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蝉鸣》 第四十四章 救人 待在车上的杨守安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目光时而投向不远处别墅小区的大门,时而看向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 “都快三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这美国人的派对要这么久的吗?再下去天都要黑了。”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杨守安心中的焦虑已经快到达到顶峰,说实话他到最后都还是不太同意慕慧娴“以身犯险”的计划。 杨守安没受过高等教育,对于西方文化更是一无所知,什么绅士礼节在他看来就是“虚伪”的代名词。 这几年帮着制衣厂开拓市场,他也见过一些外国人,有俄罗斯老毛子也有东南亚国家的黑瘦子,总体而言都还算能够顺畅的交流合作。 唯独那些欧美来的个个鼻孔朝天,尤其是“美利坚”的商人,说出来的话、看人的眼神就好像觉得中国人要比他们低一等一样,这让杨守安极其不爽,直接就把美国划入了自己最讨厌的国家行列,仅次于日本。 加上这次西菲尔集团在阿四案件中的“针对”行为,更是让杨守安对弗朗西斯这个人很难生出好感。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他总觉得这美国佬肯定是个老色痞,不然怎么可能邀请一个才刚认识的女生来参加私人派对。 事实很快就证明了杨守安的判断没错,手机突如其来响起的短信提示音让他直接弹坐了起来,而慕慧娴发来的简短内容更是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 【快救我。】 短信里只有这三个字,却让杨守安急到发疯。 他不知道别墅里发生了什么,能让慕慧娴直接用短信来求救,是被欺负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其他危险? 杨守安不敢往深处想,但他知道不管是哪种情况,自己都必须马上去把慕慧娴从那栋万恶的别墅里带出来。 “对不起,先生,非本小区的业主是不能进去的,请您马上离开。” 作为整个广州最高档的几个小区之一,对于业主隐私和安全的保护自然是重中之重,心急火燎的杨守安才刚冲到门口,就被三四个保安团团围住。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慕慧娴的计划里有个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完全忽略了别墅区和城中村在环境和配套服务上的巨大差距。 康乐村里人员构成复杂,“三教九流”的啥都有,“偷鸡摸狗”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 但在富有阶层居住的高端社区里,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巡逻,像杨守安这样的“可疑人物”不要说进到业主家里,就连小区的大门都通过不了。 大家都是两条胳膊一双腿,靠付出“劳动”来讨生活,但最后取得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这种因为社会飞速变革所带来的人与人之间如天堑一般的差距,影响着无数广漂、深漂、京漂或是其他漂泊在大城市的普通人们。 大家都想鲤鱼跃龙门,想从城中村的简陋小屋住进宽敞的大别墅,但最后又有多少能够登顶巅峰呢? 至少在这一刻,杨守安是真的被难住了,他都已经磨破了嘴皮子,无论是哄骗、央求还是“威胁”,小区的保安们都油盐不进,“尽忠职守”地将他拒之门外。 最后杨守安发了飙,试图强行闯关,但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虎背熊腰的保安队长像抓小鸡一般“扔”了出来。 时间不断流逝,距离收到慕慧娴的短信已经过去了快十分钟了,杨守安的情绪已然到了疯狂的边缘。 他感觉自己总是在辜负慕慧娴的信任,之前在花园酒店也是,如今在别墅区门前又是。 这些年慕慧娴帮了他太多太多,多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如果今天慕慧娴真的出了什么事,杨守安绝对没法原谅自己,于是他抹掉刚才和保安推搡间挂上嘴角的血渍,毅然而然地再次朝着大门发起冲击。 “我再和你们说一遍,我的朋友现在有危险,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这些人通通都是帮凶。” “对不起,先生,我们有规定,只有业主才能进入小区,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们会报警处理。” “哈哈,那你报警啊,一群狗腿子,你们是中国人,却帮着洋人守大门,现在有一帮美国佬要欺负我朋友,你们不帮忙就算了,反而刁难我,都什么年代了,妈的,竟然还有汉奸。” 杨守安气极反笑,他当然知道别墅区里住着的并非都是外国人,眼前的保安也的确只是在完成本职工作。 但身处危险之中的慕慧娴让他完全无法冷静,嘴里咒骂不断然后就是又要上手和对方打作一团。 “等等,报警,警察?对啊,他们不让我进去,但肯定不会阻拦警察进去啊!” 脑海中灵光一闪,已经挥向保安队长的拳头也在半空戛然而止。 杨守安倒退两步,怔怔地看了眼也已经上了火气的一众保安,而后快速掏出手机,按下了一串号码。 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呼啸着疾驰而来。 靠边,刹停,下车,一气呵成,下来的警察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正是关黎明。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这附近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确定小慕在里面有危险吗?把短信给我看。” 关黎明一通连珠炮式的发问,他今天去市局开会,返程的路上恰好路过这片高档住宅区,没想到就接到了杨守安的电话。 作为康乐、鹭江两片区派出所的副所长,他和辖区里的很多生产企业都有接触,其中自然少不了老雷的制衣厂,加之和杨守安是“老朋友”了,所以平时也不止一次见过慕慧娴。 “算了,救人要紧,我们先进去,具体情况你路上和我说。” 关黎明对杨守安的处事作风还是了解的,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会无故求助。 而且他在广州这个城市已经当了三十年的警察,见证了羊城的飞速发展,也经历了变革所带来的无数“阵痛”。 那帮赚着中国人的钱,又在中国的土地上作威作福的洋鬼子是什么“尿性”,以及能做出什么样的混账事情他是亲眼见过的。 所以不管是作为杨守安和慕慧娴的朋友,还是作为一名中国人民警察,他都必须在这时候挺身而出。 哪怕面前别墅区里随便出来一个人可能就有“权力”摘了他的乌纱帽。 第四十五章 心疼 关黎明一身笔挺的警服,帽子上的警徽更是闪闪发光。 2005年的中国是没什么人敢拦警察的,原本硬气的保安们毕恭毕敬地分站大门两侧,目送着关黎明和杨守安开着警车往别墅区的深处驶去。 “所以小慕今天来这里是参加一场西菲尔集团总裁举办的私人派对?好吧,我知道这家公司,听说是前几年贺市长亲自负责招商引资来的,属于市里的重点企业。” “这样吧,待会我来负责交涉,你冷静点别太冲动,这帮美国人的能量不小,如果直接发生冲突会很麻烦。” 关黎明是体制里的老江湖,自然知道弗朗西斯他们能够调动的资源和人脉是何其恐怖,而此时的杨守安已经是“杀气腾腾”,为了不让局面恶化,他不得不提前关照,生怕这愣头小子到时候吃大亏。 而此刻的别墅里,弗朗西斯正在不断拍打着洗手间的木门,那“咚咚咚”的声响就好像“催命丧钟”,让躲在墙角硬撑着还没失去意识的慕慧娴心惊胆颤。 一直站在门外的菲奥娜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娇笑着对弗朗西斯说道:“老大,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这个。” 原本被慕慧娴弄得有些懊恼的弗朗西斯看了看性感火辣的美女下属,又看了看紧闭的洗手间大门,轻笑一声整理了下歪斜的西服领子,随后转身从菲奥娜的身边走过。 “带她到我两楼的房间来,今天你和她一起。” 这个位高权重的“德州牛仔”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欲望,言语更是“污秽”到了极点,同时手上动作也没少,直接在菲奥娜丰满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 巨大的危机已经来到慕慧娴的眼前,而杨守安和关黎明却还在偌大的别墅区里开着车乱转。 “十九号,不对,数字越来越小了,倒回去,刚才那个岔口应该往左转的。” 接连走错了几次路之后,杨守安已经气到要骂娘,他真想不明白这帮有钱人住的房子怎么和城中村一个德性,从外面看上去全都长得差不多,小区的道路又七绕八弯的,这要不是关黎明开着车,凭他自己两条腿来跑,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找到。 “找到了,二十四号,就是这了,喂,杨守安,你等等!” 关黎明都还没把车挺稳,就看到杨守安“嗖”的一下冲了出去,那样子分明就是要和那些欺负慕慧娴的美国佬拼命。 美式派对主打一个“开放”和“随性”,所以此时别墅的大门是完全敞开的状态。 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身着休闲服饰的外国男女,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西菲尔集团的员工,还有一些则是员工的亲朋好友。 杨守安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双眼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不断环视四周,想要找到慕慧娴的身影。 “Hey,Hey,Bro,Who are you?”(嗨,嗨,兄弟,你是谁?) 很明显,杨守安并非这场派对的客人,所以很快就有身材高大的男性上前将其拦住。 这外国人说的是英语,杨守安自然是听不懂,但他现在看到金发碧眼的就来气,开口就是脏话连篇,“给老子滚远点,现在没空和你们这帮白皮猪叽叽歪歪,再敢拦老子,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那外国男人同样没听懂杨守安在说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瘦弱”的中国男人浑身散发出的“杀气”。 当即有些心虚,身体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半步,目送着杨守安冲过院子,径直进入了别墅一楼。 宽敞的客厅里正回荡着动感的电子乐,十来个外国佬纵情歌舞,他们中有男有女,个个都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其中有几对甚至当众就搂在一起激吻了起来。 此情此景让杨守安心里一个“咯噔”,他依然没有看到慕慧娴的身影,距离收到求救短信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难不成自己又迟了一步? 不甘心的杨守安沿着过道朝着别墅内部冲去,拐过一道弯角,迎面就看到了正被菲奥娜搀扶着走上楼梯的慕慧娴。 “慧娴姐!你怎么了?清醒一点!我草泥马,你把慧娴姐怎么了?” 杨守安毫不在乎别墅是人家的地盘,一个箭步就迈上了楼梯,没有任何怜香惜玉,伸手就推在菲奥娜的胸口,然后将明显状态不对的慕慧娴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你是谁?你……是不是杨守安,别……别碰我,我要等杨守安……来带我出去。” 慕慧娴满脸潮红,双眼一片迷离,嘴上说话磕磕绊绊,而且浑身瘫软,双臂挂在杨守安的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而另一边猝不及防下被推倒在地的菲奥娜则是又气又急,她平时在公司仗着职位和美貌可以说是众星捧月,哪个男人不对她望眼欲穿,就连弗朗西斯也是在和她缠绵几次后就欲罢不能。 可面前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中国男人如此“野蛮”不说,竟然还坏了她和弗朗西斯今天的好事。 “这里是私人别墅,你是什么人!出去,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菲奥娜也是个中国通,汉语说得比弗朗西斯还要流利,只见她双腿一前一后岔开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指着杨守安大声呵斥。 “慧娴姐,别怕,有我在呢,还有关警官也来了,他们没法再欺负你了。” 此时的慕慧娴将自己紧紧靠在杨守安的怀里,两条胳膊愈发用力,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药物的作用,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散乱的长发遮盖住美丽的脸庞,却挡不住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杨守安心疼无比,他的印象里慕慧娴总是那么独立勇敢,拥有超凡的智慧和魅力,好像不管是什么困难都没办法打倒她。 可现在倚靠着自己的女人却显得那么的柔弱,这是经历了多大的恶意才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更让杨守安感到“糟糕”的是,慕慧娴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帮自己。 第四十六章 威胁 当关黎明追着杨守安走进别墅院子的时候,西菲尔集团的这群外籍员工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他们一拥而上,叽里咕噜地用英语诉说着“私闯民宅”、“危险的入侵者”、“请立刻逮捕此人”等字眼。 关黎明一句也听不懂,但他知道今天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和这帮美国佬起冲突的。 尤其是他现在还穿着警服,如果尺度一个拿捏不好,很有可能就是一桩“国际事件”。 到时候不要说他这个小小的派出所副所长担待不住,就算是区里的分管局长恐怕都要写检讨。 所以为了不让杨守安闯出“大祸”,也为了不让局面演变成不可收拾的样子,关黎明只得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这辈子仅会的那几个英文单词。 他也不管意思对不对,只是像复读机一样挂在嘴边滚动播放:“OK,OK,Please,Please,Yes,Yes……” 好不容易挤过了人群,当关黎明走进别墅内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差点两眼一黑。 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酒杯的碎片和已经稀烂的蛋糕饼干,昂贵的羊毛地毯上红彤彤地沾满了红酒渍。 更加“触目惊心”的在客厅后的走廊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男人正跪坐在墙边,他用手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滴落,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完了,完了,完了……” 关黎明“万念俱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一路上千叮万嘱不要冲动,结果一眼没看住就把人打成了这幅惨样。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殴,对方一是美国人,二是市里重点企业的高层员工,这两“光环”一套,凭他这个小所长肯定是压不住的,至于最后会捅到哪个层级,完全就是看人家的脸色。 不过此时的杨守安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一只手将慕慧娴护住,另一只手拿着已经只剩半截的红酒瓶子,双眼布满血丝,不断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着别墅门口的方向走来。 之前菲奥娜的厉声呵斥惊动了客厅里载歌载舞的人群,美国佬们一看竟然有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跑到他们的“地盘”来闹事,当即“群起而攻之”。 几个想向菲奥娜献献殷勤的男性更是率先挺身而出,仗着体型优势就想要拦住杨守安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最嚣张甚至试图伸手去拽慕慧娴的胳膊,想要将自己老大的女人抢回来。 本就已经怒火中烧的杨守安哪里还忍得了,体内的祖宗血脉瞬间觉醒,操起手边矮柜上的红酒瓶子朝着那男人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随着男人踉跄着倒地,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美国佬们立马偃旗息鼓,客厅里死一般的安静,包括楼梯上的菲奥娜在内,所有人都忌惮地看着如战神般“一夫当关”的杨守安。 拐过弯角,杨守安终于看到了刚到客厅的关黎明,这让他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些。 “关警官,慧娴姐好像被他们灌多了,一直在迷迷糊糊地讲话,我们得赶紧把她送医院去。” 看了看满脸绯红、意识不清的慕慧娴,关黎明心中立马涌上一股怒气,这哪里是喝醉了,分明就是被下了药。 “好你个美国佬,好你个西菲尔集团,这里是中国,政府处处优待是希望外国企业能够帮助国家发展经济,结果你们这群混账东西竟然明目张胆地祸害中国的女孩子,当真是不把我们的法律放在眼里。” 关黎明心里已经把这帮“下三滥”的美国人骂了个遍,但表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他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慕慧娴喝下去的多半是某种催情类药物,这种东西在广州的很多娱乐场所和地下酒吧都有出现,特点就是进入人体后的几个小时就会被完全代谢掉,根本留不下什么痕迹。 之前有个案子,就是两个广州大学的女生晚上偷偷从宿舍跑出来玩,在一个酒吧被人灌了催情水,最后惨遭三人轮流糟蹋。 两个小姑娘怕得要死,压根就没想过保留证据,当晚回家还洗了澡,第二天被家属发现了异常才带着她们报了案。 两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结果所有血液报告都显示正常,要不是找到了目击证人出庭,那三个人渣很有可能就逍遥法外了。 所以关黎明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快点慕慧娴带去医院,一是检查身体状况,二是固定被下药的证据,不然以西菲尔集团的能量,这件事到最后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杨守安,你带着小慕先走,去最近的人民医院,记得先抽血,然后让医生把血样多保留一份。” 关黎明沉声嘱咐,已经恢复了一些冷静的杨守安也立马照做,他搀扶着慕慧娴朝着别墅外刚迈出几步,却被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生生拦住。 “站住!打了我的人,砸了我的东西,什么交代都没就想走?这是要畏罪潜逃吗?中国可是法治社会,我可以立马报警把你抓起来。” 喊出这话的正是弗朗西斯,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袍,头发微湿,脸上泛出些许红色,竟是刚刚才洗过澡。 这老色痞安排好任务给菲奥娜后,就径直跑到房间里去沐浴更衣。 想着马上就能和两位风格截然不同的美人共度春宵,他也是心情一片大好,一边淋浴一边还放起了音乐,结果在水声和歌声的双重作用下,愣是没听到半点一楼的动静。 万事俱备,只欠美人。 当弗朗西斯满心欢喜走出浴室的时候,竟发现“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了,这让在中国逍遥惯了的他如何能够接受,这才出现了如今的这幕。 弗朗西斯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警服的关黎明,他心里先是一惊,以为自己下药的事情被发现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加之注意到关黎明的肩膀上不过是两杠一星后,更是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这位警官,这里是我的私人别墅,举办的也是我们西菲尔集团的私人派对,慕小姐是我邀请来的朋友,只是喝多了想要休息一下,你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就带着人私闯我的住宅,是不是有违反你们中国警察队伍纪律的嫌疑啊?” 第四十七章 老兵 弗朗西斯的话嚣张至极,他压根就没把面前这个“小警察”放在眼里。 关黎明所在的派出所属于科级所,从行政级别上来说副所长就是副科级,而弗朗西斯平时“交往”的官员最起码也是处级以上的干部,所以他有如此表现并不奇怪。 不过作为一名年轻时候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关黎明虽然三十年前就转业进入了警察队伍,但那副在战火中锤炼过的硬骨头却从未消失过。 此时见一个“美帝”杂毛竟敢如此嚣张跋扈,心头的火气那是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脸色随之一沉,端正了下身上的警服,而后直视满脸不屑的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安德伍德,美国人,明星企业家,市里的座上宾,你的确很有名,连我这个‘小人物’都认识你。” “西菲尔集团来广州投资,中国人民欢迎你们,但如果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触犯我国的法律,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美国人高高在上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关黎明的语气平静却仿佛具有某种坚不可摧的力量,这让楼梯上的弗朗西斯眉头一皱,他意识到眼前这个职位不高的警察似乎和平日里自己遇到的那些官员并不一样。 “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西菲尔集团在全球各地经营生产,最注重的就是遵守当地的风俗法律,在贵国更是如此。倒是警官你,毫无根据就横加指责,我代表西菲尔集团保留对你刚才所说的话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力。” 弗朗西斯能够取得今天的地位,也绝非无能之辈。 他斯坦福大学毕业,在多家国际大型企业担任过要职,又精通六国语言,光是这两句中文说的,就比很多广州本地人都要用词妥当。 “哼,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我送你一句中国人的古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希望你别给我抓到,不然我一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关黎明并没有被弗朗西斯的气场所“吓倒”,直接反将一军。 当年在越南战场上,他连漫天的炮火都没怕过,又怎么会在新世纪的中国大地上害怕一个美国佬的“威胁”。 要问这份底气是谁给的? 毫无疑问,正是警帽上的国徽和胸前鲜艳的党旗以及其背后十四亿中国人民在为关黎明撑腰。 “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们贺市长打电话,我倒要问问你们广州警察是不是都这么对待外宾。” 弗朗西斯终究还是漏了怯,他发现自己这些年在亚洲地区惯用的手段对关黎明根本就没用。 慌乱间只好搬出市长的大名,希望能够用他认知当中的“权力”来重新夺回主动。 “哼,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中国和你们美利坚可不一样,任何官员的权力都来自于人民,不管是谁,如果妄想用人民赋予的权力来对付人民,最终等待他的,只有灭亡。” 关黎明说得斩钉截铁,这句话的份量极大,而且极易被好事者歪曲利用,要是传到市长的耳朵里,恐怕他这个警察也就算做到头了。 但关黎明不怕,若是贺市长是一位清明廉洁的好官,自是会为他的发言拍手叫好,若是真的和弗朗西斯这些商人有所勾结,那他骂的更是一点没错。 而弗朗西斯这边,则是被直接怔在原地,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关黎明所说的话本就句式复杂,其中深远而又复杂的内涵更不是他这种在资本主义社会长大的人能够理解的。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关黎明迅速扫视着客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慕慧娴被下“药”的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但弗朗西斯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却无从得知。 是不是国家明令禁止的药物?能不能在医院通过验血检测出来?是通过什么途径投放的? 这些都是未来能否立案甚至提起公诉的重中之重。 退一步讲,就算最后没能将坏人绳之以法,关黎明也至少要保证手上有筹码来让弗朗西斯和他背后的跨国势力投鼠忌器,不敢对杨守安他们秋后报复才行。 所以他盯上了桌子上的一支酒杯,酒杯已经空了,上面还插着半片青色柠檬。 和客厅里随处可见的酒瓶杯子不同,这支酒杯的口沿处留下了淡淡的浅粉色唇彩,而关黎明发现在场的所有女性中只有慕慧娴用的是这种浅色口红。 当年的侦察兵经历练就了敏锐的直觉,关黎明不动声色,转身护着杨守安和慕慧娴就朝着门外走去,沿途故意用身体挡住了弗朗西斯的视线,顺手就把那支酒杯揣到了兜里。 一路上再也没人敢阻拦他们,杨守安抱着慕慧娴坐上警车,关黎明则是直接开启了警笛,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富丽堂皇的别墅,随后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站在别墅里的弗朗西斯脸色铁青,这是他到了中国后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 “菲奥娜,把那个假冒商标的案子找出来,我要让他们死!” 对于自家老大瑕疵必报的个性菲奥娜是了解的,她本就看慕慧娴不爽,现在有机会下死手整,自然是暗暗高兴,直接就贴到了弗朗西斯的身侧,用手轻轻摸着男人的后背,想要安抚对方的情绪。 “等等……之前放在这里的酒杯哪去了?我问你们酒杯哪去了?都他妈哑巴了吗?” 眼角余光无意的发现,却让弗朗西斯大惊失色,他粗野地一把推开菲奥娜,完全不顾及自己只穿着睡衣,几步就跑到了桌子前。 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却还是没有找到那支消失的酒杯,这让弗朗西斯面如死灰。 他分明记得慕慧娴喝完那杯加了料的玛格丽特后就是把杯子放在了桌角,可现在却不见了踪影,可能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有人拿走了它。 “是谁?是那个警察?还是那个年轻人?” 弗朗西斯有些颓废地瘫坐在别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他不是傻子,相反还特别聪明。 他知道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度,这里的人喜欢赚钱,崇尚成功,所以西菲尔集团才能在各个方面获得优待。 但这个国家的人同样嫉恶如仇,尤其见不得外国人欺负自己的同胞。 可想而知,如果自己下药的事情最后被捅了出来,没有人能够保住他,市长都不行。 “菲奥娜,帮我联系总部。” 第四十八章 爱意汹涌 “医生,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再做点什么检查?” 医院的急症室里,杨守安满脸焦虑,慕慧娴躺在他身边的简易病床上,双眼紧闭,睡得正香。 “你放心吧,化验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没啥大碍,服用的大概率是助眠的药物,可能还有点催情作用,但剂量很小,现在已经基本快代谢完了,报告全都在这里,你拿着去一楼找院办盖章就行了。” 接诊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大夫,一开始还以为杨守安和慕慧娴是小情侣,服药只是为了男女之事的助兴。 但听关黎明掐头去尾讲了事情的大概后,她立马就意识到了严重性,把能开的检查全开了,同时还出具了纸质报告,这些都能够作为以后指证弗朗西斯恶行的证据。 忙完这些事情后,关黎明就和杨守安告了别,他手里还有一支酒杯,比血检报告更为关键,必须要尽快送到局里去。 临走前这位“老兵”还拍了拍杨守安的肩膀,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广州的夜来得很快,看着远去的警车尾灯,杨守安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如果不是关黎明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慕慧娴虽然身体没啥大事,但惯例还是需要挂水,因为急诊病房已经满员,所以便安排在过道里吊针。 杨守安就这样一直守在床边,入眼还是那张倾城的脸庞,却时不时就会皱起眉头,杨守安不知道慕慧娴梦见了什么,但想必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这让他心中的内疚又多了几分,但却想不出半点能够弥补的办法,只能一次又一次把慕慧娴踢开的毯子重新盖好,然后坐在人流穿梭的急症大厅里悄声叹气。 时代的洪流奔涌向前,它能够将贫瘠大山里的少年带到繁华都市,亦能用颠沛流离来告诫个体的渺小。 杨守安他们回到康乐村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除了通宵开工的那些厂子还亮着灯光,大部分的街道都是漆黑黑的一片。 慕慧娴人虽然醒了,但四肢还是发软,走路七倒八歪,一不留心就要摔跤。 从制衣厂到她家之间有段路非常狭窄,车子开不过去,只能步行。 杨守安便把慕慧娴背在身上,两个人借着清冷的月光慢悠悠地走着。 “慧娴姐,谢谢你,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冒险了……因为你和清茹、阿四一样,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两侧的握手楼静默耸立,让杨守安终于把憋了一路的心里话吐露而出。 他并非是在揣测慕慧娴今天以身犯险的“动机”,而是觉得哪怕是自作多情,也应该把话说清楚了。 若是任由这段关系纷乱如麻,然后心安理得地去享受慕慧娴的付出,那才是对他心中友谊之名的最大亵渎。 “那到底是和阿四一样,还是和清茹一样?” 慕慧娴沉默了许久,两条胳膊不自觉地发力,将杨守安抱得更紧了,她极力让自己反问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但那微微颤抖的音调早就出卖了她。 慕慧娴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男人产生好感的。 是他假装来买花实则来蹭歌听的那一次?是龙舟赛上他站在船头振臂高呼的时候?是两人在天台上一起看烟火的除夕夜? 已经年近三十的女人本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坠入爱河,尤其还是在知道对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的情况下。 慕慧娴不是情场的新兵蛋子,她品尝过爱情的美好,也经历过痛心的背叛。 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母亲一直“苦口婆心”教导她,说这世上的男人啊,绝不会为了女人而驻足停留太久,他们终究是要飞向那方更广阔的天。 慕慧娴向来对自己妈妈的这套说辞“不以为然”,年轻时候的她尝试着用自己全部的热情来证明真爱无敌。 但显然,她失败了。 后来从湖北辗转佛山再到广州,慕慧娴一度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一个人了,她将和那些在盛开与凋零间反复轮回的花朵们一起孤独终老。 直到那个艳阳的午后,愣头愣脑的少年和着陈慧娴《花店》的旋律,在一亩花田的门外,为了避开满地打滚的野猫,手忙脚乱的差点摔倒。 慕慧娴沉寂了许久的心,又再次怦然跳动起来。 爱意的汹涌果真难以想象,能让一个女人丢掉道德的枷锁,舍去世俗的偏见,而后飞蛾扑火。 杨守安微微一愣,脚下的步子都乱了几分,他没想到慕慧娴会这么问他,自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说和阿四一样,便是友情;如果答了周清茹,那便是爱情。 自己和慕慧娴之间到底是哪一种感情呢? 如果放在一个多月前,杨守安或许不会犹豫。 慕慧娴的确是他人生旅途上的一束光,在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了希望和勇气。 她的明媚,她的聪明,她的温柔,她的洒脱,这些都是杨守安倾慕的理由,但却成不了爱情。 当年那个平平无奇的巫山夏夜,大宁河的流水与漫山的蝉鸣交汇,少女将风儿吹散的青丝夹到耳后,同时也将杨守安的爱情早早地定格。 “好啦,逗你的啦,瞎想什么呢?快点走吧,亏你平时还划龙舟,我这点体重就背不动啦?” 慕慧娴的声音适时地响起,让杨守安从矛盾和窘迫中解脱,他双手赶紧发力,就是将慕慧娴的身子往上托了一截。 “谁说我背不动?就这点份量,我背着你跑都行。” 康乐村的小道歪歪扭扭,但杨守安却是早就烂熟于胸,又是转过几个弯角,就是来到了慕慧娴所住的那栋小楼。 而此时,正有一人在楼下来回踱步,刚一看到杨守安他们回来,竟是猛地冲了过来。 “砰!” 杨守安猝不及防,被对方一拳砸在脸上,连带着身边的慕慧娴也发出了尖叫。 “老雷!你干嘛!” 第四十九章 妥协 老雷虽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精神头和四五十岁的壮年男人没啥区别。 加之平日里经常带领龙舟队训练比赛,练就了一身健硕的肌肉。 所以这一拳下去,杨守安直接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了好几步后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慕慧娴心急如焚,想要去查看情况,可没走几步自己也双腿发软,跌跌撞撞的直接扑倒在了杨守安身边。 “混蛋,你竟敢拿慧娴去换什么狗屁谅解书?你有什么资格让她去冒险?妈的,早知道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和那个烂赌鬼收进制衣厂。” 此刻的老雷怒不可遏,脖子上的青筋如一条条蚯蚓般暴起,拎着拳头就是要再把杨守安揍上一顿。 一听到老雷是因为慕慧娴今天的遭遇而发火,杨守安就生不起半点反抗或是逃避的心思,任由对方揪着自己的衣领,随后便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拳。 “撒手,你给我放开他,今天是我自己要去的,和他根本就没关系。” 眼看着杨守安的嘴角已经被打得冒出了鲜血,慕慧娴发疯了一样跳起来阻拦。 她死死挡在了老雷的面前,完全一副“要打就连我一起打”的表情。 “这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吗?你清醒点,他是有女朋友的。” 老雷又急又气,他承认杨守安的优秀,但周清茹的存在已经注定了慕慧娴的这段感情只能是“单向”的。 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将自己置于险境,这在老雷看来简直就是昏了头。 “你怎么知道不值得?他再差也总比某些抛妻弃女的男人强吧?” 慕慧娴今天本就还没从酒精和药物的副作用下缓过劲来,又被老雷那么一激,想都没想就这么一句话出了口。 她立马就有些后悔,但这就好像泼出去的水,再怎样也是收不回来了。 老雷如遭雷击,呆在原地,举起的拳头也放下了,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愣愣地在那看着慕慧娴。 “雷叔,今天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你有气的话就揍我吧,千万别怪慧娴姐,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帮我和阿四。” 杨守安脑袋晕晕的,他没能理解慕慧娴和老雷之间的对话,但心里总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今晚这场“冲突”的全部责任。 于是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将慕慧娴拉到自己的身后,直视老雷的双眼,用尽可能坚定的语气说道。 “你……你们……唉……” 老雷的眉间都挤出了川字,月光下的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几岁。 看了看杨守安,又看了看慕慧娴,这个做啥事都雷厉风行的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没入了康乐村的黑夜。 “慧娴姐,雷叔他……” 杨守安摸了摸嘴角裂开的伤口,血是止住了,但还是火辣辣的疼。 他还想说些什么,抬头一看,却发现慕慧娴正注视着老雷远去的背影,那眼神显得那么复杂,就好像藏着什么无法诉说的故事。 “进去吧,我给你上药,这脸上可不能留伤口,会破相的。” 兴许是注意到了杨守安投来的疑惑眼神,慕慧娴快速整理了下心绪,她轻轻撩了下额前的刘海,试图用一个勉强的笑容把过往的回忆藏起来。 这一晚两人都刻意没再提老雷,甚至没说一句关于阿四案子的话。 为了确保慕慧娴的安全,杨守安没回自己住处,而是直接在卧房外打了个地铺。 客厅里的唱片机播放着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长夜漫漫,默默无言,唯有清婉的歌词陪伴着两个无法入眠的灵魂。 “缘分随风飘荡,缘尽此生也守望……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你我在回望那一刹,彼此慰问境况……” 第二天杨守安和慕慧娴去了看守所,在签署了一大堆文件后如愿见到了阿四。 其实通常情况下暂被羁押的犯人是不被允许亲友探视的,但阿四的情况相对特殊,加之事先老雷的打点运作,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会面。 阿四又消瘦了一些,但眼神中却少了几分茫然,过去两年的颓废生活宛若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了,只是代价太过沉重。 “你们其实不用来看我的,在里面的这些天我觉得自己轻松多了,睡觉、吃饭、劳动还有就是看看书,也别再为我忙活了,法律是公平的,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怪不得任何人。” 隔着一张长方形的铁桌子,阿四的语速很慢,离开了纷扰的花花世界,却在铁窗之内找回了久违的平静。 他仿佛回到了大宁河畔的小村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成了最不需要追赶的东西,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这里看不到神女峰上璀璨的星光。 “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庭审那边有我们呢,陈律师很厉害的,他肯定能帮你争取到从轻处理。” “说不定等你改造好出来了,我们还能开一家自己的厂子或是公司,到时候把清茹也叫过来,就像当初我们在村里说好的那样,三个人一起赚大钱。” 杨守安自顾自地说着,他觉得阿四只是短暂地走了弯路,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人生的舞台当中,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把这舞台搭得更坚固更漂亮。 之后几周的生活变得波澜不惊,杨守安回到了制衣厂的工作岗位上,张叔也因为没有被提起刑事公诉,所以在交了罚款后就被释放了。 一亩花田重新开门营业,慕慧娴把门口几盆枯萎的花都换成了百合花和向日葵,它们都代表着希望,也是当初杨守安第一次在这里买的花。 在阿四一案正式开庭前,还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关黎明登门拜访,那天他显得有些局促,迟疑了很久才开口“道歉”。 原来对于弗朗西斯下药的行为最后还是没能正式立案,其中原因有很多,证据链不够完整、嫌疑人的特殊身份以及其他不能放在台面上明说的巨大压力。 总之关黎明觉得自己食言了,他没能将坏人绳之以法,也没能真正还慕慧娴一个公道。 第二件事是陈律师来通知的。 西菲尔集团的法务部突然联系到了他,表示愿意给阿四出具谅解书,不仅如此,他们还放弃了巨额民事赔偿的追索,同时提出可以帮忙承担一部分的刑事罚款。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把身经百战的陈律师都搞懵了,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里压根就没见过这种原告,不追责不说,还要反过来帮被告出钱承担罚金。 杨守安知道这大概率是和弗朗西斯有关,后来老雷托了人去打听,才知道西菲尔集团亚太区的管理层进行了大换血,包括弗朗西斯、菲奥娜在内的一众高管都被调离了亚洲,分散到了世界各地的其他岗位上。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也算是给“下药事件”画上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关黎明和杨守安都对这种妥协愤愤不平,倒是慕慧娴本人觉得没啥必要再去钻牛角尖,毕竟人生不如意本就是常态,太过执着反而会让自己活得太累。 有了谅解书的陈律师在庭审现场直接“杀疯了”,竟真的让法官最后做出了阿四的从犯认定。 宣判的日子恰好是2005年的最后一天,最终阿四因非法制造注册商标标识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 云阳村“小霸王”的故事暂时落幕,而时代的车轮却还在向前。 不管是杨守安还是周清茹,又或是慕慧娴、老雷还有张叔他们,总是要收拾好心情,去迎接新的明天。 第五十章 私房钱 弄堂里的男人藏私房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周学根也不例外。 早先他隐藏的手段比较普通,钞票往书里一夹,然后统统塞进床下的枣红色木箱子里便算完事。 朱红娟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书,平时又不大做家务,所以周学根的这笔私房钱在好些年里都安然无恙。 周清茹来了以后,情况就有了变化。 她爱看书,更会主动去找书看,为了尽快融入“新家”还主动承担起了大部分家务活,这就让周学根的“秘密”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在一次自发大扫除的时候,周清茹“意外”地发现了书里花花绿绿的纸币。 她这傻丫头哪里晓得这是周学根的“命根子”,还以为是叔叔婶婶忘在书里的,于是兴冲冲地跑去和朱红娟说,直接就促成了当晚的家庭“批斗大会”。 经此一役,周清茹总算搞明白了私房钱是个啥东西,这笔钱独属男人自己,老婆不知道也不能让老婆知道。 后来周学根重振旗鼓,开始学着兵法书上说的那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什么瓷器菩萨的大肚子、电视机下面、凉席躺椅的铁把手等等“犄角旮旯”都成为了私房钱的藏身地。 尤其是在书报亭的生意愈发火爆之后,朱红娟一心扑在事业上,家里的日常生活支出就全交给了周学根来负责。 这无疑是让老鼠跌进了米缸,“揩油”点买菜钱或是其他生活费那是常有的事情,别看都是几块、几十块的小钱,积少成多也算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周学根每天乐呵乐呵的,为自己“狡兔三窝”的战术成功而沾沾自喜。 但周清茹知道他那些私房钱其实早就给婶婶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不止一次看到朱红娟从菩萨肚子里掏出一卷五颜六色的钞票,拿在手里数了数,然后啧啧嘴又塞了回去。 饭桌上啃着红烧鸡翅的周清茹看了看满脸笑容正在给自己老婆捏肩的叔叔不禁感慨:“果然男人啊,只要稍微给点成就感和满足感,他就会像上了发条一样‘任劳任怨’”。 因为第二天就是元旦,所以周清茹中午就从学校回来了。 自从上了大专之后,她便住在宿舍里,每周末才能回家,吃惯了食堂五块钱的盒饭套餐,自是想念朱红娟做的家常菜,这不一个人就消灭了小半盆鸡翅膀。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离着最近的周学根提起话筒,刚听了一句就转向了还在大快朵颐的周清茹说道:“茹茹,找你的,是小杨打来的。” 非典疫情后周清茹和杨守安确定了恋爱关系,她也没瞒着自己的叔叔和婶婶,还大大方方地讲了很多两人在云阳村的故事。 尤其是王莺花走后,周清茹既要独立生活,又要忍受被一部分村民天天唤作“野孩子”,如果不是杨守安的出现,恐怕她早就被大山的愚昧压垮了。 周学根和朱红娟听了以后也是感同身受,连带着对杨守安也印象大好。 后来周清茹上了大专,算是脱离了“早恋”的年龄,两人就更加不管了,而且不但不反对,甚至还颇为支持这段恋情。 “啊!我来了!” 周清茹一声惊呼,她知道今天是阿四开庭的日子,所以中午回家后就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杨守安说得很慢,把今天在法庭上旁听到的各种细节以及后续自己的打算都说了一遍,而周清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周学根和朱红娟很“识相”,两人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筷,便一起退出了后楼的房间,走的时候还特地慢慢地合上了门,给足了释放情绪的空间。 弄堂的夜色渐渐浓了,一栋栋石库门小楼陆陆续续都熄了灯,可三层阁里的周清茹却还趴在书桌上独自发呆。 阿四的入狱对她而言不可谓不沉重,当年在巫山渡口的豪言壮志还历历在目,可惜这片热土上的红旗飘扬依旧,有的人却一不小心走散了。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将周清茹的思绪拉回,她一看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 “茹茹,饿了没?看你后来晚饭都没啥胃口,给你煮了碗面,快趁热吃吧。” 按理来说这个点周学根不应该出现,他和朱红娟每天都要起大早去经营书报亭,所以从不熬夜,一般九点多洗好脚看会电视就上床睡觉了,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竟会在凌晨给周清茹送来夜宵面条。 三层阁门外的空间很是狭窄,面碗下面虽然垫了百洁布也还是滚滚发烫,周学根猫着腰两只手来回交替地端着,让周清茹的鼻子突然一酸。 周学根的厨艺其实不咋滴,但他今天煮的这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确实用心了。 面条软烂,上面还撒了葱花,额外加的两个荷包蛋更是煎得金黄焦脆,一口面汤下去,让周清茹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 “太难受了就哭出来,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反而不好。” 周学根搬了张板凳坐在那看着周清茹“狼吞虎咽”,他和朱红娟又怎么会看不出小女生满脸的哀伤,两个人花了一整个晚上来琢磨如何安慰,最后借着这碗平日里不太进家门的方便面才总算是开了口。 “叔叔……阿四哥他今天……” 有了宣泄情绪的口子,泪水自是不用在强忍在眼眶里。 周学根听着周清茹一点点诉说,期间他没有评价,甚至没有打断,而是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只有当周清茹哭得太厉害的时候,才会适时地递上纸巾。 “叔叔,你说我们三个以后会不会就这样走散了?我真的好怕,怕安哥有一天也会想阿四哥这样遇到意外,我不想失去他们。” 周清茹的眼睛红红的,纸巾被捏成团而后又被展开,循环往复,就好像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谁这一辈子能不走弯路?谁又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你要相信只要一个人的初心不变,哪怕是不小心掉了队,总有一天他都会赶上来的。” 周学根的口才不及他老婆的十分之一,但依然实实在在地给了周清茹不小的慰藉,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擦干了眼角的泪珠,站起身来给了自己叔叔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叔叔,就像安哥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和他都要好好努力,等阿四哥归队的那天,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去实现当年的梦想。” 看到周清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周学根也是露出了笑容,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看了眼三层阁关上的小门,而后压低声音说道。 “叔叔给你买个手机吧,放心,用叔叔的私房钱,你婶婶不知道的。” 第五十一章 设计大赛 周清茹现在读的学校虽然和她中专时期是同一所,但校区却分散在上海的两头,一个在杨浦,一个在老闵行。 从新康里出发,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再转乘两班地铁,最后在五号线的华宁路站下车,步行个七八分钟才能抵达。 校园不算大,但却颇有些岁月沉淀下来的古朴气质,尤其是那几栋哥特风格的花岗岩建筑与学校周边的工业园区形成了鲜明对比。 据说二十世纪初的时候,这里原本是一所德国人修建的教会学校,后来新中国成立了,整体就转为公办用地,作为一家大型国企的总部使用了几十年。 直到1998年国家提出“教育振兴计划”,高等教育在全国范围内进入全面普及时代,这座历史悠久的学府才正式回归其原本的身份。 周清茹的宿舍在校园的最东面,沿着深灰色的石质楼梯拾级而上三层,再穿过一条半露天的长廊就能看到308号寝室的房门。 因为临近春节,加上再过半年就要正式毕业了,所以周清茹的三位室友都已经提前返乡,让这间不大的屋子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当初分配宿舍的时候朱红娟还对这三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姑娘有过“意见”,觉得学校应该安排上海小囡住在一起,这样生活习惯啥的会比较方便。 结果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就被周学根和周清茹立刻掐灭。 事实也证明朱红娟那套“老思想”的确毫无依据,两年的时间里周清茹反而成为了308寝室被照顾得最好的那个,朝夕相处也让几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哇,大蕊太贴心了吧,知道我还要回来住,把电热水壶都留下了,赶紧发个短信谢谢她,哈哈。” 因为是老楼,电线负荷有限,所以像电热水壶这种大功率的电器是被学校明令禁止的,也是宿管阿姨查房没收的大户。 但女生对热水的需求大,尤其现在还是冬天,没多少人会愿意拎着两个热水瓶跑到澡堂那里去打水回来。 所以每个寝室基本都会有个人负责“偷藏”电热水壶,308寝室里干这事的就是大蕊。 她是个东北姑娘,家境还不错,所以自费买了一些电器给其他人共用。 北方人天生热情,大蕊更是其中翘楚,这不人都已经坐上火车回家了,却把热水壶和大半箱零食都留在了周清茹的桌上。 【亲爱的大蕊宝贝,看到你留给我的水壶和零食啦,你对我最好啦,爱你哟。】 没过多久周清茹就收到了回信,因为是元旦刚买的手机,她还有些不习惯提示铃声,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客气啥,这么重个水壶难不成我还要带回家吗?我们都不在你自己一个人在寝室小心点,别为了比赛把自己搞太累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哈。】 看着屏幕上暖心的文字,周清茹笑出了声,将手机放好,随后便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四方形的画册。 册子上满是用铅笔勾勒出来的设计草图,种类很多,有裙子、有上装、有披肩,甚至还有一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去年十二月初的时候周清茹被特地喊到了办公室,带教的老师二话没说就是递了份报名表给她,A4纸的顶头赫然写着“献礼世博全球华人服装设计大赛”的标题。 二十一世纪的头十年里,有两场盛会牵动着国人们的心,一个是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还有一个就是2010年要在上海举办的世界博览会。 和北京群众一样,上海的老百姓们也对这场博览会展现出了空前的热情,从2002年正式宣告申办成功后,官方和社会各界组织发起的相关活动就没停过,比如摄影大赛、形象大使大赛、征文大赛等等。 周清茹要参加的这场服装设计大赛规格很高,是由华商联盟、中华文化促进会等组织发起主办,上海世博局协办,面向全球华人征集服装设计创意。 大赛将持续数月,经过海选、复赛等层层关卡,决出十件优秀作品进入2006年6月举办的总决赛,最后通过专业评审团和短信电话投票的方式选出唯一的金奖作品。 如此水准的赛事,听起来似乎和一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并没啥关系。 但其实在大赛筹备之初,组委会就定下了“全民参与”的基调。 报名参赛毫无门槛不说,全国各大服装设计类的院校还都直接收到了参赛邀请,周清茹所在的这所大专自是也不例外。 当时周清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的,她对自己的水平多少还是有些认知,放在学校里的确是出类拔萃,但若是和那些行业内的资深设计师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她看来如此盛况空前的设计大赛,参赛者肯定都是业内大腕,像她这样初出茅庐的新手,恐怕在海选这一关就会被淘汰了。 不过嘴上说着不想去,心里却是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周清茹一点都不在乎输赢,她觉得如果能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优秀设计师的作品,甚至说可以面对面地和他们交流,那收获可比拿奖大多了。 所以最终在老师的坚持下,周清茹还是“乖乖”地填好了报名表,随后便进入了备赛环节,她每天除了在学校设计草图,就是坐着地铁环游在上海大大小小的角落来获取灵感。 前前后后设计图草画了有百来张,成稿的作品也出来了三款,同学和老师都觉得很不错,但周清茹自己却不满意。 她总感觉还缺了点东西,但究竟少的是什么,又横竖想不出来。 冬日的寝室格外清冷,寻常女生已经抱着热水袋钻进了被窝取暖,但今天的周清茹却一反常态,她拉开阳台的移门,径直靠在了大理石围栏上。 寒风吹在俏丽的脸上,翻出苍白中的红晕,手机被握在手里,字母在光标前闪烁出现,最后拼成一个个汉字。 每每迷茫之时,周清茹总会去寻求一个人的帮助,这习惯一直从巫山江峡边的小村子延续到了繁华摩登的上海滩。 【安哥,在忙吗?想打电话给你。】 第五十二章 作品 阿四入狱后,杨守安就觉得房间空荡荡的。 说来也奇怪,本来两个人住的时候总是“抱怨”这屋子空间小,晚上要是睡相不好把脚伸出来都可以互相碰到。 可现在啥都没变,桌子还是原来的桌子,床还是原来的床,只是少了个人,杨守安便感觉什么都不对味了。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上次出现还是在云阳村他自家的老宅被推倒的时候。 仔细想想,这可能就叫做失落。 “你怎么还躺在床上啊,乌漆嘛黑的也不开窗透透气,快起来吧,给你带早餐了。” 钥匙孔被拧动的声音响起,推门进来的是慕慧娴,她手里拎着白色的塑料袋,隐隐约约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啊,慧娴姐,你怎么来了,我……我还没穿衣服,要不你回避下?” 自从那天晚上酒后吐真言后,慕慧娴就有些“暴露本性”了,她不再掩饰自己想对杨守安好的情绪,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对方生活上的细枝末节之处。 虽然没再说一句“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慕慧娴几乎已经是在向周清茹宣战了。 而对于杨守安而言,这无疑是世界上最让人手足无措的难题。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妹妹”,在巫山江边彼此许下过一生的诺言;一个是异乡偶遇的明媚“姐姐”,不计回报地照亮了他行将灰暗的整个人生。 若是从道德伦理出发,已经有女朋友的杨守安应该果断拒绝慕慧娴的好意,避免暧昧不清所带来的漫长伤害。 但实际上他很难做出这样的抉择,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慕慧娴的出现比周清茹晚了好多年,但却实实在在陪伴着杨守安度过了人生中最低谷的那段日子。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把在困难时期帮助过自己的人永远记在心里,更何况还是一位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挑剔的完美异性。 杨守安很怕如果自己贸然做出“长痛不如短痛”的决定,到时候两个人会连朋友都做不成,而这无疑等同于要将他这几年在羊城所经历的一切都粗暴地抹去。 当一个人的情绪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描述,那他多半会选择直接逃避。 杨守安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又止不住地因为慕慧娴的每一次出现而欣喜。 负罪感和依赖感相互交织,情感的矛盾让这个从大山走出来的男孩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于是便别过头去,不再面对。 穿过屋子的慕慧娴一把将窗帘拉开,冬日的阳光不再刺眼,但映出的人影全让杨守安一阵恍惚。 “我爱的明明是清茹啊,可是又为何会因为慧娴姐的出现而心跳加速。” 此时桌子的手机恰好响起,窗边的慕慧娴很自然地转身拿起来按亮了屏幕。 上面的短信提示只有发件人的名字,却还是让她脸色微变,不过这种变化转瞬即逝,近在咫尺的杨守安是半点都没看见,只感觉眼前一花,手机就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女朋友找你,快给她回电话吧,我也先去花店了,这两天新进了批香水百合,晚上给你拿点过来。” 慕慧娴再次从杨守安的床前走过,脚步却比刚才进来时快上了几分,她还顺手把椅子上的两件衣服挂在了门背后,那熟稔的样子仿佛就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一般。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杨守安才赤裸裸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迎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抓了抓屁股,随后赶紧拿起手机给周清茹回过去了短信。 【空着呢,我打给你。】 大蕊的热水壶滋滋作响,待提示水开的按钮弹起,周清茹便给自己泡上了一杯玫瑰花茶。 暗红色的茶水泛着涟漪,淡淡的清香很快就弥漫在整间寝室。 这种花茶还是杨守安特地从广州寄来的,说是慕慧娴亲手制作,整整两大罐,平时她不舍得泡,所以大半年过去了还剩下不少。 刚坐下的周清茹看到桌角的手机在微微震动,便知道是来了回信,还没等她放下手里的杯子去查看,电话就已经是打了进来。 “嗯嗯,你前几稿草图我都看过了,挺契合世博会这个主题的,尤其是那件长裙搭配披肩的创意,既有传统海派文化的浪漫,又展现了未来的无限可塑性,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要拿来参加比赛,我都想直接让厂里做一批成衣出来了,肯定会特别受欢迎。” 杨守安并非是在“吹捧”自己女朋友的作品,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他在服装行业摸爬滚打好几年了,光是每周去十三行和万佳挑选原创的推荐款样品就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件衣服,对于各种风格也算是驾轻就熟。 但越是如此,杨守安越能感觉到周清茹在服装设计上有着惊人的天赋,常人可能需要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才能完成的图纸,她一个下午就能搞定。 除了高效之外,源源不断的灵感更是难能可贵,当其他同学还停留在借鉴和模仿阶段的时候,周清茹就已经能够独立完成原创设计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作品完成度之高,表达内容之丰富,就连学校的专业课老师也是赞不绝口。 要知道这些从外部聘请过来的“老师”可不是学校里那些缺乏实战经验的教书匠,而是正儿八经在大型服装企业任职的专业设计师。 他们的审美眼光符合当下最主流的市场需求,也从侧面证明了周清茹确实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技巧和能力。 “但我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光凭这样的作品是没法脱颖而出的,我在网上看到了些已经公布的参赛作品,它们都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同时也能够完美融合上海世博会的元素,安哥,我觉得我跟那些行业大神根本就比不了,差太远了。” 周清茹看起来柔柔弱弱,但骨子里的要强却不比任何人少,既然已经报名参加了大赛,便从来没想过只是“走***”,哪怕最后失败,她也希望至少能够交出一份自己满意的作品。 “强烈的个人风格……嗯……清茹,你有没有想过在作品里融入一些我们村子的元素?比如大宁河、小三峡或是神女峰?哈哈,我随便说说的,你瞎听听就行,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不管到了哪里,那份属于故乡的烙印总是抹不去的。” 杨守安随口的提议让周清茹为之一愣,过往的画面如潮水般涌现,手机那头的话语逐渐缥缈而空灵,伴之而来的是记忆深处那一声声蝉鸣。 “对哦,我怎么把家给忘了……”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三章 电视节目 上海电视台共有三个门,一在威海路,一在青海路,一在南京西路。 靠着南京西路的是广电大厦,也叫一号楼,1995年竣工;威海路这边的则是上视大厦,或者叫二号楼,1999年竣工。 至于青海路那个门,人可以通过,车子只出不进,所以被称为“边门”。 周清茹今天是从南京西路的门进去的,向门口的保安大叔出示了临时通行证后便被放行,径直从左手边两根高耸的白色立柱间穿过,就正式进入了大厦的内部。 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电视台这种单位,上次两者有交集还是在巫山渡口的时候。 当时重庆电视台的记者挤在浮桥上给三峡移民“拍典型”,还被路过的杨守安他们“调侃”了一番。 才刚走过大门没几步,周清茹就看到了不远处印着“欢迎‘献礼世博’复赛优秀设计师走进上海电视台”字样的横幅。 横幅下站着十来号人,有挂着胸牌的电视台工作人员,也有和她一样被邀请来的参赛选手,大家互相交谈着,声音凑在一起借着空旷的大厅反复回荡,好一副人声鼎沸的景象。 周清茹看了眼手机,发现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便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周小姐?是周清茹小姐吗?您好,您好,我是‘献礼世博’专栏节目的编辑,我叫白鸽。” 人群中有个年轻的女生似乎是先一步看到了周清茹,她清脆的呼喊从纷杂的说话声里“脱颖而出”,随后便一路小跑着凑了过来。 女生穿着白色圆领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一头黑发被扎成马尾辫,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书卷气息和青春感扑面而来。 周清茹一开始还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的,盯着对方的胸牌看了好几眼,直到确认上面写着“实习编辑,白鸽”这几个字,才在心里感叹这名字好有意境。 “就像《瓦尔登湖》里写的那样:鸟儿永远不会在洞穴里唱歌,白鸽也不会以鸽舍为傲。” “这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生,她的爸爸妈妈肯定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都能像白鸽那样自由自在的吧。”周清茹这么想着。 见周清茹没有马上回应,白鸽习惯性地觉得自己负责接待的这位年轻“设计师”肯定是因为第一次来电视台录节目所以紧张了,于是便放缓了语速试图先活跃下气氛。 “别紧张,今天的节目录制以访谈为主,有啥说啥就行,整个过程我都会陪着你的,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 兴许是觉得还不能缓解周清茹的“焦虑”,白鸽还专门拿起自己的胸牌晃了晃,露出有些俏皮的笑容补充道。 “你是新秀设计师,我是实习生编辑,大家都是初出茅庐,简直是绝配啊,我们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组合好不好?” 周清茹还真是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逗乐了,白鸽完全颠覆了她对于电视工作者的“刻板印象”,没有严肃较真,反倒是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白鸽,你的人接到了就赶紧过来,别让这么多老师等着了。” 周清茹原本还想着白鸽多说两句,却被从横幅下人群里突然传来的一句“粗鄙”话语打断。 开口训斥的女人有些年纪了,虽然画了很浓的妆却还是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 她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脚踩细高跟,波浪长发披在双肩,乍一看还算漂亮,但投向周清茹她们的眼神却有些居高临下,让人不太舒服。 “好的林姐,我们马上过来。” 白鸽表面上很“尊重”喊话的这个林姐,大声答应着随后就带着周清茹快速和大部队汇合。 但“私底下”她显然不是很服气,压低了声音“吐槽”道:“凶什么嘛,大家明明都在聊天,搞得好像就差我们一组似的。” 周清茹不像杨守安那样,十几岁就进了社会摸爬滚打,移民到上海后就一直在学校里生活的她自是不懂什么职场规则。 听到白鸽这么说还有些诧异,心想:“这林姐看着像是领导啊,背地里这么‘开坏’似乎不太好吧。” 白鸽也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菜鸟”,压根没考虑到周清茹的“立场”问题,在一起朝着演播厅行进的过程中还忍不住介绍起了今天这场节目的来龙去脉。 上海世博会本就是全球瞩目的超级盛会,和2008年要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一样,目的都是要向全世界展现中国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成果。 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所以官方下场举办的这届“献礼世博”全球华人服装设计大赛自然也掀起了极高的热度。 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设计师纷纷带着自己的作品报名参赛,其中不乏行业内已经名声大噪的顶级大佬,也有专业美术设计学院的教授老师,就连民间高手们也纷纷摩拳擦掌。 每一位参赛者都想要摘下最后的桂冠来为祖国母亲献礼,所以光是海选环节,评审会就收到了超过十万件作品,如此盛况,在国内的服装设计行业不说绝后,但肯定是空前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最后经过足足一个月的多维度评审,有一百件设计作品成功杀出重围,进入到了复赛的环节。 由于整个大赛所引发的全民关注热潮,原本就作为主要宣传单位的上海电视台立马决定“乘胜追击”,所以才策划了这次的“华人设计·献礼世博”专题节目。 节目计划邀请六位优秀复赛选手参加,以访谈的形式分享他们各自的创作故事。 既然是电视节目,自然对内容的精彩程度上有所要求,所以这六位嘉宾在筛选的时候就特地按照不同的身份背景和所属行业来区分。 有旅居海外的着名华裔设计师,有中央美院的资深教授,有顶级设计公司的首席,有以不羁风格着称的民间艺术家。 而周清茹则是作为学生参赛者的代表被划入了邀请之列,若是单从行业地位和知名度来说,她和其他嘉宾的确不在一个档次。 这可能也就是电视台安排了白鸽这样一位实习生来负责接待她的原因,也从侧面印证了“论资排辈”这件事在服装设计行业同样存在。 “到了,这里就是我们今天节目录制的地方,漂亮吧,比你平时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演播厅要大好几倍呢,上个月才刚投入使用。” 伴随着白鸽的提示,周清茹跟着人群逐渐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极为宽敞的电视演播厅当中。 四周现代化的直播录制设备不仅让她这个“没啥见识”的新人眼前一亮,就连那些个成名大佬也在林姐的“着重”介绍下不断发出啧啧称奇的赞叹。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四章 信心 中国第一档访谈类的节目是1993年上海东方卫视开办的《东方直播室》,她的出现打破了以往主持人作为“串词”形象出现的一贯传统。 而真正将这一类节目推向高潮的,则是中央电视台在1996年推出的《实话实说》,一度成为了当时中国电视荧幕上最火热的节目之一。 《实话实说》的形式非常新颖,通过主持人、嘉宾、观众的共同参与和直接对话,展开对于社会生活或人生体验中某一话题的讨论和交流。 这种形式之后也被很多其他电视台争相效仿,其中就包括凤凰卫视大火的现象级访谈节目——《鲁豫有约》。 今天周清茹所要参加的这场访谈同样借鉴了那些前辈节目的风格,除了主持人和六位复赛选手外,还邀请了五十位现场观众。 这些观众都是通过电话和网络招募来的,大多对服装设计抱有相当的兴趣,也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其中不乏从业者或是相关专业的学生。 这在很多访谈类的节目当中都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专业的现场观众往往可以避免很多意外情况的发生,同时也能够更好地与嘉宾产生良性互动和共鸣,由此提升节目的整体观感和质量。 当周清茹走进演播厅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他们这群“主角”的到来立马就引发了所有人的关注,视线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随后就是爆发出阵阵欢呼。 “哇,真的是艾伦老师,他可是着名的美籍华裔设计师,听说还在巴黎的埃弗尔铁塔下办过个人作品大秀。” “刘教授是中央美院的权威专家,还是我老师当年的博士生导师,哈哈,我也算是刘教授的徒孙啊。” “姜姐姐好漂亮啊,不愧是我最喜欢的设计师,听说她们公司马上要发布冬季款的新品了,到时候必须买几件。” “那个是雷子吧?我在北京看过他的作品展,应该算是现在国内先锋服装设计师的代表了吧?” 观众们热情高涨,纷纷为自己所支持的嘉宾叫好,但当有人把注意力落在周清茹身上的时候,话语的内容则完全变了模样。 “最后面那个女的是谁?好像没见过啊?” “是啊,太年轻了吧,她也是这次的嘉宾?不太可能吧。” “听说这次复赛有一件黑马作品突围了,设计者就是一个不知名大专的学生,该不会就是她吧?” “这种套路常有的啦,电视台为了引发更多观众的共鸣,故意找一个其实没啥水平的选手来做宣传,这就叫‘草根逆袭’。” 周清茹听不清这些“闲言碎语”,但她能够从观众们的眼神变化里感觉到“质疑”和“不屑”,加之其他嘉宾和电视台工作人员有意无意的“冷落”和“无视”,一种自卑感瞬间涌上心头。 乐观向上和内心敏感其实并不矛盾,不管是在王莺花刚离开的时候,还是在初到上海“水土不服”的时期,周清茹都经历过人生低谷。 那段时间里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她都会“小心翼翼”,旁人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是举动就会引发她的胡思乱想。 为了不让自己“添麻烦”,周清茹会主动选择“隐身”,什么“走路的时候把头埋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为了避开熟人而去绕路”之类的都是她的常规操作。 还记得刚住进新康里的时候,周清茹每次下楼都要在三层阁门口的楼道转角等上一会,确认二楼亭子间的大块头不在外面才会快速通过楼梯从灶披间那头穿到弄堂里去。 所以一个如此在乎别人看法的女孩却能够一次次找回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在很大程度上都要“感谢”那些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们”。 云阳村的时候有杨守安、阿四、老书记和隔壁嬢嬢,弄堂里有叔叔婶婶、萍萍还有像长脚夫妻、宁波爷叔、申婆婆这样的热心街坊邻居。 周清茹无疑是幸运的,人生道路上总会有人照顾着她因为悲惨童年而变得有些脆弱的内心世界。 就好像此时此刻在被所有人“孤立”的演播厅里,有一只温暖的手适时地贴在了她有些颤抖的后背上。 “周小姐,别紧张,你只是比他们年轻,不代表你的作品比他们的要差,加油,让这些观众好好看看你有多厉害。” 白鸽早就看出了周清茹的情绪变化,也很快意识到了这种变化的原因由来。 她今年只有23岁,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上海电视台工作,满打满算到现在也就才半年的功夫。 传媒行业在普通老百姓看来属于高薪行业,但内部的竞争可谓是惨烈至极。 像白鸽这样名牌大学毕业又颜值颇高的实习生比比皆是,想要混出头就需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在白鸽这半年的工作当中,被前辈当“牛马”使唤,被领导当“孙子”训斥,被嘉宾当“服务员”投诉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头一两个月里,她还会因为白天被“批评”了就晚上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但后来就发现这些“鞭策教诲”其实和她的工作好坏压根就没啥关系。 所谓的“傲慢”和“轻视”完完全全只是因为她“新人”的身份。 而现在的周清茹同样在遭受因为年龄和地位所带来的偏见,这让白鸽感同身受,因此才有了这一句安慰和鼓励。 “白姐姐,谢谢你,我一定会努力的,还有别叫我周小姐啦,听着怪怪的,喊我清茹就好。” 有时候溺水的人只需要轻轻递给他一根绳子就足以让其重获新生。 白鸽的话简单但却充满了力量,让消沉的周清茹一下子就振奋起来,就连她的双眼也重新泛出了光。 而此时林姐已经安排好了其他嘉宾的席位,领衔的是在国际上都颇有名气的华裔设计师和中央美院的资深教授。 其他人按照行业“咖位”依次落座,而靠边的那最后一个位子自然而然也就属于周清茹了。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全然不在乎观众席传来的“刺耳”质疑,对着白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后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跳上了演播厅中央的舞台。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五章 刁难 访谈类节目的成功与否,嘉宾之间能不能摩擦出火花固然重要,但更加关键的无疑是主持人。 今天这档汇聚了服装设计行业精英的节目关注度颇高,电视台的领导自然摩拳擦掌期待有一个好的收视率,所以便派出了台里的王牌来掌控全局。 他叫陈凡,四十多岁,胖乎乎的看着有些憨态可掬,总是戴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是那些年沪上老百姓人人都识得的明星主持人。 陈凡的入场毫无悬念地掀起了观众席上的第二波欢呼,原本端着“领导”架子的林姐在他面前也立马变成了“言听计从”的小绵羊,点头哈腰地介绍起了今天到场的复赛选手。 能够在电视圈子里成为“顶流”,除了过硬的主持功底外,待人接物方面的能力也必然极为突出,虽然先前和嘉宾们并不认识,但陈凡和他们打起招呼来就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热络的“社交吹捧”不断继续,但不知道是无意的忽略还是故意的看轻,林姐的介绍到了周清茹这里就戛然而止。 这位电视台的资深主管愣是将已经伸出手来的女孩晾在一边,扭着屁股就拉着陈凡要直接走向访谈录制的区域。 微妙的举动让陈凡也生出一丝诧异,但他毕竟是已经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江湖,立马就联想起了台里提前准备的嘉宾资料,上面有着关于周清茹的背景信息和参赛作品简介。 “呵呵,又玩故意打压新人以此来突出访谈核心嘉宾的套路吗?” “林霞也真是的,现在观众的口味可和以前不一样了,自从各家卫视的选秀节目大火以后,草根出身的素人选手才是大家的心头好。” “不对,以林霞的职位应该没这胆子,难不成是某位领导的授意?还是想着讨好某位嘉宾?” “我可得小心点,别给林霞当枪使了。” “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叫周清茹吧,资料上说只是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大专在读学生?” “但她却能够设计出立意如此深远的作品,海选的那几个评委可是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啊,说不定她会成为这次设计大赛的黑马也说不准哦,就和超级女声的‘春哥’那样。” “我是不是应该帮她一下,湖南那几个主持人可是靠着选秀节目一战成名了啊,这个周清茹要是真的最后能杀入决赛,那今天的访谈很有可能就是她第一次公开露面,用林霞的面子换一个‘伯乐’之名,绝对是划算的买卖啊。” 陈凡是个不折不扣的“职场人精”,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里就已经把事情的脉络理得一清二楚,并且在一系列的内心斗争后做出了让林姐脸色一变的决定。 “你是周清茹吧?幸会幸会,我是今天节目的主持人陈凡,哈哈,别站那么后面啊,你看我们林主管都差点把你给漏了。” 这话对于原本尴尬无比的周清茹而言简直就像是天籁之音,她满脸感激,用尽量谦卑的姿态握住了陈凡伸过来的手。 两人的交谈也引起了人群中其他嘉宾的注意,比如那位叫雷子的先锋设计师,还特地主动走过来打了招呼,让周清茹心里激动了好一阵子。 “白姐姐,陈老师他人真的好棒呀,这么大牌的主持人竟然来帮我解围,等节目录制结束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周清茹的感激溢于言表,但始终在她身后站着的白鸽却有些疑惑。 她对这位陈大主持人的风评还是有些了解,台里的前辈都说他向来只看重一个“利”字,可今天却为了一个年轻学生“出头”,这怎么看也不像他平日里的风格。 不过有人相帮自然是好事,刚才林姐刁难周清茹的时候,白鸽还在心里叹息过:觉得自己人言微轻,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有主持人亲自带头,想必今天这场访谈对于周清茹来说会变得轻松容易一些,不至于到最后节目后期制作的时候,连个像样的特写镜头都没。 宽敞的演播厅内总算归于安静,伴随着一盏盏聚光灯骤然亮起,这场由知名主持人陈凡对话六位服装设计师的节目正式开启。 节目的流程其实早早就定好了,这种现场访谈说是嘉宾和观众们都可以畅所欲言,但交流讨论总还是有范围框架的,而掌控这种范围的人就是陈凡。 不得不说陈凡的业务能力的确放在国内所有的主持人当中也算是顶尖的,他不但能够引经据典,还在交流过程中穿插了嘉宾们的生平经历和过往作品的介绍,对于如何调动现场观众的情绪以及节目整体的节奏把控更是堪称教科书级别。 在他游刃有余的引领下,录制进行得非常顺利,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此次访谈会画上一个圆满句号的时候,名为王艾伦的美籍华裔设计师的一句话却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起因是周清茹分享了自己参赛作品的灵感来源——将故乡小三峡的大山大江与摩登繁华的夜上海美景相结合,通过色彩和多种剪裁风格的碰撞,从而表达这座大都市海纳百川的城市本色。 周清茹讲得极好,尤其是在介绍自己作为三峡移民从云阳村来到上海后的经历时,成功引发了现场绝大部分观众的共鸣,所获得的掌声甚至有隐隐压过现场名气最大的华裔设计师王艾伦的趋势。 自己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却被一个国内初出茅庐的大专学生比了过去,这显然让这位在美国长大却有着一张东方面孔的设计师难以接受。 于是在周清茹话音都还没结束的时候,他就很没有风度地拿起手中的麦克风开口打断。 “我觉得你讲的很多东西不太专业,年轻人还是需要多学习,不应该好高骛远来参加这一类专业的比赛,更不要拿出一件不知所谓的作品来献礼给如此重要的世博会。” “还有今天这种场合,你所说的很容易给观众们带来误导,到时候节目播出去,大家还以为我们这些专业的设计师和你是一个水平,那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六章 战斗姿态 如此不留情面的公开批评实属罕见,而且还是在一档“平辈论交”的访谈节目当中。 陈凡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微抽了几下,看着王艾伦的眼神里也闪过了一丝“厌恶”。 “哼,一个数典忘祖的美国佬,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国捞金,还把自己当大爷呢?这可是我陈凡的节目,谁都不能不守规矩。” 心里虽然已经把王艾伦里里外外骂了个遍,但陈凡的脸上依然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只不过手上原本翻开的台本被他直接合了起来,不易察觉的这一幕正好落在了林姐的眼里,让她浑身突然一个激灵。 十多年前林姐刚入行的时候,就知道上海电视台有一位“什么都敢说”的年轻主持人,常常在节目中脱离“剧本”提出一些犀利而又独到的见解。 那时候这位被称为“陈毒舌”的主持人真的是她们一批电视台实习生眼中的偶像,是能代表新闻精神的光辉化身。 但近七八年来似乎没人再提起这个外号了,就连林姐自己也洗去了稚气,学会了左右逢源,上海电视台里只剩下了做事滴水不漏,好像永远不会得罪人的陈凡老师。 “三号,四号机位全部推过去给陈老师特写,五号,六号机位定格王艾伦和那个女学生,快,都打起精神来。” 林姐今天对于周清茹的“不待见”的确事出有因,作为节目的现场负责人,她提前一周就和几位主要嘉宾见过面。 当时王艾伦就表达出了对于周清茹很大的“敌意”,甚至还在电话里痛斥电视台怎么能选这种“非专业”的设计师来和自己同台。 为了让节目顺利录制,林姐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学生而去得罪在国内拥有一大批粉丝的美籍设计师。 她再三保证周清茹只是被邀请来“充数”的,等正式访谈环节不会给到她多少“戏份”,同时将出场费又往上加了5%,这才平息了王艾伦的古怪脾气。 可现在的情况发生了谁都没有意料到的变化,周清茹的三峡移民身份让现场观众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 同时她又展现出来了对于服装设计纯粹的热爱和惊人的天赋,而这正是今天这档节目想要向社会大众所传递的城市价值观。 两强相争,必有爆点,而且还有个高手陈凡已经跃跃欲试要加入纷争,这让嗅觉敏锐的林姐一下子就抓到了机会,灯光、摄影机火力全开,让这场本来已经进入尾声的访谈节目再次迎来了高潮。 “哈哈,艾伦老师不愧是以对设计作品的严苛所着称,据说当初艾伦老师在法国举办个人大秀的时候,还因为对一套服装所搭配的胸针不满意,就让助理跑遍了大半个巴黎去买替代品,这种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的确需要我们年轻的设计师多学习啊。” 陈凡的确是玩语言的厉害角色,表面上每个字都像是在称赞王艾伦对于作品的细致和执着。 但如果有人翻阅过当初的新闻,就会知道巴黎大秀上无底线压榨助理的胸针事件正是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美籍设计师在海外口碑下降的导火索。 “周同学,对于艾伦老师的教诲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哈哈,尽管畅所欲言啊,我相信观众朋友们还是很希望能够听到年轻人的声音的,毕竟你们才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对吧?” 根本不等王艾伦开口,陈凡立马调转方向将发言的权力交到了周清茹的手上。 他这招可谓是一箭三雕,既将现场的“火药味”推动到了顶点,又变相表达了节目组的立场,顺便不动声色地“踩”一脚王艾伦美国国籍的身份。 但如此一来,压力也就尽数来到了周清茹的身上,她接下来的回应变得“至关重要”。 是被毫无风度的“行业前辈”无情打压,还是在逆风中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周清茹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不管是陈凡、林姐还是白鸽,又或是现场的观众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此时此刻都将视线聚焦在了这个白白净净的女生身上。 出于对“弱者”的本能倾向,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希望周清茹能够力挽狂澜,但也有理性的观众认为最终还是王艾伦会占据上风。 “艾伦老师说得没错,现在的我的确还算不上一位真正的服装设计师,还处于求学的阶段,不管是在理论知识,还是实践经验方面都有所欠缺,今天能够向在座的各位前辈学习,说实话已经是很大的荣幸了,相信对于我未来的成长道路一定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周清茹并没有犹豫多久,接过白鸽从身后递来的话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便打开了话匣。 这一段发言平平无奇,甚至让现场的观众都以为她是在向王艾伦示弱,不禁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就连陈凡和林姐都脸色一黯,觉得期望中的“巅峰对谈”应该是不会出现了,两人的内心独白甚至都一模一样:“奇怪,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她只是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女生罢了。” 但周清茹是什么人? 在云阳村的时候,她可是拥有一人同时“舌战”七八个村妇的彪悍战绩。 尤其是在认识杨守安后的那几年,谁要是敢嚼王莺花的舌根,这两个“野孩子”绝对会不依不饶地针锋相对,哪怕嘴上说不过,最后也能依靠年轻的体力优势取得胜利。 移民到了上海之后,周清茹收敛了许多,但要是有遇到弄堂里的“好事之徒”背地里说周学根和朱红娟的“坏话”,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重新开启“战斗姿态”。 其实如果今天出言教育的是其他嘉宾,周清茹可能也就认了,毕竟作为新人基本的谦卑还是要有的。 但当王艾伦用傲慢而又轻蔑的语调直接否定她作品的那一刻,这个从巫山走出来的倔强姑娘就已经决定今天必须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至于理由? 最讨厌美国人了总行吧。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七章 风采 在刚迈入二十一世纪的那段时间里,外国人对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还算是“稀罕物”。 尤其是从欧美发达国家来的,基本和“高端”、“精英”、“富有”这样的词汇划上了等号。 “崇洋媚外”甚至成为了社会上的一种“普遍”的现象,好像只要是外国人就一定比同行业同领域的中国人要厉害一样。 王艾伦作为美籍华裔,很讨巧地沾了两头的光,既拥有海外设计师的“光环”,又能够通过“东方脸孔”拉近和国人的距离。 再经过他自己和一部分跟风媒体的推波助澜,很轻松就打开了国内的市场,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设计师。 有一位行业内的“资深人士”是这么评价王艾伦的:“东西方美学的集大成者,作品兼具中华传统文化和法式浪漫主义的特点,是不可多得的设计鬼才。” 但王艾伦自己知道这评价完全就是狗屁,他在布鲁克林第八大道的中国街区出生,父亲是个厨师,母亲则是个偷渡客,社会地位也就比那些非洲裔的难民好那么一点。 学生时期的王艾伦完全发挥了父母东方基因带给他的学习天赋,加上相较于白人同学多得多的努力,最后顺利考取了在服装设计领域享有盛名的纽约时装学院。 这所学院历史上名人辈出,就读的学生大多都有着显赫的家世,学校给的奖学金又格外丰厚,于是让王艾伦在几年学院生涯中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成功跨越阶级的错觉。 名校毕业,草根出生,亚裔黄种人,绝佳的口才,这些个元素融合在一起,帮助王艾伦的职业生涯初期顺风顺水,不但夺下了多个新人奖项,还在浪漫之都巴黎举办了个人时装秀。 但所谓盛极而衰,童年街区生活所造成的自卑感在成功来临后转化成了极致的傲慢和对阶级近乎疯狂的执着,王艾伦的处事作风变得越来越偏激,树敌无数,“恶”贯满盈。 随后一篇揭露他压榨团队助理的文章被刊登在了报纸头版,成为了压死这位新星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欧美国家,人设有时候比真材实料重要得多,此时王艾伦才一朝梦醒,但放眼望去,发现这块标榜“自由”和“人权”的土地上竟是再无他立足之处。 所幸王艾伦还有个聪明的母亲,虽然多年来一直被嫌弃,但这位吃了一辈子苦的中国女性还是为自己的儿子出了个好主意——回到他血脉的根源地去。 在飞往中国的路途中,王艾伦的心情是极度忐忑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个在美国主流媒体口中穷困潦倒的国家到底能不能让他东山再起。 但从虹桥机场出来之后,他就彻底被眼前现代化的繁华景象惊呆了,心里不禁大骂一句“美国报纸骗人不浅”,同时也为自己“回国”发展的决定沾沾自喜。 所以此时此刻在聚光灯下,王艾伦对于周清茹的“恶意”由来复杂,既是对“后来居上者”的痛恨,又是对“非学院派”的不屑,还有点“我都没成功,你一个大专学生凭啥成功”的歇斯底里。 当周清茹讲完第一句“示弱”的话后,王艾伦隐藏在跋扈外表下的脆弱自尊心瞬间就得到了满足,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讥讽、三分倨傲和四分“小人得志”。 周清茹自是不会让他真的“得逞”,恭敬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麦克风里传出的声音也变得清亮高昂起来。 “但是作为设计者,刚才艾伦老师对于我参赛作品的评价,恕我难以苟同。” “年轻的设计师的确需要向行业前辈学习,但不代表我们没法创作出好的作品,我始终认为一项好的设计,更看重的应该是内涵和设计师赋予它的灵魂,而不是所谓的技巧。” 周清茹的反击让演播厅里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最后还是林姐反应最快,在耳麦中疯狂指挥所有的摄影机和灯光统统聚焦到了嘉宾席的最末位。 “哦?看来周同学有不同的看法,那不如展开和我们节目的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如何?” 陈凡的跟进也不算太慢,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王艾伦的脸色,而是以主持人的立场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导到了周清茹的身上。 五十位专业观众,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有其他几位重量级的嘉宾,大家的心思各有不同,但都竖起了耳朵,静静等待着周清茹的发言。 “年纪从来都不是设计创作的门槛,在人类辉煌的艺术史上,年少成名的绝对不在少数。” “我们服装设计领域也不例外,美国着名设计师马克·雅可布,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创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同时还获得了美国服装设计师协会(CFDA)的最佳设计新秀奖;法国设计师让·保罗·高提耶,二十四岁就让他的个人时装品牌火爆全球;还有亚历山大·王,他和艾伦老师一样都是华裔设计师,推出个人品牌的时候只有二十岁。” “当然我知道艾伦老师肯定会反驳我,说这些天才设计师能够成功是因为他们和艾伦老师一样在世界名校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比如伦敦的圣马丁皇家艺术学院或是比利时的安德卫普等等。” “这里我就不得不介绍一位我非常崇拜的并且对我的设计风格产生深远影响的中国设计师——马可老师,她凭借作品《秦俑》获得服装设计大赛金奖并且荣膺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出头。” “所以年龄不应该成为我们设计师的门槛,所谓的名校履历更不是成功的唯一通行证,持之以恒的热爱和坚持不懈的付出才是延续设计生命的最佳良药。” 周清茹侃侃而谈,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大专院校的学生竟能拥有如此丰富的知识储备,更没料到这个长相“人畜无害”的姑娘言语的功夫会如此厉害。 不但正面回应了王艾伦的“年轻无用论”,同时还转弯抹角地刺了刺对方职业生涯中的几个痛处,可见周清茹对于这场访谈节目也是做足了准备,对于几位同场嘉宾的情况颇为了解。 “说得好!” 不知道是谁在观众席上发出了第一声叫好,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鼓掌和喝彩声。 无需陈凡再多说什么,从周清茹展露出青春风采的那一刻起,这场原本实力并不对等的辩论,就已经注定了胜利者的身份。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八章 橄榄枝 谁都没注意到王艾伦是什么时候离开演播厅的,总之当陈凡宣布节目录制顺利完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起身向周清茹鼓掌祝贺。 林姐更是一反早先的“冷漠”态度,摘了耳麦就跑到台上给了周清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举动把一旁的白鸽看得目瞪口呆,虽然知道这份激动多半是因为节目收视率有了保证,但心底里还是对林姐这份能屈能伸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且感慨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 “小周,你好,我很赞同你刚才所说的观点,我们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确不需要一味地模仿西方那些设计元素,只有走出自己的道路才能让作品的生命力更加持久。” 带着笑容走过来的正是刘教授,他在国内的服装设计领域是真正的前辈大师,此时主动开口夸赞,让周清茹已经滚滚烫的耳根又红了几分。 “小周,毕业以后有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啊?先来我们中央美院读个本科,我来给你写介绍信,以你的天赋和能力,相信在学术上一定会取得不错的成就的。” 刘教授非常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也确实动了将其招至自己门下的心思,当时的中央美院还有高考外的特招名额,以他老人家在学校里的话语权和地位,只要周清茹点头,直接免试录取都是小事一桩。 “周清茹,你好,我叫姜薇,是品牌‘只此青绿’的创始人兼设计总监,我们这个品牌的设计理念就是要将传统与现代元素相结合,所以我特别喜欢你那件参赛作品,有机会的话欢迎你来我们公司参观,说不定我们还能有机会合作呢。” 接过刘教授话头的是姜薇,作为上海服装设计圈子里出了名的才女和美女,她也是向周清茹递出了橄榄枝。 “姜薇,你怎么这就开始挖人了?之前挖了西菲尔的两个资深设计师还不够?再说了,周同学她说不定也想自己创立一个品牌呢,何必跑到你公司去打工啊?” 身为独立设计师的雷子和姜薇显然私交甚笃,当着周清茹的面就互相揭起短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下子就让气氛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热闹的交流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似乎除了王艾伦以外大家都有所收获,彼此留了联系方式后便打算散场告别,结果陈凡却是“拦住”了周清茹的去路。 “周同学,今天祝贺你呀,等节目一播出,你可就是上海滩的大红人了,到时候再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节目可不能要价太高哦。” 陈凡满面春风,他对今天节目最后取得的效果颇为满意,心里已经盘算着若是周清茹最后杀进了决赛,一定要单独做一期人物专访。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罗毅,我的好兄弟,他现在是西菲尔服装集团上海分公司的设计总监,哈哈,刚才录节目的时候,他可是第一个为你鼓掌叫好的。” 陈凡侧开半个身子,露出了站在后面的男人,一米八几的个头,西装革履,文质彬彬。 “你好,我是罗毅。” 男人上前半步,朝着周清茹伸出右手,同时又做了一遍简单的自我介绍。 “罗老师您好,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周清茹今天见了太多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大佬,各种抬头和名号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的,到罗毅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麻木了,所以压根就没注意到陈凡所介绍的西菲尔集团这几个字。 “我对你的设计理念非常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很希望能够邀请你到我们集团工作,薪资和岗位都可以谈,我能保证绝对比市场上的其他公司更有竞争力。” 直截了当,毫无修饰,就连陈凡听到后也诧异地看了眼自己这个刚从美国回来的“好兄弟”,心想“好家伙,镀完金回来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撩妹的手法都那么异于常人。” 