《难道朕才是真天子》
1. 第1章 雨夜屠村
那是一个每每想起都令人心惊胆战的雨夜。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午后就开始下,雨势忽大忽小,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压抑而沉闷。
暗处,一伙手持利刃的贼人潜伏在角落,杂乱的野草掩去他们的大半身形,面部也被黑色面纱遮挡,队伍中有男有女,却无一例外的露出了带有刺青的胳膊,身上的服饰也不是燕国境内常见的,似乎是要明晃晃的告诉别人自己是外邦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藏了快两个时辰,只待家家户户都陷入熟睡后,便要血洗整个村子。
在雨停后,山间只剩间歇的虫鸣鸟叫,偶有片刻,山村会彻底陷入寂静。
在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夜色中,倏地,一声乌鸦叫突兀的响彻夜空,为首的那人便立即喊了一声:“杀!”那群黑衣人也紧跟其后,倾巢而出,纷纷在接近屋宅时举起弯刀破门而入。
一时间,李家村里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求,泥土与鲜血的味道一同融合在空气当中……
“啊!——”
李青陵从梦中猛的惊醒。
她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额头也沁出了冷汗,每每梦到今生儿时的场景,便觉得犹如脑海中有一座巨钟被大力撞响,此刻惊恐的感觉便是梦境的余响。
下了床走到窗边,秋风的凉意快要透过被汗打湿的寝衣直直刺入骨头,她拢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望着顺檐而下的雨水,内心不由得生出些许伤感。
李青陵不是她的本名。
她的前世,虽勤奋努力的学习了许多年,但也不够她真正走出那座县城。
李青陵前世在县城里却是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走出这座县城,来到大城市想要安身立命之时却发现遍地都是天才。
她的确聪慧过人,但这里是以亿为人口计量单位的地方,即使天才再稀缺,这样万里挑一的人也有十数万。
李青陵不断怀疑自己过往的种种经历和自身价值,正是人生失意之际,在马路上一走神,便被一个醉驾的车主开车撞得魂归西天,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怜悯她,她再一次出生了。
而这次,就在三岁时,她生活的村落便被歹人血屠三日,哪怕是村中黄狗的幼崽也不能幸免于难。
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将她连同家中的最后一块银锭一同托付给了村里的李举人。
李举人将她稳稳抱在怀里后便要朝后山逃去,却听到院门口已经传来了那伙歹人的叫喊声,慌乱中只得暂时带着她藏在草丛里。
他死死捂住了李青陵的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李青陵则死死盯着院子的方向,内心的悲痛与绝望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在最初重生之时,她欣喜万分,毕竟带着现代的记忆在古代办事,怎么说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可此刻,她竟希望自己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三岁小童,最好什么都不记得,这样她就会像一个正常的三岁小孩一样,不记得这惨烈的一幕幕。
她就这么亲眼看见父亲在与歹人拼死一搏后被一刀贯穿了腹部,而母亲则不愿独活,毅然决然的朝着歹人的刀撞了过去……
这样的场面太过惨烈,以至于后来的每一个雨夜只要雨势稍大些便会让她梦魇。
母亲望着她的方向,临死前眼眸里没有惊恐,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远远瞧着不真切,但李青陵知道,母亲的口型是在对自己说:
“别怕。”
李青陵盈出的泪水滚落在了李举人的手背上,泪珠滚烫,几乎要将李举人的心烫出一个洞,可他只能将手捂得更紧,生怕自己和怀中的小儿都哭出声,引起歹人的注意。
李青陵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是母亲背着自己去田间给父亲送饭的场景——
夕阳西下,两个人依偎在田边的柳树下,微风阵阵吹拂,父亲因常年劳作而带有粗糙老茧的手轻轻抚摸李青陵稚嫩的脸颊,一切都是那样的岁月静好。
而如今,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李举人信守承诺,带着她一路逃亡,路上哪怕鞋磨穿了也一刻不敢停下,生怕被那伙贼人追上,一路流亡,直至逃到了一处名为罗家店的繁华地方,才停下来带着李青陵生活。
抄书、算账、教书……
李举人从那时起便没有一刻是清闲的,但即使日子再难过,外头的闲言碎语再多,他也从来没有说过要抛弃李青陵。
相反,他为了李青陵终身未婚,认她做了义女,教她读书习字,为人处世。
而这一逃亡就是十三年,如今的李青陵已过及笄,孤身一人来到燕京,只为了李举人的临终嘱托。
“青陵,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来到李家村是为了办一件大事。”
“如今,那件大事尚未办成,我却已经精疲力竭……”
李青陵在床边捧着李举人的有些冰冷的手,见他说话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整颗心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哭腔:“义父,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替你完成。”
“我……找……找到皇上……”
话还没说完,李举人的手便缓缓滑落,咽了气。
李青陵不可置信的探了探鼻息,直到确认李举人亡故,压抑许久的情绪直接如泄洪般尽数涌出,一声凄厉悲鸣的“义父——”回荡在巷中。
在坟前烧纸的时候,李青陵思索了很久那句未完的遗言。
她小时候就听说过,李举人虽姓李,却非本村人,而是因战乱流亡到本村的读书人。
先前还觉得奇怪,为何他学富五车却仍旧应试多年不中,原来是志不在此。
可为什么要来李家村找皇上?当今天子不是好好的在燕京里住着?难道凭借学识参与科举,再殿前面圣,不是最好的找到皇帝的方法?
李青陵越想越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正是万般焦头烂额之时,县令却派人找到了她。
“李青陵是吧?如今朝廷正在征召女官,左邻右舍都口口相传你义父和你都是品德高尚之人,才学和德行都符合朝廷的要求,若你愿意,我便让相术师来相看一二,相术师若点头,我便报给县令,即刻送你进京。”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对于李青陵来说,就像是平白中了五百万,还是不用交税的那种。
与其在偏远州府坐以待毙,不如直接杀到燕京一探究竟,看看到底义父要找的皇帝是不是燕京里的那位。
李举人的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为人格外的善良,罗家店无论是三岁孩童还是六旬老妇,基本上都受过他的恩惠,其一生虽没有殿前面圣,却因德行出众而闻名于罗家店一带,李青陵的名声也被带的广为人知,故朝廷派人来各地征纳人才时,县令第一个便想到了李青陵。
征纳人才是当朝长公主向皇帝提的意见,旨意下达各地后便被命名为“纳贤令”,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完善之前已经改制过的女官制度。
女官不仅仅在高位后有入朝堂参政议政的权力,同时也是皇帝的妃嫔预备役,故而有很多人都希望能把自家女儿送进去,毕竟那可是不可多得的接近天子的机会。
但长公主早就料到这种情形,在朝堂上便发了话,各州府只允许送十个进京,不仅要容貌端正,符合精通相术之人的标准,更要才学过人,不要求家世,但若有一点对不上,便要杖毙相关官员。
此话一出,便吓得那些动了歪心思的官员各个都脊背发凉。
燕国民风并不崇尚女子读书,甚至对身为女子议政的长公主颇有微词,但如今上头旨意如此,下面也没有反驳的道理,便纷纷开始在民间搜罗人才,不敢再妄想送豪门乡绅的女儿或是自己的孩子入京,但在找人的时候,尤其看重相术师的评价。
即使不能送自己的孩子进京,也不能送个让上头看着就不喜的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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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李青陵在官府里听到相术师赞她将来定有大作为,那时候她就在心想:老天还是眷顾她的,虽然没有给她大富大贵之命,甚至活到现在有些命运多舛,但至少给了她一张清秀婉约的脸。
她曾在铜镜里细细端详过今生这张脸,柳叶眉,桃花眼,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受常年饮食朴素的影响,稍稍有些面黄肌瘦,但好在五官和脸型的底子在,也总有阿婆赞她生的美,让人看着舒心。
不枉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读了那么多的书,这一世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美食,制香,酿酒……她都有相关的知识储备,只是还没有实战经验,但在李青陵看来,怎么说都在古代够用了。
不对,除了技能和学识,她还需要心机和威望,人越多的地方是非越多,皇宫那样的地方可是要“吃人”的。
这方面,李青陵佩服长公主的雷厉风行,若是她在朝堂上没有说那句话,县令必然是不会挑自己入京的。
否则这样好的机会,怎么可能轮到自己一个孤女?
李青陵忽然对燕京生出许多的好奇,她想去看看,究竟这个长公主是何方神圣?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新奇的点子和超前的思想?
又是改革女官制度,又是鼓励女子读书……
燕京又会不会遇见其他穿越的人?也许他们的满腔热血也才刚刚得到抒发的机会。
原先还有些悲凉的李青陵望着窗外的雨景内心却平静了下来,渐小的雨声起到了抚慰人心的作用,而后一股激昂之情便涌上心头。
当女官,不仅仅是为了完成李举人的遗愿,更是想完成自己前世的夙愿。
她前世走神之时就在想,究竟是时势造就英雄还是英雄造就时势?
如果是时势造就英雄,那天赐的机会就已经摆在面前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做得高官,为自己寻求一个家破人亡的真相,为李家村全村五百二十七口人讨一个真相,更要为燕国的百姓谋一份安宁!
李青陵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和义父作为唯二的幸存者在官府听到的回话——
“禀告县令大人,李家村共有五百二十九口人,目前已知活下来的……只有这两位。”
“那地方……”那差役压低了声音,看向李青陵和李举人的眼神中带着可怜的意味:“如今已经是炼狱了。”
李举人的声音都在抖,却让那差役务必一五一十的禀报实情。
他不怕李青陵恐惧哭泣,只怕年幼的孩子忘却了这一切,也怕自己在逃离故乡后忘了这些,尽管多方劝阻,可他定要带着李青陵听到那字字泣血的事实才肯罢休。
“那伙歹人进村后屠戮了三日,便是连怀孕的小娘子也不放过,血流成河,我等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带有余温的锅灶,旁边还放着碗筷,那灶上煮的并非牲畜,而是……而是……”
李举人本就泛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白,目眦欲裂,身形摇摇欲坠,未等那官差开口便直直的摔了下去。
李青陵直接被吓得呆在了原地,旁人看着只觉得是三岁小儿不通世事,可只有李青陵自己心里清楚,这对她而言是多大的震撼。
李青陵时常在想,究竟是官府无能,还是那帮贼人真的做到了天衣无缝,追查多年竟毫无蛛丝马迹,这件事在本州内虽引起了一段时间的恐慌,但过去多年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久而久之便被淡忘了。
可李青陵忘不了,哪怕是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情,她也要带着真相回到故土。
对其他人来说这是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对她来说,每个雨夜她都能听到昔日熟悉的邻里乡亲在她耳畔哭喊。
那些罪恶的痕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日升月落,阳光无数次照过那片故土,可她心里那夜的雨却从未停歇。
窗外的雨渐停了。
天亮以后,她就要入宫了。
2. 第2章 面具人生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宫里的人便来接李青陵入宫。
来接人的是个看着有些资历的老公公,李青陵虽穷,但也懂宫里的规矩,便从钱袋里掏了碎银子出来打点:“公公,一点小心意,还请笑纳。”
“呦,李姑娘真是客气了,要是被长公主选上了,将来可就是杂家的贵人,届时还要多仰仗姑娘了!”老公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嘴上说着恭维的话,手里却还是忙不迭的把银子往自己怀里揣,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上去吧,里头还有一位楼小姐。”
李青陵掀开帘子,便看到一位戴了面纱的女子,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典型的狐狸眼,她的目光落到李青陵身上的时候,可以用“美目流盼”来形容,虽看不清她的下半张脸,但也知道是个绝顶的美人。
那楼小姐只说自己叫楼双玉,并未道明家世,言语间透着疏离之意,仅仅只是简单打过招呼,二人便再也没了交流。
马车宽敞舒适,还有个正在焚香的香炉,观那楼小姐身上的衣服也知是不俗之物,与自己身上款式略显老旧且面料普通的衣裳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自己这身衣裳还是县令命人新做的,她原先可从来没有穿过不带补丁的衣服
哎,命运这件事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入宫后,那老公公便带着她二人往饮绿轩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两位姑娘等着传唤就是了,杂家姓黄,若有幸,今日过后便还能见着二位贵人。”黄公公说完便福身告退。
见周围的人都在聊天,李青陵本也想找那楼双玉说说话,打探打探虚实,但见她一言不发的望着湖面,再加上她刚才在马车上都不愿多言的模样,想来现在也不会与自己再有什么话题。
无奈下,李青陵也有样学样的观起窗外的景来。
看到开败的残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李青陵不由得赞许这位楼小姐的眼光,平静的湖面确实比聒噪的人群更让人舒心。
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炷香在角落悄悄燃尽了。
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女官从转角处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穿鹅黄色宫装的宫女。
“去,把那些个刚刚聚在一起说话的揪出来,每人十板子,打完送回家去。”
众人闻言一众惊呼,有不服者上前询问原由,那女官却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宫女,其中一个便走到那人前头呵斥了一声:“放肆!你们入宫之前没人教过你们规矩吗?既已站在这饮绿轩,便是选拔开始,时刻要有做女官的态度,难道日后在宫里的贵人跟前办事也叽叽喳喳吗?”
