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夫后又被前任独占了》 1、第 1 章 《丧夫后被前任强占了》风去留声 首发谢绝盗版 “你!什么人!” “抬起头来!” 硝烟还未散尽,残旗遍野,幽州城刚刚经历了三天三夜的大战,此时已是一片满目疮痍。 士兵们跋扈地穿梭在清扫的战场上,清点着流民和财宝,将一排排的流民赶鸭似的捆在一起连成了串,一双双眼睛贪婪或凶狠地流转在每一个人身上。 流民理所当然被划为了获胜方的所有物,他们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佝偻的身躯将这场战争的失败展现的淋漓尽致,与这座破败的都城一起拱手相让,任凭别人处置。 年轻的士兵逡巡一圈,看着眼前灰不拉几的一众老弱病孺,眼中露出高高在上的不屑,突然间,他目光一亮。 他提起手中长|枪,指了指。 “后面那个女人!出来!” 士兵驱虎逐狼的目光让流民如同受了惊吓的猎物一般四散开来,忙不迭地将后面的女郎露了出来。 人群后面现出一抹纤纤倩影,一身锦衣华服的女郎,与衣衫褴褛的流民格格不入,看打扮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虽然教战乱沾染上了几分狼狈,但在人群中气质卓然,依然如同明珠落入泥尘一般难掩光华。 士兵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眯了眯,“抬起头来!” 女郎不卑不亢,轻轻抬起了下巴,她身边丫鬟模样的小丫头紧紧挽着她,如临大敌地瞪着士兵,颤抖的目光却藏不住幼小的怯弱。 看到女郎的脸之后,士兵们齐齐沉默了一瞬。 过了一会,问话的士兵接着大声问,“叫什么名字?” “玉昭。” 声音轻盈柔婉的不像来自刚刚经历过杀戮的战场。 刚刚经历完一场恶战,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此时迫切需要一点别的刺激来抵消掉这份杀戮带来的亢奋。 士兵舔了舔嘴唇,贪婪地看着玉昭,“带走!” 小丫鬟死死护在玉昭身前,被赶来的士兵一枪挑开,玉昭急忙扶起丫鬟,抬头瞪向士兵,平静的脸色迄今为止这才出现了愠怒的波动。 士兵笑着与她对视,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一把将她拽了过来。 两人就这样和流民分开,被几人强行带走。 “叫什么来着?玉昭是吧。” 几个士兵骑着马,将两人很巧妙地团团围住,让她们只得被迫跟着他们的马走,“哪里的人?” 看这小模样水杏似的,不像是幽州人。 果然,貌美沉默的女郎开了口,声音依旧轻轻的。 “妾从长安来。” 一个妾字,把几个大老爷们的心都喊酥了。 “长安?长安好地方啊!皇城之地,天子脚下,怪不得能养你这种水嫩白净的姑娘!”士兵们哈哈大笑。 “好好在长安呆着,干嘛跑到这里来,不知道这里正打仗吗?” 玉昭垂下头,默默不语。 士兵骑在马上,侧着半边身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见她又沉默下去,模样十足温顺,简直越看越喜欢,猫爪子挠心一般痒痒的。 突然间,他脸色一变,猛地勒住马,这才注意到女郎的鬓边插着一朵白花。 “头上戴的什么?” 问完了,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又立刻大声问道,“所祭何人?” 玉昭低垂着眼,浓密的眼睫像是一把锻面的羽扇,泛着幽幽的冷光。 士兵正以为那是一个一动不动的摆设时,那柄羽扇却在此刻轻轻颤动了一下。 玉昭羽睫轻颤,掩住眼底的哀恸,“……亡夫,新丧。” 士兵们听到这话,愣了一愣,随即不知谁吹了声口哨,顷刻间此起彼伏。 “哟!还是个小寡妇。” 笑声放荡又恶劣,旁边的小丫鬟听不下去,扬起雪白的小脸就要驳斥,玉昭轻轻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哪家高门显贵的小姐,就算成了落难的流民,一举一动仍有从容不迫的教养和风骨,露出的一寸雪白脖颈跟剥了皮的荔枝一般,士兵舌尖抵着后槽牙,愣是半天没舍得挪开眼。 寡妇怎么了,寡妇才有味! 这么想着,士兵俯身细细打量女郎的脸,似乎想有意打破她的平静,下巴朝流民那边抬了抬,道,“知道那群人会是怎么下场吗?” 这是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底气,他的态度十足自傲,含着明晃晃的不怪好意,“战败之地的百姓,自然成了我们的俘虏,男的充作劳力,老人一律杀掉,女的则被拉进军营……你很幸运,伺候好我们几个,总比伺候好一群人好的多吧!” 看到玉昭的脸色唰的白了白,士兵痞气地哈哈大笑。 众人调笑一番,前面突然传来马蹄疾行声,士兵侧身勒马,朝那个方向大喊,“什么事!” 远远传来一道洪亮声音,响彻百里,“将军传话,酋时务必将城民整顿完毕,不得延误,金银财宝一律上缴登记,如有伤民乱纪者,军法处置!” 说完这一句,马蹄声又急急远去了。 几个士兵沉默了。 等到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回过身来,才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老子拼死拼活、出生入死,别说是拿一点金子,就算是睡个女人,又能怎的?” 又一士兵冷笑道,“得了,你还不知道咱们这位将军的脾气,他可不像老将军那么好说话,说话做事从来说一不二,上次小刘差点弄死了个人,就教他下令打了二十军棍,皮开肉绽!” 有人随即感慨道,“说起咱们这位将军,那也是人中翘楚、少年英雄,五岁骑马射箭,七岁便随父出征,当初继承了老将军的战袍,谁不瞧着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想到短短几年就立了大功,率八百精兵力破西凉数万铁骑,还斩下了西凉少主的人头,一举威震边境,让所有人都不敢低看他一眼。” “刚及弱冠便战功赫赫,将谢家军壮大的更是如日中天,想必回到长安后,又是泼天的封赏,全长安的名门贵女争相垂青的对象,风头无两,风头无两啊。” “如今哪还有朝廷?大哥,你若不是在边关打仗打傻了?如今三王叛乱,你还指望那六岁的天子封赏不成?不过嘛,要是得那垂帘的太后裙下侍奉一晚,想必也不错,据说那太后未及三十,国色天香……” 几人哈哈大笑,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女郎始终平静的脸色在听到谢家军这三个字后终于大变,玉昭蹙眉,朝一旁的秋胧看了过去,美眸含了一抹暗暗的恐慌和困惑,秋胧也在犹疑不定地看着她。两人心照不宣,默默对了个眼。 将军发话,士兵们虽然嘴上放肆,但也只能乖乖就范。 他们将玉昭二人上下打量了个遍,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到底是没舍得把人送回去。 到手的美人,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他们几人反正已经把人从难民堆里弄了出来,就断然不可能再送回去。 索性就藏起来吧!只要不被上面的人发现就行了,战场混乱,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士兵这样想着,用枪尖指了指秋胧,喝道,“你!带着她跟我们走!” . 玉昭和秋胧被关在了一间偏僻的柴房里。 屋里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从外面时不时传来巡逻的声音,铁甲战靴重重拍在地上,分外震慑。 秋胧不安地望着黑沉沉的四周,听着外面令人胆寒的声响,紧紧抱着玉昭的胳膊,声音颤抖,“小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是从幽州回京的马车遇难,两人好不容易从强盗手中脱险,本来想去投靠驻扎在附近的军队,没想到幽州正巧在前几天失陷,城中百姓从幽州泛滥出逃,两人差点被冲散,被当做流民抓了起来,最终沦落到了这里。 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幽州城。 这一阵子,她们见识了太多的大起大落。她们曾亲眼看到一整座城池燃起大火,听到响彻云端的嚎叫与哭喊,闻到过铺天盖地的焦炭味和尸臭味,也亲眼见识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是如何自相残杀,他们搜刮他们身上的粮食,抢走她们的孩子和妻子,明明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却还是被分为了三六九等,软弱的被强硬的欺负,秋胧曾亲眼见过几个男人拖着一个女人肆意凌辱,而周围的人皆是战战兢兢缩在一旁,连她的丈夫都不敢站出来反抗一下。 