不过周清茹倒是没往别处想,听到罗毅如此“诚恳”的邀请,当即也变得郑重起来。 “谢谢罗老师对我的认可,但是我可能没办法答应您的邀约,一是我现在还是个学生,要半年之后才能毕业;二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毕业后可能不会在上海长待,所以抱歉啊。” 罗毅的眉头微微一皱,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沉吟片刻,伸手从西装的内插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最后递到了周清茹的手上。 “这是我的名片,半年后等你毕业,随时来找我,岗位会给你留着。” 罗毅还是那么惜字如金,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多大变化,腰板挺得笔笔直,下巴微微倾斜三十度,保持着从上向下俯视的状态。 “我滴天,这兄弟哪里学来的霸道总裁这套,他该不会觉得这样很帅吧。” 一旁的陈凡满脸无语,要不是看中罗毅显赫的家世,他又怎么会屈尊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富家公子”兄弟相称。 周清茹礼貌地接过名片,又是说了好几声感谢,便拉着白鸽告辞离开。 “你是真的欣赏人家的才华,还是只看中了她的长相啊?这么急着要我给你介绍,这小姑娘才二十岁,比你小很多吧,应该不是你的菜啊,你们在美国待过的不是都喜欢那种身材的吗?” 四下无人,陈凡的言语变得随意起来,他甚至公然在大厅里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罗毅说道。 “回头把她电话给我。” 罗毅没有去接陈凡递过来的烟,撂下一句话后便径直离开。 这态度把陈凡气得不轻,手中的烟被他握紧揉烂,心里更是好一顿痛骂:“什么玩意,要不是有个有钱有势的爹,就你这种货色,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月光透过广电大厦高耸的玻璃幕墙落在宽敞的大厅地面上,观众、嘉宾、工作人员们纷纷穿过光影后离开,今夜每一个人的影子都被映射得千姿百态。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十九章 另个她 晚上八点的广州酒家人声鼎沸,来自天南海北的食客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举杯畅饮。 作为羊城老字号海鲜酒楼的代表,广州酒家的生意向来都是那么火爆,大厅里的圆桌张张都坐得满满当当,但今晚却有一个例外。 “先生,这是清蒸去骨老虎斑,您点的菜除了糖水以外就都上齐了,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 甜美的女服务员微笑着鞠躬离开,留下偌大的桌面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和相对而坐的三人。 “赵姨,来,我先敬你一杯。” 杨守安率先举杯,今天是他做东,带着慕慧娴一起,宴请这几年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贵人赵姨。 至于已经非常熟络的他们为啥要搞得那么隆重,一股脑儿地把广州酒楼的招牌菜统统都点上了,只因为这也是一场散伙饭。 赵姨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出来创业做生意,一开始跟着几个老乡卖农产品,亏得一塌糊涂,后来转做服装买卖,也是好几年都不见起色。 换成平常人早就放弃或是另觅出路了,但赵姨却凭着强大的毅力和过人的聪慧硬是坚持了下来。 按她的说法,老公走得早,留下个儿子,如果自己不赚钱,还指望谁来支撑这个家呢。 赵姨今年五十有八,算是“功成名就”,钱也赚了不少,但就是常年在外奔波,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趟。 她儿子大学毕业后,顺利在哈尔滨的财政局谋了个差使,娶了个当老师的本地姑娘做老婆,也算是把小家庭经营得有模有样。 去年的时候家里儿媳妇生下个大胖小子,那可把赵姨给高兴坏了,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去听孙子的声音,甚至还让杨守安帮她配了台电脑,再申请了个QQ账号,为的就是能够给几千里外的儿子一家打视频。 时间长了,乡愁渐浓。 尤其是当过完春节从家里踩着积雪出来的时候,看着抱着娃娃给自己送行的儿子和儿媳妇,赵姨突然就萌生了干脆退休回家带娃的念头。 这是个一辈子都雷厉风行的女人,她做出回到故乡的决定就和当年选择出来闯荡的时候一样果断。 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赵姨就把在广州的生意处理妥当,剩下的就是和这些年所交到的朋友们一一告别。 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分别,杨守安肯定是非常不舍的。 在他这些年的成长道路上,赵姨不单单是客户、是生意伙伴,更是一位愿意倾囊相授的无私长辈。 在生意场上如何待人处事,遇到困难了如何从容面对,抓机会、搞创新,勇于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这些杨守安为人所称道的特点,其背后几乎都有着赵姨指点的影子。 阿四那件案子发生后,制衣厂遭遇了重创,本地的老客户为了不被牵连,纷纷中止了合作,就连原先已经谈好的一些外贸代工单也因为声誉原因流失大半。 但比起金钱上的损失,更可怕的是散了的人心再难聚拢了。 厂子订单不足,车间流水线开不起来,但工人都是要继续讨生活的。 那段日子里找杨守安办离职的一个接一个,其中很多还是已经在制衣厂干了五六年的骨干。 比起这些员工的离开,更让制衣厂濒临崩溃的是张叔的退居幕后。 作为厂子明面上的负责人,张叔其实才是阿四一案中最倒霉的那个,虽然最后没有被判刑,但也实实在在地蹲了几个月的看守所。 那地方的环境和作息对于小年轻来说都难以忍受,何况是他一个本来身体就不咋样的中年人。 回来之后的张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老了十岁,但相比于外貌的变化,更加无法扭转的是之前那股子精神气彻底没有了。 其实如果老雷开口挽留,以他和张叔这么多年的交情,事情多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自从那天晚上和慕慧娴吵过架后,原本每天都风风火火,好像永远在找事情做的老雷也变得“佛系”了起来。 面对老伙计的请辞,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知道了,你也是该休息休息了。” 至此,原本厂子的核心成员就只剩下了杨守安一人。 灯火通明的车间变得冷冷清清,缝纫机的轰鸣似乎就在昨天。 康乐村里的很多人都觉得这家曾经辉煌过的制衣厂很快就会倒闭,就连杨守安自己都这么觉得。 毕竟资金链岌岌可危,幕后老板心灰意冷,骨干员工又所剩无几,不要说东山再起,就连维持正常的运营都是难事。 但慕慧娴深知制衣厂对于杨守安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和老雷进行了一场彻夜长谈。 没人知道他们交谈的内容,总之结果就是老雷第二天往厂子的户头里又新注资了一大笔钱,让动荡的“军心”暂时安定了下来。 再就是赵姨,她几乎把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所有人脉和客户统统交给了杨守安,甚至还亲自带着几个老关系上门,当场就签下了金额不小的订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极难。 如此恩情让杨守安感动不已,而现在赵姨就要踏上返乡的路途,这辈子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都是未知数,所以这杯敬的酒里除了真心的祝福,多少还带了点离别的悲伤。 “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的知道吗?钱这东西要一点一点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世上没什么比自己过得开心更重要了。” “如果有啥事想不明白,你们就QQ上叮我,反正我一老太太在家除了带娃也没啥事情做。” “唉,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你们两个……算了,没啥……不说那些,喝酒。” 赵姨对于杨守安和慕慧娴的喜爱溢于言表,她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关心着两人,但推杯换盏间却始终欲言又止。 直到酒过三巡,慕慧娴起身去上洗手间,赵姨这才两眼一亮,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抓住杨守安的胳膊就开口说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她一个说法?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吧?赵姨我是不认识你那个在上海的女朋友,我只知道这些年是慧娴陪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 “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真心爱自己的女人有多难你知道吗?难不成你是觉得慧娴年纪大了?当初你光着屁股到康乐村的时候,她都没嫌弃你穷,你凭啥说她年纪大?” 赵姨看不惯杨守安“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已经很久了,她不认识周清茹,但却实实在在目睹了慕慧娴做过什么。 对于一个早年丧偶靠着自己打拼才有了今天的女人,杨守安嘴里什么童年的羁绊跟狗屁没啥两样,赵姨始终认为爱情就应该是相伴左右,彼此无条件的付出才行。 “没有,我怎么会嫌弃慧娴姐年纪大呢?” “那你为啥不和她在一起?” “因为我有女朋友了啊。” “所以你也爱着慧娴,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原来的女朋友分手对吧?” “不是啊,我对慧娴姐不是那种感情。” “放屁,连我们市场的人都知道慧娴是你的女人,你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说不是那种感情?” “可是我……” “两个人真心相爱,还考虑这么多干嘛?实在不行你把你女朋友电话给姨,姨来帮你提分手。” “这……” 杨守安被赵姨说得一阵语塞,若不是慕慧娴恰好洗完手回来,恐怕他还要继续经受更加凶猛的灵魂拷问。 “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酒劲上来了?不应该啊,平时也没见你喝酒红脸啊,难不成这广州酒家也卖假酒?” 慕慧娴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蒙头吃菜的杨守安,又看了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赵姨,心里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耳根子也是“嗖”的一下红了一片。 第二天的清晨,一列火车在雨幕下从广州火车站徐徐出发,赵姨到最后还是没有完成给杨守安和慕慧娴牵上红线的“心愿”。 但只有杨守安自己知道,当年在巫山江边蝉鸣声下已经被塞满的心房里,此时此刻的确又多了另个她。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章 另个他 自从那档访谈节目播出后,周清茹就成了新康里的大红人。 就算是平时不太熟悉的街坊邻居看到她,也会兴高采烈地主动打招呼:“哟,茹茹啊,电视明星,饭恰过了伐?” 更不要说住一个门洞里的长脚和大块头他们,走在弄堂里脸上都好像添了几分光,若是有人问起关于周清茹的问题,还会用颇为自豪的语气如数家珍。 比如“茹茹么我贴隔壁邻居呀,伊到新康里以后就是我看了概长大额呀”、“阿娟阿根伊拉天天要弄书报亭额呀,要是放假额中桑相(中午)都是我烧饭给茹茹切额呀”、“茹茹么是结棍(厉害)额呀,噶小额小囡(这么小的小女孩),从山里相跑到上海来,个没点本事来三啊(没点本事怎么可能)?”等等。 对于这样的赞美和议论,周清茹心里还是挺得意的,毕竟是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 她还特地发了短信给成功转正的白鸽,一是感谢对方在节目上的帮助,二也是想下次能约着出来吃饭,分享下彼此的喜悦。 不过伴随着“名声”而来的还有件糟心事,那就是罗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周清茹的电话和学校地址,并且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说是“猛烈”,但其实并不像偶像剧里演的那样深情款款。 没有天天等在门口送花,没有在操场上搞一圈蜡烛告白,甚至连诉说爱慕的短信都只是一天一条。 罗毅这位“公子哥”还是坚守着他冷漠淡然的人设,用一种独特且普通人难以模仿的方式不断向周清茹表达着自己的欣赏和倾慕。 比如他会找到学校,以周清茹朋友的身份直接提出校企共建的方案,并且真材实料地为准毕业生提供实习岗位或是项目参与机会。 西菲尔集团是跨国名企,平日里合作的高校都是复旦交大这种级别,能够降下身段来找一所大专共建,自然是让学校领导高兴到不行,而这份功劳自然就被算到了周清茹的头上。 再比如某位国际时装设计大佬在上海举办私人作品展,周清茹虽然非常想要参加,但是苦于没有门路拿到邀请函,罗毅就会立马准备好四张寄到308寝室。 不仅帮周清茹解决了问题,同时还把大蕊她们三个室友也带上了。 关键这四张还不是普通的邀请函,是能够有机会和大佬本人面对面交流的贵宾席位,如此大手笔恐怕也只有他这样显赫的家世才能信手拈来。 如果只是这样,罗毅最多也就算是个家境殷实的追求者。 但他能耐着性子“曲线救国”把萍萍“拿下”,则是充分说明了他绝非那些没有脑子只靠下半身撩妹的纨绔富二代们可比。 当罗毅从大蕊那知道周清茹有个在地铁公司上班的闺蜜后,便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为萍萍在职场上大开绿灯。 先是被从最繁忙的一号线上海火车站站调到了颇为舒适的徐家汇站,随后又通过内部竞聘成功晋升为储备站长。 如此“大恩”,哪怕是萍萍这样对周清茹“忠心耿耿”的好闺蜜也不得不沦为“小间谍”。 时不时就会透露一些关于周清茹的“独家信息”,平日里还要旁敲侧击地帮着罗毅说些好话。 其实也怪不得萍萍的所作所为,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没那么认可过杨守安。 尤其是在毕业参加工作后,萍萍见识到了现实而又残酷的大人们的世界,这让她更加能够分辨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够托付一生。 一个是只存在于周清茹诉说中,五年里只来过上海几次的老家哥哥;一个是帅气多金又对朋友出手大方的霸道总裁。 这种对比,在从每天倒三班累成狗到如今坐在办公室里拿着对讲机吹空调的萍萍心里,实在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这不今天周末,她约了周清茹出来看电影,两个人捧着爆米花等待着开场,百无聊赖下又说起了关于感情生活的话题。 “再过三个月就是毕业典礼了吧?你那个安哥这次没说要来陪啊?” 萍萍的话显然意有所指,但周清茹是一点都没听出来,还是当平日里的闺蜜闲聊,“抱怨”着杨守安的繁忙。 “说不准啊,广州那边的制衣厂元气大伤,现在全靠安哥和慧娴姐撑着,估计是没办法像上次那样一口气离开个十几天了。” 萍萍听完立马眉头一皱,作为旁观者,她对某些细节的察觉比起周清茹这个当局者来敏锐得多。 “这些年他和这个慧娴姐形影不离,现在还一起打天下,简直就和真正的男女朋友甚至夫妻一样。” 周清茹没想到萍萍会这么评价杨守安和慕慧娴的关系。 虽然慕慧娴几乎是杨守安在书信、短信和电话的交谈中提及最多的那个人,但周清茹从来都没往那种关系上想过。 在她的认知里,慕慧娴还是那个在寒冷深夜独自冲到派出所“解救”她和萍萍的明媚大姐姐,是在杨守安和阿四陷入人生危机时鼎力相助的好朋友。 “傻丫头,你醒醒吧,普通朋友至于这样两肋插刀吗?” “你人又不在广州,谁知道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做些什么,说难听点,那个女的长那么漂亮,除了年纪大一点以外,还有啥缺点?反正我要是你的安哥,肯定会动心的。” 萍萍说得斩钉截铁,弄得原本内心坚定的周清茹都有些慌了神。 “不会的吧,慧娴姐比安哥大了七八岁呢……” 周清茹的话音都变得低不可闻,回忆中杨守安平日挂在嘴边的那些关于慕慧娴的话,不知为何渐渐开始变了味,之前深信不疑的某些事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肯定了。 “七八岁算啥?谁规定男人和女人差个七八岁就不能有爱情了?罗总他不也就比你大七岁嘛,人家那才是真的喜欢你好不好?” 萍萍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却是一下子就把周清茹闹了个大红脸。 罗毅的行动的确“效果显着”,哪怕此时的周清茹没有半点那种心思,但被一个如此优秀的男性追求,多少还是生出了一丝高兴的情绪。 不可否认,这位冷面公子哥已经从陌生人,渐渐地成为了能够在周清茹的人生中掀起一点波澜的另个他。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一章 港湾 2006年的中国市场经济,行进到了一个略显复杂的坐标点上。 一方面,作为“十一五”规划元年,诸多周期性特征——强烈的地方发展冲动、居高不下的投资增速,在这一年都如期而至。 与此同时,粗放的增长模式、欲振乏力的农村经济,以及久攻不下的垄断顽垒等问题仍在困扰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 企业们必须在不同地区、不同人群所形成的各种难题中闪展腾挪,并被攻坚数年却犹在“破冰”的体制痼疾深深束缚。 而在另一方面,2006年又是中国五年入世过渡期的最后尾声。 中国在被WTO深刻改变的同时,也以世界第四的经济总量、全球第三的贸易排名,向世界深刻地阐释着何谓“中国机遇”。 一手是肆意奔涌的时代浪潮,一手是根深蒂固的旧日顽疾。 如果硬要用一句话来描述这割裂的新生市场——“垄断企业主导市场价格和供求趋势,外资强势资本赚取优厚的利润,民企和中小企业为生存展开残酷的竞争。”无疑是相对准确的概括。 而所有这些宏观层面上的风云变幻映射到杨守安身上就变成了一种感觉——今年的生意特别难做。 虽然赵姨在临走前给他留下了可观的人脉渠道和一部分储备订单,但当杨守安真的着手开始消化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当其冲的是制衣厂的产能问题,随着一大批元老骨干的流失,工序流程上的各个环节都变得捉襟见肘起来,就算杨守安重新招了一批员工,但磨合和技术培养都需要时间。 而后就是客源的问题,赵姨在的时候那些老板们都拍着胸脯保证会“不计前嫌”来与杨守安的制衣厂开展合作。 但其实除了一开始的那几单还算爽快,后面再找上门去,不是说市场不景气就是说资金链吃紧,各种各样的借口都用了,总之就是不愿意续签长期供应合同。 对于这样的情况,杨守安也是无能为力,他也没再去麻烦赵姨说情,毕竟就算人家卖了面子给几张订单,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想要解决制衣厂的困境,仅靠几个零散的服装批发老板“施舍”是不可能的,开拓更为稳定和长期的渠道,同时重新树立在行业内的口碑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为此杨守安简直是豁出了命去,他没日没夜地往返穿梭于广州各大服装市场之间,不断推销着自家厂子的业务,很多时候不要说吃饭,就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除了大型商场和集市之外,贸易公司也成为了杨守安的重要目标。 之前在阿四出事前,他就和张叔去天河谈过一个外贸单子,这种进出口贸易公司要货量极大,对服装的款式没啥要求,账期短,合同都是几年一签。 如果不是因为陷入了代工假货的风波,这笔订单很有可能帮助杨守安他们先于康乐村的绝大部分同行,完成从零碎加工到批量化成衣出口的转型。 虽然原来那笔生意黄了,但杨守安对于这种商业模式信心十足,所以通过重庆商会的关系找了份贸易公司的名单,逐一上门陌拜,希望可以寻到新的合作伙伴。 说起这重庆商会,还是一个老乡介绍的,这大哥是巫山县城的人,2001年移民到了广东,比杨守安和阿四晚了整整一年。 说实话“老乡”这两个字对于杨守安来说是有心理阴影的,当初刚到广州的时候就被黄老板这个骗子在背后“开了一枪”。 如果不是后来运气爆表在康乐村遇到了慕慧娴,他恐怕就要沦落到在马路上乞讨为生了。 这次老乡帮忙牵线商会,杨守安那是留了几百个心眼,生怕再重蹈覆辙。 所幸那大哥的确是个敞亮人,当晚组了个饭局真的把商会的副会长就喊了出来。 酒过五巡,大伙开始称兄道弟,都是从重庆跑到广州来做买卖的,说起家乡话来总还是有些亲切感。 最后在第三场的KTV里,戴着金边眼镜的副会长大手一挥,让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杨守安成功拿到了贸易公司的名录。 只是找到目标客户,和让客户最后签合同完全是两码事。 信心满满的杨守安在连续好几周的拜访过程中不断地铩羽而归,他完全没有想到距离上次谈妥类似的交易仅仅才过去了一年的时间,市场上的情况就已经风云突变。 外贸出口权的下放让庞大的“中国制造”如脱缰的野马般开足了马力,沿海城市的民营中小企业在吃完第一波红利后立马就遭受到了内陆省份同行们的强势挑战。 更加低廉的劳动力和土地成本让没有技术壁垒保护的服装制造产业开始朝着湖北、安徽、四川等地区迁移,加之发展迅猛的物流行业加持,像杨守安这样的本地代工厂开始逐渐失去优势。 “杨总,抱歉啊,我们主要出口的国家是越南和缅甸,对于服装的款式是不是原创没那么讲究,那边的人更加不在乎衣服有多好看,主要是实用还有便宜,你们产品的质量没问题,就是这价格……。” 又是一场艰苦卓绝最后却无功而返的谈判,走出办公室的杨守安看了眼手中对方老板发的香烟,不由地苦笑起来。 当初阿四入狱前他立下了豪言壮语,说要等对方出来了一起共襄宏图大业,结果现在连制衣厂的生意都没法盘活,更不要说什么自立门户了。 傍晚的康乐村有种特殊的苍凉美感,四周的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不断拔地而起,而破旧杂乱的城中村则仿佛被时间所遗忘。 南来北往的人们在此停留、奋斗而后离开,既留不下名字,又带不走财富。 事物的两面性在2006年的羊城以最冷漠无情的方式呈现在杨守安眼前,迷茫和苦闷让这个巫山的孩子疲惫不堪。 但索性他还有个避风的港湾。 小屋的门开着,好像就是为杨守安留的。 温婉的旋律伴随着阵阵花香,歌是**娴的《归来吧》,安抚的却是男孩的灵魂。 “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我试了个你们重庆那的新菜,魔芋鸡,你必须尝尝提点意见。” 「这章其实有相当多的细节呼应前文~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二章 种子 五月初,入围决赛的十件作品名单终于公布。 周清茹落选了。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超过十万件来自全球各地优秀华人设计师的作品,能从中脱颖而出跻身十强的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巅峰王者。 这些作品不但凝聚了设计师多年的功力,同时也饱含了对于世博会举办以及祖国繁荣昌盛的深情期盼和最真挚的祝福,代表着华人服装设计领域的最高水平。 当初上海电视台所邀请的六位嘉宾中,最后也只有刘教授杀出重围,其他人统统止步复赛阶段,可见这场献礼世博大赛的含金量是有多足。 以周清茹当下的实力,能够闯入复赛已经是超水平发挥,所以对于晋级失败的结果,她并没有多少沮丧之情。 而且当光环和热度逐渐散去,生活终究还是要归于平静的,就好像新康里古井聊天区里关于电视节目和设计大赛的讨论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年一度对于弄堂里那些应届毕业生们就业情况的大摸底。 谁家孩子考上了公务员或是事业单位,谁家孩子进了国企外企,谁家孩子好不容易混进个民营公司,谁家孩子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啃老…… 这些个信息通过一套复杂且不太考究准确率的传递方式在弄堂里迅速扩散,然后成为评判一家生活是好是坏的重要指标。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公开审判”中,作为119号门洞里唯一的应届毕业生,周清茹自是不可能逃脱。 但她现在压根没心情管人家说什么,因为前段日子投出去的一百来封简历全部石沉大海。 没错,连续多年专业成绩第一的超级学霸,上过电视节目的“新人设计师”,全球级别大赛的复赛选手,竟然落入了找不到工作的窘迫境地。 “那帮招聘的人脑子都挖特了(坏掉了),你这种简历都看不上啊?个么整个上海滩估计都找不到他们要的人了。” 徐家汇地铁站的罗森便利店里,萍萍费力地把便当自带的一次性木筷掰开,塞了一大口卤肉饭到嘴里后对着身边的周清茹说道。 “因为他们根本不看啊,前几天我不是去过一个招聘会嘛,就在新天地举办的那个,散场到时候我亲眼看见保洁阿姨从垃圾桶里掏出整叠整叠的简历,很多企业完全就是走***,压根就没想过真招人。” 周清茹没啥胃口,一杯关东煮就算是把午饭对付了。 在她对自己的未来打算里,最后终究还是要离开上海去到广州找杨守安会合的。 到时候等阿四出了狱,三个人就会按照当年在云阳村定下的计划一起开公司打天下。 而在此之前,不管是她还是杨守安都需要为实现这个“宏伟”的目标好好打基础。 所以在自己毕业到阿四刑满之间的这差不多一年半的空窗期里,周清茹希望在上海找一个和服装设计相关的岗位,工资高点最好,但更重要的是能积累经验和锻炼能力。 原本周清茹以为这并非什么太难的事情,毕竟她就读的这所大专本来就是以就业率高而着称,这几个月里同寝室同专业的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找到了工作。 但真当她拿着精心准备的简历投身招聘市场后,才发现网络上将服装设计专业放在就业难度排行榜的前几位并非毫无根据。 2006年的中国服装行业欣欣向荣,但对于原创设计的需求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尤其是国产服装企业,更是习惯性模仿欧美、日韩或是港台的版型款式来推出自己的产品。 真正会花钱来雇佣专业设计师的往往都是像西菲尔集团这样的外企,但正所谓僧多粥少,学服装设计的毕业生们不但要和同专业的人竞争,甚至还要面对美术、平面设计等等相关专业的挑战者。 所以有人才会说,服装设计专业的毕业生若想要从事对口的工作,其难度仅次于哲学和考古。 后来周清茹才知道,自己学校的就业率之所以那么高,完全是因为在劝说冷门专业的毕业生改投其他行业方面颇有经验。 就好像同寝室的大蕊,在学校老师的推荐下,决定彻底放弃了手中的画笔,最后也是成功入职一家企业做行政岗位。 选择没有对与错,只有适不适合,周清茹很清楚自己长期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哪怕接连碰壁,也没有动过一丝转行的念头。 “我觉得你应该找罗总帮忙,他本来就是大型服装集团的设计总监,又那么喜欢你,安排个工作还不是举手之劳,省得你看那些烂公司人力的脸色。” 萍萍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份便当解决了,看了看收银台旁的那锅茶叶蛋,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忍住了没给自己加餐。 罗毅对于周清茹的追求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没有频繁的骚扰,只是不断地出现在“需要他”的时间和地点。 这让看惯了韩剧里霸道总裁戏码的萍萍羡慕不已,同时也更加不解周清茹为啥会为了“永远不在身边”的杨守安而一再拒绝罗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行,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如果还让他解决工作问题岂不是变成‘欲拒还应’的坏女人了,而且他供职的公司是西菲尔集团,当初阿四哥就是被这家美国企业举报才坐牢的,我怎么可能再跑去那里工作呢?” 周清茹的回答干脆利索,虽然阿四的入狱是因为自己触犯了法律,但要说对于作为原告的西菲尔集团没有一点芥蒂肯定是假话,况且杨守安也绝对不会同意她加入“敌人”的阵营。 “死脑筋,自己犯了错还要迁怒人家受害方,你这两个老家哥哥还‘真行’,清茹,我劝你想清楚了,西菲尔集团可是跨国企业,这平台人家硕士生博士生都要抢着去,你现在有罗总这层关系不用,以后错过了肯定会后悔的。” 萍萍急着要回去上班,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撂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周清茹看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的地铁站,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 她已经不是七八年前云阳村里穿着草鞋跟在杨守安和阿四屁股后面跑的小女孩了,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对事物的判断。 不管是阿四的案子,还是杨守安电话里一句带过的慕慧娴下药事件,错的其实都是人,而不是西菲尔集团。 为了远在广州发生的那些意外和冲突,去责怪上海的分公司,怎么看来都有些小孩子般意气用事的感觉。 那天在录制节目的时候,罗毅就已经邀请过周清茹加入西菲尔的设计部门,但如果接受这份工作机会,那是不是就等于答应了对方的追求? 哪怕不是,杨守安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误会?会不会怪罪自己没有站在他和阿四这边? 这些都是周清茹内心无限挣扎的引子,而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纠结感又让她顿时生出一丝恐惧和震惊。 曾几何时,杨守安就是她的一切,任何会影响他们两人感情的事情在周清茹心里都被打上了绝对禁止的符号。 但此次此地的她,却在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件事的可能性。 “只是答应工作邀请,又不是答应做女朋友,而且到了公司我会努力工作的,只要能创造价值,就不算是走后门。” “至于安哥那边,就先瞒着吧,如果问起来了,再坦白,反正也就一年多点时间,学到了本事我就辞职,也不影响去广州。” 报站的广播猛地将周清茹惊醒,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过了好几站,匆匆下了车,站台外清朗的天空晃得她眯起了眼。 “我刚才在瞎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啊,肯定是被萍萍这家伙影响到了,下次不来找她吃午饭了。” 一阵风恰好掠过,吹散的周清茹额前的刘海,余光扫过不远处的龙之梦商场,外幕墙上的工人们正在张贴超级巨幅海报。 上海终究不是云阳村,单纯从来就不是这座城市的底色。 在夕阳余晖下沿着阶梯下楼的周清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些念头一旦在心里埋下了种子,便会止不住地生根发芽。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三章 争吵 上海五月的雨天还带着丝丝凉意,就好像周清茹的心情一样略显糟糕。 前一天她接到了一家服装设计公司的面试邀约,所以一大早就起了床。 画了个美美的妆容,还特地换上了问婶婶朱红娟预支了生活费才置办下来的职业套装。 倒两班地铁冒着雨辛辛苦苦赶到面试地点,却没曾想对方只是敷衍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打发她回家等消息。 那面试官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冷漠的表情,简直就差把“忽悠你们这帮人过来只是为了帮我完成KPI业绩”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穿着高跟鞋的周清茹右手拎着挎包,左手撑着雨伞,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公交车站。 站头上两个上海阿姨正坐在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自己儿女的工作,略带骄傲的话语落在周清茹的耳朵里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手机,输入那个已经烂熟于胸的号码,拨号音连着响了七八下,电话才总算接通。 “安哥,我跟你说呀,今天真气死我了,刚才去了个傻X公司……” 周清茹急切地想把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统统“分享”给电话那头的人,但才刚说了两句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让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清茹妹妹,我是慕慧娴,杨守安他昨天陪几个客户吃饭喝多了,现在还没起床呢……你有什么事?等他醒了我帮你转达。” 周清茹没有料到接起杨守安手机的人会是慕慧娴,她错愕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号码,确认自己没有拨错。 随后又快速把听筒贴回耳边,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喂……清茹……喂,你在听吗?” 周清茹此时此刻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萍萍之前对她的“告诫”还余音伴耳,本就低落的情绪彻底濒临崩碎。 “她怎么会拿到安哥的手机?她怎么知道安哥还没起床?难道安哥昨天一晚上都和她在一起?” 一连串的“胡思乱想”不断涌现,让周清茹的心脏和呼吸都加快起来,她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但还是拼尽全力对着电话那头的慕慧娴问道:“安哥他怎么了?没事吧?他现在在哪?”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慧娴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话让周清茹瞬间如坠冰窖。 “哦,他没事,睡在我家呢,放心吧,也不是第一次喝多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慕慧娴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在周清茹听来,那“挑衅”的意味根本就已经跨越了一千多公里直接近到了她眼前。 “喂……清茹,没啥事要不我先挂了,厨房里还煮着面呢。” “你让杨守安醒了以后给我打电话。” “好呀,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了,告诉他,我会一直等他的电话。” “知道了,那我先挂了,拜拜。” 慕慧娴很干脆地就挂断了电话,留下周清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刺耳”忙音面如死灰。 车站上阿姨们关于“子女幸福”的讨论已然达到高潮,而周清茹的手臂却无力地滑落,连带着红色的诺基亚也翻了几个跟头,半躺在水塘里熄灭了屏幕。 “哎哟,小囡,侬手机落特了(掉了),快,快,等些涩特了(湿掉了)伐好用了。” 热情的阿姨一个箭步捞起手机,笑眯眯地想要归还,却迎面看到这个穿着高档职业装,脸蛋很是漂亮的女孩正站在那泪流满面。 远处一辆土方车疾驰而来,卷起上街沿旁的积水,阿姨闪避不急,被溅得裤子湿了大半边,她气急败坏,举着周清茹的手机就破口大骂:“要西啊(要死啊),哪能个样开车子的啦,肯定是乡户宁(乡下人),么素质额。” 阿姨还在那骂骂咧咧,眼前却突然人影一晃,同样被溅了一身水的周清茹一把夺过自己的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字,只是略微犹豫了半秒钟,便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喂,罗……罗总,我是周清茹,嗯……能麻烦您来接我一下吗?” 康乐村的小屋里,慕慧娴正哼着小曲将锅中煮好的面条盛到碗里,盖上煎鸡蛋和两棵青菜,最适合宿醉后恢复元气的清汤面就大功告成。 看了眼和衣而睡在客厅沙发上的杨守安,她不知为何突然笑出了声。 放轻步子走到唱片机前,按动开关,清亮通透的歌声立马响起,这是**娴的《我寂寞》。 歌里唱的是女孩失恋时候的无助与落寞,但此时的慕慧娴去合着拍子翩翩起舞,窗口边有一盆粉色的欧石楠,绚丽多彩,正在跃跃欲试,含苞待放。 一天,两天,周清茹迟迟没有等到杨守安的电话,仰面躺在床上的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但空空如也的屏幕让她的心一点点支离破碎。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把推开老虎窗把半个身子探到屋外,确认前楼房间里的叔叔婶婶不会听到自己讲话后,周清茹才拨通了杨守安的号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喂,清茹,找我什么事呀?” 杨守安的语气轻松平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周清茹气极反笑:“呵,我不是让你打电话给我吗?” “啊?啥时候的事情?”杨守安满脸问号,一边把手机调成公放模式,一边查询起短信收件箱,但却并没有看到周清茹的信息。 “不知道?你的慧娴姐姐没和你说吗?就你喝醉了睡在人家床上那天!”周清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她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质问着自己的男朋友。 “没说啊,哎哟,你别误会啊,那天我喝多了以后的确是慧娴姐把我接回来的,但我怎么可能睡到她床上去,我一整晚都在客厅沙发上呆着好吧。” 杨守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面对周清茹的咄咄逼人,本就因为生意不顺而心情欠佳的他更是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你倒是会帮她辩解,那我问你为啥她不告诉你我打过电话来?我还特地关照她让你醒了以后打电话给我,哼,她就是故意的!” 周清茹此时已经上了头,直接用冰冷的“她”来称呼慕慧娴,歇斯底里的语气透过电话传到杨守安的耳朵里,显得格外难听。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陪客户喝酒不都是为了制衣厂的生意?慧娴姐一个人把我扛回家有什么错?只是忘记帮你传个话你就要这么说她吗?你也太过分了!” 杨守安显然也来了火气,声音直接提高了几个八度,言辞之激烈史无前例,一下子就让周清茹“哑口无言”。 “好啊,我过分,我无理取闹,所以我活该找不到工作,所以我活该被抢走男人,杨守安,你他妈混蛋!” 怒骂之后便是电话挂断的忙音,杨守安杵在原地看着手机愣了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这是两人离开云阳村后的第一次争吵,却声响到震耳欲聋,甚至渐渐盖过了记忆里那从未改变过的连绵蝉鸣。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四章 裂纹 “前方到站,上海站。” 杨守安从座椅上惊醒,揉了揉还微微作痛的脑袋,发现窗外的站台已经徐徐进入了眼帘。 自从上次和周清茹吵过架后,他已经差不多一个多礼拜没能联系上对方了。 短信不回,电话不接,QQ没反应…… 杨守安还试图拨打过萍萍的电话,但结果对方听到是他的声音后竟然直接挂断,再打过去就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面对从来没出现过的这种情况,杨守安也是懊悔不已,他怎么会不知道周清茹在上海的辛苦,却还是把事业不顺所积攒的负面情绪“发泄”在了最爱的人身上。 可是木已成舟,哪怕抽自己再多的耳光,也不可能让感情的裂纹假装没有出现过。 杨守安现在能做的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来弥补,于是他放下了制衣厂的生意,安慰好了因为被“冤枉”而情绪低落的慕慧娴,而后毅然而然地坐上了他所能买到的最早一班前往上海的火车。 新客站还是如往常般人流如织,形形色色的旅客们背着大包小包挤在每一条过道里,但杨守安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南广场专设的出租车等候区,排了一小会的队就成功上了一辆黄色的强生出租车。 这丝滑的体验比起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不知道舒服了多少,那时候他人生地不熟,傻愣愣地跑到了北广场外面去拦出租车,结果那些个黑心司机立马掏出了“大砍刀”,不管目的地,直接一刀一百块,让杨守安足足肉疼了好几天。 这次出租车的师傅很健谈,一路上都在试图和杨守安聊天说地,内容跨度极大,有改革开放给上海带来的巨大变化,也有对冷战后美帝国亡我中华心不死的控诉,还有港台某男明星的风流轶事等等。 当然师傅强调最多次的还是“申花队才是上海滩最老卵的球队”这件事。 周清茹的学校在老闵行,距离新客站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小小的车厢里一方激情开麦,一方则是沉默寡言。 杨守安这几天根本就没怎么睡着过,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和周清茹的那些过往。 此时倚靠在车窗上的他感受着玻璃传来冰凉的触感,记忆里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似乎也在提醒他曾经的诺言。 “小伙子,到了,这学堂样子蛮好额嘛,侬交通卡还是现钞?” 师傅探出脑袋看了眼环境优美的校区,随后一边接过杨守安递来的毛爷爷,一边把显示空车的绿色小牌翻起。 虽然几乎唱了一路的“独角戏”,但他的脸上还是爬满了笑容,做差头(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本来就要耐得住孤独和寂寞。 比起面对那些深夜酒醉不省人事的客人,眼前这个长相帅气,但却满脸焦虑的年轻人给的情绪价值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即便已经发动了车子,师傅还是摇下车窗,对着杨守安喊了句:“小伙子,朝前看,做人开心最重要。” 陌生人的鼓励总能温暖人心,原本紧张忐忑到极点的杨守安稍稍感觉到了一丝慰藉,朝着师傅挤出些许笑容,而后才转身走进校门。 周清茹读大专的这两年里,杨守安只来过上海一次,而且待了两天就走了,所以其实并未领略过这所欧式校园的美好。 后面阿四的制假案爆发,加上制衣厂的烂摊子要管,所以前前后后忙碌了一年多的时间。 如今漫步在成荫的梧桐树下,杨守安心中多少泛起一阵后悔。 自己作为周清茹的男朋友,却错过了一段她最值得被铭记的青春岁月,用所谓“我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在努力啊”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掩饰对感情的疲态。 “我真是个混蛋,清茹明明比我付出的更多,我却从来没想过她需要的是什么。” 身边不断有抱着书的学生走过,银铃般的笑声朝气蓬勃,却让杨守安的心止不住的颤抖。 若是剖开他此时此刻的情绪细细查看,在阳光无法直射的地方,因为“背叛”而产生的罪恶感无疑是伤痛的根源之一。 没错,杨守安从一开始就知道周清茹为何会因为慕慧娴而大发雷霆,他在电话里的“装傻”根本就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 每天与慕慧娴朝夕相处,对方的“追求”何其热烈,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暧昧也好,欲拒还迎也罢,杨守安只是在不捅破窗户纸的情况下“贪婪”地享受这种被身边人“爱着”的感觉,以此来抵挡生活的重压和对未来的迷茫无措。 “对于慕慧娴的这份感情就可以是依靠、依赖、依恋,以及除了‘爱’之外的任何东西,所以这并不是背叛。”他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可当周清茹真的突然从生活里“消失”的时候,杨守安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于是他急切地跨越半个中国,想要追回自己的爱人,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顺着路牌的指引不断深入,直到汗流浃背,才总算找到了那栋只听周清茹描述过的宿舍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清茹,我在这……” 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杨守安将目光投向道路对面的小楼,却意外的发现让他牵绊的身影竟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青绿色的长裙随风起舞,略施粉黛的脸庞美不胜收,她还是那个巫峡山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稚气已去,韶华盛放。 此时的周清茹低着头不断按动手机,像是在给某个人发短信,她完全没有听到不远处杨守安的呼喊,反而时不时的抬头望向另外一个方向。 杨守安接连挥了几次手都没能引起自己女朋友的注意,于是便迈开步子想要绕过几棵梧桐走过去,可才刚抬起脚,眼前的一幕就让他如遭雷劈。 只见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宿舍楼前,穿着西装的男人下车小跑了两步,随后便引着面露微笑的周清茹坐到了副驾驶上。 小车再次发动,在杨守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他是谁?清茹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人?为什么会上他的车?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杨守安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想过很多个和周清茹见面后的场景,但其中绝对没有刚刚看到的这一种。 “肯定是搞错了,说不定是清茹的朋友什么的,我得打个电话,告诉清茹我来上海找她了。” 杨守安好不容易才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但颤抖的双手却没法控制地又将其掉落在了地上。 慌忙重新捡起,却怎么都输不对电话号码,他急得满头大汗,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算是稍稍稳定了心神。 拨号音依然如故,杨守安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接啊,接啊,这次别再挂我电话了。” 不断的祈祷竟真的有了“效果”,电话意外地通了,时隔多日,杨守安又听到了那个记忆中最熟悉的声音。 “喂……” “清茹,是我……” “嗯,有事吗?” “哈哈,没事,你在哪呢?” “在宿舍里啊。” “宿舍?” “对啊,没啥事我先挂了,大蕊她们在睡觉呢,不方便打电话。” “我……” “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拜拜。” 坐在车里的周清茹并没有给杨守安继续说话的机会,她迅速挂断了电话而后看了眼身边正在开车的罗毅,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 坐在后排的大蕊突然探出脑袋,有些诧异地开口询问:“清茹,谁的电话啊?你还要骗他?” “哦,是我婶婶,今天没和她说晚上要去看展,所以撒个小谎。”周清茹反应很快,编了个听起来就很真的谎话。 车里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坐在后排的三个女生也纷纷打开了话匣。 “这次要谢谢罗总呀,能带我们去看这么厉害的私人设计展。” “是呀,是呀,还要劳烦罗总开车送我们去,太不好意思了。” “罗总待会要说了,还不是看我们清茹的面子,不然谁给我们当司机啊,哈哈。” “咦,怎么突然下雨了,还好有车,不然我们今天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去挤公交就惨喽。” 几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而周清茹看了眼熄暗的手机屏幕,沉默了那么一秒钟,最后还是扭头加入了闺蜜们的畅聊局。 但她若是顺着车的后窗向远处望去,便会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轻轻摇曳的梧桐树旁。 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那么孤独而又悲伤。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五章 一个人的甜爱路 周清茹已经坐在宿舍里足足发了一下午呆了,连晚饭都没和大蕊她们去食堂吃。 因为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所以原本温馨热闹的308寝室显得有些冷清。 蚊帐、书籍、摆设之类的早就撤干净了,只等明天拍完合照,大家就要卷起被褥各奔东西。 青春终将散场,但让周清茹更加悲伤的是她的爱情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一个月前的那场电话争吵,让周清茹难得耍起了性子,她接连一个礼拜都没有接杨守安的电话,也没有回复任何一条短信,彻底享受起了“单身”的快乐。 逛街、看电影、约朋友吃饭,周清茹还去了很多来上海这么久都没去过的地方,田子坊、豫园、东方明珠、九江路、静安寺等等等等…… 她会在小酒馆一直坐到凌晨,享受着微醺的感觉;她会约上三五好友,到锦江乐园体验刺激的云霄飞车;她会拉着白鸽一起在林俊杰的演唱会上尽情摇摆。 总而言之,周清茹以需要治疗情伤为借口,编织了一个放飞自我的机会,而后实实在在地疯玩了好多天。 可当激情散去,躺在三层阁熟悉而又温暖床榻上的她却突然鼻子一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清茹是真的开始想念杨守安了。 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每天的早安和晚安问候,想念和他漫步在甜爱路上的那个拥吻。 于是周清茹做了一个决定,等第二天和大蕊她们一起看完西菲尔集团主办的优秀先锋个人设计师作品展后,就主动给杨守安打个电话,到时候若对方能够认识到“错误”,那就顺势给一个台阶下。 周清茹的确等到了杨守安的电话,只是这个电话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室友和罗毅的存在让她没办法将打了一晚上腹稿的“台阶”递出去,反而还在慌乱之间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 “没事的,如果说了实话,说不定会被误会,等安哥再打电话过来,我直接说‘原谅他了’就行了,一切还是会照旧的。”当时坐在奔驰车上的周清茹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惜事情并没有像她预料到那样发展,杨守安再也没有打来任何一个电话,也没有发过任何一条短信。 不仅如此,后来实在憋不住的周清茹主动打了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永远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至于短信什么的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心中预感到不妙的她还试图通过制衣厂的电话联系,得到的回复也是“杨总最近一直没来过工厂”之类的话。 杨守安就像之前一个礼拜的周清茹那样,完完全全从两个人的世界里断开了联系。 而且这一消失,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周清茹其实并不知道这“变故”发生的原因,是因为和罗毅的交际露了馅?还是因为自己发动的“冷战”让杨守安生气了?又或是真的被慕慧娴抢走了感情? “失魂落魄”的她也已经不在乎所谓的理由了。 只希望能有个机会,好亲口告诉杨守安,自己还爱着他。 然后再问问他,是不是也还爱着自己。 是不是还愿意一起完成那个夏天的夜晚,在大宁河畔,迎着浪涛和蝉鸣声,两人共同许下的约。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周清茹每天都在努力。 她在QQ上给那个灰暗的头像留了很长一段话,希望杨守安能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以男朋友的身份,就像两年前中专毕业时那样。 虽然知道对方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QQ了,但当点击完发送键后,周清茹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希望。 可一晃眼几天过去了,无论是QQ还是手机,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它们”安静的就像死了那样,让这个大山的姑娘渐渐陷入了绝望,她记得上次有这种心被撕碎的感觉,还是在王莺花远走的那个雨天。 “来,同学们都笑一笑,对,第二排中间的女同学,就差你了,笑起来……” 摄影师招呼着所有人朝着镜头露出微笑,大家都努力配合着。 他们之中有一些已经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将意气风发刻在脸上;有一些寻到了糊口的饭碗,步步为营伺机而动;还有些毕业即失业,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但不管如何,当快门按下的那一刻,男生女生们总是竭尽全力地试图将自己美好的青春定格在照片上。 周清茹也不例外,只是不管她如何调动面部肌肉,那笑容里总是夹着一丝哀伤。 典礼在喧闹声中落下帷幕,同学们三五成群,张罗着要再吃上一顿散伙饭,大蕊几个室友想要拉上周清茹,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此时的周清茹已经走出了校园,她却并没有往家的方向,而是辗转几班地铁,最后在东宝兴路站下了车。 四川北路已然是华灯初上,周清茹从一面面店铺的玻璃橱窗前穿行而过,再沿着鲁迅公园的外墙朝北走,便来到了一条小路的入口。 街边的灯很暗,全靠月光才能看清竖立的路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甜爱路,上海人眼里代表着爱情的马路,此时却迎来了一个孤单的人。 周清茹走的很慢,两侧的诗歌墙在偶尔驶过的车灯映照下斑驳交错。 海亚姆、雪莱、席慕蓉、普希金…… 一个个歌颂者爱情的诗人之名让周清茹陷入了汹涌的回忆。 她和杨守安走过的每一块地砖,抚摸过的每一堵石墙,牵着手朗读过的诗句,以及对于爱情至高的期盼。 这些仿佛就在昨天,又好像再也不会出现。 “说什么只要在这条路上亲吻,就能获得爱神的祝福,都是骗人的。” 周清茹轻声自嘲,却被马路对面的一对学生情侣吸引了注意。 男孩和女孩都还穿着校服,至多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牵着手站在路灯下,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 男孩很紧张,嘴唇甚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站在那迟迟不敢主动出击。 女孩显然是等不及了,她踮起脚尖,直接就吻了过去,坚定,毫不犹豫。 周清茹看得有些愣神,当初在巫山渡口她第一次拥抱杨守安的时候,也是和这对男孩女孩差不多的年纪。 不过五年的光阴,却让她差点就忘记了那一天的勇气。 周清茹突然迈开了步子,只是没了之前的迷惘,走出甜爱路的背影义无反顾,她决定不再相信什么神明的祝福,而是要把幸福握在自己的手里。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六章 花店情迷 康乐村占地面积不大,只有差不多一平方公里,但却容纳了超过十万人在此生活。 要解决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需求,各种附属的商业设施自然少不了,什么发廊、小饭馆、澡堂、公厕、肉铺、菜场、网吧之类的一样不缺。 经营这些产业的大部分都是外地人,他们习惯将家乡的特色带到城中村来,这点尤其在餐饮行业格外突出。 所以在这一亩三分田里也涌现出了很多“一绝”,什么“砂锅一绝”、“蒸菜一绝”、“板面一绝”等等等等……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上海本帮炒菜馆子的身影,其中口碑最好的,莫过于康乐桥北面的那家。 馆子很小,只能容下六七张台子,卫生环境也完全符合城中村的调性,墙面的瓷砖因为长期被油烟浸染,整个都黑漆漆的,更不要说那间半明档的厨房,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若是看到,绝对会失去所有的食欲。 但和简陋粗糙的硬件相比,菜馆的软件配置实属顶级。 负责掌勺的男人叫壮哥,将近五十的年纪,一手本帮菜烧得极为正宗,还会根据食客的喜好调整烹饪手法,是馆子的定海神针。 收银和传菜都由他老婆一手包办,别看雪姐四十好几,但架不住天生丽质和保养得当,是康乐村里公认的菜馆西施。 小馆子的生意可以用火爆来形容,一般在八九点这个时候,壮哥是绝对离不开厨房的,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老婆,安子喝第几瓶了?你别给他再拿了,这都连着多少天了,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最后还要打慧娴妹子的电话才能把他架回去。” 壮哥站在雪姐身边,一边把手在腰间看起来更脏的抹布上擦了擦,一边对着正在吹酒瓶的杨守安努了努嘴。 “老……老板,来个响油鳝丝,要多……多放胡椒粉,再来个菜饭,还……还有腌笃鲜,另外再给我上六瓶啤……啤酒。” 不等雪姐回应,杨守安一把将空酒瓶的底子敲在桌面上,嘴里磕磕绊绊地就对着壮哥招起手来。 “安子不是四川那边来的吗?对上海菜倒是挺熟悉的,这菜点的,比以前我们在上海开馆子遇到的那些本地人都像样。” 壮哥自然不会将生意拒之门外,反正杨守安每次喝醉了都是慕慧娴过来结账接人。 他和雪姐能做的也就是多劝劝,实在劝不住也只好等夜里打烊的时候给慕慧娴去个电话。 杨守安最后果然还是喝多了,直到菜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趴在一片狼藉的饭桌上念念有词:“清茹,鳝丝多放胡椒粉真的好吃,你说的话果然都是对的。” 雪姐一脸无奈,和正在厨房收拾残局的壮哥打了个招呼,便扭着纤细的腰肢跑到二楼的租屋打了个电话。 没过多久慕慧娴就来了,她今天明显打扮过,画了比平时还浓一些的妆容,但却遮掩不住眼底的倦意。 “壮哥,雪姐,麻烦你们了,一共多少钱?我来结。” 浅灰色的职业套装勾勒出慕慧娴完美的身材,她今天一直在外面奔波,这都快凌晨了才回到康乐村,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回家换,就接到了雪姐的电话。 一个开花店的为啥会这么忙? 这还不是拜喝得烂醉如泥的杨守安所赐。 自从一个月前看到周清茹上了罗毅的车后,他整个人就进入了自暴自弃的状态,制衣厂的生意也不管了,整天就待在租屋的床上发呆,要么就是晚上跑出来喝酒。 作为一个嗜辣如命的川渝娃儿,突然却转变了口味,独爱壮哥的这一手浓油赤酱,尤其是那几个周清茹曾经“科普”过的菜肴,那是次次必点。 慕慧娴隐隐约约猜到点杨守安在上海的遭遇,起初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喜悦的,毕竟“情敌”那边出了问题,留给她的机会自然就变多了。 其实对于周清茹的“背叛”,慕慧娴也颇为惊讶。 她虽然不知道周清茹和杨守安以前有着怎样的羁绊,但后来在广州所经历的林林总总她是亲眼目睹的。 那种源自心灵深处的爱恋是如此真切,看起来也是那么的牢不可破。 所以就算同样深爱着杨守安,但对于自己的这份感情能不能超越周清茹,慕慧娴其实心里是没底的。 说白了,她只是个后来的“第三者”,不管付出了多少,在原配面前,总是会不那么自信。 但随着周清茹“另觅良人”,杨守安“情伤深重”,情况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慕慧娴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踏上舞台,成为“唯一”能够陪伴杨守安的那个人了。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盼,她迅速转换了自己的角色,不但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杨守安“颓废”的生活,同时还兼顾起了维持制衣厂继续运营的重任。 “等守安从伤痛中恢复过来,我就能和他好好过日子,一起经营一个家。” 这就是慕慧娴的终极设想,朴实到加不进任何一个多余的形容词。 告别了壮哥和雪姐的炒菜馆子,慕慧娴架着杨守安走在康乐村狭窄的小道上。 两侧的握手楼黑白交错,上半部分被灯光照亮,那是一家家制衣厂在通宵达旦;下半部分黢黑一片,那是寻常人都躲不过的梦乡。 慕慧娴今天踩着高跟鞋,坑坑洼洼的路面实在难走,于是她便把杨守安带到了就近的一亩花田,反正这里有水有电,还有沙发和矮床,也能将就着睡一晚。 好不容易把人安顿躺下,慕慧娴总算能脱掉这该死的鞋子,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给自己斟满,轻轻关上灯,而后躺在沙发的一侧。 玻璃窗外的夜色并没有多美,一旁的巷子里还时不时地会传来几声扰人的猫叫。 但慕慧娴却很享受这难得的轻松,她甚至哼起了小曲,是那首**娴的《二人时间》。 “让我世界里只有二人,永远放开身边一切,让我感觉着你,让每一秒钟都变得矜贵……” 歌声戛然而止,因为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背后突然紧紧抱住了慕慧娴,她只来得及匆匆回头一瞥,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瞳眸便闯入眼帘。 温热的双唇总能让“相爱”的人意乱情迷。 慕慧娴燃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她甚至没有听到杨守安嘴里呢喃着周清茹的名字,只是在深夜的花店里,疯狂地回应着男人的拥吻。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七章 岔路口 周清茹每次到广州来都会遭遇点“小意外”。 上次来还是非典疫情时期,她和萍萍被不敢进城中村的出租车司机直接扔在深夜的马路上,如果不是最后被巡逻民警带回了派出所,估计两个人就要露宿街头了。 这次来广州虽然顺利抵达了康乐村,但很快就被错综复杂的岔路口和小道给绕晕了,艰苦卓绝地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彻底迷路的事实。 周清茹的这趟旅程非常仓促,除了贴身的小包外几乎啥都没准备,抵达广州的时候也已经临近傍晚,再这么一折腾,眼看着夜幕就降临了下来。 和男朋友“冷战”了一个多月,又经历了孤独的毕业典礼,此刻站在鳞次栉比又高低错落的城中村群楼间,她对于杨守安的思念来到了顶峰。 “您好,我想问下您知道这个地址怎么走吗?” 既然靠自己找不到路,只能求助于人,但周边商铺和行人大多操着粤语或是自己的家乡话,周清茹连着想要开口了好几次都憋了回去。 直到一家挂着“正宗上海炒菜馆”招牌的小店映入眼帘,她才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都快了几分,就好像在异乡遇到了家人一般。 这个点菜馆还没上人,雪姐正搬着一张张简易塑料凳子依次摆在店门口,突然听到一声“嗲嗲”的问话,不禁扭头把目光落在了周清茹的身上。 “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和花店的慧娴妹子有一拼啊,不过她更年轻一些,这皮肤也太水灵了。” 这是雪姐对周清茹的第一印象,她站起身来在腰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便接过了周清茹递过来那张纸条。 在城中村里开饭馆,被人问路是家常便饭的事情,雪姐对于周边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大概的方位总还是知道的。 她一看纸上的地址,发现恰好就是在慕慧娴所经营的花店附近,心里不禁诧异怎么有如此巧合,但嘴上还是立马给周清茹开始指路。 “哦哦,明白了,就是从这里过了桥,往右两个巷子口进去,再左转后右转,走个几分钟就到了对伐?” 总算找到准确的路线,周清茹焦急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就连说话的用词也随意起来。 “咦?侬是上海宁啊?伐对,侬额口音还是伐大像。” 雪姐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当时在饭店做厨师的壮哥。 两个人结婚后一起经营了一家本帮菜饭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关门大吉,这才回到了壮哥的老家广州继续谋生活。 康乐村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不过绝大多数还是以两湖、两河以及四川、安徽这样的省份居多,所以虽然小饭馆生意火爆,但来吃饭的客人里真正从上海来的是极少的。 周清茹今天从头到尾讲的都是普通话,但最后一个“伐”字的收尾却让久未听到乡音的雪姐眼前一亮。 不过仔细辨别后,雪姐也能发现面前这个漂亮姑娘的上海话有点“洋泾浜”,自是明白了对方或许是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才习得了些许沪语的习惯。 他乡遇“老乡”,周清茹同样倍感亲切,她主动将语言模式切换成了上海话,大概描述了下自己是川渝出生,然后因为建大坝而移民到上海的故事,以及今天来广州是为了见男朋友等等。 最后因为急着去找杨守安,周清茹还是婉拒了雪姐留她下来尝一尝壮哥手艺的盛情邀请。 跨过康乐桥,左转右转好几条巷子,这才总算是找到了制衣厂所在的小楼。 车间里的员工大多是阿四案后新招来的,所以自然不认识周清茹。 但一听是要找厂子里的杨总,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杨守安最近颓废度日的事实。 如此一来,周清茹心里的慌张又是多了几分,她开始怀疑杨守安是不是真的知道了自己和罗毅的“事情”,不然怎么会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 “杨总这几天都会在康乐桥那边的饭馆喝酒到很晚,具体哪一家还真不知道,你要不到办公室坐一会,他要是回来了我们喊你。” 员工很是热心,但焦虑万分的周清茹哪里坐得住,连连说了几声感谢后便跑下楼想去寻人。 但此时已经到了八九点的样子,本就阴暗狭窄的街道已经是漆黑一片,全靠着沿街商铺和楼上单元透出的灯光照亮。 周清茹才没走几步路就差点又迷失了方向,周遭巷子里时不时传出的响动声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压制住了内心冲动,她最后还是折回了小楼,寻了一处能被光亮照到的台阶坐下,打算就在这等着杨守安回来。 这一等,直接就到了深夜。 蜷着身子,将头靠在膝盖上的周清茹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闷热无比的雨天,站在云阳村的田间小路上,对着王莺花渐行渐远的背影嚎啕大哭。 王莺花走得如此决绝,都不曾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女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山川间雨声轰隆,周遭人言喧嚣,却都盖不住王莺花那双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哒哒”声。 周清茹瞬间惊醒,但耳边清脆的脚步声却并未停歇。 她只感觉到浑身一个激灵,茫然地朝着小楼的方向望去,双眸却一下子猛地收缩。 只见杨守安步履蹒跚,完全倚靠在一个女人身上,他们贴得那么近,几乎就像是搂抱在了一起。 那女人身形曼妙,穿着性感的职业套装,脚上踩着黑色的高跟鞋,和周清茹梦里王莺花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怎么会?安哥怎么和她……” 周清茹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就算灯光昏暗,只有天上的月亮映照出了女人的半个脸庞,但她也绝不会认错,和杨守安“如胶似漆”般并肩行走的正是慕慧娴。 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颤抖的双唇,周清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泪水不知何时已经从眼角落下,但更痛的是胸腔里那颗几乎要被撕碎的心脏。 “不可能的,一定是有误会,安哥看起来喝醉了,所以才会被送回来,清茹,你不能自己吓自己……” 周清茹的心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强行忍住了冲上去手撕“小三”的步子,而是克制着躲在墙角后,将目光透过花店的窗户,观察着杨守安和慕慧娴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清茹揪起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尤其是看到慕慧娴独自一人半躺在沙发上后,她已经九成九确认自己的确是误会了杨守安。 “果然只是喝醉了酒被慧娴姐送回来,我真是想太多了。” 几下抹掉脸上的泪痕,周清茹朝着花店的方向走去,但步子踩出一半却戛然而止。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旁的花朵,斑驳着照亮了沙发后的阴影,一双周清茹再熟悉不过的手将原本已经躺下的慕慧娴拥入怀中。 情欲在这个深邃的夜晚熊熊燃烧,却又冷酷无情地将另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所有憧憬和期盼彻底掐灭。 两个从同一座大山走出来的“苦命孩子”,在经历了时代的风霜洗礼后,却像被命运玩弄了一般,站在了渐行渐远的岔路口上。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八章 大坝 对于131万三峡移民而言,2006年绝对是个特殊的年份。 这一年的5月20日,全长约2308米的三峡大坝全线竣工,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 从1918年,孙先生在《实业计划》一文中提出了关于三峡工程的设想, 到80年代周总理带着数百位水利专家花费两年多时间的艰苦论证大坝设计方案, 再到1992年七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正式通过了关于兴建三峡工程的决议, 最后于新世纪之初才在奔涌了数千年的长江上竖起了这座举世瞩目的大坝。 近百年时间里一代代水利人艰苦卓绝的努力付出,百万移民为家国大义毅然而然选择背井离乡。 毫无疑问,是扎根于中华人民血脉深处的不屈与奉献精神铸就了这项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奇迹。 横跨在绝美三峡上的大坝让全国人民为之欢呼,但对于杨守安和周清茹而言,正有另一座无形的“大坝”截断了他们之间情感的纽带。 属于云阳村两个“野孩子”的爱情,悄然消散在了这个炎热的夏天。 杨守安重新给手机充上电已经是七月份的事情了,在花店和慕慧娴的激情一晚后,他陷入了恐惧和矛盾的内心煎熬。 一方面,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能说用“喝醉了”“搞错人了”这种混蛋至极的借口来逃避责任。 另一方面,该如何同时面对周清茹和慕慧娴两个人,也是一道难如上青天的“选择题”。 在杨守安看来,虽然他在上海目睹了周清茹的“背叛”在先,但两个人终究还没有走到分手的地步,依然是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关系。 而且周清茹只是上了“别的男人”的车,和这比起来,杨守安花店酒后的意乱情迷才算是真正的出轨,更加不可原谅。 而与此同时,慕慧娴那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还是如往常般照顾着杨守安的生活起居,同时兼顾着制衣厂和花店的生意。 偶尔还会亲自下厨,但做的却不再局限于川菜和粤菜,而是多了像莲藕排骨汤、菜苔炒腊肉这样的湖北家常美食。 也是到这时候杨守安才知道,慕慧娴原来是地地道道的武汉人,至于为何会跑来广州的城中村开了家花店,这可能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慕慧娴的“不说”并没有让杨守安轻松半分,内心的愧疚感甚至还在与日俱增。 但若是选择负起男人的责任,就势必要辜负“一无所知”的周清茹,反之亦然。 杨守安整夜都在辗转反侧,还会干脆站在宿舍的窗口,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但哪怕烟头已经堆满了窗台,他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杨守安并不知道这一个月来周清茹有没有试图联系他,关闭状态下的手机一直安静地躺在桌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已经盖住了小小的屏幕。 他不敢打开手机,生怕会看到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周清茹就这样继续和自己冷战下去吧,或者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开着奔驰车的男人,这样至少可以让自己的负罪感减轻几分。 每每产生这样的想法,杨守安都会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这种念头都显得非常无耻且自私。 但很快杨守安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个“负心汉”。 因为当他扪心自问到底是爱周清茹还是爱慕慧娴的时候,竟然得出了一个不会被传统伦理道德所接受的离谱结果。 没错,站在2006年盛夏时节的杨守安发现,自己好像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该来的总是要来,当诺基亚手机屏幕上的两只手紧紧握住后,一条未读短信的提醒映入眼帘。 “只有一条短信?”杨守安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紧跟着又是一阵自嘲,而后便是汹涌而来的忐忑和紧张。 手指在确认键上反复挪动,呼吸变的越来越急促,最后还是心一横按了下去。 短信很短,内容只有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落款的时间是在七月的第一天,而且还是凌晨0:30分。 杨守安眉头一皱,他发现周清茹发来分手短信的时间恰好就是他醉酒后被慕慧娴架回花店那个晚上。 “这难道是巧合?” 杨守安甩了甩脑袋,想把某些不切实际的猜测忘掉。 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那平平无奇的五个汉字上,就像是要从这一撇一捺中去知晓周清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编辑这条短信的。 放松?解脱?不舍?留恋?气愤?试探? 杨守安在极短的时间里幻想过了无数种场景。 但到了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难以名状的剧痛击中了他自己的心脏。 时代的巨轮破浪前行,将巫山的少年和少女带出了大山,带到了都市。 日新月异的社会环境和物质条件变化促使他们不断成长,但同时也让一些只藏在记忆深处的质朴情感变得愈发模糊。 奔涌的长江上立起了高耸的大坝,青翠的山峡两岸蝉鸣依旧,只不过人非物是,只留下几声赞叹或是唏嘘。 2006年还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是在9月的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上,36岁的中国导演贾樟柯拍摄的《三峡好人》获得最高奖项“金狮奖”,这是一部内容极度写实,但内涵又非常深邃的电影。 电影的拍摄地点是有2000年历史的重庆奉节县,距离云阳村不过百来里路。 贾樟柯发现,5个月的电影拍摄竟然跟不上场景的变化。 一开始,他能够隔着江看到远处的旧楼,等他短暂回了北京再回到现场的时候,那栋楼就消失了。 紧接着,其他建筑也倒塌了,一幢接着一幢,一片连着一片。 即使摄影机镜头保持静止,但里面的空间也早已面目全非。 另外一件就是中国股市。 11月20日,上证指数在6年后重返2000点,而在一年前的6月6日,它跌到了令人绝望的998.22点。 当初让阿四铤而走险,不惜代工假货来挽救的股票账户,也在短短10个月的时间经历了上涨、回本、再翻倍。 如果再给他一年的时间,可能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变得不再一样。 可惜,这世上真的没有如果。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六十九章 茶水间 哪怕是在上海最繁华的陆家嘴区域,金茂大厦也绝对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这座由美国芝加哥SOM建筑设计事务所设计,总共88层420.5米的摩天大楼是中国第一栋超高层建筑。 它于1999年正式建成,矗立在黄浦江畔,见证了上海改革开放和城市发展的丰硕成果,也成为了中国人民敢想敢为精神的象征。 作为上海这座东方明珠城市的地标建筑,金茂大厦自然是吸引了众多知名企业入驻。 国际服装业巨头西菲尔集团就把自己的上海分公司安在了66层。 五月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周清茹的工位上,暖洋洋的感觉让刚从午睡中苏醒过来的她一阵神清气爽。 周清茹的工位不大,白色的桌子上干干净净,除了电脑显示屏和键盘鼠标画板外,就只有一只茶杯和一张工卡。 工卡上印着她的照片,以及所属的部门和岗位——西菲尔集团,Emma,综合设计部,设计师。 Emma是周清茹的英文名,取这个名字的主要还是因为那部讲述魔法世界故事的系列电影。 自从多年前和萍萍在电影院第一次观看后,她就被其中名为赫敏的小女孩所吸引,麻瓜出身,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在最讲究传承和血统的魔法界做出了一番成就。 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让周清茹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更让她对角色的扮演者好奇万分。 结果在查阅资料之后,发现这位比她还小三岁的女演员除了演技精湛之外,还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学霸。 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超高的智慧和坚韧的意志力,并且还积极投身于各种公益活动当中,帮助了很多饱受歧视的女性同胞,简直就是西方独立精神的代表。 于是在进入西菲尔集团需要填写英文名的时候,周清茹果断写上了自己的偶像的名字。 她希望自己在新的领域和平台,能够像电影中的赫敏那样,打碎世俗的异样眼光,成就属于自己的事业。 说到世俗的偏见,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周清茹的“升迁”脚步太快了。 一年前大专毕业,加入西菲尔集团,她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通过了实习考核成功转正。 由于出色的能力和亮眼的业绩表现,前不久还顺利完成了晋升,从助理设计师一跃成为了主办级设计师,这速度在集团内部可谓是闻所未闻,也自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若是真的“全凭自己”的本事,同事们顶多也就是嫉妒。 但罗毅的存在,却让周清茹的成功被打上了“有靠山”的标签。 毕竟以西菲尔集团在行业内的地位,每年招收的新员工基本都是985或者同等级的海外院校起步,像周清茹这样的大专毕业生,一般连面试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她能够坐在金茂大厦66层工作,并且挤掉一众竞争对手,拿下今年唯一的晋升资格,肯定是因为罗毅这位设计总监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是设计部绝大部分员工的想法,听起来“有理有据”,而且也符合大型企业内普遍存在的“潜规则”。 “Sherry姐,参加明年春季新品设计的名单是不是快下来了,嘻嘻,这次应该有我吧,我都连着申请两年了。” 宽敞的茶水间里,穿着淡蓝色真丝衬衣和白色职业套裙的Alice将刚泡好的咖啡递给面前年长一些的女人。 她算是设计部的老员工了,这两年铆足了劲想要在职场上更进一步,所以才借着给“领导”泡咖啡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试探。 短发的女人叫Sherry,是设计部一组的主管,周清茹和Alice都是她的组员。 像这样的工作小组在西菲尔的设计部一共有十二个,互相独立,彼此竞争。 Sherry所领导的一组这些年的业绩相当突出,连带着她这个组长也是在公司里有了不小的话语权。 作为国际服装巨头,西菲尔每年最重要的设计任务就是四个季度的新品推出,而其中作为一年里最早和顾客见面的春季系列则是重中之重。 能够参与春季新品的设计也成为了设计部每一位设计师梦寐以求的机会,不但能够在自己的职业履历上添上光彩的一笔,同时也代表着集团内部的认可。 毕竟除了那几位在行业内声名显赫的资深设计师外,就连十二个小组的组长也不是每次都有机会进入这份名单的。 可以说凡是被选上的人,之后在西菲尔的晋升道路也就算是彻底畅通了,甚至还有机会被调往美国的总部,从而进入集团真正的核心圈层。 “Alice,我从今年的年头就一直在帮你争取这个名额了,不管是能力还是经验,我觉得你都有资格代表我们一组加入到春季系列的设计项目当中去。” “但是……哎……你是知道的,我们组里有个关系户,如果这次罗总还是坚决推荐她的话,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Sherry今年刚好四十了,在公司里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阶段,年轻时候对于服装设计的热情和才华早就在办公室的钩心斗角中丧失殆尽了,反倒是在如何奉承领导和管理下属这方面积累了充足的经验。 此时见平日里的小跟班主动发问,立马就装出一副为Alice惋惜的样子,顺便把敌意引向自己一直看不惯的周清茹。 “哎,真是不要脸的女人,上次我还听行政部的Adira说在公司停车场看到Emma上了罗总的车,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出卖色相,对我们这种每天都在辛勤工作的来说太不公平了。” Alice脑袋比较简单,被自己的主管一挑拨立刻就展现出了对于周清茹的厌恶,字里行间的恶语中伤更是肆无忌惮。 “她这种女人,看起来像朵白莲花,一有机会就往男人床上爬,罗总这么优秀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会看上她……” Alice越说越起劲,和她相对而站的Sherry原本听得饶有趣味,却在余光扫过茶水间门口之后突然接连咳嗽两声。 Alice不明所以,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刚刚还在诋毁的人正端着杯子走了进来。 周清茹脸色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硬生生夹在Alice和Sherry两人中间拿起热水壶把自己的杯子加满,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妈呀,吓死我了,这人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Alice小声嘀咕,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尴尬和忐忑,别看她刚才气势汹汹,周清茹真要站在面前,可能还得笑脸相迎。 不仅她是这样,就连身为主管的Sherry也只敢在茶水间悄悄搞点小动作,绝不会当众为难周清茹。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周清茹有个她们得罪不起的“靠山”。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章 反问 上海是西菲尔集团进军中国大陆市场的第一站,总部自然是极为重视,从世界各地调遣了精兵强将来组建分公司。 这群在其他国家呼风唤雨的商业精英们个个摩拳擦掌,在“预算”几乎没有上限的情况下,如一条猛虎般杀进了上海乃至整个长三角区域的高端服装市场。 起初的半年里,上海分公司凭借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的确连战连捷,市场份额不断攀升,隐隐有了和其他几个更早进入中国市场的国际知名品牌分庭抗礼的趋势。 但由于公司的中高层几乎全部由外籍员工担任,他们对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决心和力度严重估计不足,在接连几个重大决策上出现了难以挽回的失误。 加之没有在开拓市场的同时建立属于自己的生产体系,所有的成衣供应甚至辅料全都要依靠远洋运输。 随着阿富汗战争引发的地缘局势紧张不断加剧后,红海的运输航线成本飙升,最恶劣的时期甚至需要绕道非洲才能顺利抵达中国的港口。 各种因素叠加,让西菲尔集团的上海首秀变得虎头蛇尾起来,销量持续走低,就连市场上的口碑都不复先前的出彩。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菲尔集团毕竟拥有百年历史,坐拥整个美洲15%的市场份额,其底蕴和雄厚的资金实力足以支持他们在中国重振旗鼓,开始第二轮“战斗”。 先是广州分公司与当地政府达成协议,投资建设的全新生产线将彻底解决困扰他们的供应链问题。 而后上海这边从核心管理层到中层干部统统来了波大换血,而罗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美国总部特别委派过来,全权负责分公司的设计部工作。 别看只是个总监职级,但就算是上海分公司的总经理在罗毅面前也不敢摆什么架子,全因他的父亲不单是西菲尔集团唯一的华裔董事会成员,还是在全球服装设计领域都享有盛名的传奇设计师。 顶着如此耀眼的光环,罗毅在公司里自然是“一言九鼎”。 这不当下属将拟定好的春季新品系列设计小组成员名单交上来后,他想都没想就用钢笔将原本排名末尾的名字划掉,而后在旁边写上了周清茹三个字。 做完这一切后,罗毅倚靠在自己宽敞的沙发椅上,伸了个懒腰,顺便拿起了桌上的最新款手机。 嘴角微微上扬,一条短信就发送了出去,而在几个区域之外的一间会议室里,正在开会的周清茹立马就感觉到了口袋里的震动提示。 原本她不想去查看的,因为Sherry正在白色小黑板旁边说得兴起,但随着接连又是好几下震动传来,最后只得掏出手机,悄悄在桌面下点开短信信箱。 【在干嘛呢?】 【今天早点下班,我还是在停车场等你。】 【对面正大广场开了家新的日料店,主厨在东京银座名店担任过主将,他们晚上给我预留了位置。】 【对了,到时候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周清茹只是瞟了一眼,脸上就立马泛起一阵微红,虽然答应做罗毅的女朋友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但她至今都没有将自己的角色转变过来。 两个人的“缘分”始于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之后便是罗毅单方面的持续追求,虽然周清茹身边的所有朋友都说这样的男人可遇不可求,最后就连她自己都妥协认可了。 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三层阁柔软床垫上的周清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 想起曾经还有个男人愿意背着光着脚丫子的她穿行在翠绿的大山里,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高歌着爱情。 网络上都说想要抚慰一段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立马去开始另一段感情。 周清茹确实这么做了,但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这两段时间上相隔不远的“爱情”并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六点一过,周清茹难得第一个从工位上站了起来,她笑着和包括Sherry和Alice在内的同事打了招呼,随后便坐着高速电梯一路下到了停车库里。 那辆纯黑色的大奔已经早早在那等着她,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系上安全带,周清茹便看到罗毅已经把脸凑了过来。 这个吻只是蜻蜓点水,但已经是他们两个人确认关系后最大尺度的动作了,罗毅倒是几次都想更进一步,但周清茹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过去。 对此罗毅也不恼,相比于肉体上的占有,精神层面的掌控感更能让他得到满足,工作上如此,对待自己的女朋友也是这样。 夜晚的陆家嘴璀璨夺目,从金茂大厦出来绕过银城中路的大转盘,便能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商场建筑。 罗毅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VIP区域,而后便带着周清茹来到了他口中普通客人根本订不上位置的日料店。 其实周清茹并不喜欢这种生冷的食物,对于日料里那些所谓高档的烹饪方式也不敢苟同。 在她看来火与香料的组合才能真正释放食材的鲜美,不要说中国的八大菜系满汉全席,就算是巫山村民土灶上做出来的芋泥鸭都能随便吊打如今摆在眼前的一份份精致寿司。 一顿拘束到极致的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临走的时候那位在东京赫赫有名的大将还特地出来相送。 看着他和罗毅互相点头哈腰的样子,周清茹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小日本鬼子戏真多。” 回新康里的路线要过江,开车的话需要二十多分钟,罗毅提过好几次让周清茹搬到他的江景大平层去住,这样上下班就不用再奔波了,只不过都被果断拒绝。 此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但杨浦大桥竟还有些堵车,打开车窗吹着舒适晚风的周清茹突然听到罗毅开了口,这才想起对方说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什么?你让我加入春季新品系列的设计小组?那我手里正在做的项目怎么办?”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一章 控制欲 周清茹的反应让罗毅有些不满,他眉头微微一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生硬起来。 “你负责的那个公益项目根本就没有发展前景,只是集团为了对外树立形象才去做的,说白了就是博取一点底层中国人的同情心和眼泪罢了。” 罗毅嘴里这个“不堪”的公益项目名为“山花烂漫”,是以中国的大山为主要设计元素来推出一整个系列服饰,而这些服饰的所有销售收入最后都将用来帮助山区的留守女孩们去完成学业。 项目刚推出的时候,在社会上引发了比较热烈的讨论,有质疑其真实目的的,但更多的还是认可和赞美。 加之西菲尔集团财大气粗,暗地里邀请了几个公益组织为其站台,一下子就建立起了“心系社会责任”的品牌形象,起到了相当不错的宣传效果。 但其实在公司内部,“山花烂漫”是名副其实的谁都不爱,没有设计师愿意为一个创造不了利润,高层也不重视,摆明了只是做做样子的项目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所以负责系列设计的基本都是助理或者干脆就是实习生,过程更是敷衍了事,大多都是直接“借用”公司现有的成衣款式然后稍作修改就推向了市场。 设计者不用心,自然没有消费者会为此买单。 除了头两个月里借着话题的热度小卖了一波后,整个“山花烂漫”系列的销售情况就一直在上海分公司内处于垫底的状态,而且和倒数第二名之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种情况直到周清茹主动请缨加入后才出现了转变,作为同样从大山走出来的女性,她太知道在那种连温饱都还没完全解决的地方,一个女孩子要读上书是件多难的事情。 在三峡库区里,像云阳村这样相对富裕,能够拥有自己小学的算是少数,更何况就算有学校,也不是所有村子都会有一个像老书记这样的人,不辞辛劳地挨家挨户去解决孩子们的受教育问题。 很多贫困的山区家庭不愿意从本就微薄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花在让孩子读书上,在这些一辈子都靠天靠山靠水吃饭的村民眼里,识不识字并不影响庄稼的收成,更不影响女人传宗接代。 没错,如果周清茹不是因为三峡移民从而离开了大山,现在多半是已经结婚生子了,指不定连二胎都有了。 这种对于女性“职责”的落后观念其实存在于中国绝大多数山区,十七八岁就需要承担起生育任务的情况比比皆是,而且很多还是一生就连着好多个。 本应该读书学习的青春年华,却“沦为”族群繁衍和补充劳动力的“工具”。 这种源于生活环境又无法用道德来谴责的“不公平”是群山里很大一部分女孩无法躲避的宿命,也深深刺痛了周清茹的内心。 所以为了让“山花烂漫”项目能够帮助更多的大山女孩,她几乎付出了自己的所有精力和热情。 从设计创意到面料辅料选择,从系列规划到打样监督,周清茹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做到了亲力亲为,才终于让这个岌岌可危的系列有了些许起色。 但现在罗毅连商量都没和她商量,就贸然要将其调动到明年春季新品的设计小组,而作为西菲尔明年的主打系列,春季款的设计任务又势必极为繁重。 周清茹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法两者兼顾,所以罗毅今天的这一手操作分明就是在逼着她放弃“山花烂漫”。 “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我反而觉得‘山花烂漫’系列有着非常广阔的前景,它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利润数字本身,是真正能让西菲尔品牌在中国站稳脚跟的衣服。” 如果放在平时,周清茹或许不会那么强烈抵触罗毅的安排,但一想到才刚刚步入正轨的项目又要前功尽弃,她就实在忍不住涌上心头的反感。 “你对服装设计行业的认知还是太单纯,别多说了,这事情我决定了,名单今天也已经上报到Frank那里了,你明天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直接加入新的项目组吧。” 罗毅根本就没有给周清茹任何商讨的机会,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只要认定了某件事,就会一意孤行来推动,不允许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 “你怎么这样?这么大的事情你连通知都不通知我就报给公司了?而且退一万步说,春季新品的设计那么重要,根本就不应该让我这样的新人参加好吧?你不能因为我们的关系就动用职权,这样对其他人是不公平的。” 周清茹是真的被气到了,罗毅这种从来不商量就代替她做决定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公司里之所以会传出那么多风言风语也大多都是因为这些“以权谋私”的行为。 在旁人看来,罗毅的确是个完美无瑕的男人,家境殷实,能力突出,仪表堂堂,又身居高位。 但经过几个月的交往后,周清茹就发现罗毅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近乎执着的掌控欲。 比如两个人出去吃饭,罗毅会搬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科学养生理论来禁止周清茹点辛辣口味的菜;再比如他会“强迫”周清茹汇报每次和别人会面的细节——和谁、是不是异性、都聊了些什么等等等等…… 一开始周清茹还能将这些行为理解成“爱”的表现,但时间长了她就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尤其是当罗毅开始干预周清茹的职业规划后,这种强烈的矛盾感就始终萦绕在两人之间,而且变得愈演愈烈。 面对自己女朋友的质问,罗毅一句话都没再说,就好像周清茹本人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一样。 只要他觉得对,那事情就是对的,没有更改决定的可能。 奔驰车开得很快,但也很稳,街边的路灯飞速后退,让周清茹看得一阵眩晕。 她把之前已经关上的车窗再次降下,想要吹一吹凉爽的风,也好让焦躁的情绪冷静下来。 可玻璃窗才刚走到一半,就又折返上升,显然是坐在主驾的罗毅所为。 “晚上冷,吹风容易感冒,这次春季新品的设计任务很重要,公司上上下下都看着,这时候你不能生病。”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二章 三十岁 温馨的小屋里烛光摇曳,慕慧娴两手合拢抵在胸前。 她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鼓起嘴将蜡烛一口气吹灭。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站在桌旁的杨守安欢呼鼓掌,嘴里还唱起了生日歌,逗得慕慧娴笑意满面。 曲终情意浓,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杨守安微微俯下身子,慕慧娴同样自然地仰头迎上。 双唇交织,浅尝即止。 今天是慕慧娴三十岁的生日,按理说应该邀请亲朋好友好好操办,但她却对这些礼俗规矩毫不在意,如果不是杨守安特地买了奶油蛋糕,可能连这吹蜡烛许愿的环节都不会有。 “慧娴姐,你真漂亮。” 慕慧娴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栗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虽然只是画了淡妆,却依然明艳动人,让杨守安看得有些愣神。 “漂亮什么呀,都这岁数了,肯定和你们年轻人不好比呀。” 被自己所爱的人这么朴实地夸赞,一抹红晕迅速攀上了慕慧娴的脸颊,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她和杨守安的“爱情”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和祝福。 从制衣厂的员工们到康乐村里的街坊邻居,从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到两人的亲朋好友。 大家伙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统一的评价可以概括成——郎才女貌,有情人终成眷属。 其中稍微有点“情绪波动”的可能就是老雷了。 杨守安第一次牵着慕慧娴的手出现在这位“老板+房东+恩人”的面前时,分明是看到了那双结实的铁拳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关于慕慧娴和老雷究竟是什么关系,杨守安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句:“故人罢了。” 当事人不说,杨守安自然没法追问。 