那女官这时才欣然开口:“本官乃宫正司的谢宫正,正四品,怎么?管教不得吗?”
闻言,那女子脸色一变,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直说自己错了。
正四品的女官,不知比在场多少人父亲的官阶都高。
“好了,自己出去领罚,别在这儿闹了笑话。”谢女官声音淡淡的,由另一位宫女扶着她上座后便神情坦然的端起了茶杯。
十板子,哪怕要不了这些人的命,身子弱些的也要落个残疾。
李青陵在地上跪的膝盖隐隐作痛,抿着嘴唇,一言也不敢发。
在进宫前的三个月,宫里就派了嬷嬷来教规矩,其中被强调的最多的就是不要在宫里嚼舌根,没想到第一道考验就是这个。
阴差阳错的,还托了楼双玉的福,不然要是打板子的太监下手重点,就自己这常年吃青菜羹汤的身体,命丧黄泉也是有可能的。
谢女官抿了几口茶,却始终没有让她们起来的意思,只说:“夏蝉,按名册点,别让长公主等急了。”
那名册大约是按家世来的,头一位站起来的竟是正三品礼部尚书之女,陆芳华。
李青陵不敢抬头,只是暗暗朝那方向瞥了一眼,跟在那陆芳华身后的还有楼双玉。
又不知跪了多久,原先熙攘的饮绿轩此时就剩下了几个人还跪在地上,谢女官索性起身带着她们一起进内殿拜见长公主殿下。
“益州所荐之女——李青陵。”
李青陵上前一步,向主位方向行礼:“民女李青陵拜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把头抬起来。”
李青陵从进来到现在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自己的宏图大业因为自己一时的举止不当而草草葬送,在听到吩咐后才缓缓抬头。
那女子的装扮清丽雅致,身着一身青色的衣衫,发髻间连如今燕京城里时兴的点翠装饰也不见,脸上只是略施粉黛,并未有过多的修饰,年龄上也与李青陵看着相仿,但言语间的不怒自威,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李青陵,为你取这名字,想来你父母亲定是很恩爱了?”长公主轻摇团扇,倚靠在紫檀椅上,饶有兴致的望向李青陵。
李青陵点头:“民女父母早亡,是义父为草民取得名字,取自青陵台的典故,而青陵台的故事也是出自义父之手。”
“不过,民女更喜欢另一重解释‘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长公主眉尾一挑:“可有下句?”
李青陵的心却倏地一沉——长公主看着不像是穿越而来的人。
青陵台的典故,是自己说与义父听的,义父将其编写成了话本,在民间刮起了一阵热潮,父女二人还借此狠狠赚了一笔,故而长公主这么问也无可厚非,但这首诗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如果是穿越而来的人,一定会知道这首诗。
不过李青陵还是嘴角噙笑,悠悠念出了下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好一个‘忽如远行客’,可是你自己所作?”长公主一改刚才倚靠的姿势,不仅停下了摇扇子,就连手中的团扇也放到了一旁,兴致更甚。
李青陵摇摇头,只说是自己义父所作:“民女父母早亡,幸得一举人收养,那举人多年应试不中,如今已经西去,临终嘱托便是要让民女入宫当女官,好有份安身立命的差事,最好也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燕国的女官有六局二十四司,此外还有一处宫正司,凌驾于六局之上,若女官有幸迁升到宫正之上的品阶,便能出入朝堂议政,参与国家治理,但燕国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女子。
长公主眸光一暗,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这举人还是有些才学与志向的,可惜了,看你也深受他的教诲,便留下吧,冬雪,带她走。”
李青陵一楞,那名唤冬雪的宫女却已经站到了她跟前:“李姑娘,请吧。”
直到离那座宫门越来越远,走在两侧都是红墙的宫道上,神情恍惚的李青陵才确定自己是入选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冬雪走在前头,平白多了句感慨:“李青陵,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一早上长公主殿下见了百来号人,入选者寥寥无几。”
“关于前头入选的人,冬雨姐姐可否透露一二?”李青陵眼睛一转,揣摩了一番冬雪话里的意思,边说边从钱袋子李取了些碎银子出来。
莫名其妙跟自己聊前面的入选者,无非是想卖消息挣点银子。
冬雪见她是个明白人,爽快的接过银子,笑嘻嘻的开口:“礼部尚书家的那位陆小姐,已经封了常在,国子监祭酒家的楼小姐和你一样是先从宫女做起,此外倒也没有什么非常特别和出挑的。”
“国子监祭酒……也是个不低的官职,怎么楼小姐没有被封为嫔妃?”李青陵不解。
冬雪环顾了一圈四周,压低了声音:“那楼双玉脸上不知何故生了红斑,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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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祭酒的面子上,今日怕是要直接落选了,按长公主的意思,这红斑要是在下月女官考试前还消不掉,那也就只能送回去了,毕竟这样一张脸,要不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就连做寻常的宫女都是不够格的。”
说话间,二人便走到了掖庭,李青陵本以为自己会被分配到宫女住处,不想冬雪却带着她绕过了那处,来到了后头的一排屋子前:“到底是长公主亲选的女官后备役,与寻常的宫女还是有些区别的,进去吧,晚些时候尚仪局的人会来。”
李青陵进屋后便瞧见了众人都在一言不发的收拾被褥和包袱,屋内大概二十个床铺位置,如今只剩下了两个,还都在楼双玉的左手边。
想来也没有人分床位,只是讲究一个先到先得,于是李青陵便挑了楼双玉边上的位置准备铺床盖。
在马车上,她没有赶自己这样的平民百姓下车,也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想来不是骄横跋扈之辈,只是为人冷淡,与其睡在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旁边,不妨离她这个高门贵女近些。
李青陵刚开始有动作,旁边就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你疯啦?她虽然是楼家的,但谁知道她脸上的红斑会不会传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多谢提醒,不过我来的路上便是与楼小姐一路的,若不是我睡在这儿,也会有别人要睡的。”
李青陵言辞委婉的回应了那人,只见那人投来一道略带惋惜和嫌弃的目光:“那你可真是倒霉了,自求多福吧。”
李青陵能理解,这样看似为他人着想的发言虽显得大度善良,但职场如战场,尤其是她们目前处于绝对的竞争关系而非普通同事,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任谁来都会觉得她蠢。
但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在没有摸清他人底细之前,装蠢来降低别人的戒备心。
在马车上的时候,李青陵不经意间看到过楼双玉脸上的红斑,与其说是红斑,从现代医学的角度出发其实只是玫瑰痤疮。
此时正值农历八月,虽没有先前那么热,但骄阳仍然是晒得人走在宫道上都直发晕,再加上受饮食影响,燕京当地多食辛辣,那楼双玉脸上自然病症严重,不过好在不传染,而且女官考试在下月,想来霜降后便能退下去不少。
届时若楼双玉留了下来,既貌美如花,又家世高贵,定是值得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待李青陵铺完床盖,才见冬雪带着两姑娘进了屋:“今日的初选便结束了,我右手边这位是尚仪局的云尚仪,未来一月你们的言行举止皆受她的监督和指点,她若不点头,下月你们连参加女官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一齐跪在地上行礼,送走了冬雪,又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训话,才坐到了饭桌前。
饥肠辘辘的李青陵饿的魂都要飘到饭桶里了,不由得在内心感叹皇宫的残忍,身为底层人士,恨不得就连权贵的狗都要跪,回过神想猛铲几大勺,但又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还是收敛的只盛了小半碗。
李青陵在饭桌上扫视一圈,只发现一道清蒸鱼是带着荤腥的东西,可入宫前早有人叮嘱,宫内除了贵人主子外不允许食用鱼类。
一时吃的好不如长远吃的饱,李青陵宁愿只吃那盘青菜也不愿以身犯险,反正没进宫之前也吃了十几年了,又不是忍不了。
云尚仪将人分为八人一桌,李青陵这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碰鱼,不曾想另一饭桌上的女子刚动筷就被云尚仪呵斥了一声:“谁允许你吃鱼?带着一身鱼腥气怎么在宫里办事儿?”