刚才对士兵的反抗就已经花掉了秋胧全部的勇气,如今她的声音早就染上了哭腔。“小姐……我害怕……”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太可怕了,这种感觉太无力了。十五年里秋胧都是跟在小姐身边长大,接触的都是大家闺秀安稳又琐碎的生活,人生中经历的最大事情无非就是陪着小姐出嫁、丧夫后又同被赶出夫家,何曾见识过这样残忍的世界? 说句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玉昭不语,只是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她临危不乱的温柔怀抱给了秋胧最后的一点慰藉。 安静之中,秋胧听到一道声音幽幽道,“也不知道母亲她们怎么样了……” 秋胧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不忿道,“她们将小姐赶出家门,她早就不是小姐的母亲了!我们如今都自身难保,小姐您还管她们一家子做什么!” 若不是那家人狠心将她们两人赶出来,她们又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玉昭垂下头,轻轻道,“可她终究是文英的娘。” 秋胧怔住,也沉默了。 她看到玉昭从修长的颈中掏出了一块玉佩,将其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那是她的夫君孟文英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那日被赶出孟家,孟家人将小姐箱子里所有与孟文英有关的东西都砸了烧了,不准她带走一件,小姐苦苦哀求,才只留下了一块玉佩,遭强盗劫掠后,她又亲眼看到小姐是如何舍弃了几箱东西,只为了保下这一枚玉佩,如今为了不丢失,索性将其戴在了身上,只为了日日观摩。 秋胧偏过头,突然有些不忍看。她吸了吸鼻子,内心酸楚,哑声道,“姑爷已经不在了,如今他护不住小姐,也护不住他的家人,小姐您无需自责,这本就不是您的错,孟家虽然在幽州不算显贵,但也好歹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自保之力应该还是有的,应该不会被他们……”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秋胧猛地转头,声音颤抖,“小姐……刚才他们说的谢将军……” “难道是、是……” 似乎提到那个名字就是大凶,秋胧白着一张小脸,硬是说不出那个人的全名。 玉昭听到这话后抬起头,心绪也跟着一颤。 她将玉佩握在手里,缓缓使力,直到感受到边角尖锐的刺痛,才平静道,“应该不会是他。” 如今三王乱,诸侯也纷纷效仿造反,天下姓谢的将军不乏少数,而她们所知的那一位屯兵鹿城,距离幽州足足几千里。 不可能会是他。 一定是别的姓谢的军队。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2、第 2 章 士兵们将其扣在了这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再回来,黑沉沉的柴房里,玉昭和秋胧两个人相拥着取暖。 玉昭在极度的疲惫中睡着了。 也许是秋胧提到了那个人的原因。昏昏沉沉的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杏满枝头的青葱岁月,长安的十五岁。 她又见到了谢岐。 . 说起长安,其实玉昭并不是长安人。 玉昭祖籍杭州,在江南水乡待了将近十五个年头。 玉昭,原本姓沈。 及笄的那一天,沈父送她的及笄礼,是将她送去了长安。 那是玉昭有生之年第一次去往长安。那一年,她第一次离家,从杭州辗转到了长安,中间足足花费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百姓口中繁华之极的天子之城,原来是这样的遥远。 长安有王家,王家有她素未谋面的舅舅王青嘉,他与玉昭逝去的母亲同为亲生兄妹。 到达长安的那一日,王青嘉亲自携家眷迎接她们父女二人。 王青嘉似乎与沈父并不热络,礼貌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将注意力转向一旁的玉昭。 玉昭记得舅舅那天使劲拍了两下她的肩膀,一语不发,只是红了眼眶。 王青嘉的身后站着一个精明华贵的美妇人,看上去三十出头,风韵犹存,她的身边跟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还有两个娇俏的女郎,她们在好奇地张望着她。 一路上沈父已经跟她细细讲过王家的情况,玉昭见到来人便知道,这是她的舅母孙氏,围在她身边的是她的三个孩子。 清秀少年是她的表哥王玉楼,两位女郎则是她的姐姐王汝芝、王宜兰。玉昭含笑与他们一一见了礼。 长安城比玉昭想象中还要繁华,而王家也比她想象中还要大一些,规矩也更多一些。 初到王家,与玉昭想的不太一样。 沈父在王家待了几天之后,便独自离去了,将玉昭一人留在了这里。 临走之前,沈父细细与她叮嘱了诸多事宜,玉昭一一记下,心中却犹疑又怕,她隐隐感觉阿爹不会再回来接她了。 果然,几个月后,沈父因病离世,玉昭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王家没有让她回去扶灵,他们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沈父已经去世了一个多月。 玉昭悲痛欲绝,哭了三天三夜,彻底病倒了身子,缠绵了病榻数月有余,从此染上了风寒的病根。 王青嘉这个做舅舅的没有亏待她,天天流水一样的补品汤药往她那里送,从不计较花费多少。 数月之后,玉昭的身子终于康复,她病好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丫鬟搀扶着来到王青嘉的书房,跪在王青嘉的面前,感激他的恩情。 从此之后,王家多了一位规矩识礼的表姑娘。 因是寄人篱下,玉昭在府中小心行事,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平日里居住在王青嘉给她安排的浣水阁,从不轻易出去。 王青嘉给她改了名字,将她的沈姓改成了王。 不久之后,王青嘉升了官,政务越来越忙,留在府中的次数变得很少。 王青嘉不来,那个面热心冷的舅母孙氏则更是对她懈怠。 孙氏作为当家主母,与王青嘉成婚至今,相敬如宾。王青嘉虽然纳了几房小妾,但这么多年都无一儿半女,足见孙氏平日理家有方、为人决断。 玉昭来到府中之后,孙氏只面上象征性地探望过她一两次,叮嘱下人不能短了吃穿用度,之后就把心思全部扑在了她的亲生子女身上。 两个姐姐也并不喜欢她,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正是争奇斗艳、掐尖要强的时候,她们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表姑娘并不友好,态度淡淡的。 只有表哥王玉楼时不时来看望她,在最冷的时节吩咐下人给她送来炭火冬衣,还定时给她送来几本书籍字帖,叮嘱她勤加学习,平日里带着两个妹妹出府游玩的时候,也总是会捎带上玉昭一起。 王玉楼及冠的那一日,孙氏在府中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宴请了很多宾客。 那一日玉昭穿上了平日里不曾穿过的衣裙,那还是从杭州来到长安时,沈父为她置办的。她换上了一身鲜亮衣裙后,贴身的丫鬟春华左看看右看看,喜不自胜,又给她化了一个长安最为时兴的妆容。 玉昭继承了生母王青懿优柔婉约的风骨,生的极美,只是在府中懂得察言观色,藏拙并不显眼,如今这么好好一打扮,前来找她的王汝芝怔怔盯了她片刻,脸色不太好看。 但是随后,她还是换上了一幅假模假样的笑脸,亲昵地上前拉着她的手,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 王汝芝带她去了水榭亭,两人躲在假山后面。 玉昭远远便看到了王青嘉和王玉楼在那里。 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 那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只留给她们一个高挺卓然的背影,一身紫棠轻袍衣袂翻飞。 大齐风尚严谨,服装用料颇为考究,在颜色上也衍生出了一套规则,越浓重的颜色,越用料稀缺,代表这个人的地位越高,比如帝王穿玄黑,平民穿麻衣,就连王青嘉上朝时也不过绯红官袍。 只有三品之上的人才配穿紫色,从杭州到长安,玉昭还从未见过身穿紫色的人。 眼前这个人来头绝非不小。