但他心里总是多了份好奇,因为当初询问慕慧娴两人第一次在花店相遇为何会主动帮忙的时候,她给的理由也是说杨守安像一位故人。 有故人就有故事。 慕慧娴的身上有太多神奇的地方,比如她精通英语和法律,却跑来广州的城中村开家小小的花店,又比如她对其他男人都冷若冰山,却会向杨守安展现最汹涌的爱意。 这个在杨守安看来拥有世间最明媚笑容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他真的很想知道,也很愿倾听。 杨守安挑的奶油蛋糕并不好吃,店家绝对有以次充好的嫌疑,两人尝了几口就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盘子,相视一笑,随后默契地各自起身分头行动。 慕慧娴钻进厨房,手脚麻利地点火架锅,顺手拉开一旁的冰箱门,里面各种蔬菜、肉类和海鲜应有尽有,她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稍微思考了片刻,便决定了今天生日餐的食谱。 其实慕慧娴的厨艺向来不错,这点不知道是不是和老雷有些关系。 这几年认识了杨守安之后,又主动学了很多川渝地区的菜式,尤其是像芋泥鸭、神仙鸡和萝卜饺子这样的峡江地区美食更是成了她的拿手绝活。 而杨守安那边则是将原来的蛋糕撤下,分成小块,然后拿到屋外吹一声口哨,便能唤来隔壁巷子里的那些小野猫。 看着最亲人的大橘猫吃得满脸白乎乎的奶油,杨守安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屋子,他接下来的任务是布置新的就餐环境。 盘子、碗、筷子、勺子还有两支高脚酒杯,这些常规餐具也被细心地摆放整齐,叉着腰的杨守安站在窗台旁好好审视了一番面前五彩缤纷的花朵,最后选择了几支淡粉色的玫瑰重新插进洗好的花瓶,抱在手上左右端详,感觉还差点什么,便又加上了一小撮白色的满天星。 花束到位,接下来的自然就是音乐,慕慧娴这里既有黑胶唱片,也有盒子磁带,这方面杨守安倒是没多犹豫,直接拿起一盘**娴的《归来吧》,塞进录音机,按下播放的三角按钮,美妙的歌声便在温馨的小屋里响起。 “上次听到《夜半轻私语》,那下面就是《披星戴月》和《红茶馆》了。” 杨守安对于**娴的专辑非常熟悉,身体在旋律下轻轻扭动,迈着小步子就进了厨房。 慕慧娴的烹饪已经接近尾声,宽大的围裙遮不住她曼妙的背影,杨守安从后面将其抱住,惹得这位厨娘一声“惊呼”。 “干嘛呀,做菜呢,你把柜子里那瓶红酒开了,这鸭子炖好了我们就开饭,等等,先别走,帮我尝尝咸淡。” 举起手中的勺子,轻轻吹了几口气才伸到杨守安的嘴边,虽然只是一点汤汁,但已经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只需在口腔中稍作停留,就会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红酒在杯中摇晃,终于再次坐到餐桌前的两人都有些饿了,完全没有顾忌什么形象问题便直接动筷开吃。 歌声与鲜花,美食和美酒,朴素生活的魅力在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这是杨守安和慕慧娴的日常,他们就好像多年的夫妻一般共同认真对待着每一天的柴米油盐。 只是有些心照不宣的往事记忆还鲠在这两人相互依赖的灵魂中间,就算都在刻意忽视,却总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隐隐作痛”。 慕慧娴本来用的是单人床,杨守安搬进来后才换成大的,此时的她正蜷缩着身子,背靠着温暖的胸膛。 “睡不着吗?是不是今天的神仙鸡太辣了,胃里烧着慌。” 杨守安睡眼朦胧,将整张脸靠在柔软的头发里,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阵阵发香。 “你爱我吗?”慕慧娴突然发问,让杨守安稍微清醒了几分。 “当然啊,怎么问这个?”没什么犹豫,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那你还爱她吗?”这一下杨守安彻底醒了,他本想迅速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该怎么说。 “我……” 慕慧娴并没有因为这短暂的沉默而生气,反而迅速转过身子用一个深吻将杨守安的“解释”打断。 “没事的,我都明白……” 杨守安听不到慕慧娴的这句内心独白,他只是在火热的拥抱下用原始的方式来回应这份爱。 午夜的钟声已经敲过,新的一天又在康乐村的静谧和喧嚣中到来。 这就是慕慧娴的三十岁,她拥有了一份“爱情”,和一个“爱人”。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三章 出狱 广州东北边有个县级市叫从化,以珍稀温泉闻名于世,有“中国温泉之都”之美称。 但今天杨守安和慕慧娴不是来旅游度假的,他们一大早就开着车从市里出发,抵达从化监狱门口的时候才刚过八点。 “你都把这衣领子理了快一百遍了,别这么紧张呀,今天可是高兴的日子。” 稳稳地把车停好,慕慧娴看到副驾驶位置上的杨守安还在那整理仪容,不禁偷笑出声。 “这不是太久没见了嘛,怎么样,衬衫不皱吧?我昨天才烫过的。” 杨守安被说得脸微微泛红,却还是较真地理了理自己的发型,于他而言今天的重要性和结婚其实没啥两样,毕竟都是为了迎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八点三十分,随着黑色的大铁门向着两侧缓缓打开,几道身影在狱警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阿四,在这呢!” 杨守安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走在队伍末尾的好兄弟。 阿四还是穿着入狱时候的亚麻布衬衣,一条有些破烂的蓝色牛仔裤,只是原本引以为傲的非主流发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板寸。 监狱门口很空旷,杨守安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边。 那领队的狱警原本还在给刑满释放的几人做最后一次思想教育,看到杨守安已经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也是会心一笑。 “七十七号,去吧,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阿四站的笔挺,对着狱警鞠了一躬,随后才露出灿烂的笑容,小跑着迎向杨守安。 一年零六个月的刑期,从2006年的冬天到2007年的初夏,总共五百一十五天。 若是以漫长的人生作为衡量标准,这或许只是短暂的一晃眼,但对于阿四和杨守安这两个一起从江峡山村走出来的孩子来说,却久到刻骨铭心。 “阿四,好兄弟,你他妈怎么被改造得这么帅,早就说你那鸡窝头不行,现在这样多好,像梁朝伟了。” 拥抱是一种情绪宣泄的方式,笑骂吐槽则代表着这对兄弟从未走散。 “你也不差啊,雅戈尔衬衫都穿起来了,不得了啊,现在是不是该叫你杨总了。” 杨守安在这一年半里始终坚持着给狱中的阿四定期写信,讲了制衣厂的情况,讲了康乐村的变化,当然也讲了自己和慕慧娴正式开始交往的事情。 “阿四,先上车吧,守安在广州酒家特地订了一桌,我们给你接风。”见两兄弟的心里话说得差不多了,一直等在旁边的慕慧娴才开口说道。 “对对,别在这监狱门口站着了,快上车,我们先去好好搓一顿,然后就回家,迈了火盆,洗了柚叶澡,霉运就都过去了,我们三个一起努力,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杨守安搂着阿四的肩膀就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这一年多来在慕慧娴的帮助下,制衣厂的生意已经逐渐恢复了过来,现在阿四这个左膀右臂回归,自然是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是啊,离开村子的时候你也说过不管到了哪里,都要三个人一起打天下的。” 阿四没有去接慕慧娴递来的矿泉水,而是径直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期间冷不丁的一句话更是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杨守安和慕慧娴都知道阿四所说的“第三个人”指的是谁,这是个连他们自己平时都讳莫如深的名字,此时却突然被提起,多少让两人有种“偷情被发现”的尴尬感觉。 一路上阿四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偶尔开口问几句老雷、张叔和厂子的情况外,几乎全程都像个听众一样任由杨守安“慷慨陈词”。 就连之后在广州酒家的接风宴也是如此,满桌的美味佳肴也没能勾起他的兴趣,只是浅浅地尝了几口后就说自己饱了。 席间慕慧娴主动敬酒,阿四都推脱说自己在监狱里已经把烟酒都戒了,那冷淡的样子完全就像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讲话一般。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最会献殷勤的那个,只要碰见了总是一口一个“慧娴姐”叫着,别提有多尊敬了。 跨过火盆,洗了柚叶澡,就算去完晦气了,阿四时隔多日总算是回到了制衣厂楼上的小屋。 坐在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床榻上,回忆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再多的感慨最后也只能藏在了手掌轻轻拍打床面的动作里。 “怎么样?前两天我特地收拾过的,比以前干净多了吧,你先住着,回头要是嫌这屋子小了,我们再换,现在厂子效益不错,年底可能就要扩建车间,到时候会有新的员工宿舍,条件肯定比这里强。” 阿四看了眼侃侃而谈的杨守安,又看了看自己对面那张已经被搬空了的木板床,积攒了大半天的“怒气”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开口打断。 “你打算什么时候解释下和那个慧娴姐是怎么回事?你们现在是正式恋爱了?还同居了?那清茹怎么办?你就这么抛弃她了?” 阿四的直白让杨守安有些猝不及防,在广州知道周清茹存在的人并不多,就算有一些曾经见过,比如关黎明,在知道他和慕慧娴走到一起后也纷纷自觉“失忆”。 今天可能是他在和周清茹分手后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有人质问他为何要背弃曾经的诺言。 “我不管你和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从云阳村出来的时候你向瑶姬娘娘发过誓,这辈子都要保护丫头,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你现在是怎么做的?把丫头一个人扔在上海,自己在广州守着温柔乡,你他妈还是个人吗?杨守安。” 阿四越说越激动,一只手拍得木质床板“砰砰”作响,那尖锐的话语就好像刀子般戳进杨守安的身体,横冲直撞,恨不得剖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看看它到底是红是黑。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四章 我又没有家了 朱红娟很不喜欢罗毅这个人,为此还和周清茹“吵过一架”。 起因是两人刚恋爱那会,有一次罗毅开车送周清茹回家。 小丫头心血来潮地想要介绍自己的“新男友”给周学根和朱红娟认识,便指挥着罗毅七绕八弯地把奔驰车停在了隔壁的平凉路街沿边上。 随后两人穿过了被各种活禽鱼肉摊子占满了的通北路菜市场,在小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钻进了新康里的弄堂。 此时穿着西装皮鞋的罗毅已经脸色发白,对着地面连着蹬了好几下才把沾着的菜叶子甩掉,可迎面而来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公用小便池和倒粪站则是让他直接“两眼一黑”。 好不容易走进了119号的门洞,沉淀了岁月油烟的灶披间和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让罗毅这个富家公子的不适感达到了顶峰,以至于长脚女人刚想和他打招呼,就被其铁青的脸色给吓得退回了后客堂的小屋子。 可想而知,那天“见家长”的过程变得极不顺利,板着脸的罗毅连口茶都没喝,坐在沙发上满脸都是“不耐烦,想走”的表情。 尤其是那有意无意瞟向屋顶陈旧横梁和楼板的眼神,让泼辣了半辈子的朱红娟差点就要直接关门送客。 若不是周学根施展毕生所学从中周旋,这“临时起意”的会面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当天晚上,在二层阁已经睡下的大块头突然就被楼上激烈的争吵声惊醒,石库门的隔音形同虚设,他竖起耳朵一听,就知道是很久都没胖过喉咙(大声吵架)的朱红娟在发飙。 “额则小居头(小年轻)哪能意思啊?看不起阿拉(我们)是伐啦?算伊窝里相(算他家里)有钞票了不起咯?额则眼睛长了天花板高头(头顶)啊?” 在周清茹的印象里,除了她一开始到上海那段心有间隙的时期,婶婶就没有用那么“刺耳”的词汇来和自己争执过了。 可这次为了罗毅却是动了肝火,叉着腰,竖着眼,用连续不断的疑问句来表达内心的愤怒,气势之凶悍连一旁的周学根都不敢插嘴劝说。 “他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成长环境和我们不一样,没见过石库门弄堂的样子,所以才会……唉呀,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人家也没有看不起我们好吧……” 周清茹急着想要帮罗毅解释,但话从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有点没信心,那声音是越来越轻,最后变得细不可闻。 “茹茹,你已经是大人了,谈什么男朋友我和你婶婶本来不应该管的,但这个小罗一看就知道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要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趁着朱红娟“骂”累了喘口气的间隙,一贯对侄女很是溺爱的周学根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且难得的站在了自己老婆那边。 至此,家里三口人,两个反对,这让周清茹一下子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敢跟这种人谈朋友,以后就不要回来了,他今天不是说在黄浦江边上有大房子吗?你搬过去住好嘞,我和你叔叔没有意见。” 最后朱红娟放了狠话,堵死了周清茹的所有退路。 她不懂是什么“人生经验”能让叔叔和婶婶只见了罗毅一面就给对方宣判了“死刑”。 就好像她也搞不明白为啥当初杨守安只拎着一袋苹果就上了门,一贯斤斤计较的朱红娟却能笑脸相迎。 最后周清茹还是没听叔叔婶婶的话,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为此朱红娟和她冷战了好几个礼拜,最后还是经不住软磨硬泡和萍萍的帮腔助攻,才总算默许了这段恋情。 只是新康里这原本无比温馨和包容的小家,怎么说也是梗了一根看不见的刺。 热恋的时候自是无关紧要,可当矛盾渐渐涌现后,周清茹回头一看,发现通往避风港湾的路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给搞丢了。 “你少喝点,这都第几杯了?服务员,买单。” 当白鸽赶到酒吧的时候,周清茹已经连着干掉了四杯长岛冰茶,满脸红晕的她趴在小圆桌上反复用手拍击着卡座的真皮沙发,嘴里还嘟囔着没人能听懂的音节。 今天周清茹是故意来买醉的,罗毅的强势干预让她毫无悬念地失去了“山花烂漫”项目,“被迫”加入春季系列设计小组后又不出意外地让公司同事们背地里开始议论纷纷。 周清茹真的很讨厌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有时候甚至觉得这种基因是王莺花遗传给她的。 一个憎恨大山的牢笼,要做一只自由的鸟;另一个哪怕有了“霸道总裁”男友,也不愿安分做一只待在鸟笼里任人摆布的金丝雀。 “白……白鸽,你怎么来了?不对啊,我的消息明明是发给……萍萍的呀” 鸡尾酒的后劲很大,渐渐上头的周清茹连说话都开始磕磕绊绊了,几次想站起来给白鸽一个拥抱,最后却都一屁股摔坐回沙发上。 “萍萍她今天值晚班,实在走不开,就打电话给我了,说你莫名其妙发了个定位给她,后面再问你又没反应,怕出意外,所以让我赶紧来看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两年的历练让白鸽成熟了许多,她再也不是带着个眼镜讲话细声细气的实习编辑了,已经成为了电视台里能够独当一面的骨干力量。 她一边招来服务员刷卡买单,一边扶着周清茹绕过驻唱的舞台,从大门走到马路上后还贴心地把自己的围巾解下,系到了周清茹的脖子上。 “你也倒是没喝傻,还知道提前发定位,要不然醉倒在这里,小心坏人把你捡走,最近浦东那可出了好几桩这样的案子。” 出租车行驶在深夜的上海街头,白鸽把周清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 她对于杨守安和罗毅这些名字的了解仅限于周清茹和萍萍口中的只言片语,自然也没法为以酒消愁的女孩抚平情伤。 “我知道,你们台的新闻节目我经常看的,再说了,我喝酒是因为心里不痛快,又不是要寻死。” 周清茹的声音哑哑的,长发盖住了秀丽的脸庞,让白鸽看不到那份悲伤,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身子,却出卖了她强装平静的愿望。 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出租车在延安路高架上走走停停,司机师傅偶尔还要摇下窗对着乱变道的车子骂上一句粗话。 繁华与市井在这座城市彼此交融,却也勾起了周清茹对于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移民到上海来的回忆和念想。 二十来岁的王莺花为了追寻自由逃出了大山,就此将七岁小女孩关于家的渴望从小小的云阳村挪到了摩登的大都市。 十余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当同样来到二十岁年纪的周清茹站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城市中央,一种源自个体渺小的无力感却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白鸽,我好像又没有家了。”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五章 难以介怀 白鸽扶着周清茹刚回到新康里的弄堂口,就看到朱红娟和周学根已经满脸焦急地等在那了。 两个人都穿得奇奇怪怪,头发也是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哎哟,茹茹侬哪能切嘎西多(喝这么多)老酒啦,快来伊(把她)背回去。” “小姑娘,谢谢侬哦,刚刚差头几厘(出租车车费多少)啊?我钞票给侬,多给侬点,侬自噶(自己)也打差头回去,千万当心哦。” 看着已经连走路都七倒八歪的周清茹,婶婶朱红娟的心疼溢于言表,她一边指挥着周学根把人背回家,一边向白鸽道谢。 同时还不忘伸手为其扬招了一辆新的出租车,直接预付了车钱,并叮嘱同为女生的白鸽回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忙完一切,朱红娟才看到弄堂口剃头店的两夫妻正磕着瓜子看起了热闹,时不时还对着喝得烂醉如泥的周清茹指指点点。 那架势多半是已经脑补好了剧情,只待添油加醋一番后,明天就能拿出来绘声绘色地给弄堂里的其他人讲。 “那两个人没事体早滴回去困觉(睡觉)好伐?还天天切瓜子,隔里相(这里面)全是防腐剂,等些切点毛病出来,真额是,噶啥闹忙(凑啥热闹)。” 朱红娟不愧是新康里第一毒舌,几句话就呛得“围观者”哑口无言。 那对夫妻面红耳赤,想要发作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最后只能忍气吞声收起了手里的瓜子和“看戏”的眼神,悻悻地退回到了屋子里去。 “打了胜仗”的朱红娟临走前还留下了个白眼,随后才加快了步子朝家走去。 刚走过灶披间,就听到了周学根沉重的喘息声,通往二楼的阶梯很陡,纵使周清茹身材苗条,要背着个人爬上去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朱红娟赶紧追上前去,用手托住了周清茹的屁股,这才帮着一起把人运到了前楼的床铺上。 “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还一个人喝,多危险的事情啊,前几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过,说这种酒吧专门有坏人找落单的女孩子下药,阿娟,你说该不会是茹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吧?” 周学根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这一趟背下来两条腿都在发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着粗气,嘴里却还不忘关心周清茹的情况。 “哼,我看就是那个姓罗的问题,什么安排好的工作,不就是想把茹茹拴在自己身边吗?当初我就不应该同意他们俩的事情。” 朱红娟心思细腻,其实在她第一次见罗毅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其实并不是好相与的性格。 只是没想到竟然才几个月的功夫,这段感情就发展到了一方要去酒吧买醉的地步。 对于周清茹她是了解的,聪明独立又性格坚强,如果不是被欺负的没办法了,绝对不会选择如此消极的应对方式。 “应该不会吧,那个小罗虽然是娇生惯养了一些,但看起来不像坏人,听茹茹说他是一直在美国那边读书的,所以对我们这里不了解。” 周学根是个粗线条的直男,完全没听懂朱红娟的意思,还在揉搓着自己胀痛的小腿。 “一个美国佬能好到哪去?我看他就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腹黑男……反正我觉得他和之前那个小杨完全不好比,虚伪得要死。” 朱红娟继续着她对罗毅的全方位猛烈输出,同时还不忘从柜子里掏出两条毯子,给已经“不省人事”的周清茹盖上。 “你说茹茹是怎么会和小杨分手的呀?他们不是从小就在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吗?按理说知根知底,感情又一直那么好,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呢?” 周学根平日里听周清茹说过不少关于云阳村和杨守安的故事,只可惜他跟着父母来上海的时候只有四五岁,记忆里的大山大河早就模糊得看不清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从侄女的讲述中感受到山村生活的质朴和单纯,同时也明白像周清茹和杨守安这种相互依赖和爱慕的关系是有多么坚不可摧。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茹茹也不跟我们讲,哎哟,阿根,你说会不会是姓罗的家伙暗地里使坏,让小杨误会了提的分手?” “然后么茹茹这个犟脾气,不肯给台阶下,或者说是想要故意气气小杨才跑去和这个什么罗毅谈朋友的?” 朱红娟刚才还在弄堂口怼了胡乱吃瓜的剃头店夫妻,现在自己反倒是打开了想象的大门,拉着周学根开始分析周清茹和杨守安分手的种种可能,完全没注意到床上有一双迷迷糊糊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一条缝。 之后的几天生活照旧,周清茹依然正常去公司上着班,在春季新款系列的设计小组努力尽到自己的职责,哪怕是每一次开会的时候,同事们都会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每每到了午休的独处时分,她才会悄悄打开电脑里名为“山花烂漫”的文件夹,里面有西菲尔集团在立项的时候搜集来的各种资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其中有不少真实的照片,大多拍的都是全国各地山区里的女孩们。 她们基本都生在特别贫困的家庭,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和明显营养不良的面容几乎成了标配。 最小的可能才四五岁,大一些的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青春最应该绽放的年纪。 可贫穷和大山的愚昧观念却死死掐住了这些女孩想要改变命运的希望。 如果不能读书,等待她们的只能是和之前一代又一代的山区女性们一样,毫无光明并且让人绝望的未来。 “我本来可以帮到她们的……” 这种回荡在周清茹内心深处的愧疚感不断“折磨”着她,哪怕尝试了各种科学与不科学的方式,都没法真的介怀。 而这一切的坏情绪,最后又全部落在了婶婶朱红娟的眼里,让她在某个深夜,愣是把已经睡着的周学根摇了起来。 “不行,这样下去茹茹会出问题的,必须找个人好好劝劝她。” 「最近几章反复提到的“山花烂漫”一词取自在央视一套和腾讯视频持续热播的电视剧《山花烂漫时》,该剧根据时代楷模、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张桂梅校长的真实事迹改编,讲述了以张桂梅为代表的基层党员,将一生奉献给贫困山区教育事业,创建全国第一所全免费的女子高中,让一批又一批女孩走出了大山、改变了命运的故事。」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六章 阴差阳错 朱红娟并没有杨守安的手机号码,她和周学根费了老大的劲才从盖在五斗橱的玻璃下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串固定电话的号码,圆珠笔的印子已经有些花开了,那娟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来自周清茹。 “你看看,最后还得靠我吧,我就记得最早的时候茹茹写过一张小杨在广州的电话号码,没想到压在这种犄角旮旯里。” 周学根一脸洋洋得意,若是放在平常,朱红娟高低是要怼两句来杀杀他威风的,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连连竖起大拇指,随后便等不及拨通了电话。 此时的慕慧娴正在花店里忙碌着,最近制衣厂那边的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轨,连着签下了几笔不小的订单,厂子员工的培养也卓有成效,其中还冒出来几个年轻骨干,一下就分担掉了很大一部分压力。 所以她才有了时间和精力把一亩花田好好收拾一番,打算再过几天就重新恢复正常的营业。 台子上的座机响起,慕慧娴还以为是约好的鲜花批发店老板来商谈进货价格,匆匆忙忙地把手里端着的花盆放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提起了听筒。 “喂……请问,是杨守安的家里吗?” 慕慧娴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谁会把这间花店定义成杨守安的家。 其实杨守安刚到康乐村落脚的时候一共给了周清茹两个电话,一个是厂子办公室的,还有一个就是花店的。 当初的本意是为了方便联系,万一有急事互相找不到,还能让张叔或者慕慧娴这样的熟人代为转达。 没想到这张被压在玻璃台板下的纸条竟然在多年以后阴差阳错般地落到了朱红娟的手里,同时将申城和羊城之间已经中断了一整年的联系再次建立了起来。 “哦哦,不是的,我是杨守安的……是他的朋友,您是哪位?” 慕慧娴听得出电话那头的人年纪不小,又喊得出杨守安的名字,于是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某个长辈,说话也就变得恭敬起来。 “哎哟,不好意思啊,那能麻烦你让小杨有空的时候打回给我,就说是周清茹的婶婶他就知道了,电话号码他应该有的。” 朱红娟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慕慧娴这号人,哪怕之前听周清茹提起过也完全没和电话里温柔好听的声音联系起来,还以为是杨守安的某个普通朋友,所以客客气气地拜托道。 但慕慧娴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脑海里无数个念头飞速掠过,惊讶、疑惑、忐忑、紧张、不悦等等情绪互相交织着袭来,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喂,喂,你在听吗?奇怪,怎么没声音了……” 对于慕慧娴来说,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其实是直接挂断,然后装作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个电话,扭头回去继续和杨守安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没来由地生出强烈的好奇,想要知道周清茹究竟在上海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需要她的婶婶出面,辗转通过花店的座机来试图联系上杨守安。 “阿姨,杨守安他手机这两天正好坏了,制衣厂里的工作忙所以一直没空去买新的,您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直接和我说,我帮您转达。” 慕慧娴的心咚咚的直跳,一个小谎撒完,整张脸都红彤彤的,但还是觉得不足以获得朱红娟的信任,于是立马又加上了一句。 “我是杨守安特别好的朋友,和阿四还有清茹都认识,之前清茹和萍萍来广州的时候就是住在我家里的呢。” 听慕慧娴这么一说,朱红娟瞬间就想起了四年前周清茹“私逃”到广州的事情,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就热情了起来。 “原来是你呀,我知道我知道,茹茹和我提起过,说那时候传染病特别严重,是广州有个姐姐收留了她和萍萍那丫头过夜。”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么长时间了,我和她叔叔也没来和你道个谢,对了,小姑娘,你怎么称呼啊?” 慕慧娴此时已经完全确定电话里的这个婶婶对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是不知情的,紧张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毕竟是周清茹的“情敌”,若是就这样继续拉家常,总还是会露出破绽,所以她主动将话题引导回了正轨。 “阿姨,您叫我小慕就行了,不用这么客气,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您今天打电话来找守安有啥事啊?是不是清茹妹妹那边需要帮忙?” 话一说完,慕慧娴就感觉耳朵根火辣辣的,只是为了知道“自己男人的前女友”到底遇到了啥“麻烦”,就这样去欺骗一个长辈,这让她多少产生了一些愧疚感。 “唉,小慕,我知道我们家茹茹和小杨已经分手很久了,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本来一直都好好的,直到去年茹茹去了趟广州,回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竟然随便就找了个美国佬当男朋友。” “茹茹她要强,多半是和小杨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一气之下才这么做的,其实在那天去广州之前,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小杨以外的人,不管谁来追求她都没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唉……这件事肯定是我们茹茹不对,小杨他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办法了,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脸来找小杨帮忙。” 朱红娟絮絮叨叨地讲了二十多分钟,其中很多事情都只是从她的视角出发所观察到的,但落在慕慧娴的耳朵里,一整个阴差阳错的“荒唐”故事竟是串联了起来。 周清茹来广州恰好就是杨守安和慕慧娴在花店意乱情迷的那天,她有很大概率目睹了一切,所以才会下定决心提出分手。 而且按照朱红娟的描述,周清茹在此之前没有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过,所以杨守安在上海看到的“上了别的男人的车”极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两个人明明在那个时间点上都还深爱着对方,不惜跨过一千多公里想去追回爱情,却被命运无情的戏耍,从而“分道扬镳”。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我和茹茹她叔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看看小杨能不能有空打个电话帮忙劝劝,不然一直这样下去,整个人只怕都要废掉了。” 朱红娟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六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就把周清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如今看到原本乐观阳光的孩子日渐消沉,甚至要借酒消愁,那种焦急感能让朱红娟豁出命去。 如果杨守安愿意“不计前嫌”出手帮忙,她甚至愿意跪下来磕几个响头。 这是一个因为自己无法生育而养成了“坏脾气”,却又在人生半途意外得到了一个“贴心女儿”的中年妇女最最真实的想法。 此时此刻却沿着电话线,让一个本想听情敌“笑话”的女人陷入了难以描述的内心挣扎。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七章 慕慧娴的选择(上) 自从朱红娟打电话过来“求助”已经过去了三天,慕慧娴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杨守安。 其实站在她的立场,假装没接到过这个电话显然更为合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难道朱红娟还能从上海跑到广州来和她对质不成? 男朋友的前女友遭遇“人生挫折”,情绪低落甚至自暴自弃,这听起来的确可怜,但和自己又有啥关系? 按照大多数女孩的想法,不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已经属于有良心的了,怎么可能主动把好不容易“忘记”上一段感情的男朋友再推到前女友的身边呢? 但可惜慕慧娴并不属于“大多数”,就好像当初她明知道周清茹的存在,却还要打着明牌追求杨守安一样。 让慕慧娴举棋不定的心结其实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她第一次对杨守安动情的时候。 那是个寒冷的除夕之夜,他们站在小楼的天台看着漫天烟火,周遭人声喧嚣,夜空璀璨绚丽,把杨守安的身影照得五彩缤纷,那景象映在慕慧娴的眼中,和记忆中的过往渐渐重叠。 彼时的慕慧娴问过自己一个问题——“我爱的究竟是谁?” 后来她找到了答案,杨守安就是杨守安,他不曾是,也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替身。 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相同的问题却始终埋藏在慕慧娴的心里,哪怕她已经成为了正牌女友,也依然挥之不去。 “杨守安爱的究竟是谁?我会不会是谁的替身?” 慕慧娴不止一次地就这个心结问过杨守安,得到的自然是斩钉截铁的回答。 但她知道爱意正浓时的海誓山盟都不可信,也不会有人真的将心里的伤痕剖出来给别人看。 还是那句话,若是寻常的女孩,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了。 我说我爱你,你说你爱我,感情不就是在言语的“表里如一”中变得日久天长的吗? 但她是慕慧娴,一个像花儿一样明艳的女人,总是愿意为灵魂的自由付出一切。 所以在一次稀松平常的晚饭过后,依偎在杨守安怀里看着电视的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有个事和你说,前几天周清茹的婶婶打电话到店里来了,她说周清茹遇到了点麻烦,好像是被什么男人给欺负了,最近一直在借酒消愁。” 慕慧娴的语气很平淡,心里却紧张到发抖,她把周清茹的情况说得更严重些,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杨守安的反应。 “啊?被男人欺负?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杨守安先是一愣,然后整个身子就好像条件反射一般想要站起来,但腰才直起来半截,就想起慕慧娴还靠在自己的胸口,慌忙地重新躺回沙发,用自以为“漠不关心”的口气问道。 “其实和我也没多大关系,但毕竟是以前一个村子出来的,就算分手了总也还算是朋友,况且阿四还叫着她妹妹呢,真遇到啥困难了,该帮还是要帮一下的。” 男人说假话的时候总以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那些个多余的动作和眼神都是在欲盖弥彰。 听到周清茹“蒙难”的消息,杨守安原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心生波澜,毕竟慕慧娴才是现在的女朋友,那段始于峡江蝉鸣声的故事于他而言已经“翻篇”了。 但实际上那种不由自主的担心却如喷涌的泉水般冒了出来,无法抑制,愈演愈烈,近乎本能。 “也对哦,你们从小就在一起,就算现在分手了也不能不管不顾啊,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给清茹,问问她怎么了?” 慕慧娴略有所思,随后露出一抹笑容,轻风细雨,却让杨守安心里一阵忐忑。 “这恐怕不太合适,毕竟已经一年没联系了,要不哪天我们一起给她的婶婶回个电话吧,侧面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只是一时间闹情绪了,就没必要掺和进去呀。” 杨守安此时的“求生欲”直接爆表,一边用斟酌好的词语组成句子来回答问题,一边还拿起茶几上的蜜桔,仔仔细细地剥好皮,然后送到了慕慧娴的嘴边。 “行,那都听你的。” 或许是蜜桔真的很甜,慕慧娴也没再为难和试探杨守安,她这次直接平躺到了杨守安的腿上,闭起双眼,像是在专心欣赏着自始至终都在屋子里流淌的音乐。 “去吧无谓再回头,不须理往昔如何,今天你要走难留……” **娴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亮温婉,这首《去吧》是慕慧娴以前最喜欢唱的歌之一,但近几年却很少拿出来听了,若不是今天杨守安无意间翻到这张1987年发行的老专辑,或许它还躺在柜子里默默等待。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杨守安也没再主动提起要给朱红娟回个电话,但他的行踪却颇为古怪,竟然一连好几天都在晚上和阿四碰头,两个人偷偷摸摸,搞得像特务一样。 但男人那点自以为是的“反侦察”能力,在“有心”想要一探究竟的女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这晚看着杨守安借着饭后抽烟的借口出了门,慕慧娴立马就摘下了围裙悄悄跟了上去,转过几个街角,便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安子,这边,艹,你是真的慢?因为她盯得紧?下次还是约到村外面去吧,就说陪我去洗脚,去吃饭,省得让我在这遭罪,哎哟,妈的,这么多包。” 黑暗中开口招呼杨守安的正是阿四,他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被康乐村的特色花蚊子咬得不轻,嘴里絮絮叨叨的没一句“好话”。 “别叽叽歪歪了,今天电话打了吗?清茹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还有你没和她说是我的主意吧?” 杨守安有些急不可耐,但还是小心谨慎地朝自己身后瞄了几眼,吓得慕慧娴赶紧躲进岔道的死角。 “放心吧,我没说是你在帮她出点子,不过那姓罗的真不是东西,美国佬果然个个满肚子坏水,想到清茹被他给骗了我就来气。” 阿四一巴掌拍死停在他脸上的蚊子,下手的力道里似乎还带了点对罗毅的怒气,以至于把自己疼得哇哇叫。 “不过这事你责任最大,如果不是你先惹了清茹生气,她怎么会答应姓罗的追求呢?你他妈那天都去上海了,为啥不直接和清茹把事情讲清楚呢?看到人家开着奔驰车就怂了?真是给云阳村小霸王的名号丢脸。” 阿四的数落回荡在狭窄的巷子里,杨守安却并没有任何反驳,这让本就脸色煞白的慕慧娴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八章 慕慧娴的选择(下) “你就听阿四哥一句话,赶紧把那美国佬给甩了,安子这边我来想办法,反正他心里还有你。” 自从几周前帮着杨守安打电话给周清茹询问情况后,阿四的脑子里就萌生出了重新给自己这两个好伙伴牵红线的念头。 在他看来不管是慕慧娴还是罗毅,都只是人生中惊鸿一瞥的过客,哪里抵得上曾经少年时期的青葱回忆,更比不了那份大山大水孕育出来的真挚感情。 所以借着出谋划策的机会,阿四在电话里想尽了办法来说罗毅的坏话,杨守安关于隐藏身份的嘱咐则是被抛之脑后,甚至还主动提起了那场发生在周清茹宿舍楼下的误会。 在他描述的“故事”里,杨守安满心期盼跑到上海来求原谅,却阴差阳错看到周清茹上了罗毅的车,所以就想当然的以为自己被甩了。 回到广州后万念俱灰,恰逢慕慧娴炙热的追求连绵不断,这才脑子一昏答应了下来。 时间一长,木已成舟,男人的责任感和自尊心又不允许杨守安反悔,所以一整年都没再主动联系,想让时间来掩盖情伤。 但这次从朱红娟那知道了周清茹的近况遭遇,一片死灰下的那颗心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这才委托他阿四来充当“桥梁”,不敢奢望再续前缘,只希望能完成当年在大宁河边许下的诺言。 一番话说下来,阿四自己都被感动得抹起了眼泪,但周清茹那边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只是特别平淡地回了句“替我谢谢安哥。”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四自然是满心诧异,但若是以上帝视角来窥探这复杂情感纠葛的全貌,便不难猜出周清茹此时此刻的想法。 一是她后来去过广州,亲眼目睹了杨守安在花店主动求爱的那一幕,所以阿四将责任归结于慕慧娴的“死缠烂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二来就算周清茹现在和罗毅矛盾重重,但也不会因为价值观上的一点冲突就直接将对方甩了,她对爱情还没随意到这种地步。 只是阿四所说的这些话里确实有一点在周清茹的心里埋下了愧疚的种子,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先背弃这段感情的人是杨守安,却没有人知晓在此之前她已经和罗毅这个追求者有了交集。 虽然当时嘴上说的都是“朋友相处”,但其中有没有那么几个瞬间真的产生过“干脆分手吧,让他来做我男朋友”的念想呢? 答案很显然是有的。 肉体上的出轨,杨守安自是全责,但精神上的背叛,却是周清茹走在了前面。 若是就这样放任情感的漩涡愈演愈烈,只怕纠缠其中的每个人都无法“善终”,但洒脱和放手说起来容易,真要去做了,又有几个人能坦然面对。 慕慧娴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这段插曲带来的影响,试着让生活回归到正轨,每天和自己爱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是她得来不易的爱情,是放下自尊去争夺来的幸福,又怎么可能愿意轻易放弃。 可惜有些事情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广州今年的秋来得很早,杨守安急匆匆地赶到小楼的天台,那扇铁门已经有些日子没打开了,此时却虚掩着,橙红色的夕阳余晖从半面缝隙中涌入,把阶梯涂成了斑驳的颜色。 就在五分钟前,忙着指挥车间赶制一批服饰的杨守安接到了慕慧娴发来的短信,内容不长,寥寥数语。 【来天台,今天的火烧云很美,我想和你一起看看。】 杨守安的心里多少有了些预感,因为这些日子的慕慧娴真的很反常。 两人喜欢听的歌没变,喜欢吃的东西也没变,还是会在夜里相拥着讨论制衣厂的生意,还是会手牵手漫步在中山大学的康乐园。 生活里所有的内容依然和原先一模一样,但那种彼此依赖的感觉却变得越来越寡淡。 杨守安很清楚问题的根源出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当初和周清茹分手前那样早有征兆。 他总是低估女人敏锐的直觉,以为能够在感情里左右逢源,优柔寡断,逃避选择。 杨守安是个好人,性格上乐观阳光,事业上敢作敢为,意志上坚韧不拔,生活上细心体贴。 但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他远远没有周清茹和慕慧娴来的洒脱和直率。 这种评价对于一个不过才二十三岁的男人来说可能过于苛刻了。 此时沐浴在康乐村清风里,冲着小跑而来的杨守安露出灿烂微笑的慕慧娴心里或许有更准确的描述 ——这个满身泥泞却总散发着光芒的男人,他只是还不懂什么是爱。 相比于和周清茹的上一段,与慕慧娴的爱情只持续了一年的时间。 巧合的是这次主动提分手的依然不是杨守安,他总是这样被动的等着,就好像时间能摆平所有的矛盾和麻烦一样。 杨守安是幸运的,少年时代的他在小山村里身陷苦难,然后遇见了周清茹;跑来广州闯荡,穷困潦倒的时候又遇见了慕慧娴。 哪怕是第二次搞丢了深爱自己的人,他也没有迎来任何的“恶语相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应该去把清茹追回来,她现在一定过得不快乐。” 慕慧娴并没有从杨守安的生活中消失,而是退回到了最开始的身份,她甚至还会邀请杨守安到花店喝茶,然后顺便怂恿他赶紧去把自己真正爱的人抢回来。 这样的状态让阿四大为震惊,也深感欣慰,他重新变回了那个一口一个“慧娴姐”叫着的乖巧弟弟,同时开始认真谋划一个“如何拆散周清茹和罗毅”的计划。 整个康乐村,除了再次暴跳如雷,想要把杨守安生生撕碎的老雷以外,其他人又好像集体“失忆”了一般,闭口不提这短暂的恋情,只是私底下的唏嘘和猜测多半免不了的。 不过话说回来,分手后的慕慧娴到底是真的把爱放下了,还是只是藏在了心里旁人看不到的某个角落? 这点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了。 「花了相当多的笔墨来写主角团的感情线,过程可以说是相当的痛苦,但又不得不写,因为任何一个人的行为和选择都是建立在情感上的,而情感又极大程度上受到时代和环境的影响,不管是杨守安还是周清茹还是慕慧娴,如果脱离了他们身处的那个环境和经历的事情,恐怕都不会做出文中所写的那些选择。而正是会因为这种情感和环境的交融,才塑造出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第三卷眷属大概还有个两三万字就能结束了,之后就是本书的最后一卷——时代,主角团们要开始飞速成长啦,敬请期待。」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七十九章 抄袭 金茂大厦宽敞明亮的走廊里,周清茹把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她步子又急又重,径直走到了Sherry的桌子前,胸脯上下起伏,好像含着极大的怒气一般。 “主管,我要举报,我的设计被抄袭了。” Sherry本来正半躺在椅子上,左手拿着手机物色要去哪家餐厅吃午饭,被周清茹这么冷不丁地一喊,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差点就把右手上已经续到第六杯的咖啡给打翻了。 “别嚷嚷,小点声,干嘛呢?这是办公室,不是你发脾气的地方,真是的。” Sherry看了眼气鼓鼓的周清茹,又看了眼已经被吸引了目光的组内其他员工,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她拉起周清茹的胳膊就要将其带离办公区域,却恰好瞅见自己昂贵丝质衬衫的袖口沾上了一滴咖啡,于是心情立马变得更差了,不得不扭头从抽屉里掏出湿纸巾,狠命地擦了几下试图把污渍抹掉。 “主管,这件事真的很严重,是我在春季新品系列提出的设计创意被抄袭了,按照公司的规定……” 周清茹看到Sherry还在那不紧不慢地摆弄她那件衬衫,顿时就急了眼,开口音量直接翻倍,搞的连隔壁组的同事都站起身来朝这边张望。 “哎哟,我滴祖宗哦,让你别在这说,来来,我们到会议室去。” Sherry被周清茹搞得十分无语,服装设计行业里同公司的互相抄袭确实是大忌,但其实要判定起来非常困难,很多规模不大的企业甚至还暗地里鼓励设计师通过这种方式竞争。 反正最后好的设计都是归公司所有的,具体是出自谁的手,老板们并没有那么在意。 有时候往往抄袭者只是受到了一点点小小的惩罚,“不依不饶”较真的举报者反而遭了殃,被排挤,被架空,被孤立那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西菲尔集团作为跨国巨头,在公司的规章制度里还是明文禁止了同公司内的抄袭行为,只是这执行力度的多寡,完全是见仁见智。 以上海分公司为例,成立至今,也出现过那么一两起设计归属权的“纠纷”,但都很快被内部平息了,没有泛起任何舆论的风波。 Sherry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比起抄袭行为的真相,让周清茹这种职场愣头青赶紧“闭嘴”才是领导们想要的。 于是坐进会议室里的她直接把门反锁,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将自己的气场提升到了极致,用居高临下的口气问道。 “Emma,抄袭设计创意这种事可能不能胡乱编造,而且还是春季新款系列这样重要的项目,不过我还是挺欣慰你能来找我反馈的,毕竟我才是你的直接上级,说说吧,你觉得是谁抄袭了你的设计,有没有具体的证据?” 西菲尔集团对于设计师采取的是叠加管理模式,比如周清茹的直系管理者就是Sherry,日常的工作安排都由她来负责。 同时在参与某些专项设计小组期间,还会受到项目组长的领导,管理内容包括专项设计任务的所有事宜。 所以如果严格按照公司规章制度,周清茹向项目组长汇报自己的设计被抄袭其实更加合理,但她却并没有那么做。 原因也很简单,周清茹本来加入春季新款系列设计小组的过程就不“正大光明”,小组内的其他设计师和公司同事对此都颇有微词,这时候再跳出来“搞事”,很容易被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如果闹大了,说不定又要罗毅出面干预,而这恰恰是周清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她不希望自己在工作上干啥都要男朋友来掺和一脚。 所以经过反复权衡利弊,周清茹才选择了来向直系主管Sherry报告,希望通过较为温和的内部流程把这件事解决了,不求处罚“抄袭者”,只要能为自己的设计正名就好。 “什么?你要举报Maggie老师?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啊?二十岁就全A成绩从纽约时装学院毕业,二十六岁就拿下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她获得过的荣誉比你吃的饭都多,你举报她抄袭你的创意?” Sherry觉得周清茹肯定是疯掉了,她口中的Maggie在整个世界服装设计领域都享有相当的知名度,年轻时候在欧美设计界被称为拥有东方面孔的魔女,是真正的天才设计师,也是西菲尔集团最宝贵的人才之一。 如果不是年龄大了想要认祖归宗,这位“魔女”设计师恐怕根本就不会从美国东海岸阳光明媚的海边别墅搬到上海来任职。 如此人物,又怎么会去抄袭一个同公司晚辈的设计创意呢?在Sherry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根本就属于天方夜谭。 “我没有胡说,这个创意是我在和Maggie老师一次单独讨论的时候提出来的,我手上还有原稿草图呢。” 周清茹急得说话都有些颤抖,她掏出自己的草稿画本,上面的确有一件连衣长裙的设计草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主管你再看今天上午Maggie老师发在讨论组里的邮件,她的这款设计不说和我的草图一模一样,至少相似度九成九吧,难道这还不算抄袭?” 此时周清茹的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泪花,她把和Maggie老师的交流当做一次学习提升自己的机会,整个过程里压根就没有设防,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把创意抄袭了过去,这种强烈的失落和委屈恐怕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法接受的。 Sherry脸色极为难看,她将周清茹的原稿和Maggie发送出来的设计图放在一起对比,发现除了上色的部分外,所有的细节的确是一模一样。 如果周清茹所说的私下交流真的存在,那毫无疑问,这就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剽窃创意”事件。 但Maggie真的会承认吗?她完全可以说是周清茹看了她的设计原稿后临摹了一份差不多的。 一个是荣誉等身的知名设计师,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员工,公司高层会相信谁的话? 就算真的抄袭了,作为西菲尔集团而言,由Maggie来署名这件春季新款服饰明显更符合市场的需求和品牌的定位。 所以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争论创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事情,而是牵涉到公司利益如何最大化的商业决策。 而且更加关键的是,以Sherry的职位级别绝对不可能去帮周清茹出头,这只会葬送她自己本就毫无起色的职业生涯。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章 落差 “Emma,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我觉得你应该去直接向罗总汇报。” Sherry花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来斟酌自己的措辞,如果换成组里的其他设计师来告Maggie的状,她早就拂袖而去了,但周清茹是罗毅的人,并不能当成普通员工来对待。 其实一个分公司的设计总监和Maggie这样定海神针级别的设计师相比依然有点不够分量,但Sherry知道罗毅的背景不止如此。 他老爹不仅是西菲尔集团董事会的成员,其本身也被誉为服装设计领域的传奇,徒子徒孙和人脉关系那是遍布全球,在行业内的威望远不是Maggie一个独立设计师能够比拟的。 所以如何在不得罪罗毅的情况下,温婉地把周清茹这颗烫手山芋丢出去,是现在Sherry要面对的一大难题。 经过深思熟虑,又反复权衡利弊,最后这位在职场上已经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是决定不绕弯子了。 她直截了当地告诉周清茹自己爱莫能助,如果想要“扳倒”Maggie这样一尊大神,只能去找更有权力的人。 而“靠山”罗毅,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直白,反倒效果极佳。 当周清茹走出会议室的一刹那,Sherry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座椅上,她心有余悸,想着这种要命的事情怎么就给自己遇上了。 但很快脑海中便灵光一闪,一下子直起身来,双眼微微眯起,随后自言自语道:“等等,这说不定是一个机会,只要操作得到,就总有一边会觉得我好。” 任何超大型企业的高层之间都充斥着你死我活的斗争,各种派系和小团体为了自身的利益互相较劲甚至下黑手那是常有的事情,在西菲尔上海分公司同样不例外。 罗毅是总部空降来的设计总监,自然代表着集团董事会中他老爹那一派的利益,这批人大多不是美国本土出身,在最近二三十年里才逐渐进入西菲尔集团的核心权力阶层,理念是不惜一切代价推动公司品牌的全球化发展。 而以上海分公司总经理Frank为首的一批“元老”则完全听从总部另一派利益团体的命令,成员们以白种昂撒人为主,他们是西菲尔百年基业的创立者,极度看重传统和规则,对亚洲这样的新兴市场抱嗤之以鼻的态度。 而“魔女”设计师Maggie虽然有四分之一的华裔血统,但本质上已经完全融入了美国的文化,加上和Frank有一些私交,所以自然站在了“元老派”一边。 新派和元老派的交锋其实从上海分公司设立之初就开始了,先是元老派占据主动,但很快就在市场上遭遇了滑铁卢。 随后新派展露出了更加适合中国国情的经营手段,不但成立了广州分公司,还投资建立了一整条生产线,立竿见影地扭转了局势,同时也获得了集团董事会的认可。 所以作为双方在上海的带头人物,虽然罗毅和Frank在职位上差了两级,但实际的话语权却是差不多的。 原本这种级别的斗争并不是一个小主管能参与的,但周清茹和Maggie之间的抄袭风波一旦爆出,势必会把Sherry卷进去。 既然躲不过,那还不如干脆借此机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职业资源,于是Sherry决定两头下注。 她先是用自己的个人邮箱往Frank那里发了一封内部邮件,详细说明了周清茹今天举报的内容,并且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完全不相信这件事,只是担心会引发舆论风险,所以提前上报。 发完邮件,Sherry一刻都没耽搁,直奔罗毅的办公室,又是一顿绘声绘色的描述,只不过这次她的立场变成了站在周清茹这边,俨然化身成为了不畏强权,誓要保护自己下属利益的好上司角色。 Sherry忙着左右开弓,作为事件主角的周清茹则是坐在工位上独自发愁,她已经从刚才的盛怒中平静了下来,开始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暗暗后悔。 周清茹后悔的不是自己举报Maggie抄袭的行为,而是太操之过急,没有搜集足够的证据,没有想好合适的上报途径,以及没有去和罗毅事先商量。 以她对Sherry的了解,指不定现在已经坐在哪个领导的办公室里汇报这件事情了,所带来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在公司内部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一旦发展到了那一步,在周清茹的认知里,罗毅是必定会插手干预的,而这种带有浓重私人关系色彩的“帮助”,恰恰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周清茹宁愿一切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来,也不希望罗毅为了她大搞特权,因为每一次“享受”优待,都会让她在反感罗毅掌控欲的时候心生愧疚,然后被迫妥协。 “Emma,罗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正当周清茹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应对方法的时候,Alice的一句话让她大呼“坏了”,Sherry找领导的速度比预想的还快,这才过了多久,罗毅竟然就已经主动来找。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那间玻璃办公室,虽然里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男朋友,但周清茹依然恭敬地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才走了进去。 “Sherry把事情都和我说了,就到此为止吧,你继续在春季新品系列的设计小组好好工作,Frank和Maggie那边我会打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罗毅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头都不抬地继续查看着手中的文件,随口说出来的话竟是已经给这起“抄袭事件”定了性。 原本周清茹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打算劝罗毅不要动用私权,而是交给公司的相关纪律部门秉公审查。 但结果对方压根就没想过帮她出头,反而自作主张地要求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巨大的落差感让周清茹直接呆在原地,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没想到罗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完全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算了?她可是抄袭了我的设计创意啊!”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一章 不懂 罗毅手中的笔停在半空,他总算抬起头来看向了周清茹,只是眼中并未有多少关切,更多的是失望和疑惑。 “那你想怎么样?” 没有感同身受,没有心疼安慰,更没有义愤填膺,罗毅就好像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懂周清茹为何会那么生气。 “我想怎么样?现在是Maggie老师抄袭了我的设计创意,而且还是用在了春季新款系列上面,难道不应该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来处理吗?” 周清茹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眼泪不至于滴落下来。 “那你说说公司对于这种抄袭行为的处理规定具体是什么?” 罗毅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直勾勾地盯着周清茹的脸。 “规定……规定是给予抄袭员工撤职……不对,先要在公司内部通报……” 周清茹被罗毅直接问懵了,她一个设计师对于公司规章制度的熟悉程度肯定做不到一字不差,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个大概。 “我来告诉你规章制度上面是怎么写的:‘西菲尔集团内部员工如存在抄袭、恶意模仿他人创意构思的行为,一律在全球所有分支机构通报批评,并立即作开除处理,公司还将保留追究一切法律责任的权利。’” 罗毅的咬字很重,就好像是老师给学生“上课”一样,但他的“教育”并没有到此结束,不等周清茹开口就连珠炮式的接踵而至。 “所以如果Maggie真的抄袭了你的设计创意,那么我们就应该立刻马上开除她,同时还需要向全球范围内所有西菲尔集团的分支机构发出通报。”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Maggie是集团最重要的设计人才之一,甚至代表着西菲尔当下的部分品牌形象,她还是董事会多个成员的好友,连我的父亲都非常欣赏看重。” “好,哪怕不说这么远的,就说我们上海分公司本身,整个春季新款系列的最大亮点就是由Maggie担任首席设计师,你现在因为她借鉴了你的一份原稿草图就要撤她的职,那公司前期所有的宣传和投入不都白做了吗?春季新款如果无法按时推出或者市场反应不佳,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罗毅越说越大声,他句句不离公司利益,但却只字未提周清茹所受的委屈。 “好了,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道理你不懂,我今天很忙,马上还有个和总部的电话会议要参加,没有时间细细解释了,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行,我都是为了你好。” 罗毅的耐心似乎已经完全消磨殆尽了,他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竟是下起了“逐客令”。 “好,好,我不懂,我是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当然不懂你们这些贵族精英们的规矩。” “罗总监你也的确没有义务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会以书面形式向公司提交抄袭举报,如果最后公司判定是我污蔑了Maggie老师,那我自己辞职走人。” 人在气极的时候是真的会发笑,周清茹一把抹掉就要滑落的泪珠,嘴角微微上扬,完全不顾罗毅铁青的脸色,甩下这句话后头都不回地转身离开。 此时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已经站了好几组“好事”的偷听者,他们或是假装讨论工作,或是拿着文件装模作样,但耳朵却都齐刷刷的竖着,想从玻璃门缝漏出的每一个音节里脑补出完整的故事。 周清茹几乎是摔门而出,完全不顾那些同事们浮想联翩的眼神,径直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直接撰写了一封邮件,将整个抄袭事件的来龙去脉统统罗列了出来。 万事妥当,在点击发送的时候周清茹却还是犹豫了起来,她知道这封邮件只要发送出去,自己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管它呢,就像阿四哥说的那样,一个破美国企业我还不稀罕待呢……”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周清茹还是毅然而然地点动了鼠标左键,看着屏幕上的“已发送”字样,她瞬间感觉到一阵神清气爽。 上次体会到这种畅快感还是在云阳村,那时候村里有一户村霸,专找家里只有孤儿寡母的欺负,周清茹就在此列,虽然有隔壁嬢嬢护着,但那无赖还是隔三岔五地跑过来,抢走一些村里补助的鸡蛋和米面什么的。 因为村霸早年被医院诊断出患有精神病,所以警察和村委会也拿他没啥办法,老书记苦口婆心劝导了好多次,每趟都被轰出门,甚至还挨过揍,最后也只能提醒其他村民尽量躲着。 就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最后却在杨守安和阿四身上吃了瘪,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抓了村霸家唯二的母鸡就绕着大宁河一圈一圈的跑,把在后面追的村霸累得半死。 如此往复,每日两次,没过半个月,村霸就彻底消停了,再也不敢去惹周清茹的麻烦,甚至还主动送了半袋子米放在周清茹家门口,意思就是自己服了,求几位小祖宗放过。 想起这些大山里的往事,此时坐在陆家嘴摩天大楼里的周清茹不由地露出笑容,只是很快又被她收敛起来。 关闭电脑,起身拎起挎包,然后在四周同事们纷杂的目光下坦然走向电梯厅。 “Emma?你去哪?还没到下班点呢?”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Sherry这时才站起身来发话,她的语气带着点对下属的质问,显然是已经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刚才罗毅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 “我请假了,你想扣工资就扣吧。”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为了一点点代价再三忍耐,但只要迈出了一步,之后做什么事情都变得自由自在起来。 周清茹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主管一眼,随便一挥手,一句话,就让想借着机会打压她的Sherry哑口无言。 下午三点的太阳还略微保持着些许温度,漫步在陆家嘴林立群楼中的周清茹觉得自己很久没有那么放松了。 今天和罗毅的这场争吵是她第一次正面反抗对方的掌控,半年以来的压抑情绪得到了释放,也让周清茹意识到了这场“恋情”的最根本问题。 “你说我不懂你的世界,可是你又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二章 单身万岁 周清茹和罗毅的这段“恋情”开始得仓促,结束得也格外突然。 依然是一条短信,依然是那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但这次周清茹的情绪却完全不同,相比于和杨守安分手时的痛彻心扉,给罗毅发完短信的她反而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六个月确实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周清茹而言,却长到足够看清一个人。 她坦率地承认自己当初会答应追求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罗毅的“人设”近乎完美,物质上和情绪上都给足了“价值”,甚至还辐射到了像萍萍这样的身边人,任何一个女孩子恐怕都很难挑出刺来。 第二个则是因为赌气,广州花店所看到的那一幕击碎了周清茹所有的坚持,她的想法非常简单:“你杨守安将诺言抛之脑后,和其他女人如胶似漆,那我周清茹自然也可以这么做。” 周清茹也不是没尝试过去真正爱上罗毅,加强英文口语能力,学习西方的服装设计知识,还有那些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社交礼仪。 她发自内心感谢罗毅在很多事情上给予的支持,但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对方想要自己凡事都服从的掌控欲。 将近两百个日夜的相处,让周清茹终于意识到有些观念和习惯上的冲突不是靠忍让就能扛过去的。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爱不上就是爱不上。 强制调组和抄袭事件都只是摧毁这段从一开始就别扭无比的“恋情”的引线罢了,哪怕没有这些变故,分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人肯定是远在广州的阿四。 这家伙自从将促使杨守安和周清茹破镜重圆视作己任后,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挂长途到上海,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顺便“汇报”一下广州这边的进展。 所以周清茹能够第一时间知道杨守安和慕慧娴分手的消息也全是拜阿四所赐,只不过那时她和罗毅还未决裂,所以只是当做“老朋友”的故事一笑而过。 如今两人都正式恢复单身,阿四感觉自己距离愿望达成又近了一步。 这不才刚挂了和周清茹的电话,满心狂喜的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制衣厂的办公室。 自从结束了和慕慧娴的恋情后,杨守安又变成了那个事业上的拼命三郎,一天二十四个钟头,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厂子里,有时候为了赶制急单大单,他甚至还会直接在车间过夜。 “安子,安子,快起来,这都几点了,怎么还睡着?” 一巴掌推开房门,阿四直接冲到沙发前,把通宵熬夜才刚睡下没多久的杨守安愣是拽了起来。 “哎哟,我艹……是你啊,干嘛呀,我这才刚梦到我们一起开了家大公司,把生意做到国外去了,正准备上市敲钟呢。” 杨守安平时有点起床气,但睁眼一看来人是阿四,只得把“骂人”的话憋回肚子,揉着眼睛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安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给我一千块或者拿车间小丽的电话号码来换我就告诉你。” 阿四嬉皮笑脸,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二郎腿一翘,完全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有病,你什么消息能值一千块?还有人家小丽不是已经给你发过好人卡了吗?咋还纠缠着呀?有点出息好不好?广州城没其他女孩子啦?” 杨守安翻了个白眼,然后狠狠嘬了几口只抽到一半的香烟,便站起身来打算继续回车间工作。 “清茹她和那个假洋鬼子分手了。” 仅仅一句话,就让杨守安原本已经迈出房门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他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一脸“小人得志”表情的阿四,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广州这边“风起云涌”,上海的石库门弄堂里同样欢天喜地。 朱红娟自从知道周清茹和罗毅分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当晚还破天荒地提前结束了书报亭的营业,拉着周学根在菜场里就是一通采购,随后亲自下厨搞了顿堪比年夜饭规格的丰盛晚餐来加以庆祝。 吃着绵密无比的八宝饭,周清茹心里愧疚不已,她知道自己这半年来的状态肯定让叔叔婶婶担心坏了。 朱红娟那么要面子的人,为了能找人开解她的情绪,可以不惜放下长辈的尊严打电话到广州去寻求杨守安的帮助。 叔叔和婶婶嘴上不说,但周清茹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自己被罗毅一开始的猛烈追求搞昏了头脑,兜兜转转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新康里这温馨的石库门小楼才是真正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茹茹,你和小杨现在还有联系吗?听说他前段时间也分手了是吧?” 周学根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周清茹差点被糯米饭噎着,她知道有时候阿四会直接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但却没想到和叔叔婶婶的沟通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有联系呀,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毕竟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感情还是在的嘛,遇到啥困难安哥和阿四哥都还是很帮我的。” 周清茹鬼使神差地撒了个谎,但这胡编的答案显然让周学根和朱红娟很是高兴,一边把盛好的桂花酒酿小圆子汤推过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容易,放弃了太可惜了”、“小杨人真的不错,既然现在都单身了,以后还是可以多联系”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爱情的道路总是荆棘丛生,每个人抵达终点的途径各不相同,偶尔地驻足停留,才能及时从岔路上折返,不至于彻底迷失了方向。 不管怎样,当2007年的冬季如约而至,身处在时代大漩涡中的主人公们,都在用各自的办法去适应单身的感觉。 他们一个个高声大喊“自由万岁”,却在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体味着记忆中的美好。 命运啊,总会用超脱理智且无法预判的方式,将走散的人再次联系在一起,但也可能让原本在一起的人彻底反目。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三章 闺蜜 “Emma,其实你不用辞职的,虽然上次的事情公司最后没给个说法,但Sherry不是答应了年底的考评会给你A嘛,也算间接补偿了。” “是啊,这样一走,公司里的人还以为错的是你呢,况且履历上也不好看,恐怕那几个同级别的外企都不大好进了。” “瞎说什么呢,我们Emma的能力这么出众,人家公司都是抢着要的好吧。” 西菲尔上海分公司设计部里的员工也不是都对周清茹有意见,尤其是几个同样从实习期艰难转正的年轻设计师,对于她的离职就非常不舍。 趁着最后一天交接的机会,大家组织了个“欢送聚餐”,新天地露天的西餐吧里,女孩们几杯啤酒下肚,也是都敞开了心扉。 “好啦,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干嘛,西菲尔的平台还是不错的,很适合积累工作经验和学习前沿的设计理念,之后跳槽去其他公司起点也会更高。” “你们都要加油呀,给那帮外国设计师看看,我们中国人设计出来的衣服只会更好,还有啊,如果几年后我要是走投无路了,就来抱你们大腿,可不准嫌弃我。” 周清茹的脸蛋被酒精搞得红扑扑的,但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她这次提离职就和向罗毅提分手一样果断,早上通过邮件给人力发了申请,下午就收拾好东西把工卡交还给了Sherry。 这位主管还假惺惺地挽留了几句,但周清茹却没像平时那样假笑应付,而是留下一句“你的口红是我见过最难看的”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开。 金茂大厦六十六楼的阳光都不及那一刻的光芒万丈,脸色铁青的Sherry和一众吃瓜同事的复杂目光都聚焦在周清茹的背影上,只是这些职场上的钩心斗角都已经不再和她有半点关系了。 离职的手续全部走完恰好是一周,期间罗毅发来了很多条短信,也打了不下几百个电话,周清茹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看。 不过她也觉得有些好笑,分手的那次不咸不淡,反而是自己提离职了却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有时候周清茹真的搞不明白,像罗毅这种人到底是需要一个女朋友,还是一个能够时刻拴在自己身边的漂亮花瓶。 这顿聚餐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和同事们一一拥抱告别,周清茹才坐上了回新康里的出租车。 师傅很热情,看她有点醉醺醺的还问要不要帮忙打电话叫家里人出来接。 周清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最近书报亭开辟了卖网络游戏点卡和日本漫画书的新业务,生意只能用火爆来形容,连带着收摊时间都变晚了。 叔叔婶婶年纪渐长,尤其是周学根,过了五十岁后腰上的老毛病就一直困扰着他,找了好多个中医打金针都不见好。 现在这个点,周学根多半是已经洗好脚钻被窝了,反正弄堂口走进去这条路已经熟的不能再熟,也不怕遇到啥意外。 可当车子靠在弄堂口的时候,周清茹却意外的发现有个人在等她。 “萍萍,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啊?不会是在等我吧?” 上海冬天的夜晚寒风凛冽,萍萍穿着个黑色的羽绒服,腿上套着保暖厚丝袜,却还是被冻得直哆嗦。 “前面我去你家找你了,你婶婶说你晚上要和同事吃饭,我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结束,电话打给你还关机,只好在这里等了呀。” 萍萍脸红红的,显然是已经在马路边站了很久,看得周清茹心里一疼,赶紧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其戴上。 “那要不你去我那坐会?这个点叔叔婶婶肯定已经睡了,我煮个面给你暖暖身子?” 周清茹隐约听到了萍萍肚子那传来的咕咕声,心想这丫头到底等了我多久,该不会连晚饭都没吃吧。 上海人的家常夜宵里肯定会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做法极其简单,水开下挂面,加三次凉开就起锅,碗里事先已经放好了细盐、味精、一点点的生抽和芝麻香油,舀一勺煮面的汤将其化开,最后再放上一只煎得金黄香脆的荷包蛋就算大功告成。 拿一块百洁布垫在手上,周清茹捧着汤碗小心翼翼地上了楼,便看到萍萍已经顺着香味在三层阁的门口等着她了。 “说吧,找我啥事?总不能因为想让我下碗面给你吃就站弄堂口半天吧。” 看着萍萍狼吞虎咽,周清茹不由露出了笑容,她把外套挂好,两腿一盘就直接坐到了床上。 “……我辞职了。” 就这么一句话,直接把刚放松下来的周清茹惊得蹦了起来。 “为啥啊?地铁公司可是铁饭碗啊,而且你还是储备站长,再做几年转正了多好啊。” 周清茹满脸不可思议,在她看来萍萍的工作绝对算得上人人羡慕的级别,稳定,体面,上升空间还大,除了要上夜班,完全找不出任何缺点。 “别人施舍的机会我不要,而且如果是要用你的幸福来做交换,我宁可扫大街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萍萍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就好像是在跟面前的这碗面解释一般,到最后那声音细不可闻,差点就要被老虎窗外传来的风声遮住。 周清茹心思细腻,又怎么会听不懂萍萍说的话,可她刚想起身回应,却直接被飞扑而来的闺蜜抱住。 “清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贪图罗毅在工作上能给我好处就一直帮他说话的。” “都是我的错,你这么相信我,我却为了自己把你往火坑里推,你原谅我好不好?” 萍萍哭得梨花带雨,周清茹却是笑出了声。 “行啦行啦,这点小事你至于吗?我们俩可是新康里弄堂,不不,是整个平凉路上最好的闺蜜,一个臭男人就想影响我们,哼哼,做梦。” 萍萍愣愣地看着周清茹,好像还没从这出乎意料的反应里回过神来,直到周清茹使出了“绝招”,两只手穿过毛衣挠在了她的咯吱窝下,这才惊叫出声。 “清茹,你又哈我痒兮兮(挠我痒痒),别跑,今天我们必须分出个胜负。” “你来呀,我还怕你不成,看谁先坚持不住。” 木架床被两个嬉笑打闹的女孩弄得嘎嘎作响,时间让她们褪去了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生活压得她们腰酸背痛,时常无奈妥协。 但这段始于老虎窗的友情,却从未变过颜色。 就好像窗外石墙上的爬山虎,无论经历怎样的风吹雨打,总会在阳光灿烂的时候,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四章 车站前 “我艹,什么破天气,又冷又下雨,安子,晚上吃点热乎的吧,要不打边炉咋样?” 整个一月份的广州都被强大的冷空气和连绵不断的雨水光顾着,匆匆赶回来的阿四把湿漉漉的雨衣挂在门外,对着房间里还在奋笔疾书的杨守安喊道。 “你票买到没?我刚看新闻上说今年春运提前了,车票抢得厉害,要不咱还是坐飞机去吧?” 杨守安忙得要死,他在给制衣厂做新一年的支出预算,这种和数字打交道的活对于一个初中毕业生来说绝不简单。 但百忙之中还是抬起头来朝阿四发问,语气中对于那张火车票的关切溢于言表。 “哎哟,你就放心吧,这点小事办不好,我阿四这些年在广州算是白混了,不过你小子之前嘴上说不想去,现在盯这么紧?” “嘿嘿,我得赶紧和清茹说一下,她的安哥已经急着要跑到上海去了。” 阿四充当月老的工作一直在稳步推进中,尤其在杨守安和周清茹都恢复单身后,他更是铆足了劲要重新建立两人的联系。 念旧的力量超乎想象,加之有个脸皮比轮胎还厚的阿四在其中穿针引线,两个人终于又回到了“朋友”或是“老乡”的身份。 虽然离着真正的破镜重圆还有十万八千里,但阿四却颇有信心,这不趁着临近春节,他便提议要到上海找周清茹叙旧。 一开始杨守安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很难想象真的见着周清茹了自己能说点什么。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或是其他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常演,但现实里根本说不出口的那些肉麻话? 总之在他看来几个月的时间还远远不够来抚平这段感情的波澜,更没法去要求周清茹原谅自己之前做的那些“荒唐事”。 所以现在急着相见,只能让两个人都尴尬。 不过阿四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他动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周学根和朱红娟一起打了个电话到广州来。 两人热情邀请了杨守安和阿四去上海过年,并不由分说地在上海老饭店订好了初三的一桌午宴,说是要做东感谢两人这些年来对于周清茹的帮助。 长辈都发了话,杨守安自是没法再推脱,于是便早早地让阿四去张罗火车票的事情,却不料票子比往年难买很多,直到腊月十七这天才总算搞到两张硬座。 2008年广州的春运确实不同于往年,由于亚洲经济危机的影响,整个珠三角地区的制造业都不景气,接不到订单的各家工厂纷纷提早关门,务工人员的返乡潮也就提前到来。 从元旦过后的那周开始,羊城的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拎着麻布袋或是扛着大行李箱的返乡人员,他们一年到头没挣到啥钱,舍不得住旅馆,就全部聚集到了火车站的附近。 一碗泡面就能对付掉一整天,几张报纸就能拼成睡觉的床,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手中火车票上的日子能快点到来,这样就能坐上火车,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火车站的广场旁有不少小店,基本上都提供长途电话的服务,那些日子里生意格外火爆,连饭都舍不得吃的民工们却都愿意掏钱打上一通电话。 他们之中很多人连怎么打电话都不会,拿着皱巴巴的纸条客气地让店家帮忙拨号,虽然嚷嚷的方言各不相同,但对于回家的期盼却是一模一样的。 腊月十八一大早,杨守安和阿四就拎着拉杆箱出了门,慕慧娴特地给他们准备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装在保温袋里沉甸甸的。 这贴心的送行搞的阿四特别不好意思,毕竟之前他对慕慧娴的态度过于“恶劣”,现在想起来人家也是自由恋爱,要怪也应该怪在杨守安头上才对。 从康乐村到广州火车站本来是有地铁的,但刚进站的杨守安和阿四就听到了广播里在滚动播放,说是火车站地铁列车不停靠,要去的话只能在前后站下车,再另寻其他交通工具前往。 天下着雨,又寒风阵阵,弄得两人有些狼狈,等赶到火车站广场前长街的时候距离发车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安子,快,这有条小道,之前我来接人的时候走过,绕过去就是车站广场,肯定能赶得上火车。” 阿四信心满满,拽着杨守安就在人群中左突右冲,却在走出小路的转角处被拦住了,穿着雨衣的几个警察一字排开,将和他们一样想要抄近路的人群引向正确的入站通道。 “阿四,今天好像车站人特别多,你看前面广场上,这他妈的有多少人挤在里面啊。” 无奈跟着大部队缓慢移动,杨守安抽空抬头看了眼远处的车站广场,那乌压压一望无际的黑色人群让他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丝害怕。 “唉,听说是因为今年广州的厂子都提前放假了,前两天我去隔壁鹭江村,那边的厂子关了得有七八成了,大家都赶着要回家过年啊。” 阿四是个乐天派,他觉得只要手里拿着真的火车票,就一定能够顺利去往上海,只是按照现在这队伍的行进速度,恐怕不是人等车,而是要变成车等人了。 “什么?你说火车延误了?今天都走不了?可是我和爸妈说好明天要回家和他们一起包饺子的呀,这可怎么办啊?喂……喂,啥破信号,艹!” 走在杨守安身后的男人西装革履,一看就知道事业上小有所成,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被泥水溅得一塌糊涂的裤腿,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拿着手机大声通着话。 “延误?什么意思?我们的车该不会也走不了吧?我和清茹可是说好了明天早上就到的。” 阿四嘴里嘟嘟囔囔,显然不愿意自己精心安排的旅程出现变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拨了出去,想要给远在上海的周清茹先打个“预防针”。 “靠,真没信号,电话都打不出去。” 四周的人群愈发拥挤,阿四还在摆弄他的手机,杨守安心里的不安感则是不断攀升。 他注意到虽然有大量的警察在维持秩序,但数量相比于从四面八方涌进火车站的旅客们,还是太少太少了。 “大伙这趟回家的路估计会不太顺利啊。”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五章 全市集结 “老关,真不能和局里说说吗?女儿等这次冬令营都大半年了,你也提前几个月就请好假了,怎么现在说要加班就加班呢?” 简朴的公房小楼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吃着早饭,女人一边将剥好壳的鸡蛋放到丈夫的碗里,一边用略带埋怨的语气做着最后努力。 “不行啊,火车站那边听说情况很不好,各个分局都在抽调警力往那边支援,搞不好这次真要来个全市集结。” “我虽然刚调到分局,但怎么说也是老党员了,郝局又这么信任我,关键时候肯定是要给年轻人做表率的。” 关黎明两口就把鸡蛋吞下了肚子,穿上警服,戴上警帽,确认了仪容没问题后,才来到北面的卧室门口。 面对犯罪分子都从不紧张的老警车此时却心里阵阵忐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伸手敲了敲房门。 “婷婷,爸爸要上班去了,冬令营那边你妈妈会一起去的,等爸爸加完班回来再陪你出去玩好不好?我们去动物园,去游乐场,去买你最喜欢的裙子。” 关黎明属于老来得女,四十岁了才有了这么个孩子,平时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宠上了天,几乎是有求必应。 而且这次学校组织的亲子冬令营很是重要,老师再三叮嘱,希望学生父母都可以参加,为此还特地挑了春节前这段时间出发,目的就是让家长们不要用“工作忙”来当借口。 所以他提前三个月就给局里提了请假申请,领导审批和流程手续都过了,眼见着今天就能正式休假,却不料被一大早的紧急增员电话给“搅黄了”。 父亲如此突然的“失约”,自然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难以接受,起床后就紧闭房门,谁来喊她都不理,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房间里传来抽泣的声音。 关黎明在门外安慰了好一会儿,效果却差强人意。 作为警察,他是一把好手,但在与女儿相处这件事情上,他却并没有比那些年轻父母做得更好。 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关黎明只得无奈作罢,隔着门和女儿告别后,又与妻子拥抱了一下,带着满脸遗憾地驱车朝着自己所在分局的方向驶去。 他在越秀区的基层派出所工作了很多年,当初杨守安和阿四摆摊的西湖路夜市就一直是他的辖区,后来因为立功升迁,这才调到了康乐村那边任副所长。 兴许是老天终于看到了这位老警察的矜矜业业,接连几桩大案子在关黎明的手上都顺利告破,加上某位郝姓副局长的推荐,五十多岁的他竟然被破格调到了越秀分局工作,级别上也从副科提升到了正科。 职位上的变动,关黎明倒不是特别在乎,但相对于派出所只要管好一亩三分田就算完成任务,现在的岗位让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自然能够分配给老婆和孩子的就少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有些心烦的关黎明不得不把雨刮开到最大,经历了好几轮堵车后总算抵达了越秀分局的办公楼。 “老关,来啦,赶紧的,郝局找我们开会呢,说火车站那边有麻烦了,可能要全市集结。” 刚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关黎明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说话的人是他的老战友,姓张,也在越秀分局工作,只不过一直做的是文职,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相对年轻一些。 此时老张正抱着开会三件套——钢笔、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和已经泡好茶叶水的玻璃保温杯,脚下步子飞快,催促着自己这“新同事”赶紧跟上。 如此架势让关黎明不禁咯噔一下,心想怎么说啥来啥,这乌鸦嘴未免也太灵了些,看这架势不要说女儿的冬令营,今年的整个春节恐怕都要“泡汤”了。 “老张,火车站到底出啥事了呀,要集结整个广州的警察?那可是好几万人啊,就算……就算再大的事情也用不了那么多兄弟一起上吧?” 关黎明一边小跑着赶往会议室,一边旁敲侧击地询问起来。 老张是办公室的人,平日里消息比较灵通,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些“内幕”,如果能提前打听到,也好为后面的工作早做打算。 “待会你听郝局讲就知道了,反正我当警察几十年了,没碰到过这种事。” “对了,待会要是领导询问建议的话,你可得积极点,这次是省厅直接下的指示,市局局长亲自挂帅指挥,表现好点功劳少不了你的。” 老张还保持着部队里的那股子敞亮劲,哪怕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还是不忘关照一下老战友体制里的“生存之道”。 两人推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发现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分局各个条线部门的负责人都到场了,就连在休假的那几位也没落下。 还没等关黎明摊开笔记本,就看到分局的局长和两位副局长迈步走了进来,能让单位里的一二把手同时出现,也说明了这次任务的紧急性和严峻程度绝不寻常。 原本这种全体会议的时长至少也是两个小时起步,但今天负责主持的郝局长语速飞快,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就把大致情况和任务分配讲了个清楚。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广州火车站发生大规模旅客滞留事件,省公安厅高度重视,专门指示全体警务工作者立即返回岗位,增员车站现场,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领导讲话越少,一般任务就越重,坐在会场里的关黎明觉得压力空前,这是他从警三十年都未曾感受过的。 群体事件他不是没处理过,保障大型活动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但看到视频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后,个体的无力感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关黎明不禁自问:“只靠我们,真的能保护得了车站广场上超过四十万老百姓们的安全吗?” 视线掠过纷纷起立奔赴前线的同志们,远处墙上的标语让关黎明精神一振,多年前战场上的枪炮声仿佛就在耳边,身边的红旗还是那么鲜艳。 “人民警察为人民!” 关黎明眯着眼念起了那段标语,内心开始变得无比坚定。 是啊,只要人民有需要,哪怕再大的困难,也一定要取得胜利。 关黎明起身拉了拉警服的下摆,将警帽端正地戴好,随后便毫不犹豫,大踏步地朝着门外的风雨走去。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六章 踩踏危机 2008年1月10日起,倾巢南下的冷空气遭遇暖湿气流的猛烈狙击,在我国湖南、江西、广西北部、广东北部等多个地区形成了百年罕见的冰雪冻雨天气。 在这跨越多省的冻雨区中,各地的雪花夹杂有蒙蒙细雨,但这雨落地后并不会流走,而是附着在马路、房屋、电线、树木上面,立即结成光滑的冰层。 而在连续不断的冻雨作用下,这些冰层疯长,电线电塔树木不堪重负大量倒伏,南北交通大动脉京珠高速等中断,机场等民航基础设施也损失惨重。 飞机不能飞,公路大堵车,火车成为了珠三角春运的唯一出口。 越来越多的返乡客流从四面八方涌入广州火车站,原本设计容量为四万人的车站,短短数日内滞留旅客数量已经飙升到了四十万。 然而这些思乡心切的旅客们并没有等来带他们回家的列车。 持续不断的冻雨灾害天气破坏了北上沿途的大量轨道设施,让前一年在全国铁路大提速中刚刚更新升级的一众电气化机车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当时间来到腊月十九,从广州火车站发车的所有北上班列宣告停驶,广场电子告示屏上满是鲜红的延误字样。 暴雨下的车站广场温度骤降,外面不明情况的旅客还在疯狂涌入,已经苦等一天一夜饥寒交迫的滞留群众们却还在咬牙坚持。 “安子,加把劲,快挤过来,这有个能蹲着的地方。” 阿四用尽全身力气把杨守安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两个人手脚并用,爬上了一个小半人高的石墩子,这才感觉到被挤压了许久的胸腔又重新能透过气来了。 “妈的,从昨天延误到今天,啥时候发车也没个准信,让你改签你非要等,现在好了,想走都挤不出去了。” 杨守安满腹牢骚,他们和广场上的绝大部分旅客还不一样,完全不用在这里死扛,但阿四执拗地不愿意爽周清茹的约,所以再三坚持想要等火车恢复正常。 整整一夜,风雨交加,两人被挤在人群中间动弹不得,休息也没法休息,吃饭只能靠着慕慧娴准备的包子充饥,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却依然没有等来可以进站上车的消息。 “艹,我哪知道会这样,真他妈倒霉,奶奶的,实在憋不住了,你包里矿泉水瓶给我,我要尿尿。” 几十万人挤在一起,挪一步都是难上加难,饥饿口渴还能坚持,但这大小便则是没了办法,很多人实在憋不住了,只能像阿四这样就地解决,从而散发出的气味更是让广场宛若“人间炼狱”。 杨守安一边把空塑料瓶递给阿四,一边扭过头去看向另一侧。 他注意到远处车站外围来了大量闪着灯的警车,源源不断身着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正推动着大量的“铁马”扑向广场上杂乱的人群。 “小郑你们三个负责天桥的出口,铁马必须上足,谁都不能放过来,注意了,上面就一个要求,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听明白了没?” “其他人跟我进入广场,把车站警务广播车的同志换出来,队列要紧,不能被人群挤散了,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关黎明从别人嘴里已经听过不少关于火车站的报告,也看过远程的视频监控画面,但当他真的来到现场,才明白情况到底是有多么严峻。 不敢有任何耽搁,将小组按照预定的任务分配好,他便带着七八个年轻警察朝着广场西边的过道跑去。 那里有一个移动警务广播车,自从滞留事件发生后就被人群团团围住,负责广播的两名女警已经在岗位上连续奋战超过四十八小时了,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不断安抚着旅客们的情绪,同时还要将现场的情况及时报送给指挥部。 关黎明这支增员力量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接替她们,同时还要维持好广播车附近人群的稳定,必要时候允许采取区块隔离手段,来防止极端情况的发生。 所有的小组成员都以为这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任务,尤其是几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小伙,还把它当成了“英雄学弟勇救学姐”的戏码,互相调侃打趣。 可一头扎进人群后的他们都笑不出来了,四周的人群就像一堵堵石墙般不断冲击着队伍,情绪几近崩溃的旅客们甚至会用咒骂和推搡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人性的脆弱在车站广场的一亩三分田里被无限放大,任何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行为在这里却变得不足为奇。 若不是关黎明经验丰富,这支小队很有可能像前几批过来送饭的队伍一样无功而返,可当进入广播车内部后,就连见识过真正血肉战场的他都不禁动容。 两名女警面容憔悴,嘴唇发干开裂,小小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骚臭味,一看便知道是来自角落的垃圾桶。 没有食物,没有水,甚至没法正常上厕所,但她们却还是坚持着用话筒一遍又一遍地报送车站内的最新信息,一次又一次安慰着不断拍打黑色玻璃窗的旅客群众。 “你们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关黎明的级别比年轻女警是要高不少的,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一个立正,然后就是标准的敬礼。 交接工作非常顺利,那些个年轻警察们也都收起了轻视的心思,严格按照预案部署,用白色的铁马在广播车四周架起了一道护栏,并给后续增员的队伍开辟出了一条通道。 而与此同时,在距离广播车几十米的不起眼角落里,杨守安和阿四却正遭受着巨大的危机。 