原来,这道鱼也是陷阱。
李青陵不由得心生感慨皇宫的套路之深,人人都像戴着套娃式的面具,你以为这层面具是最后一层,但其实只是第一层。
更可怕的是,为了生存,李青陵也要亲手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
3. 第3章 怒气值爆表的NPC
用完晚膳,一行人又被掖庭的掌事嬷嬷带去分配了差事。
在进京之前,各人所擅长的才艺早已被记录在案,如今的分配就凭借着这份卷宗来决定。
不过也有例外。
“姑姑,你看……可否把我分到尚寝局?我叫柳春燕,是冀州刺史的女儿,这里有些孝敬,您收着。”
说话的是先前阻拦李青陵睡在楼双玉身边的那个姑娘,此刻正对着钱姑姑笑得眉眼弯弯,二人在一旁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
李青陵只在旁边隐约听了个大概,不由得感叹这皇宫还真是卧龙藏虎,连刺史的女儿都上赶着来当宫女,甚至在冬雪眼里她还算不得重要人物。
虽说是女官后备役,但即使当了女官也是要在深宫里伺候人的命,想要熬出头可谓是难之又难,若没有像样的品阶,又遇不上天子下令放宫女出宫,这辈子便只能熬死在这深宫之中了。
不过想来有家里的支持,她们也差不到哪儿去,真正该忧心的是李青陵这样的人——家世平平无奇,毫无亮点。
很多这样的人家送女儿进宫,不盼望她们有大富大贵,只希望她们每月能攒点月钱往家里寄,故而在分配工作的时候多数人都没有选择像柳春燕一样塞钱打点,而是随遇而安。
李青陵身边的碎银子所剩无几,也并未上前打点。
带银子进京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样的局面,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但又不能处处花钱。
在她看来,分配差事不算一件值得花钱的事儿,多数人只是想自己分个轻松的差事,她倒是不怕干苦力活,就怕一辈子都只能干这个,只能说现在还没到该花钱打点的时候。
到念差事分配结果的时候,柳春燕果然去了尚寝局,剩下塞了钱的人也都如愿以偿去了理想的地方,再有就是像李青陵这样没塞钱的,被分去了花房这种地方。
花房虽属于尚寝局管辖,但不仅每日要在园中劳作,还要往东西六宫搬花送花,实在是件苦差事。
不过让李青陵意外的是,楼双玉竟然也没有给钱姑姑孝敬,甚至还与她一同分到了花房。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楼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李青陵眉头一皱,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她还真有些看不懂楼双玉。
分完差事后的几天,众人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用完晚膳后再聚在一起听训,训完也算是结束了每日的工作,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虽然尚寝局的掌苑姑姑每日都盯着她们在园内除草,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便要打骂,但中午的时候一群人也能在园内偏僻的阴凉处休息一会儿。
掌苑姑姑是实打实的女官,便不用与她们一同挤在这里受罪,往往是去凉亭里休息,这时便是众人该聊些宫内八卦的时候了。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那陆芳华才进宫没几日,便晋封了陆才人,如今正是皇上的新宠呢!”说话的是个叫吕兰心的姑娘,平日里最爱去各处听些八卦。
旁边一女子冷哼一声,还不忘撩一下鬓间的碎发:“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陆芳华这样的人占了,无非就是仗着家世好,才受宠几天就闹得阖宫上下人尽皆知,她最好盼着陆家不倒台,不然可有她苦日子过,就她那张脸,还想得宠,我看跟我也不相上下。”
李青陵正蹲在角落里偷偷啃饼子充饥,闻言一噎,差点喘不上气,心里暗暗的想这梅香说话不仅难听,还听着越来越蠢了。
这话里话外的,也不知道是在贬低陆芳华还是自己。
前些天的梅香抱怨柳春燕这样的人不老实,后又抱怨长公主表面说是选拔女官,其实就是为了送自己亲信的女儿入宫为妃,好巩固自身的权势。
总之,众人在她口中总能听到恶意的揣测与评价,但转念一想又不是在说自己,深宫中的日子枯燥乏味,只当看个乐子,总好过闷头干到死,更何况梅香说的话有时也并非全无道理,柳春燕的举止确实不光明磊落,只是她表达的有些不中听罢了。
李青陵私底下并不认同众人的看法,要不是大家都家里缺钱,谁不愿意花点小钱分个轻松的差事?当然,楼双玉这样的除外,李青陵根本分析不出她来花房的原因。
多数人属于并非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但她不会傻到以一敌众,当众抬杠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所以这个时候她宁愿蹲在旁边吃饼,充饥又不引人注目,完全符合她给自己前期设定的人设——不谙世事。
另一处角落里,楼双玉却一改往日抱腿蜷坐的姿势,抬头冷冷扫了一眼梅香所在的方向。
“梅香,就你这样的人,就算有好家世也不会得宠的。”
此言一出,不仅是李青陵差点又被噎住,就连其他一众人脸上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这楼双玉平时都是一言不发的,今日是发哪门子疯?
梅香突然被指名道姓的骂,心头的火自然一下就冒了起来:“楼双玉!你别仗着家里有点家世就在这里为陆芳华说话,什么叫‘你这样的人’?我是什么人?你纵然有像样的家世,还不是在这里干苦力?装什么清高?”
吕兰心生怕这里的动静引起掌苑姑姑注意,连忙扯了扯梅香的衣袖:“好了,声音小点,别闹过头,惹的姑姑不悦。”
楼双玉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她,捡起地上的锄头便站了起来,说话前还冷笑了一声:“我来这里锄草心甘情愿,不像你,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还敢在这里议论妃嫔,再多议论陆才人一句,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话间,楼双玉手里的锄头调转了方向,此刻正对着梅香,虽沾着泥土,但仍然在日光下隐隐闪光,就像此刻的楼双玉,虽隔着一层面纱让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李青陵已经从她的眼神当中看出了杀意。
吕兰心是个胆小的,被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身后刚栽好的花上,而这一幕被远处的掌苑姑姑尽数收入眼底。
楼双玉究竟为何要站起来,吕兰心又何故被吓得坐坏了御花园里的珍贵花草,这些,掌苑姑姑都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是御花园中珍贵花草的折损。
“你!吕兰心是吧!晚上不用吃饭了,去廊下给我站着思过!”
吕兰心面色惨白,知晓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可细细想来她也实在无辜,不过就是找了个话茬,谁知道楼双玉居然会和梅香吵起来?
好好的劝架,居然还要被罚,要是云尚仪知晓此事,只怕是下月的女官考试连参与的机会都要没了……
“姑姑,不是我的错,是……是楼双玉和梅香在吵架,我是不小心的……”话还没说完,掌苑姑姑那刀子一般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切断了吕兰心接下来说话的思路。
霎时间,吕兰心的大脑一片空白。
“宫女在御花园里争执,你们有几条命?要是让皇上看到了,都是要拖下去杖毙的!”掌苑姑姑一边用手使劲戳着吕兰心的脑门,一边怒骂,目光落到楼双玉身上的时候,声音才缓和了几分:“双玉是大家闺秀,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大错,定是你们言辞不当。
“楼双玉,回去闭门思过三日,梅香和吕兰心,给我站到掖庭门外思过!你们三个今天晚上都不许吃饭!”
梅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还想再与掌苑姑姑争辩一二,质问为什么楼双玉罚的这么轻,但吕兰心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几次三番的拉她衣袖暗示她不要再多说话,梅香这才咬着牙愤愤地应了下来。
日暮的时候,楼双玉走在最后,李青陵有意的放慢脚步走到她身边。
“有事?”楼双玉语气平缓,没了下午那股狠劲。
李青陵也不多加掩饰好奇心,便直接问出口:“平日里都不见你说话,为何今日要驳斥梅香?”
“我与陆才人曾是闺中密友,看不惯梅香几次三番诋毁她。”
李青陵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的就说出了原因。
不曾想,这楼双玉表面看着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却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辈。
“你怎么不嫌我脸上的红斑?为了探听消息连命都不要了?”楼双玉依旧目视前方,反问了李青陵一句。
李青陵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你脸上的红斑可不是传染病,还有的治。”
楼双玉闻言瞳孔猛缩,缓缓转过头去看李青陵:“你确定?我这张脸可是太医院院判都说没得治。”
“你要是不信,我晚上回去就给你开一个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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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你脸上的红斑在下次女官考试前就尽数褪去,届时,你要完成我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楼双玉迟疑了一下:“我能力也有限。”
“放心,只是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好,但绝不是什么会让你难办的愿望。”李青陵向楼双玉拍着胸脯保证,而后又压低了声音:“咱俩现在也算是有些交情,晚上我给你带个饼子回来。”
楼双玉抬眼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李青陵,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陆芳华的影子。
她自幼性格孤僻,不爱多言,在国子监时是陆芳华一次次找自己聊天,二人这才熟络了起来。
如今,自己却是不知道何时才有与她再见面的机会了。
回了住所,李青陵才知掌苑姑姑所说的“闭门思过”真就是闭门思过,一连三日都不用出门干活儿,甚至还能在掖庭里随意行走,只要不出掖庭的门口就行,一时间,楼双玉成了最让众人羡慕的对象。
吕兰心和梅香虽然也是思过,却没有楼双玉这么好的待遇,自从那日从御花园回来后,便在掖庭门口站了足足一天一夜,还是吕兰心受不住倒在了台阶上才免了二人的这桩祸事。
劳作完的李青陵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宫道上时,听到有几个宫女在议论这件事,不由得摇摇头感叹了一声:“老天爷,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亲孙女,我以后再也不喊你爷了。”
另一边,住所内,无所事事的楼双玉正在细看李青陵写给自己的方子。
[每日清水洁面。]
[每日多食清淡,少食辛辣。]
[每日找人聊天注:尤其可以找李青陵聊天]
……
与其说是药方,不如说是一张写给幼童的注意事项。
看完方子,正碰上李青陵从外面回来,紧蹙着眉头的楼双玉把药方递到李青陵面前:“这就是你给我的药方?怎么都是些叮嘱?还有,我为什么要每日找你聊天?”
李青陵顺手把一袋菊花放到楼双玉手里:“这就是药方,这一袋菊花就是我配给你的药,每日三朵,泡水喝,至于旁的,你照做就是了。
“其中好处……”李青陵故意拖了个长音,随后轻快的脱口而出四个字:“妙不可言。”
看着楼双玉将信将疑的接过了那袋菊花,李青陵又适时的补了一句:“这菊花是我问太医院要的,保证安全无毒,反正连太医院院判都说看不好你,你姑且相信我一回又如何?”
楼双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李青陵还真像陆芳菲,都有些古灵精怪。
李青陵对上楼双玉那双满是探究之意的眼睛也丝毫不回避,二人视线相对许久,直到李青陵盯得楼双玉都有些不好意思,楼双玉这才点点头。
见状,李青陵姑且将其认为这是楼双玉对自己的信任,也不多强求她的态度。
毕竟如果是自己看到这样一张方子也会觉得荒谬的,还好此刻的楼双玉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信她。
看来,这楼双玉也并非事事都出人意料嘛。
带着赌中人性的几分雀跃,李青陵随即坐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还没倒半杯,水壶就没了动静,提起水壶晃荡了几下,一听便知见底了,这下渴了一下午的李青陵气的直跳脚:“谁这么缺德?不知道自己喝完了还要续水吗?”
楼双玉嘴角一勾,起身接过水壶,语气温和:“这两日少了干活的人,差事都落到了你们头上,确实累,应是有人不小心疏忽了,我去给你倒。”
不曾想,楼双玉往门口走时,却发现了不对劲,自己床铺前的地上有一滩明晃晃的水渍,走近一摸,自己的被子果然湿了。
秋日的夜,还是有些凉的,更何况这两日天气看着要下雨,阴沉沉的,一时半会儿还晾不干,没了被子,这两天晚上怕是要难熬了。
楼双玉盯着水渍一言不发,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出门去给李青陵倒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李青陵却清楚看到她的手在出门时紧紧的攥成了拳头。
如果楼双玉是一个能显示怒气值的NPC,那她现在的怒气值应该也是无法显示的状态。
因为已经爆表了。
4. 第4章 最后的情谊
李青陵目送着楼双玉出去,还以为她去找吕兰心和梅香二人算账,一时半会回不来,都打算躺下歇息片刻了,却不曾想楼双玉拎着一整桶井水进来。
那桶打满了的井水被重重放在了地上,直接晃出去大半,将门口的地打湿了一片。
李青陵傻了眼,说话都有些结巴:“这……你要干什么?”
“起来,小心泼到你身上了。”楼双玉提着水桶,连鞋袜都没脱就直接踩到了梅香的床铺上。
李青陵也不敢多问,急忙下床躲到门外。
瞧楼双玉那日为陆芳菲仗义执言的模样,就知道是个一旦被惹恼了就不管不顾的主,可得躲远一点才好。
院子里,秋风有些刺骨的凉,屋内的楼双玉却激情高涨,疯了一般将水桶里的水朝所有人的床铺上泼去。
李青陵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
完了,这下都完了。
晚上,一群人听完训话,都拖着疲惫的身子陆陆续续朝住所走去。
时不时能听到有宫女抱怨种花的工作辛苦,还有的说饭菜不合胃口。
“天生的奴婢,拿自己当皇后,还挑上饭食了。”梅香对着那宫女的背影啐了一口,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让李青陵听了个一清二楚。
李青陵在心里不由得为梅香上了一炷香,等晚上大家都盖不着被子的时候,她估计就没心情说别人了。
往日的楼双玉都喜欢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过今日却一反常态的走在了队伍前列,人群的熙攘让她觉得十分聒噪,难以忍受,不过一切蛰伏都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啊——!!!”