可是看他身量蓬勃挺拔,与王玉楼说说笑笑,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竟是弱冠之年便位列三品?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玉昭盯着他的背影,默默思量着。 “看到了吗?”身旁的王汝芝小声道,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个人是谢家三郎,谢小侯爷,是哥哥的好友,经常来咱们府上做客。玉昭,你瞧他如何?” 玉昭低下头去,柔声道,“堂堂小侯爷,岂是我们可以置喙的。姐姐,我看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要是被老爷发现,又是一顿责罚。” “怕什么?”王汝芝怨她胆小怕事,嗔道,“爹爹现在忙着应付小侯爷呢,哪有空管我们?” 这时水榭亭下传来一阵笑声,那人不知与王玉楼说了些什么,仰头大笑,笑声疏朗肆意。 玉昭怔怔盯着大笑的青年,又听到一旁的王汝芝道,“再说小侯爷性情旷达不羁,更是不在乎这些虚礼,发现了就发现了呗,对了,听母亲说,他马上就要随老侯爷出征了,出征之前,谢家势必会给他安排一门婚事,如今全长安的贵女都在翘首以盼,盼着这门泼天的富贵能够落到她头上呢。” 王汝芝说完这些,突然话锋一转,“玉昭,你觉得,今日我和姐姐,谁能够得小侯爷的青眼?” 王汝芝说完之后,便灼灼地盯着玉昭,一双眼中蕴满了少女的明媚和自信,还有对她隐隐不善的提醒和警告。 王汝芝是王家最小的女儿,自小便被家人娇宠着长大,她有着绝对骄傲的资本,她当然是可以说这些话的,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玉昭看懂了她眼里的深意。 她慢慢垂下眸子,心中微涩,缓缓勾起了一抹笑,“这种事情,妹妹不好说些什么,但姐姐如此聪明漂亮,妹妹便祝姐姐早日心想事成,求仁得仁。” 王汝芝被玉昭这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眼中的戒备渐渐放下,悦声道,“那就多谢妹妹吉言了。” 眼里的那一道高挺背影不再鲜明,变得渐渐暗淡了下去,玉昭讷讷地收回视线,准备找个借口先走一步,那道身影却在此刻突然动了动。 王汝芝眼疾手快,拽着她袖子,“快蹲下!” 玉昭躲闪不得,跟着王汝芝蹲了下去。 那一刻,玉昭明明是躲了起来,但是似乎感觉青年那道锐利的目光还是犹如一道紧咬不放的冷电,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镜头直转直下,一道浴血的身影形单影只,出现在她的眼前,凄清的月光映照在男人冷峭高大的周身,脸色比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剑更加凛冽,鲜血顺着剑尖逶迤而下,一滴滴流到了地上。男人的脚边倒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玉昭在月华下看清楚了躺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她的夫君。 一瞬间,她的双脚像是被钉到了地上,呼吸急促,面如白纸,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喉咙想发出声音,然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音节也发不出。而那道高大的身影向她缓缓抬起了头。 带着残酷、带着恨。 “小姐!快醒醒!” 玉昭从噩梦中惊醒。 “小姐快醒醒!”秋胧拼命摇着她,焦急道,“外面好像来人了!” 玉昭扶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坐起身。秋胧带着她贴向门边,不安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不会是白天的那几个人过来了吧……不对,怎么这么多的人,小姐,好多的人……” 玉昭贴向门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听,一边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做的噩梦。 自己怎么会做起这般离奇荒诞的梦?怎么又会……梦见了他? 玉昭捏了捏手心,缓缓呼了口气,挥去梦境中那张变得模糊的脸,不由自主地泛上一阵恍惚的陌生感。 突然间秋胧不知看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叫。 玉昭忙护住秋胧,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黑漆漆的柴房裂开了一角,顺着断了的木头往里面看去,她看到了一双双亮着的点点光源。 那是人的眼睛! 玉昭也被吓了一跳,一丝月光正好从缝隙里渗了进来,她忍下内心滔天的恐惧,慢慢看清了对面屋子里的一切。 那是和她同样的蜷缩在一起的女人们,此刻也正在惊惧地看着她们。 玉昭瞬间松了一口气,她缓了一口气,慢慢凑了过去,顺着缝隙,轻轻问道,“……你们也是被抓到这里来的吗?” 对面的女人听到了她的声音,意识到她不是敌人,但仍是戒备地看着她,沉默地对她点了点头。 玉昭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就像是四面八方突然荡过来了一阵狂风,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四面席卷。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无数铁蹄缓缓踏过,掀起地面一阵剧烈的震颤,破败的断壁残垣之中,一双双恐惧的眼睛扒在缝隙间,透过仅有的一线光亮,悄悄窥视着幽州城即将的新主人。 千军万马缓缓经过,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骑在最前面,居高临下踏过一片死寂的道路,脊背巍峨挺拔。 玉昭透过一线缝隙,无声地追随着那道背影。 眼前的背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远隔千山万水,又似近在眼前。 . 新年伊始,谢岐空降王家,最后还留下来与王家人共进晚宴。 两位姐妹喜不自胜,各自穿上了最为明艳鲜亮的衣裙,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晚宴时分,又羞怯地举起酒杯,纷纷向他敬酒。 “祝飞蘅哥哥吉吉利利,松柏常青。” “祝飞蘅哥哥万事顺意、年年如新。” 谢岐微笑应对,照单全收,一贯冷峻的脸色难得浮现出几分温和,也随口说了几句吉利话。 然后,他轻慢的视线扫到一旁低头不语的玉昭身上,薄唇勾起,泛起几分玩味,“这不是还差了一个。” “来,说句好听的我听听。” 大庭广众之下被点名,玉昭忍住不安,上前一步,始终垂着头,心虚地不敢去看他,生怕他不怀好意,将之前对她做过的一些事公之于众,只得胡乱将想了一晚上的吉祥话和盘托出。 “祝小侯爷旗开得胜,青云直上,成为像轩阳侯那样的大将军,庇佑我大齐百姓。” 话语一出,晚宴安静了片刻。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会,还是谢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手持酒杯,高挺的身形垂下,杯口微微倾斜,与她手中酒杯碰了一碰,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低垂游移的视线,轻轻哼笑了一声,“行,那就承你吉言。” “表、妹。” 玉昭透过断壁残垣,凝视着月光下的冷峭背影。 断壁残垣之中,高大冷肃的男人骑在战马之上,一身紫衣银甲,背后插着一把红樱银枪,红樱的穗子仿佛沾染了血的颜色,在风中凛凛地飘荡着,泛着凛冽的寒光。 她认出了他。 那是她已故表哥王玉楼的好友。 谢家三郎,谢岐,谢飞蘅。 这场景像极了她见他的第一面,那一日他立于水榭亭下,抱臂远观湖面,与王玉楼有说有笑,只留给她一个冷峭高大的背影。她在假山偷偷望他。 时过境迁,他果真成了世人眼中闻风丧胆的杀神将军,而她也嫁为人妇,如今成了寡妇。 她仍旧须得这样远远望着他的背影。 他从来不肯顺她的意,唤她别的称呼,只肯唤她一声表妹,用那种轻慢调笑的语气,像是存心的似的。 她以为他是随着表哥王玉楼一起叫的,殊不知从那时候起,有些不一样便注定开始发生了。 玉昭在黑夜中默默凝视着他。 关于谢岐,说起来她们不过分别了五年的时间。 但这五年在她现有有限的岁月里,好像也隔得太远了。 已经过去了五年。