原本蹲在石头墩子的两人过于惹眼,被人群里不知道哪个给一把拽了下来,阿四一个踉跄就是站立不稳,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历史上无数次大规模踩踏事故中,往往都是因为有人摔倒而引发的连锁反应,所谓“一人绊,千人倒”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阿四反应很快,刚跌下去就赶紧想要爬起来,可四周的人群根本没有给机会,还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挤。 随着第一个背包妇女倒退着摔倒在阿四的头上,惊呼声开始此起彼伏。 外围的旅客还在不断推搡,“漩涡”中心的人群则是前赴后继地倒地,眼看就要将阿四彻底“淹没”。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七章 生命的脆弱 杨守安焦急万分,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安危,一个箭步上去就抓住了阿四慌乱间高高举起的手。 “都他妈让开,下面有人!” 杨守安的怒吼声被四周的嘈杂声完全淹没,原本就是人挤人的状态,队伍里只要稍微出现一个缺口,大家就都不自觉地朝着空隙处移动。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有七八个人接连被绊倒在地,发现危险的都大喊着“别挤了”,却完全敌不过身后源源不断的人潮。 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手段介入,不出十秒,阿四的这次意外跌倒就将演变成惨烈的踩踏事故,后果可能比2006年发生在沙特麦加的那场朝觐者惨剧更加严重。 “所有人后退,所有人后退,不要往前推搡,不要往前推搡,听从我们的指示,听从我们的指示!” 千钧一发之际,关黎明的声音借着广播车的扩音喇叭猛地响起,瞬间就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吵闹,让濒临崩塌的局面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而与此同时,两支警察小队如尖刀般插进了人群当中,他们并没有直接冲向阿四的位置,而是隔着四五十米的距离快速形成了两条人墙隔离带,将可能引发大面积连锁反应的区域切割开来。 趁此机会,倒地的旅客们快速展开了自救,还站着的人纷纷伸出援手,把身边跌倒的拽了起来,杨守安也不例外,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拉着好不容易钻出人堆的阿四站到了安全区域。 此时的阿四简直狼狈不堪,一只鞋挤掉了,光着脚泡在广场冰冷的积水中,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扯掉了一个袖子,露出了里面的内衬,左脸颊长长的一条擦伤,还在不断冒出鲜血。 但相比于肉体上的疼痛,内心的波澜才更加汹涌澎湃,死里逃生的感觉让这个“云阳村小霸王”止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气,一只手颤抖着死死拽着杨守安的胳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这有个小孩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让还懵懵的杨守安清醒过来,只见原本人群摔倒的地方,一个身穿红色棉服的小女孩正双眼紧闭趴在地上,无论怎么拍打她的脸颊都没有反应。 很快人群中就挤出一名妇女,她哭喊着抢过昏迷的小女孩,使劲呼唤着“幺儿”的名字,那乡音竟是和杨守安他们的老家话一模一样。 那妇女显然被吓坏了,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不让任何其他人靠近。 有其他旅客试图询问情况,但妇女似乎连基本的普通话都不会说,只是叽里咕噜地用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哭天喊地,完全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眼见着小女孩的脸色愈发苍白,而远处的警察还在拼命维持人群的秩序,想要等到他们发现再采取措施,恐怕已经是无力回天。 这一切落在了杨守安的眼里,让同样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他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阿四,你自己小心点,我去帮忙。” 甩下一句话,杨守安迈出步子就冲到了妇女的身边。 别人听不懂的土话于他而言则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他吐出的乡音也让慌乱到极点的女孩母亲抓到了救命稻草。 “我叫不醒我女儿,怎么办啊,瑶姬娘娘啊,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吧。” “你不要这样抱着她乱晃,把她送出去,外面有医生,只有医生才能救你女儿。” “出不去啊,到处都是人,我们出不去,呜呜……幺儿,你看看妈妈,你睁开眼看看妈妈……” “你冷静一下,我以前是巫山县云阳村的,我叫杨守安,我也是移民出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让大家把你女儿送出去,不能再拖了,再拖就算瑶姬娘娘来了也救不了她。” 杨守安深知时间紧迫,现在去和一个情绪崩溃的母亲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见他直接伸手一把抢过小女孩,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高呼。 “有小孩不行啦,大家都来帮忙,把她送出去!” 谁都不知道这一声略带嘶哑的呐喊为何能够穿透人群的嘈杂,敏锐捕捉到杨守安呼喊的警察快速反应,通过对讲机将情况汇报给了广播车里的关黎明。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西广场警务广播车,有一个女童晕倒了,马上派医护到西侧入口,我想办法把人送出来。” 关黎明没有丝毫的犹豫,打开面前的车窗就将头探了出去,在确定了杨守安他们的位置后,立刻抓起麦克风开始指挥。 原本混乱不堪的人群在广播的指挥下展现出了难以置信的协同能力,杨守安将小女孩高高举起,然后一个又一个旅客不断接力。 有人托着头,有人撑着腰,有人抬着腿,女孩就这样从所有人的头顶平稳地移动着,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来到了西侧隔离栏外的入口。 而接到命令紧急赶来的医护人员已经在那等候,一边就地开展急救工作,一边将女孩向临时医疗中心转移。 看到小女孩被接走,关黎明也总算松了口气,他的视线投向事件发生的位置,却意外地看到了杨守安的身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嗯?怎么是杨守安这小子?旁边那个是阿四?我滴妈呀,你们两个倒霉蛋连这种事情都能凑上吗?” 其实杨守安一开始就觉得广播里的声音有些耳熟,后来关黎明推窗出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老熟人。 此时与对方目光交汇,赶紧疯狂招手,不断指着倚靠在自己身上,已经哭晕过去的小女孩母亲。 关黎明心领神会,立马再次打开广播,指挥着人群用同样的方法把昏倒的妇女也送了出来。 直到担架第二次远去,这场惊心动魄的危机才总算画上了句号,可生死一线对于经历者心灵上的冲击却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阿四身边的杨守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手搁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和鼓励。 “安子,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阿四紧了紧刚从地上捡回来的外套,突然开口问道。 “啥事,你说?” 杨守安一愣,却还是立马回应。 “如果我死在这里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丫头,她把和你的感情看得很重,不要再辜负她了好吗?” 阿四的话说得很慢,语气却格外的郑重,好像真的是临死前的遗言一般。 “你别逗了,老关都被派来支援了,说明政府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了,很快就会有应对的方案下来,怎么可能死在这?” 杨守安没想到阿四会这么说,马上“据理力争”,只是有些重点似乎被他刻意避过,并没有明确的答复。 “生命太脆弱了,就算今天没事,以后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意外,我可不想死了以后你们两个还要分开来给我上坟。” 阿四微微一顿,强撑着用调侃的语气继续说道,但他的坚持依然没变,直视着杨守安的双眼,好像今天没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不罢休。 “好了好了,答应你啦,我会尽力的。” 杨守安的回答依然有些模棱两可,但阿四知道自己这兄弟绝不会在同一件事上食言两次。 “你们两个啊,都一个毛病,嘴硬。”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八章 缺口 腊月二十二,广州的气温虽然能够稳定在六七度,但连绵不断的雨水依然带来了凌冽的寒意。 这是广州火车站滞留事件爆发的第五天。 虽然市政府采取了多项措施来缓解车站的压力,比如在将临近的广交会场馆改作休息站,提供免费的水和食物;比如实施严格的交通管制,禁止任何无关车辆辆驶入车站区域;又比如原本四十多个售票处全部改为了退票点,接受十日内的全额退票等等。 但对于“回家过年”的期盼依然让源源不断的返乡旅客靠着自己的双脚长途跋涉,甚至冒险翻越高架桥也要抵达火车站。 疏散走的旅客还没有新涌入的多,这让广场的人群聚集始终得不到缓解。 而与此同时,那些负责维持秩序和提供基础保障的火车站工作人员以及警察、医护们也都来到了体力和精神上的极限。 关黎明穿着深色雨衣,趟着积水朝着广场西侧的临时物资发放点走去,他所带领的小队从广播车撤下来后,一分钟都没有休息就又投入到了新的任务当中。 任务看似简单,只是负责管理好广场通往火车站候车大厅的一个入口,相比于原本杂乱的广播车区域,这里的人群已经进行了有效的网格化分割,虽然依然拥挤不堪,但只要“铁马”不松,就没有发生太大风险的可能。 不过经验丰富的关黎明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铁路的运力得到恢复,怎么放人进站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放得快了,容易诱发人群的惯性推搡,进而出现踩踏的情况;放得慢了,又会在情绪上刺激没能进站的旅客,甚至引起群体骚乱。 如今广场上的这四十多万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牵一发则动全身,当“大决战”打响的时候,像关黎明负责的这种入口,必将成为此次滞留事件能不能顺利解决的重中之重。 所以他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趁着现在给自己的队员们争取一些休息的时间,哪怕是眯上半个小时也好。 临时的物资发放点很小,两顶蓝色的简易帐篷就是所有的设施,里面堆放着一箱箱矿泉水和饼干,大部分是用来发放给滞留旅客的,小部分则是作为保障人员的补给。 关黎明随手拿了两瓶水,拧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但想到喝多了憋不住尿,只能意犹未尽地将其塞进了衣服的口袋。 帐篷旁边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这就是队员们临时休息的地方,车门完全敞开着,关黎明把头伸进去一看,发现那些平时精力无限的年轻警察们个个躺得横七竖八,有些连帽子都来不及脱,就这么互相倚靠着打起了呼噜。 关黎明看了眼驾驶座旁已经泡好却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的方便面,也是有些心疼这些刚步入工作岗位的孩子们。 但这就是作为人民警察的责任和使命,现在的火车站就是战场,而保护好四十万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就是他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在距离关黎明几条街外的一间面馆里,还有两个人也正在讨论关于“生命和责任”的话题。 “安子,咱真要去当志愿者吗?说实话我现在看到火车站那地方心里就发怵,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怎么想到又要回去啊?” 阿四呲溜一口将最后一口面汤干掉,抹了抹嘴角的油光,随后的话语里多少还带着些心有余悸。 在增援的警力抵达后,像杨守安和阿四这样被迫留在人群中没办法自己出来的旅客都被一一“解救”。 他们或是退票,或是前往广交会这样的临时休息点等待列车恢复正常。 但还有一部分则是选择和火车站周边的居民商家一起组成了志愿者队伍,为广场上滞留的几十万人无偿提供送餐送水送药这样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统一戴着小红帽,上面印着广州志愿者几个字,另外还有一条黄色的肩带斜挎在胸前,显得格外惹眼。 杨守安在回到康乐村洗了把澡,换了身衣服后,就提议要赶回来加入志愿者的队伍。 阿四虽然被之前的踩踏事故搞怕了,但最后还是不忍心让自己兄弟一个人“犯险”,着急忙慌地从厂子里拿了一大堆日用药品塞进背包,便跟着杨守安一起朝着火车站再次进发。 因为交通管制,吃完面后的两人只能步行,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有着同样想法并且已经开始行动的人。 有抱着厚重棉服的,有捧着热腾饺子和面条的,有提着超大号热水瓶的,有推着一整车崭新被褥的…… 他们都只是居住在附近的普通老百姓,但当得知有几十万同胞正被困在广场上忍饥挨冻的时候,骨子里的团结和善良让这些可能平日里比谁都精打细算的老广们迅速做出了同一个选择——不计回报,倾囊相助。 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文明和国度都不具备中国人的这种特质,能够为了群体的安危而毫不犹豫地放弃所有的个人得失和利益。 就好像杨守安现在满脑子想的那样:如果自己现在出的这份力能够帮到广场上的哪怕一个人,那也是太值当的一件事情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广州的雨越下越大,夜也越来越深,火车站里互相拥挤着的人们以各种姿势沉沉睡去,但也有“胆子大”的正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来实现回家的目的。 关黎明目光如电,扫过眼前一群戴着黄色小帽的年轻务工者,看得对方不自觉地低下了脑袋。 这些人都是来广州打零工的,要么沾亲带故,要么就是同乡同村,这一年下来苦吃了不少,最后还被黑心包工头克扣了一部分工钱。 本来就大字不识一个,碰到这种事情更是没处说理,最后只能自认倒霉,早早地买了车票打算回家另谋出路。 可惜老天偏偏要和他们作对,一伙人生生在广场上等了五天,眼看春节越来越近,心里便冒出了一些“怨恨”。 按照他们的想法:花钱买了票,结果不让坐火车,这行为和那些蛮不讲理的包工头岂不是一模一样。 “老实人”觉得挨了欺负,就要自己反抗,哪怕阻拦他们的人都穿了警察的制服,但光脚的也没啥好怕的。 于是趁着灯光远去,其中几人迅速从背包里掏出扳手、螺丝刀等等工具,互相用身体掩护着一点一点地开始拆卸“铁马”上的螺帽。 负责看守的警察年轻,这几天又疲惫不堪,昏暗中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公然破坏隔离护栏,等关黎明再次巡视过来发现端倪的时候,那些小黄帽们已经大喊着一窝蜂地冲开了一个缺口。 平静的秩序就这样被一群无知的人瞬间打破。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八十九章 雨夜车站 “不准动,全部退回去,听到没有,退回去!” 关黎明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心里大骂自己的掉以轻心。 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失误导致了不堪设想的后果,那不要说记过处分了,就算把他们这些人的警服都下了,恐怕也没办法向老百姓向社会交代。 破坏护栏的“小黄帽”中有一部分的确被关黎明和其他警察的厉声呵斥吓住了,畏畏缩缩地退回到了人群当中,但也有一些已经红了眼的,不管不顾地就朝着候车大厅的方向冲去。 喧哗声与黑夜的安静格格不入,很快就惊醒了原本已经昏昏入睡的其他旅客。 他们睁开眼一看,发现严防死守的入口竟然在“放人”,于是困意瞬间全消,互相叫喊着就抱起自己的行李,朝着关黎明他们把守的位置涌来。 人群一片接着一片开始骚动起来,如果没有办法立刻堵上缺口,多日的坚持恐怕就要功亏一篑。 “拉人墙,拉人墙,快,所有人一起上!” 关黎明大声指挥着附近的警力火速增员,自己则是一马当先直面闯过护栏的人流。 混乱之下,早就没人顾得上谁是谁,有个捧着行李箱的男人一肘子打在了关黎明的鼻梁上,鲜血飙射而出,瞬间就染红了警服。 剧烈的疼痛差点让他昏死过去,但强大的意志硬是支撑着身躯一步没有后退,双手死死拽住想要突破防线的男人,将其猛地推回到了护栏后面。 其他赶到的警察也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试图拉起一道新的隔离带,想要将缺口重新封死。 但双方数量上巨大的差距让这种“对抗”出现了近乎一边倒的情况,警察们组织的人墙完全没法抵挡情绪激动的人群冲击,眼看就要再次溃散。 关键时刻,一道耀眼的探照灯光撕破了广场上的黑暗,随后便是数不清的武警战士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军装,面容坚毅,整齐有素地组成队列,迅速抵住了关黎明他们的后背,让岌岌可危的防线终于稳定了下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增援陆续赶到,闯过护栏的“小黄帽”们都被一一“制服”,躁动的人群也在持续不断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 这段“插曲”最终在付出了像关黎明这样的几名警察挂彩的代价后,总算是没有演变成极端的事故。 但却让所有人的神经不折不扣地绷得更紧了,“闹事”的小黄帽们被集体带走,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关黎明对他们进行了非常严厉的批评教育。 尤其是领头的那几个,在知道自己的无知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后,也都个个羞愧不已,真心实意地认错并且做出了再也不犯的保证。 这些“小黄帽”的确差点铸成大错,但关黎明在请示了指挥部后也没有特别为难他们,现在广场上的滞留旅客普遍精神压力极大,若是贸贸然的采取拘捕措施,很有可能造成恐慌,反而影响大局。 之后的两天里,像这样的“危机事件”依然时有发生,但得益于指挥部和四万名军警的合理处置,并没有再出现人员伤亡的情况。 随着北上线路电力系统的逐步恢复,以及二十多辆内燃机车的紧急驰援,在滞留事件来到第七天的那个晚上,关黎明终于等到了可以开始放人的命令。 “老关,这是嫂子让我给你带的胃药,你抓紧时间也吃点东西吧。” 广场西侧的过道里,杨守安总算是发现了步履匆匆的关黎明,他一把将其拦住,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和一袋子面包塞到了对方的怀里。 七天的彻夜未归,新闻里连日的滚动播报,火车站的情况早就人尽皆知,关黎明的妻子了解自己丈夫的脾性,尤其担心他多年的老胃病会不会又要犯了。 焦急地赶到火车站外想要送药,却一时间找不到对接的人,这一幕恰好被身为志愿者的杨守安和阿四看见,两人自是义不容辞,借着运送食品物资的机会就把药瓶直接给带了进来。 “谢了啊,正愁没带药呢,对了,马上要开始放人了,今晚就能走七万人,你们两个当心点,别往人群里瞎跑了知道不。” 关黎明这两天刚好在被胃痛折磨着,接过杨守安递来的药瓶也是心里轻松了不少,脚下步子没停,一边把面包胡乱塞进嘴里,一边关照着两人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们把广场的犄角旮旯都跑熟了,开始放人以后有啥要我们志愿者帮忙的你直接安排,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这几天杨守安和阿四奔走在广州火车站的各个角落,见到了太多他们之前二十多年人生从未看到过的景象。 互相扶持的滞留旅客、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警察、英勇无畏的武警战士、救死扶伤的医护、坚守岗位的铁道工作人员等等等等…… 这一切的所见所闻都大大地刷新了两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也同时激发了某种责任感和豪情壮志。 杨守安上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还是在乘坐客轮告别三峡故土的那天,当时江边飘扬的红旗让他无比坚信移民们的牺牲付出一定能够帮助祖国更加繁荣富强。 就好像此时此刻在冰冷雨夜的车站里,他和阿四的每一点努力和坚持,都能够为这次危机的化解做出贡献一样。 人的成熟往往只需要一件事,一句话,或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关黎明站在三层人墙的中央,他和他的同志们胳膊挽着胳膊,喊着统一的口号,一点一点带领着人群缓慢前进。 而在广州站标志正下方的电子大屏幕上,越来越多标记为红色的延误车次开始变成绿色。 而这抹绿色,就是回家的颜色。 腊月二十八,是这一年的立春。 在经历了长达十一天的艰苦滞留后,四十万旅客终于等来了带他们回家的列车。 两天后的除夕,杨守安和阿四所乘坐的火车顺利抵达上海南站。 风尘仆仆的两人蓬头垢面,提着有些破烂的行李箱走出车站。 当早早得到消息的周清茹飞奔着迎来,笑容和泪水竟是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脸上。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章 圣火 2008年的夏天,北京一定是整个中国最热闹的城市。 大街小巷都洋溢着欢天喜地的气氛,市民们穿新衣,挂彩旗,把家里的玻璃擦得蹭亮。 哪怕是最讲究传统的老北京也会现学现卖几句英语,为了就是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国朋友面前展现中国人的好客。 这种全民沸腾的情绪在8月8日当天达到了顶峰,以至于才早上八点不到,杨守安就被酒店楼下传来的震天锣鼓声从睡梦中拽了起来。 他昨天晚上和赵姨约在全聚德吃饭,本以为只是一场老友间的小聚,结果却演变成了不醉不归的局面。 赵姨本就海量,加上这次还有她儿子在一旁助阵,杨守安自然是被“杀”得丢盔弃甲。 如果不是最后赵姨的儿媳妇和周清茹一起阻拦,恐怕这顿酒能直接喝到天亮。 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脑袋,杨守安起身将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就洒了进来,晃得他差点没睁开眼。 今天的西单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刚才的锣鼓声是由老百姓自发组织的庆祝队伍发出来的,他们个个穿着喜庆的服饰,唱着歌,敲着鼓,要将心里的激动传递给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 “你醒啦?是不是头还有点疼,叫你别喝这么多,来,我买了豆腐脑和包子,快趁热吃吧。” 房门就在这时候被打开了,杨守安扭过头去,便看到一袭素裙的周清茹正提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向他示意。 在经历了广州火车站的冰雪十一天后,杨守安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从大山来到羊城后的这七八年时光。 那些或冲动、或浮躁、或幼稚的决定,与云阳村少年时期半喜半悲的回忆交织在一起,重新构筑成了崭新却更为成熟的内心世界。 杨守安终于能够理解慕慧娴对他的评价了——依赖和爱从来就是两码事,只是命运的不幸与生活的压力让它们很容易被混为一谈。 想明白一切的杨守安先是找到了慕慧娴,为自己无知的行为所造成的难以弥补的伤害而道歉。 随后他又向这个深爱自己的女人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因为那些如烂泥般灰暗的日子,是慕慧娴像明媚的阳光般拯救了一切,哪怕此生有缘无分,杨守安也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下去。 处理完广州这边的事情,怀着忐忑而又激动的心情,这个从峡江边走出来的孩子,开始对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展开了孤注一掷的追求。 杨守安和周清茹的羁绊源于大宁河畔那夏日的连绵蝉鸣,第一次私定终身则是因为非典疫情里天台上的隔空告白。 男孩“追”到女孩并没有依靠轰轰烈烈的山盟海誓,更没啥令人羡艳的浪漫求爱,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好像容易的不费吹灰之力。 但当他们一度在岔路口渐行渐远后,杨守安知道想要把走散的爱人再找回来,除了要把胸膛里的心掏出来以外,还必须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所有。 把制衣厂的生意托付给阿四和慕慧娴,杨守安只身来到了上海,他在靠近新康里的地方租了个小房子,又寻了个服装贸易公司的兼职工作。 周清茹往后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弄堂、书报亭、地铁以及周学根、朱红娟、萍萍、白鸽口中的话里话外,都会出现杨守安的身影。 他竭尽所能,去感受着周清茹在过去几年里所度过的,那些孤单而又没有自己的日子。 甚至还重新摊开来熟悉又陌生的信纸,将悔恨和爱意再次以文字的形式送到女孩的面前。 面对这样汹涌但无比真挚的追求,周清茹平静冰冷的情绪下,一颗从未真正熄灭的心也开始绽放出炙热的火苗。 “兜兜转转,还是看这个男人最顺眼。” 这是周清茹一次公司聚会喝多了酒回家时,发现杨守安远远地护着自己,一直送到119号门洞口才离开后,在电话里和萍萍的闺蜜私语。 没错,本就没觉得分手是杨守安全责的她,在经历了数个月的内心斗争后,还是选择了再给这个曾经背着自己追逐过世界上最美星空的男孩一个机会。 按照她的说法,两个人在分手后都找过新的伴,所以没啥谁欠谁的。 唯一有点区别的,或许就是杨守安找的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比周清茹找的那位假洋鬼子强上太多。 对于两人的破镜重圆,他们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阿四、萍萍、周学根、朱红娟、白鸽、关黎明、老雷…… 甚至连慕慧娴都送上了祝福,还开玩笑地表示如果以后杨守安和周清茹办婚礼,自己一定要作为前任单开一桌。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日新月异,物是人非已成常态。 而这对成长在大山大江旁的儿女,总算是在经历了千难万阻后,再次牵起了彼此的手。 “安哥,看,那就是鸟巢。” 跟着如织的人流从地铁口出来,蹦蹦跳跳的周清茹兴奋地指着眼前宏伟的建筑喊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杨守安脸上满是笑容,看了看手里两张橙红色的开幕式门票,又看了看眼前美丽绝伦的姑娘,不禁幸福感爆棚。 “可惜阿四哥和慧娴姐姐没来,还有萍萍这家伙,说什么电视上看看就行了,哼,没品味没审美的女人,这种艺术盛宴肯定要现场看才足够震撼。” 周清茹嫌杨守安走得太慢,折回来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加快了步伐,赶在五点四十五分第一批进入了体育场。 这一晚,将有九万多名现场观众,四十亿电视观众共同见证这场足以载入中国辉煌发展史册的盛会。 无论是活字印刷表演还是电子画卷上的国粹展示,无论是五岁女孩的纯净歌声还是《我和你》动听大气的旋律,无论是姚明手中飘扬的五星红旗还是1099名运动员组成的豪华代表团方阵。 全场颤抖的呐喊和激动的欢呼都在李宁飞身点燃主火炬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杨守安和周清茹紧紧地握着拳头,跟体育场里的所有人一样,将自豪地镌刻在了脸上。 作为三峡移民的一份子,他们两个第一次真切实意地感受到当年的付出是多么的有意义。 圣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烧,而属于杨守安和周清茹的故事,也即将迎来辉煌的新篇章。 (第三卷眷属,完。) 「第三卷写完了,这一卷差不多十万多字,讲得虽然都是主角团的情感纠葛,但透过故事窥探其背后的人物成长逻辑就不难看出,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年轻人们普遍还没有适应这样一个崭新的世界。 国际化、自由主义、抗争天灾、资本市场投机、内贸衰退等等关键词共同绘成了新世纪前十年的社会底色,但隐藏在中国人血脉中的自强不息终将让像杨守安、周清茹这样的大山儿女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发光发亮,接下来他们将如何迎接来自时代的汹涌考验呢?敬请期待本书的第四卷——时代。」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一章 安茹服饰 在五角场的北面,有一条将文艺气息和现代创造力融合得恰到好处的小马路。 它以“大学”二字为名,长度只有700米,一头连接着复旦大学、上海财经大学,另一头连接着企业云集的创智天地。 大学路的车道相对狭窄,人行道的宽度却达到了八米,并被分成了三个层次:建筑前的户外餐饮区、步行空间和设施摆放区。 沿街的每个店铺都用自己的方式为街道做出了贡献,通过招牌、花草、遮阳篷、外摆区个性化设计和不同的色彩,创造出室内和室外空间上的连续性。 而且大学路上的这种连续性并不只局限于一个平面,错落有致的七层小楼贯穿街道始终,彩绘玻璃、外墙涂鸦、挑空天台等等元素构筑出了丰富的垂直业态。 这种类似于巴黎左岸的开放式街区在2009年的上海并不多见,与矗立于陆家嘴的金茂大厦一样,大学路的设计也出自SOM建筑设计事务所之手。 每到黄昏时分,一些从IBM、甲骨文、EMC2大厦走出来的年轻白领向西穿过天桥,而从上海财大、复旦大学走出来的教授和学生们,则是在国定路拐弯,两股人流在大学路上不期而遇。 他们的目标是这里所聚集的100多家食店、40多家咖啡馆、10余家私人影院,还有书店、艺廊、美甲店、桌游室等。 马路两旁的墙满是流光溢彩的招牌,每家店铺都尽其所能变得富有魅力,不同的店铺设计师在这里施展才华——在大学路上分辨一家店铺,不需依靠门牌号,它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色彩和标记。 这里同样是创业者的“乐园”,很多大学毕业生刚走出校门,就重新在大学路上安了“家”。 没啥启动资金的,就选择藏在小楼里的“孵化器园区”,如果运气好拿到了融资,则可以在沿线的SOHO租个小办公室。 而杨守安的情况则是介于两者之间,虽然没有什么“天使投资人”,但这些年在制衣厂的经历让他也算攒下了一笔可观的积蓄,于是跟着中介风风火火地跑了三四天,最后选定了一间三楼的小屋子当做公司的根据地。 没错,在乘坐客轮离开大山后的第九个年头,这个云阳村的“野孩子”终于实现了当初的“豪言壮语”。 和周清茹,还有阿四,三个人一起创办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公司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安茹服饰,取自杨守安和周清茹两人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但有趣的是拍板做这个决定的人反而是阿四。 他嚷嚷着“自己就喜欢低调”、“四这个字寓意不好”、“做了十几年电灯泡有些累了”等等诸如此类不着边际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完全不考虑“安茹”以外的选择。 不仅如此,阿四还“婉拒”了杨守安和周清茹要拉他一起到上海来开拓市场的提议,坚定地表示自己要留守广州的制衣生产线,为安茹公司打造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起初杨守安完全不理解阿四为啥要这么做,制衣厂的车间经过几轮改造,早就已经形成了标准化的生产模式,根本不需要浪费一个“公司创始人”盯着。 安茹既然选择将公司成立在上海而不是广州,除了有照顾周清茹可以不用和叔叔婶婶分离的“私心”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看中了长三角地区的创造力和国际化特色。 之前几年的传统制造业危机让杨守安记忆犹新,也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想要把安茹服饰做大做强,局限于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田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把视野扩到更远的地方。 而作为首席设计师,周清茹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安茹服饰想要摆脱和“低端制造”划等号的局面,就必须主动去拥抱外面的世界,服装设计如此,公司和品牌的发展亦然。 所以当阿四表示自己不能来上海后,杨守安和周清茹都很是诧异,两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劝说,却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还是杨守安着急发了火,才“逼迫”阿四说出了实情,原来他已经计划在年底的时候和原先制衣厂车间的小丽正式结婚领证了。 老婆是本地人,以后两人的小家也会安在广州,所以虽然心里很想和伙伴们一起到上海打天下,但肩上多出来的这份名为家庭的责任,最后还是让阿四决定留下。 不过他看到杨守安和周清茹情绪有些低落后,立马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说现在已经是2009年了,早就不是当初他们去下隔壁村都要大半天的时代了,上海和广州之间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遥远,真要有什么事情,坐个飞机,两三个小时也就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杨守安也只好衷心地祝福阿四能有一个美满的婚后家庭生活。 然后自我安慰这样安排也不一定是坏事,以后安茹“铁三角”就各司其职,他专心在上海开拓市场,周清茹负责自主品牌服饰的设计,而所有和生产相关的活就统统交给阿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过在公司正式成立后,杨守安要做的第一件事却并不是找客户,而是在老雷提供的制衣厂股权转让书上签字盖章。 其实在北京奥运会后,老雷就已经有了彻底退休享清福的打算,只是他名下那么多的资产怎么处理是个比较头疼的问题。 像店铺、自建楼这些不动产还相对比较好脱手变现,但制衣厂可不行。 这家厂子在杨守安、阿四等人的管理下,已经比七八年前发展壮大了好几倍,不仅车间、仓库遍布在康乐村的角角落落,光是员工就近百人,他们的背后还有各自的家庭指望着这份工作养活,岂能说关就关。 最后还是慕慧娴“做了主”,直接说服老雷把股份拿出来,用远低于市场行情的友情价把制衣厂整个转让给了杨守安。 彼时安茹公司正在筹办期间,原定的计划是和制衣厂谈一个长期代工的方案,来解决后续的生产问题。 杨守安他们甚至还打算和老雷卖卖惨,说说这些年自己为厂子做的贡献,以此来争取相对低廉的代工价格。 可没想到世上还真有“想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这种事情,安茹连工商注册都还没走完呢,就直接拥有了一整条非常成熟的生产线。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让三个人都兴奋不已,但杨守安心里也知道,慕慧娴一定在整件事里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有时候杨守安真的怀疑老雷是不是慕慧娴的亲爹,不然平时那么“一毛不拔”的人,怎么可能老是心甘情愿地“吃亏”。 总而言之,当杨守安将一块印着“安茹服饰”字样的亚克力标牌挂在大学路办公室门外的墙上后,这家由三个“三峡移民”开办的创业公司就算是真正成立了。 而他们所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就是怎么把“安茹”这个全新的服装品牌,放到大上海波涛汹涌的市场上去。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二章 无人问津 “杨总,非常抱歉啊,李经理他今天临时有个会议要参加,现在已经不在公司了,您看要不要换一个时间再来。” 杨守安在冰冷的接待室里足足坐了三个多小时,从脖子到腰背都已经僵硬了,却还是等来了甜美女助理假笑式的“道歉”。 “这已经是我第六次来了,每次不是有急事就是临时有会,你就给我个准信吧,李经理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见我?” 杨守安满脸疲惫和无奈,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助理只是个传话的,真正做决定的经理十有八九还在哪间办公室里待着,什么“开会”、“家里有急事”之类的都只是躲着不见的借口罢了。 “杨总,我们东方商厦所有的品牌入驻都是有标准流程的,如果您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直接去正常填报申请单就行了,真的没必要一直来找李经理的,这事情他做不了主。” 杨守安几次来拜访都是这女助理接待的,兴许是实在看着可怜,她竟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便俯下身子凑到杨守安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透露了一点“内部信息”出来。 距离年头安茹服饰成立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期间周清茹废寝忘食,完成了三个系列,总共二十多套衣服的设计工作。 阿四的制衣厂那边也是加班加点,让第一批成衣早早走下生产线,堆满了康乐村里的两大间仓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谁能想到,在广州服装批发市场上顺风顺水的杨守安,却在开拓上海滩销路的时候遭到了当头一棒。 自从《纺织品与服装协定》被废除后,当时的杨守安和张叔他们就开始积极探索外贸业务的可能性,几年当中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以及一批忠实的老客户。 所以在筹备安茹服饰之初,杨守安三人就已经定下了主要走国际化市场的发展路线,这也是最后选定上海来创立公司的原因之一。 但2008年末的全球经济危机却彻底打乱了安茹的部署,这场由美国次贷危机所引发的金融海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刚刚才开始蓬勃发展的中国服装出口行业带来了严重的打击。 2009年上半年,我国服装及衣着附件的出口金额和数量同比分别下降了10%和13%。 大量的从事服装生意的外贸公司被迫倒闭,市场需求锐减,同业间的竞争已经到了近乎惨烈的地步。 所以当安茹逆着环境大踏步地迈入市场后,杨守安发现他们费尽心思设计生产出来的这些衣服,不光光是在上海和长三角地区找不到外贸订单,哪怕是以前知根知底的老关系们也都表示各有各的难处。 原本公司最大的底气和安全垫失了效,三人组自是有些“手忙脚乱”,幸好这时慕慧娴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为了应对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中国政府于2008年11月推出了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十项措施,计划在2010年底前总计投资四万亿资金用于包括建设保障、农村建设、基础设施、文化教育、灾区重建、企业减负等多个领域。 慕慧娴敏锐地从这一政策中捕捉到了未来两年内市场风格变幻的方向,外需减弱就提振内需,同时通过宽松的货币政策来加强居民的消费能力。 而这种宏观上的调整反应到服装行业,就代表着国内的整体市场容量将在短时间内飞速扩充。 所以慕慧娴强烈建议杨守安他们把目光从外贸业务上收回来,转而想办法用最短的时间把安茹品牌的服饰铺到最容易让上海本土消费者们看到的地方,抢先一步占据新扩容出来的市场份额。 这个主意说起来很复杂,实际操作起来同样难度不小。 但创业哪有容易的事情,确定好新的思路后,杨守安一头扎进了上海的大街小巷。 他选择的方法和当年在广州帮制衣厂打天下的时候几乎一样,先是筛选出符合安茹品牌调性的消费者群体,根据这群人的偏好找到合适的大型商场或是商业街,然后就是逐一上门陌拜,介绍产品并且洽谈代销或是专柜设立的合作。 这套逻辑在五六年前的广州是被杨守安反复验证过的,而且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效果,凭借着优秀的口才和真诚的人品,他接连拿下了包括沙河南城、万佳等一系列商场的订单。 可当他依葫芦画瓢用相同的方法去试水上海的大商场后,却发现事情并不如所预想的那般顺利。 首先制衣厂当时做的是批量代工生意,而安茹现在要做的是原创服装品牌,两者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代工的服饰只考验质量和成衣速度,而全新的自主品牌却需要讲究知名度、市场接受度、可持续性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加之虽然只过了几年的时间,但外部环境和市场需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海消费者对于品牌的重视度远远超过广州,尤其是像汇金百货、东方商厦、梅陇镇广场等等年轻人较为聚集的大型商场,根本就不存在将安茹这样一个新兴品牌纳为合作伙伴的可能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所以女助理和杨守安耳语的内容的确是真心实意,也代表了上海绝大部分综合性商场的情况,而这几乎是要将初生的安茹公司推到了悬崖边。 “回来啦?肚子饿不饿?我刚煮了饺子,快来吃点。” 回到公司的杨守安刚推开门,就看到周清茹正在往锅里下饺子,她用的是电磁炉,所以水开的很慢,但芹菜馅的清香已经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 “阿四那边今天来过电话吗?我想着要不把车间的生产先停一停吧,库存越积越多也不是办法,多放一天就多一份成本。” 接过周清茹递过来的碗,杨守安往里面倒上点香醋,又挑了一筷子老干妈加进去,但还没来得及搅拌搅拌,就忍不住先开口说道。 “放心吧,已经停了,库存成本这块我都盯着呢,短时间内没问题,你先吃饺子吧,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对策。” 以周清茹的聪慧,又怎么会看不出杨守安的心事重重,这些天连她都已经放下了手里的设计工作,通过以前同学和同事的关系联络了几家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商场谈入驻合作,但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无人问津。 说到底,还是因为安茹的品牌太小,大型商场看不上,觉得一个“杂牌”会影响自己的整体形象。 而同意入驻的小型商场又无法满足安茹快速提升知名度的需求,同时在租金上也没有合作补贴等等优惠。 杨守安他们的资金本来就没那么充足,不可能像其他杉杉、李宁、雅戈尔、拉夏贝尔等等国产品牌那样靠着烧钱来铺设线下实体门店。 所以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让这段创业之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局面。 「这本书是第五届七猫现实题材征文大赛的参赛作品,字数上是有限制的,肯定不会超过50万字,所以大家伙如果觉得更新实在太慢,可以稍微再养两个月,等完结了一口气来看完,乱世在此先跪谢诸位了~」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三章 破局之法 八月的上海已经热浪滚滚,马当路两侧繁茂的梧桐树上,夏蝉整日整日地鸣叫。 萍萍一把推开上岛咖啡的大门,在骤然吹来的空调凉风下浑身一个哆嗦,随后便朝着大厅里张望起来。 “萍萍,在这呢~” 一直盯着门口的周清茹立马就发现了自己这闺蜜,一边喊着名字一边疯狂招手示意。 坐在她身边的杨守安也迅速站起身子,只是他摇晃着打招呼的手并没有周清茹来的那么自在,而是有些局促地落在胸前位置。 “你们两个不是刚创业嘛,怎么?已经发财啦?特地到市中心来请我吃西餐干嘛?平凉路上搞一顿麻辣烫么好嘞。” 萍萍穿着光洁亮丽的无袖丝质衬衫,搭配一条白底红波点的裙子,妆容精致,发型时尚,完全和之前在地铁公司上班的时候判若两人。 “你看看,我让你别请西餐吧?她这张嘴爱吃啥我还能不知道吗?新康里门口那家鸡公煲才是她的最爱。” 听萍萍这么一说,周清茹就好像打了胜仗一样,用胳膊顶了顶杨守安,昂着头“骄傲”地说着两人的姐妹情谊。 “哎哟,这不是有求……,而且是你说她现在都是混上只角的,吃鸡公煲怎么行呀?” 杨守安显然有些“不服气”,急得在那不停地小声嘀咕,脸上涨得通红,让已经往美式咖啡里丢进第五块方糖的萍萍不禁掩嘴偷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在我这光棍面前撒狗粮了,快说事,我下午还有个品牌发布会的活动要参加,没时间陪你们在这‘哎哟,我滴安哥’‘哎哟,我滴清茹妹妹’。” 别看萍萍在上学的时候男朋友换得贼勤快,真到了社会上就变成了单纯的白莲花,感情方面始终是一片空白。 此时看到眼前的两人在那“秀恩爱”,自然是“白眼乱翻”,不过话里的直白却也真让杨守安和周清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今天“下血本”跑到市中心梧桐区来组织这场会面,的确是有事情要找萍萍帮忙,而这个忙正好和她现在所从事的工作有关。 周清茹和罗毅分手后,萍萍也主动从地铁公司辞职,本来她想瞒着父母自己找份工作续上,但社会的残酷性远超想象,连着一个月接连碰壁,最后纸还是没能包住火。 可出乎意料的是,作为教师的萍萍父母并没有任何责骂或是埋怨的举动,反而在听完了整件事的描述后,主动安慰起了自己的女儿。 老两口甚至还自我检讨了一番,说当初萍萍毕业的时候不应该“包办”工作的选择。 这两年在地铁公司成天“三班倒”,把女孩子应有的青春气息都消耗没了,现在想来太过一成不变的“铁饭碗”也不是谁都适合。 得到了父母支持和认可的萍萍立马就有如神助,在投递简历方面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那张求职List上原本排在最前面的“薪酬”、“稳定”等条件也被她直接划掉,转而代替的是“兴趣”、“发展”等等字眼。 这社会有时候就是那么“癫”,当你小心翼翼的时候总是无人问津,反而是无拘无束起来了,别人就会开始夸赞你的自由与个性。 萍萍最后以极高的面试成绩成功被一家业内名气不小的杂志社所录取,专门负责商业板块的活动策划。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但同时也会接触到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而杨守安和周清茹正是看中了这一块的资源,希望萍萍能够帮安茹品牌引荐一些服装行业的企业或是大佬。 以“老虎窗”姐妹多年的友谊,这应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今天的萍萍显然是另有打算。 只见她一声不吭,从棕色MK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册子,直接摊开推到了杨守安和周清茹的面前。 “你们公司的情况之前清茹已经都已经告诉我了,老实说以我现在职位还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们杂志专栏最近正好在帮一家公司做活动宣传,我倒是觉得他们的产品应该能解决你们的燃眉之急。” 杨守安听得半信半疑,但还是拿起了桌上的册子,这封面做得“五颜六色”,但居中的几个大字却特别显眼。 “淘宝商城,双十一光棍节大促……” 宣传册子做得相当精美,但杨守安翻了半天还是满头问号,那些汉字拆开来他都认识,合起来却是完全一头雾水。 这其实是当时国内很大一批传统制造行业从业者的“通病”,虽然通过各种渠道对于网络一词多有耳闻,甚至自己在生活中也有所使用,比如像杨守安平时也会通过QQ视频来和广州的朋友联系。 但真当这种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全球,并且深度改造了市场供销关系的“新科技”开始介入他们深耕多年的行业后,这些“老板们”便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应,甚至是抵制情绪。 杨守安没读过什么书,这些年在广州能够为制衣厂打下一片天完全靠的是一双手和两条腿,他奉行的生意经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质量”和“效率”。 康乐村的制衣产业向来以“快”闻名全国,讲价快、成衣快、运输快。 “今天下单,明天到货”是康乐速度的完美注解。 只不过2003年的时候尚能凭借“半个月跑烂一双球鞋”来和同行拉开差距,但在2009年,一种名为“电商”的经济模式在经历了数年的蓄势待发后,已经大踏步地来到了所有消费者的面前。 而坐在西餐店里不断挠着脑袋的杨守安,显然对此有些准备不足。 所幸,安茹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接过册子的周清茹只是简单地翻了几下,便立马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把目光重新投向面带笑容的萍萍,开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淘宝上申请个店铺,然后参加这个双十一光棍节的促销活动,以此通过线上销售的方式来破局?”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淘宝小店 很多人都以为是2003年的非典疫情造就了淘宝网,居民们足不出户,通过网络购物的需求大增。 但实际上,那时候中国互联网的基础设施还不完善,上网冲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尤其对于年轻人而言去网吧主要就是为了玩游戏,压根没有多少人对在电脑上购物有兴趣。 而且在新世纪之初,C2C(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电子商务)业务是美国ebay公司的领域,阿里巴巴连自己的“基本盘”B2B业务都尚未盈利,就想要直接挑战行业巨头,这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所幸那个姓马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中国小企业与个人消费者之间的模糊界限,先是通过免费模式强行从ebay和雅虎的包围网中撕开了一道口子,随后利用彼时国内地区发展还不平衡的“窗口期”快速建立起了一个商业帝国。 但真要说到“电商元年”是什么时候,那么毫无疑问,海外需求倒塌式退潮,而内需猛烈增长的2009年会是一个得到广泛认可的答案。 周清茹花了将近20分钟才给杨守安普及完淘宝网的业务模式,她毕业后在西菲尔待过,对于淘宝、京东这样的新兴企业不说熟悉,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经过萍萍简单的介绍,她立马就有了初步的想法,只是开网店这件事看似只需要动动鼠标就能搞定,但想要真正开始运营所需要的准备并不少。 怎么美化店铺、怎么推广品牌、怎么保障物流速度,还有定价、客服、售后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其实杨守安和周清茹他们都没有任何的经验。 但对于现在的安茹服饰来说,线下渠道的开拓失败已成定局,只有趁着其他竞争对手还没注意到电商平台未来潜力的时候去拼一把,或许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杨守安虽然自己还没琢磨透这道理,但是他对于周清茹的判断以及萍萍的人品有百分百的信任。 于是在这场短暂的“头脑风暴”后,安茹这家才成立几个月的公司做出了发展道路上的第一次重大转型决策——进驻淘宝。 为了能够赶上第一届的“双十一大促”,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所有希望安茹能够“飞黄腾达”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杨守安一连几天蹲在工商局,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商标注册证以及其他一系列材料,这是在淘宝商城注册成为品牌旗舰店必须的资质证明。 周清茹不分昼夜地泡在网上,按照销售量、好评率、主营风格等维度将现有的服饰品牌分门别类,然后吸取总结他们的设计经验。 再结合安茹服饰自己的风格,把原先设计好的成衣做了大刀阔斧的升级改造,目的是为了更加突出年轻时尚和国风传统的融合感,最后形成了全新的三大系列。 而阿四这边统率的生产条线也是火力全开,车间里的缝纫机二十四小时都没停下过,硬是在十天内就把超过一半的库存重新裁剪、填料、缝边再打**盒,就等淘宝商店的捷报传来,便能迅速发货。 “铁三角”拼尽全力,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在各显神通。 萍萍作为淘宝开店大计的“始作俑者”,自然是不遗余力,通过帮淘宝网做品牌宣传活动的契机,引荐了一位线上商城的运营经理给安茹公司认识。 然后依靠着周清茹强悍的PPT制作技巧以及杨守安与生俱来的演讲天赋,竟然破天荒地成功拿到了参与“双十一大促”活动的资格。 最大的障碍跨过去后,接下来要做的商品定价,这方面原本应该是杨守安的强项,毕竟在广州当了这么久的“代理厂长”,他觉得衣服能赚多少钱无非就是由“售价减去成本”来决定的。 但真当淘宝店铺开起来后,杨守安和周清茹便发现电商定价和实体产业定价完全是两码事。 除了制造、原材料、运输这些基础成本以外,还需要考虑同类竞品的价格、市场供需情况以及平台对于服饰类商品固定要抽取的5%佣金等等额外情况。 当然如果单单是这些要素,以杨守安和周清茹的水平还能勉强应付,但商城名目繁多的促销活动则是彻底让他们没了头绪。 对于参与活动的商品定价,淘宝网有着近乎“严苛”的规定——在活动开始后,所有的SKU(库存量单位,每个独特的商品都会被视为一个SKU,包括商品的颜色、尺寸、型号、配置等不同属性)都会以参与报名的活动价格售卖,且活动价格必须低于日常销售价。 而在像“双十一”这样极为重要的平台级活动中,还会特别要求商家的产品销售价格低于近30天消费者拍下的价格。 这种动态的定价限制对于缺乏电商运营经验的新入驻企业而言的确太过复杂,杨守安他们又没法像其他品牌那样先摸索个一年半载,再根据市场反应来确定合理的成本浮动区间。 “双十一大促”就在眼前,背水一战的安茹服饰已经没有时间和资本去等下一次机会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当三人组冲动到想拍脑袋把价格定了,好先让衣服上架再说的时候,朱红娟竟然站出来主动请缨。 她戴着个老花镜,噼里啪啦在一台计算器上不断敲击,密密麻麻的数字很快就铺满了整张白纸。 一旁的杨守安和周清茹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行精确的数字被写在计划参加大促的服饰清单上。 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来,朱红娟当年被奉为毛纺织厂门市部的大姐大,再牛逼哄哄的经销商来了都得服服帖帖的,不是因为她脾气大,更不是因为嘴巴毒,而是因为她有真本事。 随着手续、商品和定价统统搞定,安茹服饰的淘宝小店已经能够正式上线运营了,但若是想在“双十一大促”上有所作为,还需要在“如何吸引客户”上下点功夫。 淘宝网为每一个店铺都提供了自由度较高的美化设计功能,消费者在浏览商家主页或是单个产品内页后会不会产生购买的冲动,其实很大程度上受到美工及文案的影响。 美术这块自是由周清茹负责,她的审美水平放在西菲尔这样的大型集团都算顶尖,区区淘宝店铺的设计肯定是手拿把掐。 但是在怎么给商品撰写好的宣传文案这件事上,大伙都犯了难。 想要让消费者最后买单,文字的描述除了简洁清晰以外,还必须足够新颖,最好是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杨守安和周清茹两人绞尽脑汁,还专门在QQ上建了个群,把阿四、慕慧娴、萍萍甚至赵姨都拉了进来,大家集思广益,却依然没得到几条满意的文案。 最后还是周清茹灵光乍现,想起了年头的时候被电视台公派到英国交流学习的白鸽,不顾两地八个小时的时差,一个越洋电话就打了过去。 白鸽欣然接受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并且凭借着出色的文学功底以及对于年轻人的独到理解,很快就为安茹要上架的每一件服饰都写好了介绍语。 寥寥数语,却让杨守安他们惊为天人。 比如一件优雅的夏季长裙,白鸽配的文案是:“夏天温暖的晚风,一定能吹散许多的不愉快。” 再比如一件少女风的碎花衬衫,介绍语是这么写的:“如果我不做自己,男票就找不到这么可爱的女朋友了。” 还有“人生不是马拉松,干嘛非要和其他人跑一个方向。” 还有“灯笼袖这种甜美的设计,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 还有“我听见你说,你想把它据为己有,可这样的精致,怎么可以独享。” 等等等等…… 这样的文字比比皆是,让周清茹这个设计者都不禁热泪盈眶。 时间就一天一天的过去,所有人的努力在最后都化作了安茹小店的“一砖一瓦”。 2009年的光棍节如约而至,凌晨大学路上的办公室里挤进了好多人,不光是杨守安和周清茹,还有萍萍、周学根、朱红娟,甚至连退休后跑上海旅游的老雷和张叔都来了。 大家伙都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当时钟走到0点0分0秒的时候,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光棍节 其实在2007年的时候,淘宝网就已经凭借全年433亿元的销售额成为中国第二大的综合卖场,仅次于百联集团。 但庞大的交易量背后,入驻商家品牌力和公信力不足等问题始终困扰着这头在中国互联网初创时代脱颖而出的“独角兽”。 为了让广大消费者拥有更好的购物体验,同时将优质的B2C业务从淘宝网较为杂乱的C2C模式里剥离出来,一个名为淘宝商城的新平台于2008年正式上线,几年后它会拥有一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天猫。 虽然拥有淘宝网海量的资源支持,但2009年的淘宝商城还远没有掌握“全民拥趸”的实力,就连他们自己的运营团队都依然在盲人摸象的阶段,试图用一个个活动和概念来提振平台的知名度。 所以当“双十一大促”刚刚被推出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知名品牌愿意捧场。 不要说主动报名了,像李宁、飞利浦、Kappa这些商家几乎都是淘宝商城的高层亲自登门邀请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参加。 直到最后,第一届“双十一大促”的参与商户数也只是定格在了略显寒酸的28家。 而正是这种惨淡的景象变相给了安茹服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能够与像杰克琼斯这样成熟的一线品牌同台共舞的机会。 “这数字也没变化啊,是不是机器坏了?我就说你们怎么买便宜货,做生意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啊。” 房间里的气氛近乎凝固,足足十分钟没人敢讲话,最后还是老雷憋不住了,指着电脑屏幕上明晃晃的“大鸭蛋”开口说道。 “不应该啊,我专门去百脑汇买的,那人说是最新款啊,怎么会坏呢?” 杨守安也是个憨憨,真以为是电脑坏了,在那敲击着鼠标把界面退出又重新打开,但显示出来的实时销售额数字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哎哟,大半夜的谁会上网买衣服啊,这什么‘光棍节’活动不是要一整天了嘛,别着急,等明朝白天,肯定会有生意的。” 看到周清茹的脸色越来越差,朱红娟也是赶紧想办法找补,她对什么电商卖货没概念,只知道以前上海人如果要出门买衣服,多半会挑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美美地打扮一下再出门。 没有什么比漫漫长夜更让人煎熬。 尤其是当亲朋好友们出言安慰后纷纷离去,冷清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杨守安和周清茹两个人,他们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黑暗中唯一还在闪烁的屏幕。 “你先睡一会吧,我盯着,反正有人买的话会有提示音的,如果客户问到衣服款式的问题我再喊你就是了。” 看着哈欠连连的周清茹,杨守安一阵心疼,同时又有些愧疚。 距离在云阳村两人第一次相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了,自己嘴上总是把未来描述得花好桃好。 但现实却是之前三十多度的大夏天晚上,周清茹跟着他窝在办公室里,忍受着上海花蚊子的侵袭,为了省电费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我不困,你打字那么慢,应付一个客户还行,要是同时来好几个一起咨询根本忙不过来,而且这活动对我们公司非常重要,熬个夜算什么,阿四哥那边不是也没休息在等消息嘛。” 周清茹之前在西菲尔工作的时候虽然也经常加班,但像今天这样熬通宵的情况确实已经很多年没经历过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疯狂地想拥抱在一起,如果不是靠着一杯接着一杯的浓咖啡吊着神,恐怕还真坚持不住。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度过了一整个夜晚,“摇头晃脑”的二手取暖器所发出的嗡嗡声成了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冬天的太阳起得特别晚,但大学路上的人流一大早就开始了喧闹。 杨守安呼噜打得正响,可那安静了一晚上的电脑突然发出的“滴滴”声却还是穿透了一切,像按动了某个开关一般让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射了起来。 杨守安甚至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跌跌撞撞地冲向电脑桌,同样在一旁睡着的周清茹紧随其后。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原本应该是“0”,现在却变成了“79”的那栏数字上。 “有人买了!真的有人买我们衣服啦!清茹,我们的衣服终于卖出去了!” 杨守安激动不已,抱起周清茹就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可紧接着连续不断传来的“滴滴”声却把他们瞬间拉回到了电脑前。 “快快,有客户在咨询了,她问这条裙子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发货。” “明天,明天肯定能到,跟她说我们包邮。” “天呐,这人一口气买了六件不同的款式,还给好评了,说特别喜欢我们家衣服的风格。” “我这边也是,订单涨得太快了,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阿四,让他把厂里的伙计都喊起来,不然发货肯定来不及。” 早上九点刚过,当朱红娟和周学根拎着自己做的烧麦和豆浆来到公司的时候,却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喊叫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个人准备了一晚上的“安慰话”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杨守安和周清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地敲击着键盘,还说着各种“听不懂”的词语。 与此同时,那行代表销售金额的数字,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不断变换,原来越大。 很多年后,有记者采访彼时任淘宝商城总经理的张勇,问为什么会选择11月11日来搞大促活动。 “逍遥子(张勇阿里巴巴花名)”的回答格外坦诚,他说十月有黄金周,十二月有圣诞节,而在年轻群体中大火的“光棍节”却没有相应的庆祝活动,当时的淘宝商城业绩不好,销售额只占淘宝网的3%,他和他的团队就想着用半价促销来吸引点消费者,再其他的可能就是单纯想让大家伙每年好好玩一次。 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玩一次”,却成为了杨守安和周清茹等人,成为了安茹服饰悄然开始转动的那一枚命运齿轮。 2009年的第一届双十一光棍节大促,一天内累计实现销售额5200万元,其中服饰品牌杰克琼斯拔得头筹,单日销售破500万元。 在长长的一张明细清单里,安茹服饰排在了后半段,他们的最终销售额定格在了37万元。 或许这个金额对于淘宝商城的其他大牌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杨守安和周清茹而言,双十一的首秀成功,代表着他们收获了第一批粉丝拥趸,以及一个弥足珍贵的希望。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豺狼 金茂大厦的六十六层,透过落地玻璃能够把大半个上海的美景尽收眼底。 但会议室里这些西菲尔集团的白领精英们却完全没有这份闲情雅致,他们焦头烂额,正在向新上任的总经理汇报工作。 “我们西菲尔上海分公司预计全年销售额完成率达到147%,较去年同期提升331%,市场占有率也从年头的3.7%增加到了5.1%……” “从各项数据来看,公司业务整体状况良好,我们分析有以下几个主要原因:一是广州生产线全面竣工,大幅削减了我们的综合成本,二是上海分公司组织架构调整,使得各部门的效能显着提升……” 一位女性高管正对着投影出来的PPT不断介绍着西菲尔上海分公司的业务情况,她四十多岁,穿着昂贵的定制版套装,从耳环到手表全部都是国际一线奢侈品品牌,光这一身打扮可能就要花费上海普通老百姓两年的收入。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此时却丝毫不敢马虎,每说完一段内容都会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居于主位的上司,哪怕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她要年轻很多很多。 三个月前,西菲尔集团的纽约总部发来一纸调令,原先的外籍总经理被派遣到了印度任职,连带着他的一批亲信也都“树倒猢狲散”。 而上海分公司的新**经理正是原先的设计总监——罗毅。 三十岁的年纪,就成为了集团的封疆大吏,知名学府毕业,长相英俊帅气,更要命的是其父亲不但在服装设计领域名声显赫,还是董事会的成员。 这一系列的标签叠加在一起,很难不让陆家嘴的精致白领女性们为之侧目。 但只有西菲尔公司内部的中高层们才知道,这个整天冷冰冰的年轻男人绝对不像传闻中那样“好相处”,甚至在很多方面极其“变态”。 “罗总,以上就是我们上海分公司今年的发展情况,您看有什么需要具体指示的?” 女高管总算完成了自己的汇报,但她的心可一点都放松不下来,因为始终背对着会议桌的罗毅此时正缓缓转过身子,用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神扫视全场。 “你们觉得做个演示文档,然后堆砌点数据,讲几句漂亮话,就算是能蒙混过关的年终总结了是吧?” 罗毅右手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冰冷的质问让在场的一众精英都不禁“瑟瑟发抖”,尤其是那位负责汇报的女高管,更是冷汗直冒,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秦总,你刚才分析了这几个月来业绩增长的原因,放在第一位的是广州工厂的投产对吧?那我请问各位,如果上海分公司要打翻身仗,要争夺更高的市场占有率,需要依靠的是兄弟分公司的施舍,那我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总部给你们这么高的职位,这么高的薪水,只是为了在总结报告里看其他分公司的贡献吗?” “秦总,你倒是可以说说这一年里你又为上海公司做了些什么呢?还是说你和Frank一样,都想去印度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 罗毅的责难让姓秦的女高管整张脸涨得通红,尤其是最后那句赤裸裸的“威胁”,更是让她“跪下来求饶”的心都有了。 其实以她在西菲尔集团的资历和级别,普通的分公司总经理还真没胆量这么当众羞辱,充其量也就是私下吐槽吐槽,毕竟混到这个岗位,谁还没点人脉背景。 但罗毅不一样,如果真把他当做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对待,绝对是要吃大亏的,上海分公司的前**经理Frank就是最好的例子。 总部把他调往印度新成立的分公司,别看职位上还升了一级,但那可是个用右手抓饭吃用左手擦屁股的神奇国度,而且大部分跨国公司在印度市场上都没讨到过便宜,纯纯的一个大坑。 更不要说生活环境和“特权”待遇,什么新德里跟已经渐渐成为全球顶尖大都市的上海压根就没有可比性,是个人都看得出这是典型的明升暗降。 而关于这场人事调动背后的始作俑者,最有可能的就是平日里和Frank多有不合的罗毅,这在整个西菲尔集团都是“公开的秘密”,上海分公司的这些高管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行了行了,都是公司的元老了,我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发挥一点自己的作用,而不是把指标任务全都无脑扔给下面的人。” 看着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罗毅的心里反而生出一种成就感,在场坐着的高管们哪个不比他年纪大资历深,在极致的权力面前,还不是被掌控得死死的。 从罗毅含着金钥匙出生以来,好像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够脱离他的控制,这种一切都在股掌之间的感觉让他无比沉醉。 学业、事业、生活还有绝大部分女人…… 没错,除了两年前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那个竟然胆敢主动提分手的女人…… 一想到那个名字,罗毅就止不住的怒火中烧,自己明明给了那么多的“好处”,结果却还是没能将她拴在身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越来越重,吓得正在汇报的高管讲话都开始磕磕绊绊。 “最近电商领域发展迅猛,尤其是淘宝网刚刚举报的‘双十一光棍节大促’活动,引发了极高的热度,参加活动的服饰类商户有两家,其一是我们的老对手杰克琼斯,还有一家是新成立的国产品牌,叫……对,叫安茹服饰。” 那高管话音刚落,就听到罗毅猛地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资料,那眼神就好像要吃人一般恐怖。 “这个安茹服饰的详细资料呢?怎么没有?” 罗毅的声音很大,把会议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罗总,这是一家刚刚才成立没多久的公司,规模非常小,在市面上几乎都没看到过他们的产品,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参与到淘宝网的促销活动里去的……” 负责汇报的高管赶紧解释,但话说到一半就被罗毅粗暴地打断。 “不知道就去查,今天下班前我必须看到这家公司详细的资料,谁创立的?股东有哪些?公司地址在哪里?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听到没有?” 罗毅的“低吼”在整间会议室里回荡,没有人知道这位“太子爷”又在发什么神经,明明只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同类型的企业在市场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怎么看都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去做深入调查。 下属们心里的小九九并没有影响罗毅的决策,此时的他坐在真皮座椅上,眼神变得锐利且残忍,就好像大草原上的豺狼,已经死死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欢乐时光 下过雪后的新康里银装素裹,百年历史的石库门建筑被妆点出了一番别样的味道。 “今朝零下三度好伐,侬围巾戴戴好,帽子,帽子伐要忘记掉,早饭恰好再走呀,还有鸡蛋,早上刚煮好,新鲜的。” 朱红娟在灶披间里絮絮叨叨,叮嘱着正因为起晚了而着急出门的周清茹。 “晓得啦,鸡蛋不吃啦,安哥给我买好包脚布(鸡蛋煎饼)了,走了走了,他估计都要等急了,婶婶再见。” 看到周清茹一溜烟地跑进雪白的弄堂,朱红娟也难得地产生了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挫折感,轻轻“哼”了一声,把手里的白煮蛋恶狠狠地塞进嘴里。 昨晚的雪下得很大,以至于周清茹每迈出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这对于来上海这么多年也没正儿八经见过雪的女孩来说太过新奇,竟是不自觉地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囡囡,出去白相(玩)啊?弄堂口当心点哦,地上结冰了,老滑额。” 申婆婆的小卖部早早地就开了门,这两年因为年纪渐渐上来了,油墩子这种户外生意就做得少了。 大部分时间婆婆都是待在窗户后面,打量着弄堂里的人来人往,偶尔瞧见像周清茹这样从小看到大的“娃娃”,她才会开口说上两句话。 “知道啦婆婆,天冷了,你不要不舍得开空调啦。” 周清茹挥挥手算是和申婆婆打了招呼,脚下的步子同时加快了几分,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站在弄堂口探头探脑朝里面张望的杨守安。 “等急了吧?都怪婶婶,我都要出门了已经,非说要煮鸡蛋给我吃,你知道她这个人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哈哈,所以我才会迟到的。” 周清茹对自己一早上用了两个多小时化了个全妆只字不提,反倒是把朱红娟那颗白煮蛋数落了个遍。 “你吃过早饭了?那这蛋饼还吃吗?” “吃啊,干嘛不吃,你有没有让老板多放辣子?” “……额,放了……” 今天是圣诞节,从双十一后就没歇过的两人在阿四的劝说下决定休个假,顺便来一场久违的约会。 地点就定在周清茹很久之前就想去的锦江乐园,因为她说那里的摩天轮能够看到上海最美丽的夜景。 两人在平凉路坐上公交车,然后辗转一班地铁,再穿过两个街角,就看到了这座历史悠久的游乐园。 “哇塞,好多人啊,这圣诞树真漂亮,我要拍照!” 才刚检完票走进乐园,周清茹就甩开杨守安的胳膊撒丫子跑到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旁,树上挂着闪烁的彩灯和各种节日装饰,吸引了很多游客驻足停留。 对于给女朋友拍照这种千古难题,杨守安自然也找不到很好的解决办法,硬着头皮摆好架势,接连拍了好几次才总算让周清茹挑出了一张勉强满意的。 锦江乐园有三个游乐项目是情侣们必须玩的,鬼屋、激流勇进以及过山车。 周清茹早就做好了攻略,甚至连细节都找萍萍问了个清楚,于是拽着杨守安马不停蹄,直冲最刺激的过山车区域。 杨守安生长在陡峭的峡江两岸,肯定是不恐高的,但真从号称上海最恐怖的云霄飞车上下来后,他还是感觉自己的双腿有点发软。 但为了男人的面子工程,又不好在周清茹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强撑着表示“不过如此”。 之后的激流勇进和鬼屋同样非常刺激,让从来没有体验过游乐园的杨守安着实开了眼界。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几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可以坐在同一条皮艇上浑身湿漉漉地开怀大笑;第一次在鬼屋里给一群啥都没看到就能哇哇惊叫的陌生女孩子当“保镖”;第一次在寒风刺骨的大冬天左手冰可乐右手巧克力冰激凌。 周遭的一切让杨守安深深体会到了这座城市所独有的那种松弛感,并且开始有些为之着迷。 “太好玩了,安哥,我们再去坐一次云霄飞车好不好?” 一大圈玩下来周清茹还是意犹未尽,她虽然在上海生活了这么久,但像今天这样完全“放飞自我”的机会其实也没几次。 “嘶……要不我们还是去玩鬼屋吧?我觉得那个更刺激,或者碰碰车也行,你不是挺喜欢玩的嘛。” 杨守安的小算盘最后还是没打成,生无可恋地被过山车送到云霄之上,而后急速坠落翻滚倒挂,唯一让他欣慰的可能就是周清茹的笑声从头到尾都没停过。 夜幕缓缓降临,四周的圣诞氛围愈发热闹,中央广场的表演即将开始,吸引着人群不断聚集。 而此时周清茹却拉着杨守安反其道而行之,来到了锦江乐园最为着名的摩天轮下。 果不其然,原本应该大排长龙的摩天轮此时竟然没多少人在游玩,两人顺利地独揽了一间座舱,随后沿着通往天空的方向,慢慢地越过了上海美轮美奂的地平线。 “哇,真的太美了。” 杨守安的赞叹发自内心,站在云巅的他看着高架上密密麻麻已经缩成一个个光点的车流,在黑夜中显得如此璀璨。 整座城市华灯初上,一望无际之下是震撼心灵的壮观景象,这就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的成果,比起太平洋彼岸号称世界第一的纽约似乎也不遑多让。 “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们村子后的大山大河一样美,小时候我们总以为星星都是在天上的,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地上也可以满是繁星。” 周清茹把脑袋斜靠在杨守安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跟着摩天轮的转动,这一天谁都没有去提公司的事情,也没有提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这对从山野来到大都市的“野孩子”,用十几年来培养出的默契,迁就照顾着彼此的情绪,把最美丽的夜景和最真挚的陪伴永远镌刻在了记忆里。 这是属于杨守安和周清茹的“欢乐时光”。 但他们也都明白,当太阳照常升起,当短暂的喘息过后,时代的列车还是要飞速向前。 初战告捷的安茹服饰依然还是市场上的一叶孤舟,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差评风波 “都加把劲,争取今天晚上就把这两批货发出去,忙完我请大家吃夜宵。” 康乐村制衣厂的车间里,几十台缝纫机轰隆作响,正在全力以赴赶制着如雪花般纷至沓来的订单。 阿四穿梭于工位之间,一边给工人鼓劲,一边监督着所有的工序流程。 这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常态,自从安茹服饰在淘宝上大火后,这条生产线几乎就没停下的时候,各个岗位都实行了三班倒的制度,但作为“统帅”的阿四则是没人顶替,有时候在厂里一待就是好几天。 “老公,吃饭啦,今天给你做了红烧豆腐、白切鸡,还有猪肚汤,快趁热先喝一碗。” 拎着保温饭盒的年轻女人刚出现在门口,就让原本还因为工期紧张而眉头皱起的阿四立马露出了笑容。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接过饭盒后还特地弯下腰把耳朵凑到对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老婆,你怎么来啦,医生不是让多休息嘛,是不是宝宝想爸爸了,哎哟,我感觉他踢了你一脚。” 年前的时候小丽查出了身孕,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五个月了,升级做爸爸的阿四喜出望外,恨不得把老婆捧在手心里。 当初刚从监狱刑满释放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毕竟哪个正经姑娘会看得上一个有前科的男人呢? 可小丽的出现改变了阿四的想法,虽然相貌方面比不上慕慧娴和周清茹,但她的温柔,她的善解人意都让这个处于人生低谷的男人感受到了希望。 阿四本就是“敢想更敢做”的性格,立马就对彼时还在车间的小丽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虽然起初并不顺利,就连阿四自己都觉得希望不大,但在经历了广州火车站“生与死”的体验后,他直接就坚定了要把小丽娶回家的信念,并且付诸了持之以恒的行动。 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且两人的步子走的飞快,2010年的春天才刚过,就有了爱情的结晶,简直是让杨守安羡慕到眼红。 “没事的,老公,多走走对宝宝也有好处,对了,之前你说公司网上的店铺遇到点麻烦,是怎么回事啊?” 小丽的确是个贤惠的姑娘,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来,阿四绝不会按时好好吃饭,于是一边把饭盒打开,一边把话题转移到了工作上去。 “别提了,美国佬在给我们使绊子,天天刷差评,联系他们又不理,反正就是无脑骂,那评价写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提到这事阿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端起面前的猪肚汤一饮而尽,随后便滔滔不绝地给自己老婆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安茹服饰依靠着“双十一”积累起来的口碑在这段日子遭到了很大的冲击。 起先只是有人在店铺评价说衣服的款式老旧和做工粗糙,杨守安他们很重视地主动联络对方,没想到买家压根就不回复任何消息,只是一个劲地追加评论,把安茹说得一无是处。 若是个案倒也没什么,总有些人在现实生活过得不如意,就跑到网上找人撒气,但之后一连好几周,总会隔三差五的冒出很多“无厘头”的差评。 评论的内容千奇百怪,甚至其中还有说客服阴阳怪气不尊重客户的,这让杨守安和周清茹大为无语,因为从头到尾给差评的人就没有联系过客服,何来不满意之说? 最后还是萍萍提了个醒,说淘宝上有时候会出现恶意刷差评的情况,大部分都是竞争对手眼红后的暗箱操作,必须及时向平台反映,不然拉低了店铺的好评率不说,还有可能给消费者造成负面印象。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杨守安立马就请求了淘宝商城的介入调查,同时自己也把所有的差评订单重新找出来仔细比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所有的差评全部都来自上海地区,而且大部分收货地址都集中在世纪大道88号。 这结果让周清茹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地址她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西菲尔上海分公司所在的金茂大厦。 这下想都不用想,是谁在背后捣鬼已经一目了然。 所有人都对此义愤填膺,但又觉得不可理喻,堂堂一个跨国企业的总经理,竟然为了自己的情感纠结使出如此朴实无华但又格外下三滥的手段,这和电视剧里演的那些高端商战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了这件事杨守安几次都想要独闯西菲尔,去把罗毅揪出来面对面,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 但最后都被周清茹拦了下来,因为她知道以罗毅刚愎自用的个性,越是把事情闹大,越是能满足他变态的掌控感,而且金茂大厦的安保非常严格,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对不起啊,安哥,是我给公司添麻烦了。” 这是周清茹在看到又一条差评后对杨守安说的话。 “和你有啥关系?是这个假洋鬼子太坏了,一个大男人心眼咪咪小,还是个名校毕业的精英呢,读的书都被狗吃了。” 杨守安的安慰并没有完全打消周清茹的愧疚,安茹的生意好不容易走上正轨,没想到却因为自己之前在感情上的一次“不谨慎”而徒增变故。 同时她也不由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同样是“前任”,慕慧娴不但拿得起放得下,甚至还帮了安茹大把的忙,相比起来罗毅简直就是“渣男”中的战斗机,毫无风度可言。 所幸淘宝的差评申诉机制非常有效,在前后提供了三波“证据材料”后,所有恶意差评都被删除,但这场风波到底给安茹的品牌形象带来了多少影响,也只能从后续的销售数据里去一窥究竟。 而在杨守安和周清茹对此无可奈何的时候,罗毅正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享受着古巴雪茄,面容姣好的女秘书恭敬地将刚泡好的咖啡递到他的面前,而后双手放在身前,微微低头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Emily,把下周三原有的行程取消,然后以公司的名义报名出席这个新锐品牌峰会。”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亮相 “安子,你觉得我这套西装配红色的领带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看的?” 热闹繁华的商业街上,阿四举着一条纯正大红色的领带放在胸前,比画着朝杨守安问道。 “额,你这么穿让我想到一个人,以前村子里的王麻子,他结婚那天也是这么打扮的,黑西装,白衬衫,加一条红艳艳的领带。” 杨守安脸上满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早知道阿四是个审美稀碎又选择困难的主,就应该把周清茹一起带出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个大男人晃了半天的马路,也没能选出一条称心如意的领带来。 自从前不久的“差评风波”平息后,安茹服饰就彻底进入了一段高速发展期。 周清茹的设计,白鸽的文案,杨守安的运营,还有服饰本身过硬的质量,所有的元素汇聚在一起,让“安茹”二字在淘宝商城开始崭露头角。 订单从每天几十逐渐提升到了稳定大几百,如果遇上平台搞宣传活动,甚至能轻松破千,这对于一家才成立没多久的店铺而言已经是非常值得骄傲的成绩了。 但相比于销售额和利润的大幅增长,品牌在知名度和影响力上的突破更让杨守安他们欣喜不已。 各种讨论安茹服饰的言论慢慢在贴吧、论坛以及消费者之间传播,其中自是有“无根据的抹黑”,但绝大部分都是对于服装款式、做工以及整体风格的夸赞和褒奖。 这种正向循环一旦建立,再依托于互联网海量的用户数和传播广度,安茹淘宝店的红火变得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一旦有了“名气”,行业里的人就会跑出来“巴结”你。 当杨守安收到“第一届上海新锐服装品牌峰会”的邀请函时,他不禁心生感慨。 差不多一年前安茹刚成立的时候,他和周清茹两个为了宣传品牌,专门在大学路和五角场周边发传单,大夏天三十七八度,人都快晒化了,结果发出去的单子分分钟就会出现在街上的各个垃圾桶里。 从无人问津到被邀请参加行业内的巅峰会谈,他们只花了三百多天。 这放在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些老牌企业哪个走的不是三年默默无闻,三年努力沉淀,三年厚积薄发的路子? 想要做到“人尽皆知”,品牌需要不断输出高质量的产品、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以及消费者群体间持续的“口口相传”。 但互联网时代的来临完全改变了在这颗星球上已经沿袭了数百年的商业逻辑,科技革新让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给各行各业带来无数挑战的同时,也将海量的机遇摆在了像安茹这样的“小公司”面前。 毫无疑问,杨守安他们是吃到这波时代红利的幸运者,但自强不息的信念以及吃苦耐劳的品格,或许才是这三个从大山走出来的孩子能够将机会牢牢把握住的另一个关键。 而今天,安茹“铁三角”已经盛装待发,准备迎接他们在聚光灯下的第一次亮相。 在滨江大道上,还有一座建筑与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齐名,就是上海国际会议中心。 它与外滩建筑群隔江相望,总建筑面积达到了11万平方米,被评为建国五十年十大经典建筑之一。 今天这场服饰行业的峰会就在国际会议中心4300平方米的多功能厅举行,主办方花了很多的心思,把会议现场布置得时尚大气,鲜花、灯光、超大LED屏幕一样不缺。 在主会议结束后还安排了冷餐会的环节,目的就是方便出席的专业嘉宾和业界人士能够畅所欲言地交流。 虽然排场很大,但毕竟顶着“新锐品牌”的名号,所以邀请到的与会企业大多成立时间不长,而且以国内品牌为主,国际上的顶流大牌则是少之又少。 当然这美中不足的“瑕疵”完全没有影响到杨守安三人的心情,作为一家“网店”,本来就不太受服饰行业主流品牌圈层的待见,能够参加这样的峰会已经是幸事,他们又如何会挑三拣四呢。 “安子,快看,我们公司的LOGO在这。” 从广州连夜坐飞机来的阿四其实已经挺久没睡了,但现在的他却比谁都兴奋,很快就在大厅的显眼处找到了出席峰会的品牌LOGO墙,然后指着其中属于安茹的那个喊道。 “荷比俪、BACKSTAGE……还真是来了一些特别厉害的新锐公司,看,还有ZARA和C&A这样新进入中国市场的外国牌子,这峰会的级别不错啊,哪有网友说得那么低端?” 杨守安主管市场和运营,对于有哪些竞争对手自然是颇有研究,只是略微扫视了一圈LOGO墙,就点出了几个今天峰会的“重量级”品牌。 “嗯?他们怎么也来了?不应该啊……” 周清茹今天穿的是自己设计的淡蓝色套装,搭配白色的衬衫和米色皮鞋,将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 原本她只是站在杨守安和阿四的身后,打量着宽敞的会议大厅,但当视线无意间扫过品牌墙最上方的时候,却惊讶地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LOGO。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咦,西菲尔今天也派人来参加吗?他们可是行业里的巨无霸,和华伦天奴、迪奥那些属于一个级别,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来这种新锐品牌峰会啊。” 杨守安也发现了西菲尔的LOGO,脸上立马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对这个发源于美国的服饰品牌没一丁点好感。 从在广州时候的慕慧娴被下药事件,到罗毅和周清茹的纠葛,再到最近的差评风波,杨守安觉得西菲尔这三个字基本已经可以和“麻烦”划等号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四川人,打小就沐浴在改革春风下的爱国好青年,他真心实意欢迎每一个怀着善意的国际友人来交朋友。 但对于像弗朗西斯、罗毅这样顶着“骄傲美国精英”光环,跑到中国土地上还妄想做人上人的家伙,杨守安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艹,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哪里都能碰到这帮美国佬,真是阴魂不散。” 对于西菲尔的“恨意”,阿四肯定是三个人里最多的,毕竟当年要不是这家美国企业举报,他制造假货的事情或许还不会东窗事发,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牢狱之灾。 虽然触犯了法律受到制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阿四并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甚至非常感恩让他悬崖勒马的警察和法官们。 但说到底在内心的深处,总还是存有芥蒂,加之后来一系列的事件,更是让他对“西菲尔”这家公司生不出半点好感。 “看,来人了,这肯定是个大佬,这么多记者围追堵截。” 大厅外传来的一阵喧哗打断了杨守安三人的思路,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在闪光灯的簇拥下进入会场的男人。 “罗毅?” “他就是罗毅?” “这家伙是谁?” 周清茹、杨守安和阿四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因为在会议开始前就引发全场关注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西菲尔集团在上海的掌权者,和安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罗毅。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峰会现场 “罗总您好,我是上海服饰周刊的记者,请问西菲尔集团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会选择出席本次新锐品牌峰会的呢?” “罗总,我这里是东方服饰报,请问您今天参加峰会是不是在为西菲尔后续即将推出的年轻化子品牌造势?” “罗总,关于最近您和着名女演员李霜儿传出的绯闻有什么想说的吗?” “罗总,您这么年轻就成为了西菲尔集团上海分公司的掌舵者,我们镜浪网的读者非常想知道您的成功秘诀是什么?” “长枪短炮”下,罗毅春风满面,他信步来到签到墙前,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金色记号笔,在西菲尔集团的LOGO下方,龙飞凤舞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西菲尔集团作为拥有百年历史的服装企业,始终致力于为广大消费者提供能够适用于任何场景的服装解决方案,不管是经典的款式,还是未来可能推出的多个分类子品牌,我们的追求永远只有一条,那就是‘做消费者衣柜的唯一主人’。” “哈哈,我刚刚看了一下今天这场峰会论坛出席的品牌清单,其中虽然也有极个别滥竽充数的,比如某家最近在网络上比较火热的电商品牌,但总体上还是能够代表中国新锐服装的最高水准。” “我们西菲尔集团作为一家‘百年老字号’,非常希望能够为中国服装行业的推动提供一些帮助,愿意与一些新锐品牌,特别是国产自主品牌达成合作,共同实现企业、消费者与社会的三赢,这也是我今天亲自来出席峰会的最主要目的。” “还有那位记者,我要特别和你强调一点,李霜儿小姐是我们西菲尔最近才签下的品牌代言人,和我本人之间只有工作来往,不要听那些八卦杂志乱说哦。” 罗毅显然是有备而来,一番说辞滴水不漏,回应了一众媒体提问的同时,还顺带拔高了一下西菲尔的品牌定位,将其塑造成了愿意与国内服装行业共同进步的“国际老大哥”形象。 这让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的杨守安三人多少有些“嗤之以鼻”。 毕竟这家美国企业表面上通过做公益、承担“社会责任”来给自己贴金,背地里则是大搞垄断和打压竞争对手的把戏,可以说是把昂撒人这一两百年搜刮世界资产的那套勾当全搬到了中国来。 按照周清茹这位“前员工”的形容,西菲尔集团的企业文化从骨子里就透露着虚伪和莫名其妙的傲慢。 “这孙子说谁呢?什么叫滥竽充数的电商品牌?他妈的不会是在针对我们吧?” 阿四看着罗毅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来气,如果不是碍于场合不允许,说不定就要冲上前去好好理论一番。 “阿四哥,别理他,先进去吧,我们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给安茹做宣传,不是和西菲尔集团较劲。” 周清茹可能是三个人里最冷静的那个,这或许源于她和罗毅有过那么一段交往的经历,对于这个公子哥丑恶的嘴脸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像罗毅这种人,追求的是对一切的“掌控”,越是用言语来正面碰撞,可能反而越让他感觉到“兴奋”。 安茹服饰虽然通过淘宝商城的销售在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但和家大业大的西菲尔集团比起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贸贸然的因为罗毅个人的“诋毁”而把品牌放到这尊跨国巨头的对立面上,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周清茹很清楚,现在的安茹最需要的就是时间,稳步发展,慢慢壮大,她相信总有一天公司会成长到让西菲尔都无法轻视的地步。 今天峰会的整个流程安排得非常紧密,几位相当重量级的领导发完言后,就来到了优秀企业代表介绍经验的环节。 作为在场最具有影响力的品牌之一,罗毅自然是代表西菲尔走到了聚光灯下,他的演讲稿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对于之前在上海市场上的折戟沉沙只字不提,反而把大量的篇幅放到了几个公益项目所取得“成果”上,其中就有让周清茹意难平的“山花烂漫”项目。 “我们西菲尔上海分公司重点运作的‘山花烂漫’项目,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已经累计帮助超过六千名山区留守女孩重返校园,后续集团将不断加大项目投入力度,希望能够为山区孩童的教育事业做出更多的贡献。” 罗毅能坐到现在的职位,也不全是靠他老爸的功劳,至少今天这一段公开演讲就取得了极佳的效果,如果不是知晓内情,恐怕就连杨守安他们都会和其他台下的听众一样站起来鼓掌。 “别难过了,等安茹以后做大了,我们也搞个像‘山花烂漫’这样的项目,山里的孩子咱自己帮,不靠这群美国佬‘施舍’。” 杨守安早就看出了周清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凑到其耳边,用一个未来的承诺让她立马“喜笑颜开”。 他可不是说说而已,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孩子,当杨守安踏上“江渝九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里暗暗埋下了“混出个人样”来以后一定要回报家乡的种子。 大坝把故土永远地埋在了水下,但移民们却在全国各地开枝散叶,这些“小家”如星星之火,连接在一起就成为了新的“云阳村”、“大岗村”、“巫山县”等等等等…… 三峡工程将他们送出了大山,摆脱了贫困和愚昧的生活,杨守安能够想象如果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村里的“野孩子”,长大了以后多半也就是去大城市当个过客般的打工仔,或者干脆就是在山野里务农一辈子。 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恐怕也将继续过着相同的人生。 是改革开放,是国家富强,是那天峡江边飘扬的红旗给了他、周清茹还有阿四看到更广阔世界的机会。 所以如果哪一天他们真的能功成名就,那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回报大山的养育之恩。 于杨守安而言,这既是责任,也是诺言。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女明星 一整天的主会议终于落下帷幕,媒体记者们“满载而归”,各家品牌的老板高管们也是个个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在他们看来,白天枯燥乏味的日程根本就不是这场峰会的重头戏,晚上的冷餐酒会才是真正施展拳脚的舞台。 