第一个开门的宫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放声尖叫,引得身后的人纷纷退让,不过也有不怕死的上前凑热闹。
一时间,人群七嘴八舌的就炸开了锅:“谁?谁这么缺德?这可是唯一一条厚被褥,全湿了!”
“天爷啊!这难道是要我们冻死在夜里吗?”
李青陵跟在梅香和吕兰心身后,也几乎是在队伍的最末端,消息传到她这里的时候,前面的宫女们已经开始咬牙切齿的追查真凶。
瞧那架势,像要生吞活剥了罪魁祸首。
吕兰心闻声脸色一白,失了神一样猛地转头看向梅香:“你不是……”
话还没说完,梅香就猛地捂着了吕兰心的嘴,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肉,却仍不忘压低了嗓子:“胡说什么?跟我没关系。”
屋内,楼双玉已然开始演戏,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就扑到床前,神情恍惚的反复摩挲着被子,再回过头时,早已泪流满面,说话的声音也颤抖:“湿了!全湿了……这晚上可怎么熬啊?到底是谁?!”
说话嗓音凄厉之程度,一时间让众人面面相觑,惊的她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李青陵透过人群的缝隙将这一切尽收入眼底,嘴角的笑意都快藏不住。
若不是她亲眼看着楼双玉将那桶水泼了个一干二净,只怕自己现在也要被唬住了。
梅香倒也不避讳,推开众人走上前,看到自己被褥也在往下滴水,脸色霎时间就泛了青,再看到楼双玉此刻哭天喊地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贼喊捉贼!就你一人不用去御花园干活,有空在这里办这种事的,只有你一个!”
李青陵闻言笑意更盛。
这梅香算盘打的,塞外都听得到。
楼双玉抬头,眼神如刀子一样,恨不得直接在梅香身上剜下一块肉:“我为什么要做?再者,我既然做了,为什么你的被褥没我的湿?”
“这有什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陷害别人,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梅香冷哼一声,眼中全是不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姑姑面前分说一二,看看究竟是谁的错!”说罢,楼双玉就拖着梅香往外走,力道之大,攥的梅香手腕生疼 。
吕兰心看架势不对,连忙扑上来拦住她们,生怕再迟一步她们就要把事捅到姑姑面前:“二位祖宗,可别闹了,怎么就成你们的错了?再说,真到了姑姑面前,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想做女官了?”
一边说着,一边吕兰心还频频看向李青陵的方向,暗示她前来拉住楼双玉。
李青陵一脸懵,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吕兰心猛地点点头:“来!其他人也别愣着,都来劝劝,今天涉及到的可是所有人,闹到姑姑面前都免不了要受罪。”
“什么叫‘都免不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人群中隐隐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
李青陵接收到楼双玉的眼神示意,也假模假样的上前来拦住楼双玉,靠近的时候,只听楼双玉低声说了一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咳咳。”李青陵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怎么没关系?今天这事儿闹大了,轻则是宫女间关系不和睦,重则是有害人之心,这幕后真凶的心思,可谓是其心可诛,将来是绝对不能为宫里所用的,届时就要挨个查,但这可是个麻烦事儿,姑姑宁愿把我们全部赶出宫去,以绝后患,反正都是些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
李青陵特意把“无权无势”和“无名小卒”咬了个重音,就是希望眼前的这些人认清形势,到最后留下来成为女官,多数是楼双玉这样的人,而并非是她们。
楼双玉微微侧身,找了个众人难以看到的角度,轻声笑骂了句李青陵:“狗腿子模样。”
众人再度面面相觑,只是这回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其实大家心里谁不清楚是楼双玉和梅香在斗法?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纠缠下去,大家都不好看。
夜里,凉风阵阵,吹得窗持续抖动个不停,没了被褥,大家都蜷缩着身子,不分彼此的紧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楼双玉也没闲着,坐在外面烧水。
李青陵披上一件厚些的衣服,轻声掀开门帘,走两步后坐到了楼双玉身边。
“今天的事儿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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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明显了。”李青陵伸手到火堆前,试图借此暖暖身子。
楼双玉摇一下蒲扇,那火堆里的柴就烧的更旺:“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是个好惹的主。”
“但你这一下可算是把其他人都得罪了一个遍。”一阵寒风吹来,李青陵抖了一抖,下意识朝楼双玉的位置靠近了一些。
水逐渐沸腾,将盖子都扑腾开,咕嘟声伴着楼双玉说话的声音,让人听得不太真切:“人人都作壁上观,我偏要把她们拉下水,人人自危的时候,就没有心情再关心别的事情了。”
别的事情。
李青陵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四个字。
楼双玉接连舀了几大勺热水进桶里,热水的水汽腾起成了水雾,此刻她的表情也没那么明显了,只听她接着道:“人人都把她的事情当个乐子听,现如今这种状况,你说,她们还有心情吗?”
李青陵看着起身的楼双玉,不由得再打了个寒颤。
如果在现代,那楼双玉一定是陆芳菲的头号粉丝。
楼双玉进屋,先往李青陵的盆里倒了点热水,还不忘招呼着其他人也来用水,一桶水眼瞧着要见底了,她又掀开门帘出来烧水,接着道:“这深宫之中连人情味儿都没有,冷的像个冰窖,很多时候,冻得我浑身都麻木了。”
望着她的身影,李青陵目光幽幽的:“那你为什么要进宫呢?”
“皇命难违,父命难抗,守着她也是极好的,在外面只能是家族的工具,在这里,至少与她有儿时的回忆。”
李青陵忽然心中有了答案。
也许红斑不是她想的那样。
“你是故意的。”
楼双玉手上的动作霎时间停住,半晌没有反应。
李青陵叹了一口气,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人人都敬你三分,甚至畏惧你,皆因楼家对她们而言是绝对的威胁,可你若是在后宫中碌碌无为蹉跎一辈子,就成了楼家的弃子,往后你的生活,将苦不堪言。”
楼双玉摇摇头,语气坚定道:“你有野心,我赞同你,不过我也相信芳华,只要我二人齐心协力,日子定会好起来。”
李青陵知晓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刚走出去两步,却又犹豫的停住了脚步:“难道你不觉得,成为女官,对她的助力更大吗?那菊花里混了药粉,是我家里给的秘药,可别浪费了。”
楼双玉有才有貌,做事也绝对够狠心,可这样的人志向却是成为权贵脚边的菟丝花。
即使她说是与那陆芳华合作,可宫女的身份,依旧是这皇宫里的底层,无论她出再多的力,也只会是个不起眼的陪衬。
在李青陵看来,这完全是埋没了她的个人才华。
眼瞧着门帘掀开又落下,楼双玉的泪水砸进了沸腾的热水里。
她不愿与陆芳华相争。
争的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到最后连这最后一丝的情谊都守不住。
无论是那个家,还是皇宫,都逼得人想嘶声力竭的发疯。
5. 第5章 和光同尘
自打楼双玉的秘密被李青陵知晓,二人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非敌人,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说些真心话了。
李青陵承认,她有刻意疏远的成分在,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希望楼双玉能及时认清现实,而非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和光同尘并非一件坏事,但也要看地方。
这里可是吃人的皇宫。
二人再度交谈,是在御花园的时候。
“青陵,这么多人里,我看得出来,你是最真性情的那个。”楼双玉目光直视着李青陵,直到她与自己再度目光交汇,才接着道:“芳华来了消息,让我去她身边伺候。”
李青陵没想到,这样一个千尊万贵的大小姐,居然也会有一天心甘情愿的去伺候自己的儿时玩伴。
看到楼双玉眼底的笑意,李青陵也自然不愿意扫兴,结果是好是坏,得由当事人来评判,她作为旁观者,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衷心祝福。
“既然如此,那就祝你未来一帆风顺了。”李青陵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楼双玉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些日子你并非是真生了我的气,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事已至此,也很难再有回头路了。”楼双玉的眼底晦暗不明,轻叹一口气,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
这些天里,李青陵是亲眼看着她将那个香囊一点点绣起来的。
只能说不愧是高门大户的贵女,绣技也可谓是宫中一绝。
接过绣着竹子的香囊后,李青陵目送楼双玉起身离开御花园。
谁都不应该按照他人的意志而活。
接下来的半月,李青陵专心准备女官考试,偶尔会听到吕兰心和梅香二人发牢骚,又或是梅香暗地里给李青陵使绊子,不过这些都被李青陵巧妙地化解了。
无论她二人说些什么,李青陵权当听不见,使绊子的时候,李青陵也只不过是装傻充愣,维持自己的人设,草草处理,这反而让她们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久而久之也放弃了折腾李青陵。
再度与楼双玉相见,是李青陵接到姑姑指示,去陆芳华宫中送花的时候。
姚黄牡丹,牡丹中的王,此刻却是流水一样的送到了陆芳华宫中。
“陆美人有喜,这可是后宫里天大的喜事儿,保不齐怀的就是个龙子,都得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说话的太监吊着嗓子,用力甩了甩拂尘。
李青陵抱着十数斤重的花盆,跟在队伍末尾,心中默默感叹,有时人与人的区别,比人与狗的区别都大。
入宫才多久,接连晋升,如今又怀了孩子,这陆芳华的下半生也算是有盼头了。
刚进宫门,李青陵就依着陆芳华身边头等宫女青云的指示,将花盆摆在指定的位置,可过程中环视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楼双玉的身影。
怎么会?那日可是青云来找的掌事姑姑,点名要楼双玉去陆美人那里服侍,断然不会有错。
但眼下,就是没有楼双玉的身影。
吕兰心是个闲不住的,她一看李青陵那寻找的眼神,便主动凑上前来递消息:“小傻子,你还不知道吧?楼双玉因为脸上有红斑,陆美人怕她冲撞了皇上,早就安排她去后院侍弄花草了。”
李青陵眉头一皱。
“你说说,同样是大小姐,一个赏着皇后才能用的姚黄牡丹,一个却在后院侍弄些不值钱的花花草草,要我说,这楼双玉可真够窝囊的,也就只能在我们面前耍耍威风。”梅香冷笑一声,还不忘撩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
李青陵此时无心听梅香说些什么,她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比如,楼双玉被打发到后院去侍弄花草了。
眼瞧着李青陵不搭理自己,梅香可是又来了劲,连自己手中的牡丹都来不及放下,就要往李青陵面前凑。
“要我说,你就是押错了宝,偏偏觉得那楼双玉是个能出头的,可瞧她那样,就知道是个没出息的。”越说,梅香的话语间倒是越刻薄了。
李青陵听的心烦,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围在自己身边嗡嗡叫,叫人听的又烦躁又心慌。
吕兰心此刻又充当和事佬的角色,拉了拉梅香的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了,却换来梅香的变本加厉,只听她嗓门愈发的大。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吵闹的?”青云的脸色十分的难看,足以用乌云密布来形容。
只见青云甩开门帘,快步朝这里走来,走到三人跟前,第一件事便是开口训斥三人:“哪个姑姑手下的,做事居然这样的没有规矩?”