而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东西。 他大概早已不记得她了。 3、第 3 章 因为与表哥王玉楼是好友,谢岐时常来王家做客。 谢岐身份尊贵,每次来访之时,王青嘉和孙氏都极尽地主之谊,只为了能在谢老侯爷那里多得一分青眼。王汝芝、王宜兰也喜欢往他身边凑。 除了玉昭。 许是事极必反,谢岐对其他人并不怎么搭理,态度总是淡淡的,反倒是对他从不假辞色的玉昭有兴趣,时常逗弄于她。 玉昭心有余悸,但对这位大佛无可奈何,只能息事宁人,默默忍下,下次躲得更远。 然而她躲得越远,下一次他便凑得越近,似乎总有机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令她难以招架。 谢岐性格跋扈恶劣,总是以捉弄她为乐,所以对于他后来离开长安,对她信誓旦旦说回来之后定会求娶她,玉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等他奔赴了战场,她便听从了孙氏的安排,嫁给了一位门当户对的书生。 一个是打秋风的表姑娘,一个是寒门出身的书生,两人很相配。 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众人左思右想,也不过给她这桩婚约安上了一个才子佳人的美誉。 不过这样也好,对于玉昭而言,虚名也罢,讥讽也好,至少比那飞上枝头的凤凰梦强。 之后的之后,她在长安城偶有听闻,谢岐在西境打了数不清的胜仗,成了威风赫赫的少将军,而她成为了一名长安城微不足道的新媳妇,默默在后宅里讨生活。 他辉煌而不凡的事迹,成为了后宅中女人们的谈资,而她成为了沉默的旁听者,从每一张津津乐道的嘴中捕捉着拼凑他传奇的一切。曾经近在咫尺的人,如今成为了高不可攀的遥远。 婚后半年,孟文英携全家离开长安,去往了千里迢迢的幽州老家,玉昭彻底与长安断了联系。 也好,幽州城与长安相隔数远,她再也不必听到交口称赞的谢小侯爷的丰功伟绩,也不必再担心等他凯旋归来,会如何对待她。 谢岐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什么得不到手,被玉昭这样对待或许还是平生第一次,以玉昭与他半年相处的了解,此人性格乖戾、睚眦必报,自己如此拂了他的面子,待他日后回到长安,还不知要怎样报复回来。 这样远远地躲起来,也是好事。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江山动荡,天下彻底乱了起来。 昔日的长安城繁华不复,一朝风云突变成为了权力的战场,人命在这里如草芥般任人收割,枭雄如雨后春笋纷纷涌起,人人都想逆天改命,想做那乱世中最后笑着的胜者。 士族在这一场浩劫中遭到了灭顶之灾,百年兴盛的世家大族随着炮火灰飞烟灭,玉昭担心王家也会遭到战火的波及,可是如今她已嫁为他人妇,身在千里之外的幽州,有心却无能为力,只能日日祈福,盼望着王家能够在这一场浩劫中平安无事。 她以为与谢岐之间,也会随着这场乱世这样下去,此生不复相见。 玉昭透过断壁残垣,默默凝视着月光下谢岐的背影。 时隔五年,她似乎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模样。 冷寂的月光倾洒在他高峻的周身,将他的背影衬托的更为孤寂、肃杀,仿佛只看一眼,就让人不自觉要低下头去,臣服在他的脚下。 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孤绝巍峨的高山,背后仿佛跟着无数厉鬼的魂魄和哀嚎的阴影,而他是驾驭着它们的主宰,所向披靡、摧城压寨,带着令人沉甸甸、又无端令人压抑窒息的威压。 再次见到谢岐的第一眼,玉昭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一定在这五年中杀了很多的人。 很多很多。 玉昭目光不移,一颗心慢慢跌到了谷底。 而秋胧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惨白着一张脸色,有些发怔地看着前方。 “小姐……那是……那是……” 高大冷峻的男人骑在战马之上,背后的红缨枪猎猎飞舞,红色的穗在清冷的月华下成为了唯一的一抹艳色,马蹄踏过地上的碎木瓦砾,瓦砾承担不了这样的雷霆重量,爆出碎裂的声音,瞬间化为了齑粉,每一声都不寒而栗地响在了玉昭的耳边。似有所感一般,男人突然勒住缰绳,转过身来,视线漠漠地朝玉昭这里的方向一扫。 他的视线平淡地朝这里扫了过来,然而带给玉昭却是犹如一记重锤。 玉昭如梦初醒,立即伸出手,迅速地拽住了秋胧。 她拽着秋胧,迅速沉下了身子,两个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暗无天日的黑暗中,玉昭死死捂住秋胧的嘴。 这一瞬间,她听到了来自于自己的心跳之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心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她面色惨白,后背都渗出了冷汗,偏偏一双耳朵却又变得异常敏锐,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一刻,她与他的距离不过毫厘。 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 在那个繁华长安的五年前,她曾经以为此生必不与他再见。 玉昭惊魂未定地闭着眼睛,在忐忑不安的心跳中无声地等待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之下拉扯的分外漫长。 终于,良久后,她听到外面的马蹄声重新动了起来。 谢岐的大军继续往前走了。 一记一记的铁蹄踩在地面上,引起大地一阵久久的震颤,每一下都和她的心跳声一般强而有力,等到大军终于离开之后,玉昭松开了秋胧的嘴,像是终于脱力了一般,软软地倒在了身后的木缘上。 秋胧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小姐!” 一抬眼,看到玉昭面如白纸的脸色,秋胧心里一沉,也知大事不妙,她扶着玉昭坐起,心有余悸地看着空荡荡的外面,心中扔存着最后一丝希望,侥幸道,“小姐,依您当年和谢小、谢将军的情分,想必、想必谢将军愿意不计前嫌,照拂我们一二……” 似乎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心虚地小了下去。 玉昭沉默。 她知道秋胧是在宽慰于她,她心里的惧怕并不比她少,否则为何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是颤的? 她很想告诉秋胧,这事绝无可能,无论是当年那个睚眦必报的谢小侯爷,还是如今这个宛如杀神转世的谢将军,都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 是她当年拒了他,转头嫁给了别人。 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心中定是恨极了她。 她刚才看着他的背影,平静中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潭,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森寒之气,那种一颦一动中凛然的威压,怕是地狱里的恶鬼见到了都要避让三分。 没有经年的残酷战斗,淬不出这样一身修罗一般的煞气。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心慈手软? 在这一刻,玉昭的心里也已经想到了倘若自己落在谢岐手里的一百种死法。 可是她不忍再打破秋胧唯一的希冀,玉昭握着她的手,张阖了半天嘴唇,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秋胧,别怕。” “我们要逃出去。”玉昭茫然地注视着眼前暗沉的黑夜,声音在不知不觉间颤抖了,整个手心一片冰凉,“……绝不能让他找到我们。” 恐惧已经将玉昭的整颗心淹没,她甚至都不敢说出谢岐的全名。 秋胧也吓得浑身直哆嗦,拼命点头,“小姐!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旁边的柴房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趴在缝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玉昭。 许是听到了玉昭刚才说的逃字,女人浑浊的眼中闪出了一道幽暗的亮光。 女人的声音嘶哑,又有一种幽长的深韵,“你们……要逃?” 