洽谈合作、拓宽人脉、结交领导…… 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在推杯换盏和谈笑风生间以约定俗成的方式来完成 与其说是“辛苦开了一天会,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还不如说是“正经样做给外人看完,是时候谈点利益交换了”。 对于常年混迹于上海服装圈子的“老手”来说,这种场合自然是驾轻就熟,但对于安茹三人组而言,西式餐会的确是他们完全陌生的领域。 杨守安和阿四虽然在广州从商多年,但基本做的都是批发和加工生意,接触到的客户和合作伙伴普遍没那么“洋气”。 而且老广们谈生意,要么喝茶,要么就是凑一桌打边炉,讲究随性坦诚,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冷盘鸡尾酒开道,甚至对男女的着装都有“隐性的要求”。 而周清茹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里读书,就算后来进了西菲尔工作,充其量也就是设计部的一个“小员工”,同样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上流酒会”。 三人虽然在慕慧娴的帮助下都事先准备了适合的西装和礼服,但当真的步入偌大的聚会现场后,还是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安子,是不是应该去拿杯酒什么的?不然干站在这有点太傻了吧?你看那些人手里都端着个杯子走来走去的,我们干脆依葫芦画瓢得了。” 阿四把西装的扣子系上解开然后又系上,每隔几分钟就重复这个动作,但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拉了拉杨守安的袖口悄声说道。 “清茹,这种餐会上拿酒喝的话怎么付钱啊?最后走的时候统一买单吗?还是说压根就是免费的?” 杨守安则是满脸严肃,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纠结“结账”的问题,被阿四这么一捣鼓他也不“装”了,凑到周清茹的耳旁问道。 “应该……不用付钱吧?之前我听公司里的同事说起过这种慈善酒会,都是随便拿,也没见她们最后找公司报销。” 周清茹始终保持着笑容,但心里的鼓一刻也没停下,比起这种社交场合,她显然更喜欢大学路办公室里自己那张安安静静的设计台。 三人的局促表现很快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主动搭话而打破。 来人身材高挑,容貌绝佳,一袭乌黑的秀发披肩而落,白皙的肌肤搭配华贵的珠宝尽显典雅气质。 但最惹人眼球的肯定是她穿的那套纯白色晚礼服,束腰一字肩的设计将女人婀娜的曲线描绘得淋漓尽致,蓬松的裙摆上点缀着一颗颗货真价实的宝石,将青春与奢华的气息融合得恰到好处。 光是这一件晚礼服的价格就绝对轻松超过了七位数,而能驾驭和穿戴这种级别服饰的人显然绝非“无名之辈”。 “我是李霜儿,请问你就是周清茹对吗?” 服装企业找当红明星来做代言人属于业内的常规操作,其中也不乏因此而让品牌大火的案例。 最广为人知的应该就是美特斯·邦威提前“押宝”周杰伦的“神来之笔”。 二十一世纪初那几年的娱乐圈还是四大天王的时代,彼时美特斯·邦威的代言人选的也是郭富城。 但随着年轻群体对于流行文化有了新的认知和喜好,大批新生代歌坛偶像开始崭露头角。 2003年的时候,周杰伦已经靠着《JAY》《范特西》和《八度空间》这三张震撼业界的神专奠定了乐坛基础,距离彻底沸腾只差最后一把火。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美特斯·邦威以每年1000万签下了周杰伦,还带着他跑到巴黎拍广告片,算是重仓了这支“潜力股”。 回报也来得足够快,2004年除夕,周杰伦登上了春晚的舞台,在全国观众面前唱出了“我右拳打开了天,化身为龙”。 靠着强大的明星效应,在2005到2010的这几年了,基本上是周杰伦穿啥,热爱他的粉丝们就去美特斯·邦威的店里买啥。 直接让这家温州民营服饰企业一跃成为了中国名副其实的“步行街之王”,并且于2008年成功在深圳交易所A股上市。 美特斯·邦威和周杰伦的成功很难复刻,但西菲尔集团斥重金请来当红小花李霜儿做品牌代言人,肯定也是存了依靠本土明星来提升消费者认同感的打算。 李霜儿年少成名,今年虽然才二十三岁,但已经手握百花、金鸡两座新人大奖,最新主演的都市情感电影更是连续二十周霸榜微博热搜头条,可谓是风头正劲。 新人影后与百年服饰集团,这段强强联合的佳话也的确吸足了眼球,帮助西菲尔品牌在年轻消费者心中的形象得到了很大的改善,算得上是罗毅上任后最亮眼的一记妙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这样一位大明星,怎么会在大佬云集的酒会上突然来找周清茹呢? 满脸疑惑的杨守安和阿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听说你是罗总之前的女朋友,我很好奇是怎样的女孩子竟然会向如此优秀的男人提分手,别见怪,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三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大牌的明星,所以起先还有些愣神,阿四甚至还低声喃喃自语的句:“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之类的话。 但当对方开口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嘲讽”周清茹之后,杨守安的眼神立马变得锐利起来,心里也明白这位李霜儿压根就是来找茬的。 “李小姐,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自然是没法和您相比,但感情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互相尊重,相信以后你会知道的。” “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李小姐请自便。” 周清茹一把拉住差点就要“反击”的杨守安,微微上前一步,以极为自信的姿态直视着李霜儿的眼睛。 关于李霜儿和罗毅的绯闻,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周清茹自然也是知道的。 原本这种事情和她毫无关系,但如今李霜儿主动跑上来“挑衅”,若是贸然激化矛盾反而会落人口舌,那些八卦周刊无孔不入,谁知道酒会里有没有他们的眼线。 “天才霸总两任女友之间的战争”“当红女明星VS平民设计师,谁能成为总裁的小娇妻”“酒会激斗,前任余情未了,当众对峙正宫”…… 想到这些可能出现的文章标题,周清茹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不管是西菲尔还是李霜儿,他们背后的能量都不是现在的安茹能够去抗衡的,所以不卑不亢的回应才是最佳的应对之策。 “没劲,真不知道罗总喜欢你什么……” 没能让周清茹难堪,李霜儿显然有些兴致缺缺,瞟了眼面前颜值和自己伯仲之间的女孩,嘟囔了一句后就拎着礼服的裙摆回到了酒会当中。 “清茹,你拦着我干嘛,这女的也太没礼貌了,还公众人物呢,怎么这样说话?” “没错,我们是小公司,但也是有骨气的,待会我就去找她理论……” 杨守安憋了一肚子气,连带着一旁的阿四也已经缓过劲来,嚷嚷着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们两个啊,怎么和小时候还一个样,受不了一点委屈,被讲两句算啥,又不会掉块肉,今天我们的任务可不是来和人斗气啊。” 周清茹虽然嘴上数落着自己的两个伙伴,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不过李霜儿这么一“闹”,反而让三人都没那么紧张了。 他们各自散开,很快就适应了酒会的节奏,并且开始按照原定计划,开始找机会给安茹做品牌宣传。 「我个人计划这本书就不上架了,让大家伙免费看到完结~PS.如果平台没要求的话.偷笑ing」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慈善义拍 “刘教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安茹服饰的创始人,杨守安,杨总。” 度过了开始的紧张,周清茹很快就凭借着出色的容貌气质和风趣幽默的谈吐融入到了这场社交盛宴当中去。 不但给很多出席的嘉宾和服饰企业高管留下了深刻印象,期间还意外地遇到了一位“熟人”。 “刘教授您好,我之前听清茹说起过您,没想到今天竟然有机会亲眼见到,真是太荣幸了。” 杨守安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此时和他握手的刘教授可不是一般人,光是中央美院博士生导师的身份就已经不容小觑,更何况还顶着其他数不清的学术头衔,是国内服装设计领域真正的泰斗级人物。 “哈哈,小杨客气了,我和小周也算是‘老朋友’,她在那场电视访谈上的言论可是犀利的很啊,让老头子我都自愧不如。” 刘教授一如既往没有学术界某些“大佬”的架子,微笑着和杨守安攀谈了起来。 “不错,你们的思路我很赞同,现在虽然中央出台了政策来拉动内需,但真正能享受到资源红利的还是头部那些品牌,这在每个行业里都是如此。” “像你们这样的民营企业,怎么快速起步,怎么摆脱低价低质的内卷竞争才是最难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谁说淘宝网店就不能成为中国名牌?” “说起来互联网真是个好东西啊,现在连我们学校都开始借助大数据库来提升管理和教学效率了,和我当初读书的那个年代比,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都方便太多了。” 刘教授身为学术派的代表,反倒对于先进的理念和技术颇为认同,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杨守安在很多问题上茅塞顿开,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想从网络零售领域来为安茹寻找突破口的计划。 “对了,小周,你还记得我那件‘山水相逢’吗?” 畅快的交流持续了十多分钟,刘教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中装着果汁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对着周清茹说道。 “是那件获得‘献礼世博全球服装设计大赛’金奖的作品吗?当然记得,不瞒您说,我还特别对着网上的高清图研究了很长时间,其中蕴含的设计元素也给我们安茹的‘山川’系列服饰提供了不少启发。” 一说到服装设计,周清茹就本能地开始“滔滔不绝”,她越是往细处讲,刘教授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多了几分。 “今天你不用对着照片研究啦,待会这件衣服会作为酒会压轴的慈善拍品公开展示,当然啦,最后如果拍卖成功,所得的款项我是分文不取的,全部捐献给‘中国青年服装设计师帮扶基金’,也算是老头子我给行业的发展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刘教授谦虚地用了“如果”一词来展望自己这件得意作品的拍卖前景,但在周清茹看来这显然是“多虑”了。 不要说“山水相逢”本身就已经达到了艺术品的级别,就单单这“献礼世博全球金奖”的名头,已经足够引得今天在场的一众企业家心甘情愿地为其买单。 做生意,除了产品质量和服务体验外,“品牌定位”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很多成功的商人都会“一掷千金”,去溢价购买一些名家的作品。 这种“表面亏本”,实则“赚麻”的行为在千禧年后达到了高潮,也顺带将像川美三杰、陈丹青、赵无极等艺术家的作品拍卖价格推向了史无前例的水平。 刘教授设计的这件“山水相逢”虽然还达不到流芳百世的层次,但在行业内的名气已经足够给一家服装品牌锦上添花了。 而且如果能够当众将作品收入囊中,一是展现了自身的实力,二也是变相得到了刘教授的友谊,其背后的隐藏价值多半是要比拍品本身还要高的。 只可惜安茹才刚刚起步,收支虽然已经平衡,还略有盈余,但后续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不可能参与到这种“富人游戏”里来。 刘教授此番提起,也只是随口一说,想让杨守安和周清茹这两个“小友”品赏一下自己作品才是主要目的。 “尊敬的诸位来宾,晚上好,今天酒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慈善义拍马上就要开始了,还请大家暂时放下手中的酒杯,到主舞台前落座。” 峰会的主办方的确是准备充分,戴着耳挂麦克风上台的女拍卖师举手投足都显得非常专业,一身中式旗袍搭配温婉的语音语调,典雅的江南气息瞬间就扑面而来。 杨守安他们虽然没钱竞拍,但也打算作为观众凑个热闹,三人原本只想坐在靠后的位置,却被刘教授“生拉硬拽”带到了第一排。 左右环顾身边坐着的无不是业内顶尖的大佬人物,不由得心里有些发虚,但表面上肯定是强装镇定,将视线投向台上的拍品,同时显出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 “罗总,你的前女友好像坐在第一排,看来他们公司今天也想出手竞拍,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想要哪一件拍品。” 李霜儿紧紧靠在罗毅的身边,媚眼如丝,吐气若兰,她真是恨不得有人能多拍几张照片传出去,好赶紧坐实所谓的“绯闻”。 可惜罗毅的心思完全不在“美人”的身上,而是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安茹三人组,那双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既然是慈善义拍,拍品固然都是出席嘉宾赞助和捐赠的,接连几件工艺品都格外精致,但也仅限于此,并没有拍出特别好的价格。 “大佬们”捧场归捧场,但也不是纯冤大头,所有人都秉承着谦让的艺术,能少加价就少加价,这也让现场的气氛始终未能达到主办方的预期。 那女拍卖师多少有些着急,但任凭她如何“巧舌如簧”,台下的“金主们”还是岿然不动,直到作为压轴的拍品,刘教授的那件“山水相逢”被推上舞台,所有人才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礼物 对于这最后一件压轴的拍品,原本女拍卖师准备了相当详细的介绍,但还没等她开口,台下的刘教授就主动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跑到舞台上,接过了话筒。 “各位尊敬的领导们、老总们还有朋友们,我知道比起看到我这张脸,你们更愿意听美女来给你们做拍品介绍。” “但这件‘山水相逢’算得上是我这些年来最得意的作品,你们卖我老头子的面子,出钱竞拍,总不能让你们糊里糊涂地对它一无所知,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给大家当一回讲解人,小姑娘,你看可以吗?” 刘教授讲完之后便笑眯眯地看着女拍卖师,而此时台下已经响起了连片的掌声。 “可以的,可以的,这是我的荣幸,刘教授您请。” 女拍卖师不断地点头,她在行业里也不算新人了,深知按照前面的情况,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今天压轴的拍品多半也拍不出太高的价格。 虽然慈善拍卖不根据拍卖金额计价提成,但对于拍卖师的口碑是会产生不小影响的,她原本还在为此发愁,现在刘教授的主动请缨却等于帮了一个大忙。 自己的作品由自己来介绍,这其实非常罕见。 不过一来今天的场合不算正式拍卖会,没那么多规矩;二来也是因为刘教授看到了前面那些拍品的“惨淡”行情,所以才想要救场。 至于这个“救场”的原因,在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和判断。 一部分人觉得刘教授肯定会从最后的拍卖款里抽成,所以才亲自上阵宣传。 另一部分则认为是刘教授看其他拍品反响平平,怕自己获得金奖的作品遭到冷落,所以站出来为其背书。 但杨守安和周清茹却知道,刘教授是希望能为“义拍”多筹集一点善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去帮助到更多国内“心存高远”但还“穷困潦倒”的青年设计师。 有国内服装设计界的泰斗亲自张罗,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 台下的大佬们不知道是本就有备而来,还是为了卖刘教授一个面子,总之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热烈起来,出价者此起彼伏,那金额更是越攀越高。 “我滴妈呀,已经出到三十万了,安子,你说他们到底是图啥?拿这么多钱出来就为了买件礼服?” 阿四已经被四周不断响起的“报价”惊得头晕目眩,他是个没啥大文化的人,对于什么艺术审美更是一窍不通。 平时公司里只要是和设计有关的讨论,他一般都是无脑听周清茹的,最多再场外征求下慕慧娴的意见,然后便是直接定稿打样送进车间开始生产。 所以当看到台上那件礼服引得那么多大人物不惜重金争抢的时候,阿四是真觉得自己之前没听老书记的话,上完初中就辍学了的确太可惜了,要是能有刘教授百分之一的学问,现在说不定就能帮到杨守安和周清茹更多了。 “我估计今天五十万都打不住,那几家一线大牌的人还没出价呢,他们在等最后的角逐开始。” 周清茹一直在观察着场上的局势,她倒不是八卦最后谁能脱颖而出,而是真心实意希望刘教授的作品能多卖点钱。 之前还在西菲尔负责“山花烂漫”项目的时候,周清茹就天天为了经费发愁,别看罗毅他们这些公司高层对外把公益项目描述得多好,其实内部给到的预算少得可怜。 在任何地方“大张旗鼓”地做公益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资金、精力以及时间的“无回报”付出外,还需要面对“有心之人”的故意抹黑以及外界舆论的无端猜忌。 正是明白其中的困难,周清茹才打心里敬佩刘教授的选择。 明明已经在学术领域功成名就,还要到处参加各种电视节目和社交聚会,他是为了自己赚钱?还是为了听阿谀奉承? 显然都不是,刘教授有着中国老一辈学者独有的那种纯粹的追求,他们都经历过那个百废待兴的时代,所以比任何人都期盼中国人有一天能够在国际上挺直腰杆,尤其是在那些所谓“只有洋人才玩得转”的领域。 网球、斯诺克、油画、钢琴演奏等等,当然还有服装设计。 “七十万,西菲尔集团的罗总出价七十万,谢谢您罗总。” 女拍卖师激动的话语声打断了周清茹的思绪,她微微撇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罗毅,没想到对方恰好也正在望向她。 “这家伙,又想出风头了,不过若是西菲尔铁了心想要这件礼服,估计在场的其他品牌没几个能和他掰手腕的。” 周清茹所料不差,不管其他人出多少价,罗毅总是轻描淡写地多加一口,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好像报出来的不是花花绿绿的钞票,而只是一串数字罢了。 “八十万,西菲尔集团的罗总出价八十万,还有没有加价的?” “三,二,一!成交!恭喜西菲尔集团!恭喜罗总!” “罗总,现在有请您上台,给我们大家说两句。” 随着女拍卖师的一锤定音,罗毅最终还是战胜了其他对手,他脸上的笑意渐浓,站起身子缓步走到台上,并且接过了话筒。 “首先感谢刘教授能够提供如此优秀的设计作品,能够暂时拥有这件礼服,是我的荣幸。” 罗毅还是那副“谦谦公子”的模样,让台下李霜儿的心不禁小鹿乱撞。 “但是我要澄清一下,今天拍下这件礼服,完全是我个人的决定,资金方面也会由我个人来承担支付。” “原因呢也很简单,因为我会把它送给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性,而且她今天就在现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搞半天花这么多钱买下礼服,并不是西菲尔集团想要借此提升知名度,而是罗毅的个人行为,并且是要直接送给一个女人的。 八十万,买一件衣服,只为博得神秘美人的一笑。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惊天“大瓜”,若是那些记者还在现场的话肯定会为此疯狂。 如果要说此时此刻谁最高兴,那肯定是李霜儿无疑,她的呼吸都已经变得急促起来,淡淡的红晕也爬上了脸颊。 那双晶莹的大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光,纤纤玉手微微遮住嘴唇,整个人好像还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当中。 “所以,周清茹,这是我今晚要送给你的礼物。”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广告费 “周清茹是谁啊?这个罗毅的绯闻女友不是李霜儿吗?” “不知道呀,李霜儿还是他今天带来的女伴呢,竟然当着面花大几十万买件衣服送给其他女人,这西菲尔的罗总还真是个痴情种啊。” “就是可怜了李大明星,搞半天是她单相思啊,这消息传出去,明天估计所有娱乐报纸的头条都要被占满了吧。” “啧啧,果然再红的女明星,在真正有钱人的眼里,依然就是个戏子,连基本的脸面都懒得照顾,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李霜儿和西菲尔的代言合作?” “怎么会?那都是签了合同的,你当西菲尔的法务部是吃素的?而且李霜儿只能算是新人,要是没有资本在后面力捧,怎么可能有机会参与那么多大制作,她不可能为了‘私人感情’去得罪金主的,就算她想要这么做,她的经纪公司也不会允许。” 罗毅的发言无疑等同于在拍卖现场炸开的一颗“惊天巨雷”,立刻就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讨论。 这些刺耳尖锐的猜测和评判不断涌向原本已经站起身子打算接受“赠礼”的李霜儿,让她本就煞白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一定是罗总口误说错了,这件礼服明明应该是送给我的呀,我可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周清茹这个土丫头凭什么和我比?” 这是李霜儿此时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为数不多还能冒出来的想法。 她尝试着想去观察,却发现台上的男人正满面春风,只不过他那“志在必得”的目光完全是投给了周清茹的方向。 从头到尾,罗毅甚至连看一眼李霜儿的动作都没有,就好像她不是那个被媒体和粉丝称为“三千年美女”的大明星,而是个可有可无的“花瓶”罢了。 相比于李霜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另一位“女主角”却是满脸问号的状态。 “嘶……这家伙到底啥意思啊?” 纵使周清茹对于罗毅的行事作风已经足够了解,却还是想不出这个“前男友”此番操作是意欲何为。 先不说花八十万买件衣服来当礼物的行为是有多“匪夷所思”,单单是两人现在的立场和身份就让这件事变得格外“古怪”和“矛盾”。 从私人关系而言,周清茹和罗毅的分手绝对称不上好聚好散。 如果接连几个月里通过各种方式纠缠还不算太大的问题,那么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周清茹之后的求职多次碰壁才是真恶心人。 所幸那时候安茹服饰已经在筹备成立,这才让罗毅的行业封杀变得伤害没那么大,不然恐怕摆在周清茹面前的只能是两个选择,要么改行,要么离开上海。 另外从公司角度出发,周清茹觉得罗毅更没有理由来“示好”。 西菲尔和安茹虽然暂时还不处于同一个市场维度,两者之间的竞争关系并不激烈,但有“差评事件”在先,说明罗毅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来给安茹的发展制造麻烦的。 而今天的慈善拍卖聚集了那么多的行业前辈和大佬,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很容易就会被解读成西菲尔和安茹两家企业关系匪浅,甚至在某种层面上还是变相给安茹服饰打了一个大大的广告。 罗毅这么一个心胸狭隘又瑕疵必报的人会自掏腰包帮杨守安他们做品牌宣传? 周清茹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所以这个有着极致掌控欲的男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要破镜重圆?要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道歉?还是别有用心? 周清茹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此时的罗毅则是兴奋到了极点,因为台下的不同反应都被他尽收眼底。 有些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人一脸意味深长,有些人微笑着鼓掌祝贺,有些人已经掏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 还有李霜儿的失落,刘教授的疑惑,女拍卖师的欣喜…… 以及最重要的周清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表情,以及她身边那两个“无名之辈”的复杂眼神。 所有的这些都让罗毅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仿佛一切都在此刻被他捏在了手掌之中。 “这八十万花得值啊。” 罗毅的内心独白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他其实在来参加峰会之前并没有想过要这么做,参与竞拍和把礼服送给周清茹都只是心血来潮的意外之举。 这便是阶级差距所带来的认知偏差,在杨守安和阿四还在绞尽脑汁揣测他到底想干嘛的时候,罗毅已经从全场响起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得到了所需要的东西。 就好像某个网络上的名梗所说的那样,有钱人花五万块钱,就和普通老百姓用掉五块钱一样不会心疼。 杨守安工作累了,会花几十块钱和阿四一起去搓个澡,那么罗毅花八十万买一个“酣畅淋漓”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如果硬要说一个不那么宽泛的理由,或许“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周清茹我比你身边那个男人厉害得多”也是罗毅内心深处潜藏的另一个目的。 总而言之,事已至此。 如何回应罗毅的送礼行为,成了周清茹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直接拒绝,这显然不行,因为罗毅拍下的礼服是出自刘教授之手,而且还是获得过“献礼世博”金奖的著名作品。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收,指不定传出去会变成啥样,而且刘教授现在就坐在身边,怎么也不能让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变成笑话。 “接受好意”,收下礼物,周清茹知道这更加不可取。 不说可能让罗毅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错觉,而且会将杨守安放在极其尴尬的境地。 这种蠢事她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了,如今两人好不容易重新走到了一起,又怎么会让曾经的误会再发生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的掌声和欢呼声愈发热烈,也让周清茹感到压力倍增。 不能拒绝,又不能接受,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冰雪聪明的她竟也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您好,我能上台说两句吗?” “千钧一发”之际,始终保持着沉默的杨守安突然发声,他站起身子朝着女拍卖师挥手致意,在得到允许后几步就跳上了舞台。 “首先,我要感谢刘教授,是您赋予了‘山水相逢’生命,让我们有幸看到这么优秀的一件作品,正是因为有您这样的老师在不断照亮前路,我们国家才会涌现出越来越多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设计师。” “然后,我要感谢罗总,是你的慷慨解囊,让今天的慈善拍卖圆满成功,作为西菲尔的代表,作为我女朋友周清茹的前上司,愿意尽己所能来提携后辈,愿意将曝光度留给像我们安茹服饰这样的‘新锐品牌’,充分展现了西菲尔身为行业领导者所拥有的宽广胸怀和责任感,着实让人敬佩。” “最后作为安茹服饰的创始人之一,虽然我没有罗总这样雄厚的实力,但我也愿意为中国服装行业的发展尽绵薄之力,所以我和我的女朋友刚才已经决定了,要将罗总赠予的这件作品转送给‘中国青年服装设计师帮扶基金’,希望能够为更多的青年设计师提供灵感和不断创作的动力。” 杨守安说的这番话,近乎是当下情况的最优解。 不但让刘教授的善举开花结果,也给了罗毅足够的台阶。 他特地点明了自己和周清茹既是创业伙伴,又是情侣的关系,同时又阐述了罗毅前上司的身份,这样至少在明面上,就可以将赠送礼服的行为当作是对于老下属辞职创业的祝福和支持。 如此一来,慈善拍卖顺利落幕,周清茹撇开了“绯闻”麻烦,刘教授的作品有了新的意义,而掏钱的罗毅至少和西菲尔一起,得到了所有人的掌声。 上海国际会议中心的大厅里,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 看着杨守安朝着自己伸出的手,罗毅也只能把“苦水”咽进肚子。 随着两人握手的合影很快出现在各家服饰行业的相关报纸和刊物上,“安茹服饰”这个线上新锐品牌也第一次有机会和“西菲尔”平起平坐。 只是这八十万的广告费到底有多少是出自罗毅自己的腰包,恐怕也只有后面几天金茂大厦那间最宽敞的办公室里,被他砸得稀巴烂的茶杯、花瓶、键盘和烟灰缸知道了。 第一百零五章 饭后夜话 七月的康乐村酷暑难当,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大多会趁着夜里,寻一个熟悉的小饭馆约上三五好友。 一边听着隔壁中山大学传来的夏日蝉鸣,一边把冰凉的啤酒咕咚咕咚灌进肚子。 “雪姐,再来个白切肚丝、四喜烤麸,嗯……还有椒盐排条,要超大份的,另加一箱珠江。” 这两年壮哥和雪姐的上海炒菜馆生意越发红火,从本来四五张台子已经扩张到了二十来张,却依然供不应求。 但今天他们特地早早地预留了一个位子,为的就是招待从上海飞回来的杨守安。 “好嘞,要不再来个腌笃鲜,你壮哥的隐藏拿手菜,一般客人都吃不到的,还有这位小美女,要不要来杯热的阿华田,我看你可是一口冰啤酒都没喝呢。” 雪姐虽然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抽空跑过来亲自招呼,只是那好奇的目光总是在周清茹和慕慧娴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坐在二女中间的杨守安自然是察觉到了雪姐富有深意的微表情,老脸一红便开始转移话题,朝着正在啃糟猪爪的阿四说道。 “下午看的那几个地方都不错,具体要把新厂房安在哪到时候你自己决定将就行了,现在广州你比我熟。” 自从搭上了互联网零售的快车,安茹服饰的发展就可以用一天一个样来形容,不但销量和毛利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品牌口碑也是一路攀升,是淘宝商城上少数几家实现零差评的服装店铺。 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之前康乐村自建楼里的三个制衣车间就有点不够用了,重新整合生产线以及厂子的员工成为了当务之急。 原本杨守安是打算让阿四来全权负责这些事的,毕竟上海这边也在同步扩大市场和运营团队,实在是有点脱不开身。 但最后他和周清茹还是没能架住阿四的软磨硬泡,这家伙连自己刚出生的儿子都搬出来了,说是要认一下干爹干娘。 再加上小丽和慕慧娴都打电话来盛情邀请,所以两人便寻了个周末飞来了广州。 当再次站在康乐村口那块牌坊下的时候,杨守安多少是有些感慨万千的。 2001年他第一次和阿四背着个蛇皮袋来到这里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混成个“杨总”,而他们所创立的公司现在一天的利润可能比村子里那些小型制衣厂一年赚的钱还要多。 城中村无疑是时代留给羊城的标志性烙印,成千上万的年轻人从这里路过、扎根、留守,有的人时运不济,成为了无名的过客或是灰头土脸的离开,而有的人则像杨守安这样,借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成就了年少时的梦想。 总有一天,康乐村会被拆迁,会消失,会物是人非,会沧海桑田。 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或缠绵悱恻、或跌宕起伏、或波澜壮阔的,那些人,那些事,总会以五花八门的方式被铭记、被传颂。 “想什么呢?我刚和慧娴姐说好了,待会去她那坐坐,来之前萍萍还特地关照我要找姐姐讨点自制的花茶呢。” 周清茹夹了一筷子椒盐排条放到杨守安的碗里,这是他去了上海后才喜欢上的一道菜,看似简单,每家菜馆好像都卖,但真要做得正宗,也就壮哥这种二十年厨龄的老法师才有把握。 “那不行呀,我和安子已经约好晚上要出去洗……搓澡的,他都多久没回广州了,清茹你今天就别管着了,让我们哥两个好好叙叙旧。” 一听周清茹要安排行程,阿四就莫名地有些着急,连蘸在酱油碟子里的肚丝都顾不上了,就是开口“劝说”道。 “你到底是想去搓澡还是洗脚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偷偷摸摸地在干点啥,怎么着?还想带坏杨哥是不是?” 阿四的话音才刚落下,就被一旁的小丽揪住了耳朵,痛得他呲牙咧嘴,赶紧向老婆讨饶。 “啧啧,清茹,他们太暴力了,咱以后结婚了可不能这样,遇到问题还是要互相沟通来解决对吧?” 杨守安看着面前这对小夫妻的样子就觉得心惊肉跳,他们两个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就没见过谁能这样“欺负”阿四的。 “只要你不瞒着我偷偷去洗脚按摩或者是酒吧KTV,我可以考虑不先动用武力。” 周清茹的话风轻云淡,但其中的杀气浓烈到让杨守安汗毛直立,他看了眼已经笑到合不拢嘴的慕慧娴,只能唉声叹气地对阿四使了个“兄弟我帮不了你”的眼色。 最后几人还是去了慕慧娴的小屋,围坐在一起品味花茶,然后聊一些家长里短。 期间还有个小插曲,起因是有人提议放点音乐助兴,于是离着音响最近的杨守安便自告奋勇,“熟门熟路”地从矮柜里掏出一张CD,是**娴的专辑《秋色》。 当悠扬的歌声响起,嘴欠的阿四不知道脑子哪里搭住了,竟然说了句:“慧娴姐把碟片藏这么好都给找到了,你这家伙搞得像在自己家一样啊。” 刚说完阿四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脖子一缩,战战兢兢地瞄了眼周清茹的脸色。 “你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收拾起屋子来贼认真,平时有啥东西找不到了,问他准没错,有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个男人,他才是个女人。” 短暂的集体沉默被周清茹的一句玩笑话所打破,她还主动站起来给慕慧娴的杯子加满了花茶,并且怂恿杨守安和着音乐赶紧给大家唱一段。 小小的屋子里,人物关系很是复杂,有夫妻、发小、朋友、情侣、前情侣等等等等…… 放在任何一部电影或是电视剧里,这都是“情感修罗场”的顶级配置,来回“厮杀”个八百回合都不嫌多。 但此时此刻的温馨小桌前,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将过去种种暂时放下,在**娴《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旋律中,把目光都投向了未知,但充满希望的未来。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居安思危 夜色已浓,广州的闷热却未曾消减半分。 花店那栋小楼的天台上,杨守安打开了第六罐啤酒的拉环。 “就知道你在这,怎么?有心事?趁着女朋友睡着了偷偷溜出来喝闷酒。” 身后的小门传来“熟悉”声响,杨守安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慕慧娴。 她换了身休闲的居家服,头发被随意扎在脑后,手上则是提着一打啤酒。 “以前你一有心事就往这天台上跑,又抽烟又喝酒的,我看你现在烟倒是戒了,这酒量反而变好了,看来清茹把你改造得不错啊。” 原本杨守安还有些局促,被慕慧娴这么一调侃,反倒是放松了下来,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微笑致意。 “最近花店生意怎么样?我今天进来的时候看到很多房子都在拆了,康乐桥那边感觉也没前几年那么热闹了。” 两人就像过去很多个同样的夜晚那般,肩并着肩倚靠在天台的外沿,任由偶尔拂过的晚风将头发吹起,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漫无目的的闲话。 “城中村改造的政策很早就有了,只是实施难度挺大的,村民们的股份、农田、自建房还有其他产业,这些账要算清楚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慕慧娴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可刚叼在嘴里就想起来之前会帮她点烟的男人已经戒了,于是趁着杨守安还没发现,便将香烟悄悄捏在了手心里。 “上海那边很多石库门弄堂也在拆迁,复杂程度和城中村不相上下,一栋房子里几十个户口,兄弟姐妹为了半个厕所的面积也要争得头破血流,但最后还是都拆了,所以我觉得康乐村也不会例外,这是时代和社会的需要,不会因为一点困难就停下来的。” 杨守安没能注意到慕慧娴的“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全在远处那座前几年还没有那么高耸的电视塔上。 “是啊,一年两年完不成,八年十年总能搞定的,到时候我这花店要是开不下去了,就到你们公司当个法律顾问吧,还能兼职翻译,工资你看着开,能让我吃饱饭就行。” 慕慧娴随口开的玩笑话却让杨守安的心一下子有些乱了。 于公而言,他百分百希望安茹能够新添这样一员大将,但从私人情感出发,他又担心这么做会引起周清茹的误会。 “瞧你那为难的样子,开玩笑的啦,现在这样挺好,我就在背后给你们出出主意,这岗位叫啥来着,对,顾问,至于帮忙的酬劳,就先记着吧,等以后安茹服饰做大了,你再一并结给我。” 慕慧娴并没有给杨守安开口说话的机会,她自顾自的两只手撑在小半身高的水泥护栏上,然后轻盈地一跃,直接站了上去。 漆黑的夜空上有点点繁星,脚下的康乐村灯光闪烁,慕慧娴就像走平衡木一般抬着两条胳膊,漫步在大地与苍穹之间。 “你还记得不?之前有一年春节,我们两个也是这样一边走一边看烟火,后来大橘不知道怎么跑上来了,还冲着你喵喵叫。” 杨守安怕慕慧娴摔着,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话,回忆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抬头望去,那美到不可方物的脸庞恰好映入眼帘。 “大橘这辈子就没怎么饿过肚子,比其他野猫幸福太多了,走了以后还被你埋在了中山大学的那片凤凰花下面,一年两季,迎新送旧,算是不枉此生了。” 杨守安对花店旁边巷子里的大橘猫也是喜欢得紧,说到底大橘还是两人能够相识的“功臣”,若不是当初那幅“美女喂猫”的画面在他的心里打上了烙印,或许压根就没有后来那些设计好的“偶遇”。 “好了,忆往昔的环节就到这吧,我们说正事。” 兴许是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关系不应该再继续聊些过往了,慕慧娴很干脆地中断了话题,她扶着杨守安的手从高处稳稳落地,而后便谈起了自己今晚来到天台的真正目的。 “你对安茹最近的发展怎么看?” 慕慧娴只是抛出了个简单的问题,却让杨守安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但都被自己立马否定,而后便是长时间的沉思。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觉得现在安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慕慧娴并没有急着听答案,她拿起手边的啤酒,小酌几口,然后将视线投向远方,任由杨守安反复组织着语言。 “我觉得安茹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销售渠道过于单一,淘宝、京东两家线上平台的店铺销售量占到了公司总体量的95%以上。” “虽然带来了非常可观的利润,消费者的反馈也很不错,但是品牌的定位始终无法突破,我甚至感觉安茹已经被大部分人打上了‘网红产品’的标签。”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杨守安才整理好自己的思路,他文化程度不高,但确实是一块经商的料子。 只是平时业务繁忙加之账户上的资金飞速增加,所以没时间也没心思好好琢磨,今天被慕慧娴带着好好想了想,很快就总结出了安茹当下最大的隐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没错,安茹现在的确很赚钱,但仅仅依靠互联网是撑不起一家真正的好公司的,而且为了满足越来越大的出货量,你们的成本也在急剧增加,新的厂房,新的团队,新的宣传投入,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公司的抗风险能力不断下降。” “如果有一天网店出了问题,比如又被西菲尔在背后使了坏,或者是新的政策法规出台,安茹的资金链就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断裂,真到那时候就麻烦大了。” 听到杨守安的回答,慕慧娴的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地。 她最怕的就是杨守安他们在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成功后出现膨胀心理,不断提高成本来换取“更多”的销量和利润,同时对“显而易见”的风险视而不见。 这是2010年那段互联网经济井喷时期许多“网红企业”的通病,被不断上涨的业绩冲昏了头脑,没有计划没有节制地疯狂烧钱,最后当潮水退去,发现自己的公司根本就没有提炼出任何的核心竞争力,只能惨淡收场。 “我现在也是有些进退两难,网店的生意这么好,赚来的钱不但把公司盘活了,而且还帮我们一口气跨过了别家公司可能要三五年才能走过的路,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放弃这块业务。” “但是如果想要同时转型线下实体门店销售,不管是现有团队的运营能力,还是公司的资金储备都很难取得好的效果,安茹毕竟没有引入其他投资方,离开了互联网这块土壤,想要跨省甚至全国布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守安面露难色,他下意识地想去掏兜,却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了。 “你还记得创立安茹的初衷吗?” 慕慧娴并没有把自己的烟拿出来,那是周清茹好不容易才帮杨守安养成的好习惯,自然不能打破。 她只是再次抛出一个问题,而后打开一罐新的啤酒,推到了杨守安的面前。 “当然记得,要做能走向世界的中国名牌,要去法国巴黎铁塔下面办时装大秀,告诉那些眼高于顶的洋鬼子,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生产的衣服不比他们的差。” 杨守安一愣,但很快便脱口而出,这是当初他和周清茹在鸟巢看奥运圣火点燃时一起定下的目标,虽然已经快两年时间了,却还是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人在迷茫的时候,回过头去看看来时的路,多半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把外贸的业务捡起来。” 慕慧娴没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可是现在国家外贸需求萎缩,东南亚和俄罗斯都在遭受经济危机,市场需求和前几年比不是差了一丁半点,恐怕……” 杨守安单手托着下巴,思索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好的办法,只能把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慧娴。 “今年我们整个国家服装出口的产值超过了1200亿美元,同比去年增加了20%,这数据很好查到,国家统计局的网上都有,只是大家都被去年的惨状吓到了,又在内贸上尝到了甜头,所以关注的人并不多。” “你不会以为国家拿出四万亿来提振信心只是为了单纯地拉动内部需求吧?外汇储备是底气,对外贸易是强国之路的必要手段,经济危机来了我们的确要暂避锋芒,但韬光养晦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在必要时能快速夺回阵地。” “而且地球这么大,安茹的衣服凭啥只能卖到东南亚和俄罗斯去?你要记得,你们现在不是过去制衣厂的草台班子了,你们要做的是能代表中国人的品牌,不比任何所谓的国际大牌差。” 慕慧娴明显事先做过功课,一番话说得杨守安醍醐灌顶。 他虽然搞不清楚那些宏观经济政策,但也很清楚安茹的确到了需要居安思危的时候了,而坚守国际化发展的初衷,显然是更契合时代脉搏的选择。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顾问费都记着啊,不准赖账。” “怎么会呢,安茹本来就有一份是你的,清茹和阿四都是同意的。” “随你吧,反正我也不会问你要钱,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为啥分手以后,你不和阿四那样,重新喊我‘慧娴姐’了呢?” “……因为……你看,广州塔亮灯了,好漂亮啊!”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上海世博会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全球有四十亿观众见证了中国健儿的飒爽英姿,同时也目睹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丰硕成果。 而在两年后的上海,一场被誉为“经济、科技、文化领域内的奥林匹克盛会”也正以非凡的面貌向246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展现何为大国风范。 众所周知,1851年在英国伦敦海德公园举办的万国工业博览会被称为第一届世博会,但其实这种形式的集会雏形是源自中国。 大业五年(609年),隋炀帝登上观风行殿,盛陈文物,奏九部乐,设鱼龙曼延,宴高昌王、吐屯设于殿上,以宠异之。 三十余国陪列出席,有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传越、伽折、契丹等国,史称“万国博览会”。 中世纪的欧洲商贩们效仿中国古人的这种模式,起初只是为了扩大商品交易的规模,但随着参与人员越来越多,影响范围越来越大,经济、科技、艺术、哲学等等元素开始融入进来,集市就逐渐演变成了定期举办且规模较大的博览会。 随着时代的进步,新技术和新产品的不断出现,只展不卖,以宣传、展出新产品和成果为目的的展览会孕育而生。 从1951年的英国伦敦到2008年的西班牙萨拉戈萨,总计四十届世博会凝聚了人类在工业、科技、经济、文化等多个领域的智慧结晶,也成为了主办国向世界展现自己的舞台。 早在2000年的时候,中国政府就成立了世博会申办委员会,并于2001年5月通过外交途径向国际展览局递交了申请函。 次年12月3日,经国际展览局大会投票表决,中国上海正式获得2010年世博会举办权,一场“万国来华”的盛会就此成为了申城发展历程中的又一座里程碑。 “安哥,我错了,早知道就不要开车来了,坐地铁的话估计都已经入园了。” 看到摆渡车站点蜿蜒的队伍,周清茹“肠子都悔青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杨守安提议坐地铁来看世博会,结果被她给否决了,原因只是开车的话可以在副驾驶位置上化妆。 结果离着世博园区还有好远就被拦了下来,说是私家车辆没有出入证只能停在外围停车场,需要转乘摆渡公交车才能进去。 这一来一去直接耗掉了将近两个钟头,当杨守安和周清茹总算沿着世博轴进到展览区域的时候,就看到那几个热门的场馆都已经是大排长龙的状态。 “没事,反正我们明天还能来,而且也不是每个馆都要排队的,你看,现在除了中国馆、沙特馆、意大利馆、韩国馆……瑞士馆这些以外,嗯,其他的场馆还是能直接进去参观的。” 杨守安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多少底气,但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两人还是选中了几个“必去”的展馆开始了游览。 其实之所以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参观世博会,一是因为机会难得,下一次再遇上可能还得等个十几二十年,加之又是在上海本土举办,自然不能错过。 二是因为杨守安在那次与慕慧娴天台一聚后,就重新调整了安茹服饰的发展思路,把“荒废”了好一阵子的外贸业务又捡了起来,希望开拓一条能够和当下依然红火的电商板块齐头并进的新渠道。 只是大方向上虽然“转过身”来了,但想要具体落实推进的时候依然困难重重。 出的问题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不知道该把衣服卖给谁去”。 慕慧娴那晚的分析完全正确,康乐村的小制衣厂和大上海的原创品牌服饰公司,这两者的目标客户群体是不一样的。 以前杨守安跟着张叔跑的那些外贸单子,基本上都是销往东南亚和俄罗斯等地区。 这些地区与中国或是接壤,或是有完善的陆地运输线路。 很多中国人跑到那边后就开始利用国内低成本制造业发达的优势,把在生产好的货物拉到这些国家去买,以此来赚取差价。 这种所谓的“外贸订单”其实本质上还是零售行为,非常讲究成本控制,普遍单次体量都很小。 像制衣厂之前接的那些单子,基本都是几百到几千件不等,虽然要货的频率高,但抵御风险的能力几乎为零。 所以当经济危机蔓延到东南亚和北欧之后,此类依靠“掮客”和“中间商”撮合的外贸生意就迎来了断崖式的萧条期。 而安茹服饰作为一家已经通过互联网解决了“零售销量”问题的品牌,在开拓 外贸业务的时候,需要找的是更加稳定、要货量更大、对服饰类型和款式有更加丰富要求的客户。 对于拥有此等“标签”的目标,杨守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欧美和日韩。 但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尝试后,他沮丧地发现这些发达地区普遍自己就有着相当繁荣的服装产业,且非常排斥进口其他国家的自主产品。 哪怕有零星的需求,也极其看重品牌的知名度或者是有没有本地化的附加服务,而这两点恰恰是现在的安茹难以实现的。 兜兜转转还是没能找到公司转型的突破口,杨守安作为这艘大船的舵手,自然是焦虑到不行。 哪怕线上商城的生意还是那么火爆,每天公司的账户余额也在不断增加,但安茹的发展却好像和计划中的目标渐行渐远。 周清茹看出了自家男人的担忧,但作为公司产品的主要设计师,除了尽全力设计出更好的衣服外,她也只能“生拉硬拽”着杨守安来世博会上散散心,顺便找找灵感。 “呼,真不愧是东方之冠啊,太雄伟壮丽了,清茹你说这中国馆的设计师是怎么想出如此天才的创意的,那些老外看了以后还不得一愣一愣的。” 浏览完中国国家馆后杨守安和周清茹走在熙熙攘攘的中央广场上,两人还在不断回味着刚才的所见所闻,心里止不住的赞叹,那看向迎面而来的外国旅客的眼神都变得自豪了几分。 “接下来去哪?沙特馆人太多了,我刚才问了‘小白菜(世博会志愿者)’,说非洲的那些国家馆都没啥人,要不我们就去那吧?” 杨守安看了看“沙特馆从此排队还需五小时入馆”的标牌,有些无奈地摊开导引地图,指着其中一大片区域对着周清茹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广阔的世界 上海世博会园区分为a、b、c、d、e五个部分,总共有154个展馆,其中一部分国家馆为自建,这些国家普遍综合实力较强,比如美国、英国、日本、韩国、西班牙等等。 另一些则是由主办方中国代为建造,然后供参展国家租赁使用,比如土耳其馆、希腊馆等。 除此之外,还有十一座联合展馆同样汇聚了非常精彩丰富的内容,只不过受关注度和沙特、中国、意大利这些热门国家馆比起来差了不少。 杨守安和周清茹都是不喜欢排队的人,之前为了参观中国国家馆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能量”,现在看到那些展馆门前大排的长龙就有些头痛,于是两人毫不犹豫,在志愿者的建议下,直接来到了位于c区的非洲联合馆。 “这个展馆好大,但是竟然真的不用排队,清茹,我们这‘另辟蹊径’的选择简直太棒了,你都不知道,刚才排队那会,站我前面两个老外身上一股味,我差点都要窒息了。” 杨守安整个人重新变得精神满满,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站立而有些酸痛的双腿,指着面前极具异域特色的场馆说道。 “好壮观啊,我感觉光是看一眼这展馆外墙,就像是来到了广袤的非洲大草原。” 虽然才刚看过“巧夺天工”的中国馆,但周清茹还是被非洲联合馆的独特设计所震撼。 只见树木、沙漠、海鸥、野生动物、建筑……,这些富有强烈非洲特征的元素被呈现在场馆的外立面上,勾勒出这片古老大陆独具多样性的风貌,将文明与生机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人总会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杨守安自然也不例外。 他从云阳村的小学毕业后就没再进过课堂,对于世界地理的相关信息基本都靠后期了解。 在制衣厂的时候因为要做外贸业务,所以上网查过些资料,但所知道的国家也仅限于越南、缅甸、老挝、俄罗斯这些“生意伙伴”,再就是电视里常提起的美国、英国、日本、韩国等等发达国家。 至于非洲,在杨守安的概念里,那就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烟稀少,经济落后,常年动乱,民不聊生。 为数不多能讲出来的特色可能也就是《动物世界》里描述的广袤大草原和各种野生动物了。 而周清茹这边虽然从学校的地理课上学到过一些关于非洲的知识,但大多都是笼统的概念,能说出的国家名字也仅限于南非、喀麦隆这几个。 面对如此富有神秘色彩的“新大陆”,两人从走进展馆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期待,而映入眼帘的第一幕景象,也的确让他们“吓了一跳”。 名为“非洲的微笑”的巨型的人脸雕像群矗立在入口处,向每一位前来参观的游客展现了其作为“人类文明起源地”的独特风貌。 经过展馆志愿者的讲解,杨守安和周清茹才知道这座雕像的灵感来自于埃塞俄比亚发现的320万年前古人类遗存的化石。 所描绘的不同人脸其实是从远古时代猿人逐步过渡到现代人的样貌变迁,乍一看只是觉得很有视觉冲击力,但若是深入了解其背后的内涵,就会被人类先祖克服万难,与天地斗争,最后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发展历程所打动。 杨守安环顾四周,海洋般深邃的蓝、原始森林里广袤的绿和太阳直射下沙漠的灿黄,三色颜料绘成的地板顷刻间就好像带他来到了万年之前。 “太壮观了,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非洲是一个这么美丽的地方。” 两人挽着手一路向前,迫不及待地想去了解更多,四十三个国家展馆一字排开,浓烈跳跃的色彩与深厚的文化底蕴相得益彰,视觉、味觉、触觉、听觉、动感又融为一体,将一个真实本色的非洲呈现得立体而又生动。 具有浓郁阿拉伯风格的苏丹,用沙滩、海浪和帆船征服世界的冈比亚,乞力马扎罗雄伟身姿下的坦桑尼亚、踏着热烈俾格米音乐节拍的中非…… 这一切所见所闻所感,都让杨守安和周清茹第一次意识到世界的广阔,也让他们知道了原来这片神秘的大陆上还生活着超过十亿人口。 “我们待会去把其他几个‘冷门’展馆也看了吧。 ” 周清茹没有拒绝杨守安的提议,像沙特馆、韩国馆所展示的那些高科技固然引人入胜,代表了时代发展的累累硕果。 但从非洲联合馆走出来的他们,却更愿意先去领略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中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细枝末节,去看看主流社会以外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 夜幕缓缓降临,熙熙攘攘的世博轴总算褪去了喧嚣,奔波了一整天的杨守安却毫无疲态,他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收获。 周清茹静静地听着,脑子里已经萌生出好多个服装设计的新想法,就等着回到工作台上将其一一付诸现实。 灵感往往都来自意料之外,决定的做出也大多源于一念之间。 “清茹,你觉得我们的衣服在非洲会好卖吗?” 重新回到新康里的弄堂口,杨守安冷不丁地发问。 “原来你刚才开车的时候一言不发是在想这个啊?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人来买我们的衣服,但我觉得,这至少是个挺酷的主意。” 周清茹莞尔一笑,在市场营销上她是个“门外汉”,但今天的世博会之旅却让她看到了当下世界应有的多样性。 就好像非洲大陆上的人类先祖们通过不断的失败和尝试,终于直起身子勇敢面对残酷的环境变迁一样。 当时代的轰鸣震耳欲聋,身在其中的他们决不能待在舒适区里贪图安稳的现状,只有乘着巨浪不断滚滚向前,才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 “我只是害怕贸然改变公司的发展策略和业务范围会……” “怕啥,以前在大宁河光着屁股掏蜂窝的时候也没见你害怕。” “清茹……” “没事的,大不了我陪你重头再来。” 第一百零九章 真实的非洲 中国与非洲的经贸关系始于20世纪50年代。 一方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另一方则是发展中国家最集中的大陆,中国与非洲的经贸合作互补性是显而易见的。 1956年埃及成为第一个与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国家,当时整个非洲与中国的贸易只有1200万美元,双方的贸易结构比较单一,主要以棉花、矿产等初级产品为主,后来才逐步发展到服装、纺织品、箱包等轻工产品。 到2000年,中非贸易额大幅提升,尤其是从2001年以来,中非贸易额每年以接近40%的速度递增,并于2008年正式突破1000亿美元。 随着经济全球化趋势的加强,中非双方贸易环境也不断得到改善,贸易伙伴从当初的埃及、摩洛哥、突尼斯等少数国家发展到遍布非洲的各个角落。 中非经贸关系能够取得如此硕果,究其原因主要有两点: 一是中国的改革开放取得空前成功,经济保持高速增长,加入世贸组织,使国家经济融入到了世界经济体系当中。 二是同期,非洲成立非洲联盟,各个国家的政局趋于稳定,社会与经济发展便被提上首要日程。 这些宏观层面上的信息或许和中国绝大部分普通老百姓没啥关系,但却实实在在地让杨守安信心大增。 那天从参观完世博会后,他就召集安茹所有的核心人员开了一场集体大会,包括周清茹、阿四、慕慧娴以及各个部门的骨干员工全部出席。 会上就讨论了一个议题:要不要开拓非洲这样的非常规地区来作为公司外贸业务的目标客群? 除了周清茹和慕慧娴以外,其他人开始的时候都觉得杨守安疯了,就连打小唯马首是瞻的阿四也不例外。 “安子,我看电视里说非洲那边现在连温饱都还没解决,他们会有需求来消费我们的衣服?而且这海运和陆运可不是一回事,整个过程我们都没啥经验,这从头开始摸索恐怕难度不小啊。” 阿四的总结性提问基本代表了安茹其他员工的一致心声,他们其实不大理解现在公司网店的销量那么火爆,为何杨守安不好好去研究怎么扩大产能,而是大晚上的把所有人召集过来琢磨要跨过印度洋去做非洲人的生意。 “是呀,杨总,我之前在温州跟过一个老板,他就是往非洲一个什么国家出口服饰的,那边的消费水平很低,对于穿衣打扮的需求可能比东南亚国家都要差,我们这种原创品牌很难打开销路啊。” 开口附和的是安茹现在的车间主管,大老远地跟着阿四从广州跑过来,结果却听到了一个如此“不切实际”的计划,眉宇间也是露出了一丝担忧。 杨守安看着员工们你言我一语,始终都没有开口解释,直到所有人都已经畅所欲言完了,才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鼠标请点击下,打开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视频文件,并将其投影在了会议室的幕布上。 “这段视频拍的是南非约翰内斯堡的曼德拉广场,时间就是几个月前,你们都看一下,现代化的商业街,随处可见的‘外国面孔’,还有完善的基础设施,如果我不说,你们能想象得到那里是一个地处非洲的国家吗?” “而且南非不仅有如此现代繁华的都市,它今年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已经超过了美元,其中第三产业约占国民生产总值的70%,这个数字可是和上海、江苏差不多了。” “2007年南非副总统姆兰博—努卡在清华大学演讲时就说过:‘南非现在需要的是中国能够为他们带来贸易和投资,而不是单纯的援助。’” 杨守安侃侃而谈,在这场内部会议前他和周清茹一起做了非常细致的调研工作,也借此机会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更为“真实的非洲”。 “所以包括之前的我在内,对于非洲的现状是抱有误解的,觉得他们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钱来消费衣服,更不可能买安茹这种原创品牌。” “但实际上,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非洲已经有相当多的国家和地区摆脱了全面贫困落后的境地,居民对于时装的需求也在迅速增加。” “我这里列了一份清单,是我和清茹这些日子通过各种渠道分析比较后选出来的,可以作为安茹尝试进军非洲的首要目标。” 杨守安再次点击鼠标,“南非、尼日利亚、埃及、摩洛哥……”等等国家名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这些名字对于阿四和安茹的其他骨干员工来说非常陌生,最多也就是从新闻报纸或是某部电影的只言片语里听到过。 人总会 对未知的领域感到恐惧。 所以哪怕杨守安已经搬出了无可辩驳的数据来支持自己的决策,大家伙的心里总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我这有个关于非洲的故事,你们想不想听一听?” 正当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凝固时,一直挂着免提的电话传出了老雷的声音。 安茹这次的业务扩张决策关乎公司生死,所以杨守安厚着脸皮把已经退休在家种花的老雷都拉来了参与讨论,当然还有带着老婆孩子在三亚度假的张叔,同样充当起了顾问的身份。 “雷叔,您说,我们在听。” 阿四反应最快,他在广州受到照顾最多,当初从监狱服完刑出来,如果不是老雷不计前嫌,根本就不可能有现在的生活。 “九几年那会我还在湖北做生意,认识了一个做bb机推销员的小伙子,那个牌子后来还改做了手机,火过好一阵子,广告语就是那句:‘手机中的战斗机。’” “那小伙子很聪明,为人也非常诚实守信,后来还跑到深圳发展过一阵子,我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前几年他打电话给我,说是自己创办了一家手机公司,还取了个挺好听的名字,叫‘传音手机’。” “一开始也是以代工业务为主,给印度和东南亚的手机品牌提供贴牌生产服务,就和我们以前制衣厂干的活类似。” “07年的时候他觉得这样发展下去没前途,就想着公司转型,当时还专门跑来广州找我讨教经验,可我哪有年轻人那种眼光和胆量,给了几个建议都是要按部就班,最后他也没听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把目标定在了非洲,打算去做老黑的生意,说实话当时我觉得他完蛋了,理由就和你们想的一样,非洲那地方吃饭都成问题,谁还买手机啊。” 老雷的语速不快,却足够所有人细细品味,他口中的那个小伙子所经历的局面,不正和安茹一模一样。 初出茅庐的国产手机品牌,靠着代工苟延残喘,市场上一眼望去,摩托罗拉、诺基亚等等国际大牌如狼似虎,想要凭借有限的资源实现转型,只能把目光投向尚未被人关注的地方。 “后来他就做了一只手机,还是双卡双待的,特供非洲的一个国家,对,就是守安刚才提到过的尼日利亚。” “这个国家人口多,经济条件相对较好,他那手机还专门设计了很多适合老黑的功能,比如防汗、防摔、八个喇叭放音乐、半个月的待机时间……” “非洲那帮人哪里见过这么高科技的玩意,价钱还便宜,最普通的型号只要十美元,高端的也就一百美元出头。” “结果你们应该能想到吧,手机直接在非洲卖疯了,前两天他还给我来了电话,好像是又进驻了好几个新的国家,这小子满嘴吹牛逼,说总有一天要让非洲所有的墙上都涂满传音手机的广告,要做‘非洲之王’。” 老雷最后把自己都说笑了,但话里话外却没有一点嘲弄和轻视的意思。 手机和服饰都属于零售商品,虽然很多特点不能一概而论,但至少向杨守安他们传递了一个信息—— 只要用心做出适合消费者的产品,哪怕不是国际大牌,哪怕不走纯高端路线,在神秘而又辽阔的非洲大陆上,也能够打出一片天。 第一百一十章 广交会 安茹服饰的第一次“员工代表大会”在老雷的神助攻下顺利落幕。 将外贸业务的重心转移到非洲的提议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但紧跟着迎面而来的便是海量的筹备工作和五花八门的困难。 非洲被称为“热带大陆”,赤道横穿其中部,四分之三的区域位于南北回归线之间,所以天气格外炎热。 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也让非洲消费者对服饰有着自己的喜好和要求,若是无脑把安茹现有的几个系列产品搬过去,显然是无法像“传音手机”那样快速打开市场的。 时间很紧,任务很重。 周清茹不得不带着小小的团队,在兼顾国内三大系列更新换代的同时,着手开始设计“专供”非洲客户的新款式。 整个过程相当煎熬,毕竟谁都没真的去过非洲,大部分信息只能依靠网络来查。 最后还是慕慧娴不知道托了谁的关系,从中山大学找了几个非洲留学生帮忙,双方通过“中文+英文+肢体语言”的方式来交流,总算是形成了大致的设计方向。 周清茹没有用她以往比较喜欢的淡雅色系来作为系列的基调,而是转而选择更为鲜艳的橙色、红色或是黄色,同时着重加强了色彩之间的对比,试图用一种近乎“冲突”的碰撞来展现奔放而又热烈的总体风格。 而在配饰和花纹方面,传统的非洲元素在中国古老丝线工艺的加持下重新焕发新春,时而热辣,时而温婉,时而青春无限,时而成熟稳重。 整个系列囊括了二十几款基础服饰,将男女老少的全年龄段几乎做到了“一网打尽”。 设计草图一张接着一张定稿,阿四和他率领的生产团队也没闲着。 根据杨守安他们前期的调研分析,想要生产出适合非洲国家大部分消费者的服饰,最关键的有两点。 一是成本不能高,单件的人民币售价区间要控制在50-200左右,不然就很难在非洲国家形成规模效应;二是衣服一定要耐穿,哪怕是经过多次清洗也能做到不磨损不褪色,这主要考验的就是原材料的选择和制作工艺的水准。 照着这两个大目标,阿四拉着车间的几个技术骨干日夜奋战,期间还请教了很多纺织行业的专业人士,有康乐村里老一辈的手艺人,也有高校的学者教授。 为了实现衣服的高透气性,一向“抠抠搜搜”的阿四甚至还厚着脸皮找杨守安申请了一笔资金,采购了几台自动化设备,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第一炮打响。 伙伴们众志成城,杨守安自己作为计划的提出者,自然也是铆足了劲想要尽快找到几个合适的非洲客户。 但不知道是运气欠佳还是城市历史的特殊性使然,他用尽了人脉,差点把腿都跑断了,却还是收获平平。 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杨守安和周清茹又去了一次世博会的非洲联合馆,瞅准黑皮肤的就是一通“开门见山”。 两人原本只是想要“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人指点了一条“明路”。 那是一个在尼日利亚国家馆担任翻译的漂亮女孩,说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在听完了杨守安和周清茹的诉求后,她从包里东翻西找,然后递出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叔叔麦克斯的名片,他是一个商人,专门从中国进口商品到尼日利亚去卖,每年在广州的交易大会他都参加,下个月的那场也是,如果你们想做生意的话到时候可以联系他。” 一开始杨守安和周清茹并不知道“交易大会”是指什么,打电话找老雷和张叔这样的老广州咨询了下,才基本确认女孩说的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广交会”。 “广交会”历史悠久,它的出现可以追溯到新中国成立的那年。 1949年11月,在美国提议下,一个实行禁运和贸易限制的国际组织“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在巴黎秘密成立;1951年,美国又操控联合国通过对中国实行“禁运”提案。 为了打破封锁、发展对外贸易、换取国家建设急需的外汇,新中国便决定在近临港澳、有着悠久对外贸易历史和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起点的广州创办大型国际交易会。 1957年4月25日,首届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开幕,周en来总理提议简称为广交会。 第一届广交会展出面积9600平方米,分设工业品、纺织品、食品、手工艺品、土特产品5个展馆,13个专业外贸总公司组织交易团参展,展示商品1万多种,包括自行研制的解放牌载重汽车、普通车床等,也有各种日用轻工业品、农副土特产品以及传 统工艺品。 总共有19个国家和地区的1200多位采购商到会,成交8686万美元,占当年全国创收现汇总额的20%。 第一枪成功打响,广交会也迅速成为中国出口创汇的主渠道,开辟了一条中国与世界交往的通道。 几十年里,会址几经迁移,展馆面积增加了几十倍,规模逐步扩大、影响力日益提升,而第108届广交会将于2010年的10月在琶洲展馆举行,总共三期,到时候会吸引大量外国采购商前来参加,其中也包括像麦克斯这样的非洲商人。 千恩万谢地告别“非洲北京女孩”,杨守安和周清茹立马就收拾行李订购了飞往广州的机票,第二天中午就和等在白云机场的阿四汇了合,一起就近吃了个简单的午饭,随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白天鹅宾馆。 还是那间承载了杨守安和阿四“痛苦回忆”的咖啡厅,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就连咖啡的价格都没怎么变。 他们这次那么着急的赶过来,其实是为了见一位老雷引荐的朋友。 “王主任,我们安茹服饰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是在几大线上零售平台的成绩和口碑是有目共睹的,希望您帮忙想想办法,如果能匀一个品牌展位给我们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送礼 作为中国进出口贸易的最重要交易会之一,想要申请广交会的参展资格需要提前完成在线申报、正式申请、材料审核、组委会及交易团评估等多个步骤。 而且第一百零八届广交会重启了品牌企业评审和品牌展位的安排工作,只有经过严格审核的企业才有资格入驻品牌展区,从而得到更多的曝光机会。 杨守安他们这次属于“临时起意”,虽然掐着最后的时间点完成了申报和材料递交工作,但若想要在品牌展区获得一个展位,走“正常的渠道”肯定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便托老雷动用了点自己的人脉关系,联系到了在组委会任职的王主任,希望商量看看有没有其他变通的办法,目的是给安茹服饰的第一次广交会亮相加加分。 王主任五十来岁,穿着黑色行政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听老雷介绍说他以前是在学校教书的,后来才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为人处世上多少还保留着一些知识分子的做派。 别看广交会只是一个交易展览,但组委会的级别非常之高,主要的领导岗位一般由中国商务部的部长和广东省的省长担任,下设联络办公室、外事工作协调组、安保工作协调组、宣传工作协调组和会展工作组等也由不同的政府部门牵头。 所以虽然老雷并没有透露王主任在广交会组委会里具体分管的是哪一部分的工作,但杨守安和阿四都猜测对方多半是省市政府或者对外贸易中心的领导,反正“官衔”肯定不低,帮他们这么个“小忙”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安茹服饰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些,王主任您看品牌展位的事……” 杨守安的心七上八下,因为他费尽口舌讲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王主任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把桌上的资料拿起又放下,一张张地反复查看。 “你们的情况我知道了,品牌展区的审核工作大体上已经快结束了,相关的通知这两天也在下发,虽然的确还有一些预留的展位,但最后怎么分配还要看评审小组和领导们的意见。” “总之材料我先收着了,正常的参展申报流程就继续走,品牌展区这边如果有消息我会让人联系你们的。” 王主任最后还是开了口,但言简意赅的回答却没能缓解半分杨守安和阿四忐忑的心情。 在他们看来,王主任的反馈太过“官方”了,什么“等通知”、“我知道了”、“最后还是要看领导意思”这些都属于典型的“场面话”。 而且还有个细节就是从头到尾他连杯子里的咖啡都没喝过一口,这哪里像是“朋友间的联络感情”,完全就是“勉为其难的敷衍了事”。 “安子……安子……” 眼看王主任就要起身告辞,阿四有些着急了,他用手肘捅了捅杨守安,同时对着桌下的一个红色礼袋疯狂努嘴。 在今天来咖啡厅前,两人有过一次争执,按照阿四的想法,托人办事要送礼是基本的手段,所以他特地去买了价格不菲的武夷山大红袍,想要给王主任留下个“好印象”。 对此杨守安表示不敢苟同,他觉得像广交会这样的国家级对外贸易展览会,准入与审核都是透明的,让王主任帮忙的地方也只是看看在流程上能不能简化,而不是徇私舞弊。 安茹想要争取到品牌展位的机会,靠的应该是过硬的产品质量和优质的服务,更何况他们对王主任并不够了解,贸然想要通过社会上那些“灰色手段”来达成目的,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最后还是阿四保证,如果谈得顺利就不把茶叶拿出来后,杨守安才答应暂时把礼盒带着。 但他不知道的是,临走前阿四在茶罐的夹层里塞上了两叠厚厚的钞票,足足有两万块钱。 “王主任,留步,我还想多耽搁您一分钟时间可以吗?” 杨守安一把按住阿四想要拎起茶叶礼盒的手,然后站起身来对已经要转头离开的王主任说道。 “可以,杨总你说。” 王主任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身居要职,形形色色的商人肯定是见得多了,如果不是老雷作保,今天他可能连来都不会来。 “安茹服饰虽然现在的规模还没法和参加广交会的其他大公司比,但我们想要向全世界展现中国品牌的愿望不会比任何人少。” “不瞒您说,我和阿四是受了党和国家很大的恩惠才从山里走出来的,这些年也吃到了太多改革开放的红利,如果有机会能为国家做点贡献,我们肯定是义不容辞。” “非洲是一个很大的新兴市场,在此之前也已经有很多优秀中国企业在那边取得成功的案例,安茹虽然没办法像华为那样展现中国制造的尖端水平,但我们一定会用心做好每一件衣服,尽最大的努力给中非友好的大桥添砖加瓦。” 杨守安已经做好了这次“托人”失败的准备,或许真的如阿四说的那样——“不送礼就办不成事情。” 但至少他当着王主任的面,把安茹服饰创立的初衷,以及这么多员工勤勤恳恳奋斗到今天所为的目标讲了个清楚,而且是用“干干 净净”的方式。 那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让人动容,也“出乎意料”地让王主任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雷志宏跟我吹了一辈子的牛,没想到这次倒是一点没夸大,这样吧,杨总,你回去把安茹服饰计划此次参展的产品整理一下,然后全部发到这个邮箱,我会组织评审会的专家看一看,到时候汇总出来的意见再统一上报给领导,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个品牌展区的名额。” 王主任回到桌前,掏出胸口插袋里的钢笔,在纸上刷刷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 而后一改之前“冷漠”且“公事公办”的样子,主动向杨守安伸出了手。 “谢谢,王主任,太感谢了,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杨守安喜出望外,紧紧握着王主任的手不断保证,这“剧情的反转”让一旁的阿四目瞪口呆,赶紧用衣服把已经拎起来的茶叶礼盒挡住,然后加入了“握手”的行列。 “对了,以后要是再约的话随便找个小馆子就行了,我和雷志宏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而且我们是有纪律的,这五星级宾馆的咖啡虽好,但有时候真不如一杯正宗凉茶来得爽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找茬 “还是无法接通,你说那女孩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小吃店里,杨守安一只手按动着手机,另一只手拿起辣酱油瓶子往炸猪排上又撒了一圈。 旁边的周清茹正在给滚滚烫的罗宋汤吹气降温,兴许是觉得效果不佳,便站起身子把墙壁上的摇头风扇开大了一档。 “你瞎说什么呢?那女孩是尼日利亚国家馆的翻译,怎么可能骗我们,她叔叔肯定是人还没到中国,所以手机号的才没启用。” 杨守安也知道自己“上当”的概率很低,但现在公司为了参加广交会已经投入了相当多的人力物力,反而最重要的目标客户“麦克斯”却迟迟联系不上,这让他的心里总还是隐隐有些担忧。 “王主任那边怎么说?我们也不能一棵树吊死,还要想办法多接触一些其他采购商。” 周清茹理解杨守安的焦虑,她这段时间也是废寝忘食,总算是把“非洲系列”初步设计工作全部完成了,接下来只要配合着阿四那边的车间完善好细节,就能直接量产了。 “品牌展位多半是没戏了,我们申请太过仓促,很多必要流程都来不及走完,王主任也没办法,不过他说了,会在一般性展位给我们尽量提供方便,具体怎么弄只能到现场在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于品牌展位的落选,杨守安其实早有预料,那天在白天鹅宾馆的咖啡厅碰面后,他和王主任又通过几次电话,对方也是把真实的情况开诚布公,完全没有再讲些“官话”。 事情虽然没办成,但杨守安反而更加安心了,因为这至少说明广交会对于入驻品牌的审核有着严谨和专业的标准,不是“花点钱”或是“走点后门”就能搞定的。 此举无疑大大增强了大会的公信力,能够让海外采购商真正放下顾虑,以自身实际需求和产品质量为准绳,从而促使交易的顺利达成。 安茹服饰现在的产品和定价其实不怕竞争,怕的就是像很多国内滥竽充数的“品牌展会”那样,被收取高额的“坑位费”,甚至每笔交易还要缴纳佣金。 参展企业把大量的成本都花在了宣传和“支付抽成”上,产品的性价比自然没法保证,反馈到海外采购商眼里,就变成了“中国品牌”粗制滥造的印象,那才是真的丢人丢到国外去了。 杨守安把最后一块炸猪排塞进嘴里,“咔哧咔哧”的脆响让他还有些意犹未尽,问了句周清茹那半碗罗宋汤还吃不吃,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便把碗拿过来几口将其喝得干干净净。 这应该是他们元旦前在上海的最后一顿饭了,待会两人要赶去机场,开始为广交会的准备做最后的冲刺。 如果能顺利拿下几张外贸大单,杨守安和周清茹就会在广州住上一段时间,和阿四一起猛抓新工厂的生产效率和品控质量。 至于线上平台的生意,杨守安也不担心,之前的团队扩容和sop流程梳理效果显着,就算他没法亲自坐镇,销售物流和售后品宣等环节也能够运转自如,不会出啥大乱子。 伴随着空姐广播提示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的声音,杨守安最后看了眼手机,发现还是没有麦克斯的回电,心里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今天虹桥机场的上空有雾,跑道上“堵飞机”的情况有些严重,距离他们登机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身旁的周清茹也早早进入了梦乡。 “希望这次大会能顺利吧。” 杨守安看了眼窗外渐行渐远的都市灯火,把肩膀往周清茹那边又靠了靠,嘴里跟着喃喃自语了几句,既是自我鼓励,也是向神明祈祷。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10月28日,第108届广交会的第三期将在三天后正式拉开帷幕。 安茹服饰的骨干员工们早早地扎进了会展中心,大家各司其职,在周清茹的指挥下开始精心布置展台区域。 而原本已经放弃“幻想”的杨守安也总算接到了麦克斯的回电,这个讲着一嘴标准普通话的尼日利亚商人先是表达了歉意。 说是接到侄女的留言后他就对与安茹的合作机会非常感兴趣,但苦于没有杨守安他们的号码,所以只能等抵达中国并且看到未接来电显示后才来联系。 麦克斯显然是个中国通,电话里还能引经据典,甚至说些只有中国人才会用的俚语来表达自己的看法。 杨守安和他相谈甚欢,但一说到服装生意的事情,两人都变得谨慎起来,只是彼此做了初步的介绍,然后便约定等广交会开幕的第一天就在安茹的展台上见面详谈。 不管如何,这“峰回路转”都让安茹服饰的所有人高兴坏了,大家搬物料的劲头好像都多了几分,话语间更是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就等着交易大会开启。 可就在万事俱备的开幕前夜,一通电话把好不容易能合眼睡会的杨守安从床上拉了起来。 “杨总,他们说我们的展位布置不符合规定,要全部拆了重新弄才能验收,可是明天就开幕了,怎么可能来得及,这不是摆明了找茬吗?” 杨守安和周清茹赶到展台的时候,恰好看到两个穿着管理制服的男人正在气势汹汹教训安茹的驻点员工,其中留着平头的那个竟还动起了手来,把摆得整整齐齐的宣传易拉宝全部推倒在地。 那架势简直就和“地痞流氓”没啥区别,把四周其他展台的品牌商户都吓得不敢动弹。 “你就是这个展位的负责人对吧?来,这是整改通知书,验收前如果没有完成的话就取消参展资格。” 那平头男看到杨守安和周清茹走过来,完全没有一点收敛,反而气焰更加嚣张。 一边把盖着“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红章的通知书摔在杨守安的脸上,一边用极为不礼貌的眼神在周清茹的身上不断游走。 “他妈的,还真是来找茬的。” 杨守安心里咬牙切齿,文件上的内容写得模棱两可,感觉就像是赶时间随便撰写出来的一样,但只要那枚图章敲着,就足以证明平头男的威胁并不是空穴来风。 第一百一十三章 搬救兵 第108届广交会规模空前,展览总面积达到113万平方米,总展位数量个。 除了家境内外参展商外,来自全球各地的境外采购商也将历史性地突破20万大关。 想要管理好这么庞大的人流并且积极促成交易,单单依靠组委会自己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相关商(协)会成为了真正负责各个展区的主要力量。 比如家用电器、汽车配件、机械设备等展区,就统一由中国机电产品进口商会负责管理;再比如食品、土特产品、地毯挂毯等展区,管理方就是中国食品土畜进出口商会。 而像安茹服饰的展台隶属于男女装分类,所有的展前验收和展中协调支持的工作都归到了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的名下,可以说算是杨守安他们在本届广交会上的“顶头上司”。 明天就要正式开展,在这么个节骨眼上,主管商会突然一纸文件,强行要求已经布置完成的展台大幅度整改,这无异于要直接断送安茹服饰这次的广交会之旅。 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哪怕是心脏再大再乐观的杨守安和周清茹,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位领导,我们展台的布置方案以及效果事先都是向组委会报备过的,之前纺织品商会也有专人来对接审核,完全是符合相关标准的,怎么今天突然说要整改呢?如果是有什么地方我们做得不够的,还请领导通融通融,大家和气生财嘛。” 如果换成平时遇到这种“故意找茬”的,以杨守安的暴脾气肯定是不会让步的。 但大会开幕迫在眉睫,如果现在逞一时之快得罪了主管商会的人,后续的参展肯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这种利弊关系杨守安还是分得清楚的,所以他不但没有驳斥平头男的叫嚣,反而脸上挂着笑容主动示好,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呀,两位大哥,这明天都要开展了,要推倒重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向组委会出具个书面说明,开展后再同步整改,保证不给商会添麻烦。” 周清茹也知道事关重大,现在不是争论个谁对谁错的时候,上前半步就是对着两个“管理人员”求情道。 一个满脸堆笑的企业老板,一个楚楚可怜的知性美人。 但凡是正常点的“管理者”恐怕都会选择卖个面子,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少会有把人往死路上逼的情况出现。 可惜今天这两个上门找茬的男人显然别有用心,他们对视一眼,随后冷笑出声,环顾了一眼四周战战兢兢的其他围观展商,而后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冲着杨守安说道。 “改不完,就撤展,别想耍花样,不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平头男仿佛胜券在握,他甚至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杨守安的胸口上,连着推了三四下,完全一副“吃定你”的表情。 “这人怎么这样?跟个流氓一样。” “是呀,鬼知道是不是纺织品商会的,说不定那文件都是伪造的。” “这不至于吧,假冒红图章那是要坐牢的,我猜肯定是这个安茹服饰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少说两句吧,别引火烧身,这些商会的人都有后台,我们惹不起的。” 展馆里灯火通明,越来越多的展商被吵闹声吸引过来,他们交头接耳,交换着自己的看法。 兴许是非常满意自己所展现出的震慑力,平头男昂着脑袋又色眯眯地瞄了一眼周清茹的胸口,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安茹服饰的宣传海报上。 “你!” 杨守安怒火中烧,如果不是被周清茹和其他员工死死拉住,他的拳头恐怕已经要落到平头男的脸上。 “什么玩意,听都没听到过的牌子还想来广交会做生意……” 平头男和他的“同伙”大踏步的离去,留下杨守安气得浑身发抖,此时得到消息的阿四和慕慧娴匆匆赶到,听闻刚才发生的一切,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之前所有的流程都是严格按照规章制度上报和实施的,没理由突然来张整改通知书啊。” “会不会是有纺织品进出口商会里的人故意针对我们啊?要不直接上报给组委会吧?我还不信这么大个广交会没王法了,怎么得他们还能只手遮天啊?” “就是就是,实在不行把事情闹闹大,当官的最怕的就是那什么,对,舆情风险。” 事发突然,安茹众人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大家伙议论纷纷,主意那是越出越离谱,阿四甚至把那张盖了印的通知书对着灯光用验钞票的方法看了好几遍,想要以此来判断真伪。 只有慕慧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她把周清茹和杨守安拉到了一边,省掉了所有的分析和推测过程,直截了当地说道。 “清茹,你去安抚一下大家,让他们回到岗位上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就要开展了,千万不要影响大会对外的形象,不然我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还有你,别在那气鼓鼓的,你现在是安茹的主心骨,得拿主意才行,电话号码我输好了,建议你现在就打,任何行政干预都是需要时间的,别让领导下班了还要帮你干活。” 杨守安接过手机一看,上面的号码正是王主任的,他之前被平头男气昏了头,没想到自己也是有“后台”的,而且王主任是组委会的领导,哪怕不分管展馆现场这块,至少还是能帮安茹说上两句话的。 “早知道之前应该听阿四的,现在啥礼都没送过,结果还要厚着脸皮让人家领导出手帮忙,唉,这恩情只能以后让老雷带着去还了。” 自从上次白天鹅宾馆一别后,虽然再没见过面,但王主任还是帮了安茹很多的忙。 杨守安一直想着等广交会结束后要做东摆一桌好好感谢一下,没想到这饭还没请,人情债又欠出去一大个。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和不好意思的时候,如果展台的验收没法及时通过,安茹上上下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嘟……嘟……喂,王主任吗?我是安茹服饰的小杨啊……哦哦,您在开会对吧?那我没打扰到您吧……对对,我这里遇到点小麻烦,事情是这样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会开幕 平头男多半是没想到杨守安能这么快搬来救兵的,而且出手的还是能让他上级的上级都“瑟瑟发抖”的大领导。 王主任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后大发雷霆,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商会主管负责人那去,劈头盖脸一通质问,把完全蒙在鼓里不知情的对方吓得立马赶到了现场。 由于太过慌乱和匆忙,商会这位约莫五十来岁的副会长连上衣和下装都是胡乱搭配的,在展馆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当他离着安茹展台还有老远的时候,就听到了四周其他展商的议论纷纷,话语间多次出现了“纺织品进出口商会”、“官大一级压死人”、“滥用职权”等等字眼,这让他不禁冷汗直冒,也明白了为啥电话里王主任会那么生气。 明天大会就要开幕,不知道会有多少想都不敢想的领导到场,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参展商和采购商,如果这时候冒出啥“群体事件”,他的职业生涯也就算彻底到头了,搞不好还会被追责。 “希望只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虽然一路上拼命地祈祷,但当看到杨守安递来的那张整改通知书的时候,副会长还是当场傻了眼。 白纸黑字,尤其是那红灿灿的图章,的的确确就是纺织品进出口商会的专用章。 但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核实过,所有商会负责管理的展台全部符合标准,连正式的验收单都已经打印出来了,只是还没有下发给展商而已。 能够做到商会的副会长,肯定不会是“笨蛋”,相反在很多方面还经验老辣,现在这情况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是商会内部有人“假传圣旨”,才捅出了个那么大的“窟窿”。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此刻的副会长已经没心思去管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只想把那两个“杀千刀”的混蛋赶紧找到,然后用来平息王主任的怒火和愈演愈烈的民愤。 对于杨守安他们而言,这场来得“莫名其妙”的风波去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 那个平头男再也没出现过,反倒是副会长带着几个主管又来了好几次,嘘寒问暖的询问安茹展台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甚至还专门把杨守安和周清茹拉到角落里,拍着胸脯说等大会开幕了,会专门安排几个志愿者帮安茹引流。 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当今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作为主管商会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偿”。 原本杨守安是不想答应的,他想到平头男那嚣张的嘴脸就气不过,觉得商会应该出具公开的事件处理说明,一是帮安茹服饰“平冤”,二也是给其他展商树立榜样。 但当天深夜的时候,王主任来了通电话,说的内容总结下来大概有几点: 第一,那两个找茬的男人是纺织品进出口商会雇佣的临时工,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打印了整改通知书并且偷偷加盖了商会红图章,对于管理上的失职,组委会已经责成商会那边做出详细整改报告,负有领导责任的副会长和几个主管也都将面临相应的处罚。 第二,关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组委会也已经调查了解过了,背后指使的人也是此次大会的参展商,但出于某些原因,具体是哪一家没办法透露给杨守安他们知道,组委会这边已经向对方提出了严厉的警告,类似的事件应该不会再发生。 第三,希望安茹服饰以大局为重,协助组委会把这场风波的影响降到最低,以确保第二天的交易大会能够顺利进行。 领导的话说到这份上,哪怕杨守安和阿四两个人再愤愤不平,也只能接受低调处理的结局,但心里总还是充满疑惑,毕竟安茹是第一次参加广交会,怎么会有“竞争对手”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呢? 所幸万众瞩目的广交会总算到了开幕的时候,当看到各式肤色的采购商们蜂拥而至,杨守安他们也再没功夫去管那些糟心事,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转移到了介绍好自己的产品上。 “你好呀,杨,我是麦克斯,很高兴见到你。” 第一位来到安茹展台的客户正是早就约好的尼日利亚商人麦克斯,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搭配白色衬衣,光头加半框眼镜倒也显得文质彬彬。 今年是麦克斯第三年来中国参加广交会,前几次颇为成功的交易经历让他对高质量的“中国制造”赞不绝口,所以这次还特地拓宽了新的业务项目,服饰正是其中之一。 “hello,麦克斯,我也很高兴见到你,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周清茹,我们安茹服饰的首席设计师,‘非洲’系列服饰就是出自她手。” 因为事先在电话里已经做过简单的沟通,所以杨守安也就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把产品放到了麦克斯的面前。 周清茹心领神会,接过话头就开始介绍‘非洲’系列的设计理念和实用性功能,而阿四则是作为生产负责人详细讲解了原材料的选择以及制作工艺上的创新。 不管是杨守安他们所展现出的专业和热情,还是产品本身能够满足非洲客群需要的特色,都让麦克斯眼前一亮,他拿起一件件成衣反复端详,止不住的点头称赞。 “杨,你们的衣服非常好,我觉得在非洲是会有市场的,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作为代理商在尼日利亚销售这些衣服,每天需要的量是很大的,你们工厂现在的产能可以不可跟的上?” 安茹的产品完全征服了麦克斯,但想要在跨过大洋,到异国他乡打开市场,光靠功能款式和过硬的质量还不够,能不能稳定供货也是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 “完全没有问题,我们新扩建的生产线就在广州,团队经验丰富,日产量可以达到2000-3000件。” 阿四的回答信心满满,以前康乐村的小制衣厂每天拼死拼活也只能做出几百件衣服,而现在新的工厂和设备已经投入运营,直接就把安茹服饰的产能翻了将近十倍。 “哈哈,你们对尼日利亚的市场规模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国家每年在进口纺织品和成衣上的花费大概在40亿美元。” “一个拉各斯最普通的批发商人,从其他国家进货服装,每个款式也要一万件起步。” “而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要让你们的服装出现在奥尼查、卡诺的批发市场里,而是要卖到整个尼日利亚,甚至非洲的其他国家,所以每个月你们至少要保证十条柜的供货量,我们之间的合作才有基础。” 杨守安他们对于远洋贸易的经验几乎为零,虽然事先做了一些功课,但麦克斯所说的情况显然不在准备范围内,所以几人一时语塞,竟有些回答不上来。 “标准的远洋集装箱载货量一般在17到18吨左右,你们可以换算一下。” 看到杨守安面露难色,麦克斯也是一点不着急,他很喜欢安茹这几个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劲,所以愿意耐着性子言传身教。 “那按照‘非洲’系列成衣的平均克重来算,一条柜就是2万到3万件的样子,十条柜就是20万到30万件,天呐,这么多?还是至少?还是每个月都要?” 阿四掏出计算机噼里啪啦一顿敲,得出的数字让他惊呼出声,以安茹现有的产能来说,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八九万件,距离麦克斯的需求还差了一半多。 “你们非洲商人来中国做生意都是这么豪爽的吗?” 杨守安也被吓了一跳,心想光一个麦克斯就要这么多货,如果以后真的把非洲市场做起来了,这安茹还不得原地起飞? 「文中商人麦克斯的原型为尼日利亚中国商会会长麦克妙斯,他从2003年开始参加广交会,到今年为止已经连续参加了21年,从普通采购商到率领尼日利亚商团参会,麦克妙斯见证了中国外贸发展的变迁历程,是广交会上不折不扣的“非洲兄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非洲大单 杨守安没想到自己在进博会上的随口一问,就给安茹服饰找来了这么一位“超级大客户”。 其实单轮市场体量而言,国内的需求比起非洲来只高不低,但是奈何赛道内的参与者太多,分配到每家品牌身上就显得没那么恐怖了。 这就好像一块蛋糕再大,也架不住谁都来挖一勺子奶油走。 正是这种竞争极度激烈的状态,才让杨守安他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自家的产能连淘宝、京东等线上平台的销量都可以支持,满足区区非洲市场更是不在话下。 但麦克斯显然不想只是“小打小闹”,他在尼日利亚的商海耕耘多年,积累了相当丰厚的财富和经验,这几年开辟从中国进口商品的生意,目的就是要打造几个“垄断”品牌出来。 所以哪怕是已经把杨守安几人吓到的十条柜要货,对于麦克斯的“宏图伟业”来说也可能只是开胃小菜,若是安茹服饰真的可以占据到尼日利亚足够的市场份额,每个月一百条柜的销量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行,十条柜就十条柜,我们保证按时交货。” 按照麦克斯提出的要求,需要在签订合同并收到订金后的一个月内将货物交付给指定的承运方,换言之就是要求每个月稳定出货二十万件以上,而这对于安茹现在的产能而言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阿四和其他几个生产技术条线的核心员工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杨守安竟是“独断专行”了一把,直接开口答应了麦克斯的所有要求。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大家伙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老板在想些什么,这合同签了可是绝不能违约的,光是高昂的违约金就足够让安茹伤筋动骨,更不要说口碑和声誉上的影响了,那几乎是摧毁性的。 杨守安这“不负责任”的一许诺,最着急的肯定是阿四,毕竟生产的事情全归他管,到时候如果因为订单完不成让公司陷入困境,他肯定是心里最难受的那个。 “安子,我们不行……” 想到可能因为违约赔偿造成资金链断裂,然后要被迫去裁掉和公司一起奋斗到今天的那些员工,阿四就忍不住想要开口劝阻杨守安。 但他才刚踏出半步,就被拽住了胳膊,扭头一看,只见周清茹满脸严肃,轻轻地摇了摇头。 打小就在村子里一起长大,阿四又怎么会看不懂周清茹的意思。 他放下了已经要拍向杨守安肩膀的手,选择了支持同伴的决定,但心里却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好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只要决定的事情,别人再反对也没用。” 广交会历史悠久,各项机制已经演化得非常完善,除了展示产品以外,对接洽谈与合同签署也都可以在现场完成。 