李青陵可谓是欲语泪先流,开口便是哽咽的声音:“青云姐姐,可不是我要扰了陆美人的清净,实在是这梅香,言语刻薄,平日里便对着我指手画脚,跟我们一道的宫女都清楚这事儿。”
青云眉头紧皱,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我可不管你们平日里有什么矛盾,惊了陆美人的胎气,有几条命来赔?”
此刻的梅香倒是没了声音,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像先前一样,挨姑姑的罚。
“青云姐,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今日可是梅香编排陆美人宫里的人在先,我都未曾搭理她,这不能是我的错呀。”李青陵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势必要将楚楚可怜的姿态进行到底。
青云闻言一副警惕的模样,皱着眉头看向李青陵:“谁?她在编排谁?”
梅香狠狠瞪了几眼李青陵,示意她闭嘴,但李青陵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怎么可能愿意放过梅香,立刻忽略了梅香的眼神,开口道:“是楼双玉。”
这三个字一出,那青云顿时脸色大变,李青陵也捕捉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在心里为楼双玉捏了一把汗。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主子宫里的人都敢编排,如今是还没参加女官考试,要是真让你成了女官,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梅香疾声厉色:“来人!把这个贱婢拖到外面去,派人看着她,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不准起!”
李青陵的动作倒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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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接过梅香手里的花盆找个地方摆好,随后又追上了青云的脚步:“青云姐,不麻烦您宫里的人了,我去看着她,晚上还能跟掌事姑姑知会一声她的过错。”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青云知道她是为了报仇,“嗯”了一声便答应了李青陵,顺水人情罢了,有何不可?
李青陵回去的时候,梅香那表情可谓是比吃了苍蝇还难看,对比李青陵笑意盈盈的模样,更是惨烈。
“怎样?是我拖着你走,还是你自己去外面?”李青陵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表情有些漫不经心。
如今陆美人是宫里的头号宠妃,中宫之位空置已久,她家世又好,如今又有了身孕,谁知道她会不会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满宫上下,第一个不能得罪的是皇帝,第二便是太后,再往下数是长公主,除了这三尊大佛,再有就是陆美人了。
梅香恨得牙痒痒,膝盖触及到石砖的那一刻,痛感就开始顺着腿骨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
四下无人处,梅香恨得牙痒痒;“你可真是楼双玉衷心的狗,在我面前做小伏低,就是为了帮她报复我?”
李青陵还是不搭理她,坐在门下的台阶上,手在一桶冰冷的井水里晃荡:“看你还挺有精气神的,待会儿可别晕了,不然这一桶水泼上去,保不齐你命都要没了。”
两炷香的时间,大约是两个小时,如今是日落西山的时分,梅香才刚刚跪下,这要是一桶井水泼到了身上,得冻的人晕死过去。
二人静默无言,入夜后此处更是荒凉,只剩下偶尔一两只野猫在草丛中窜出的声音,只因这里离冷宫靠得近些。
吕兰心蹑手蹑脚的出现在了转角处,看见只有李青陵和梅香二人,还松了一口气:“给,这是你要的饼子。”
来到此处之前,李青陵威胁了一番吕兰心,说:“要是你不给我送吃食来,回去我就告诉姑姑,今日是你和梅香一起挑的事端。”
吕兰心胆子小,哪里经得住这种恐吓,不仅答应李青陵送吃食的事情,还告诉了她一些关于楼双玉的事情。
“楼双玉在长信宫过得不算好,说是起初几天大家还都挺待见她的,毕竟怎么说也是个世家贵女,还跟陆美人是闺中密友,谁知道陆美人得知有孕的那天,二人不知道在殿内发生了什么冲突,竟然碎了一盏琉璃花樽,此后便被打发到了后院,很少再有人看到她了。”
李青陵想不明白,陆芳华有孕后为什么会和楼双玉有冲突?
为了探清其中缘由,李青陵让吕兰心来替自己看着梅香,自己回去准备一二。
梅香还以为得到了救赎,却不料李青陵一挑眉看向吕兰心:“把她给我看好了,她要是没跪满时辰起来了,下次跪在这儿的就是你了。”
李青陵起初还不明白楼双玉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一份少年情谊,直到她在后宫中也被磋磨的意志消沉。
每日学着磕头请安,端茶倒水,直至忘记自己的身份,而唤醒自己的,只有一份鲜活的回忆。
6. 第6章 君主
李青陵回去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柜子里翻出当时楼双玉送自己的那个香囊。
如今陆芳华得宠,日后往她宫里送东西的机会还有的是,只需要跟姑姑稍稍打点一二,届时再带上这个香囊,哪怕无法见到楼双玉,也能通过陆芳华的神色观察出一二。
姑姑只觉得李青陵是为了在宫内的红人面前多多表现,接过好处,便也不会多说什么,一来二去,李青陵的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
但李青陵完全低估了陆芳华这种世家贵女的沉稳。
无论李青陵带着香囊在陆芳华眼前走过多少次,陆芳华都一副没看到的样子,或者换句话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李青陵很清楚,她不可能是没认出来,因为楼双玉曾经对自己说过,她绣香囊最喜欢用水蓝色,最好上面还带一朵莲花,而她送给自己的,恰恰是这一种。
倘若真是那般要好的闺中密友,认出这个香囊,对陆芳华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足足过去了有十日,眼看女官考试近在咫尺,李青陵不愿再拖延,生怕让楼双玉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
入了夜,李青陵才从一口大缸中钻出来。
这大缸放在墙角之下,平日里是为了应对宫中意外起火,如今还没到冬季,巡逻的人便有些懈怠了,缸里的水如今不过堪堪到脚踝处,如今刚好给了李青陵可乘之机。
踢了踢掩埋在草丛里的狗洞,李青陵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为了今天钻这一趟,前几天李青陵一有空便来踢两脚,有时还会带上锄草的工具来刨一刨,扩大洞口范围,生怕自己被卡住。
长信宫离冷宫不远,地处偏僻,按理说陆芳华一个宠妃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不过她执意住在此处,只听有宫人谣传,说陆芳华那日对皇帝说:“只要陛下待臣妾是真心的,哪怕是臣妾住到天涯海角,陛下也定是会来追的。”
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他们亲口听到了似的。
不过传闻是真是假,李青陵完全不关心,她只知道得亏长信宫偏僻,不然这下真成死局了。
这两天晚上,皇上正为了边疆战事发愁,所以哪怕是陆芳华有孕在身也没来得及探望,只是流水一样的赏赐送到长信宫来。
在月色的笼罩下,一株株牡丹花仿佛被薄纱所覆盖,流光溢彩,叫人看的直离不开眼。
如今不是牡丹开放的时节,但陆芳华一句喜欢,各地官员和花房的人便拼了命的也要讨取皇上的欢心,于是便有了这满院春色。
李青陵蹑手蹑脚的,生怕被长信宫的人发现,为了不留下湿鞋印,她连鞋袜都脱了,用尘土沾满脚底,确保没有一点痕迹后才朝着后院摸去。
有几个宫女正在小厨房里烧水聊天,传出的声响吓得李青陵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在墙角处静静等待。
“美人有孕后口味是越发的刁钻了,今日要吃酸的,明日要吃辣的,你们说到底怀的是男是女?”
“那得看肚子,我娘说,肚子尖的多数都是男孩儿,保不齐……”
李青陵为她们翻了个白眼,得亏她们是古人,不然她一定会冲上去为她们好好科普一下生物常识。
“春燕,你怎么看?”
春燕,很耳熟的名字,但李青陵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青云姐姐,您就别说笑了,咱们这里这么多人,有谁比您更了解主子呢?旁人说的哪里作数,定是没有您慧眼如炬的。”
一听这说话的语调,李青陵就瞬间想起来了。
柳春燕,冀州刺史的女儿,是那天那个分差事的时候给姑姑塞钱去了尚寝局的姑娘。
只是不知道为何,现在竟然出现在了长信宫。
“瞧瞧这张嘴,你们要是多跟她学学,被抬举到皇上面前的可不就是你们了?”青云说话的语气意外听起来还有些酸溜溜的。
柳春燕则是一副点头哈腰的模样:“哪里,都是青云姐教得好,比起楼双玉那样心高气傲,我会更懂得知恩图报的。”
李青陵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关键词,楼双玉。
“要我说,楼双玉就是不识抬举,当皇上的妃子,那可是天大的恩宠,她居然死活不愿意,还摔碎了美人最爱的琉璃花樽,关在柴房里都算便宜了她。”说话的那人李青陵并不认识,之听她的语气有些愤愤不平。
墙角处,李青陵的脚都快麻了,也半步不敢挪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虽然还没有见到楼双玉,但此番已经是有所收获了。
想来,陆芳华为了怀孕后能够固宠,打算一不做二不休,把楼双玉送上龙床,不过楼双玉自然不愿意与陆芳华分宠爱,更不愿意成为她宫斗的工具,于是便被关在了柴房里受罚,至于柳春燕,大概也是陆芳华的棋子,虽没有楼双玉家世高贵,样貌出众,但只要陆芳华有心捧她,想来也是绰绰有余。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一行人进去伺候孕吐的陆芳华,李青陵便一步步挪动着,朝柴房的方向而去。
真到了柴房门口,里面却静的像一滩死水,一点生气都没有。
李青陵一度都怀疑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直到听到了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啜泣声。
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李青陵便在后窗处试探性的轻喊了几声楼双玉的名字。
昏暗的室内,楼双玉的双手被一捆麻绳紧紧捆绑,木头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潮湿的气味,几乎快要将楼双玉逼疯,耳边隐约传来有人呼喊她名字的声音,但她却不确定是不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李青陵等的焦急万分,不得已在纸窗上破了个洞,想一探究竟,却什么头看不见,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人。
“楼双玉!”这次李青陵呼喊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楼双玉抬眼,也看见了那个透着光亮的小洞,也就是这点光和熟悉的声音在告诉她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别靠近这里,陆芳华给我下了毒,我活不过多久了,你快跑,别管我。”
李青陵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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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话尽数收入耳朵,内心还有些震撼,万万没想到,陆芳华居然会狠到给她下毒。
思索片刻,李青陵整理好思绪,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见死不救的,明天晚上,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留下这一句话,李青陵就快步离开了长信宫。
一来,多留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再者,她之前带着那个香囊成天在陆芳华面前晃,如今看来完全就是作死。
送闺中密友上自己丈夫的床不成,便要下毒毒死她……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对待楼双玉尚且如此,那对自己岂不是要千刀万剐?