秋胧看着女人,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秋胧看着眼前的女人瘦骨嶙峋,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向她发出了邀约,“你们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其实她心里是有私心的,人多正好做个伴,人一多起来,她可以带着小姐趁乱逃走的机会就大些,要是被发现了话……大不了就一起死。 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月色下犹如一道惨白的面具,张阖着嘴唇的一个死物,她的声音嘶哑而缓慢,“这里……是幽州,燕王……占领了这里,敌军破城之前,他……命人屠城三日,放火杀人,血……到处都是血……” 玉昭脸色大变,屠城三日?那孟家岂不是…… 她的一颗心蓦地提了起来。 女人的话还在继续,像是时刻就会断了气一般,“他们……杀了我的孩子……丈夫……把我们这些女人……关在了这里,每天……都会有很多男人进来……把我……” 玉昭和秋胧双双脸色大变。 玉昭面色雪白,错愕又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这短短几天,幽州城竟然发生了如此巨变,而她竟然承受了这些……很难想象这些事情要是落到她的身上,她会变成怎样……或许还不如她吧,可是随即心里又涌起一抹悲凉,如今自己都自身难保,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又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 女人看她脸色复杂,突然歪了歪头,缓缓咧开了嘴,朝她诡异一笑,笑容在凄冷的月色下格外阴森森,“你们……也被关到这里来了……你们……很快就会跟我……一样。” 玉昭哑口无言。 本来在没看到谢岐之前,玉昭还有过侥幸,从士兵们的对话中,她能了解到这里的将军宽宥严明,最恨私藏女奴,她本来还想想法设法见这里的将军一面,求得他的庇佑,也可以用这样的言辞来安慰眼前的女人,可是如今,她怎么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就算谢岐是这样的人,但他必定不会对她像对待其他女子一般手下留情。她的乞求,又有什么份量可言? 玉昭有这个自知之明,落在他的手里,她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个困住她五年的名字,如今终于又如此大刺刺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像那个恐怖的噩梦,阴云一般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你们……逃不出去的……”女人笑道,“我们都只能……烂在这里……活活……等死。” 听到这句话,玉昭的心再撑不住,终于整片地沉了下去。 . 两边的士兵严阵以待,长矛在空气中整齐划一,不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副将下了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的马夫,快步朝宫城内走去。 副将周平拾级而上,走进殿门,径直朝里面走去。 走到内殿,周平在门外停下,低下头,谦恭道,“将军。” 一道沉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 周平进了里,余光中一道年轻高大的身影正坐在案前,手里不知看着什么东西,没有抬头。 “禀将军,幽州城的难民已经安置完毕。” “知道了。”一道年轻低磁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卷轴翻动的声音,“既是归顺了朝廷,自然是幽州的子民,命人好生安置下去,不得无礼,若有滥杀无辜欺男霸女者,军法处置。” “是。”周平应下,想到看到的路边那一道道佝偻灰败的身影,目中含怒,不忿道,“燕王弃城而逃,没想到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屠城……就算是以前的草莽贼子,也没有用过这等狠毒手段。” 那些自诩为天潢贵胄的皇子,为了权力,一样得脱下假模假样的人皮,露出一张张阴森凶戾的本相,简直比起恶鬼也不遑多让。 “好生抚恤,就算幽州城如今弹尽粮绝,也不能拿他们作法。我已命叶广陵前来驰援,粮草三日后便到。” 周平应下,默了片刻,忍不住悄悄抬起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觑了觑:眼前的男人异常年轻俊美,约莫弱冠出头,绛紫银甲,正在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卷轴,大帐的帘子被周平来时勾了起来,一缕阳光此刻透了进来,打在男人俊逸疏朗的脸上,显现出了一抹不符合冷硬气息的柔和。男人的手边横放着一柄修长华贵的剑,剑柄处嵌以宝石,一眼便知气势非凡。 周平眼力不俗,一眼便看到将军正在翻看的是刚清点出来的幽州城的难民名册。 一份名册,有什么好看的? 副将虽然心中腹诽,但是面上不敢表露任何,他再度低下头去,提议道,“如今我军大胜幽州,士气高涨,周边的燕军虎视眈眈,属下怕它会趁我们缓兵之机前来突袭。” 谢岐缓缓合上名册,没有在上面找到想要看到的名字,沉声道,“燕王早已将幽州视作囊中之物,怎可容忍别人捷足先登,传令下去,加大巡防力度,让将士们不得掉以轻心。不出所料的话,三日之内,燕军必定来犯。” “是。” 皇权衰微,天下群起争之,三年前陇西的一支诸侯率先造反,凭借着彪悍凶残的民风大杀四方,一路高歌猛进,竟是差一点直捣长安。 陇西军杀入长安,大肆杀伐抢掠,为了笼络底层人的人心,第一个目标便是剑指扎根之久的世家大族,士族于是遭到了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灾难,好几个大族差点被屠杀殆尽。 风雨飘摇之际,戍守西境的谢岐奔袭千里,杀回长安,挟年幼的天子之命,诛杀陇西大军,将其赶出长安。 无数百年大族在这一场浩劫之中轰然倒塌,以谢家为首的首当其冲。士族崩溃,年幼的天子失去了支持,无法主持朝局,皇权名存实亡。远在边关的燕王、齐王趁机反叛,两军争斗不休,剑指九五之尊的宝座。 幽州乃军事重地,正是长安的天堑,双方在幽州之地发起了数次战争,打的筋疲力竭,熟料却被半路突然杀出的谢岐渔翁得利,先一步占领了幽州。 昔日的繁盛之地,如今已经沦为一片人间炼狱。幽州城的百姓在几个月之前早已是逃的逃跑的跑,几乎不会有人愿意再踏足这片不毛之地。 所以谢岐至今想不明白,她王玉昭好好地待在长安不好吗,为何非要到幽州来? 是真的跟定了她那个无能的夫君吗? 念及此处,谢岐面色沉下去,心底泛起一阵久违的杀意与阴郁。 这种情绪从他知晓她已嫁作他人妇的那一刻起,就已如影随形,再无拨除,伴随他度过每一个戎马倥偬的日日夜夜。 谢岐的目光暗了暗,忍下内心的滔天阴戾,又将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至确定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她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也许是下面人的消息错了。 不过,她死不死的,又干他什么事。 谢岐冷冷想着,嘴角缓缓翘起,恍然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周平听到这声笑声,犹如听到了阴曹地府索命的阎罗,更加将头低了下去,一个字也不敢说,后背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谢岐缓缓将名册攥在了手中,面沉如水。 就算她死了,那又如何。 背叛他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自己千方百计找到她,也无非是想亲眼看她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眼罢了。 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狠狠嘲弄她当初的愚蠢决定,然后再毫无怜悯之心地,笑着亲自送她上路。 背叛他的人,他一定会找到她,无论她在天涯海角。 只是他没有想到,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 也许是谢岐凯旋归来,接下来的一天里,玉昭和秋胧没有受到任何所谓的侵犯。 