为了满足交易双方的需求,组委会甚至配备了日语、韩语、意大利语、波斯语、俄语等多个语种的翻译志愿者全程提供语言协助。 同时在法律、运务等环节也有专业人士专门驻点在展馆中,可以说是扫清了交易路上的所有障碍。 和麦克斯的合同签署格外顺利,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在条款细则上彼此均有所让步,当杨守安作为法人代表在“新鲜出炉”的合同上签字并加盖印章后,安茹服饰的这第一笔非洲大单就算是正式落地了。 “杨,虽然我们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你就像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亲切,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长长久久,一起把安茹做成非洲最牛逼的服装品牌。” 完成签约的麦克斯也是心情大好,他握着杨守安的手露出畅快的笑容,黑色的皮肤与洁白的牙齿形成强烈对比,勾勒出了这位非洲商人爽朗的形象。 撇开头痛的产能问题,能够把这么大的一笔订单拿下,杨守安心里的兴奋早就突破天际,他一边听麦克斯讲着在中国的见闻,一边感叹这“非洲兄弟”的中文还真给他学到精髓了。 两人又是聊了十来分钟,麦克斯便先行告辞,除了服装以外,其他品类的商品也在他的业务版图之类,所以趁着交易大会才刚开始,还得抓紧时间去物色别的合作伙伴。 杨守安再次表达了感谢,随后也马不停蹄地往展示区赶,安茹服饰这次参加广交会也不单纯为了麦克斯的生意,如果有其他好的海外采购商,再签几单也无妨。 “回来了,杨总回来了。” 离着展台还有挺远一段路,杨守安就看到了阿四派出来的“侦查员”,那小伙十八岁就进了康乐村的制衣厂,一路跟着到了现在的安茹公司,已经成长为了车间的技术骨干,是阿四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安子,回来啦。” “怎么样?合同签得顺利吗?” “杨总,咱公司是不是马上要赚大钱了。” 有人提前报信,杨守安回到安茹展区的时候,周清茹、阿四还有其他员工已经在翘首以盼,大家伙七嘴八舌,但无外乎都是在关心订单的情况。 当得知合同已经顺利签署,并且麦克斯 还会提前支付20%的货款作为订金后,就连之前最焦虑的那些员工都忍不住振臂高呼。 “安子,我刚才已经算过了,我们公司之前的服装毛利率在30%左右,麦克斯这边的要货量大,单价会下来点,但还是能维持在25%的样子,一个月二十万件打底,那就至少有三百多万的利润了,一年下来将近五千万,天呐,我们淘宝店要卖多少衣服才能赚到五千万啊。” 阿四拿着个计算机在那噼里啪啦地敲着,越是往下算讲话的声音越是颤抖,可以说和麦克斯的这笔生意,彻底将安茹的营收和利润水平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而且这三百多万的月度净利还是以比较便宜的服装款式为标的,按照杨守安和麦克斯商定好的计划,先用“平价款”抢占份额,等到安茹的品牌在尼日利亚彻底打响,更加丰富且高档次的系列服装就能顺利接管高端市场,做到真正的全维度垄断。 看着计算机屏幕上越来越大的数字,杨守安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豪气,恨不得再谈几笔非洲大单下来。 “大家再加把劲,这几天的交易大会再多挖掘点客户出来,不要担心产能的问题,我和四总会想办法解决,你们只管往前冲,奖金什么的公司绝对不会让大家失望。” 小小的展台,气氛已然达到了顶点。 对于未来无限的憧憬点燃了杨守安、周清茹、阿四,还有安茹服饰每一个员工的激情,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向来来往往的海外采购商介绍着自己的产品。 而这番热火朝天的景象,都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有着耀眼金发的男人眼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会后 五天的时间转眼即逝,无论是参展商还是采购商都收获颇丰,安茹服饰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麦克斯这张超级大单,杨守安他们还斩获了来自南非、加蓬、肯尼亚等多个非洲国家的十几份采购合同,虽然要货量没有那么恐怖,但累加起来单月的成衣需求也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件。 “哈哈哈,来来,大家都把杯子举起来,让我们敬杨总和周总一杯,这次广交会能够大获全胜,他们两个绝对是首功。” 广州酒家最大的包厢里,阿四特地张罗了庆功宴,此刻他正举着酒杯,鼓动员工们起哄,要让杨守安和周清茹高歌一曲。 “唱歌可以,但你四总只喝一杯可不够意思,这样,我和清茹每唱一首,你就陪三杯,大家说好不好?” 杨守安满面春风,广交会的成功让他对于公司发展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如此值得庆祝的事情,自然需要用美酒佳肴来锦上添花。 “慧娴姐,又胃不舒服啊?别喝茶了,我让他们上一扎玉米汁,那个暖胃。” 人声鼎沸,只有周清茹注意到了一直拿拳头顶着胃的慕慧娴,赶紧挪了个座位过来,用关心的语气询问。 “没事的,你快去吧,今天是安茹的高兴日子,你是主角,应该站在守安和阿四身边的。” 慕慧娴假装随意地抹掉额头上的冷汗,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周清茹的后背,表示自己没有大碍。 周清茹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几个安茹的女员工“强行”拉走去和杨守安合唱,一首**娴的《奇妙旅程》在包厢里响起,也将这场宴席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南国明珠的霓虹灯才刚刚亮起,这一夜对杨守安、对周清茹、对阿四还有很多因为安茹这家公司而走到一起的人来说,无疑是值得庆贺的,但对于另一些把自己藏在暗处的人而言,则并没有那么值得高兴。 “罗,这次是我的失误,没想到他们在广州还能找到这样的靠山,不过你放心,中国政府里的关系我已经打点好了,这件事不会影响到我们西菲尔的声誉。” 广州富力丽思卡尔顿酒店的顶层套房里,金发碧眼的男人穿着一件低领丝质白衬衣,将半个胸膛裸露在外,对着电脑上的摄像头说道。 “艾利克斯,我说过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插手,现在总部正在为大中华区新总裁的位置考察人选,我父亲正在董事会那边极力运作,你作为广州分公司的负责人,一切都要低调行事。” 闪烁的屏幕里,罗毅正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那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教训”一个下属,而不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分公司总经理。 “知道了,罗,你生气的样子比大学的时候还要迷人了,我从千里迢迢从纽约跑到中国来帮你,难道你不应该给人家一点奖励吗?” 艾利克斯有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孔,和《暮光之城》的男演员罗伯特·帕丁森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一双碧蓝的眼睛,仿佛可以摄人心魄。 他和罗毅同样毕业于纽约时装学院,两人还是舍友,如今又同样进入了西菲尔集团工作,并且身居高位,在旁人看来还真算是一段佳话。 “挂了,有什么消息再联系。” 看到屏幕里的大男人对着自己抛媚眼,罗毅的嘴角不禁一抽,他虽然在美国出生长大,但骨子里还保留着亚洲人的秉性,对于西方社会那套lgbt(性少数群体)的理论完全不能认同,但上大学的时候碍于外部环境如此,也只能默默接受,所以才留给了艾利克斯某些不可描述的幻想空间。 “我就喜欢你的冷若冰霜,放心吧,有我在,大中华区总裁的位子,和那个中国女孩都会是你的。” 听着扬声器里传来艾利克斯的笑声,罗毅只感觉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干净点击鼠标挂断了连线,而后端着酒杯站在了巨大的落地玻璃前。 夜晚的陆家嘴璀璨夺目,罗毅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能够掌握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和权力。 但他并不满足,他还想要更多。 安茹的庆功会一直开到了凌晨,杨守安和阿四两个人喝得烂醉如泥,被大家七手八脚地塞进车子,这才由慕慧娴带着回了康乐村。 其实以他们两个人现在的身价,不说豪宅,在广州置办个房子肯定是没问题的,完全不用继续住在城中村的自建小楼里。 但有时候人就是那么留恋熟悉的事物,就好像周清茹的叔叔婶婶,开书报亭这些年攒下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却还要挤在连抽水马桶都没的石库门弄堂里。 对杨守安和阿四而言,康乐村是他们从三峡山村来到大都市后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一切的开始,注定会成为永恒的锚点死死扎在漫长人生的历程当中,不可替代。 太阳照常升起,烟火气息渐浓,宿醉的疼痛让杨守安不断按着脑袋,哪怕壮哥刚做的新鲜豆浆都没能让他提起精神。 “安子,现在咱这合同都签好了,等非洲老铁们的订金一到账,可就要开始算时间了,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多月, 必须交付三十万件成衣,要是完不成就是违约,我们两兄弟完蛋也就算了,清茹、我老婆,还有公司那么多员工都跟着要遭殃。” 阿四和昨晚判若两人,当兴奋劲慢慢褪去,对于产能不足的焦虑变得愈演愈烈,以至于平时能吃三根油条的他看着面前的早点都有些没了胃口。 “你现在开始担心了?谈单子的时候激动得嗷嗷叫,我可不管,生产是你的事情,我只负责找客户,清茹只负责设计,要是违约了就都赖你。” 看到自己这兄弟愁眉苦脸,杨守安心中一阵暗爽,当即说起了玩笑话,气得阿四哇哇乱叫。 “你们两个一大清早就搁着唱双簧呢,又哭又笑的,老雷已经把那几家厂子的人都约到了,就等着两位过去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协作分工 当杨守安和阿四跟着慕慧娴来到原先制衣厂的那幢小楼时,惊讶地发现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豪车。 “这辆奥迪a8的牌照有点眼熟啊,感觉哪里见过。” “康乐村还有人开宝马7系?老雷今天是喊来了哪个大老板啊?” 广交会上的非洲大单落地,安茹服饰也正式踏入了新的阶段,不管是营收还是净利润都已经达到了中型企业的规模。 但想要把合同上的钱真正揣到兜里,还需要解决产能这个当务之急。 所以当昨晚杨守安他们还在开庆功会的时候,看似退休,实则化身“无偿打工人”的老雷又在慕慧娴的催促下给康乐村里几个大型制衣厂的负责人打去了电话。 除了星罗密布在各种握手楼里的小型制衣工坊以外,康乐、鹭江两座大型城中村里也有着成规模的制衣企业存在。 像杨守安和阿四刚到广州来时有所交集的莱尔和宏兴厂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厂子找村委会盘下一整块地皮,然后建厂房、搞流水线,完全是正规化运营,生产能力自然也不是小制衣厂可以比拟的。 安茹服饰这次从广交会拿下了大量的非洲订单,自己原本的产能又不够,所以寻找代工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但是别看周清茹设计的“非洲”系列价格相对亲民,平均单价也就是几十块人民币的样子,但毕竟是出口外贸,做工和用料都不能马虎,不然丢的就是“中国制造”的脸面。 光是这一条,就“淘汰”了康乐村九成以上的制衣厂,而能够满足杨守安他们需求和标准的厂子负责人,今天都被老雷聚在了一起。 “雷志宏,你自己做生意的时候都没来找我们合作过,怎么退休以后反而忙活起来了,是不是年轻时候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开口说笑的是个光头胖子,杨守安对此人有些印象,他名下的制衣厂以员工多闻名,巅峰时期雇佣了将近六七百人,是康乐村规模最大的厂子之一。 “老雷,把我们几个都喊过来,肯定是有什么大生意吧?我听说小杨的公司在广交会上出尽了风头,这单子应该是他的吧?” 在场唯一的女老板接过了话头,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保养得当,风韵犹存,此时红唇一动,便引得其他几人纷纷侧目。 “咳咳,行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我就不绕弯子了,这次请你们来,确实是想帮小杨的公司牵线搭桥,大家都匀点产能出来,反正……反正就是有钱一起赚。” 老雷这一辈子走南闯北,做人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没想到今天这话说得却有些心虚。 “帮你们代工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我们几家这些年本来就是做这门生意的,样板都有了吧,先给我们厂子的师傅看一下,有什么工艺要求可以再细聊。” “小杨,你们要多少货?我最多可以空出两条生产线来,每个月一两万件还是行的。” “价钱方面都好说,雷志宏这张老脸摆在这了,我多少也要卖他个面子,每件成衣的单价都给你们打九折吧。” 制衣厂的老板们七嘴八舌,完全没有注意到杨守安和老雷古怪的表情。 “各位老板,其实我不是想让大家帮忙直接代工成衣,而是希望你们可以为安茹的新款系列服饰完成所有辅料的准备工作。” 最后还是杨守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做出了解释,但他的话却让屋子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骤然凝固,前一秒还在谈笑风生的制衣厂老板们面面相觑,然后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疑惑和不满。 “小杨,你也是服装行业的老人了,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我们这几家虽然比不得那些大品牌的高级生产线,但在广州也是有名有姓的,设备、员工、客户一样不缺,你让我们停了现在的成衣生意不做,来帮你制作辅料?” 女老板原本翘着的二郎腿往地上一搁,语气多少有些不悦。 “金总您误会了,除了辅料的准备,我们打算把排料、铺料、算料、坯布疵点的借裁、套裁、裁剪、验片的工序都交由诸位代工,当然辅料里不是还包括里料、填料和衬料嘛,价格方面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老板们的反应完全在杨守安的意料之中,他立马就摆出一副晚辈的谦逊姿态,不断说着好话。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些衣服都是要卖到非洲去的,那里天天跟个火炉似的,能用得到多少里料和填料,估计百分之五都没有吧。” 都是在服装代工行业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自然不会被杨守安的三言两语就忽悠过去了,胖老板抬起戴满金戒指的手摸了摸脑袋,调整了下坐姿开口反驳道。 杨守安心里轻叹一口气,知道今天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这些大制衣厂的老板们个个都跟人精似的,他们嘴上说加工辅料弱了厂子的名头,其实本质上还是嫌弃利润薄。 “每个月保底三十到四十万件,所有的辅料工序全部交给你们,包括排料和划样,工价比市场平均上浮20%。 ” 软的不行,杨守安决定放点“硬货”出来,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满脸不耐烦的老板们全都怔住。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疯狂计算,辅料加工的单价虽然不及成衣,但几十万件的数量已经足以引发质变,而且杨守安说的还是每个月打底,言下之意就是只会多,不会少。 “看来你们安茹服饰在广交会上和非洲人做了笔大生意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啊。” “胆子这么大敢提前收外国人的订金,原来是想好了要把我们一起绑上车啊,雷志宏,这小子真不是你的私生子吗?和你年轻时候一样精。” “如果你们真能保证每个月要货量的稳定,这生意也不是不能做,不管是成衣还是辅料,都是和布匹打交道嘛,只要能赚钱就行。”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杨守安从老板们前后鲜明的反差间又深刻理解了这句“谚语”的威力。 “既然大家都有意向,那来谈谈合同具体的细节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头香 “十,九,八……二,一!新年快乐!” 电视里的载歌载舞,弄堂外鞭炮连连,石库门小楼同样人声鼎沸。 相比于新康里其他门洞里的住户要么在这些年里乔迁新居,要么因为其他原因离开了弄堂,119号反倒是的人丁越发兴旺。 亭子间的大块头终于告别了单身,对象比他小十岁,苏北人,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属于“古井八卦区”毒舌大妈们嘴里“顶顶不灵”的类型。 但架不住女人勤俭持家,温柔贤惠,自己工作努力,还一手包办所有家务活,尤其是把大块头的老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光这一点就能让大块头死心塌地。 长脚和他老婆的水产摊头生意红火,两人还把在老家的女儿接到了上海读书,为了住得宽敞点就搬到了原本宁波爷叔的客堂间。 宁波爷叔因为年纪大了,很多基础疾病需要护理,所以干脆就跑到平凉路上的养老院搞了单间,但小老头闲不住,只要身体允许就会溜出来找人搓麻将,逢年过节也都是回弄堂里过。 多了两个孩子,今年这顿年夜饭吃得格外热闹,朱红娟卸下了多年“行政总厨”的头衔,一桌的菜全由大块头的老婆和长脚女人操办,周学根也从惯例“打下手”的责任里解脱了出来,早早地穿好了新衣服,准备待会鞭炮放完就去下海庙烧头香。 “茹茹还没回来啊,他们年轻人为了工作真是太拼了,连年夜饭都没吃上一口。” 看到周学根从客堂间大门把头探出去不断张望,正在收拾桌子的长脚女人不禁感慨道。 “现在这社会年轻人么是要拼的呀,而且她和小杨开的公司已经不是以前了,这么多人跟着他们吃饭,压力么肯定是大的。” 朱红娟看似悠闲地坐着,但每隔半分钟就要打开手里的翻盖手机,眯着老花眼凑近了端详屏幕,生怕漏掉一条短信或是电话。 那天广交会的庆功宴后,周清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上海,甚至连杨守安和康乐村那些制衣厂老板们的谈判都没参加。 一是知道有慕慧娴和老雷在,代工的方案大概率是不会有问题的;二是她太需要抢时间了。 安茹把非洲订单的主料和辅料拆开生产再统一拼接成衣的方案并非行业主流,相反和传统的制衣流程还有着明显的冲突。 至于为什么不学中国很多服装品牌那样,干脆把整个成衣的所有工序都交给代工厂来做,其实还是出于对原创设计与核心技术的保护。 安茹服饰能够在线上平台取得成功,主打的就是“与众不同”的风格和体验感,除了周清茹的设计理念能够在市场上独当一面,原料选择、裁剪、熨烫、勾线等工艺的组合搭配也是“不可告人”的核心竞争力之一。 这就让安茹的衣服很难被抄袭模仿,哪怕买了几件成衣照着样子来做,最后的效果和穿上身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非洲”系列作为安茹服饰拿来出海打天下的王牌产品自然是“集大成者”,所以全套的制作流程是轻易不会交给其他代工厂来完成的。 既要提产能,又不能泄露太多“配方”,绞尽脑汁的杨守安他们才想出了先分再合的主意。 把所有非核心的工序全都外包出去,自己的生产线只捏住最重要的部分,如此一来便在大幅度提升成衣速度的前提下,保证了原创品牌的“独一无二”。 只不过想要完美做到“拆分”与“合并”,原本的设计图和样板就都需要重新来过,不仅仅是供给麦克斯的服装,之前的老款三大系列也都如此。 改动牵涉到的细节近乎海量,原本一张设计稿可能会被拆成十张甚至三十张小样图,彼此之间还要能做到严丝合缝,来保证代工出来的配件和衣料最后能够拼接成整套服饰。 所以哪怕是杨守安和麦克斯谈妥把最大的一笔订单交付期限延后了两个月,时间还是不太充足。 周清茹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甚至都吃住在公司了,才总算赶在2011年的除夕夜完成了所有的修改工作。 “哎哟,茹茹你这眼睛都睁不开了,要么头香别烧了,我和你婶婶替你去,菩萨她不会怪罪的。” 周学根看着自己这侄女浓浓的黑眼圈心疼到不行,一边喊着一边往灶披间里跑,点燃煤气开始加热锅里的酒酿小圆子。 “先喝口水,外面冷吧,脸都通通红,婶婶给你冲个热水袋捂捂手。” 朱红娟一摸周清茹的手就晓得她冻得不轻,赶紧上楼把自己用的红色橡胶热水袋拿了下来,加满热水包上毛巾,直接塞进了周清茹的怀里。 “不行不行,头香肯定要自己去烧才灵验,而且今年我还有愿望要和菩萨说呢,等拜好回来再睡,也不差这一会。” 周清茹抱着热水袋反复揉搓,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小圆子,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眼看时间差不多,便和周学根和朱红娟一起打了辆车,直奔昆明路上的下海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座庙宇并不算什么名迹古刹,和龙华寺、静安寺等等自是不好相比,它始创于清代乾隆年间(l736~1795),当时仅有房屋九间,是当地渔民、居民为祈佑平安、奉祀海神的民间神庙。 关于下海庙最有名的典故是和毛主席有关——1955年,主席到上海视察,在黄浦江上游览时,突然向陪同人员提了一个问题:“你们知道上海还有个‘下海’吗?”顿时举座哑然。 还是主席自己提供了答案,他斩钉截铁地说:有,而这个不为人知的“下海”指的就是位于虹口区的这座小庙宇。 周清茹也不知道为啥头香要跑到下海庙来烧,反正自她从三峡库区移民到上海后,每年周学根和朱红娟都会在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来祈福。 整个流程也几乎是固定的,先是穿过蜿蜒曲折的铁马栏杆来到庙前,买好门票后再拿一把免费的香,点燃了顺时针朝着四个方向祈福,然后就是给庙里的每一座菩萨磕头。 全部结束后也不马上离开,而是穿过后门来到素斋面馆,吃上一碗50块的罗汉素面,这头香才算是正式烧完了。 周清茹其实和大部分熬着夜来烧头香的人一样,他们其实并不是佛教徒,但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的心却都是无比虔诚的。 香烟袅袅,梵音鸣鸣,小小的寺庙一改平日里的冷清,在大年初一的夜晚,被香客们默念在心里的愿景装点得格外肃穆。 而其中就有一句是来自周清茹的。 “我希望新的一年里,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能够身体健康,顺顺利利。”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破开冰山 2011年的春节对于安茹服饰来说无疑是忙碌的,大部分员工都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选择和杨守安他们一起奋战。 有人说小公司最不需要的就是企业文化,老板下命令,员工当牛马,把廉价的劳动力压榨到极限,才能换取利润和规模的快速提升。 兴许是因为自己也是从贫困的大山里走出来的,明白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想要靠单纯的努力和付出来赚钱是多么困难。 所以安茹“铁三角”对这种广为流传,甚至被奉为经典的“狼性论调”完全抱嗤之以鼻的态度。 不光是杨守安,周清茹和阿四也认为创业公司更应该把“人情味”和“实事求是”放在前面,而不是一味地“打鸡血”和“画大饼”。 在他们看来,好的老板和领导,一定要学会把成功的果实分享出去。 不能“有难”了才给员工打感情牌,说什么“都是家人,大家要和公司同舟共济”,相反赚钱的时候就变成了“我是老板,风险我担,钞票自然应该我赚”。 所以在安茹服饰从线上平台掘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杨守安就定下了“规矩”,公司的净利润除了预留出后续发展的预算和风险储备金后,全部打入“分红奖金池”。 而且不管是上海总部还是广州工厂的,不管是办公室里的文职岗位还是车间里的技术工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能够参与到公司每季度的分红当中。 分配比例完全按照日常工作的表现和对集体的贡献度决定,不但杜绝人为因素的干扰,而且还没有任何岗位阶层上的限制。 在这套规则下,基层工人收入超过行政运营等白领岗位的比比皆是,甚至还出现过员工因为突破了某个重要技术瓶颈,当季奖金加分红比杨守安和周清茹还高的情况。 千万不要小看“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的力量。 杨守安“一时冲动”,从广交会上签下了天量的订单,虽然想出了把部分工序外包的办法,但剩下的核心部分只能靠自己的工厂来解决。 为此阿四做了大量的测算工作,发现哪怕是把新建的工厂和康乐村原有的几个车间全部开足马力,然后再优化生产流程,也没办法以现有的产能来按时完成交付。 想要不违约,要么加人,要么加班。 杨守安一开始想的办法自然是前者,但麦克斯这笔订单的最后交货日期是在四月底,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招聘到一批“即战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需要付出巨额的成本不说,而且还会承担相当大的风险。 所以在他和阿四两个人面对面抽了一宿的烟后,还是把广州这边生产条线上的核心骨干都喊了过来,想要一起商讨对策。 那一晚广州的风格外刺骨,吹得杨守安和阿四满脸通红,开会的地方选在安茹新工厂所在的园区里,比起康乐村那的老车间至少更加宽敞明亮。 兄弟俩站在门外等着员工们来,几乎是不停地在反复踱步,皱起的眉宇也就没放松过。 安茹服饰还有一条公司规定,那就是“不准加班”。 杨守安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说过:“上班的八小时里,你是公司的员工,下班以后,你应该是别人的父亲母亲,应该是丈夫妻子,应该是儿子女儿,一定要回归到家庭里去,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自己每天工作的意义,才能享受到生活的美好。” 但这次,他可能要食言了。 所以当看着会议室里坐着的十几个安茹员工的时候,杨守安难得一见地出现了语塞的情况,几次张开嘴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阿四同样显得局促不安,今天来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他一手培养或是招揽到公司来的,知根知底,关系极佳,大家伙平日里都会亲切地喊他一声“四哥”。 可现在作为安茹广州的“***”,却不得不像自己平日里最看不上的那些“黑心工厂”那样,依靠“无休止”的加班来完成生产任务。 甚至还要告诉员工们因为公司花费了大量的资金去采购广交会这批订单的原材料,所以连加班费可能都要等到非洲那边回款后才能全额发放。 “大家伙都到齐了吧,今天我和四总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其实……其实是这样,之前公司不是拿下了一大笔订单嘛,然后……就是……” 最后还是杨守安硬着头皮先开了腔,他磕磕绊绊地把安茹服饰现在面对的困难和挑战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对于非洲市场的预期,还有公司之后转型发展的打算等等等等。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我和四总还有在上海的周总都是一样的意思,希望大家能够和公司一起把这道难关闯过去。” 杨守安的话音渐渐落下,整间会议室里如预料一样鸦雀无声,他和阿四紧张到只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不断观察着员工们的反应。 “怎么滴,杨总和四总这意思是不把我们当自己人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中年男人,他是个老烟枪,每天不抽个两包就浑身没劲,从原先的小制衣厂跟着进入了安茹公司,属于现在车间里的顶梁柱,大家伙都叫他老余。 老余把手里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手指敲击着桌面冲着杨守安说道,那眼神里多少带着“责怪”的意味。 “就是啊,说的什么话嘛,觉得我们这帮大老爷们是有福能同享,有难就不能同当的人?” “老张你啥意思?把我们女工排除在外?想得美,我告诉你妇女同志也能顶半边天,这班我们还加定了。” “我马德山是个粗人,只知道公司管我饭吃,给我地方住,工资发得高不说,上个月还把我老娘接到广州来治病,我娘回去前说了,这恩得记一辈子,杨总,四总,啥都别说了,你们就安排活吧。” “对,没错,八小时生产不完就二十四小时嘛,他妈的在以前厂子里又不是没三班倒过,杨总,你划出道来,我们车间绝对指哪打哪,两横一竖就是干。” 无需动员,无需解释,无需承诺。 会议室里群情激昂,大家甚至都没再给杨守安和阿四说话的机会,“吵吵闹闹”间就把加班的事情给定了。 平日里安茹被社会上那些黑心老板们认为不可理喻的种种举措,在这个深冬的夜晚化为了源源不断的燃料,支撑着这艘由三个“野孩子”掌舵的小船,以寻常人难以置信的方式,破开了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中,暗藏在繁荣之下,名为“资本主义”的冰山。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章 阿茹的信 羊城风起云涌,而周清茹却久违地躺在三层阁温馨的床上睡到了自然醒。 原本大年初一的时候就想飞去广州汇合,却被杨守安在电话里“断然拒绝”。 他一来是心疼自己女朋友连续多日熬夜赶工设计稿;二来也是希望周清茹能趁着春节的时候多陪一陪她的叔叔和婶婶。 而且虽然非洲的生意箭在弦上,但安茹原本的互联网销售渠道也不容有失,毕竟那是基本盘,是安全垫,是逃生口,公司上上下下所有的开销都靠着那块收入。 所以哪怕上海的运营团队已经非常成熟了,但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有一个能“拍板”的人。 “今天太阳可真好啊,被窝真暖和啊,要不就再睡一会吧。” 周清茹的视线投向老虎窗外蔚蓝的天空,那雪白的云朵看着就像一样,让她恨不得伸出手去抓一片下来枕在脑袋下。 小石子撞击瓦片的清脆声响打断了思路,这已经许久没出现过的“信号”让周清茹一阵恍惚,但反应过来后则是一秒都没有停留,“嗖”地一下跑到窗前,拉开L型的插销,把木框玻璃推到两边,朝着对面的人影喊道。 “你干嘛呀,用这么复古的办法喊我,不能打手机发短信啊?” 对面屋顶的萍萍吹了个很洋气的新发型,她自从到杂志社工作后,就开始朝着“时尚女丽人”的路线发展,各种风格的穿搭那是层出不穷。 “哎哟,珍惜珍惜好伐?手机么以后天天有机会打的呀,这老虎窗等新康里拆迁了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且他们在下面打麻将嘎讪胡,吵得要死,所以我才躲在房间里的。” 萍萍整个人倚在窗沿,展示了一下今天精心搭配的上衣和围巾,期间还特地侧了侧身,好让周清茹看清自己这两年发育起来的傲人身材。 “怎么一身红啊,搞得跟个红孩儿似的,不像你的风格啊,哦哦,知道了,是要去相亲对伐?不过你也应该到发情的年纪了,是要找个男人了。” 闺蜜之间的“玩笑”向来都是没有底线的,萍萍被激得哇哇叫,两人就这样隔着弄堂的天空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多年前那青涩懵懂的模样。 “不过我妈说了,她这人一辈子运气都好,当了老师,嫁给了我爸,所以就算拆迁了分房子要摇号,也肯定能抽到好的。” 在知道了阿茹的故事后,萍萍就很少在周清茹面前说起“妈妈”二字,但今天或是太兴奋了,一时间竟是忘了这个“禁忌”。 “我倒是更喜欢弄堂里的烟火气,听说分配的动迁房都在郊区,不是南汇就是松江,环境的确比现在好很多,但每天来市区上班可就头疼了。” 周清茹的情绪毫无波澜,继续聊着天南与海北,就好像早就忘却了云阳村的那个雨天,还有踩着高跟鞋决绝离开的女人背影。 夕阳西下,晚霞把石库门的木质楼梯染成了橙红色,已经赖在房间里一整天的周清茹饥肠辘辘,跑到灶披间里左顾右盼,总算发现了周学根特意给她留着的春卷和八宝饭。 “119号,对额,茹茹,有侬的挂号信,来签个字。” 门外传来洪亮的喊声,周清茹一听就知道是邮局的老胡,他除了每天到朱红娟的书报亭送货外,还要负责给平凉路几个弄堂送信和报纸。 一年四季总是那副装扮,踩着绿色的凤凰牌自行车在狭窄的小巷子里飞速穿梭,哪户门洞住着谁,订的什么报纸那是一清二楚。 “来了,胡伯伯,这哪里寄来的挂号信啊?” 周清茹唰唰签下自己的大名后便接过老胡递来的棕色牛皮信封,入手便感觉有些重量,于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看看,哎哟,是你老家,咯,上面写着重庆市巫山县。” “不过你这信上的邮票是旧的,还敲着转运戳,说明在邮局已经躺了有些年头了,是最近才被寄到上海来的。” 老胡骑着车匆匆离去,他手里还有好几份新民晚报要送,那东西对弄堂里的上海人来说是有时效限制的,超过五点收不到就要“骂三门”了。 周清茹拿着信封满脸疑惑,实在想不出来老家还有谁会给她寄信,云阳村早就不复存在,连巫山老县城也都沉到水底下去了,与故乡的纽带似乎也只剩下了记忆里的蝉鸣。 回到三层阁,周清茹特地找了一把美工刀来裁开牛皮信封,几张照片率先掉落了出来,随后便是一张纸。 那纸一看就知道是从某个本子撕下来的,边缘歪七扭八,和上面写的字说的话一样杂乱无章。 信的主人上来就自报家门,说她叫小米,是个做皮肉生意无可救药的“烂女人”。 她有个叫阿茹的“朋友”,得了治不好的恶毛病,临死前托她往云阳村寄个信,要给自己的女儿丫头报个平安。 阿茹千叮万嘱小米,说信里一定要写她找了好男人去了台湾,这辈子都不会回云阳村了。 但显然小米没听阿茹的话,她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情绪,不但把这段“谎言”写进了信里,还试图用并不熟练的文笔来讲述阿茹真实的经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原来阿茹到了上海投奔大哥后,并没有过上所谓“富家太太”的日子。 那大哥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好几个月,就连阿茹自己带来的那点积蓄都没放过,瞎编了个什么公司有新项目需要先垫款的蹩脚理由,把钱卷走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茹拿着那张名片去找,才发现压根就没有那家公司,大哥的名字、电话,还有承诺里的美好未来,所有的这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她站在上海的街头举目无亲,最后只能辗转去到广东继续当起了洗头妹,但却一改常态,再也不挑活了,客人任何要求也都会满足,眼里变得只有钱。 小米劝过她千万不要相信那些男客人的鬼话,无论如何都要戴好套,但阿茹就是不听,只要加钱什么都能干。 后来没过多久阿茹就得了病,她在电话里大骂那些骗她说自己单纯干净的男人,但扭过头去还是来者不拒。 直到有一次昏倒在宾馆里,同一个场所的姐妹翻遍了她的手机才拨通小米的电话,小米也是仗义,隔天就从宜昌赶去了东莞,最后在医院里见到了已经病入膏肓的阿茹。 信到这里就断了,最后那几行字潦草的甚至很难看清,周清茹猜可能是小米懒得再去撕一张纸。 信封里那几张照片是在医院里偷偷拍的,里面的女人面如枯槁,毫无生气,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子,一双眼睛肿得根本睁不开。 周清茹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妈妈,那个曾经云阳村的第一美人王莺花。 还有一张纸条被粘黏在了照片背面,那是医院接受遗体的手抄单,寥寥数字,就结束了这个苦命女人的一生。 泪水毫无征兆地落在信纸上,周清茹发了疯一样打开电脑,飞速查找着巫山县邮局的联系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工作人员非常负责,花了不少时间查阅留档信息,最后总算是找到了这份信的来龙去脉。 信是2003年寄来的,但当时老县城已经拆了,新县城还在造,很多基础设施还不完备,加上小米写收信人的时候就留了个“云阳村丫头”的名字,邮局查了半天也不知道丫头到底是谁,于是只能无奈把信暂时存放了起来。 直到今年县里启动了积压邮件的梳理工作,这封信才重见天日,邮局的人照着当初留下的联络表给云阳村迁移到其他省份的村民挨个打去了电话,最后才从一位老嬢嬢嘴里得知了原来“丫头”指的就是周金根家的那个女儿。 大年初五的上海弄堂,已经有人放起了迎财神的鞭炮,老虎窗外的人声震耳欲聋,遮住了屋子里女孩的泣不成声。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拉闸限电 三月的春风驱散了冬天的寒冷,也代表着非洲订单的生产任务进入了冲刺阶段。 杨守安和阿四两个人分头行动,一个坐镇刚投产的新工厂,一个则是留守康乐村的几个老车间。 衣料和配件从几家代工厂一出来,就会被立马送到安茹服饰自己的生产线上去,经过十几道工序的整合,最后才化作赏心悦目的成衣打包封装。 虽然员工们个个热情高涨,摩拳擦掌,但全新的生产模式还是让他们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以老余、老张、马德山为首的一批核心骨干发挥出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不但在专业技术上帮助年轻员工快速适应了节奏,在生活和情绪上也帮杨守安他们化解了很多难题。 不光是广州,还有上海本部的所有安茹员工,都在这新年的伊始,拧成了一股绳,朝着共同的目标奋勇前进。 “总算是把之前落下的进度给赶上了,按照我们现在每天的产能,最晚四月二十五日前就能把非洲的这批订单全部发货。” 康乐村里的一家川菜小馆子,阿四正夹着一筷子喷香的鱼肉放进嘴里,他心急得要死,都没品出啥滋味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烫得直拍胸脯。 人的口味真的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面目全非”,年少时期的杨守安他们和大多数生活在峡江两岸的人们一样,无辣不欢,哪怕是家里穷没啥菜,也会干炒几颗辣椒然后就着干粮吃。 可移民到了广州和上海之后,吃辣的本领就一年不如一年,时至今日,阿四已经习惯了清淡的广式菜肴,而周清茹则是爱上了吃甜,连炒个青菜都要加两勺糖的那种。 在羊城和申城都待过的杨守安更是集两家之长,本帮菜和粤菜都成了他的心头好,反倒是像今天点的巫山烤鱼、风锅腊肉和干洋芋炖腊蹄这些家乡土菜成了餐桌上的稀罕货。 “我们在康乐村待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还有家能做巫山菜的馆子,真是太可惜了,来,安子,我敬你一杯,希望我们这趟和老黑的生意能够顺顺利利。” 因为待会还要回工厂,所以两人喝的是在广州十分稀有的玻璃瓶唯怡豆奶,那一口下去的冰爽直冲脑门,是他们记忆里只有逢年过节去了县城才能品尝到的巅峰享受。 “杨总,四总,总算找到你们了,快,厂子那出问题了。” 久违的大快朵颐被匆匆闯进来的老余打断,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扶着膝盖断断续续地都没把话说清楚。 “老余,喝口水,慢点说,厂子里怎么了?” 杨守安心里一个咯噔,但还是保持着冷静,倒了杯冷水递给老余,而自己则是已经起身招呼老板先过来买单。 “下午厂里接到个通知,说是后面三个月都要限电,老张还找人去打听了一下,不光是我们那个园区,整个广州好像都要错峰让电,康乐村里的三个车间估计也逃不掉。” 老余的话让杨守安和阿四瞬间眉头紧皱,两人不敢耽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厂子里,拨开围观的员工,看到了桌上那张限电通知。 “关于要求严格落实能源‘双控’措施的通知,经研究,园区三月到五月开展去产能限电措施……” “三月让电15天?四月让电18天?五月……,请园区内各企业提前安排生产,若有违反此规定,将采取加倍停电处理……” 阿四读到最后的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指着白纸黑字的通知书浑身发抖,心里那是有千万句骂人的话想要脱口而出。 其实迈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中国有过多次规模较大的“限电”。 比如2003年的8月,大规模限电措施波及湖南、浙江等20多个省份,湖南当时的政策是“开三停一”,就是除了49个需要有限保电的重点用户外,其他所有单位和居民区在连续供电三天后,电力部门将停止供电24小时。 再比如2008年的1月,河南为了保证省会郑州的用电,在郊县开展了全面拉闸限电的措施,湖北部分地区也针对高耗能企业、部分乡镇和城区10千伏线路压限负荷。 对于这种大规模的能源调控,杨守安和阿四其实也并不陌生,前一年的8月份广东和全国其他多个省市就开展过相关的“双控”行动。 那场能源风暴席卷了大量的高能耗企业,尤其以钢铁行业受影响最为严重,直接导致浙江河北两省当地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速分别下降了3.6和5.6个百分点。 但安茹服饰属于轻纺织品企业,用电量相对较小,在多次限电措施中都未被涉及,所以也并没有相关的应对预案,现在冲刺订单的关键时刻被当头一棒,一群人瞬间就没了方向。 “安子,小丽刚给我打了电话,说康乐村那边也发了通知,除了民用电不停,所有生产用电都被限制了,力度比厂区这还要狠,这下可怎么办啊?” 阿四匆忙间接了个电话,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另一个噩耗,心情糟糕到极点的他直接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发出的响声把四周的安茹员工都吓了一跳。 “你冷静点,现在发脾气也没用,赶紧去找电力部门确认一下限电的范围和时段细节,然后把我们的产能缺口统计出来,不管如何非洲的订单是绝对不能违约的。” 杨守安强打精神,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自若,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没电就代表机器运转不了,就算安茹的员工战斗力再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非洲的那几笔大订单本来交付时间就不充裕,现在限电的措施一出,几乎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不但要赔付大量的违约金,对于安茹服饰在市场上的声誉更是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基业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彻底土崩瓦解。 “草,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实在不行只能去外面找代工了。” 杨守安“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 「近三十年来我国发生过多次“电荒”,其发生的原因比较复杂,牵涉到宏观层面和体质发展上的多个维度,比如“计划电和市场煤的矛盾”、“十一五节能减排冲刺”等等等等,出于种种原因我在正文里就不多加赘述了,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自行度娘了解哈~」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二章 穷途末路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在2011年的春天,杨守安对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他原本以为揽下非洲大单,安茹服饰就能进入发展的快车道,就算产能上有点困难,也通过拆分辅料工序给代工厂的方法顺利解决了。 现在公司上下万众一心,只要坚持到四月底把货发出去,很快就能收到尾款,到那时资金充裕了可以扩建生产线和招募新团队,然后慢慢把外包出去的活再收回来,最后形成良性循环。 可这拉闸限电的通知却一下子打乱了杨守安他们的所有计划和部署,哪怕是以最乐观的标准来测算,产能的缺口也超过了十万件,这绝不是单靠安茹的员工们再多加几个小时班就能补上的。 “安子,麦克斯那边怎么说?他的订单最大,如果愿意再给我们几个月时间的宽限,就能撑到供电恢复正常。”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阿四面前的烟灰缸都已经快堆满了,一看到杨守安推门进来,立马站起身子迎了上去。 “唉,不行,我刚才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了下,麦克斯的语气就有些不对了,说履行合同是他和我们都应该尽到的义务,任何一方违约都必须承担责任。” 杨守安其实很理解麦克斯的举动,作为一名成熟的商人,赚取利润永远是被放在第一位的,而且之前已经宽限了两个月的交付期限,于情于理这次都没办法再迁就了,不然的话就失去了双方做生意的基础。 “那就真的麻烦了,刚才老雷也给我打了电话,他托朋友去了解了下,说这次限电的范围涵盖全市,除了一些重点保障名单里的企业外,所有高能耗单位都要执行,包括我们找的那几家代工厂。” 阿四满脸愁容,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接连几下都没能打着火机,气得他直接把打火机摔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杨守安这次没再制止,因为他知道情绪必须有宣泄的口子,发几通火出来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至于钻到死胡同里去。 “广州没有厂子有电我们就去其他地方找,深圳、珠海、东莞、佛山……再不行就去联系省外的,福建、江西、湖南……必须找到能帮我们生产成衣的代工厂,把利润都贴出去,哪怕非洲的订单不赚钱都行,先把这一关闯过去。” 杨守安也是发了狠,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技术、工序的保密都已经顾不上了,如果没办法按时交付非洲的订单,公司还能不能运营下去都两说,这时候再守着那些“独家配方”绝对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安茹服饰现在的目标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不惜任何代价地先活下去。 之后的几天里,杨守安和阿四兵分两路,一边跑遍了广州大大小小的所有代工厂子,一边从网上搜索出附近城市或者是省份的工厂,然后直接电话过去谋求合作。 不光是市场营销部门在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就连车间和上海本部的员工也加入了这场争分夺秒的战斗。 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周清茹还专门联系了萍萍和白鸽,通过媒体渠道发布了一些寻找代工厂的广告,这一招效果显着,后面的几天里打过来的联系电话不断。 照此节奏,杨守安原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能够帮安茹解决难题的合作伙伴,但一周的时间过去了,意料之外的残酷现实却摆在了他的眼前。 “好的,好的,那谢谢你了李总,有机会我们再合作,保持联系,再见。” 阿四颓废地把电话放下,看向杨守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他今天第N次被婉拒,一开始还会争取几句,问问原因,到现在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只是机械性地重复“好的”、“谢谢”、“再联系”这样的字眼。 安茹的服装系列有几个独有的特色,比如丰富的色彩搭配、精巧而实用的功能设计以及差异化的制作工艺等等。 这些市场上同价位服饰所不具备的“干货”帮助品牌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但同样也代表着更为高昂的“成本”。 这里的“成本”并非单纯指金钱,相反杨守安他们通过科学合理的生产流程管理以及不惜重金完成的车间自动化改造,已经将平均成衣造价做到了同档次服饰的低位。 而这些“核心竞争力”才是安茹的立命根本,也是杨守安在和麦克斯这些非洲采购商的谈判中敢于把报价出得那么低的原因,只有扎实的品控和成本管理才能让“薄利多销”成为可能。 可这份优势在如今的特殊情况下却变成了阻碍杨守安他们快速找到代工伙伴的巨大“劣势”。 小型的制衣厂不说,羊城的大部分中型代工厂在技术水平和自动化程度上都没法满足安茹的需求,就算设备上足以支持,许多人工环节也都需要通过培训才能熟练掌握。 而在全国“电荒”的大背景下,整个制造业都在抢时间,供需双方的关系已经彻底颠倒,从原先“代工企业眼巴巴找客户”变成了“不断提价才能争抢到产能”的情况。 这无疑是把安茹这样的企业逼到了穷途末路。 “广州几乎全部有能力代工我们衣服的厂子都已经联系过了,现在全市限电,大家都缺产能,好的代工厂就变成了香饽饽,就算把非洲这几笔订单的利润都贴进去也没办法匹配他们的报价,除非亏本贴钱,不然短期内没有人愿意接我们的单子。” 阿四双眼紧闭坐在沙发上不断揉搓着太阳穴,手中的香烟都快燃尽了却一口都没抽,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劳几乎要把他压垮。 “广州是没戏了,老雷已经去湖北找厂子了,他以前在那边做过生意,还留着些人脉资源,希望能帮我们渡过难关。” 杨守安同样好几天没睡觉了,他深知公司已经到了悬崖边缘,现在每晚一天都会让后面的生产压力成倍增加,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代工厂,等待安茹的只能是违约一途。 喜欢山有蝉鸣请大家收藏:()山有蝉鸣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潮汹涌 “老雷,啊不,雷叔,雷爹,我爸妈死得早,您以后就是我阿四的再生父母,您放心,再过二十年我来给您养老送终。” 看着风尘仆仆从湖北赶回来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的老雷,杨守安就觉得这些年来多少有点对不起自己这位“房东”。 虽然大多情况下都是因为有慕慧娴在当中起了作用,但这份恩情却是实打实的。 阿四说的“养老送终”绝非虚言,就好像当年愿意以子女的身份送云阳村的老书记落葬一样,如果“无儿无女”的老雷哪一天真的没人照料,杨守安必定义不容辞。 “行了,你这是哭坟还是干啥,老邢和我以前在武汉是拜过把子的,帮这点忙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手底下有好几家厂子,规模不小,设备和工人也都齐全,你们明天对接一下需求就抓紧开始生产吧。” 老雷讲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就好像什么难处到了他这都能轻松解决一样。 但杨守安知道事情的经过绝不会像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如果真的是小事一桩,又怎么会亲自跑一趟湖北呢,只是这当中花费了多少旧日人情,只有老雷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产能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原本垂头丧气的员工们又一个个恢复了精气神,在杨守安和阿四的带领下重新分配了各自岗位的任务,将工艺要求最高的几款王牌服饰留在了自家生产,其余则是打算全部交给湖北的厂子代工。 车间里的气氛如火如荼,趁着有限供电的时间,所有人都铆足了劲,不断推动非洲订单的进度。 与此同时,在广州另一座规模更大,现代化程度更高的制衣厂里,满头金发的男人正背身趴在柔软的床榻上,一边享受着美女的按摩服务,一边听取着下属的汇报。 “以现在广州全市的限电情况来看,安茹服饰想要在本地生产广交会上签下的那批订单是不可能的,他们最近也在全国各地寻找合适的代工厂,最新的消息是有一个湖北的老板接了这笔生意,据说是和康乐村的雷志宏有些私人交情。” 艾利克斯眉头微皱,直接坐起身来,如雕塑般完美的肌肉赤裸着,搭配他俊朗的容貌,当场就让女按摩师脸色绯红。 “打电话给那个老板,就说我们也有一笔生意想和他做,价钱和订单量都是安茹的两倍,另外提醒他想想明白,成为西菲尔品牌系列的特许代工方,或是给一家无名中国企业生产衣服,哪一个才是对他有利的?” 坐拥西菲尔集团在中国唯一的生产线,广州分公司比起成都、沈阳、杭州那几家新成立的分支机构来说更有话语权,在国内范围也是仅次于罗毅统领的上海分公司。 艾利克斯作为广州这边的一把手,自然是大权在握,生活上可谓是欲所欲求,甚至还在工厂重地打造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休息室。 他虽然也是名校毕业,专业能力和管理水平都不差,但心思显然并没有用在工作上,而是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唯一能够让这位“美国精英”认真起来的事情,或许就是帮罗毅去找安茹服饰的麻烦。 上次由于轻敌,在广交会上吃了憋,甚至还遭到了中国政府部门的严厉警告,如果不是最后动用了相当程度的资源来斡旋,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艾利克斯可不会因此就放弃自己的打算,相反他还把怨气统统算到了杨守安的头上,无时无刻的想要报复回来,所以便安排了专人二十四小时关注着安茹的动态。 这次限电风波来势汹汹,但作为市里乃至省里的重点企业以及纳税大户,西菲尔集团的工厂被纳入了重点保障企业名单,所以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反而是安茹服饰产能吃紧,面临违约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艾利克斯的耳朵里,兴奋之余他也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数次截胡了几家有意与安茹合作的代工企业。 毕竟是国际大牌,资金又格外雄厚,一般的代工厂老板确实很难抵挡西菲尔开出的条件,而且还能听从艾利克斯的指示,不约而同隐瞒了消息,让杨守安他们完全蒙在鼓里。 与西菲尔这艘“航空母舰”比起来,安茹服饰就像一艘才刚扬起风帆的小船,在暗潮汹涌下相形见绌。 “后面只要有人想要和安茹合作,全部按照我刚才说的去谈,另外找人去散播点消息,就说安茹没法完成广交会上抢下来的订单,将面临巨额违约赔偿,公司的资金链随时都可能断裂,我倒要看看这种情况下谁还敢与他们合作。” 艾利克斯冷笑连连,其实他如此不计成本地要断绝杨守安所有的出路,是心里还怀了更加卑鄙的打算。 等安茹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代工厂来完成订单后的时候,艾利克斯就计划向周清茹透露消息,告诉她西菲尔在广州的工厂可以帮助安茹度过违约的困境,但条件就是回到罗毅的身边。 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国男人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价值观和情感观,艾利克斯愿意为罗毅做任何事情,包括帮他去追另一个女人。 第二天,正在和慕慧娴一起喝早茶的老雷脸色铁青地挂断了电话,他完全没有想到和自己称兄道弟,打包票说代工没问题的“老友”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卦。 不管怎么追问,湖北的那位老板都没有透露原因,只说是“爱莫能助”,但以老雷敏锐的直觉,自然是知道事有蹊跷,只不过还没想到是有人在刻意从中作梗。 “食碗面反碗底,亏我当年还把他当兄弟。” 老雷愤愤不平,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把以前的情谊看得很重,同时在遭遇背叛的时候也会更加难以接受。 看着老雷脸涨得通红,慕慧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临到嘴边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先把空空的杯子斟满茶水,而后伸手轻轻拍打着老头的后背。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铤而走险 躺在床上的周清茹辗转反侧,她每隔一两分钟就会按亮手机的屏幕,但很快又任由其熄灭。 距离麦克斯那批非洲订单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但安茹这边的生产进度却落后的越来越多,在无法突破限电措施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想尽了办法,却无不以失败告终。 隐隐之中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以各种方式来给杨守安他们设置障碍,就像躲藏在黑暗中的鬣狗,总能嗅着猎物的味道,而后如影随形。 周清茹虽然身在上海,但内心的焦急比起广州那边没有减少半分,她每天除了尽力稳固好线上平台的生意外,还会奔走在金山、奉贤、青浦甚至昆山、苏州郊县等制造产业较为聚集的地区,想要寻找能够解燃眉之急的代工厂子。 可惜一连忙活了两周的时间,结果却是差强人意。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直接吃了闭门羹,就算偶尔有代工厂的老板愿意听她讲上几句,最后也基本都是找各种理由“婉拒”。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一来这场电荒早已席卷全国,江浙沪地区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原本积压的单子都生产不完,自是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安茹这样“单价低、货量大”的外省订单;二来周清茹平日里以设计工作为主,跑市场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如今赶鸭子上架到处上门陌拜,无异于大海捞针,屡屡碰壁也就变成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周清茹从来都是个要强的姑娘,在云阳村的时候就是如此,小小的个子垫着脚也要独自生火做饭,以此来告诉那些嚼舌根的村民们没有妈妈的她也能过得很好。 所以当公司陷入绝境之中,却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的时候,周清茹的情绪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和人交流的语速越来越快,稍遇到些不顺就会整日整日的寝食难安。 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状态,脸色灰暗,身形消瘦,落在朱红娟和周学根的眼里,那是心疼到不行。 但就在几个小时前,情况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当时周清茹还在网上搜索着义乌那边的代工厂信息,计划着周末去跑一趟。 手机突然响起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操作,揉了揉微微发涨的脑袋一看,竟是个陌生的号码,内容简短,只有一句话,却把周清茹定在原地,再也挪不开眼睛。 【我可以帮你们生产余下的衣服。】 起先周清茹是疑惑的,她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发短信的人会那么清楚安茹现在的处境,以及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码。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算合理,毕竟他们在广交会上拿下了非洲客户的大订单根本就是公开的消息,最近这段日子又满世界地找代工厂,稍加推测就能知道个大概。 手机号码更是没啥奇怪的,周清茹每天都会接到几个推销电话,不是卖保险的就是推荐做贷款的,甚至还有比较离谱的问她需不需要到男士会所办卡。 “先打过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之前接触过的代工厂,现在愿意接下这单生意了呢。” 周清茹抱着这样的想法回拨了电话,那头字正腔圆但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普通话让她为之一愣,立马就意识到此人应该是个会说中文的“老外”。 随后的自报家门更是让周清茹瞪大了眼睛,哪怕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是西菲尔广州分公司的负责人。 周清茹本想要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毕竟“西菲尔”这几个字在安茹铁三角心里基本就等同于“麻烦”,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重磅炸弹”。 艾利克斯的中文用词不算精准,但勉强还是能做到诱惑与威胁并存。 他连着说了好几分钟,概括起来就是:现在整个广州能帮安茹完成非洲订单代工的只有西菲尔的工厂,他们愿意在危难关头出手相助,而周清茹需要付出的仅仅是在明天晚上七点到华尔道夫酒店,和罗毅一起共进一场晚餐。 没错,杨守安他们一群人拼了老命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在西菲尔这群真正“有权有势”,并且通过种种手段掌握了一些社会资源的人眼里,只不过是“玩笑般”的举手之劳罢了。 艾利克斯并没有马上就要周清茹答复,他全程高高在上,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绝对的主动权,学着电影里那种胜券在握的腔调,留下句“考虑好了再联系我”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听着“嘟嘟嘟”的拨号音,周清茹气极反笑,此时的她已经断定罗毅和西菲尔集团就是多次阻挠杨守安他们找到代工厂的“罪魁祸首”,而这个艾利克斯,肯定又是自己前男友身边的某个“爪牙”。 一想起这段孽缘,以及罗毅多年如一日“瑕疵必报”的变态性格,周清茹就快速地按动着杨守安的电话号码,恨不得立马就把这件事告诉对方。 但才输到一半,她就停了下来,怒火悄然退去,剩下的是对当下困境的反复权衡。 周清茹不仅和罗毅交往过,也在西菲尔工作过,她深知这个跨国集团的能量和手腕。 艾利克斯并不全是在“吓唬”,如果他和罗毅铁了心要阻碍杨守安他们寻找代工厂,那还真是有千万种看起来“正大光明”的办法。 “去华尔道夫吃个饭,先假意稳住他,只要拖到非洲的订单交付,公司的现金流就能正常运转起来,那时候西菲尔再想封杀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违约所带来的难以承受的后果不断消磨着周清茹的理智,多日以来的屡屡受挫更是让她忍不住想要铤而走险,一个无比大胆却又危险的计划就这样在脑海中缓缓出现,而且变得越发清晰。 【告诉罗毅,明晚七点,我会去华尔道夫酒店见他。】 夜色浓得就像化开的墨水,手机屏幕的光亮在周清茹的脸上闪动,她还是给艾利克斯的号码发去了短信,决定去见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虚伪的本性 金茂大厦66层的办公室里,罗毅正对着电脑屏幕大声“训斥”着。 表面上他是在责怪艾利克斯,自己明明“告诫”过现在是升任大中华区总裁的关键时期,行为处事都要低调,怎么又借着限电风波来平添“事端”。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当听到周清茹已经答应来赴约的时候,罗毅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痛快”。 无论是家世出生,还是名校学历和辉煌的职业履历,罗毅的确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如果将他的人生比喻成升级打怪的过程,那基本就等同于一开始就拥有了外挂。 普通人每迈过一道坎所需要付出的汗水和努力,在罗毅看来,只不过是社会底层的无谓挣扎罢了。 极度傲慢、极度自负、极度虚伪,这便是他和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来从西方白人世界里习得的价值观。 所以罗毅容忍不了一个“平民女孩”带来的失败,这件事就好像锋利的鱼刺般始终梗在喉咙口,让他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怒吼着砸碎手中的玻璃杯,来宣泄心中的抑郁。 “好了,罗,别生气了,我觉得你应该准备一下明天的见面,毕竟那位小姐的脾气可不大好,我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艾利克斯完全没把罗毅的斥责放在心里,他穿着单薄的低领白色衬衫,在摄像头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带了些暧昧的语气说道。 “哼,周清茹这个人自视甚高,总报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多少有那么点小聪明,我猜她是想假装答应赴约,然后用花言巧语让我命令你停止针对安茹服饰的干预,以此来争取时间,这点小伎俩,她或许现在还觉得天衣无缝呢。” 罗毅的确曾经欣赏过周清茹在服装设计上的才华,但在世界名校进修过的他其实骨子里从来没有真正认可周清茹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他只是想把周清茹当做一件长相好看的附属品,加以控制,装点自己的门面。 “哈哈,罗,你还说你不在乎她,我看是放不下吧,怎么样?趁着明天的机会,直接得到她吧,让这头美丽而又骄傲的小绵羊臣服于你的脚下。” 艾利克斯有着所有学中文的外国人的通病,就是喜欢卖弄各种修辞手法,此刻他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与此同时,新康里的弄堂口萍萍满脸惊恐地看着周清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我早就说你这段时间状态出问题了,还嫌我多管闲事,看看吧,都开始说疯话了,你以前可是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罗毅了。” 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萍萍就觉得隐隐不安,因为每次这个点周清茹把她喊到弄堂口都没啥好事。 “哎呀,你以为我想去啊,现在罗毅那家伙到处下黑手,一门心思就想要让我们公司违约,安茹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大家都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周清茹把手揣在衣服口袋里,绕着萍萍来回踱着步子,嘴里絮絮叨叨讲着自己刚才天人交加的心理斗争历程,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无论如何她也要为安茹这次的危机做点什么。 华尔道夫酒店坐落在上海外滩的核心地带,由两栋大楼组成,一栋新落成的现代化塔楼连接着一栋全套房的历史建筑楼。 这里曾经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上海总会旧址,是为数不多的优秀历史保护建筑之一,如今被改造成了世界顶级的奢华住所,与赫赫有名的纽约华尔道夫酒店别无二致。 约定的地点是在酒店的蔚景阁餐厅,以功夫极深的粤式广府菜备受好评,当然价格也是足以让普通老百姓望而却步。 周清茹并没有提前到,而是掐着八点差两分钟的时候才步入餐厅大堂,她穿了件休闲卫衣搭配浅色牛仔裤,素面朝天,头发也只是随意的扎了个马尾辫。 本就是“被迫”赴约,又怎么会去精心打扮,想到要和那个自大的男人同桌吃饭,周清茹的心里就泛起阵阵恶心。 由服务生带领,很快就来到了餐厅最核心的景观区域,周清茹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罗毅的身影,还是一丝不苟的发型,还是穿着价值堪比普通工薪阶层一整年收入的意大利纯手工西装,还是一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来了,好久不见。” 罗毅也早就注意到了周清茹,发现对方并没有盛装出席,眉头也是微微一皱,但最后还是没有从言语上表现出来。 “是挺久没见了,如果不是你那个叫艾利克斯的下属,恐怕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周清茹强忍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向帮忙拉开椅子的服务生小声道谢,而后坐了下来。 罗毅并没有因为周清茹的暗讽而生气,虽然阻挠安茹找代工厂并且散布违约信息的人是艾利克斯,但他却心甘情愿背下了这口黑锅。 就好像在那场峰会拍卖中表现出来的一样,罗毅始终都希望向周清茹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比杨守安强,而且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像捏死一只蚂蚁般摧毁杨守安创立起来的安茹服饰。 不得不说,蔚景阁大厨的手艺堪称完美,几道菜色香味俱全,但周清茹却吃得味如嚼蜡,她满心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饭局,然后让艾利克斯兑现承诺。 反倒是罗毅颇为享受整个过程,他甚至开了瓶2000年的柏图斯,那浓郁至极且层次交错的香气伴随着酒杯的摇晃散开,与周清茹的盛颜相得益彰。 “饭我陪你吃了,希望你可以关照那位广州的下属,不要再给安茹制造麻烦了,也给我们两个人之间留下最后一份体面吧。” 周清茹在来之前想过很多种方案,甚至和萍萍还演练了几遍话术,但真当和罗毅面对面,她是怎么都没办法做到去讨好对方。 有些人,擅长虚以为蛇,那是他们的本性。 但周清茹还是更愿意走在阳光之下,因为她觉得黑暗之中固然有着无限的诱惑,但终究比不上光明磊落的生活来着让人轻松自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钧一发 “体面,呵呵,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体面是吧?” 罗毅的脸上很少见地出现了怒容,但只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就消失无踪,重新变回了冰冷傲慢的样子。 “我答应你了,喝了这杯酒,我们好聚好散。” 周清茹没想到罗毅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可是不达不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行,那就好聚好散。” 来不及多想,因为罗毅已经举起了红酒杯,2000年的确是柏图斯酒庄绝佳的年份,酒液中水果、香料、花香及其他陈年香气在一瞬间充满口腔,强劲而又极具深度的酒质更是干红中的上品。 周清茹酒量一般,前面吃饭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这一杯“好聚好散酒”下肚,顿时觉得脸上热热的,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 与此同时,酒店地下的停车场里,萍萍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白鸽,清茹都进去一个多小时了,一条短信都没发来,你说不会出事了吧。” 在知道无法劝说周清茹放弃这次会面后,萍萍就主动担当起了行动顾问的角色,不但制定了很多套“话术方案”,今天还特地拉了白鸽一起来保驾护航。 按照萍萍的说法,罗毅这个人做事不择手段,保不准存了什么龌龊的想法,不得不防。 白鸽之前在英国交流学习,见多了西方男女之间的奔放关系,听萍萍这么一说也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来之前还在网上买了罐防狼喷雾,就为了应对万一。 “我对那个叫罗毅的不太了解,但他们这些受西方教育的精英阶层的确思维方式和我们普通人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就是做事没啥道德底线。” 白鸽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就同意了萍萍的看法,两人从车里出来,坐电梯直接来到了酒店的一楼大厅,因为蔚景阁餐厅是在会所的五楼,所以她们还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白鸽,那是不是清茹?她好像和罗毅进了电梯!” 离着餐厅的入口还有些距离,眼尖的萍萍突然激动地拉着白鸽的胳膊喊道。 只见远端的走廊尽头,电梯门徐徐打开,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步入其中,不正是周清茹和罗毅。 萍萍和白鸽迈开腿飞奔过去,却还是没能赶上电梯,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变小,两人一脸疑惑和焦急。 “刚才你看清楚没,是清茹吧?她怎么靠在罗毅的身上,不对,那家伙根本就是搂着清茹。” 萍萍快速按动着另一部电梯的按钮,嘴里说出的话都已经有些打颤,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 “应该是的,华尔道夫里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穿件卫衣来吃饭,不过我看她刚才完全是被那个罗毅扶着在走,好像是喝醉了。” 白鸽还保持着冷静,她死死盯着罗毅和周清茹乘坐的那部电梯,发现最后停在了三楼。 “您好,我想问下这栋楼的三楼是什么地方?我朋友说她在那里等我。” 拉住路过的服务生询问,萍萍和白鸽才知道三楼全部都是酒店的套房,这结果让她们彻底慌了神,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愈演愈烈。 而此时打开奢华房间大门的罗毅差点笑出了声,他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眼神迷离的美人,征服和掌控的欲望已然达到了顶峰。 “艾利克斯这家伙虽然行事作风有些不着调,但手里还真有些好东西,不知道这家伙拿这个在中国骗过多少女孩子,哦,不对,可能骗的是男人,呵呵,真是人渣。” 罗毅回想起那天晚上和艾利克斯的视频通讯,对方先是抛出“生米煮成熟饭”、“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先得到她的身子”等等理论来说服他,随后又说已经寄了一种在美国很流行的药水过来。 只要往酒里放上几滴,就可以让周清茹言听计从,效果就像深度醉酒一样。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种“高科技”药水在人体内的分解速度极快,几个小时后就无法检测出来,所以深受西方很多“有钱人”的喜爱。 罗毅原本是很排斥这种做法的,如果要霸王硬上弓,当初和周清茹交往的时候就完全可以那么做,比起肉体上的交融,他更在乎的是精神上的掌控。 而且他对西菲尔广州分公司的前任总经理弗朗西斯因为给某个中国姑娘下药,败露后差点影响整个集团声誉的事件有所耳闻。 他很清楚中国和美国完全不一样,法律是不可逾越的底线,司法系统里也不会有像自由美利坚那样有那么多无可救药的贪官,一旦失手,等待他的只会是冰冷的铁窗。 但艾利克斯那充满诱惑力的话语如同拥有某种魔力,与周清茹那或轻视、或鄙夷、或不屑的表情融合在一起,彻底冲垮了罗毅的理智,让他陷入疯狂,决定铤而走险。 “哈哈哈哈,你不是看不起我吗?你不是觉得天下间只有那个叫杨守安的才是男人吗?今天我就要彻底得到你,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罗毅面露狰狞,看着躺在床上脸色绯红,完全不省人事的周清茹,语气变得愈发阴狠起来,一只手也缓缓伸向卫衣的拉链。 而在门外的走廊里,萍萍总算想尽一切办法总算是从保洁员的嘴里套出了罗毅的房号,她甚至都没想要去再确认一下,就毫不犹豫地拿肩膀撞向房门。 “咚,咚,咚……” 顶级酒店的顶级套房,那大门岂是人力可以随意破开的,但萍萍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正身处险境,现在能施以援手的只有她了。 一次,两次,三次…… 萍萍的额头撞在厚重坚固的房门上,顿时鲜血直流,白鸽想要拉住她,却被一把甩开。 女孩喘着粗气,眼神中尽是决绝,随后就是倒退,助跑,然后再次冲锋。 这次门开了,是从里面打开的,萍萍闹出的动静把罗毅吓得“魂飞魄散”,他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地慌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要逃。 两人就这样直接撞了个满怀,萍萍想都没想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而白鸽也是从包里迅速掏出那瓶防狼喷雾,朝着罗毅脸上就是一顿招呼。 罗毅可能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狼狈不堪,自己明明还啥都没做成,就被两个“疯婆娘”在华尔道夫的酒店走廊里“追杀”。 “萍萍,算了,别追了,先去看看清茹怎么样了。” 眼看罗毅的背影越来越远,白鸽适时地拉着萍萍停下了脚步,两人想起来周清茹还迟迟没有出现,于是赶紧掉头回到了那间套房。 “清茹,醒醒,你别吓我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决定 回想起自己差点失身的遭遇,周清茹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那晚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发现自己躺在白鸽的家里,而萍萍就趴在她的床边。 听完闺蜜的讲述,再结合罗毅爽快答应“好聚好散”的行为,周清茹大致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她就和普通女孩一样,又羞耻,又愤怒,拿起电话就想要报警处理。 萍萍和白鸽自是百分百赞成,若不是在酒店的时候没法确定真相,她们可能当场就把帽子叔叔给喊来了。 “要不要先去医院抽个血什么的?这才过了五六个小时,如果真的是在酒里下了药,应该还检测得出吧?” “不过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你身上衣服还挺整齐的,估计罗毅那家伙还没动手,这种情况警察会受理吗?” “其实……其实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罗毅在酒里放了什么,也有可能是那瓶葡萄酒后劲太大了,我喝醉了才会那样……” 三个年轻女孩七嘴八舌,最后讨论下来才沮丧地发现自己这边没有任何证据,周清茹和罗毅之前谈过恋爱,这次又是主动赴约,从餐厅到酒店的套房,全程都是自己两只脚走过去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罗毅自己再蠢,他背后那些“专业人士”也一定有千万种办法来撇清嫌疑。 当初慕慧娴在广州被弗朗西斯下药的事情周清茹是知道的,身为警察的老关几乎抓了个现行,到最后都不了了之,更不要说她这次连自己都还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要不算了吧,反正我也没真吃亏,你们不是说在酒店的时候罗毅已经吓破了胆吗?我想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现了。” 冷静下来的周清茹竟是做出了和当年慕慧娴一样“息事宁人”的选择,这让最了解她的萍萍万分惊讶。 “你就这么放过那人渣了?那安哥那边你打算怎么说?还是……” 萍萍从周清茹的眼神中已经猜到了答案,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多少涌出了一些愤愤不平的情绪。 “我已经决定了,这件事就先烂在肚子里吧,给安哥和阿四哥知道了他们肯定得发疯,现在是关键时期,没必要去和西菲尔正面冲突,我们得先为公司那么多员工的饭碗考虑,想办法去避免非洲那几笔订单的违约才是当务之急。” 十年,周清茹从云阳村走出来已经过了整整十个年头,青涩懵懂的小女孩已经变成了明艳动人的大姑娘。 这十年里,周清茹学到了知识,体味了爱情、亲情和友情的力量,但也同样见识到了深藏在时代浪潮下的那些复杂和无奈。 母亲王莺花的悲惨结局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想要守护身边之人的愿望,与其在自己毫无损失的情况下强行与罗毅和他背后的外国资本开战,周清茹更关心的是如何帮助安茹服饰渡过难关。 二十五岁的她,决定“隐忍”,决定“牺牲”。 而在千里之外的广州,杨守安也正面临着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我来当这个坏人吧,安子,我觉得应该把非洲那几笔订单的生产先停了,优先保证线上的销售发货,这样不但能省掉最大的一笔原料采购费用,还能至少保住我们在淘宝、京东这些平台上的口碑,把损失降到最低。”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这段时间寻求代工厂的方案始终没有进展,让安茹服饰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局面。 是断臂求生,抛弃好不容易从广交会上开辟出来的非洲市场,顶着“违约骂名”继续回到网络店铺的老路。 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继续保持现有的生产计划,就算最后没办法完成订单,也至少做到死而无憾。 显然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包括阿四在内,毕竟好死不如赖活,这是经过无数前人总结后的经验之谈。 但杨守安似乎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双手合拢放在身前,听着在场的员工各抒己见,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 “安子,你别不说话啊,我们这些人都在等你拿主意呢,你只要决定了,我们马上把生产线调整过来,再加大一点线上宣传的力度,说不定很快就能把违约赔偿的窟窿给堵上。” 阿四的语气有些生硬,他现在和杨守安不一样,有老婆,有孩子,没办法像当年刚来广州的时候那样无所畏惧。 比起头铁硬钢非洲订单,最后落得口碑和资金的双重损失,他更倾向于弃车保帅,哪怕安茹服饰永远就只能做个淘宝店,也至少比破产倒闭强。 “非洲订单的生产不能停,现在离着最后交付的日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有机会。” 杨守安缓缓吐出的决定让所有人都心里一沉,民营企业就怕创始人“独断专行”,而在大部分在座的安茹员工看来,自家这位杨总显然是已经头脑发热,为了点所谓的“颜面”而把公司的生死抛之脑后。 “安子……你清醒点,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我们找到三家,不,五家符合要求的代工厂也来不及了。” 阿四满脸恨铁不成钢,虽然知道杨守安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但还是做着最后的尝试。 “这不是单纯损失多少钱和市场口碑的问题,而是关乎我们安茹品牌的商业信誉,就算最终失败了,违约了,但至少我们可以抬着头告诉麦克斯和其他非洲客户我们尽过力。” “哪怕只完成了订单总量的三成或者更少,我们也应该把这些货品交付给客户,然后明确地提出方案,告诉他们剩下的会按照什么时间进度来完成,这才是一家企业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 “试想就因为我们现在拿着笔拿着纸,敲了敲计算机算出来完成订单的希望不大,就什么努力都不做了,那非洲的那些采购商会怎么看我们,怎么看中国的企业?” “说广交会上签的订单都是放屁的?中国人都是言而无信的?中国企业永远都只配吃发达国家那些大公司的残羹剩饭?” 杨守安说得掷地有声,也让阿四和其他安茹的骨干员工陷入了沉思。 对啊,安茹服饰已经不是康乐村里连招牌都没有的小作坊了,他们搭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借着广交会的平台,向遥远非洲大陆的朋友展示了中国制造的美好。 如果为了降低损失就粗暴的单方面毁约,那丢的可不是单单安茹自己的面子,而是广交会,是中国品牌的脸。 谁都有三分脾气,很少有中国人会在站着死和苟且偷生之间选择后者,想明白其中关节的员工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发声。 “妈的,就干吧,能生产几件就交付几件,非洲人要赔钱我们认了,但决不能说我们是孬种。” “就是,他妈的,大不了这单做完再另起炉灶,杨总,四总你们放心,我们这帮老哥们跟定你们了,只要名声还在,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没错,我也同意杨总的看法,就算最后违约了,也不能让外国客户看不起我们中国人。” 小小的会议室里群情激昂,阿四看着杨守安坚定的眼神,轻叹一口气,也终于选择了支持自己兄弟的决定。 就在此时,一名安茹的员工推开了玻璃门,穿过吵闹的人声附在杨守安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 “杨总,有个电话找你的,是安徽一家制衣厂的老板,他还说以前和你是一个村子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峡移民 三峡工程的成败,不仅仅在于防洪、沿线水利功能、促进区域经济、改善航道条件等宏观层面。 还要看湖北、重庆21个区县的120万人口能否搬得出、稳得住,以及最终能不能共同踏上致富的道路。 百万移民分为两类,绝大多数移民在江水上涨的情况下,实现后靠,在水位线以上建立新县、新镇和新的村子。 还有一部分则是像杨守安他们这样,彻底告别故土,搭上客轮和列车,前往山东、河南、江苏、上海、湖南、湖北、广东、江西、浙江、四川、广西等11个省市,开启了新的人生征程。 老李是云阳村人,2001年头的时候移民到了安徽芜湖,从此就在这座有着“江东名邑”美誉的富饶城市扎下了根。 生长在江峡两岸的百姓普遍勤劳能吃苦,到了新的地方,虽然有房子住,有补贴拿,生活保障一应俱全,但老李根本闲不住,没享受几天清闲日子就开始出门找活干。 他从事过快递运输,经营过早餐店和彩票站,中间也经历了起起伏伏,最后才在制衣行业有所成就。 十年转眼一挥间,现在的老李已经晋升为了李老板,拥有两家规模颇大的制衣厂子,手下员工接近四百人,在安徽当地的服装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那天老李和几个相熟的生意伙伴喝酒吃饭,席间一则行业趣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上海有个做淘宝店起家的服饰公司今年在广交会上接了好几笔非洲的大订单,结果正好遇上‘电荒’,交不了货了,在全国各地到处找代工厂,你们猜怎么着?压根没人接他们这单生意。” “哦哦,这事我也知道,据说公司是几个小年轻一起创办的,平时做生意没轻没重的,得罪了美国的一家大企业,现在人家动用一切资源要封杀,凡是他们接触过的代工厂子统统都被截胡了。” “真的假的?这都2011年了,洋鬼子还这么嚣张?我之前还在杂志上看到过这家叫安茹服饰的公司,感觉挺厉害的,衣服款式都是自己原创,没想到被外国狼盯上了,估计凶多吉少啊。” “对了,老李,杂志上介绍的时候说那几个年轻人也是三峡移民,该不会是你老乡吧?” 所有人都只当这些是玩笑话,老李却是心里咯噔了一下,散伙回到家后他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辗转反侧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找朋友讨来了那本杂志。 “改革春风进万家,看三峡的孩子是如何成长为网红服装品牌掌舵人的……” 老李默念文章的标题,随后视线便落在了那张合影上。 男孩和女孩紧靠而立,笑容是那么灿烂,照片的下方还标着两人的名字,让老李心中一惊,背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杨守安,周清茹……这该不会是老杨家和老周家的那两个娃娃吧……” 当回忆和乡愁同时袭来,世间绝无任何办法能够阻挡。 老李翻开了许久没有打开的通讯录,给本子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挨个打去了电话,每段说辞或许都不一样,但传达的都是相同的意思。 “我们移民的娃娃被洋鬼子欺负了,这忙你们是帮还是不帮?” 一传十、十传百…… 一通通电话,一条条信息,一次次奔走…… 很多人并不是云阳村的村民,甚至连巫山县的边都沾不上,但仅仅因为“移民”二字,他们便都把杨守安和周清茹他们看作了自己的“亲人”和“后辈”。 一种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的情感在三峡外迁移民的圈子里愈演愈烈,大家都在用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沟通方式表达着彼此。 那一刻这些朴素的人儿就仿佛回到了青山两岸,耳边是江水滔滔,是峻岭虫鸣,还有峰峦间的飞鸟与夜空中漫天的繁星。 “麻卖批,我爹和我哥就是52年死在美国鬼子枪下的,现在又想来欺负我们巫山的娃娃,发梦冲!” “我家兄弟三个都在恩施做服装加工,厂子里全是进口的设备,现在统统空出来了,让娃娃们来,要多少货我们就生产多少。” “当初我在云阳村支教,杨守安那小家伙怕我吃不了辣菜,每天都单独做一碗炒洋芋,现在我都当上副市长了,还是忘不掉那味道,让这家公司来我们市里找合作的代工厂,我看看谁敢使绊子。”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无法与时代的洪流抗争。 但当所有人拧成一股绳之后,哪怕是再高耸的山峰,再宽阔的江河,都会被意志所改变。 艾利克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散播杨守安他们的负面消息,却在不经意之间化作了让成千上万三峡移民“同仇敌忾”的契机。 星星之火,已然能够燎原。 四月底的广州,已经隐隐有了初夏的气息,装载着最后一批发往非洲服饰的卡车缓缓驶离厂区,这些货物会在广州港被统一放入集装箱中,然后途经南海、马六甲海峡、印度洋等海域,最后抵达尼日利亚的拉各斯港。 “完成了,广交会上接下来的所有非洲订单,全部顺利交付。” 随着杨守安一锤定音的发言,压抑了许久的安茹员工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们相拥、呐喊,而后放声大笑。 “安子,清茹,我们做到了。” 阿四同样激动不已,看着如此欢腾的景象,泪水似乎都已经在他的眼眶里直打转。 “是啊,我们做到了,这次真的幸亏有那么多老乡帮忙,等尾款到账了,一定要抓紧完善生产线,我对清茹设计的衣服有信心,一定会在非洲打开市场的,到时候的订单数只会比这次更多,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曾几何时,杨守安也为了自己三峡移民的身份而懊恼过,觉得自己的家永远消失在了水下,就连逢年过节也没个地方能回去。 而现在,看着欢呼雀跃的员工们,看着深爱的女人和要好的兄弟,他终于想明白了当年自己倚在客轮的船沿,越过江水所看到的那印在满岸红色横幅上的标语到底是何含义。 “舍小家,为大家,百年宏愿,筑梦三峡。”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的征程 Tradefair市场是尼日利亚最大的市场之一,紧邻著名的阿拉巴国际市场,位于拉各斯-巴达格里高速公路旁,这里被誉为非洲时尚和美妆的宝库,也是杨守安和周清茹下了飞机后的第一站。 “杨,怎么样,安茹的服饰在这个市场的入驻率已经达到了几乎百分之一百,每天的销量也是非常可观,商家们的反馈都很好,好多人都已经提前向我们公司追加了订单。” 麦克斯红光满面,领着杨守安和周清茹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市场当中,随手一指就能看到沿街店铺里挂在最醒目处的安茹服饰产品。 进军尼日利亚市场三年以来,安茹服饰一路高歌猛进,无论是富有特色的款式风格还是专为非洲消费者设计的多样化功能,无论是极高的产品质量还是恐怖的性价比,均实现了对同档次竞争对手的降维打击。 加上麦克斯卓越的运营手段,如今的安茹不但成为了尼日利亚最为炙手可热的服装品牌,在南非、加蓬、肯尼亚等十几个非洲主要国家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为了更好地服务非洲市场,杨守安在慕慧娴的建议下和麦克斯一起成立了合资公司,注册在尼日利亚当地,安茹服饰作为母公司占股51%,剩下的由麦克斯名下的国际贸易企业持有。 按照阿四的说法,没想到他们三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一不小心也搞了家跨国企业出来。 “截止到去年底,我们在尼日利亚同类服装市场的占比已经超过了35%,在南非和加蓬也达到了25%,其余国家因为进入比较晚,所以暂时品牌影响力还不强,但凭着我们这些年的运作经验和过硬的产品质量,我相信也都只是时间问题。” 逛了一天的市场,晚上的时候麦克斯做东,三人在拉各斯的GRA富人区吃饭,这位非洲商人显然提前做了准备,选择的是一家名为“蜀地园”的中国餐厅,以“地道”的川菜在尼日利亚食客中闻名。 只不过这麦克斯口中极为“正宗”的麻婆豆腐、口水鸡、毛血旺在杨守安和周清茹这样的川渝人看来最多也就是做到了神似。 “对了,听说你们打算开辟中东和欧洲的新市场?这是要往高端服饰的领域发展了?” 酒过三巡,麦克斯半开玩笑地说着最近听到的消息,他作为安茹服饰在非洲的代理人,自然是对于杨守安他们未来的计划最为关注。 “老麦你这情报能力不得了啊?我们来之前才刚开完会,你就已经都知道了,是不是阿四那家伙透露的,公司里就他嘴巴最不严了,哈哈。” 周清茹今天也是兴致很高,喝了好几杯当地特产的水果酒,听到麦克斯那么一说,当即隔空“吐槽”起了阿四一贯松懈的口风。 三人既是合作伙伴,也是好朋友,对于安茹之后发展的战略方向,杨守安本来就没打算瞒着麦克斯,甚至还希望这位在跨国贸易领域具有丰富经验的非洲兄弟能够更多地参与进来,在公司“走向世界”的征程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老麦你知道的,我们安茹从成立开始,就没有那些大公司的底蕴,没有资金雄厚的投资人,没有行业背景丰富的经理团队,没有名声显赫的设计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觉得除了公司里那么多兄弟姐妹们的努力付出外,最重要的就是顺应时代的潮流。” “不管是开淘宝店,还是做出海到非洲的生意,其实都有运气的成分在内,国际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没有人能预测明天,我和清茹、阿四还有其他的伙伴能做的,只有在机会来临前,用心做好一切准备。” 杨守安的话是说给麦克斯听的,但又好像是在总结自己这几年能够在竞争激烈的服装行业杀出重围的原因。 时至今日,安茹依然没有撕掉草根企业的标签,但也正是这种简单而又朴素的经营理念,让杨守安他们没那么多“顾虑”和“枷锁”,能够掌控这艘船在浪潮中闪转腾挪。 “哈哈,杨,你是我见过商业嗅觉最敏锐的人,你总是能先人一步,在其他公司犹豫不决的时候,你已经大着胆子带着安茹冲到了最前面,所以我才愿意和你一起做生意。” 麦克斯一条胳膊完全搭在了杨守安的肩膀上,他能够从尼日利亚的一名采购商成为如今业务横跨整个非洲大陆的进口贸易大佬,安茹服饰功不可没,两者算是典型的互相成就。 “所以这次你想开辟新的地区市场,是因为又看到了‘机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一带一路’吧?” 杨守安和周清茹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麦克斯,关于“一带一路”的事情他们只在和慕慧娴的讨论中提到过,就连阿四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没想到竟然被麦克斯一猜一个准。 “你们两个这什么表情?不会觉得我常年待在非洲就啥都不知道吧?中国可是我最大的贸易伙伴,新闻联播每天都是必须看的,这次你们老大提出了一个如此伟大的计划,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麦克斯拿过杨守安面前已经空了的玻璃酒杯,用金黄色的麦芽啤酒将其填满,随后才面露笑容地说道。 其实不止他非常关注中国国内的各项宏观政策以及大战略上的部署,只要是和中国做贸易的外国商人,普遍都会将这些研究得特别透彻。 麦克斯很清楚,中国特有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和欧美国家建立起来的经济体制有着非常显著的区别。 中国采用的是“混合经济模式”,市场机制和政府调控相结合,这种模式既保证了市场的效率,又通过政府的宏观调控来弥补市场的不足。 西方市场经济更强调自由市场的作用,通过自由竞争和价格机制来配置资源,而中国则在自由市场的基础上,增加了政府的计划和指导,形成了独特的“大政府小市场”模式。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两者的目标不同,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根本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而西方市场经济则更注重效率和市场竞争。 所以想要做好和中国人的生意,就必须将政策导向与市场需求捏在一起来考量,在这一点上,杨守安和麦克斯显然不谋而合。 第一百三十章 一带一路 1877年,德国地质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国》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中亚、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这条西域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这一名词很快被学术界和大众所接受,并正式运用。 作为古代中国连接亚洲、非洲和欧洲的重要商业贸易路线,最初的作用是运输古代中国出产的丝绸、瓷器等商品,后来逐渐成为了从运输方式上,主要分为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 如果以运输方式来区分的话,丝绸之路还可以分为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 一条以汉朝首都长安(今西安)为起点,经凉州、酒泉、瓜州、敦煌、新疆、中亚国家、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而达地中海,以罗马为终点。 另一条则是从广州、泉州、宁波、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涵盖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远达非洲东海岸。 人类文明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世界正发生复杂深刻的变化,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深层次影响持续显现,全球经济缓慢复苏、分化情况日益显著,国际投资贸易格局和多边投资贸易规则酝酿深刻调整,每一个国家都面临着严峻的发展问题。 而中国的改革开放事业在30年内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也存在着缺乏顶层设计、谋子不谋势和不注重改善国际发展环境等问题,迫切需要加强各方面改革开放措施的系统集成。 与清朝时期的闭关锁国不同,如今的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已然高度关联,坚持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构建全方位开放新格局,深度融入世界经济体系既是发展需要也是责任义务。