李青陵神色慌张的在宫墙间穿梭,极度的恐惧让她隐约有一种反胃的冲动。
与其说是柴房,不如说是有些荒废了的杂物间,阴暗潮湿的空气让她一下就想起了那个全村被屠的雨夜,再加上对楼双玉遭遇的深思,她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她可是向楼双玉承诺了,明天晚上,要把她从那里救出来的。
不料天公不作美,雨点就这样砸在了李青陵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颤抖从手部蔓延到了全身,李青陵就这么直直的倒在了狗洞外的宫道上。
晕倒前的景象犹如走马灯一样在李青陵面前慢放,恐惧,不安,焦虑,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海水一样将她的周身包裹缠绕。
再次醒来的时候,淡淡的檀香萦绕在李青陵的鼻尖,睁眼,是朴素的床幔,身下的被褥柔软厚实,一切都像是有人为她精心准备过。
李青陵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一下都不敢动,生怕再睁眼后看到的是头顶带光圈的小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使。
不过也有可能是地狱,毕竟刚进宫没多久她就让梅香在地上跪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据说梅香至今还不能下床,两个膝盖跪的乌青,隐约有些地方有发紫发黑的倾向。
那里是她精心挑选的地方,路上全是碎石头,尤其尖锐的石子儿更是不缺。
“醒了?”女声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半晌,李青陵没听到有人回话,便小心翼翼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的确实一张令她及其震撼的脸。
竟然是长公主。
李青陵眼底的震惊自然逃不过长公主这个老狐狸的法眼,只见她嘴角扬起弧度,喊了一声:“来人,给她洗漱一番,换好衣服来前殿。”
李青陵还没摸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便有成群结队的宫女鱼贯而入,个个神色冰冷,流水线一样伺候李青陵,不过片刻时间,李青陵便出现在了长公主指定的位置。
“我猜,第一个问题你想问,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长公主泯了一口茶盏中的茶水,神色淡然。
李青陵点点头。
“整个燕国,皇上是前朝的君主,那我便是后宫的君主,任何风吹草动,只要是发生在后宫,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长公主的眼神跟那些婢女的神色一样冰冷,似乎没有任何温度,李青陵竟然从里面捕捉不到一丝情感,哪怕有,也只是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7. 第7章 火烧长信宫
长公主的话语太过直白,一时间李青陵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长公主,她想从长公主的眼神里再找出些其他的情绪。
长公主见她眼神不躲闪,心中更升起了几分对她的兴趣,开口道:“第二个问题,本公主交给你来问。”
李青陵也没多想,直接开口问:“你知道了什么?”
长公主的话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而不是在回答李青陵的问题。所以李青陵想再得到一个更确切的答案。
“楼双玉,堂堂楼家大小姐,被自己的亲爹送进宫来当宫女,陆芳华,也算是燕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要送自己的闺中密友上龙床,二人因此失了情分,如今那楼家大小姐被囚禁在长信宫一处废弃柴房当中,被下了毒等死,而你,李青陵,想要救她出来。”
长公主三言两语间便将事情的原委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口吻甚至不像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更让李青陵震惊的是,关于楼双玉的事情,她也是昏迷前才知道的。
长公主默默观察着李青陵的神色,食指在茶杯间不断摩挲:“本公主想知道,你打算怎么救她?”
“火烧长信宫。”李青陵沉默半晌后幽幽冒出了这几个字。
长公主眉头微蹙,嘴角边还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愚笨。”
李青陵自己也清楚这个计划充满了不确定性,完全是冲动之下的结果,被发现的概率极大,届时哪怕楼双玉被就出来,自己也很有可能身陷困境。
她在将这五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刻,内心也经过了极大的挣扎,这个完全可以说是一换一的计划,会让义父的遗愿成为空想,会让李家村的血债无处偿还,但如果不这么做,楼双玉会死。
很多时候,李青陵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会想,如果是义父会怎么做。
如果是义父面对这样的选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救楼双玉。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青陵,这可是千古绝句啊。”有些嘶哑的声音再度在李青陵耳边响起,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恍惚。
过去已成事实,未来尚未到来,能把握的只有当下。
李青陵如是向长公主坦白自己的想法。
长公主刚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旁的侍女便十分有眼力见的上前添茶倒水,却被长公主示意给李青陵也倒一杯。
“上座吧,与本公主聊聊你具体想怎么做,本公主很乐意帮你这个忙。”长公主嘴角笑意更甚,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也要替本公主完成一件事。”
走出昭阳宫的时候,面对透过指缝间仍然有些刺眼的阳光,李青陵忽然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像是那天走在宫墙之下,那种恍惚的感觉犹如潮水一般紧紧裹挟住了她。
就这样失魂般的回到了掖庭,却不曾想梅香带着掌苑姑姑气势汹汹的就朝她走来。
“姑姑,您可瞧见了,我说的是实话吧,李青陵昨天夜里就是美回来,保不齐就是私会哪个侍卫去了。”梅香说话间带着傲气,那模样像是立了一件大功。
李青陵连正眼都不想给梅香,早在昨日她就想好了对策,原本是打算半夜趁着四下无人之时钻狗洞回掖庭,对外就宣称自己在柴房烧水,毕竟大家忙一天都那么累,有谁能注意到她?
只有梅香才这么无聊。
李青陵在心里恨得直牙痒痒。
不过虽然现在与她的原计划有出入,她也丝毫不位居,因为她已经拥有了一个更充足的理由。
“姑姑,您来,我给您说清楚。”而后李青陵就对姑姑宣称自己昨夜是被长公主的人叫去忙些事情,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若是姑姑不信,可以道昭阳宫找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问个清楚,届时我也算清白了。”
掌苑姑姑一听李青陵这样的肯定,虽然内心有些不满,但也觉得这件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毕竟这样的谎言一戳就破,李青陵实在是没有必要撒这样的慌。
虽然亲眼看到了李青陵晚归,但人家晚归的有理有据,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此刻的掌苑姑姑正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没有地方可发泄,偏偏梅香却不知死活的凑了上来,见掌苑姑姑没有要处罚李青陵的意思,便开始跳脚。
“姑姑?您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李青陵都一夜不归了,还不管教管教?”无意间,梅香的语调拔高了很多。
掌苑姑姑一脚便踢在了梅香膝盖处,只听梅香痛呼一声,随后便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吃了一嘴的灰。
“蠢笨如猪的东西,谁都敢撺掇,连事情都美弄明白也敢来报给我听。”掌苑姑姑面色铁青,疾言厉色的模样引得其他路过的宫女纷纷侧目。
梅香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眼眶里含着泪,始终想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却见李青陵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渐行渐远,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梅香才恨恨的收回自己的目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不明白,自己跟陆芳华相比差的是家世,但自己跟李青陵相比又差什么,至于全世界都绕开自己?
如果李青陵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在心里暗暗感叹,居然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他人艳羡和嫉妒的对象。
回到住处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前往御花园了,于是便只剩下李青陵一人。
她解下腰间的腰带,脱下裙子后露出了紧紧裹在肚子上的油纸。
油纸里面放着的是贵人们才能用的红箩炭,还有一大块的猪油。
由于放的过于贴身,猪油已经开始得有些粘稠,而非原先的固态状,一股油脂香勾起了李青陵的馋虫。
但要来这块猪油和金贵的红箩炭并非是为了饱腹所用,而是为了落实火烧长信宫的计划。
天色渐渐暗下去的时候,长公主身边的婢女来了掖庭,说是要用人给长信宫送东西,不出意外的,李青陵成了那个人选。
到了长信宫以后,那名叫夏蝉的婢女给了李青陵一个眼神,示意她躲到一边。
又是红珊瑚,又是东珠,前前后后十几个宫女端着长公主赏的东西鱼贯而入。
李青陵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才敢从自己的怀中取出猪油,随后伸手将它们尽数抹在了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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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的门窗上。
而后又一路绕行至后院,李青陵将抹了猪油的红箩炭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确保来来往往的宫女都能注意到这一堆炭。
回掖庭的路上,李青陵去了一趟御花园,用千鲤池的池水洗了一遍自己的手。
水面上除了荡漾着水波纹,还飘着零星的油花,红白相间的锦鲤纷纷被吸引而来,围着李青陵在池中游荡。
倘若是平时,李青陵定会对这一幕生出许多的欣赏之情来,但此刻她的额头上隐隐沁出了许多冷汗,根本无心于此。
回掖庭的路上,李青陵一直将仍然没充分洗干净的手藏在袖口之中,生怕旁人看出些端倪,脚步迈得又大又急,像一阵风似的朝住处赶,也正是此时在路上听有人大声呼喊说,长信宫出事了。
李青陵毫不犹豫的拉住了那人的手:“出什么事儿了?!”
“说是陆美人在宫中放孔明灯,不知怎得着了起来,如今整个宫殿都烧起来了!”那人说话间语气匆忙,大喘气接连不断:“可别在这儿听这些有的没的了,还不去救火?”
孔明灯,这完全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
更何况皇宫之中,诸多宫殿,怎么会有人蠢到在自己宫里放孔明灯?
但李青陵来不及思考太多,她得回去救火!
按照原计划长公主派去的人会在她走后在柴房附近放火,有着猪油的助燃效果,被封着的门窗很快就会被烧毁,届时便会有接应的人带楼双玉出来。
至于抹了猪油的红箩炭,火星子会爆的比往常剧烈些。
陆芳华有孕之后便时常觉得浑身冰凉,常常需要准备两三个炭盆摆在屋内,届时爆起的火星子即使不能点燃整座宫殿,也会给陆芳华吃些苦头。
但当李青陵赶到长信宫附近的时候,彻底傻了眼。
此时的长信宫,火光冲天,要是站在远处的山上瞧,便能看见半边天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黑烟,叫喊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李青陵的耳边交织响起。
李青陵手脚都有些发懵,第一件事便是冲向柴房所在的位置。
掠过重重人群,却见一衣着华贵的男子抱着楼双玉正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九爪金龙。
是皇上。
火场里一桶又一桶的水终于浇灭了这场大火,但此时的长信宫只剩下了一座摇摇欲坠的主殿。
站在寒风里,李青陵心中的怒火却没有平息。
这一切,都与自己和沈妙安所商量的计划背道而驰了!
“夏蝉!我要见长公主殿下!”