那些前来给她送饭的士兵表情不善,目光如狼似虎,用贪婪又粘腻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注视着她,一寸一寸审视她包裹在衣料下面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一解痛快。 玉昭知道,被这群男人得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迫于谢岐的淫威,不想此刻声张来引来谢岐的注意,一旦几天之后谢岐松懈,自己便难逃一辱。 所以在这几天里,玉昭要做的就是,既要躲开这群心怀不轨的士兵,又不能让谢岐发现这一切。 这几乎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是玉昭必须要这样做。 她几乎都不确定,落在这两方的手里,下场到底哪一个会更惨。 玉昭躲在柴房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机会。 终于在三日后,这个机会给她等来了。 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那一刻,柴房的外面突然又响起了那一日谢岐进城时的浩浩荡荡,一瞬间大地震颤、号角急促、昏天暗地——有人打过来了。 玉昭紧紧抱着秋胧,听着外面令人牙酸的打斗之声,那种身临其境的死亡气息将她铺天盖地的掩盖,她听着外面的炮火与兵戈相接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到外面正在进行怎样激烈的交战。 她心惊胆战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冷静地思量着,如今士兵们全部离开,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是在这样的炮火纷飞之下,自己就算趁乱逃了出去,又能否活得下来?她举棋不定,还在踌躇地犹豫着。 玉昭没有想到,第一个率先逃跑的人,是那日的那个女人。 女人破门而出,疯了似的往外跑,玉昭这时才正式看清了她的全貌——她衣衫褴褛,露出枯瘦如柴的身体,上衣惨不忍睹,头发混乱地披散着,那一日她与玉昭说话的声音分明是有气无力,然后此刻女人的身上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火苗,促使她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去,身后的女人们似乎也受到了她的鼓舞,纷纷从暗无天日的柴房里跑了出来,刹那间汇聚成了一道不小的人流。 玉昭见此大势,就算还想伺机而动再等一会,此刻也不得不拉着秋胧跟着人群一起逃。 果然,几道箭雨朝这边射了过来,跑在前面的几人有人不幸中了流箭,猝然倒了下去。紧跟在后面的女人速度丝毫未减,甚至是踩在了倒下那人的身上,继续拼命地朝前跑。 “小姐小心——”秋胧急急拽住玉昭,躲开了一只流箭。 刚躲开了流箭,身边的屋梁突然倒塌下去,高大的木橼轰然歪倒,掀起了漫天尘土,横住了她们前进的路。 玉昭大惊失色,拉着秋胧急急躲在了一处支撑处,这才免于刚才差点被砸死的危险,木橼分外沉重,两人被困在了里面,完全挪动不得。 女人们已经离得她们越来越远了,玉昭心下焦急万分,和秋胧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搬木橼,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费了许多力气,才堪堪挪动了木缘一角,等到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搬开一些缝隙、好不容易脱身之际,不知不觉间,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杀声已经不知何时停止了。 玉昭拖着虚软不堪的身子,不敢耽误片刻,带着秋胧就要往前跑。忽然间,她脚步顿住,愣愣看着前面。 那个最先出逃的女人横在了地上,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胸前插着一根箭矢,正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昭。 秋胧啊的惨叫了一声。 “什么人——” 叫声惊动了远处的士兵,有疾疾的马蹄声朝这里赶来。 玉昭大惊,连缓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急急拉着秋胧继续往前跑,为了躲开追来的士兵,她只能弃了女人们逃跑的路线,胡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然而曲折纵横处,眼前出现了一队整齐划一的兵马,而最前面骑马的高大背影侧对着她们,披风猎猎飞扬,正低头看着马下的俘虏。 看着眼前那道颀长的身形,秋胧惊恐地嘴都不利索了,“小姐!那是、那是——” 而玉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唰的白了脸色,发怔地看着前方。 听到动静,谢岐侧过头来,视线漠漠地看向这里。 四目对视。 玉昭犹如被这一眼钉在了原地,瞳孔缩紧,一刹那连呼吸都停止了。 反应只在顷刻间,她朝后一仰,迅速地拽住秋胧,大喊,“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谢岐已经看到了她,男人迅速转身,身上的甲胄折射出一道冷艳的寒光,策马朝她逼近。 玉昭根本不敢向后看,只能拽着秋胧一个劲拼命朝前跑,刚才躲过士兵都没有让她这般慌乱过。然而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嗖”的一声,有箭矢射在了她的脚边。 玉昭大惊失色,咬了咬牙,丝毫没有停下,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跑。 又是“嗖”的一声,第二只箭射了过来,这次是擦着她的胳膊飞了出去,玉昭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种箭矢摩擦皮肤的细微灼烧感。 第三支箭没有出手,然而却传来了身后谢岐冷酷的声音。 “再跑,我就射死你旁边的人!” 玉昭心脏骤停,猛地停了下来,眼前随即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她在慌乱中猝然抬起头,直视那张俊美如神塑的脸。 “谢岐!” 周围掀起一阵倒抽的冷气,敢这么直呼将军名讳的,上一个已经被他斩首示众了。 谢岐也在此刻勒马,马蹄急促扬起,在玉昭头顶高高擦过,劲风吹起她的发丝,再飞扬于尘土之中,玉昭下意识闭上了眼,一瞬间她都要以为自己会被眼前的高头大马踩死。 四周静默无声,玉昭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缓缓睁开了眼,谢岐勒马停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峻拔的脸上毫无温情,脸上尚还沾染了血迹,更显得一双鹰目如狼环伺,如灼灼烈焰。 他看着她,薄唇轻轻勾起,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没有。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他灼灼地盯着她,目光似笑非笑,又如蛇般危险而阴冷,声音一如往昔,多了些粗粝的低磁,熟悉的恶劣中又沾染了令人难以捉摸的深沉与威压。 “表妹。别来无恙。” 4、第 4 章 那一日王玉楼的冠礼,之后玉昭便找了个由头,称病离席。 秋胧跟着玉昭坐在安静的小院,浣水阁里幽静如斯,数着墙头掉下来的片片枫叶,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丝竹喧哗之声,不解问道,“小姐,其他人都去了宴席,两个小姐也都在那里,小姐为什么称病离席了呢?” “这次大公子的及冠礼,二小姐送的南海的珊瑚手串,三小姐送的松烟墨,只有小姐送了一双亲手做的鞋子,连鞋面上的花纹都是自己亲手绣上去的,足足熬了半个月的眼睛呢,小姐这般辛苦,难道就不想亲手将礼物交到大公子的手上吗?” “还有我听说这次大公子的及冠礼,来个好多长安里的公子哥,都是些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就连那个谢小侯爷也来了,难道小姐就不想见一见那传闻中的谢小侯爷?” 一片枫叶悠悠飘到了眼前,玉昭托起玉白的手掌,接起,看着枫叶上面斑驳的纹路,幽幽道,“心意到了就好,去不去的,又有什么要紧。” 