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2013年9月和10月,总shu记在出访中亚和东南亚国家期间先后提出了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大倡议,两者合称——“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建设贯穿亚欧非大陆,一头是发达的欧洲经济圈,一头是活跃的东亚经济圈。 将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四大理念,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 如此宏大的愿景,杨守安自然是做不到完全吃透理解,这两年他自学通过了成人高考,也拥有了大专的学历,眼界见识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一带一路”倡议牵涉地缘格局、金融贸易、经济调控、文化融合等数不清的领域,需要成千上万人长时间的共同努力,绝非一朝一夕和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 虽然不明白,杨守安却有着从在云阳村的时候就养成的好习惯,那就是“遇事不决跟着党走”。 当初建三峡大坝的时候,一纸移民通知就让他登上了远离故乡的客轮,让懵懂的“野孩子”走出了崇山峻岭,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 后来不管是在康乐村的制衣厂,还是在上海滩创业安茹公司,杨守安的成功固然源于果敢、专注以及守信等等优良品质,但能够从错综复杂的大环境中脱颖而出,知人善用和始终紧跟时代发展脉络同样是他的致胜法宝。 这个在曾几何时,让山村学堂里的老师们都头痛不已的“顽皮少年”,却总能站在“大趋势”的前头,也总能抓到“大机遇”。 “这里的夜景也好美,换做几年前我可想不到如此璀璨的灯光会出现在非洲的城市里,我还以为太阳一下山他们就都回家睡觉了呢。” 联邦皇宫大酒店的套房里,周清茹和杨守安正倚在窗边喝着服务生刚送来的特调鸡尾酒,不远处的市中心华灯初上,与夜幕的边缘互相交织,勾勒出新时代尼日利亚的繁华与火热。 “但还是和上海广州不能比呀,我们的目光应该再放得远一点,你还记得当初刚成立安茹的时候我许下的愿望不?总有一天,我要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下为你办一场时装大秀,让那些看不起中国时尚的西方人好好瞧瞧,什么叫五千年的审美底蕴。” 周清茹先是一愣,讲实话,她当年完全没把杨守安定下的这个目标当真。 要知道法国巴黎那是世界时尚之都,能够在埃菲尔铁塔下举办个人作品大秀,这是无数顶尖设计师的人生目标,显然和像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完全不搭边。 但看着眼前慷慨激昂的男人,周清茹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件事,原来他一直都在为之努力。 “我原本以为想要实现这个愿望,至少要再干个四五年时间,毕竟你也知道的,我们中国的原创服饰品牌想要打进欧洲市场有多难。” “但现在有了一带一路工程的建设,就有了可以施展拳脚的新平台,中国服装也一定能够做到从‘产品出海’到‘品牌出海’的蜕变,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安茹又怎么能错过呢?” 杨守安信心满满,就像当年他怀揣着几万块钱离开小三峡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的底气来源于政府对于三峡移民全方位的保障政策以及“为国出力”后的豪情万丈。 而如今立于世界格局风云变幻的十字路口,杨守安依然坚信,百万三峡移民背井离乡也要换来的祖国繁荣昌盛,一定会成为安茹在撕破“西方封锁”时最坚不可摧的后盾。 “清茹,这酒也喝完了,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 “困了?不像你的风格啊?你不平时都喜欢熬夜到一两点的吗?” “哎呀,我意思是说……应该干点正事了,你看阿四的娃娃现在都会打酱油了,我们也不能落后太多啊……” “你这家伙……就不能等回国了再做这事吗?” “非洲神秘大陆额,多有情调,都老夫老妻了,别害羞了……” “谁和你老夫老妻,等等……轻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伴游 “安子,你这棵发财树是不是专门找人开过光?我靠着它才站了一会就感觉整个脑袋都清醒了。”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阿四揉捏着翠绿的树叶,结果不小心掰下一片,咧嘴偷看了下正在打电话的杨守安,然后悄悄地把叶子塞到了土里。 “你这家伙,一离开老婆就放飞自我了是吧?喝醉了还跑到马路上跳舞,还好是深更半夜,不然今天新民晚报社会版的头条就是你。”放下电话的杨守安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萍萍所供职的杂志想约安茹服饰的三个创始人来一次专访,所以阿四从广州飞到了上海。 没有老婆和孩子,没有柴米油盐,他难得地“释放天性”了一把,干完正事后拉着杨守安跑去洗脚按摩、KTV唱歌,最后不尽兴还找了家挺有名的LiveHouse喝到了半夜。 试想凌晨空旷的上海街头,杨守安扛着个失去自理能力的阿四到处找出租车,关键这个醉汉还满嘴胡话,看到为数不多愿意停下来的司机还要用蹩脚的英文跟人家说“hello bro”,吓得接连好几辆车都是一脚油门就跑。 “哎呀,难得的嘛,等你结了婚有孩子了就明白了,对了,说起杂志,我来的路上还买了本,你看这文章,把我们都吹到天上去了。” 阿四大大咧咧,完全没把自家兄弟的“吐槽抱怨”放在心上,一屁股坐到杨守安对面柔软舒适的沙发上,然后扔出一本被卷到弯曲的杂志。 “安茹服饰,驰骋在遥远非洲大陆的一张中国新名片。” 硕大的标题映入眼帘,杨守安翻了翻内容,发现这家杂志的撰稿人竟然把公司的发展史描绘得格外详尽,尤其还点出了他和周清茹还有阿四移民的身份,称之为“三峡精神的典范”。 “现在记者同志们的消息源还真是厉害,你看这段关于我们当初刚到广州在西湖灯光夜市摆摊的描写,就好像他亲身经历过一样。” 杨守安越看越狐疑,透过杂志上沿瞄了眼阿四,发现这家伙正在战术性地疯狂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行了,没啥事先走了,张伟那家伙给我订了个浦东飞的航班,妈的登机口还是H。” “马上就要过年了,上海这年味就是没广州浓,有机会你和清茹也去那边过一次吧,哦,对了,慧娴姐联系过你没?她说自己还没来过上海,想来看看。” 阿四走得匆匆忙忙,三十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家,哪怕偶尔出来追忆下青春,终究最后还是要回归到老婆和孩子身边。 “慧娴姐要来上海?那干脆留在这过年呗,让清茹带着她好好逛一逛。” 杨守安并不知道阿四所说的事情,这几年随着安茹服饰逐渐步入正轨,企业规模越来越大,就连公司的办公地点也从原先的大学路搬到了隔壁的创智天地,包下整整一层,简洁又不失气派。 安茹的“铁三角”也都成长了许多,不但各自提升了学历和专业知识,为人处世上也褪去了年轻时候的毛躁,变得成熟稳重。 而在这个过程里,慕慧娴的角色也在悄然改变,她的生活重心回归到了康乐村的小花店上,每天摆弄花花草草,饲喂一下路过的野猫,不再抛头露面,过起了平静的生活。 躺在老板椅上的杨守安依稀记得上次给慕慧娴打电话好像是在去尼日利亚前,又好像是在新天地跨年的那晚。 没再犹豫,他直接拨通了慕慧娴的电话,不用翻查通讯录,而是靠着记忆纯手输,这是杨守安唯二能背下来的号码,另一个自然是周清茹。 “你怎么今天有空打电话来?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阿四那家伙嘴快和你说了什么?”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先说话的反而是那头的慕慧娴,她语气轻快,心情听起来相当不错。 “哈哈,他那大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说?打算什么时候来上海,多待几天吧,过完春节再回去。” 杨守安原本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场,被慕慧娴几句话一说也是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们两个本就曾经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哪怕许久没这么好好聊聊天,一旦打开话匣子,便都忘记了时间。 “行,我知道了,机票酒店啥的你都别管了,我让人去订,到时候我和清茹到机场接你。” 抬头发现玻璃窗外的天色已晚,杨守安才发现这通电话已经打了快两个小时,和慕慧娴告了别,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胳膊,或许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又拿起了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快速输入了周清茹的号码,而后点击发送。 【慧娴姐下周一要来上海,我打算让她就留在这过年了,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接个机,然后有空陪着去东方明珠啥的逛逛呗。】 “报备完毕,下班!” 几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等在浦东机场到达出口的却只有杨守安。 “嗯?清茹妹妹呢?她放心你一个人来接我?” 慕慧娴还是那么喜欢明黄色,一条长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妆容比之前要稍稍浓一些,但并没有遮掩住她本身绝佳的气质。 “唉,别提了,她要去法国参加一个服装设计的研修班,整个春节都不在上海,所以就我一个人来喽。” 杨守安偷偷打量了一下,发现慕慧娴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眉宇间还隐隐预约带着一丝苍白。 兴许是注意到了杨守安的目光,慕慧娴立马撇过头去,拉着行李箱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快走了几步,而后轻快地扭过身子,开口问起了后面的安排。 “一直听你们说外滩的景色无敌,要不晚上去看看吧?” “行啊,我都订好票子了,明天去东方明珠加水族馆,后天去豫园加新天地,还有田子坊、南京路步行街、上海博物馆……” “那就麻烦你做我的导游啦,不过你老实说,清茹妹妹没来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她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放心吧,这些行程我都是给她报备过的,哈哈。” “那就好,带我看看这座你们一起生活的城市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天 说到来上海必须打卡的观光景点,东方明珠肯定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这座地处黄浦江畔,与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隔江相望的雄伟电视塔高达468米,以其独特的多筒结构和三颗球形观光区域成为了中国上海在亚洲乃至全世界的亮丽地标名片。 “来呀,怕啥,这玻璃可结实了,不会碎的,站上面才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电视塔的259米处有一条全透明的悬空观光走廊,透过脚下的玻璃就能够俯瞰黄浦江两岸的壮丽景色,但对于像杨守安这样轻微恐高的人来说,如何跨出第一步绝对是头痛的问题。 没错,作为“东道主”,带着慕慧娴来参观东方明珠的杨守安反而站在玻璃栈道的入口“瑟瑟发抖”,好不容易被拖进了走廊,可光是看一眼脚下的景象就能让他脸色煞白。 “你也太没用了吧,看人家老外多放得开,还躺着拍照呢。” 为了防止杨守安瘫坐在地上,慕慧娴不得已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依偎着漫步在云端之上,将独属于这座城市的壮丽尽收眼底。 “这里可以拍照,我们要不要来一张留个念。” 走到一半的时候,会看到有收费拍照的服务点,慕慧娴眼前一亮,提议也要拍一张。 对于这种遍布于上海各大热门景点的“服务”,杨守安平日里是不感冒的,一来普遍价格高昂,动不动就上百块;二来这些披着各色马甲的“摄影师”水平也确实有限,服务流程又匆匆忙忙,大部分时候拍出来的效果还不如游客自己上手。 但今天慕慧娴好像“铁了心”要当一次“冲头”,拉着杨守安在摄影小哥的指挥下,席地而坐,摆出各种姿势。 “来来,两位,把手抬起来,对对,到头顶,一起比个心。” 小哥渐入佳境,喊着要拍一张最好看的“情侣照”,杨守安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气氛已经到这了,总不能太过扫兴,于是便配合地将右手举起,和慕慧娴的左手交汇在一起。 “两位,拍摄套餐可以选择一张打印装框,你们要选哪一张呢?” 甜美的女工作人员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两排照片询问,一下子让杨守安犯起了选择纠结症,倒是慕慧娴完全没带犹豫的,直接指了指最后那张比心的照片,然后爽快地结了账。 “你手也太快了,说好来上海全部我买单的。” 慕慧娴完全没把杨守安的嘀嘀咕咕听进去,她抱着那做工颇为粗糙的相框爱不释手,几次想把它塞进随身的小包,却发现大小不太合适,于是便直接抱在了怀里。 两人从东方明珠下来后直接进了隔壁的上海海洋水族馆,那里有世界上最长的海底观光隧道,只需踩在自动步道系统上,就能将品种丰富的海洋生物一览无余。 慕慧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绚丽的景象,会为了魔鬼鱼从头顶翱翔而过而惊叫连连,也会在鲜艳的水母展缸前啧啧称奇。 杨守安始终陪在两侧,看着眼前如少女般灵动活泼的身影,他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时光苒荏,他们都已经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能够畅快玩耍的机会愈发稀少,生活与工作的界限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样?好看吧,接下来我们直接去滨江观景平台吧,从这走过去很快就到了,还能赶在熄灯前。” 从水族馆出来的杨守安手里多了两个娃娃,一只北极熊,一只大企鹅,他艰难地掏出手机,看了眼自己提前做的路线攻略,朝着身前蹦蹦跳跳的慕慧娴说道。 “别了,我想去公司新的办公室看看。” 慕慧娴止住脚步,环顾灯光璀璨的陆家嘴,天桥上人头攒动,大家都在举着手机相机记录着此刻的美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说出了杨守安完全没有想到的提议。 五六点的内环高架堵到爆炸,出租车的司机师傅在征求了杨守安他们的同意后打开了车载广播,电台正在直播申花队的一场比赛,对手正好是宿敌北京国安。 那师傅显然是多年的铁杆球迷了,一边如游龙般在车流中穿梭,一边嘴里不断蹦出“册那”“额则戆度”“老卵”之类慕慧娴完全听不懂却觉得格外有烟火气的词汇。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五角场的环岛旁,从这里再往前走一小段,就能来到安茹服饰所在的办公楼。 “到了,左边就是大学路,看到那栋七层楼的小房子了吗?我们第一个办公室就租在那里,现在安茹有钱了,整层都是我们的,每天早上不用再和其他公司的人抢厕所了,而且我相信,只要坚持出海外贸加互联网平台的发展路子,未来还会越来越好。” 杨守安介绍着自己走来的每一步脚印,越说越是眉飞色舞,甚至连当初他和阿四一有烦心事就跑下来抽烟的小据点都专门指了出来。 慕慧娴只是安静地听着,时而开两句玩笑,时而提几个问题,就好像老友之间的闲聊,又像是许久未见后的叙旧。 兴许是一天的奔波有些累了,从创智天地回酒店的路上,闭目养神的慕慧娴直接把头靠在了杨守安的肩膀上,随着出租车轻微的颠簸,竟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杨守安的记忆里,这是两人分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慕慧娴总是尽己所能避免被周清茹误会,保持着距离,寡淡了言语,将过往封存在心里。 “啊,到了?哎呀,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口水好像都流在你衣服上了,快,我帮你擦擦。” 师傅一句“到喽”让睡梦中的慕慧娴惊醒,看到自己的模样也是红了脸,手忙脚乱的就想要拿纸巾去擦。 “没事没事,怪我,今天安排这行程,一口气都走了两万步了吧,那你赶紧上去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中午再出发,去南京路步行街逛逛。” 杨守安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从温暖的车厢里一下子走到寒风中,整个脸都火辣辣的疼。 “不啦,我订了明天早上回去的飞机,你到时候送我去机场就行啦。” 慕慧娴冷不丁的回答让杨守安心里一惊,昨天还说要好好看看上海这座城市,再一起过个年,怎么今天就突然“变了卦”。 “好啦,你现在也忙,陪我一天已经足够啦,还真把自己当导游啦,你舍得,清茹妹妹可舍不得。” 慕慧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但嘴上的话还是像极了她这么多年以来的模样,总是那么温柔,总是给人留足台阶下。 “别愁眉苦脸的,真不是你的问题,姐姐我已经三十七岁啦,年纪大了就会容易想家,而且老雷这人你知道的,我不回去,谁陪他过年,总不能把一小老头扔给阿四和小丽一家子吧。” 杨守安还想张嘴,却被慕慧娴的拥抱止住了话头,那发香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好闻,带着点时光的味道。 “走啦,明天见。” 慕慧娴如小鹿般迈着轻灵的步子,走了一小会还回头朝着杨守安挥了挥手,她拿着那张“比心照片”,还是当年午后的明媚阳光下,姹紫嫣红的花店门前,给大橘猫喂食的那个姑娘。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国名片 “杨总,请问尼日利亚工厂的投产是不是代表着安茹服饰未来将把非洲市场作为公司的主要战略方向?” “杨总,请问贵公司的第一次全球时装发布会为什么会选择在迪拜举行?‘丝路’系列服饰是否会在此次发布会上亮相?” “杨总,您和贵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周清茹女士被誉为中国服饰行业的神雕侠侣,能否为我们杂志的读者透露一点关于爱情的秘诀?” 刚从中国服饰巅峰论坛会场走出来的杨守安就被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团团围住,一声声“杨总”喊得他头晕目眩,赶紧喊了公司品牌宣传部的总监过来救场,自己则是一溜烟的从员工通道跑了出去。 “我看悠悠在那应付记者就知道你又溜了,有时候也别太不把曝光率当回事啊,咱安茹现在不是小企业了,你是老板,对外要做表率。” 阿四在停车场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撩起裤脚管躲在树荫下喝着两块钱罐装可乐的杨守安,虽然西装革履,但那视形象为粪土的做派还和当年在康乐村的时候没啥两样。 “我靠,那些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句话里面能藏十七八个坑,稍微说错一点就得被他们乱写,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悠悠他们专业的人去做吧,我费那劲干嘛,不对啊,你也是创始人,你咋不去接受采访啊,还说我!” 杨守安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临阵脱逃辩解,突然想到阿四这家伙从一开始就选择镇守大后方原来是为了今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就打在对方的肩膀上。 坐在后排的周清茹对于这两兄弟的打打闹闹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从云阳村的时候就是如此,迪拜的产品发布会就在眼前,她不得不捧着大大的簿子,抓紧每分每秒来修改设计稿。 如果说淘宝京东等互联网平台销售的成功以及非洲市场的持续火热为安茹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那杨守安从2013年末所开始着手推动的“新出海”计划则是这个新兴服装品牌真正腾飞的标志。 借着“一带一路”的春风,安茹着重开辟了中东及欧洲地区的新市场,包括沙特、阿联酋、匈牙利、葡萄牙等多个国家。 它们之中有一些已经与中国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备忘录,有些则是还处于商讨环节,但大势所趋之下,很多嗅觉敏锐的中国品牌已经提前开始进驻当地的市场。 中国的纺织品及服装行业在海外的市场向来被贴着“低端制造”的偏见标签,鲜少有真正出名的原创品牌。 这里面有运输成本、关税限制、行业风气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但归根到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中国劳动成本低廉所带来的“少费力气多赚钱”思想在作祟。 杨守安、周清茹和阿四所带领的安茹服饰在非洲的市场上成功证明了好的国产原创品牌在海外也能赚到钱,甚至还能从原本欧美那些大品牌手里抢到市场份额,这就给整个行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也给其他有意从事原创服装销售的中国企业做了榜样。 在得到了上海和广州两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后,安茹服饰的发展可谓是一日千里,不但原本的生产线扩建了好几倍,销量和利润也是节节攀升。 但比起这些,安茹在海外逐渐鹊起的声名更能让杨守安高兴。 有一次他和周清茹到希腊去收集用户反馈,那边的经销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地消费者对于安茹产品的态度转变。 说镇上的居民们第一次来买的时候问的是:“这衣服这么好看,是美国造的吗?还是日本造的?”,而现在一年过去了,大家的夸奖都变成了:“中国品牌就是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杨守安兴奋了一整天。 他当初在线上平台和非洲那边生意最红火的时候顶着压力选择了开辟新市场,一方面是未雨绸缪,给公司的未来发展先找好赛道;另一方面也存了些想要把安茹这块牌子做成中国名片的“私心”。 在杨守安他们这批三峡移民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为国争光更能荣宗耀祖的了,本就是为了国运做出过巨大牺牲和贡献的一群人,若能胸前带着红花衣锦还乡,那放在古代绝对够得上族谱单开一页。 当年站在巫山码头等着客轮的杨守安必定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今天,那些曾几何时在夏日蝉鸣中和周清茹吹过的牛竟然都慢慢成了真。 时代的浪潮推着他一步步迈向前方,困难险阻不少,失败与诱惑也一样如影随形。 像西菲尔集团这样的外国资本围追堵截,又是卡高新技术的脖子,又是诋毁中国制造的质量,但不管他们如何兴风作浪,都没能打掉杨守安他们骨子里的热血和梦想。 “清茹,‘丝路’系列啥时候能定稿啊?得给生产留点时间,之前广州的那场就是差点没赶上,这次可是到国外开发布会,我想着每个款式怎么也得备个几百上千件吧,让那帮中东大户见见世面。” 车子走上了高速,开启定速巡航的阿四总算有功夫朝着后座叮嘱了一句。 周清茹的设计是安茹最宝贵的财富,但她有个“坏习惯”就是老喜欢临时改稿,经常都是工厂这边成衣都下流水线了,结果设计稿改了,只能推倒重头再来。 这件事最头痛的肯定是阿四,车间来抱怨了只能他去安抚,但杨守安倒是惯着周清茹,毕竟在多花点成本和产品的精益求精之间,显然后者更符合安茹的品牌特质。 “对了,慧娴姐胃病好点没?前几天还发消息问我龙华医院的老中医能不能远程看诊,感觉她这病也好久了,怎么就一直反反复复呢?” 周清茹合上草稿簿,拍了下阿四的脑袋,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开口询问。 “是呀,她那个胃痛的老毛病早就有了,以前我和安子在制衣厂的时候就看她每天都要吃药,这两年倒是愈发严重了,回头我让小丽到南方医院找个好点的专家给瞧瞧,实在不行就来上海看。” 阿四回答着,副驾上的杨守安眉头微微皱起,他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避开周清茹的视线,点开手机微信里慕慧娴的头像,而后快速发了条消息过去。 【你身体好点没?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造假 有人风头正劲,自也有人如履薄冰。 安茹服饰一飞冲天,在被欧美所垄断的原创服装品牌圈子里撕开了一个小口,成为了代表中国文化的审美名片。 而“历史悠久”的西菲尔集团则是在近几年屡屡受挫,尤其是被寄予厚望的大中华区,无论是产品销量还是口碑,都隐隐有了下滑的趋势。 “罗总,以上就是香港分公司2014年的总结报告,虽然各项数据相较同期有所下滑,但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计划,相信在今年一定能够扭转颓势。” 宽敞气派的会议室里,罗毅正在通过视频连线听取着分公司的年度业绩汇报,他两侧分别坐着十来个人,此刻清一色地低着头,在各自的本子上奋笔疾书。 现在的罗毅已经成为了西菲尔集团大中华区的总裁,管理着包括中国内地、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中国台湾以及新加坡等地区的所有分支机构,可谓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计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你们香港分公司也是这么说的?有效果吗?作为我们大中华区的主要市场,占有率比不上那几家奢侈品品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被中国的本土品牌超越?这份汇报我不认可,三天之内请你们提交新的报告,如果做不好的话香港分公司的管理层全部给我滚蛋。” 罗毅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今天这一整天会议,他已经听到了太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这些分公司的老总们好像总能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用所谓的“整改方案”“推进措施”“刺激计划”来敷衍了事。 “还有你们其他人,一个个地在那装什么样子?我要的是业绩,不是你们手里的笔记本!” 咆哮声在屋子里回荡,让这些身价百万千万的高管们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成为了怒火的发泄口。 其实罗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动肝火也并非全无道理,他虽然坐上了地区总裁的位置,但过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集团内部也多有“风言风语”,说罗毅的上位全靠他父亲在服装行业的名气以及公司董事会成员的身份,和工作能力没有半点关联。 罗毅本就是高傲的性格,这件事又牵扯到父亲的脸面,便铆足了劲想要在大中华区总裁的岗位上做出一番成绩,好为自己正名。 但梦想很丰满,现实异常骨感。 三年过去了,西菲尔集团在大中华区的业绩非但没有如预想中的爆发式增长,反而逐渐被几个老对手远远甩开,甚至很多中国自主服饰品牌都已经能够与他们分庭抗礼。 这种局面显然不是罗毅所能接受的,于是他不断加大品牌在宣传方面的费用支出。 邀请当红明星代言、冠名热门综艺、拍摄广告电影,甚至还花重金收购了一支足球队,想要依靠体育赛事的热度来带动产品销售。 这些举措在短期内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架不住西菲尔本身在市场定位上的硬伤。 西菲尔有着百年历史,在欧美属于和路易威登、香奈儿、迪奥同等层次的奢侈品品牌,以奢华复古的设计风格著称,价格极为昂贵,而且个别系列还全球限量,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这种类似于“饥饿营销”的策略在西方社会无往不利,充分满足了上流社会和富有阶层的虚荣心,那些个好莱坞的明星或是时尚宠儿们无不以拥有一件西菲尔的高定礼服而沾沾自喜。 但在进入华人圈子尤其是中国市场之后,同样的逻辑却并未收获预想中的效果。 一来是西菲尔赖以成名的宫廷风格并不适合中国人的形象,又不愿意“自降身份”去融合中华元素,所以让整体的产品调性变得格外拧巴。 二来随着“一带一路”、“十二五规划”等重要国策的稳步推进,国货品牌逐渐崛起,老百姓们的消费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性价比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的西菲尔自然开始被市场所淘汰。 罗毅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多次试图创建风格更加年轻化的子品牌来迎合大中华区的消费者,但此时集团庞大的组织架构和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思维”又成为了他的掣肘。 致使多个有希望帮助品牌转型的项目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更不要说像“山花烂漫”这样的公益项目,因为没有资源投入而彻底不了了之。 随着第三年的业绩依然不及预期,罗毅内心的惶恐已经达到了顶峰,西菲尔毕竟不是他家的私产,董事会也不是只有他父亲一位成员,如果这份财报被呈交总部,轻则被平调到其他区域任职,重则甚至会遭受公司的降职处理。 想到那时候的颜面无光和周遭人言的“落井下石”,罗毅就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绝不允许也绝不能接受这种情况的发生。 于是罗毅睁开眼,看着会议结束后被他留下来的两人,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目光闪烁,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扎邦,我问你,提交总部的年度报告编制是由你的团队负责对吧?” 冷不丁的发问让名为扎邦的男性高管一个激灵,他是印度裔,掌管着大中华区的财务部门,位高权重,但却对罗毅忠心耿耿。 “林莫非,还有你,所有分支机构的数据汇总和审计应该归你管吧?” 不等扎邦回答,罗毅的追问又落在了另一位女性高管的头上,她同样满脸疑惑,不知道自家老大为何明知故问。 “你们两个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虽然能力上马马虎虎,但贵在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年前的时候我和父亲通过电话,还特地汇报了你们这几年为公司所做的贡献,想来总部也会看在眼里。” 罗毅在那“神神叨叨”地说着,扎邦和林莫非两人则是面面相觑,都是在职场上混迹多年的人精,又怎么会听不懂字里行间的真正含义。 “老大,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你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ωww.xSZWω㈧.NēΤ 扎邦的开口打断了罗毅的话头,他嘴角微微扬起,双手合拢置于面前的桌上,然后幽幽的说道。 “总部很看重大中华区的发展,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如果拿不出亮眼的表现,不光是我这个总裁,就连你们也没得好果子吃。” “分公司那帮人业务水平参差不齐,就连业绩数据都算不清楚,你们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在最后上报给总部之前,还得好好把把关,该校正的校正,该补充的补充。” 罗毅的话让扎邦和林莫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人的眼珠子都止不住的嘀哩咕噜乱转,冷汗更是直接打湿了整个后背。 “罗……罗总,您的意思是要我们‘美化’一下年度报告?可……可是集团在美国那边可是上市公司,这如果被发现了,恐怕……” 林莫非用尽了平生所有的措辞,努力组织语言不想刺激到罗毅的情绪。 “是啊,老大,这财务造假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问题,就算是罗董事多半也保不住……” 扎邦的中文造诣显然差了许多,被吓到的他近乎“口无遮拦”,但话说到一半就被罗毅冷冽的目光掐住了喉咙。 “如果被发现?一旦出了问题?那就请你们两位老总不要让这种情况发生。” 罗毅再次闭上双眼,仰头靠在椅背上,窗外的阳光映照在他的半边脸孔,却让扎邦和林莫非觉得不寒而栗。 对于罗毅而言,这是他视若珍宝的王座,谁都别想让它脱离掌控,哪怕不择手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动迁 春夏交替,上海街头的梧桐树迎来了最为翠绿的时节。 而对新康里的居民们来说,一件已经传了快十年的“大事”终于在枝头上的蝉鸣响起前尘埃落定。 随着动迁工作组的进驻,这座始建于1920年,承载着几代人欢声笑语、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石库门弄堂,终于要和新时代告别了。 虽有对老宅的不舍,但弄堂里的绝大多数人还是和朱红娟一样,把高兴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挂在嘴上。 “哎哟,侬磨唧唧苏萨拉(你慢腾腾的干嘛)?人家一大清早就跑去动迁组了解政策了好伐?你么还在这里吃泡饭,到时候好处都被抢光了看你怎么办?” 因为智能手机等电子设备的普及,原本遍布大街小巷的书报亭逐渐开始退出历史舞台,周学根和朱红娟这些年靠着几平米的亭子赚了不少钱,眼看生意不景气,自己年纪也慢慢大了,所以便爽利地选择了直接退休。 每天不用再早早起床,周学根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就着自己喜欢的咸菜喝一碗热腾腾的泡饭,但今天这雷打不动的早餐时光却让心急火燎的朱红娟按捺不住了,碎着嘴子在那不停地絮絮叨叨。 “急什么啦,动迁组九点钟上班,现在才八点半,站在门外面挤来挤去又没意思的咯,而且人家领导不是说过了嘛,所有拆迁政策都是阳光透明的,要么拿钱,要么拿房子,又不是靠抢的咯。” 周学根“不为所动”,一边继续“呼噜呼噜”下着泡饭,一边“反驳”着朱红娟的论调。 按照周清茹的说法,自己叔叔这些年最大的长进就是没那么怕老婆了,有时候占着理了甚至还会顶几句嘴。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只停留在言语层面上,如果朱红娟像现在这样站起身子叉着腰,瞪大了眼睛然后发出一句“嗯?”的质问,周学根还是只能牵拉着脑袋认怂。 两人穿好衣服动身,等来到动迁组临时办公地点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人满为患,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都是对于新生活的满满期待。 弄堂里的烟火气被外人称道,但起居上的不便却是实打实的。 无法两人并行的狭窄过道、垂直难爬摔一跤就会青一块紫一块的楼梯、隔音形同虚设的薄墙…… 天寒地冻也得每天跑到外面倒马桶、永远不能把吃的放外面因为随时有老鼠光顾、天再热也不能几个房间一起开空调不然分分钟就会烧掉保险丝…… 这些都是上海石库门弄堂数十年如一日的稀松平常,也在一纸动迁公告张贴出来后,成为了所有人无比期盼新家的情绪源泉。 “阿娟,那窝里(你们家)是打算要房子还是要现钞啦?我听说拿钞票划算,签约费、人头费、户主费这些夯不啷当(总共)加起来要多几十万勒,拿了钞票自己再去买房子也可以的呀。” 烫着卷发的女人是朱红娟退休后的麻将搭子,平时在“古井聊天区”也是一员猛将,最喜欢八卦弄堂里别人家的事情。 “阿拉窝里乡(我们家里)这种大事情都是阿根做主的,他喜欢拿房子呀,而且茹茹这两年工作也忙,不太回家住的,我们两个弄一套郊区的登登(住住)也蛮好的。” 朱红娟也不多说,这动迁虽然是大喜事,但只要牵涉到钱的分配,总会引发些纷争,之前动迁组还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闹出好几次兄弟姐妹当着老父老母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的情况,更不要说现在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所有人面前了。 朱红娟家里没那么复杂,总共就三口人三个户口,想要搞点“花头”也搞不出来,所以自然不愿意掺和到街坊邻居的那些“深层次”讨论里去。 经过一整天忙碌的填报材料、户口审查、政策宣导等等流程,朱红娟和周学根总算是拿到了属于他们的动迁合同,两人这时反倒没有急着签字,而是抱着合同回到家,赶紧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再通过微信传给了周清茹。 朱红娟像是还不放心,还特地戴起老花镜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茹茹,合同拿回来了,你有空的时候看看,选房的摇号应该是在下个月初,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十四年过去了,当初怯生生跟着周学根来到弄堂里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要强了一辈子的朱红娟也终于可以卸下家里顶梁柱的担子,放心地把大事情的决定权统统交给周清茹。小說中文網 摇号选房的当天,新康里的街坊邻居们都是“盛装出席”,周学根和朱红娟自是也不例外,两人穿的衣服都来自周清茹设计的“岁月”系列,简约大方,又得体好看,是安茹所有产品里最受中老年消费群体欢迎的款式。 现场人声鼎沸,抽到靠前号码的家庭欢呼雀跃,手气不佳的则是只能相互安慰。 所幸被叔叔婶婶强行推上台的周清茹运气向来没话说,总共七八百套房源,她抽到的两个号码分别是12和18。 按照相关政策,朱红娟他们可以分到两套房子,一大一小。 小的是两室一厅,五十来个平方;大的则要一百二十多个平,是标准的三室两厅。 动迁的房子位于松江佘山区域,都在一个小区,有个还挺温馨的名字——佘北家园。 房子选完,紧接着就是产权登记的文件确认环节,没想到事情到了这最后一步却卡了壳,全因周清茹死活不肯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婶婶,这不行,新康里的房子都是你和叔叔的,拆迁以后分的新房子也应该这样,哪能还把大的一套写我名字呢?” 周清茹今天才知道周学根和朱红娟的打算,在她看来自己能有今天多亏了叔叔婶婶的收留,这份恩情已经比天还大,又怎么能再去拿一套房子呢。 “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家三个户口,所以才能分到两套房子,缺了你可不行。” “还有我和你叔叔年纪大了,住个三室两厅的就是浪费,收拾起来也吃力,你和小杨不是在上海还没买房子嘛,就先住这套,虽然动迁房肯定没有商品房来的气派,但给你们小两口结好婚过渡一段时间总是没问题的。” 朱红娟“据理力争”,硬拉着周清茹的手要去签字画押,同时还不断给一旁的周学根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也别光看着,赶紧为小家出出力。 “是呀,茹茹,你和小杨的公司现在是赚了钱,但那是你们在一起以后才努力来的,女孩子要出嫁,娘家怎么能没嫁妆呢?” “我和你婶婶又没小孩,走掉以后么房子总归都是你的,早点给晚点给不都是一样的嘛。” 周学根“心领神会”,可这一开口就证明了男人大多都是直肠子,一句话就把他和朱红娟的心思交了个底朝天。 周清茹最后还是听话签了字,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了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娘家,一个她从来都不敢奢望的词汇,却被叔叔和婶婶牢牢记在了心里。 朱红娟在那“不动声色”地捏着自己老公的后腰,怪他一把年纪了还不会讲话,周学根满脸冤枉,痛的龇牙咧嘴也没搞明白到底哪里没做对。 那般“夫妻和睦”“其乐融融”的模样愣是把周清茹逗乐了,她捧着肚子前仰后俯,笑得“泪水”直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全面战争 最近的罗毅可谓是春风得意。 因为业绩突出,西菲尔集团总部在三月末的年度财报发布后,便特地嘉奖了他所率领的大中华区,除了丰厚的现金激励,其中还有包括了额外的集团资源调动特权。 罗毅的父亲也对自己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在视频通话中多有赞许,甚至透露了之后会在董事会举荐他担任集团更高职位的计划。 所有的事情好像又恢复到了掌控之中。 外人的艳羡,下属的奉承,行业的吹捧,以及异性的“投怀送抱”…… “罗总,这杯酒我敬您,没有您的英明领导,我们大中华区就不会有现在的风光,啥都不说了,我先干……” 奢华宽敞的包厢里,五彩的灯光不断闪烁,桌上是各种昂贵的名酒和品种丰富的果盘小吃,身着清凉裙装的“舞者”跟着音乐扭动腰肢。 扎邦把酒杯高高举起,自顾自表着忠心,随后也不管有没有回应,就是一饮而尽。 今天在场的这些人放在其他场合都是响当当的商界精英,可在纸醉金迷的房间里,却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坐在C位的男人。 “罗总,今天‘最时尚’杂志的人还打电话过来,说想预约一场您的专访,那语气别提有多恭敬了,前两年公司业绩不好的时候可不见他们这样,到处写文章抨击我们,我直接把电话挂了,让这群见风使舵的烂笔杆子滚蛋。” 眼看有人已经率先拍起马屁,林莫非也是不甘示弱,捡着下午听到的一则“小道消息”就是添油加醋地描绘一通,边说着还拿起人头马的瓶子毕恭毕敬地给罗毅斟满。 其他西菲尔的高管们也个个都是人精,挑着自己觉得能讨罗毅欢喜的话就是口舌生花。 更有几名气质不错的女性高管直接贴到了罗毅的身上,媚眼如丝,那言辞间的谄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封建社会的深宫,完全没有底线可言。 声色犬马的聚会或是其他奢侈铺张的活动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所谓的企业文化和组织架构早就不复存在,所有西菲尔的员工都知道,现在的大中华区只有一个声音说了算。 “哎哟,昨天喝太多了,到现在头还晕晕的,你说罗总叫我们去干嘛?” “我哪知道,但是不管他要干嘛,我们照做就是了。” “也对,反正我现在是看明白了,努力工作有啥用,董事会那帮人才不管这些,他们只看你能不能帮公司赚钱。” “那叫权力和阶级的游戏,你们印度人应该最会玩这套了呀,不过你说我们上次做的那些事情,应该不会被总部发现吧?” “不会的,核心数据都是我们亲自修改的,公司里没有其他人知道,而且罗总现在风头正劲,又有罗董力挺,谁会没事给自己惹麻烦?” 扎邦和林莫非一大早就急匆匆地赶往罗毅的办公室,他们自从上次参与业绩造假后就成为了公司的“红人”,不但职位上分别晋升为了执行副总裁和首席财务官,连带着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有罗毅在背后支持,两人可谓是“肆无忌惮”,什么吃回扣、贪污经费、收受下属好处那是家常便饭,顺便还整了许多从前在工作上有过节的同僚,一时间弄得整个大中华区都“敢怒不敢言”。 “罗总,之前我们申请的经费今天全部到账了,金额还比预计的多了20%,想来是总部那边知道您想大展拳脚,所以全力支持。” 这扎邦虽然是印度的“高种姓”阶层,但在罗毅面前却表现出了十足的“奴才天赋”,挑着好消息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现在董事会对您完全信任,不光是在资金上有所倾斜,各种流程制度也是大开绿灯,我们大中华区所申报的项目准入门槛大大降低,之前遇到阻碍的那几个子品牌应该短期内就能上马,罗总您的计划布局终于可以正式推进了。” 比起扎邦的油嘴滑舌,林莫非显然更明白罗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几句话就让其心情大好,抬起手指了指办公室中央的一组真皮沙发,示意两人坐下。 “现在集团调拨的资源已经到位,是时候给内地的市场立立威了,我打算挑一家行业内的竞争对手,开展全方位的打压,不管是价格战也好,还是引导舆论也罢,你们两个自己想办法,总之要在短时间内让这家企业再也翻不了身。” 罗毅翘着二郎腿,目光扫过扎邦和林莫非,那隐隐间释放出来的冷冽让两人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其实按理来说,西菲尔的大中华区才刚刚从泥潭中挣脱出来,虽然用的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但至少切切实实获得了集团的支持,这时候应该好好利用这个窗口期,拓宽产品线,加大营销投入,进而争抢市场份额。 可罗毅却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而是希望通过一场不计代价的“商战”来为自己找回场子。 扎邦和林莫非的职位虽然名不副实,但两人怎么也都是名校商学院毕业,并且在数家世界五百强企业闯出过名堂的人,深知不管是价格战还是舆论战都会消耗大量的资源,若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摁死对方还好说,但凡被拖住,很容易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相似的案例不管在欧美还是中国内地都屡见不鲜,比如格力与美的这两家行业内的龙头企业就在2014年的国庆档开启了惨烈的价格战,尤其是在格力内部,甚至还出现了“搏上一切,打垮美的”这样火药味极浓的标语。 最后的结果也并未让任何一方满意,哪怕通过大量的促销打折手段获取了销量的增长,但全年的利润增速却不增反降,同时还造成了品牌口碑的下滑,可谓是真正的伤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如今罗毅提出的计划与诸多先例别无二致,但扎邦和林莫非可不会当面提出反对意见。 两人本就是台前木偶,西菲尔的业绩好不好,有没有亏钱其实并没有那么要紧,只要罗毅高兴了,愿意重用,那就可以继续做那些中饱私囊的勾当。 至于天到底会不会塌,扎邦和林莫非一点都不关心,而且在他们看来,西菲尔集团家大业大,就算真的打了败仗,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哪怕总部来问责,自己无非就是再找一家企业去当经理人罢了。 “罗总英明啊,利用总部的资源支持,还有我们西菲尔集团的品牌优势,肯定能够实现全面碾压,到时候关注度上来了,自然会反应到销量上去。” “没错,罗总,那具体找哪家企业下手呢?我建议对方规模不能太小,最好是和我们差不多的欧美品牌,或者是中国的那几家龙头企业,这样才能够引发舆论热度,达到我们所要的效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展现自己的作用。 但罗毅却甩出一份资料文件,那上面喷墨打印的痕迹都还没干,一看就知道是刚刚才整理出来的。 扎邦与林莫非对视了一眼,便快速拿起了那一叠A4纸,才刚看了几行字,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安茹服饰?是原创的品牌吗?” “这家不是专做电商和外贸的公司吗?和我们好像不是一个赛道的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十面埋伏 西方世界恶意打压中国企业并不是什么稀罕的行为。 前有2002年美国和欧盟出台CR法案(持续决议法案),强制要求两欧元以下的打火机必须加装“防儿童开启”装置,从而构筑贸易壁垒,逼得当时已经在海外市场大杀四方的温州打火机陷入困境。 后有2011年美国政府单方面以可能威胁美国国家通信安全为由,对华为和中兴两家中国企业展开调查,最终于次年发布长达52页的调查报告,认定“罪名”成立,致使多个在美项目无疾而终,损失惨重。 所以当西菲尔开始针对安茹发动“战争”的前几个月里,杨守安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毕竟两家的“仇怨”由来已久,平日里大大小小的摩擦时有发生,但因为目标客群和产品都有着不小的区别,所以并没有真正的短兵相接过。 扎邦和林莫非也的确有些本事,两人很清楚想要打压竞争对手,除了真刀真枪的对拼以外,舆论的导向更是重中之重。 于是便动用了“钞能力”,笼络了一大批“资深媒体”,先是大肆宣传自家新推出的多个“轻奢子品牌”,并且直接将对标的竞品锁定在安茹服饰的身上。 随后又邀请行业内“重量级”的评论家下场,接连撰写发布针对安茹产品缺点的“鉴赏文章”,同时雇佣“水军”在微博、公众号等自媒体平台营造出安茹品牌深陷“负面评价”漩涡的假象。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市场上在短时间内便涌现出了关于西菲尔的子品牌在性价比上远超安茹的讨论,也获得了一批“国外大牌”拥趸的支持。 但光靠舆论显然还不足以让西菲尔达成彻底压垮安茹的目的,于是他们开始调动大量的资金,在全国各个主要城市铺设实体店铺,同时广州、武汉、长沙的三条主要生产线开足马力,源源不断地将制作好的成衣分运到各地新建的仓库里去。 万事俱备,接下来开启的便是无差别价格战。 同样是卖衣服,线上网店与线下实体店在成本方面完全是天差地别,房租、人工、运营、仓储物流都不可同日而语,纵观国内近十数年服装行业的沧海沉浮,因为盲目扩张实体店铺和积压存货从而导致全盘崩塌的案例比比皆是。 这也是安茹从淘宝商城掘得第一桶金后,就坚定控制实体店规模的主要原因之一,按照杨守安和阿四的设想,安茹服饰的线下门店只承担宣传和展示的作用,并不作为主要的销售渠道而存在。 所以哪怕如今公司已经做大做强,在全国范围内,安茹的品牌体验店也就才三十多家,主要还分布在北上广深以及各省省会这样的大型城市当中。 但西菲尔这次来势汹汹,他们完全没有将成本考虑在内,直接把实体店的定价打到了比安茹线上淘宝店还低的水平。 随后充分利用了母公司多年积累起来的口碑效应,叠加子品牌在服装款式上的突破,再结合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愣生生地在杨守安他们原本的赛道里切分掉了一大块蛋糕。 “用淘宝的价格,买到国际奢侈品大牌服装。” “同样的花销,不一样的穿衣体验。” “百年西菲尔为中国消费者量身打造专属原创品牌,这是每一个爱美的人理应拥有的奢华衣柜。” 诸如此类的广告语充斥在网络以及很多年轻人的口口相传之间,一时间对安茹服饰在国内的销售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可如此战果还远远不能让罗毅满足,这天他再次把扎邦和林莫非叫到办公室,下达了继续增加投入,力争在国庆黄金周前彻底击垮安茹的命令。 “罗总,现在的局面对我们已经非常有利了,从上海、北京等主要城市的数据来看,安茹服饰的销量每天都在下滑,就连他们的大本营淘宝商城那边也同样如此,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温水煮青蛙即可。” 林莫非犹豫了许久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的罗毅的确拥有总部授予的“无限资源调动权”,但也不能光盯着安茹一家来挥霍,到时候引发其他业务的停滞,倒霉的还是她这个副总裁。 “是啊,罗总,安茹服饰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的主要营收来自于两块,除了中国境内的电商销售,还有就是海外贸易,其中最大的市场在非洲,占比达到了80%以上。” “近两年安茹服饰跟着中国政府的一带一路工程又开辟了包括中东、东南亚、欧洲等地区的新业务,但都还处于投入阶段,基本是靠着线上店铺和非洲那边赚的钱来支撑着。” “现在他们境内的业务被我们压制,只剩下了非洲的市场,就和林总说的一样,假以时日总会撑不住的,到时候新的项目骑虎难下,资金链断裂也是迟早的事情。” 扎邦是专门搞数字的人,早就把杨守安几人这些年的发展历程研究了个遍,哪怕因为安茹并非上市公司没法获取到详细的财务报表,以西菲尔的情报能力了解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 “分析的不错,但如果我说安茹在非洲的产业马上就会遇到大麻烦,你们觉得还应该徐徐图之吗?” 罗毅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视线则是透过落地窗户落在天空的白云之上。 “罗总,您的意思是……非洲那边会有变故发生?” “我们西菲尔在非洲没有设立分支机构,这麻烦肯定不是商业贸易方面的,难道……是要有政变发生?”尛說Φ紋網 扎邦和林莫非的眼神从疑惑转而变为震惊,但以他们两人的地位,实在是想不明白罗毅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 “我们西菲尔集团怎么说也在美国本土发展了那么多年,与华尔街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帮资本和白宫之间的事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美国人的政治啊,是建立在金钱上的,谁能提供利益,谁就能获得支持……” 罗毅没有再说下去,但言辞间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在世界繁荣发展的光明之下,还有着寻常百姓根本无法想象的暗潮在疯狂涌动。 扎邦和林莫非领命而去,他们在美国企业工作多年,深知关于“自由国度”通过武力影响或操控地缘政治格局的传闻绝非虚言。 而现在罗毅提前得到了“内幕消息”,那情况就变得截然不同了。 安茹在中国境内的销售已经出现颓势,如果非洲的生意再遭遇挫折,公司的现金流势必会出现问题,而这正是西菲尔给予其致命一击的最佳时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资金需求 希腊,雅典,女人街。 各色服装店里人头攒动,其中不乏中国游客,他们热烈讨论着昨日圣托里尼岛上的绝美日落,畅想着接下来是坐游艇到爱琴海上追逐火山温泉还是到市政厅观看哨兵交接。 而杨守安和周清茹却没这份玩乐的心情,他们这次到希腊来是为了给公司在当地的新项目站台,但原本颇为愉悦的心情却被国内传来的一则消息所破坏。 “麦克斯那边联系过了吗?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是说这两个国家的政局一向都很稳定吗?怎么说政变就政变了?” 杨守安急得团团转,一个人躲在角落打着国际长途,周清茹也是忧心忡忡,但项目的宣传活动无法取消,她作为首席设计师不得不强打着精神。 “怎么样?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结束,周清茹第一时间来到后台,看到杨守安颓然地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便猜到事情多半是不太顺利。 “公司那边已经联系过麦克斯了,他也没想到这两个国家会突然发生政变,昨晚凌晨几乎是同一时间,当地军队发布声明,宣称当权政府违反本国宪法,全部被捕,由他们组成临时军政府接管全境。” 杨守安的脸上尽是无奈,他也知道这种偶发性的事件没法去责怪麦克斯,但如今安茹在中国内地的生意遭到西菲尔的穷追猛打,全靠非洲的营收撑着,恰好在这节骨眼上陡生变故,实在是没法不上火。 “最关键的是这两个国家都是几个月前才刚打进去的,前期营销和公关花掉的费用不说,光是运过去打算铺到市场上的货就上千万了,现在军政府当权,所有外国资产被强制冻结,这批衣服短时间内肯定是动用不了了,最坏的情况甚至可能还会被直接没收。” 局势反正已经烂成这样了,杨守安干脆“破罐子破摔”,毫无隐瞒地把最恶劣的结果向周清茹和盘托出。 周清茹虽然只负责设计和宣传上的事情,但对于现在公司的资金情况也并非不了解,一听政变的影响这么大,也是倒吸了口冷气。 “你说怎么能这么巧?西菲尔在国内和我们大打价格战,不断压迫我们的销量和利润空间,现在非洲又出了事情,该不会是罗毅那家伙……” 坏消息接二连三,由不得周清茹不对自己那瑕疵必报的前男友起了疑心,但一想地缘政治这种事情都是国家层面在背后推波助澜,罗毅就算能量再大也不太可能牵涉其中。 “西菲尔是跨国巨头,和美国的那些资本多半是有联系的,华尔街那帮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不是啥新闻了,不然怎么可能在全球各国的股市上永远战无不胜。” 现在出国出得多,杨守安也花时间恶补了许多知识,包括语言、经济原理、国际格局等等。 所以如果有人说西菲尔是提前知晓了非洲可能发生政变的消息,才在国内不惜血本发动针对安茹的价格战,他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现在我们主要的两大基本盘都出了问题,公司的现金流肯定会有压力,要不要先把欧洲和西亚的项目停一停?专心应对西菲尔的攻势,把国内的销量提起来再说。” 若说要暂停“新出海”的项目,周清茹肯定是最难过的,安茹这两年跟着一带一路的工程在多个国家“开疆扩土”,光是全新的服装系列就推出了七八个,全部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这就好像自己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却因为家里后院起火被暂时搁置,这对于一名设计师而言的确是最艰难的决定。 最后杨守安还是没有采纳周清茹的建议,安茹服饰如今在海外风头正劲,在某些领域甚至已经能够代表中国企业的形象。 而且在欧洲和西亚的项目大多属于“海外文化交流”的组成部分,期间也多次得到了政府相关部门甚至海外领事馆的大力支持,不是他们说撂挑子不干就能不干的。 但西菲尔步步紧逼,非洲市场的一大波损失又已成既定事实,坐以待毙肯定不行,也不是“铁三角”一路走来的风格。 所以没有任何耽搁,杨守安和周清茹坐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国,同时阿四带着广州这边生产条线的几个骨干也赶到了上海,公司的核心成员们足足开了三四个小时的会,制定出了应对西菲尔的初步计划。 价格战为何被称为“商战毒瘤”,全因其粗暴又容易两败俱伤的操作方式,它的确可以达成打压竞争对手、占领更多市场份额以及消化库存的目标,但也会导致参与企业利润下滑、口碑崩塌甚至影响整个行业定价逻辑的严重后果。 纵观中国商海十年沉浮,著名的价格大战比比皆是,但结局却无一例外,均是惨淡收场。 2011年,拉手、美团、窝窝、满座等五千多家网站携海量资金杀入团购舞台,春风得意的Groupon(高朋)也入华参战。 团购网站都疯狂地烧着钱,补贴、广告、地推、商家签约争夺战,战况惨烈,百亿融资烟消云散,史称“千团大战”。 谁料资本寒冬骤然降临,曲终人散,逾九成的参与企业力竭身死,最后还是美团在最后时刻拿到了阿里的压哨投资才侥幸获胜,留下满地“尸体”,让人唏嘘。 还有2013年的OTA烧钱大战,在此之前携程是行业内的绝对王者,独占在线旅游市场半壁江山。 谁料狼烟乍起,酒店、航空直订大批涌现,艺龙、去哪儿纷纷融巨资发力,造成携程市场份额快速下滑。 随后便是价格战爆发,你死我活的争斗持续了两年有余,数十亿资金灰飞烟灭,携程股价在2014年甚至腰斩,损失惨重。 最终,体力不支的艺龙、去哪儿先后举起白旗,被携程控股。 但携程自己也是惨胜,大量股份被出让给百度、Priceline等资本,才勉强做到续命。 罗毅主动挑起的这场单单针对杨守安的价格战虽然达不到那么大的规模和影响力,但其需要耗费的资源同样夸张。 按照安茹内部的估算,哪怕西菲尔大中华区得到了集团总部的支持,也最多只能将大战维持一年左右的时间。 若是能挺过去,以安茹在互联网和海外市场的优良布局,以及积累起来的丰富产品底蕴,最后吃不消的多半会是罗毅自己。 但这一年时间说短也不短,想要避免被吞噬掉太多的市场份额,安茹也必须在定价上做出让步,这也代表着公司的利润空间将被大幅压降,甚至还需要倒贴才能维持平衡。 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想要把如狼似虎的西菲尔拖入持久战的泥潭,杨守安现在最需要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钱。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釜沉舟 “杨总,慢走啊,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西装革履打着红色领带的男人站在玻璃感应门里面,朝着已经走到电梯厅的杨守安和周清茹“点头哈腰”,他背后的幕墙上挂着红色的四个大字——信国银行。 “张行长您留步,我们回去再讨论一下,有结果了马上联系您,到时候还请您多费费心。” 杨守安挡住已经是满脸“不屑”的周清茹,微笑着隔着整条走廊和姓张的银行行长又寒暄了几句,此时电梯也恰好到了,两人便不再停留,直到金属门缓缓合上才总算能够卸下“伪装”。 “什么人啊?以前我们公司红火的时候可不是今天这副嘴脸,这个指标那个指标的,哪个没帮他们完成过,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就开始推三阻四,借点钱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真是势利眼。” 电梯都还没到一楼,周清茹就忍不住了,这家银行最早还是她推荐给杨守安的,安茹服饰的基本户就开在这里,平时关系相当不错,就刚才那个张行长,有事没事就会上门,每次都是拎着各种礼品,热情到不行。 结果现在杨守安他们为了筹措和西菲尔打持久战的资金,想来银行给公司做几笔贷款,各种条条框框就出来了,又是审查财报又是要求提供抵押物,总之是“难上加难”。 “你也别怪张行长,银行是国家的,不是个人的,他作为一行之长,理应为国家资产负责,风险控制严一点也无可厚非。” “而且人家也不是没帮忙想办法,上海这边没啥不动产,但广州那边有,还好当初非洲那边赚到钱后阿四坚持要置办我们自己的厂房,现在都可以拿来抵押给银行,也是能借出一笔钱来的。” 杨守安很是理解张行长的难处,如果为了私交就随便给企业放贷,最后扰乱的只会是正常的金融秩序,2008年美国的次贷危机还历历在目,作为“经济稳定器”的国有银行自是不可能重蹈覆辙。 “也只能等着了,幸好我们没有像其他服装品牌那样盲目扩张实体门店,我让财务部大概核算过了,在不影响‘新出海’项目的前提下,公司账上的钱还能够支撑四五个月的,到时候银行的资金应该是能到位的。” 冷静下来的周清茹也知道银行没做错什么,经营公司就是如此,锦上添花者比比皆是,能雪中送炭的人才是真正难能可贵。 两人出了电梯回到车上,看着杨守安始终未曾舒展的眉头,周清茹微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 “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西菲尔才会盯着安茹不愿放过。” 自从上次华尔道夫酒店那件事后,罗毅就没再出现过,但以周清茹对他的了解,知道这个“自大公子哥”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报复她和杨守安。 周清茹意外的只是罗毅哪来这么大的权力,可以调动西菲尔集团庞大的资源来和安茹打这么一场“赢了没啥好处,输了能把人丢死”的价格战。 “说什么呢?和你没关系的,就算这次没有西菲尔,下次也会有东菲尔、南菲尔或者北菲尔冒出来,欧美的企业打压中国品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如果这一关都迈不过去,只能说明安茹还不够成熟,还不具备成为中国名牌的资格。” 杨守安把一只手搭在周清茹的手背上,只不过他虽然在说着安慰的话,自己的心里却是已经焦急如麻。 没有人比杨守安更了解安茹服饰的情况,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西菲尔这次的进攻有多么来势汹汹。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试探,而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先是疯狂在全国各地开设门店,然后是铺天盖地的舆论轰炸,再是子品牌的全新服装占据生产线,以及短时间内需要雇佣的人员和原材料的采购,所有的这些都代表着西菲尔在这场战斗中投入了海量的资源。 如此庞大的成本支出,哪怕在集团内部有父亲撑腰,罗毅也绝对承担不了失败的责任,他已经是骑虎难下。 安茹服饰的团队很厉害,在面对如此“巨无霸”进攻的情况下很快就稳住了脚跟,并且制定出了“持久战”的计划。 但要知道罗毅手下的那批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或许有些大公司的毛病,或许喜欢把精力放在内部的钩心斗角上,但他们绝不是狗囊饭袋,相反还个个国际名校毕业,具备了极高的专业知识水平和丰富的工作经验。 安茹这边能想到以“拖”为“进”,西菲尔的精英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所以杨守安有理由相信,当战局僵持不下的时候,西菲尔一定会继续加大投入,把产品的价格打得更低,利用更多的舆论手段,甚至动用那些所谓“见不得光”的力量。 “四五个月”的缓冲期是财务部门依照现有的市场数据和公司现金流计算出来的,如果杨守安的判断正确,其实留给安茹准备的时间将大大低于这个数字。 可能是三个月,可能是一个月,甚至可能是两三周…… 未雨绸缪是杨守安这些年能够把安茹带领到如此高度的最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当初刚创业的时候慕慧娴无数次关照他的经营准则。 事实证明这绝对是金玉良言,也是让杨守安在此时此刻犹豫着是否要破釜沉舟的内心动机。 “我们去一趟红石资本吧?” 冷不丁地话语让周清茹心中一惊,她知道向来有许多投资人希望加入安茹这艘已经扬起风帆的大船,但无不例外,都被“铁三角”给拒绝了。 一方面是安茹服饰现在的股权结构比较干净,除了杨守安三人以及他私下为慕慧娴代持的股份外,其他全部都属于名为“安茹小伙伴有限合伙”的员工持股平台。 每年公司可支配利润里都有一大块是通过分红来支付给所有持股员工们的,如果贸然引入新的投资人,势必稀释属于普通员工的利益,这不是杨守安他们愿意看到的。 另一方面,现在安茹的重大决策基本都由杨守安三人做出,从巫山小村落到如今的大都市,“铁三角”之间的信任和情感绝非寻常人能够比拟,但如果有其他投资方加入,很多事情的决定大概率会变得没那么顺利。 但如今公司面临生死危机,想要抵挡住西菲尔这头跨国猛兽,杨守安不得不开始权衡利弊,而周清茹也是立马就心领神会。 “知道了,去一趟吧,我相信阿四也会支持你的,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公司那么多员工的保障才是最重要的啊。” 第一百四十章 投资 从虹口足球场步行大约十分钟,有一家名为万寿斋的小馆子坐落在山阴路上。 馆子很小,只能放得下几张桌子,但人气却很旺,哪怕不是在饭点,依然大排长龙。 店家只能“占用”一部分人行道,支起简易的折叠桌,让食客坐在穿梭的车水马龙旁来品尝美食。 “杨总,周总,他们家的鲜肉小笼可是上海滩一绝,还有这麻将馄饨,我是一个礼拜不吃上几次就浑身不舒坦。” 坐在杨守安和周清茹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叫沈鹏南,是红石资本的创始人兼CEO,妥妥身价百亿的大人物,此时却把衬衫的袖子撩到胳膊肘上,拿着双一次性筷子把小笼包塞进嘴里。 “都说一座城市真正的美食是藏在不起眼的街边小店里的,以前多少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现在真是信了,我来上海这些年就没见过这么好吃的冷面。” 盛夏时节,又是露天而坐,自是闷热无比,此时的一碗麻将冷面搭配辣肉加素鸡的浇头,直接就俘获了周清茹的味蕾,不禁竖起大拇指夸赞。 “周总说笑了,据我所知你们两个都是川渝那边的人吧?对这种街边小吃应该最在行了,和成都重庆比起来,上海这点花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沈鹏南微微一笑,毫不经意地提起了杨守安和周清茹的过往,虽听起来只是随口一说,但却让两人心中一个警醒。 “哈哈,沈总不愧是做投资的,把我们两个这点家底都抖落出来了,我和清茹算是川娃,出生在巫山县下面的一个小村子,97年重庆直辖之后就划到市里了。” “不过我们可没有川渝老乡们的口福,三峡建大坝的时候就移民出来了,我倒还好,一直在广州,那里毕竟是美食之都,不过清茹生活在上海,在吃这方面的见识肯定就少了些。” 杨守安并没有过多的组织语言,完全是实话实说,因为他知道面对像沈鹏南这样的顶级资本大佬,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 投资公司对有意向的目标企业创始人做背调那是行业标准,红石资本早在杨守安他们刚刚在非洲市场有所斩获的时候就关注了安茹服饰,数次递出了橄榄枝,却都被“铁三角”委婉拒绝。 若是换成罗毅这种人估计早就心怀嫉恨,觉得区区一家小服装公司竟然如此摆谱,得不到干脆就毁掉算了。 但沈鹏南显然在胸怀和气度上要强得太多,不但没有动用手段让安茹强行就范,反而在很多事情上还提供了便利和帮助。 所以如果安茹发展到某个时间段必须引入新的投资人,那杨守安绝对会优先考虑红石资本,别无他因,至少对方足够光明磊落。 “好了,肚子也吃饱了,要不你们两个跟我的车?我们回去可以谈谈正事了。” 沈鹏南把最后一口小笼包咽下肚子,眼神中还有些意犹未尽,但看了看“坐立难安”的两人,也是会心一笑,拿起椅背上的西装穿好,指了指街对面停着的汽车说道。 迈巴赫不愧是德国工业技术的结晶,哪怕是把速度开到了八十迈,坐在里面的杨守安和周清茹愣是没感觉到一丝颠簸。 此时的沈鹏南已经褪去了刚才“滋溜滋溜”吃馄饨的样子,金框眼镜配上两鬓那抹隐约的白发,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沉稳气息。 “你们的情况我知道,西菲尔那边步步紧逼,非洲最近又出了乱子,但安茹的现金储备应该不差,为何这么着急要走这一步呢?” 沈鹏南率先开口,引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周清茹浑身一紧,她平日里并没有参与那么多的公司经营,所以面对“潜在金主”的发问多少还有些慌乱。 倒是杨守安显得格外放松,甚至没有半点因为沈鹏南对于安茹现状的了解而惊讶。 豪华的轿车在高架上飞驰,杨守安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逐一阐述,不光是针对西菲尔这次发动的价格战,还有对于整个服装行业未来可能性的展望,整个过程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让沈鹏南听了也连连点头。 很快三人便抵达了红石资本的办公地点,与其他颇为有名的投资公司喜欢把总部按在摩天大楼里不同,沈鹏南更喜欢闹中取静的感觉,于是便在长乐路上置办了一栋百年历史的洋房。 这在上海属于绝对的稀缺资源,若不是房子的前任主人与他交情深厚,恐怕是再多钱也断然不会出手的。 “我们红石资本大部分的员工都在香港,上海这边的人不多,所以这么栋小楼也就绰绰有余了,你们知道我这人懒散,就不爱挤在那些个钢筋水泥里面,平时工作结束了,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心情也能舒畅些不是。” 杨守安和周清茹跟在沈鹏南身后穿过木质玄廊,两人完全被建筑传来的厚重历史感所包围,但听到沈鹏南“自谦”,还是心里想着大佬谁不知道你是投资界有名的拼命三郎,怎么能和懒散二字搭上边啊。 来到洋房深处的办公室,助理已经提前准备了上好的茶点,三人落座,关于红石资本与安茹服饰的合作谈判也就正式开始。 融资这件事看起来复杂,其实简单地说也就是投资人拿钱来押注企业的未来,而原来的创始人付出一定的股份代价,换取的则是公司发展所需要的资源。 但杨守安他们的情况略微特殊,所以争论的焦点从一开始就落在了“股权如何稀释”这件事上。 “说实话,我投资过的企业不计其数,见过的创始人团队也多如繁星,但像你们这样坚持要保全员工持股比例的还真不多见。” 按照红石资本初步给出的投资协议,安茹服饰需要出让15%的股权来换取2亿人民币的投资,常理来说要么增资扩股要么就是把现有的股份等比例稀释即可。 但杨守安愣是提出了个特别的办法,他把自己还有周清茹和阿四的股份单独拿了出来,直接切出15%转让给红石资本,却没有去动“安茹小伙伴有限合伙”的那部分。 这种做法对于投资机构来说并没有啥损失,但沈鹏南却难得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在他看来创始团队在第一轮融资的时候就占股太低,很容易使得团队热情和投入度的下降,稍微遇到点困难可能就会直接放弃,让投资人的资金打了水漂。 “沈总,我们理解您的担忧,安茹服饰于我们三个而言并不仅仅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您了解过公司的发展历程,自然知道我们一路走来经历过太多困难,没有这些员工的支持,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 “还记得那时候广州电荒,安茹差点就要垮掉了,我都做好了要欠一屁股债的准备,可公司里没有一个人说要放弃,当时我就答应过他们,既然有难同当,那以后有福了就一定要同享。” “我不敢说这次拿了您的投资安茹就一定能打赢西菲尔集团,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我和公司的每一个员工都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绝不妥协。” 杨守安的话斩钉截铁,巫山的男子汉,从来都只有站着死,绝不会当逃兵。 沈鹏南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眼前两个连气势都变了的年轻人,恍惚间脑海中闪现出自己当年在香港靠着二十万本金慢慢起步,最后与诸多国际资本争锋的模样。 “好,我信你,红石资本可以帮安茹,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赌 在诸多商业投资案例中,投资方与融资方为解决交易双方对目标公司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信息不对称以及代理成本等问题,会设计一种包含股权回购、金钱补偿等对未来目标公司的估值进行调整的协议。 如果约定的条件出现,投资方可以行使一种权利;如果约定的条件不出现,融资方则行使另一种权利。 这种协议方式本质上与期权类似,它还有个更为广为人知的名字——对赌。 而如今杨守安和周清茹的面前,就摆着一份对赌协议。 “沈总?之前几次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要签这个吧?” 红石资本想要入股安茹服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光是投资方案都已经出过五六个版本了,但其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对赌协议。 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清茹心里不由地涌现出沈鹏南是在趁人之危的想法,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还没等杨守安先表态就自己忍不住开了腔。 “上海的夏天总是那么吵吵闹闹的,你们听外面这些蝉虫,从早到晚一个劲地鸣叫,是不是它们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争着要在冬天来临前拼命让自己这一生变得有意义一些啊?” 沈鹏南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周清茹的“质问”一样,他翘着二郎腿,半靠在沙发一侧,头歪向窗外翠绿的树枝和灿烂的阳光,那里的蝉鸣声当真是此起彼伏,惹得周清茹心烦意乱,把“求助”的目光投到了杨守安的脸上。 “这样吧,你们在这慢慢看,我先下去买点棒冰,这鬼天气开着空调都觉得热,还是得吃点凉的才能静静心,你们要吃什么?盐水棒冰?还是绿豆棒冰?” 知道这决定没那么好做,所以沈鹏南也不再陪着,起身找了个借口便走了出去,把杨守安和周清茹两个人留在房间里深思熟虑。 “这沈总以前看着还挺仗义的,怎么就落井下石了呢?我听别人说过对赌协议的厉害,很多公司的创始人最后都是被这种协议搞得一无所有甚至家破人亡。” 周清茹发了急,相比于公司能不能渡过难关,她内心深处肯定是更在意心爱之人的安危,于是便紧紧拽着杨守安的胳膊,说什么都不同意签署这份合同。 其实杨守安又怎么会不知道对赌协议的厉害,他虽然学历不高,更没有去读过什么商科,但这么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各种各样的“故事”也是听得多了。 千禧年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效果日益凸显,国内经济活力持续提升,互联网时代的来临更是为市场注入了难以想象的“热钱”,同时也推动着各行各业不断开足马力开疆拓土。 企业想要发展,资金是第一位的,但市场瞬息万变,今日的龙头独角兽,明日就可能被时代所淘汰。 为了避免自己投入的资金平白无故的损失,资本开始将在欧美流行的对赌协议引入到中国,自此也将“商场如战场”的惨烈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有的企业借助融来的资金成功拓展了新的业务和市场,成就了与投资人的一段佳话。 其中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刘强东与徐新。 2006年才成立不久的京东商城因投资突然被撤而陷入危机,所幸遇到今日资本的徐新出手,投资1000万美元,但双方签订了对赌协议,对赌条件要求京东要在随后的连续5年中,每年销售额都要翻倍。 如果刘强东没能完成业绩要求,他要将自己的股份转让给徐新;相反如果刘强东完成了,徐新则要把今日资本得到的股份交还给刘强东团队。 这对刘强东而言无疑是一场豪赌,如果输了,他将彻底交出京东的控制权。 最后的结果还是刘强东赢了,拿到融资的他在短时间内对京东商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年内就把业绩翻了三番,提前完成了对赌目标,而徐新也兑现了承诺,拿出了18%的股份放到了京东的期权当中。 有成功的案例,自然也就会有失败的。 1991年圣诞节前夕,张兰带着依靠刷盘子、扛牛肉、打黑工攒下的2万美金和创业梦想从加拿大回到了中国,并且在北京东四大街一间102平方米的粮店创立了“阿兰餐厅”。 第二年,从南方刮来的改革开放春风吹遍神州,阿兰餐厅生意红火,张兰又相继在广安门开了一家“阿兰烤鸭大酒店”,在亚运村开了一家“百鸟园花园鱼翅海鲜大酒楼”,生意同样蒸蒸日上。 2000年4月,张兰毅然转让了所经营的三家大排档式酒楼,将创业近10年攒下的6000万元投资进军中高端餐饮业。 在北京国贸的高档写字楼里,张兰的第一家以川剧变脸脸谱为Logo的“俏江南”餐厅应运而生。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资本为规避周期性行业的波动,开始成规模地投资餐饮业,在短时间内涌现出百胜入股小肥羊、快乐蜂收购永和大王、IDG投资一茶一座、红杉资本投资乡村基等资本事件。 在这种背景之下,鼎晖投资作价2亿元人民币收购俏江南10.53%股权,双方同样签署了对赌协议,约定如果2012年底前俏江南无法上市,鼎晖有权以回购方式退出俏江南。 结果随着市场寒冬的到来,俏江南接连谋求在A股和港股上市的计划均以失败告终,对赌协议生效,多项投资条款多米诺式触发,最终的结果就是张兰23年辛苦创业成果一朝成灰,被迫“净身出户”。 对赌协议是投资人对于自身利益的保障,也是约束企业创始团队的紧箍咒,杨守安非常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怕的并非是丢掉安茹的掌控权,而是如果对赌失败,“铁三角”出局,不但现在掌握的所有设计专利、技术成果都将易主,而且跟着他们三人打拼至今的员工们恐怕也大概率会面临被辞退的结果。 杨守安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度秒如年,协议明明只有几页纸,却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来做出选择。 “清茹,我觉得我们应该接受沈总的方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触即发 从沈鹏南的洋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梧桐树下的小马路却依然喧嚣。 各式各样的咖啡馆、酒吧和餐厅亮起五彩斑斓的电光招牌,都市白领和外国友人们三五成群,点上一杯冰爽的啤酒就这么露天坐在上街沿,谈天说地,消暑纳凉。 杨守安拉着周清茹的手,穿梭在华灯与人声之间,两人的步子都有些沉重,但却始终没有停下。 经历了长时间的商讨,杨守安最后还是说服了周清茹和阿四,“铁三角”接受了红石资本的投资,但也背上了对赌协议的桎梏。 “我还是觉得这沈总做人不讲究,就算是对赌协议,都是几年一签的,他倒好,就给了一年的时间,如果完不成业绩要求,就要我们把安茹拱手相让,哪有这种事情嘛。” 憋了一路的周清茹终究是忍不住,虽然她向来无条件支持杨守安的决定,但毕竟安茹这个品牌是她这些年的心血,如果哪天真的成了别人的,伤心肯定是难以避免。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对一年这个时间期限那么执着?” 看了眼身边生气模样的周清茹,杨守安却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抬起手宠溺地拍了拍周清茹的脑袋,却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理由。 “能为什么?还不是降低风险,现在我们和西菲尔在打仗,他肯定也怕我们输……嘶,对哦,难不成是因为……” 周清茹绝非蠢笨之人,稍加引导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后眼前顿时一亮。 “没错,红石资本是一家顶级的投资公司,他们的数据搜集和情报整合能力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对赌协议的期限设置在一年是因为沈鹏南已经知道了我们和西菲尔的这场战争最多只会持续一年。” 杨守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他和沈鹏南虽然已经有过几次交集,但了解还并不深入,直到刚才在洋房里的那小半天时间后,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可以从曾经被国际资本掌控的香港杀出一条血路。 那种如雄鹰一般的毒辣眼力以及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或许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沈鹏南拿两亿入股安茹,他们肯定不希望我们输,所以这份对赌协议签了,我们不但可以缓解资金紧张的问题,还能够借助红石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来抗衡西菲尔集团。” 街边的小酒馆里正有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围在投影幕布前观看足球比赛,兴许是喜欢的主队进了球,他们便举着酒杯发出阵阵欢呼。 杨守安和周清茹从门外走过,也被那肉眼可见的热情所感染,原本心里的焦虑多少减轻了几分。 “安茹的产品其实很能打,你的设计,阿四把握品控,加上这几年一直在研发新的技术,比起西菲尔那几个匆匆上市的子品牌要强上太多。” “我们欠缺的是底蕴和名气,很多消费者被西菲尔国际大牌、百年历史、皇室严选的标签吸引,在潜意识里就会觉得他们的衣服肯定不会差。” “现在红石资本成为了安茹的投资人,这块短板多少也就补齐了一些,我们要改一改低调的作风,把消息尽量散出去,最好是能营造出公司未来前景一片大好的样子,这样才能打消市场对我们的疑虑。” 杨守安越说越快,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周遭车水马龙的声响反而让他灵感迸发。 “西菲尔集团是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并不是罗毅和他老爸的私产,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部会让他和我们打这场价格战,但支持的力度总是有上限的,现在就看谁能撑到最后。” 信心这东西是真的能传染,杨守安的振奋让周清茹也变得跃跃欲试。 她在西菲尔上海分公司工作过,当时入职前的第一场培训课就是关于集团的组织架构,所以等冷静下来一想,就会发现这场“价格战”里着急的人也并非只有安茹这边,罗毅领导的大中华区同样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回去得让财务部加加班了,红石资本的钱还有之后银行的贷款,我们现在也算是弹药充足,让西菲尔猖狂了这么多天,也该是时候还击了。” 杨守安拉起周清茹的手,站在街边想要扬招出租车,却被身后传来的欢呼声吸引,那些穿着清一色红色球衣的外国人或拥抱或鼓掌或高歌,肆意庆祝着自己的球队最后取胜。 “我们一定会赢的。” “当然,我们什么时候输过。” “输了也没事,我陪你重头再来。” 上海的夏夜万里无云,纽约的天空却阴云密布。 曼哈顿纳苏街与威廉街之间,一座名为“TRUMP”的摩天大楼正矗立在电闪雷鸣之中。 大楼中间位置的豪华办公室里,罗毅正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地站着,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平时的倨傲,而是像极了一个孩子,只等着大人的发话。 “父亲,其实我们要和这家安茹服饰竞争是为了更好地打开中国内地的市场,按照数据测算,如果我们能够……” 罗毅极力想要解释什么,却被面前宽大木桌后的男人用一个眼神就掐断了话头,他冷汗直冒,努力了几次都没能再继续发声。 “你不要以为在年报上做的那点手脚没人知道,相安无事是因为我也觉得你能够胜任大中华区总裁的位子,但是现在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一道闪电在窗外划过天际,骤然的闪烁映照出了黑暗中男人的脸庞,沧桑却有深埋着一丝阴郁。 “父亲,这家安茹服饰的创始人一直在和我作对,也给公司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 “而且西菲尔的品牌在中国内地始终发展不顺,近几年中国政府又老是出台扶持国货的政策,如果不以雷霆手段树立威信,再想有所作为就难了,所以必须要拿一个所谓的‘国产品牌’开刀啊。” 罗毅焦急万分,他太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气和手段,如果真的怪罪下来,绝对是能做到大义灭亲的。 “还算有点骨气,罗毅啊,你要记得,谁欺负我们一分,我们就要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我不管这个什么安茹服饰和你有什么私仇,既然已经动手了,就不能留任何余地。” “一年,我给你一年的时间,集团资源任你调用,赢了,我就向董事会申请把你调来纽约总部,输了,那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预想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相反竟然是无条件的支持,只是这就好像父子签订了“对赌协议”,成功了就一步登天,而失败了则是万劫不复。 罗毅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就好像自己的前半生一样,从来都只能遵从,决不能违背,更不要提什么反抗。 世界的东西两极风云变幻,而这场属于西菲尔和安茹的生死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厮杀(一) 上海,港汇恒隆广场的二楼,正在爆发一场“骂战”。 “哎哟,也不看看自己家衣服什么档次,还敢卖三四百一件,土里土气的,怪不得只能待在二楼,怎么能和我们西菲尔这样的一线国际大牌比啊。” 两个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女店员站在安茹品牌展示店的门外不断阴阳怪气,她们画着精致的妆容,身材样貌都算上佳,但嘴里吐出的字眼却并不礼貌,把“何谓朴素的商战”描绘得活灵活现。 “你们说什么呢?自己是中国人还帮着洋牌子来欺负国产品牌,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一名年轻的安茹店员实在气不过,想要出去理论,却被店长一把拉住,急得她泪水都在眼眶里直打转。 短短的两个月以来,西菲尔在安茹的每一家实体门店附近都开设了自家的新店,选择的子品牌或许有所不同,但战略部署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打压口碑。 手段方面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专门印制一批宣传单和易拉海报,在醒目处标注自己产品和安茹的对比结果,字里行间极尽拉踩,尤其是在设计风格上,直接把周清茹的几个成名系列说得一无是处。 还有就是每天都在各大社交平台官号发布当日销量数据,用来对比的“友商”自然就是安茹服饰,西菲尔甚至还花钱去买了微博热搜,目的就是扩大这份“子虚乌有”数据榜单的影响力。 面对种种龌龊的“盘外招”,杨守安的对策则是“克制和隐忍”,约束安茹的员工不要陷入和西菲尔的舆论漩涡,而是专注于产品的研发和品控,以及销售渠道的拓展。 有了红石资本的2亿元投资,加上公司全体上下不懈的努力,原本迅速下滑的国内销量也终于止住了颓势,逐渐与西菲尔展开了拉锯战,双方互不相让,一时间成为了服装行业内的大新闻。 基本盘虽然得到了稳定,但杨守安完全不敢停下来,他知道现在的势均力敌完全是靠着“烧钱”来实现的,就算凭借对赌协议得到了红石资本的支持,但终究和西菲尔集团的百年底蕴还有差距。 罗毅此人向来做事极端,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天知道还会使出什么样的恶劣招数,在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安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开源节流”,这样才能不把影响胜负天平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麦克斯,不是说去商务部吗?怎么跑到酒店来了?” 刚下飞机的杨守安连行李都来不及放下就坐上了麦克斯的商务车,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穿过了管制区来到了一家外表看起来颇为豪华的酒店。 “杨,现在这里和以前可不一样了,当权的军政府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治理国家,他们只会到处享乐,不过你放心,这家酒店是美国人开的,非常安全,商务部长很快就会到,我们等着便是。” 麦克斯的话并未完全打消杨守安心中的不安,刚才一路开过来他已经透过车窗不止一次看到了战斗的痕迹,甚至还有一辆损毁的坦克被遗弃在路边,可见前不久的这场政变绝不如新闻报道里说的那么温和。 “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他们接触过几次了,该打点的钱也送进去了,前期的市场投入是不指望了,但应该能把那批货拿回来,再运到尼日利亚或者南非去销售,也算是能减少一部分损失。” 对于这次的政变风波,麦克斯多少心里有些歉意,两个国家都是他极力推荐的,本来还想大有一番作为,没想到却发生了如此变故。 杨守安倒是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从进入非洲市场的第一天起,地缘政治的风险就已经被计算在内,只是西菲尔的步步紧逼压缩了公司的现金流,所以哪怕是一两千万的货他也不得不亲自飞过来尽力争取。 刚步入酒店,杨守安就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接待大堂铺着华美的大理石地砖,穹顶上还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彬彬有礼的服务生挂着和煦的微笑,四周金发碧眼的欧美住客更是闲庭信步般来往。 “外面民不聊生,里面这帮人倒是会享受生活,果然每一场有美国人在背后推动的战争都将成为平民百姓的噩梦。” 杨守安最看不惯欧美国家自诩世界警察到处去干涉别国内政的行为,口口声声说为了民主,要推翻原有的独裁政府,但到头来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跟着麦克斯上了电梯,很快就抵达了位于酒店顶楼的VIP会所,这里的装潢更为奢华,而且私密性很强,如果不是因为约了商务部长,恐怕杨守安他们还没办法随意出入。 “这个部长之前是个将军,夺权后被派来执掌商务部,为人比较粗野,脾气也差,待会你尽量少说话,我来和他交涉。” 兴许是担心杨守安不熟悉非洲这帮军阀的处事作风,麦克斯来回关照了好几次,要知道这里可不比其他和平国度,如果说错话惹毛了对方,直接来颗枪子也说不定。 “来了,就是他。” 两人又约莫等了十几分钟,便看到一群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后腰鼓鼓囊囊,一进屋便左顾右盼,随后分别站到了会客室东南两个角落。 “麦克斯,我的兄弟,真是好久不见,听说你在南非的生意非常成功,总统大人知道我今天要和你见面,还特地让我带个话,说非常希望你可以在我们这投资建厂。” 原本杨守安以为商务部长会是个高大威猛的形象,却没想到来者却文质彬彬,除了皮肤黢黑以外,完全就是一副文官的样子。 “哈哈,将军,哦,不,现在是部长大人,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中国合伙人,您可以称呼他为杨。” 麦克斯在非洲经营多年,对于这种场合自然是熟门熟路,露出商务式的微笑,直接开门见山把杨守安“摆上了台面”。 “杨老板,久仰久仰,我是阿左贝,很高兴认识你。” 预料中的傲慢完全没有出现,相反阿左贝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的恭敬,他上下打量着杨守安,随后竟然率先伸出了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厮杀(二) 预想中艰难的谈判却是进行得格外顺利。 阿左贝的热情甚至有些过了头,不但“严词拒绝”了麦克斯准备的孝敬礼物,就连茶水的消费都被他大手一挥给免了。 整个过程完全就是单方面的讨好,安茹服饰的这批货物全部免于审查不说,这位商务部长还做出了承诺,表示会在国内局面稳定后为杨守安他们提供最完善的保障和最强有力的支持。 “杨老板,中国是我们新政府最为敬仰和看重的合作伙伴,我们希望得到贵国的认同,也保证会为每一个中国公民和企业提供保护。” 阿左贝言真意切,也让杨守安恍然大悟,军政府虽然在欧美国家的扶持下成功夺权,但想要立稳脚跟还需要在国际上得到更广泛的认可,作为当今唯二的超级大国之一,中国的友谊显然是他们最急切想要得到的。 有强大的祖国妈妈在背后撑腰,杨守安也“理所应当”地“狐假虎威”了一番,听起来颇为官方的措辞把阿左贝哄得晕晕乎乎,当场就让随行的下属拿来了相关文件,签署完成后那批扣押的货物便能马上从港口装船离开,无需再接受任何盘查。 目的圆满达成,送走阿左贝的麦克斯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拿起面前的酒杯,把麦芽色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这些年非洲真的变天了,以前做生意或者找当地政府办事,美国人是最好使的,稍微差点也得沾些欧洲的关系,现在不一样了,一本中国护照到哪人家都和你客客气气的,看来我还得多宣传宣传我们公司的中资背景,这以后肯定是个大趋势。” 麦克斯在那畅想未来,杨守安则是抽空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非洲的难题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国内市场那边的厮杀却越来越惨烈。 阿左贝虽然归还了安茹的货物,但前期的投入肯定是彻底打了水漂,另外一个政变的国家还没去,但情况大抵是差不多的。 政局不稳,再多的许诺和让利都是空谈,这点杨守安很清楚,麦克斯也同样知道,所以退出相关国家的市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对安茹在整个非洲的规划都会造成负面影响。 罗毅也正是因为能够推断出这种情况,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在中国的市场份额,目的就是趁着安茹外贸生意不顺利的时候彻底压垮杨守安他们的现金流。 当晚杨守安就和麦克斯坐上了飞机,第二天抵达目的地后依葫芦画瓢,很快就搞定了新掌权的政府,成功拿回了被扣押的货物。 把之后的事情尽数交给麦克斯,杨守安火速回到了国内,当他从浦东机场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周清茹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出口处。 “回来就好,担心死我了,那些叛军没为难你们吧,我真怕一个谈不拢他们就会开枪。” 这段时间真是折磨坏了周清茹,她要顾着公司的生意,又要无时无刻地担心着杨守安的安危,每天晚上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都是以前看过的一部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电影,里面的非洲军阀个个拿着黄金AK,一言不合就突突。 “哈哈,现在非洲的军政府也很文明的好不好,他们不但没把枪掏出来,还请我喝了最好的威士忌,公司那批货也都被放行了,麦克斯在办最后的手续,过两天就能运到尼日利亚去了。” 杨守安又怎么会把在非洲看到的民不聊生、残垣断壁、战争残酷告诉周清茹,挑着正面且有趣的经历便混了过去,随后顺便把话题引回到了安茹所面对的艰难局面上。 “西菲尔的攻势越来越猛,他们的定价低到发指,完全是在亏本做生意,哪怕我们已经把成衣的毛利压缩到了极限,但还是拼不过。” 周清茹一提起这些日子的遭遇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感觉罗毅好像有用不完的钱,不但在市场表现上胜过了安茹,还能控制广泛的舆论来疯狂破坏他们花了好多年才积累起来的品牌形象。 “还记得我们之前见过的李霜儿吗?现在可是贵为金马影后,粉丝不是一般的多,前几天她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了篇‘小作文’,说是买了我们安茹的衣服结果还没穿就坏了,还指责我们客服态度差,不但不肯退换甚至污言秽语辱骂她。”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就把我们微博官号的评论区给冲烂了,悠悠她们一直在加班加点消除负面影响,但对于口碑的实际伤害已经造成了,这几天淘宝和京东两家旗舰店的销量直线下降,差评飞速增加,我们根本就来不及申诉。” 说了一路西菲尔干的“坏事”,但当听到李霜儿的时候杨守安是真绷不住了,他皱着眉疑惑发问:“现在都弘扬国货,她一个公众人物这样诋毁污蔑我们是怎么想的?” “切,她空有中国人的容貌和血统,其实早就加入了美国国籍,不然你以为西菲尔为啥会找她代言,这个品牌可是最讲究所谓的‘政治正确’了,过去几十年里找的可从来都是欧美顶级明星。” 周清茹满脸不屑,上次的拍卖会就让她对李霜儿没啥好印象,现在又帮着西菲尔欺负安茹,当真是赚着中国粉丝的钱,还要砸中国企业的碗。 高架上的车流熙熙攘攘,坐在副驾驶的杨守安只感觉太阳穴痛得厉害,纵使他和安茹的所有人已经竭尽了全力,却还是在西菲尔层出不穷的手段面前节节败退。 他们毕竟只是一家才成立了六年多的公司,哪怕是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取得了令人艳羡的成绩,但在真正的百年跨国巨头面前却好像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对了,这是昨天红石资本发来的分析报告,按照他们搜集到的信息判断,西菲尔正在调集新的资金组织一场强度更大的猛攻,沈总的意思是让我们要多加小心。” 