昭阳殿的宫门前,李青陵颇有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但对面的夏蝉却还是不温不火:“长公主殿下每日这个时辰都要抄经诵佛,说了不见客便是不见客。”
“放你的屁!”李青陵没忍住爆了粗口:“她还向我承诺计划万无一失,现在这种情况,她打算让双玉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左右被查出来了也是一死,话不说明白,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寒风萧瑟,隐约只听风声里夹杂了一声:“放她进来。”
8. 第八章 以身入局
李青陵被夏蝉引着进殿的时候,四周都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待夏蝉退出去之后,宫殿内就只剩下了长公主沈妙安和身为宫女的李青陵。
烛火跳动着,显得极其焦躁不安,就像李青陵此刻的心。
“李青陵,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沈妙安从跪着的蒲团上起身,却只是面向佛像而不转身看李青陵。
李青陵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宫女。”
沈妙安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将手串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突兀的声响在空荡的殿内回荡,惊起李青陵一身鸡皮疙瘩。
“放肆!你还知道你是一个小小宫女!竟然敢在昭阳殿外出言冒犯本公主?”沈妙安的声音带着怒气,此时的她已然转过身,而李青陵能完全看到她带着杀意的眼神。
这与自己那天看到的长公主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初见面时的她看着人淡如菊,而现在的她,则带着杀伐果决的锐气。
李青陵不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此刻的夏蝉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容不得她多想,如雨点般的耳光便接连落下。
“那日本公主第一次见你便知,你连做宫女的资格都没有。”沈妙安自顾自的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新的佛珠手串,而后手里传出佛珠相互碰撞的声响,那声音如蚂蚁般啃噬着李青陵的心脏。
“你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尊敬,甚至还上下打量观察着本公主。”沈妙安给了夏蝉一个眼神,随即她便停了手,但这时的李青陵大概已经挨了三十多个耳光,嘴角也隐隐沁出了鲜血。
李青陵很想质问沈妙安为什么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燕国有明确律令规定宫中宫女即使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许打脸,更是因为她们不久前才刚刚成为合作伙伴。
但她忍住了。
这些耳光忽然让她意识到,在这个时代,皇权就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而面前的沈妙安正是这种权利的所有者之一。
螳臂当车终究是南柯一梦,此刻,她必须低头才有一线生机。
见李青陵不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颅,沈妙安便知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
“或许你想问本公主,那为什么还要放你入宫。”沈妙安放下手中的珠串走到李青陵面前,而后再次示意夏蝉退下:“本公主欣赏你的这种锐气。”
“不畏权贵,暂且这么形容你,这点很好,让本公主觉得你有进一步往上走的能力。”沈妙安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你在人群中装愚钝,很聪明,但却不收敛自己的锐气,跟那个楼双玉一样,这种锐气到头来只会害了你们。”
“今日你顶撞的是本公主,那明日是谁?太后?皇上?你觉得你有顶撞的权利吗?”沈妙安先是用手擦去李青陵嘴角边的血渍,而后用力的攥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李青陵的下巴被攥的生疼,眼角隐隐泛起泪花,可哪怕是这样,沈妙安也不愿意松手。
“今日这些痛,就是要你记住,在没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之前,你所有的锐气都只会化成尖刀利刃刺向你自己,滚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沈妙安说完的下一秒便松开了手,随后一甩袖,便阔步离开了大殿。
夜是那样的静,烛火依然在跳动着,但此刻的李青陵却觉得它们比原先烧的更旺了一些,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的心此刻也正在熊熊燃烧。
烧的不是怒意,是志气。
回掖庭的路上,李青陵在想自己当时的愚蠢,居然会追着一个站在权利至高顶峰的人要答案,或许一开始跟她合作就注定了无解,只是如今不仅自己挨了三十几个耳光,还害的楼双玉如今遭遇不测。
哪怕李青陵费劲千方百计去打听楼双玉的消息,但关于长信宫的事情宫内人人都避之不及,就连一向有主意的吕兰心此刻也哑了火。
再听到她的名字,是女官考试前的前一天。
皇上下旨,册封楼双玉为楼才人。
李青陵呆呆愣愣的站在宫门前,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吕兰心用手肘推了推李青陵:“怎么了?瞧你那样,该高兴才是啊,这样,我给你些好处,你帮我多在楼才人面前说说好话……”
李青陵来不及听吕兰心说完,直直的便朝又春苑赶去。
到门口的时候,李青陵的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直到看见柳春燕搀扶着楼双玉出现庭中央,便整个人直接僵直。
楼双玉看见是李青陵,显然也有些错愕,但很快还是恢复了笑意,招呼着李青陵往里进。
手指触碰到温热的茶盏,李青陵才有些许真实的感觉。
屏退了旁人,内室之中,楼双玉紧紧攥住了李青陵的手。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李青陵率先打破了沉默。
楼双玉目光在茶盏上流转,将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恨不得直接绞碎了它,说话时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日,把我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人,是皇上。”
李青陵在长信宫起火的那日便有了自己的判断,但当她再一次从楼双玉口中得到真实确切的答案的时候,她承认她还是有些头皮发麻了。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一个宁死都不愿意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却偏偏在生命最危难时刻被皇上所救。
但没人说被救命以后就一定要以身相许,楼双玉又是如何成为皇帝妃子的?
对上李青陵不解的目光,楼双玉心中的痛又加剧了几分。
“来了长信宫以后,不少人也因我脸上的红斑而对我生出些许多异样的眼光,我开始慢慢服用那菊花所泡的茶水解毒,但没想到陆芳华见我脸上的红斑可消,便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还没到皇上选秀的日子,但家中实在又盼着出头的机会,这才不得不入宫,争取入后宫的机会,陆芳华和我都是苦命人,她做什么我都能理解她,毕竟只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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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她……”李青陵眼看着楼双玉的泪水砸在桌上:“可她竟然为了荣华富贵要置我于死地。”
年少的情真意切如梦似幻,让人就像掉进了蜜罐里,心甘情愿的踏入一个又一个的陷阱。
但陆芳华的行为约等于打破了蜜罐,还让楼双玉跪在碎片之上日夜受千刀万剐之刑。
“那日我被救之后,皇上不仅派人给我治伤,还为我解毒,虽然他没问过我,但多少对于我中毒的事情还是知道些眉目的,此后便冷了陆芳华,再也没去看过她。”
“青陵,那一瞬间我既高兴又痛苦,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对上楼双玉充满迷茫的双眼,李青陵的嗓子眼却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半个字,只能默默攥紧楼双玉的手。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像是徒劳,谁又能真正对他人的经历感同身受,很多时候都需要亲历者自我的释怀,过多的言语只会成为一道枷锁,深深困住她内心那个真正的自我。
不曾想,楼双玉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李青陵此刻内心的沉痛,带给她更多的是内心的震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那日,长公主殿下来看望我,我才知道,那日,皇上的到来是她精心谋划的一场局。”
李青陵闻言的一瞬间瞳孔瞬间放大,一股强烈的电流感从指尖开始流向她身体的每一处,而后惊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未曾同你说过,我有一青梅竹马,叫景宣的,是我家中老仆人的家生子,多年来也算学的踏实,长公主答应我,只要我帮她办成了事儿,就帮沈宣脱了贱籍。”
“天大的事儿都能与我商量,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李青陵的声音都在颤抖。
“来不及了,众目睽睽之下我被皇上抱回了寝宫,这事儿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
“再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陆芳华诞下皇子,复宠之事指日可待,届时我如果还是一个小小宫女,你觉得她还会放过我吗?”
楼双玉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意,望向李青陵,那笑显得是那样的讽刺。
“我认命了,前半生受家族供养,后半生就熬死在这深宫之中也罢,有得有失,正常,至少他好好的。”
说到景宣的时候,李青陵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真诚的快乐。
沉默半晌,李青陵才问道:“长公主殿下要你做什么?”
楼双玉擦去脸上的泪,眼神比刚才更坚定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第一个任务是等你来,然后把真相告诉你,最后,长公主殿下叮嘱你,如果也想入她的局,便一定要通过女官考试。”
李青陵想不到,沈妙安竟有如此收买人心的能力,轻而易举的便让一个誓死不肯入宫的人为她在后宫卖命。
但李青陵也不怕,区区女官考试,本身也在她的计划当中,为这一刻,她已经准备了整整一个月。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9. 第9章 迷魂香
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李青陵毅然决然的走进了考场。
此次的女官考试算是开了历代之先河的,在这之前,多数的女官都由王公贵族的女儿所担任,即使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有进宫的机会,也不会是什么特别好的职位,甚至有概率会被发配到掖庭。
民间因此还有了一首诗:“尽日池边钓锦鳞,芰荷香里暗消魂。依稀纵有寻香饵,知是金钩不肯吞。”
说的是鱼不肯被香饵引诱上钩,比喻民女不愿被豪华生活勾引入宫,因为得到的是丁点食物,而失去的却是整个自由可贵的人生。
而这次考试制度和内容都避免了阶级固化,在李青陵看来,这一考试并不亚于科举制。
考核之前,众人需要将自己有意向报考的二十四司其中之一报给掌事姑姑,考试当天再去各司所在的地方进行考试。
李青陵斟酌许久,最终决定报司籍司。
如今中宫之位久悬,太后久病不起,尚宫局约等于直属长公主沈妙安手下,她脾气又阴晴不定,属实不是一个好差事。
尚服局考验绣工和眼力,但李青陵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既不擅长刺绣,对古董也不是很了解,自然也不能去。
尚食局听起来像是个好地方,但后宫形势这么严峻,保不齐自己哪天被人当成枪使都不知道,所以也不考虑。
尚功局负责监督宫中女工,办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事,也不去。
还有就是人人都想去的尚寝局,跟皇帝和妃嫔的起居息息相关,往往更能得贵人青眼,但李青陵恰恰是最不想要得到皇帝关注的那一个。
最后,尚仪局的司籍司成了李青陵的最爱。
既不会深陷阴谋诡计之中,也不会得罪他人,恰恰是李青陵的心仪之选。
而且李青陵心中隐隐觉得,在这次之后,沈妙安对她会有别的安排。
走到司籍司门前的时候,那场面可谓是门可罗雀,秋风落叶,更显萧瑟。
目光一转,便看到司籍司门口的宫女引着李青陵进门。
“起来吧,本官乃司籍司的司籍,平日唤本官一声景司籍便可,若是准备的差不多,便入座吧。”只见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女子抬手让众人起身,眉宇间的神色并不锋利,而充满了一些慈爱之感。
李青陵也特意找吕兰心打听过,得到的消息都是说这景司籍和善,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见众人纷纷落座,景司籍便派了个女史宣读今日考核的内容。
“我司今日只取两人为女史,这第一项考试内容便是书法、丹青,二取一,一炷香的时间,过时不候。”
香被点燃的那一刻,烟气缓缓腾空升起,一股好闻的檀香气息缓缓飘入鼻间。
要说刺绣,李青陵没有十成十的把我,但唯独书法这一项,她有。
只是写什么内容一时间让她有些犯难。
正是困惑的时候,抬头却看见那女史手里的纸上正写着这次考核的主题——舞。
偷偷用余光打量一圈四周,入目看到的便是周围的人都在埋头苦想,根本无心抬头,或忽然有那么一两个抬头的,便也只顾着自己奋笔疾书像李青陵这样悠闲的,便只剩下她一个了。
仅仅是看到这个字的一瞬间,李青陵便想到了一首诗。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杨玉环的诗。
檀香萦绕在鼻尖,已然有了香动之感,此刻缺少的便是那份闲适的心境。
良久,李青陵都没有落笔。
景司籍和女史二人看到此场景不由得对视了一下,再看向李青陵时,景司籍眼底满是失望的神色。
她并非世家贵女出身,走到司籍这一路,可谓是步步艰辛,如今长公主给了这么好的机会,却不珍惜。
半炷香都燃尽,那女史见李青陵仍然迟迟不动笔,心中便也有些感到不悦。
她自认司籍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人都来了司籍司,却不动笔,这算什么?当面羞辱他们司籍司?
李青陵自然无心关注她们内心的想法,此刻的她只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来之前,她还很清醒,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正在燃烧的香,让人生了困意,此刻的她提不起半分精神。
再转头,往后一看,更有甚者已经睡了过去。
李青陵心下一紧。
难道这也是考核内容之一?
眼看着那一炷香渐渐有要燃尽的趋势,李青陵停止了掐自己的动作,索性一头猛磕在桌角上。
巨大的响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甚至还惊醒了一个正在睡觉的。
鲜血从李青陵的额头处缓缓淌出,但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亢奋。
不知道是肾上腺素在飙升,还是疼痛的原因,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鲜血顺着脸颊缓缓往下淌,最后滴进墨水里。
沉浸,肆意,自由,狂放,挥洒。
最后一笔落成的时候,一炷香刚好燃尽。
李青陵抬头,却对上景司籍有些震惊的眼神。
那眼神的意味很复杂,李青陵一时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疯狂了。
那女史接过景司籍的手帕,又递给了李青陵:“擦擦吧。”
李青陵却摆摆手:“就不脏了景司籍的手帕了,我用袖子擦也无妨。”
刚才睡着的那人被李青陵惊醒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跪在地上又哭又求的想让景司籍再给她一次机会,景司籍此刻却一改刚才得慈爱形象,让那女史将她轰了出去。
“自己出去,可别让我拖着你走,届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姑姑,姑姑,求你,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不要留在掖庭啊!”