她看到了孙氏看到她的眼神,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遭,那种目光可算不得友善,也许她巴不得她不在席上,而当玉昭推脱离席的时候,孙氏果然欣然同意,嘱咐她回去好好静养。 两位姐姐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开席之前王汝芝还特意将她带去了水榭亭,一起偷偷看了那一位名声在外的谢小侯爷,又问她自己是否比王宜兰更能获得谢小侯爷的青眼。 玉昭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只是一个表姑娘,本来就不属于王家,想来这样的宴席,参不参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而且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多露面,对王家或许才是好事。 秋胧吃着梅花酥,玉雪可爱的腮一动一动的,含糊的声音里透着不满,“要我说,小姐你就是太妄自菲薄了,小姐在杭州老家的时候,那也是名动江南的大家闺秀,想向老爷求娶小姐的世家公子每天都踏破了门槛,小姐你这般的容貌品性,就算入宫当娘娘都行,他区区谢小侯爷又算什么。” 玉昭温和的面容陡然变色,厉声道,“莫要胡说!” 秋胧难得见到观音菩萨似的玉昭动气,识相地闭了嘴,噤声下去。 玉昭见她如此,美目流露出不忍,冷下去的脸色恢复如常,语气又柔和了下去,“我如今这样,又能高攀的了谁?” “秋胧,我虽养在王家,但毕竟不是王家真正的家人,今时不同往日,这里不是杭州,我们为人处世一定要谨言慎行,这样的话,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胡说了,听到了没有?” 秋胧蔫蔫道,“知道了。” 说完之后,她顿了顿,终是意难平,“那小姐,如今两位小姐都到了议婚的年纪,都在操心自己的婚事了,小姐你呢?您就真的不想借机认识一下那些公子们吗?” 玉昭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但又坚定,“不想。” 她曾经体验过朱门绣户的奢侈生活,也领略过背井离乡,从天堂一朝跌入谷底的滋味。有些事情她一辈子都无法遗忘。 都说事在人为,但有些东西在绝对的权势之下,犹如蚍蜉撼树,没有半点抗衡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最后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她如今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孤女,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家人,高门大户的风浪一旦卷进去,到最后只能成为沉船的孤魂野鬼。 如今能平安至此,已是知足了。 秋胧叹了一口气,嗟叹道,“若是老爷还在,定不会让小姐这般委屈。” 一旦开了个头,那些苦涩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了出来,玉昭压住唇角的黯淡,装作平常模样,轻轻笑了笑,“秋胧,我渴了,去帮我拿一盏茶来吧。” 秋胧应了一声,去了。 玉昭一个人坐在庭院,强忍下眼底翻涌的泪意,稳住心神,拿起一旁的玫瑰酥,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她还能吃到普通百姓攒一个月银钱都舍不得买的精致点心,还过着如今养尊处优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而她的家人永远也吃不到了,只剩下了她自己,她得替他们好好尝一尝,过好以后的日子。她面无表情地这样想着,近乎囫囵地咽下了一个又一个。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不能伤春悲秋。 “好吃吗?” 玉昭吓了一跳,手里的玫瑰酥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她猛地起身,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正对上屋顶上一双饶有兴味的眼。 说话的那人躺在屋顶的瓦片之上,年纪看上去和王玉楼差不多大,有一种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英姿质感,一腿横着,一腿随意地单膝撑起,漆黑的眼睛正在冷峭地盯着她。 声音慵懒,又清冽,如同金振玉聲。 他的目光似有实质,明眸中的锐利演化成犀利,此刻又是居高临下,他在上,她在下,那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朝玉昭扑面而来。 玉昭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就是他眸中猎物的错觉,眼中的泪意被生生逼了回去,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移开,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垂下头去,喏喏行礼,“见、见过小侯爷。” 谢岐慢慢坐了起来,一手随意撑在膝上,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玉昭不敢抬头,盯着眼中的裙角,“小侯爷天资风华,名满长安,自是知晓。” 她听到谢岐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似乎很是受用,又似乎根本是对于虚假阿谀的不屑,顿了顿,又问道,“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那么该我来问你了,你又是谁?” 玉昭悄悄退后了一步,平静回避道,“这里是闺中女眷的院子,小侯爷不去堂前饮酒用宴,出现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外面太吵了,来这里图个清静。” 眼前的青年丝毫没有被玉昭提点的自觉,反而盘起了腿,双臂撑在后背,呈现出一幅更加悠然慵懒的姿态,想到了什么,他又哼笑了一声,“没想到,还让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悄悄话。” 玉昭难堪地咬了咬唇,敢情刚才的谈话全被他给听到了。 谢岐看了一眼玉昭,又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酥,顿了顿,视线重新转移到她的身上,若有所思地划动着。 玉昭知道此刻的青年正在凝视着她,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太妙,她按了按手心,不动声色又往后退了一步。 谢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歪了歪头,以手作拳撑在腮边,薄唇勾起,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你不告诉我,我也大致明白你的身份,让我猜猜看,我见过文卿的两个妹妹,没你这一号人物,而你的年纪跟她们差不多大,刚才的小丫鬟又唤你为小姐,传闻王家近日来了一位江南来的表姑娘,那个人就是你罢?” 文卿,王玉楼的表字。玉昭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他猜了个透,红唇咬了咬,不欲再做纠缠,欠了个身,“小侯爷,我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扰小侯爷休息了,小侯爷请自便。”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 一个小石子嗖的一声打在了墙边的树上,眼前的一截枯枝轰然折断,玉昭脸色一白,看着突然歪倒挡在了眼前的枯枝,停了下来。 谢岐单手撑起瓦片,劲腰一挺,于是玉昭便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在几米高的屋顶上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儿般轻捷而下,转眼来到了她的面前。 他双臂抱起,挡在她的身前,“我让你走了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刚才说的,对也不对。” 