接过周清茹递来的文件,杨守安只是略微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更痛了,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继续面对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厮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厮杀(三) 安茹与西菲尔的大战已经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在服装行业内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一方是拥有百年历史的国际名牌,一方是依靠电商和出海贸易崛起的国货新贵。 这场对抗就好像是两个时代的交锋,高高在上的西方列强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偏见试图把冉冉升起的东方希望扼杀在摇篮里。 如西菲尔这般霸道无礼的国外资本在改革开放近三十年的历程中并不鲜见,他们拥有更成熟的经验、更狠辣的手段、更雄厚的资金,像侵略者一般无所不用其极,最擅长利用所谓的国际地位肆意扭曲事实和早已定下的规则,让太多矜矜业业专注于产品的中国民族企业落入圈套,苦不堪言。 面对这种非正常的商业竞争,中国的企业家们大多展露出了铮铮铁骨,遗憾落败者或有,但缴械投降的却少之又少。 罗毅在得到父亲的支持后,行事作风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开始压缩公司其他项目的预算资金,将其全部投入到针对安茹服饰的争斗中去,一时间打得杨守安他们措手不及,阵地沦陷,市场占有率再次直线下滑。 “罗总,北京市场的第一阶段目标已经提前完成,截止昨天的数据,安茹服饰的占有率已经不足3%,基本退出了畅销品牌的行列,而我们三个子品牌的占有率总和已经达到了33%,排名同类产品第一。” 金茂大厦的会议室里,市场部的总监正在汇报最新的战况,自从罗毅升任大中华区总裁后,原本66层的上海分公司就原地升级,又租下了整整三层楼的办公区域,成为了西菲尔集团辐射整个亚洲地区的指挥部。 扎邦和林莫非分别坐在罗毅左右两侧的首位,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又调整了自己的工作重点,不再兼顾公司其他业务的发展和推进,而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与安茹的大战中去。 对此罗毅也是颇为满意,多次在例会上开口夸奖,还给两人把薪酬等级调整到了最高,从而在内部树立了“其他项目做得好不好不重要,只要在打压安茹服饰上出业绩就行”的奇怪风向。 “罗总,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第二阶段的计划了,只是这主战场应该放在哪里?是深圳还是广州?还是说成都这样的城市,或许消耗的成本会低一些。” 扎邦这印度佬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美国爸爸的狗腿子”,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举手提议,但话却并没有说到罗毅的心坎上。 “既然要给他们致命一击,自然是应该在上海动手,这里是中国的金融贸易中心,是市场的风向标,只有在这彻底击溃敌人,才能引发连锁反应,让姓杨的永世无法翻身。” 罗毅对于杨守安恨之入骨,他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发动针对安茹服饰的战争,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要看到这个夺走周清茹的男人最后落得凄惨下场。 所以能在安茹的总部所在地上海完成最终目标对罗毅而言意义重大,也能让这场胜利在董事会面前更具有说服力。 “罗总,如果真的进入了最后阶段,红石资本那边会不会插手,他们投资安茹的新闻前段时间也火了一阵子,沈鹏南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啊,如果他全力支持,我们的胜算会低不少。” 虽然很不愿意扫罗毅的兴,但林莫非还是发挥了副总裁应有的作用,及时提出了与安茹的争斗里最大的变数之一。 “林总,你何必长他人志气呢?就算红石资本有心,在服装行业里我们西菲尔才是老大,而且有罗总运筹帷幄,什么沈鹏南,压根就不够看。” 扎邦在拍马屁的角色已经不可自拔,一听同伴竟然敢质疑伟大的“罗毅爸爸”,当即就跳出来反驳。 “林总考虑得也不错,红石资本的确有资格成为左右局面的角色,但我敢肯定沈鹏南不会出手的,资本最为逐利,安茹不管是输还是赢,他们都不会空手而归。” “据我所知,红石资本和安茹之间是签有对赌协议的,说不定沈鹏南心里还在等着姓杨的失败呢,这样整个安茹服饰就是他的了。” 罗毅并没有责怪林莫非的意思,他用眼神制止了唾沫横飞的扎邦,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示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会议散场,回到办公室里的罗毅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他双臂打开,把头仰倒在靠背上。 兴许是觉得还不够放松,抬起手把领带松开,两条腿则是直接搁在了茶几上面,这才发出一声舒服的低哼。 但没过几秒钟时间,罗毅闭上的双眼就再次睁开,目光里的阴郁渐浓,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沉默片刻,他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身体直起,拿过手机就是按动了几个号码,赫然是一串拨往美国的长途电话。 “约翰,我是罗毅,上次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罗总,已经全部妥当了,多亏了中国内地的企业普遍都不太懂怎么保护知识产权,我通过总部的渠道提出了申请,应该很快就会进入正式的诉讼环节了。” “很好,法律这方面是你的专长,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尽最大可能毁掉这家企业在海外的贸易链路,尤其是和中国政府合作推动的那些‘一带一路’项目,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明白,除了专利诉讼外,我还会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ITC)申请对这家安茹服饰发起‘337调查’,冻结他们使用任何美国企业产品和专利技术的授权,同时再通过WTO投诉他们的侵权行为,这样至少在一两年内他们在欧洲或者是中东区域是寸步难行的。” “不错,具体的细节你自己把握,这次事后我会让我父亲在董事会提议让你来做集团的首席法务官,可别让我失望了。” “罗总您就放心吧,我们西菲尔的法务团队在美国也是顶尖的,不可能在国际贸易诉讼上输给一家中国企业。” 挂断电话,罗毅心情大好,他甚至脱掉了皮鞋,只穿着黑色的长袜行走在办公室里,打开摆台上的黑胶唱片机,在美国复古乡村音乐的旋律下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 佳酿入喉,回味无穷,冷冽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硕大办公桌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张相片,合影里的男人搂着女孩的腰,显得“恩爱无比”。 “这次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之前的选择是错的有多离谱。” 第一百四十六章 精疲力竭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2016年的农历春节依然是阖家欢乐的喜庆日子。 但杨守安和阿四却在广州的工厂车间里随便一碗泡面就对付完了这顿年夜饭。 “还得是康师傅的红烧牛肉面味道最正,其他牌子的都不行,学不到精髓,还记得以前我们住网吧那段时间,每天晚饭就是这一碗面,加个火腿肠和卤蛋,绝对是登峰造极的享受啊。” 阿四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打了个嗝,拍了拍肚子意犹未尽地冲着杨守安感慨道。 “年纪大了,总感觉啥东西都没以前好吃,唉,凑活一下吧,总比清茹在国外连这鞭炮都听不到强呀。” 杨守安也把空掉的面碗往地上一扔,屋外春节的喧嚣人声让他不由挂念起了远在他国的周清茹,心里多少泛起一丝内疚,觉得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才让这年也过不踏实。 “小雨是慧娴姐推荐的,专业能力绝对顶尖,国际贸易和知识产权又是专长强项,有她陪着清茹总不至于被那些不要脸的洋鬼子随便欺负,你就别担心了。” 阿四察觉到了兄弟的失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杨守安的肩膀,说着安慰的话。 与西菲尔的惨烈大战还在继续,安茹服饰的每一个员工都燃尽了自己才勉强稳住了国内市场的局势,却不料几张用英文写成的公函给了杨守安他们当头一棒。 西菲尔集团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了申请,投诉安茹服饰多个产品侵犯美国知识产权的行为并且在进口贸易中存在不公平竞争,随后委员会根据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Tariff Act of 1930)第337节(简称“337条款”)及相关修正案正式对安茹开启了全面调查。 刚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杨守安是懵懵的,因为安茹服饰在美国本土的销售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零星的几家代理商会从香港进口少量的成衣过去贩卖,所以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美国当地的机构找麻烦。 正当安茹一头雾水的时候,WTO又传来消息,说是也接收到了美国相关方面提请的投诉,内容涵盖知识产权侵权、设计抄袭、违规使用美国企业专利技术等,并且罗列出几个重点款式,要求主要设计者亲赴位于巴黎的仲裁庭说明情况。 直到这时杨守安和阿四他们才大叫不好,反应过来是着了罗毅的道,赶紧去找相关领域的法律专家咨询,得到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更要命的是随着安茹服饰被列入美国的各种“关注企业名录”,一种名为“GORE-TEX面料”的原材料被禁止采购,全因这种具有极致保暖、无惧极端环境、专业级防护等功能的高端材料是由美国戈尔公司独家发明,想要进口使用都需要该公司的授权才行。 西菲尔这一波“诬陷”的操作直接让安茹服饰直接上了美国企业的“黑名单”,原本用于所有冬装系列的“GORE-TEX面料”“抓绒面料POLARTEC”以及“人造棉Primaloft”等均出现了全面断货。 纺织行业虽不是什么高科技行业,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中不含有高端的技术。 而国内最大的问题就是九成的服装品牌都没有自己的核心技术,大部分高端服饰用的都是外国专利,甚至连压胶工艺和衣服拉链这种细处想要做好都得依靠海外公司授权,比如日本YKK的拉链和英国COATS的缝纫线等。 安茹服饰从设计到生产,始终坚持着自给自足,但为了保证服装的质量和功能性,使用这些“难以替代”的外国技术也是无奈之举。 而西菲尔正是抓住了杨守安和中国大部分服装企业老板一样存在的“法律知识盲点”,以雷霆手段瞬间卡住了安茹服饰的脖子,直接导致多款冬季系列服装无法生产,在海外的口碑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 事已至此,杨守安也只能捏着鼻子吃下哑巴亏,安抚好公司内部和关联客户的情绪后,开始积极寻找应对的办法。 原本杨守安想要拜托慕慧娴来操刀法律部分的问题,但两人通了电话后才知道国际贸易和知识产权纠纷属于非常独立的领域,需要有专门从事过这方面工作的律师才能代理。 加上慕慧娴这小半年来一直身体状况欠佳,除了花店和老雷的家里便很少外出,让她带着周清茹跑到国外去打官司也不现实,所以最后转而聘请了杜小雨来组建新的法务团队,全权负责应对海外的调查与诉讼。 杜小雨比慕慧娴小几岁,曾经是她同一个法学院的学妹,后来在香港取得了硕士和博士学位,又在多家顶尖律所任过职,为很多世界五百强企业解决过类似的诉讼纠纷,可谓是实力超群。 有她的加入,安茹总算从混乱的局面中摆脱了出来,杜小雨带着团队连续奋战了好几个日夜,最后得出了大概的结论。 “西菲尔针对安茹服饰提出的侵权指控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基本上都站不住脚,尤其是说设计抄袭这件事,更是纯属子虚乌有。” 虽然心里有了底,但杜小雨也和杨守安他们明言,这种牵涉到美国企业专利的国际贸易纠纷最是难缠,安茹自己这边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搜集证据和整理材料,同时还要应对美国相关机构多轮的调查,哪怕是最后赢下了诉讼,整个周期也将长达1-2年。 如此结果让杨守安不禁忧心忡忡,原材料和部分核心配件无法进口,安茹只能重找出路,但不管是替代材料的选择采购,还是设计和生产工艺的重起炉灶都需要时间和资金成本,加上这波“被调查起诉”在海外市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无疑是让这场已经艰难无比的“战争”雪上加霜。 “哟,这都已经过零点了,安子,新年快乐。” 屋外的鞭炮声越发响亮,阿四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来到了新的一年,睡眼朦胧的他把手探下去抓了好几次才拿起地上的可乐罐子,对着还在守着生产线的杨守安隔空举杯。 “新年快乐,共克难关。” 杨守安挤出一抹微笑容,视线又落向车间里同样没能与家人团聚的员工们,创业这些年,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累了。 罗毅的步步紧逼搞得这个倔强的巫山孩子精疲力竭,心里也止不住地冒出一个疑问。 “明年,大家还能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年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白色头纱(一) 二十多年前通往云阳村坟地的路上,当妈妈的骨灰在嘈杂的人声中被风儿卷进了大宁河。 杨守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别离与伤痛。 而在2016年的春天,另一个深爱之人的倒下,让他明白了遗憾总是贯穿人生始终。 “你说什么?慧娴姐她晕倒了?在医院抢救?什么时候的事情?” 结束了广州的加班加点,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上海,杨守安完全没有休息就又投入到了高强度的工作当中。 熬夜通宵成了家常便饭,等其他员工都下班后他还会顶着时差和远在巴黎应对WTO调查的周清茹视频通话,讲讲国内一切都好,然后才能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又是一个暴雨之夜,刚洗完澡钻进被窝的杨守安被阿四的一通电话惊得直接蹦了起来。 阿四的语气焦急无助,断断续续讲了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叙述清楚。 原来当天早些时候小丽带着儿子去“一亩花田”找慕慧娴玩,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三两只小野猫蹲在店外不断地叫唤,其中有一只橘猫还立起身子不断地挠着门,发出“滋滋”的响声。 起先小丽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慕慧娴今天忘了给这些野猫喂吃的,这才引得它们如此反常。 可当推开虚掩大门,接连喊了几声都不见人出来,小丽这才觉得蹊跷,嘱咐儿子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到店里,眼前的一幕立刻就让她发出了尖叫。 只见慕慧娴脸色苍白,倒在沙发的一侧不省人事,手里还抓着一朵没修剪完的百合花,就连玻璃花瓶也碎了一地。 冷静下来的小丽马上拨打了120,救护车直接把慕慧娴拉到了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得知消息的阿四也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和老雷一起赶了过去,几人手忙脚乱地办手续、缴费,而后便是抢救室外漫长的等待。 “已经五个小时了,到现在也没出来,刚才我问了护士,说情况可能不太好……你要不抓紧时间过来吧。” 阿四的说话声越来越低,隐隐之中甚至带着点哭腔,这一下就让杨守安慌乱到了极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机械地用“哦哦”来回复。 挂了电话的杨守安在床上呆坐了好几分钟才缓过神来,发了疯似地想要去订飞往广州的机票。 但软件上三小时后起飞的那班早就无法购买,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已经是深更半夜,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航空公司的朋友,这才“走后门”拿到了票。 没有带任何行李,杨守安空着手就搭上了去往浦东机场的出租车,一路上他心烦意乱,脸色极为难看,以至于原本想要“嘎三胡(聊天)”的司机师傅也识趣地全程保持沉默。 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杨守安第一时间关闭了飞行模式,便看到无数条阿四发来的微信消息连续蹦出。 【慧娴姐出来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医生说必须住院。】 【我刚去问了医生情况,说都已经和老雷讲了,这老头就在那一个劲地抽烟,啥都不跟我和小丽说。】 【我在病房外看了眼慧娴姐,怎么才一个多月没见,就瘦成这样子了。】 【你什么时候到?我有事情和你说。】 矛盾的情绪充斥在杨守安的内心,他既想知道慕慧娴的情况,又无比害怕真的知道了什么。 从白云机场到医院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但站在大厅看着患者和医生在眼前摩肩接踵,杨守安却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了。 事后想来,或许是早有预感,又或是在痛恨和懊悔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地发现。 “安子,你终于来了,唉,老雷一直不肯告诉我慧娴姐的病情,我就让小丽找了她医院的闺蜜……” 阿四的眉头都已经皱到了一起,说话吞吞吐吐,不断观察着杨守安的脸色,像是生怕他接受不了。 “医生说慧娴姐可能得的是癌症,而且初步看下来已经是晚期了,具体的还得等化验结果,但情况实在是不怎么乐观。” 阿四的话宛若惊雷在杨守安的耳中炸响,哪怕是在来的路上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当听到慕慧娴所得真的是绝症的时候,他还是呆愣在了原地,脑袋嗡嗡作响,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么会呢?她平时身体一直挺好的呀?除了偶尔会胃痛,从来没听她说自己有啥病呀?” 冷汗布满了额头,回忆如潮水般涌现,曾经朝夕相处的明媚容颜,此时却与凶险的病痛划上了等号。 杨守安不理解,但很快却又面如死灰。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慕慧娴的“印象”仿佛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那个每天都元气满满的姑娘会伴着音乐翩翩起舞,会悄悄把三十岁生日蛋糕上的奶油抹在脸上,会穿着长裙在天台矮墙上迎着晚风张开双臂……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啊!我明明应该早点发现的!天天想着创业赚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过得怎么样!” 内心的自责与咆哮终究于事无补,这些年来杨守安总是刻意和慕慧娴保持着距离,虽然还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终究有着那般过往,为了不让周清茹误会,他总是把两人的交集控制在“只讨论工作”之间。 而慕慧娴也是同样洒脱,从不会在私事上给杨守安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完全放下这段感情无人知晓。 但若是只论礼仪举止和边界分寸,慕慧娴绝对算得上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前女友”。 这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就像一堵透明的墙搁在杨守安和慕慧娴的中间,彼此迁就,互相介怀,还是原来的两个人,但已经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默契。 不能单独在一起好好去听陈慧娴的歌,不能在清爽夜晚的天台给对方点上一支香烟,不能在换季的时候嘘寒问暖,不能满屋子追逐上蹿下跳的大橘猫…… 两人都在告诉自己“不能”是因为已经“不爱”,“不爱”是因为真的“不能”。 “安子,安子,别哭,这还在医院呢,一个大男人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色头纱(二) 宽敞明亮的病房里,杨守安正在削苹果,但这显然不是他的强项,圆润的果肉被弄得坑坑洼洼,难看至极。 “你这水平一点没进步啊,手指要抵住这里皮才不会断,唉,还和以前一样笨。” 见杨守安急得满脸通红,坐在病床上的慕慧娴实在看不下去,想要起身接手,可才稍微用了点力就疼得她龇牙咧嘴,无奈只能躺回去,继续旁观眼前的男人和苹果“较劲”。 “来,吃吧,削得稍微难看了点哈,但味道绝对可以,这是我让新疆的同事专门寄来的阿克苏糖心苹果,以前我们可没口福吃得到。” 杨守安总算大功告成,他没有注意到慕慧娴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出现的微小汗珠,只是一味地介绍着苹果的来之不易。 “那是,现在你是大老板啦,想吃什么吃不到,但我觉得还是以前隔壁王姨卖的苹果好,酥酥烂烂的,还特别甜。” 慕慧娴咬了一口杨守安送到嘴边的苹果,的确甜如糖水,但那口感总觉得不如当年两人在康乐村经常会买来吃的便宜货。 “真的假的?我倒觉得王姨卖的那个太软了,给‘老太婆’吃还差不多,哪有这种又甜又脆的好呀?” 杨守安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现在慕慧娴生了病,身体和牙口肯定大不如前,说不定那种柔软口感的苹果才更适合。 而且,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能说“只有老太婆才喜欢吃那种苹果”的呀! “没事没事,不喜欢吃这种我下午去王姨那给你买新的,其实苹果太硬也不好吃,我也更喜欢酥一点的。” 杨守安慌乱的样子一下就把慕慧娴逗笑了,但还没过多久笑声就被剧烈的咳嗽所打断,整个身体佝偻着不断颤抖,疼痛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 “我没事,你也别去买了,王姨的摊子前几年就不在了,那片的小楼都拆了,现在就是一片空地。” 杨守安眼中的担忧让慕慧娴并不好受,极力平复愈发急促的呼吸,想要让自己看着多少舒服一些,但病魔没有那么和善,她发现这具躯体已经隐隐脱离了掌控,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徒劳。 “我有点累了,先睡会,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么好的病房还有专门的护士看着,就不用整天整天都陪在我这了,公司现在是困难时期,还有更多人需要你。” 慕慧娴可能是真的乏了,闭上双眼歪着头缓缓睡去,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却驱散不了半点她眉宇间的虚弱。 杨守安轻轻将被子盖好,看着消瘦苍白的面容眼中不禁露出哀伤,那绒帽下的青丝早已不复存在,放化疗的副作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这个曾经明媚无双的女人。 “那你先睡会,我去看看老雷,他也好久没休息了,总在外面坐着。” 见慕慧娴微微点头,杨守安才放心地走出病房,回眸看到微风扬起窗帘,光影分割在阳台两侧,外面是生机勃勃,而里面则是沉默与悲伤。 自从慕慧娴生病住院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的时间,杨守安就没再离开过广州,搞定了最好的病房,找了最好的医生,检查用药这些更是不必说,再多钱他都没眨过一下眼睛。 但金钱或许可以解决世界上99%的问题,却没办法带给慕慧娴哪怕1%恢复健康的希望。 现代医学最无奈的时刻,恐怕就是病人还活着,却已经知道治不好了。 这些日子杨守安找了很多顶尖的医生,广州的、上海的、北京的、成都的…… 但最后得到的诊断都几乎一样,慕慧娴的胃癌到了晚期,并且发生了大面积转移,手术的意义已经不大,现在的治疗也只能是尽可能的延长生命。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难以接受的结果,不光是杨守安、老雷、阿四、周清茹他们,就连远在上海的萍萍,哈尔滨的赵姨,以及许许多多见过慕慧娴的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人生,就是这么残酷。 蹑手蹑脚地关上病房的门,杨守安便看到老雷跪在走廊的窗前,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而后便是郑重的叩拜。 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响亮,一如老雷祈求上苍神明眷顾的念想。 果然最虔诚的祈祷永远不在寺庙里,医院的白墙和铁窗又聆听了多少求而不得的愿望。 老雷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精气神和当年带着杨守安和阿四划龙舟的时候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慕慧娴住院后他就二十四小时守着,不管旁人怎么劝都坚决不离开。 “雷叔,你要小心自己身体啊,这地上冷,别跪着了,慧娴她刚睡了,你也休息一会吧。” 杨守安心疼,就要去扶老雷,却被一双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拒绝。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你就让我继续拜吧。” 骨子里一辈子都没信过鬼神的倔强老头,却在古稀之年比谁都希望世间真的有菩萨能保佑。 走出医院的杨守安小跑了几步来到便利店,随便挑了个盒饭用店里的微波炉加热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这是他最近的常态,和老雷交替日夜守在医院,而公司的事情则是大部分都交给了阿四和悠悠、张伟几个信得过的高管。 【我刚和小雨从仲裁庭回来,慧娴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白鸽说她认识一个老中医,最会看肿瘤这样的疑难杂症,你要不打个电话去问问,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能放过呀。】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周清茹从巴黎发来的微信消息,字里行间没有提一句那边的官司怎么样了,全都在问慕慧娴的情况,那焦急的情绪隔着一万公里都能扑面而来。 周清茹和慕慧娴的关系何其复杂,恐怕连她们两个自己都没法说个明白。 朋友?情敌?同僚?闺蜜? 周清茹是个很聪明的人,她知道当年间接导致自己和杨守安分手的误会里多少有着慕慧娴的“功劳”。 但感情终究是两个当事人的事情,又岂能把责任怪在旁人的身上,慕慧娴爱着杨守安,自己那时候又何尝不是被罗毅所“欺骗”。 而且周清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在派出所里无助的冰冷夜晚,是慕慧娴一个人推开了大门,用温暖的拥抱让她颤抖的身体和心灵不再惧怕。 周清茹有没有“恨”过慕慧娴? 或许是有的。 但此时此刻,她绝对和杨守安一样,希望这个明媚如阳光的姐姐能够长命百岁。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色头纱(三) “如果你不想我和慧娴姐担心,就立刻马上去休息。” 广州的夏天总是来的那么早,解决了欧洲那边调查官司的周清茹只是在上海待了半天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广州。 当风尘仆仆的她走进病房,眼前是消瘦到几乎认不出的慕慧娴和因为昼夜陪护而神色憔悴的杨守安,心就这么一下子揪到了嗓子口。 慕慧娴住的虽然是单人的病房,平日里也有一对一护工照顾,但身边的亲属却只有杨守安和老雷,总归在很多事情上不太方便。 加上两人在“看护病人”这方面实在算不上精通,又整日为病情而担忧,所以久而久之把自己的状态也搞得一塌糊涂。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周清茹的“强势干预”下,杨守安和老雷都被赶回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又剪掉了乱糟糟的头发,最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大觉。 对此慕慧娴自然是感激万分,她紧紧握着面前“情敌”的手,强忍着躯体传来的阵阵疼痛,一遍又一遍说着谢谢。 “清茹,对不起啊,我现在这情况,再想管着他们也力不从心了,咳咳……” 慕慧娴的话让周清茹的鼻子止不住的一酸,她不断轻轻拍着那已经能清楚摸出骨骼的手,只是不断回答着“没事”。 “我知道我讲这话很不应该,但我怕如果现在不说,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清茹,帮我照顾好守安好吗?他比任何人都要强,但也比任何人都需要爱和陪伴。” 吃完药躺在床上的慕慧娴冷不丁地开口,周清茹只是愣了那么半秒钟,就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花瓶,重新换了干净的水,随后将其挪到了阳光能触碰到的窗台上。 “姐姐,爱和陪伴都是相互的,他不仅仅需要我们,我们也都需要他。” 慕慧娴没有听懂这句颇有深意的话,侧过头的她只是背着光望向周清茹那被夏风挽起的青丝,恍惚间就像是看到了曾几何时的自己。 这一刻,多年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怀。 慕慧娴闭起双眼,微微点头,呢喃一句:“那就好。” 时间其实是个变量,很多人虚度一生,眨眼间几十年光阴就匆匆逝去,还有很多人珍惜着每分每秒,用尽力气想要走得更慢一点。 今天又轮到杨守安陪夜,他早早吃好了晚饭,路过花店的时候特地买了一束香水百合,满心欢喜地朝着医院走去。 最近几周慕慧娴的情况有所好转,渐渐有了胃口不说,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恢复了不少,这让杨守安忐忑了许久的心总算放松了一些,计划着找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可以一起到中山大学看看绝美的凤凰花。 住院部的楼下还是人流如织,杨守安瞥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哭得撕心裂肺,从言语中得知是患病的儿子刚刚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是人间最痛苦的遭遇之一。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杨守安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相离,却越发看不得泪水与分别。 电梯很快,“叮”的一声门就开了,穿过长长的走廊,病房就在最里面那间。 “病人陷入昏迷了,心率非常快。” “情况紧急,快联系抢救室。” “陈医生在哪里?快去通知他。” 突如其来的景象让杨守安呆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想要去问从自己身边跑过的护士,却被一句“家属不要影响抢救”给憋了回去。 “不是好转了吗?怎么会又昏迷了呢?” 杨守安就算再没有医学常识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是有多么凶险,只是他没法接受刚刚还在计划的美好未来就这么又一次破碎。 手里的百合花不自觉地落下,洁白的花瓣顿时撒了一地。 长夜漫漫,抢救室外的长凳格外冰冷,老雷还跪在窗旁不断祷告,从来不信这些的杨守安也双手握拳顶在额头,向他能讲出名字的神佛默念愿望。 周清茹不忍,将杨守安揽入怀中,发现面对再凶狠敌人攻击都没害怕过的男人此刻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放心吧,慧娴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汉语博大精深,可到了需要安慰的时候,翻来覆去出现的总是这几句话。 很快阿四就带着小丽也赶到了医院,还有好几个安茹的老员工,他们以前都在康乐村的制衣厂干过,和慕慧娴认识且受过帮助,此时也焦急万分,看着抢救室的红色指示灯连连叹气。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老雷和杨守安的祈祷,走出抢救室的医生带来了“好消息”。 “危险”暂时解除,但本就脆弱不堪的生命还是遭受到了重创,慕慧娴没有回到那间她挺喜欢的明亮房间,而是转而被送进了级别更高的监护病房。 医生在今晚赶走了死神,却没法把已经逝去的生机再讨回来。 “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以病人现在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杨守安都不知道自己那一晚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伏在慕慧娴的床头,想尽了两人过去的每一个瞬间,生怕脑海中会出现任何一个离别的时刻。 周清茹就默默地陪着,这些日子她和慕慧娴聊过很多次,听到了很多连杨守安都从未知道的旧人与旧事。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这是周清茹第一次距离慕慧娴的人生那么近,也是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这个明媚姐姐的伤痛与欢愉。 太阳照常升起,周清茹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你慢点吃,我先回病房。” 医院外的早餐店,杨守安狼吞虎咽解决了两个包子,他都来不及去擦嘴,就想要起身离开。 “你想不想最后为慧娴姐做点什么?” 周清茹低着头,但语气却格外平静,引得杨守安停下脚步。 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他也已经知道慕慧娴时日无多,想到周清茹最近和慕慧娴经常单独相处,还以为两人有了什么约定。 “娶她吧,哪怕只是给她穿上婚纱。” 周清茹终于抬起了头,她的声音都在打颤,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一百五十章 白色头纱(四) “先生,小姐,你们的眼光太好了,这枚戒指是今年的新款,戒托取无穷尽符号之形,象征着两人之间无限的爱意,上面这颗钻石别看没那么大,但是纯度和亮度都很不错。” 女孩热情地介绍着产品,她是店里的销冠,从杨守安和周清茹挽着手进门就锁定了这对目标,相爱又具备一定的审美和经济基础,这是最符合珠宝店标准的客户画像。 “是挺好看的,寓意也不错,你觉得怎么样?要不就买这个吧?” 周清儒举起手反复端详着戒指,有店里的灯光衬托,的确是璀璨无比,引得她也连连点头说好。 “我觉得都挺好,就买这个吧。” 相比于周清茹的精挑细选,杨守安显然怀着心事,女店员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近些年来选购钻戒的情侣大多都是女方说了算,男方因为心疼钱或是其他理由表现得不够热情的也大有人在。 “好的,这款店里正好有现货,我这就给您去取,还有小姐您的尺寸大概在7.5号,如果以后想要改小可以到全国任意一家门店免费修改……” 成功开单,女店员自然是开心不已,想着立马去仓库把戒指拿出来,却被周清茹喊住。 “7.5号可能太大了,最起码要比我现在的手指细大概这么多,我觉得6.5号应该差不多。” 周清茹拿起一大串银质的戒圈模型,逐一和自己的手指对比,最后选了一个上面标着6.5号的对女店员说道。 “嘶……小姐,您的手指真戴不了这么小的号码,我们家的戒指如果以后想改大的话是要收费的,所以我建议您……” 女店员一头雾水,她在这行也算是经验丰富,一眼就能大概看出适合周清茹的戒指尺寸,所以赶紧开口劝说,结果却被接下来听到的话惊在当场。 “没事的,戒指不是我戴,她的手寸要比我细一些,6.5号多半是正正好好的。” 女店员呆若木鸡,她的视线从杨守安移到周清茹,最后又落在那枚璀璨耀眼的钻石戒指上,心想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还有男人带着女人来给另一个女人买婚戒的事情。 刷完卡,提着蓝色的纸袋从珠宝店回到医院,杨守安和周清茹便看到阿四带着小丽在楼下大堂等着。 “东西我带来了,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和工艺,加上清茹的设计,我觉得不会比任何欧洲所谓的手工品牌要差。” 阿四眼神里尽是复杂,但还是把手上的袋子塞给了杨守安,里面只装着一条纯白色的物件,若是仔细查看便会发现它像极了那些新娘子结婚时候所戴的头纱。 “阿四,这是我和守安一起做的决定。” 兴许是看出了阿四的“欲言又止”,周清茹立马挽住了杨守安的胳膊,她的解释很短,却代表了千言万语。 “好吧好吧,真是从来都搞不明白你们两个到底想做什么,快上去吧,我和小丽刚才已经探视过了,别待会慧娴姐又睡了。” 自从上次病情突然加重转进了监护室后,慕慧娴的精神就一直不好,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当中,营养摄入也基本要靠输液和流质食物,状态可以说是每况愈下。 杨守安和周清茹不敢耽搁,搭乘电梯来到病房,迎面却被专门负责的护士站拦住。 “我刚给她用了杜冷丁,她实在太疼了,你们也别进去打扰,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会,有啥事明天再来吧。” 两人无奈,只能折返,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半个身影,各种仪器围满了一圈,监护着随时都可能香消玉殒的生命。 杨守安把脸贴到窗前,努力想要看清慕慧娴的样子,可五六步的距离却显得那么遥远。 “走吧,先回去,明天我陪你再来。” 周清茹轻叹一口气,拍了拍杨守安的后背,这才将他从悲伤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钻戒放好,提着装有白色头纱的袋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医院。 可有时候这么一走,就让相见成为了永恒的奢望。 凌晨时分,都没有睡着的杨守安和周清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慕慧娴的病情再度恶化,整个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病危通知书已经下达,现在就是要求亲属赶紧去见这可能的最后一面。 来不及多想,两人胡乱套了衣服就冲出了门,临到上车周清茹才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拿了钻戒和头纱。 等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暂时把慕慧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还远远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护士临离开前特别关照,说今晚需要家属全程陪同,如果突生变故,就需要立马签字抢救。 老雷只是一味地木讷点头,杨守安从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太多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对命运不公的麻木。 “雷叔,守安有话想单独和慧娴姐说,我们先出去等吧。” 周清茹带走了老雷,病房里除了“滴滴”作响的仪器以外,只剩下了杨守安和慕慧娴。 看着眼前插满管子的女人,忍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泪水终于决了堤,杨守安感觉自己的心好痛好痛。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从兜里掏出那枚装着钻戒的盒子,尝试着把戒指戴到慕慧娴的手上。 “不行,不行,怎么会不行……” 接连几次尝试都没成功,全因戒圈竟然买得太小了,前几日周清茹明明比过手寸,但没想到慕慧娴的手指会在短短的时间里浮肿成这样。 杨守安最后只得把戒指戴在慕慧娴的小拇指上,随后赶紧拿出那条安茹自家定制的白色头纱。 陷入昏迷的人自然不会配合,杨守安也不敢去乱动那些医护仪器的管线,他轻轻地把头纱放到慕慧娴的头顶,再将薄纱撩开,露出那张已经憔悴到脱了像的容颜。 “……” 做完这一切,杨守安却突然语塞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哪怕这可能是两人间的最后一次告别。 能说什么呢? 说我爱你? 说我娶你? 还是说下辈子想早点遇见你? 杨守安甚至都没办法再提“爱”这个词,因为属于他和慕慧娴的故事早就终结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更没有办法给出什么承诺,哪怕周清茹说她不介意慕慧娴分享原本独属她的爱,但杨守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当生命即将永别,当明媚的花儿就要凋零,杨守安才发现自己好像依然没搞清楚对于慕慧娴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 他只能一味地紧紧抓着慕慧娴的手,而后泣不成声。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要快乐 七月的上海,烈日炎炎。 安茹与西菲尔持续了快一年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双方都投入了能够动用的所有资源,誓要在十月黄金周之前决出胜负。 对于绝大部分普通消费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一场你追我赶的价格战,企业让利,获取客户,热热闹闹,皆大欢喜。 但其实不管对于主动进攻的罗毅还是始终被动防守的杨守安来说,都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 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现在我们账上的现金只够全额发放三个月的工资了,更麻烦的是有十几笔欠供应商的账月底就要到期,如果没有办法快速回拢资金,我担心会引发连锁反应。” 财务部的汇报让本就压抑的会议室里变得更加鸦雀无声,战斗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其实能想的办法已经差不多都想过了。 罗毅靠着西菲尔的品牌和资金优势持续压降安茹的市场空间,销售利润上不去,收支自然难以平衡,除非有人愿意不断向安茹注资,不然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为此杨守安也去找过沈鹏南,希望对方在关键时刻再帮一把,但却被“婉言拒绝”。 红石资本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在投资上有着严格的风控模型,并且已经通过大量的数据测算后得出了结论——安茹的胜算不足两成。 若是短时间内没办法找到新的爆发式利润增长点,甚至可能都熬不到国庆假期的到来。 如此情况,对于“铁三角”而言可谓是已经到了悬崖边缘,行业里甚至安茹自己内部也生出了不少流言蜚语,说公司管理层即将洗牌,杨守安他们三个的出局已经板上钉钉。 对此杨守安完全没有理睬,而是把自己的工作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国内国外照常飞,各种活动项目也是尽量去亲自出席。 充沛的热情与乐观心态感染到了其他安茹的员工,很多原本已经开始找下家的看到老板都还那么信心满满,也就放下了焦虑。 所以虽然在外人看来安茹服饰已经是大厦将倾,但公司的内部却依然保持着井井有条和欣欣向荣的景象。 不过只有杨守安自己知道,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大概率是会坚持不住甚至选择放弃的。 “杨总,你还不下班吗?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悠悠从杨守安的办公室门前走过,见自家老板还在,便探进头来询问。 “我待会也走了,最近辛苦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杨守安抬头露出笑容,挥了挥手便目送悠悠离去。 安茹的这位品牌宣传部的总监也已经三十好几,却还是一心扑在工作上,这些年为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算是除了“铁三角”以外最核心的骨干成员。 凌晨的五角场依然热闹,从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大学路的整条街,那里的酒吧才刚开始营业,大学生、白领和老外们三五成群,释放着体内的荷尔蒙。 杨守安有些享受这样的感觉,窗外是华灯璀璨,窗内是能独享的安静。 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淡黄色的信封,开口处已经有了些折痕,显然是被打开了无数次。 借着桌上台灯的光,杨守安轻轻抚摸了一下信封,随后从中抽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 “呆子,是不是又想我了?” 这是信上的第一句,不管看几次都能让杨守安忍俊不禁。 两个月前,在慕慧娴的葬礼上,老雷给了他这封信,老头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杨守安的肩膀。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变故,杨守安这个单细胞生物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老雷竟然是慕慧娴的亲生父亲。 他抹去眼泪,郑重地接过信封,回家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还以为里面会写着什么重要的嘱托。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出太阳了?还是下雨呀?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开开心心哟。” 杨守安完全猜错了,慕慧娴的信里只有些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以及充满欢愉和俏皮的玩笑话。 可就是这些稀松平常的打趣却让杨守安恍如隔世,他记得自从两人分手后就很少这么说过话了,总是彼此克制,小心又谨慎。 “如果有烦心事,就听听陈慧娴《夜机》,这可是我的隐藏歌单,普通朋友我才不告诉他呢。” 看到这行字后画着的笑脸,杨守安的笑声一下没止住,他拿过手机打开软件,找到“陈慧娴”歌单里的这首歌,点击播放后才把视线又回到了信上。 “是不是有点累了?没办法,谁叫你是老板呢?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对了对了,公司还有我的股份,你可别轻易放弃了哦,我还指望着你赚钱能天天给我买花呢。” “悄悄告诉你,我开始喜欢蒲公英了,听说只要闭着眼对花朵吹气,风儿就能把它带给想要见的人。” 慕慧娴的小心思跃然纸上,现在已经是网络时代了,杨守安只需要随便一查便能知道蒲公英的花语,那洁白纷飞的花瓣代表着重逢的期盼。 “好啦好啦,就到此为止吧。” “再见啦!” 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结束得那么仓促,甚至没有一句对未来的托付。 但杨守安又觉得再合理不过,因为他记忆里的慕慧娴就是这么乐观明媚,永远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去烦恼。 杨守安不知道慕慧娴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写这封信的。 是在康乐村的花店里?还是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是预感到病魔来袭所以提前写好?还是忍着疼痛强装轻松? 所有的这一切他都无从知晓了,就算还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跟着那最温暖的身影永远驻足在过去了。 从小到大,杨守安似乎一直在经历永别,母亲、父亲、嘎公、老书记还有家乡,他任由时间冲刷掉回忆,然后安慰自己要坚强。 慕慧娴明白杨守安深埋于内心的念想,所以才会留下这封信。 “请放心大胆地记住我吧,但一定要永远快乐,因为只有这样,你想起的我才是最漂亮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后一战 “安子,真要走这步吗?我感觉这玩意不靠谱啊,万一把口碑彻底搞崩了,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阿四在电话里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虽然坐镇广州生产中心,平日里已经不太参与公司大方向上的决策,但也依然能够从杨守安的叙述里察觉到巨大的风险。 “这两周西菲尔的攻势更猛了,罗毅孤注一掷,想要在黄金周前打垮我们,安茹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现在唯有兵行险招才能争取到破局的一丝希望。” “而且我们现在还怕口碑不好吗?一年之期就在眼前,就算不在乎被西菲尔打败,对赌协议的条款总是放在那的,到时候红石资本接手,我们三个出局不说,这么多信任我们的员工,难道真的就不管了吗?” 杨守安又何尝不想求稳,但现在的安茹早就不是当年窝在大学路办公楼里的小公司了,这艘顺着时代浪潮启航的大船上已经承载了太多,作为船长的他别无选择,只能无畏面对。 “唉,行吧,我们三个是兄弟,有事总要一起扛,你和清茹就放开手去干吧,生产上的事情放心,我阿四就算把命搁在厂里也会保证完成任务的。” 阿四信誓旦旦,他这人还和以前在云阳村的时候一样,就算如今三十好几有妻有娃,却还是会因为一腔热血而激动万分,愿意跟在杨守安和周清茹身后冲锋陷阵。 三角形之所以会被称为最稳固的几何形状,正是因为无论外力如何强大,三个支点总能互相支持,成为彼此的后盾。 挂了电话的杨守安缓缓抬起头,面前的办公室里坐着周清茹、李伟、悠悠还有其他几个安茹服饰的核心管理层。 这些人都是公司的中流砥柱,也是杨守安想要绝地翻盘的最大助力,他们此时个个眼神坚定,蓄势待发,就等着一声令下,便要下场与西菲尔为首的欧美群狼们再度厮杀。 “李伟,给淘宝商城回复吧,就说安茹服饰同意入驻他们的直播平台,但有一个要求,主播的人选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 2016年,被称为电商直播元年。 这一年,国内接连涌现出了300多家网络直播平台,直播用户数也呈现几何倍数增长的态势,但当大部分人还在专注于游戏直播、娱乐直播的时候,蘑菇街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平台,开创了直播带货的先河。 2016年3月,蘑菇街直播功能上线,仅仅一个月后,他们的老东家淘宝也正式推出了直播电商的功能,并且签约了多名在日后成为网络顶流的主播。 但全新的“玩法”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获得市场的认可,淘宝的第一场直播仅收获了200名观众,销售业绩更是只能用惨淡来形容。 吃了螃蟹的人被扎了嘴,一下子就让原本想要跟风的资本和企业变得谨慎起来,虽然淘宝商城极力邀请众多大牌加入直播电商的行列,但大部分老板们还是选择了暂时观望。 安茹服饰的第一桶金就掘自淘宝,所以自然也在重点合作的名单之列,若是没有与西菲尔的大战和对赌协议的紧箍咒,杨守安大概率也不会去尝试这种完全没有过往经验参考的新项目。 毕竟原本的电商模式运转流畅,非洲的市场能够源源不断提供利润,一带一路的春风又带来新兴市场的机遇和品牌口碑的提升,“铁三角”完全没有理由去冒险。 但罗毅的步步紧逼让原本稳定的业务屡遭重创,安茹底蕴不足的缺点被无限放大,资金链吃紧更是成为了要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想要绝处逢生,就必须“铤而走险”。 直播电商或许真的是互联网无限繁荣下的毒药,但在已经没有退路的杨守安看来,它也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时代的风口。 “你是不是打算从公司内部找个自己人来当主播?我觉得悠悠就不错,她本来就负责安茹的对外宣传,形象谈吐都好,一定能够胜任。” 自从新康里拆迁后,周清茹就和杨守安一起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每天结束工作后他们都会牵着手走回家,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便是两人少有的独处时光。 “让悠悠来直播的确是稳妥的办法,但我觉得安茹想要脱颖而出,光靠稳妥肯定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亮点。” 杨守安微微一笑,搂住了周清茹的肩膀,路灯摇曳,不远处江湾体育场的方向还能听得到零星的蝉鸣。 “这倒也是,莹莹怎么样?她应该算是我们公司最漂亮的了,见过的人都说她有三分神似奥黛丽赫本。” “不行不行,莹莹是行政部的,对于产品不够了解,也没啥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 “要不让给她搭配个男主播?李伟这家伙倒是挺帅的,对公司各方面也熟悉,哎呀,盯着我干啥,你到底打算让谁来做这个主播啊?” 周清茹自言自语了半天,一抬头却发现杨守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脸一红,习惯性地把手揪向对方的腰间。 “别,别,我说还不行吗,这最适合的人选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 杨守安的话让周清茹瞪大了眼睛,她是真没想到这主意竟然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我?你疯啦?我可从来没直播过,一点经验都没的,万一到时候搞砸了,整个公司那么多人岂不是都要跟着倒霉。” 周清茹的反应皆在意料之中,杨守安顺势把爱人搂在怀里,掏出一听就知道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开始劝说工作。 “你想呀,要做这个主播,首先人要漂亮,我们公司的美女排行榜你知道吧?你和莹莹常年霸榜第一第二,当然这榜我可没参与哦,是李伟和我说的。” “除了好看吸睛,主播还要对产品格外了解,你是安茹的首席设计师,所有服装的设计理念没人比你更了解,由你来给观众介绍,才能把其中蕴含的文化、特点、功能都讲清楚。”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你是安茹的老板娘,你面对镜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代表公司,这样才能让每一位消费者相信我们直播的内容,相信我们不会出了问题就甩锅给某某临时工。” “现在这种最困难的时候,真诚才是最能打动人的东西,也是我们安茹最后能拿出来战胜西菲尔的武器。” 杨守安最后还是说服了周清茹,随着与淘宝直播平台的合同正式签署,安茹服饰的专属直播间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 为了防止罗毅从中作梗,所有关于直播的消息都被要求严格保密。 第一场直播的时间被定在了八月底,在此之前杨守安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提升直播的内容质量。 这一战,只能胜不许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绝地反击 “悠悠,你看我这造型要不要再改一改?总觉得好像哪里还差点意思。” 周清茹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自己的妆容和服装,实在拿不定主意,见悠悠从身边飞奔而过,赶紧抓住对方想让她帮忙提提意见。 “清茹,我们这是电商直播,吸引观众主要靠的是产品,我手上还有几十家媒体要对接,实在来不及了,相信我,你已经很漂亮了,绝对没问题的。” 悠悠语速飞快,作为安茹首次直播的运营负责人,她恨不得把自己撕成八瓣来用,头都不回地“敷衍”了下周清茹后,就“嗖”的一下又跑去忙里忙外了。 为了挫败西菲尔集团妄图在国庆黄金周前打垮安茹服饰的图谋,公司上下以“铁三角”为首的所有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直播当中。 从场地规划到产品筛选,从对外宣传到软硬件设备调试,毫无经验的大伙们一边摸索一边学习,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搭建起了一支颇具战斗力的电商直播团队。 虽然个个都还是“新兵蛋子”,但杨守安率领的这帮员工们展现出了强大的自信心和成熟的职业素养。 甚至连负责提供技术支持的淘宝直播平台的工作人员见了后都忍不住发声赞叹,直言之前还没有哪一家品牌方的直播间能像安茹这样抱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如果有人问起对于这场直播的预期,杨守安总是会谦虚地说安茹服饰愿意也有能力为任何形式的创新交学费。 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后的殊死一搏。 今晚一过,要么安茹找到新的市场突破点,破茧重生;要么就只能向西菲尔俯首称臣,“铁三角”也将按照对赌协议的条款,交出公司的控制权。 不管是谁,在面对如此重要的人生拐点时,都会产生惶恐的情绪,杨守安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从来不是喜欢坐以待毙的性格,就好像当初云阳村小学关闭后为了谋生路而去和阿四帮人挖坟一样,总能在关键时刻想出些另辟蹊径却颇有成效的点子。 “怎么还没消息?难道是没请到吗?但总不至于一位老师都不愿意来吧?” 直播间外的休息室里,杨守安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几十圈,一会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电话打进来,一会又捶胸顿足在那自言自语。 为了给安茹的第一次直播添加砝码,他可谓是废寝忘食,日思夜想,结果红牛咖啡喝了一大堆,愣是没琢磨出一个能用的创意来。 那天又在公司待到半夜,脑袋空空准备无奈离开的杨守安无意间路过了公司的产品展示长廊,在射灯照射下的玻璃柜里,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各式成衣。 这些衣服基本都出自周清茹之手,风格不同,却多少蕴含着传统的中国文化和技艺,光彩照耀之下,服装赏心夺目,让杨守安瞬间灵感迸发。 安茹的产品能够获得国内外广大消费者的认可,周清茹所坚持的“新中式”设计风格功不可没,在丰富服装功能和突出个性的前提下,众多传统技艺与现代化工艺的融合更是成为了杀手锏。 其中很多非遗技法甚至已经到了快要失传的边缘,都是周清茹和阿四带着设计和生产团队不惜成本从全国各地寻找传承人学习,最后才以全新的方式呈现在产品上。 “如果能够请一些相关非遗文化的老师来到直播间,和周清茹一起共同介绍安茹产品的前世今生,是不是更容易获得观众的认可呢?” 这个想法在杨守安的脑袋里一发不可收拾,但因为时间太过紧张,已经没办法按照正常的渠道一一联系,他只能让李伟给所有曾经请教过的老师们打去电话,看看能不能火速支援一下此次的直播首秀。 如此冒昧,如此直接,被婉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部分非遗的传承人都不喜欢被冠上商业化的标签,更不要说还是通过“互联网直播”这种才刚刚兴起的事物。 接连碰壁之后杨守安也很无奈,如果时间宽裕他大可以亲自登门拜访,好好介绍一下安茹的理念和对于发扬传统文化的坚持。 但现在距离直播开始只有几个小时,想请到资深级别的老师已经希望渺茫,杨守安只好寄希望于还在努力奔走的李伟能够寻到几个工匠或是学生,在直播间配合着讲一讲相关的非遗文化知识也好。 或许是安茹众人的努力感动了老天,又或许是传统技艺与时代的相遇本就在情理之间。 “杨总,杨总,我回来了,你看我请到了谁!” 李伟的大嗓门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兴高采烈的语气一下子让已经打算放弃的杨守安蹦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外面的走廊,只见一位顶着银发的慈祥老妇人正笑眯眯地跟在李伟的身后。 “钱老,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安茹服饰的创始人兼总经理,杨守安,杨总。” 杨守安并不认识这位钱老,但他能够从老人那双闪烁着别样光彩的双眼中感受到极致的专注和沉稳,这分明是千锤百炼后才能拥有的底蕴和风范。 “这位钱老一定是某个领域真正的大家!” 杨守安心里顿时就有了预感,而李伟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杨总,钱老不但是苏州丝绸博物馆的创办者,更是宋锦织造技艺唯一的国家级传承人!” 对于宋锦一词杨守安并不陌生,这种与南京云锦、四川蜀锦、广西壮锦一起,被誉为我国的四大名锦的材料向来是周清茹的最爱,以其色泽华丽,图案精致,质地坚柔的特性被誉为中国“锦绣之冠”。 2014年11月在北京雁栖湖召开的APEC晚宴上,参加会议的领导人们及配偶就身着宋锦“新中装”面料的特色服装统一亮相,并拍摄了“全家福”,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 宋锦在安茹的多个系列服饰中都担当了重要角色,周清茹巧妙地将这种传统面料与现代化设计风格融合在一起,不但收获了国内消费者的喜爱,更是在多个海外市场开创了“中式潮服”的口碑先河,向外国友人们充分展现了中国审美和传统技艺的魅力。 “真是太感谢了,钱老,但我不明白像您这样的大师怎么会?” 杨守安很确定公司在此之前没有和钱老有过任何接触或是合作,对方作为国宝级别的非遗传承大师却愿意屈尊跑到安茹这么一个小小的直播间来帮忙站台,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显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杨总,你还记的许春风吗?他是钱老最得意的学生。” 最后还是李伟在旁解了惑,经这一说杨守安脑子里才浮现出一个整天戴着厚厚眼睛的瘦弱男生。 许春风也是三峡移民,但跟着父母离开故乡的时候才五六岁,后来一家人辗转到了苏州定居扎根,靠经营一家面馆也算是过上了安稳富足的生活。 高中时候的许春风就开始对传统丝绸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考上大学后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但由于本身性格内向加之社会对于男生从事针线活的刻板偏见,所以在校园里受到了不少白眼和欺负。 有一次周清茹代表安茹服饰去许春风所在的大学做演讲,说到宋锦的时候一贯沉默寡语的他竟然主动举手发言,那眼中的光彩让人记忆犹新。 演讲结束后周清茹特地找到许春风邀请其到总部参观,当时杨守安还抽空专门做了接待,之后许春风就成了安茹的常客,经常周末坐个车就跑到上海来跟设计师们混在一起琢磨怎么把传统宋锦织造技艺融合到现代服装当中去。 杨守安和周清茹几次想付钱请他当顾问,却都被断然拒绝,按照许春风的说法,他只是单纯喜欢安茹的氛围,在这里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也不会有人歧视他虽是男儿身却酷爱女工活。 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够看到自己深爱的传统技艺在新时代得到传承并且发扬光大,这对于许春风来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成就。 后来安茹多个热门爆款服装的设计生产工作中都有着许春风的功劳,但杨守安却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文文弱弱的男孩子竟然会拥有一位泰斗级别的老师,更没想过钱老只是听了自己的学生略作介绍就愿意放下手里的工作直接跑来上海助阵。 “文化和技艺的传承同样需要顺应时代的改变,你们能够给像春风这样的孩子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能够帮助中国丝绸走向世界,我作为老师怎么可能不支持呢?” 这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杨守安和周清茹无意间的举动在关键时刻竟然成为了帮助安茹逆风翻盘的点睛之笔。 有了钱老的助阵,加上周清茹极为出彩的临场表现,安茹的第一场直播立马就火出了圈,相关话题讨论持续霸榜多个社交平台。 杨守安他们趁热打铁,在一周内又连续加开了五六个专场,分别请来了像钉金绣、盘扣、绒花等多个非遗技艺的传承人,富有文化深度的直播内容瞬间就引爆了网络,直接在市场上掀起一股风潮。 随后便是口碑逆转,销量爆发,安茹甚至还创造了淘宝直播平台有史以来单场销售的纪录,真正迈入了现象级国民品牌的行列。 安茹的爆火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首当其冲的就是沈鹏南直接找到了“铁三角”,提出撤销原先的对赌协议,并且还诚意满满地表示想要追加投资。 各大媒体也开始争相报道,网络大V们使出“掘地神功”,把杨守安三人和安茹服饰一路走来的奋斗史撰写成文,“三峡移民精神典范”“优秀年轻民族企业家”“不惧欧美资本的斗士”等等词汇一时间成为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美谈。 杨守安和周清茹不但多次受邀参加重量级的非遗文化活动,公司产品也登上了央视的节目,有官媒的认可,原本那些零星的质疑和诋毁彻底烟消云散。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终于冲刷干净了阻碍杨守安他们奋勇向前的泥沙,让安茹的金字招牌熠熠生辉。 有人光明正大取得胜利,自然也有人要为阴谋诡计而买单。 预感到大势已去的罗毅原本还想要垂死挣扎,却被一则从美国传来的消息弄得面如死灰。 著名的浑水公司发布沽空报告,指出西菲尔集团存在大量财务造假和经营数据欺诈行为,市场瞬间大乱,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介入调查,当初罗毅伙同扎邦和林莫非篡改大中华区业绩数据的丑行也就此东窗事发。 对于这位高傲的公子哥而言,身败名裂和牢狱之灾成为了他罪有应得的结局。 持续一整年的大战,也就这么以安茹的全面胜利画上了句号。 而属于“铁三角”的大船,在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洗礼后,也终于冲破了滔天巨浪般的艰难险阻,迎来了新世界的曙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巴黎大秀(一) 说起时尚之都,巴黎总是绕不开的一座城。 这座横跨塞纳河两岸的古老都市已经拥有超过2000年的历史,而它与时尚二字的渊源则是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路易十四统治时期。 这位君主不仅修建了奢华的凡尔赛宫,还大力发展国内的制造产业,限制进口、扩大出口,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从而推动了服装、珠宝、家具等高端奢侈品的生产?。 同时他创立了世界上第一本时尚杂志《风雅信使》,通过诗歌、文章和图画描绘宫廷生活,介绍各类奢侈品,广受贵族和富有阶层的欢迎。 随着19世纪第一间高级时装店诞生,以及20世纪可可·香奈儿、伊夫·圣罗兰和让·保罗·高缇耶等著名设计师的涌现,巴黎的时尚之名也正式进入了全盛时代。 时至今日,它依然是全球时尚和奢侈品的象征,每一位服装设计师的梦想清单里总会有过一条——想要在巴黎开一场属于自己的时装大秀,周清茹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作为中法文化交流的代表去巴黎参加时装周大秀?天呐,让我缓缓,太突然了,我都感觉有点缺氧了。” 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清茹整个人都陷入了难以自制的兴奋状态,她激动地拉着悠悠的手,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哪还会有假,正式的邀请函都发过来了,而且不是和其他品牌在一起联合展示哦,是真正意义上的独家大秀,地点还选在了埃菲尔铁塔下面的广场上,啧啧,这待遇以前可是只有那些个顶级国际奢侈品大牌才能享受到的。” 悠悠说得眉飞色舞,作为安茹对外形象的负责人,能够在巴黎举办这么一场品牌盛典,绝对算得上是职业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听到埃菲尔铁塔几个字的时候,周清茹立马就眼前一亮,随后便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怪不得这几个月某人对中法文化交流的项目格外上心,原来都是为了这场大秀。 中国的服装企业在法国举办品牌展示并不是头一回了,戛纳、里昂等地都曾经举办过类似的交流活动,但能够把时装秀的场地放在举世瞩目的巴黎铁塔下,要说没有“特别公关”过周清茹是不信的。 可谁又会如此执着地在意“巴黎”“埃菲尔铁塔”“品牌大秀”这几个关键词呢? 当然是非杨守安莫属,自从知道周清茹的愿望后,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想着总有一天要靠着努力来帮自己的爱人完成这个梦想。 随着安茹服饰在与西菲尔集团的竞争中大获全胜,几条业务线开始不断发力,国内电商平台的销量大爆不说,海外市场的口碑也在持续攀升。 加上杨守安始终不愿放弃的多个与“一带一路”工程紧密相连的项目开花结果,彻底让这个由“三峡移民”创立的服装品牌迈入了“国际驰名”的行列。 原先遥不可及的幻想逐渐成真,杨守安也终于有能力把周清茹的设计作品展现在世界面前。 但其实近些年的经历早在潜移默化间改变了两人的初衷,如果说当初杨守安和周清茹是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中国人做出来的衣服不比任何欧美大牌差的话,如今的他们则是已经不需要通过一场时装大秀来破开质疑。 安茹服饰多个系列产品在全球范围内的大火,让杨守安和周清茹有了足够的底气和自信,这次摩拳擦掌远赴巴黎,目标是要让那帮向来看不起中国制造的“西方名流”们好好长长见识,告诉他们什么叫五千年灿烂文明孕育出来的顶级审美。 金秋十月,祖国华诞,宜剑指西洋,挥师远征。 “旅客们请注意,飞往法国巴黎戴高乐机场的东方航空MU1501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请乘坐该航班的旅客们至D87号登机口检票。” 提示登机的广播响起,让周学根急得“火烧眉毛”,他踮起脚冲着还在免税店里购物的朱红娟疯狂挥手,如果不是碍于杨守安就在身边,估计冲进去把人拽出来的心都有了。 “哎哟,你急什么急啦,东西还没买好勒,那个面霜比外面便宜那么多哦,错过了真是太可惜了。” 愉快的购物体验被“破坏”,朱红娟一路上都在耿耿于怀,她虽然已经过上了退休的生活,但因为跟着周清茹学了不少护肤保养的技巧,整个人看起来反而比之前年轻了几岁。 “婶婶没事,这免税店又不会跑,我和清茹现在出国的机会多,你要买什么我们帮你带就是了。” 最后还是杨守安替周学根解了围,几句话就把朱红娟哄得开开心心,连说这侄女婿好得不得了,弄得周清茹满脸通红,一味地蒙头走在前面带路,根本就不敢回头看一眼后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这次在埃菲尔铁塔下举办时装大秀,不管是对于安茹公司还是对于周清茹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悠悠带着团队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就已经奔赴巴黎开展准备工作,而晚出发的杨守安则是提出一定要带着周学根和朱红娟同去。 他给出理由很简单,一是周清茹在现场也需要有亲朋好友加油助威;二是等工作结束了顺便还能带着二老在欧洲几个国家旅游一圈。 如此孝顺的计划自然是让周清茹感动不已,她那天眼泪汪汪地盯着杨守安的嘴唇亲了好几口,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帮周学根他们办好护照签证,这才有了这趟四人同飞的旅程。 十二个小时的航程转瞬即逝,当杨守安他们走出机场的时候,立马就被法兰西的热情所包围。 “周小姐,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是你的忠实粉丝。” “周老师,可以合影吗?我太喜欢您的作品了。” “杨总,我们是巴黎华人商会的代表,热烈欢迎安茹服饰参加此次的中法文化交流活动。” “杨先生,这是第一次有中国品牌在埃菲尔铁塔下举办时装秀,能给我们《L''OFFICIEL》杂志的读者分享一下贵公司的成功经验吗?” 横幅彩旗,人流涌动,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来的是某个国际娱乐巨星。 闪光灯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其中最狂热的还要数那帮周清茹的粉丝。 他们大多是金发碧眼的本地年轻人,平日里早就被安茹服饰的设计风格所折服,今天得见设计师本尊,于是个个激动的泪流满脸。 杨守安那边也没“轻松到哪去”,作为时尚界横空出世的中国品牌创始人,自然是吸引了法国甚至整个欧洲主流媒体的关注。 如此“盛况”,不要说周学根夫妇一脸懵圈,就连杨守安和周清茹也是全然没有料到。 这对从大山走出来的“金童玉女”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的名字变得如此响亮。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巴黎大秀(二) 大型都市似乎都会有代表性的建筑,只要提到它便能联想到这座城。 北京故宫,上海东方明珠,伦敦大本钟,纽约自由女神像,东京晴空塔…… 对于巴黎而言,坐落在战神广场的300米钢铁高塔无疑象征着属于工业革命的辉煌过往,但也见证了法兰西帝国近百年的兴衰荣辱。 但不管怎样,这座曾经的“世界最高建筑”依然能够向世人展现属于钢铁的独特魅力,并且让第一次仰望它的周学根和朱红娟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根,这铁疙瘩丑是丑了点,但腔调还是蛮足的,跟东方明珠么肯定不好比,但法国人他们不是动不动就罢工嘛,能把它造起来也已经不容易了。” “这种钢筋结构么就跟搭积木一样的,造起来又没难度的咯,技术么都是洋鬼子以前从我们老祖宗那里偷学来的,半瓶子水么晃荡,搞出来黑不溜秋难看得要死也是正常。” 两个老人就站在人流如织的广场上,一搭一唱地用上海话对着来往的法国友人们贴脸开大,整得杨守安和周清茹满脸无奈,只能在风中凌乱。 “我让你别教会叔叔和婶婶上网冲浪吧,他们刚才在地铁上都知道怎么分辨吉普赛小偷了,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知识看多了指定了要串台,到时候影响中法人民的友谊看你咋办。” “我哪知道大数据会给他们推送这些,再说了你也不是教了婶婶怎么看直播嘛,上次还在我们直播间刷屏‘我们家茹茹是世界第一设计师’呢,把悠悠愁得都不知道该不该禁言。” 两对年龄相差巨大的爱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站在高耸的铁塔下,互相用自己的“语言”说着彼此才能听懂的悄悄话。 岁月如梭,人生的境遇也总在改变,但所幸深爱的人还在身边,叔叔婶婶如此,杨守安和周清茹亦然。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大秀的当天,原本空旷的埃菲尔铁塔广场上已经搭建起了一尊“庞然大物”,长方形的铁质框架尽数被刷上了红漆,只因这是东方古国最钟爱的颜色。 框架的四周铺设了“回”形步道,它们是属于模特们的舞台,也是秀场聚光灯的焦点,外围还摆放着几百张椅子,来自全球时尚界的名流和其他重要嘉宾就会坐在这里欣赏由周清茹设计并特别筛选出来的八十多件作品。 现场还设置了大量的灯光及喷泉装置,按照原定的方案,只等夜幕降临,盛典开启,就会把现场妆点成水与光交融的绝美景色。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接近尾声,杨守安和周清茹也早早地赶到了后台,要根据模特们上身的效果给服装做最后的调整。 刚走进化妆间,杨守安就立马“瞳孔地震”,不同肤色、风格迥异的美女们让他目不暇接,那妖娆的身材和绝美的容颜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心跳加速”。 “哼,好看吗?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周清茹的“威胁”恰到好处地响起,让杨守安差点被勾走的魂瞬间复位,嘻嘻哈哈地开口哄道。 “一点都不好看,你才是我心里最漂亮的,比她们都有味道。” 周清茹其实也不是真的不高兴,她还没那么小气,看到杨守安态度端正,低声说了句“就你油嘴滑舌”后便转移了话题。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边黑皮肤的应该是这几年在欧美模特圈子里特别出名的那位米歇尔吧?” “还有旁边短头发的,咖位也不小,上个月的香奈儿大秀上压轴出场的就是她,算是最顶级的那一批了。” “刘老师、奚老师和蒲老师也都来了,她们可是国内最顶尖的模特了,之前我们在北京和广州的时装秀合作过,专业能力都特别强。” 周清茹如数家珍,一一给杨守安介绍着化妆间里的璀璨星光。 “这都是怎么请到的呀,难不成悠悠她在巴黎还有能人相助?” 兴奋之余便是满肚子的疑惑,两人之前拿到过一份“拟邀请”的模特名单,当时觉得以安茹的名气应该是请不来这么多业内大腕的。 但本着用人不疑的方针,他们便把所有的权限统统下放给了提前抵达巴黎的筹备团队,没想到今天到了现场就发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惊喜。 “杨总,周总,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卢大使,今天的时装秀得到了领事馆的大力支持,卢大使还特地派人协助了我们和法方的沟通工作,真的帮了特别大的忙。” 很快悠悠就告诉了杨守安和周清茹答案,驻法大使的亲自到场让两人受宠若惊,刚刚还是豪气万千的企业老总,在大使的面前立马变成了“乖孩子”。 “哈哈,杨总,周总不用这么拘谨,你们安茹服饰的时装秀可是今年中法文化交流活动里的重头戏,是第一次有中国原创品牌在巴黎时装周向全世界展示近些年我国服装产业现代化发展的成果。” “相关领导非常重视,上个月就已经委托我和领事馆全力支持,所以有任何困难,千万不要客气,今天我们领事馆就是你们的大后方。” 卢大使和蔼可亲,一番话勉励下来总算让杨守安和周清茹不再紧张,他们就像等着表扬的学生,不断向大使介绍着安茹最近取得的创新突破以及对于办好这场巴黎大秀的决心。 大使耐心地一一听完,给出了不少好的建议,临走前还特别拉住两人的手,说国家需要像安茹这样有活力,敢于挑战西方权威领域的企业,希望杨守安他们能够坚持走高质量发展的道路,为中国服装在世界上打出响亮的名号。 或许是有了强大的祖国妈妈在背后撑腰,这场万众瞩目的时装大秀进行得格外顺利。 哪怕是那些原本准备好“挑刺”的西方媒体,也被模特身上一件件华美又极具气场的服饰所震慑。 掌声持续了一整晚,再苛刻的评论家也不得不承认,属于中国人的审美时代已经悄然划破了被西方垄断了数百年的时尚圈,而安茹就是领军的那头东方猛虎。 按照巴黎时装周大秀的惯例,当所有模特完成走秀后,设计师将登台向到场的观众致以感谢。 如此殊荣周清茹却一定要和杨守安分享,已经换上自己设计的中式礼服的她看着同样身着新式唐装的杨守安,然后露出一抹笑容,自然地挽住了臂弯。 “紧张吗?有没有一种走红毯的感觉?” “还好,有点像结婚倒是。” “你这么一说,我今天应该来个凤冠霞帔的,绝对能亮瞎那帮欧美评论家的眼睛。” “回头可以琢磨琢磨,把中式婚礼的礼服也带到全世界。” 两人说着闲话,完全没把外面的聚光灯放在心上,那轻松写意就好像这里不是埃菲尔铁塔下,而是在大宁河的翠绿岸边。 “走吧,到我们了。” “嗯,到我们了。” 这一晚,属于巫山的星星在巴黎的夜空闪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山花烂漫 从丽江三义机场驱车大约两个多小时,就能来到一座名为华坪的小县城。 这里和其他偏远山区的小城并没有太大区别,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火璀璨,来自26个民族的百姓们在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维持着平静而又普通的生活。 今天杨守安和周清茹会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欣赏鲤鱼河的壮丽风景,也没有想过要到世界最大的芒果种植园品味瓜果之香。 两人一路无言,怀着敬仰之心穿过崎岖的道路,去拜访一座真正的“大山”。 “杨总,周总,前面就是华坪女子高中了,这个点张校长应该还在上课,我们要不先到食堂吃个便饭,稍作休息再做安排。” 开口说话的男人三十多岁,穿着白白净净的衬衫,受县里指派全程负责安茹服饰和华坪女高共建活动的接待工作。 小巴车里满满当当坐了十几个人,除了杨守安和周清茹之外,还有公司里的多位核心员工。 所有人都穿着朴素的运动服装,云南的太阳才过半日就晒红了脸颊,让大家褪去了上海写字楼的“精致得体”,多了些还淳返朴的味道。 “没关系,孩子们上课最重要,就先在校园里走走看看吧,说实话,能见到张校长已经是我们的荣幸了,可千万别影响了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 杨守安的话没有半分“恭维”的意思,只因在他看来,待会要见到的这位张校长才是真正敢于向命运叫板的“时代楷模”,是屹立于群山中的“巾帼英雄”。 今天这场拜会,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随着在全球范围内的各项业务稳定增长,安茹服饰的运转也趋向于标准化,作为创始人的杨守安和周清茹也终于有时间腾出手来,把心心念想要做的公益项目重新启动。 之前周清茹还在西菲尔集团工作的时候,负责过一个名为“山花烂漫”的项目,主要内容就是通过特色服装的公益销售来资助全国各地山区的留守女孩去完成学业。 后来由于罗毅的干涉,她被迫退出了项目小组,整个计划也因为缺乏资源支持而不了了之,就此成为了心中的一大遗憾。 同样作为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多年来杨守安和周清茹一直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但苦于当时的安茹羽翼未丰,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很多设想都没能真正落地。 如今安茹今非昔比,杨守安他们也终于有了帮助别人的能力,于是“山花烂漫”就成为了第一个被“复活”的公益项目。 说来好笑,当初西菲尔搞了一大堆所谓“回报中国社会”的公益活动,结果到头来连个商标都没去注册。 杨守安和周清茹也不嫌弃,直接拿过来就用,一字未改,“山花烂漫”正式成为了安茹服饰推出的第一个全公益性质子品牌。 品牌建立后,周清茹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设计师,把之前存在电脑里没有上交给西菲尔的设计稿统统找了出来,依然以“山川大河”为核心元素,重新设计了一整个套系的服装。 阿四亲自负责品控,全系列均使用安茹独立创新的高科技面料,并且融合了多项传统非遗技艺,在全渠道上市后立马就引发了抢购热潮。 账上有了钱,杨守安和周清茹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回馈大山,不仅仅是通过给慈善组织捐款,而是更加切实有效地为偏远贫困山区里想要改变命运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他们做了很多的尝试,比如去山区投资建学校,比如成立专项公益基金定点资助山区孩童的学费等等。 所有的努力都取得了效果,但由于经验不足,期间也闹出了不少乌龙和误会,甚至在网络上还流传出了一些负面舆论,指责安茹就和之前那些外资企业一样,打着做公益的旗号往自己脸上贴金,本质上就是利用国人的同情心来牟利。 如此评价落在耳朵里,自然是让大家伙都不好受,“山花烂漫”品牌的主要团队更是士气低落,所有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后来在一次无意间和白鸽的闲聊中,杨守安和周清茹得知了在云南丽江的大山深处,有一所全免费的女子高中正在致力于帮助因为贫困和观念不公而无法上学的女孩们。 尤其是当听到那句“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的誓词后,两人深深地为之震撼,并且萌生了想要找创办这所女高的张校长“取经”的念头。 “或许以张校长的远见卓识,能够为‘山花烂漫’指出一条明路。” 这是此时此刻坐在颠簸的小巴车上,看着窗外翠绿青山飞速掠过的杨守安最真实的想法。 山里的落日总是那么鲜艳多彩,直到傍晚时分,杨守安一行才终于见到了张校长。 她的身材并不挺拔,甚至有些瘦弱,戴着黑框眼镜,穿的是已经褪了色的棉服。 周清茹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对张校长的描述——“她的面相看着特别苦,又很慈悲,有点像菩萨。” 如今亲眼见到,才觉得这话说得极感性又极准确。 这是一张布满了风霜的脸,云贵高原的阳光让它黝黑,无数次的蹙眉赋予它褶皱,一双眼睛里又总寄托着怜悯与希冀,总像是流露着悲悯。 还没等张校长走近,杨守安就迎了上去,他把身子放得很低,一如当年在云阳村里搀扶着腿脚不好的老书记过河那样。 “不好意思啊,今天下午的课排满了,让你们等了这么长时间,都别站着了,快坐。” 张校长的声音有些沙哑,连走路的样子也能看出身体并不好,但她还是尽力露出笑容,像家长一样招呼着杨守安他们坐下。 由于华坪县里已经提前把安茹服饰的情况做了告知,所以会谈进行得格外顺利,张校长知无不言,把女高这些年发展的经验倾囊相授,听得安茹员工们连连点头。 杨守安和周清茹在度过了一开始的紧张后也打开了话匣,把“山花烂漫”现在遇到的困境直接和盘托出,尤其还说到网络上的那些“恶语中伤”,言辞间的委屈竟是让张校长都跟着感同身受。 张校长并没有直接回答杨守安的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创办华坪女高前的故事。 那时候她还是民族中学的老师,在教学的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个现象,班里的女生经常读到一半就不读了,她觉得奇怪,于是就一个一个去山里找。 在此过程中,她一次又一次见识到了大山中的贫穷和愚昧是多么可怕。 有学生家里家徒四壁,父亲酗酒,母亲生病;有学生还未成年就被家里订下婚事,准备出嫁;有学生临近高考突然辍学,被扣在家里干活,弟弟却被送到城里上学。 更有极端的案例,女孩的妈妈在山里干活,被陌生男子拽了衣服,结果夫妇俩因羞耻感双双上吊自杀,留下两个孩子成了孤儿。 张校长又生气又心痛,不顾自己刚大病初愈的身体,拼着命一边教书一边往回找孩子。 而也是同一时期,扶贫先扶智的想法在她的心中愈演愈烈。 “女孩子受教育的话,也许可以改变三代人”,这便是张校长创办女高的初衷。 为了筹钱办学校,张校长跑去昆明“化缘”,她请工会的人将她的身份证、劳模证明、获奖记录、报纸报道都复印了,带着资料上街募捐,或者说是“当街乞讨”。 路人不明所以,说她“好手好脚不干活,戴着眼镜出来骗人”。 在那四年间,她一边迎着诸多的不解和难堪筹措资金,一边学着接受身体逐渐患病衰弱的事实。 华坪女高从建立之初就是一所全日制的寄宿学校,学生每周只有三小时的假期,每顿饭要在10分钟内吃完,剩余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青春期的姑娘们在校的三年里需要剪齐耳短发,穿统一的红色校服,玩手机聊闲天多数情况下都不被允许,偷偷藏零食是有可能被退学的大事。 规则都是张校长制定的,学生们对这个严厉的校长又爱又怕,成绩下降要被骂,不注意听讲要被骂,打扫卫生不认真也要被骂,胆子小的学生几乎不敢抬头跟她对视,远远看见她心里就开始打鼓。 如此严格的管教自然带来了“流言蜚语”,有人管女高叫“女子监狱”,有人觉得这种用时间换成绩的做法过于偏激。 社会上批评的声音多了,就有领导找到张校长,说能不能换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来管理学生。 张校长从来不做解释,只说早早结婚生子是多数大山女孩们既定的命运轨迹,而在女高里吃的这些“苦”,是唯一能够挑战并打破这种轨迹的钥匙。 十年如一日,拿着喇叭的她是严厉的校长,放下喇叭就变成了温情的妈妈。 张校长每年都会带着新到学校的老师去家访,一千多名学生的家庭,他们一家一家走。 她早就形成了一套自己的观察方法,顺手掀开锅盖看看锅里有啥,摸摸床上的被褥,再问问这家人收成如何,心里就有了数,只要是见没有她自己过得好的,她都要管一管,有时候直接把身上的钱和衣服就留下了。 “你们只管问心无愧,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情,大山和大山里的孩子一定会记住你们的善良。” 这是张校长给杨守安和周清茹的建议,也是她辉煌一生的缩影,当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半山腰的华坪女高,那个握着喇叭的身影虽逐渐伛偻,但唱着《红梅赞》的女孩们却永远年轻。 山的外面并非只有高山,还会有蔚蓝的海,壮丽的高楼大厦和光明的未来。 返程的小巴车十分安静,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着一股情绪在轰鸣。 路很颠簸,但杨守安和周清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始终未曾分开,女高学生们的今天又何尝不是他们走过的来时路。 不惧碾作尘,无意苦争春,以怒放的生命,向世界表达倔强,他日蓦然回首,必是山花烂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有蝉鸣 2018年,夏,巴雾峡依然风景如画。 “你们是哪里人?到重庆来旅游吗?” 千厮门大桥一如既往的热闹,人们在此驻足停留,沐浴在夏日清凉的晚风中,与远处洪崖洞璀璨的灯光合影留念。 驾驶着“黄色法拉利”的司机师傅眼看这路况还得堵上一会,便主动找坐在后排的杨守安和周清茹攀谈起来,言语间把两人直接划归到了观光游客一类。 “师傅,我们是重庆本地的,老家就在巫山县那边。” 杨守安多半也不是第一次被“误会”了,笑着解释道。 “啥子?不可能,你这普通话一点都不像重庆的,肯定是广东或者福建那边的,我开出租车这么多年哪里的口音没听过,你别想骗我。” 司机师傅信誓旦旦,做他这行的阅人无数,一眼就判断出这两个长相俊俏,衣着时髦的年轻人多半是从沿海的大城市来的。 杨守安和周清茹相视一笑,反正闲来无事,便把从响应三峡移民号召到扎根在上海和广州两城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只是这本地的方言确实生疏了,很多发音多少显得不那么标准,甚至讲到某些词汇的时候两人还要想一下,或是直接用普通话来代替。 “原来是三峡移民啊,那真是了不起,你们是国家的大英雄,这次是打算回老家看看?巫山的新县城可漂亮了,前两年我还去过一次。” 知道原委的司机师傅彻底打开了话匣,说着这些年祖国的强盛和重庆的日新月异,当然还有自己安定幸福的生活。 杨守安和周清茹不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师傅的“喋喋不休”,那些对山城的描述渐渐与记忆中的故乡重叠,一半恍惚,一半真实。 这次他们来到重庆的确不是为了旅行,而是受到重庆三峡移民纪念馆的邀请,要作为杰出代表在一场重要活动中发言。 像这样的机会近些年有很多,虽然公司的日常业务依然繁忙,但不管是杨守安还是周清茹或是阿四都尽可能的抽出空来出席参加。 喝水不忘挖井人,他们三个能有今天的成就,一是离不开自身敢于直面艰难险阻的勇气与信念;二也得益于祖国腾飞和社会变迁所带来的诸多机遇。 如果没有当初轰轰烈烈的三峡百万大移民,杨守安他们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待在依山傍水的云阳村,不要说上海和广州,恐怕连县城都已经是奢望。 “在想什么呢?阳台上风大,干嘛不到屋里去。” 酒店很高,能一眼看到半座山城的夜景,杨守安倚在阳台边沿站了很久,直到周清茹从背后将他拥入怀抱。 “我记得小时候特别向往县城,就老问县城在哪,嘎公会摸摸我的头,用手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说:‘在山那边。’” “后来有一年春节,嘎公带着我去了一次,要先走三十公里山路,又坐了二十多公里汽车,再乘船走水路,早上天没亮就出发,等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那天很冷,但我还是觉得县城的夜空真美,星星真亮。” 周清茹把头贴在杨守安的背上,思绪也跟着一起回到了从前。 还记得那是王莺花“在外面赚了钱”后第一次回家,彼时的阿茹还沉浸在物质条件飞速提升后的愉悦期,一高兴就说要带着周丫头去巫山县城玩。 周清茹对老县城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人多,街道明明只有那么点宽,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流却从来没有停下过。 那几天她玩得很开心,爬百步梯,走东门坎,穿南门洞子,过西门桥,阿茹也是有求必应,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根本就不看价钱。 那记忆好像就在昨天,但又似乎已经模糊得快看不清楚了。 “等明天活动结束,我们一起去新的县城看看吧?” 这些年杨守安他们也回来过几次,但基本都是来去匆匆,对于巫山新县城虽有耳闻,但却每每擦肩而过。 今天被人突然撩拨起了心弦,那乡愁竟是一发不可收拾,满脑袋都是神女峰和大宁河的影子,还有峡江边一到夏天就漫山遍野的蝉鸣。 人生的一大自由就是说走就走。 第二天在顺利完成了移民纪念馆的演讲后,杨守安和周清茹坐车从主城出发,花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依山而建的巫山县城。 两人还没到酒店落脚,电话却已经响了起来,打过来的人让杨守安他们出乎意料,竟然是云阳村以前的小书记,他说自己如今就在县里工作,提前接到了重庆那边兄弟单位的“消息”,所以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 故人盛情邀约,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放下行李后的杨守安和周清茹马不停蹄,按照小书记给的地址到了一家经营巫山纸包鱼的小饭馆。 “哎哟,真认不出来了,记得刚移民的时候你们都才那么大一点,一晃眼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小娃娃已经是跨国企业的大老板啦。” 一开始两边谁都没认出谁,最后还是靠着电话才找准了人,小书记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了,两鬓满是白发,杨守安花了好久才把他和当年码头上指挥移民登船的那个年轻干部联系起来。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安茹服饰还只是刚刚起步,我们要努力的地方还有很多,倒是您现在已经是整个巫山的父母官了,还把新县城发展得这么好,我们应该多向您学习才是。” 为了让这场会面不至于过于尴尬,杨守安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托市里的熟人了解了下小书记的情况。 知道了现在的小书记是巫山县的县委书记,多年来扎根在当地,务实勤恳,成绩卓越,深受广大老百姓的爱戴。 其实以他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本不应该在巫山这么个小地方原地踏步,这些年其实组织上也多次考虑提拔重用他,但都被小书记自己拒绝了。 杨守安多多少少能猜到了些原因,当年老书记的牺牲对小书记的影响颇深,而老书记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带领着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如今小书记自己也已经成了老书记,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片大宁河边的土地,二十年如一日地践行着年轻时候的愿景和诺言。 当看到小书记选了这么家烟火气十足的朴素小店来“招待”自己;当看到店里的食客会像和老朋友打招呼那样一口一个“书记好”;当吃完饭烤鱼店的老板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收饭钱;当散步时小书记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县城新的发展成果。 杨守安就已经知道,当年老书记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个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年轻人真的用行动,为巫山峡边的老百姓们带来了安稳富足的生活。 “现在的县城长高了,从以前的七十三米到如今的一百七十五米,也长壮实了,比老县城足足大了七倍有余,但你们看看这些街名、店铺名、作坊名都是老的,没办法,乡亲们都念旧。” 跟着小书记的步伐,杨守安和周清茹来到了县城里最著名的神女大道,整条街从长江边直插半山腰,五百七十六步,步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白天站在神女大道遥望巫峡,一江碧水,夹岸青山,尽收眼底;而当夜幕降临,每一节阶梯都被彩色的灯光环绕,与远处梦幻多彩的长江大桥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前面过了桥就是‘宁江渡’,是长江和大宁河交汇处,原本是因三峡工程水位涨落形成的一个消落区,县里采用坡地绿化方式,以乔、灌木为主,配置护岸林带景观,打造了一个观景平台,很受游客的欢迎,待会还有一个灯光秀的表演,名叫‘三峡之光’,我们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 小书记的兴致很高,带着杨守安和周清茹穿过悬于长江上的大桥,三人很快就走到了宁江渡平台,这里果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三三两两,一边享受着舒适的江风,一边等待着灯光表演的开始。 “你们看那座山,明年的时候会有一座新机场通航,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机场啊,以后全国各地的游客来看小三峡就不用到山下坐车了,县里还计划在附近的摩天岭建一座森林生态康养城,到时候山上一座城,山下一座城,一江碧水连青山,老百姓的生活定会更加蒸蒸日上。” 小书记畅想未来,杨守安和周清茹也卸下了所有的心事,完全放松的两人席地而坐,十指紧扣,一起欣赏着绝美的风景。 江上的渡轮徐徐驶来,岸上的灯光“刷”的一下全亮,伴随着游人们的鼓掌和欢呼,灯光不断跳跃变幻,仿佛给这座新生的县城穿上了炫彩的晚礼服。 把头倚靠在杨守安肩膀上的周清茹突然开口,手指着远处的江河与青山。 “安哥,听,是蝉鸣。” “对,是蝉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