听到掖庭二字,李青陵才抬头仔细看了一眼那姑娘,果真是掖庭里出来的。
景司籍顺着她的目光,便看到了在地上跪求的那位,饶有兴致的开口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李青陵也不避讳,点点头,应下。
“可有什么要替她辩解的?”景司籍把话头抛给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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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
李青陵摇摇头,但看着地上那姑娘哭的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心下还是有些心软,眼睛一瞟便看到了桌上那未完成的画。
群山层层叠叠——像是起舞之人的裙摆。
若不是有几分意趣在,李青陵即使再心软,也不会为她开口求情。
“这位,何必闹成这般模样,这不是画完了吗?”李青陵拼命对她眨巴眼睛,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姑娘却哭的昏天暗地,一时间竟然完全没有理解李青陵说的话,只顾着抓着那女史的衣裙哭喊:“没有!没有啊姑姑,我还没画完!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景司籍长叹一口气:“顾女史,带她下去吧。”
李青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几次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考试结果不是现场公布,所有人都要回去等待结果,李青陵本想回去后再宽慰一番那宫女,却没想到在路上听见了梅香的哭喊声。
“你们!你们都是让猪油蒙了心的!黑心东西!不是我做的!你们不能抓我去慎刑司!”
随着那哭喊声越来越近,原先在宫道内有些空荡的回声此刻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梅香不管不顾的挣脱那两个太监的束缚,朝着转角处便死命的跑去。
这一跑,便直直撞进了李青陵的怀里。
二人一齐摔在了地上,紧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太监眼看着梅香摔了,便气喘吁吁的上来擒住她,看那架势是生怕梅香再跑了。
李青陵被撞到胸口生疼,额头上的伤又还没好,只觉得像是有一口淤血堵在了喉咙里,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其中一个小太监眼看擒住了梅香,便连忙扶起李青陵:“好姐姐,可还好?“
梅香慌乱中瞥到李青陵,一时间更是怒气冲天,狂乱的嘶吼着,双腿在空中乱蹬,试图以踢到李青陵解愤,只见她双眼通红,几近癫狂:“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李青陵!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李青陵心头猛的一颤,再回过神时眼中的怒气已然掩盖不住。
她拽着梅香的胳膊,将她一整条手臂的衣袖都撕了下来,随后塞进了她的嘴里,力道之大,几乎塞到了她的嗓子眼,让梅香有种想要呕吐的强烈冲动。
“就这么带着她去,省的说些污言秽语的话让贵人听了不高兴。”李青陵用眼神狠狠剜了一眼梅香。
梅香为什么会被抓去慎刑司,李青陵并不在乎,此刻只觉得恶人有恶报,心中一口气有地方出了。
梅香的呼吸愈发的急促,说话的每个声音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含含糊糊的听不清,但李青陵却知道,她再一次重复了那句。
“李青陵!你全家不得好死!”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拖着梅香就走,不敢再多停留一秒,生怕下一秒又从梅香嘴里听到些什么不该说的。
李青陵几乎是刚坐到床榻边,就看见吕兰心神色怪异的走了过来。
“出事了。”
10.第10章 为你而死
李青陵还没从刚才愤怒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几个字,更是有些发懵。
看李青陵一副不解的样子,吕兰心急忙开口:“哎呀!你怎么一副傻了的模样?梅香!你回来的路上没听见吗?”
“不仅听见了,我还看见了,两个小太监拖着她走了。”李青陵没好气的说。
“那日我可听说了,你一听说长信宫起火马上就冲了过去,那天的火多大,你也清楚,光是重建长信宫,少说也要一百多万两白银吧。”只见吕兰心故意一顿:“皇上可说了,定要找到幕后真凶,定不能让这一百万两平白花出去。”
李青陵耳朵灵着,一下就听到了“幕后真凶”四个字。
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确定起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了。
“皇上怎么知道起火是有人蓄意为之?天干物燥,屋内火盆多了起火也很正常吧?”李青陵佯装疑惑。
“可别当大理寺那帮人是吃白饭的,来了人一查就知道,火是柴房那儿起的。”吕兰心又一顿,眼睛不自觉的瞟向李青陵:“我听说,是梅香为了害死那楼双玉,不对,现在该叫楼才人了。”
闻言,再对上吕兰心的视线,李青陵瞳孔猛的一缩。
她从前只觉得,吕兰心是个没有脑子的,谁的八卦都要聊上一嘴,生怕得罪不了别人。
可今天才发现,吕兰心不就是后宫中活生生的包打听?一边跟你分享着消息,一边又在拉进与你的距离,从你的口中再获得新的消息。
随着信息量的积累,很快吕兰心将拥有无可替代的地位。
因为,在没有快速通讯设备的年代,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张嘴,只需要沟通和一些好处,就可以打破在古代后宫中的信息壁垒。
李青陵忽然对她肃然起敬。
见李青陵表情有了变化,吕兰心忽的就起了兴致:“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李青陵摇摇头,并非她刻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
皇上知道了起火源头,就算该追责,也应该是找自己,怎么会找上梅香?
吕兰心见李青陵一副茫然的样子,只觉得扫兴,随后便有些悻悻然的离去了。
而后只留下李青陵独自一人思考,究竟为何梅香成了自己的替罪羊?
想了三天,李青陵也得不出个结论,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但其中具体缘由却分外难说。
直到有人来通知李青陵——梅香想见她。
阴湿的环境,难闻的气味,成群的老鼠正在走道上穿梭,而此时的梅香一身单薄的衣衫,靠在墙角边,止不住的颤抖。
见到李青陵的时候,梅香那低着的头久违的抬了起来,声音可以用呕哑嘲哳难为听来形容:“你来了。”
一双满是红疮的手攀上牢狱的栏杆,干涸的血仍残留在指缝间未被擦去。
“我放火烧了长信宫,天大的罪过,他们要我日日受这十指连心的痛,在认罪书上按手印之前,我说要见你一面,他们答应了。”
李青陵的目光从她的手上游移到她的脸上。
本是妙龄女子,虽非国色天香,但也有几分姿色,此刻竟有些美人迟暮之感,只见那鬓角竟生出了几缕白发。
“你为什么要见我?”李青陵蹲下看着她,二人的目光在平视下相交汇。
梅香一时间连气都喘不上来,咳嗽了几声,整个人已经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却还是强撑着身子跟李青陵说话。
“撞破她秘密的人,活不久。”
“她说,只要我认罪,就厚待我家里人,我妹妹还那么小,她不能给那些达官贵人为奴为婢,她得嫁个好人家,得过得比我好,娘才有机会和离。”
李青陵眉头紧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觉得可能吗?”
“我这一生,就是输在了没有好家世,倘若我出生在高门大户的宅院之中,如今怎么会躺在这冰冷的牢狱里?”
“我不甘心。”
“咳咳,我要你记住,我……咳咳”只见梅香咳的更厉害了,她忽然一字一句道:
“我。”
“是。”
“为。”
“你。”
“而。”
“死。”
说完这句话,梅香便一口气没喘上来,倚着牢狱栏杆的身子缓缓滑落,最终倒在了地上。
通过栏杆的间隙,她那双包经磨难的手与李青陵有了接触,触手并不温润,反而有些凉。
不知是因为这牢狱冷的可怕,还是她全身的气血都凝聚在了喉咙一处,只为说出最后的那句话。
走出牢狱的那一刻,天空中点点飞雪落在了李青陵的肩头。
牢狱门口有两个侍卫在聊天:“可真稀罕,燕京的雪今年下的这么早。”
伸手去接雪花,虽是漫天飞雪,可李青陵得手中却空无一物,只有湿润的感觉。
冰冷的雪花在接触温暖的掌心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尽。
像梅香的生命,在遇上她的那一刻,便宣告了终结。
这次李青陵不会再找沈妙安要个说法了。
区区一个奴婢,没有资格让长公主给她说法。
她承认,自己与梅香不睦,不欣赏她的行事作风,但要梅香做自己的替罪羊,她从来没想过。
李青陵在恍惚和惊恐的情绪中度过了几日,就等到了司籍司那边的结果。
果不其然,自己入选了。
收拾完行李,李青陵站在廊下再一次回望掖庭。
未能在冬日绽放的梅香,失去密友的楼双玉,离开的自己,甚至还有那位被司籍下令拖走的宫女。
至今,她的姓名,李青陵都不知道。
宫人们在宫道中擦肩,忙碌的连对方的样貌都记不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一天去司籍司报道的时候,景司籍披着一身油光水滑的白狐披风,仅是一眼便知,这绝不是普通女官可以用的料子。
“旁边这位,叫赵迎娣的,日后便和你一同是司籍司的女史了。”
“迎娣,这是李青陵,选拔那日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你应该还有印象。”
李青陵看向那姑娘,只见她笑容甜甜的,眼里仿佛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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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还有些俏皮的向她行了个礼:“见过李女史。”
李青陵连忙回礼,生怕晚一步被人挑了错。
“迎娣别的都好,就是这名字……得改。”景司籍一下皱眉,忽然却又舒展开来:“如今这司籍司里最有文采的,唯李青陵是也,选拔那日写的诗,长公主看了都说好,不如便由你为迎娣改个名。”
李青陵一下怔住,几次欲言又止,却被景司籍拉着手说没事。
在李青陵看来,赐名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或是长者对幼童,或是师者对弟子,又或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但此刻她与赵迎娣同属平级,这怎么好?
耐不住景司籍的劝慰,李青陵思索了一会儿。
无数伟人的诗句在脑海中闪过,缺没有让她觉得十分有意义的。
直到这首诗的出现。
“不如,就叫平芜吧。”李青陵缓缓开口。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景司籍思索了片刻,看向李青陵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与疑惑:“考场上写红蓼,取名时又用平芜,那为何不直接用青芜?更显对仗。”
“青芜是杂乱无章的草地,马踏青芜,寓意不佳,不如平芜,旷野之感,寓意更好些。”
赵迎娣越听越高兴,连忙应下:“不管是平芜还是绿芜,迎娣都觉得这名字比先前好多了。”
“好好好,那便用平芜二字,长公主亲赞你的才学,如今也算是平芜和我们司籍司沾了你的光了。”景司籍伸手拍了拍李青陵的肩膀。
那力道不大,李青陵却觉得有千斤重,嘴角不自觉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转变了神色。
那神色的转变自然全数落入景司籍眼中,随后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赵平芜倒是个亲切的姑娘,拉着李青陵的衣角便朝住所走去,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之前派活的时候我就来了司籍司,这可是顶好的地方,又闲散,又有一样的月钱拿,要我说,你可是来对了。”
“这儿两张床铺,你看你喜欢哪个,先挑。”
李青陵倒也不含蓄随手挑了个离自己近的:“就门口这个吧。”
赵平芜点点头:“这儿离门口近,进出也方便,就是晚上可能会有些冷,我和你一同去问内务府的人要床厚被子。”
刚走在内务府的宫道上,就瞧着柳春燕快步朝她所在的位置走来:“李女史,楼才人有请。”
在梅香离开后的那些日子里,楼双玉可谓是平步青云,一连十日,皇上都歇在她宫里。
一时间,风华无量。
关上门,两人久违的又坐在了一起。
相比上次的见面,这次二人的情绪更显平稳。
“梅香死了。”
楼双玉点头:“知道,我已经派人将钱财送到了她家中,够他们家用一辈子的。”
“这里面有你的手笔吗?”
楼双玉一开始摇头,而后又不确定的点头。
“身不由己,青陵。”
“她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