青年颀长的身量就挡在她的面前,一片阴影如云般遮住了她,玉昭面色一变,就算刚刚不慌,现在也不得不慌了,脚步忙不迭向后退去,“小、小侯爷,这里是女眷之地,今日又是表哥的大喜之日,被人瞧见了可就不好了,还请小侯爷速速离去,奴家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谢岐傲然一笑,“我在哪里,谁敢置喙?再说你们王家,哪里是我去不得的。” 他说的轻巧,哪里知道玉昭说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要是此番情景被别人瞧见,受麻烦的只会是她。 玉昭垂着头,始终不去看他,也避免让他看清自己的脸,游移着视线,不安地盯着脚尖,心想怎样才能从眼前的人手里脱身。 谢岐紧紧盯着她,像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朝她步步逼近,她退一步,他就追一步,悠哉道,“刚才你唤文卿为表哥,可见我所言非虚,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便放你走。” 女儿家的名字可是大忌,怎可轻易告知外男? “你若不说,那我可就喊人了,让他们瞧见了,若是日后传出去王家的表姑娘在这里与外男私相授受,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你、”玉昭气急,终于抬头瞪了他一眼,不知不觉间早已满面羞红。 谢岐这才想方设法看清了她的脸。 美人眉眼清艳,气韵若兰,此刻玉白脸颊因为愠怒染上了一抹薄红,多了一分别样的娇媚,美眸华光闪现,似蕴含着万千星辰。 谢岐看的怔了怔。 随即他面色恢复如常,盯着她的脸,悠悠地哦了一声,笑意颇有些狎昵之意,“原来长这个样子,刚才不是还拼了命不想让我瞧见?” 玉昭一惊,忙又低下头去,又听到头顶那一道慵懒的声音悠悠道,“快说,你那小丫鬟也快回来了,本世子不耽误你喝茶。” 玉昭又气又急,犹豫着要不要说个假名字混过去。 结果又听到那人悠悠道,“好好想想怎么回答,若是敢报个假名字诓我,不光是你,你那表哥也是不会好过。” 这人竟是如此难缠! 秋胧端着茶折回来时,发现自家小姐正站在院落,怔怔地望着一个方向,一张海棠玉面红红的,像是要哭了似的。 “小姐,你怎的了?” 听到这话,玉昭愣愣地转头看向秋胧,迷蒙的美目这似才有了焦距,秋胧见四下无人,也没太在意这些,笑着走上前邀功,“现下小厨房没人,我偷偷给小姐沏了一盏牛乳茶,小姐快尝尝。” “秋胧。”玉昭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不可察的勉强,声音闷闷的,“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你随我回屋吧。” “啊,好。”秋胧疑惑,但也悦声应下,心中不禁狐疑,明明刚刚想要喝茶的是小姐,怎么现在又不喝了呢? . 那一次与谢岐的第一次相遇,玉昭祈祷着那便是终点,只要她平日里好生谨慎,躲着不轻易出门去,她便再也见不到他。 于是所有的节日她装病不出,反正这一向是她惯用的戏码,两位姐姐也乐见其成,巴不得她彻底消失了才好。 哪成想王青嘉生辰的那一日,那阴魂不散的人又一次不期而至。 玉昭防得住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防不了他上她的屋顶。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谢岐悠哉悠哉地坐在屋顶上,一身绛紫衣衫衬得整个人俊美挺拔,俊秀的眉眼说不出的疏朗与肆意。 “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表、妹。” 他明明知晓了她的名字,却好像更喜欢用表妹来唤她。 可是他口中的表妹,和表哥王玉楼口中的表妹完全是两回事。 玉昭想不到表哥是怎么与谢岐这种人成为好友的,王玉楼温文尔雅,有一种读书人自带的弱质风骨,而谢岐侯门出身,身份悬殊不说,从小便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飞扬跋扈、意气风发。这两人一文一武,性格也南辕北辙,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每次玉昭听到表妹两个字从他嘴里喊出来,总觉得他是在不怀好意。 而时隔了五年,这种不怀好意彻底变成了令人胆寒的阴森冷鸷。 表妹这两个字从如今的谢岐嘴里说出来,不再有任何婉转狎昵的情绪,她已经从他的语气中窥探不出任何一丝曾经的痕迹。 玉昭跪在屋里,紧了紧身上的毯子。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檀香在悠悠的燃着,那一天被谢岐抓住,男人策马疾疾俯身,弯腰一把将她捞上了马背,如同钳制着一个小鸡仔般容易,带着她不知去向了哪里,之后就把她丢在了这里,沉着脸什么话也没说,一去不回。 玉昭担心秋胧的安危,但也不敢随意出去,她知道门外有人把守着,此刻还不敢轻易触碰谢岐的逆鳞。 她看着眼前雅致的布局陈设,心里泛起嘲弄苦笑,比如暗无天日的柴房,这总归是好多了。 而自己也终于落在了谢岐的手里。 就像是一直提心吊胆的噩梦,在没有实现之前,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着,一颗心时刻被一团阴云笼罩,可是真到了这一步,她反而生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出来。 事到如今,无所谓了。 也不知道谢岐会如何处置她。玉昭苦涩一笑,算了,她不想再去多想了。 5、第 5 章 幽州城正殿,两边的席位坐了一列又一列,一直摆到了殿外,摆在长桌上的各色美酒佳肴琳琅满目,肆意挥发着浓烈的香味,将士们均在推杯换盏,哗声笑语,好不热闹。 谢岐端坐在高台之上,神色淡淡的,一个人沉默地饮着酒,摇曳的烛光之下,映的男人的深邃面孔多出几分冷艳之色。 过了会,他挥了挥手,唤了旁边的周平过来。 周平附身过来,恭敬道,“侯爷。”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周平一愣,顿了顿,如实道,“不哭不闹,还进了食水。” 谢岐沉默片刻,冷冷一笑。 果然是个冷心冷肺的。 还真是低看她了。 修长的大手敲击在桌面,缓慢地一下又一下,那双大手骨节分明、优美有力,只可惜虎口处厚厚的茧和手背上的几道疤痕,破坏了原有的美感,“让你查的人如何了?” 周平恭敬道,“已经查到了,那个人三个月前就死了,说是……病死的。” “什么病?” “……肺痨。” 谢岐默了默,薄唇一勾,又哼笑了一声,“痨病鬼。” 死的还真是时候。 他想起五年前的上元灯会,那时他在阁楼之上饮酒,无意在窗外间看到的花灯之下那一抹纤纤的倩影,以及跟在她身边的文弱身影。 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衣衫洗的有些发白,瞧着就是一幅命不长的穷酸相,正低着头,言笑晏晏地与玉昭说话,那装模作样的样子溢出来的情意,谢岐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那芙蕖一般清艳柔美的女子也抬起头,用从来未对谢岐笑过的玉面含笑看着他,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幅情真意切的模样,全然不知道此刻的情景全部落入了他人眼中。 谢岐当时只是不动声色,冷眼在阁楼上瞧着。 不乖顺的猎物才更有捕获的价值,不是吗? 他饶有兴致地倚在阁楼之上,微笑着瞧着花灯下的两人说了很久的话,直到一支热闹的游龙队伍浩浩荡荡行了过来,突然涌过来的人流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瞬间冲散了两人。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如同无依无靠的两只浮萍般,顷刻间被人群雨打风吹去,之后才冷冷一笑,丢下手中酒盏,施施然迈下楼去。 有了那次花灯一瞥,之后的谢岐一直认为玉昭与孟文英之间的感情会和被人群冲散的命运一样,无须别人用什么手段,自己便会自动散成一团,脆弱到不堪一击。 所以当他在军营里第一次听到了两人的喜讯时,那种深深的惊愕和挫败感如蛆附骨,席卷了他的全身。 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和孟文英之间的情深义重。 五年前他生生拆散了她们,临行之间又逼她立誓,此生非他不嫁,没想到转眼之间,她挥一挥衣袖,不带任何留恋地又重新投入到了孟文英的怀抱,做起了他人妇。 他们之间的誓言,在她心里不值一提。 她明明说过会等他回来,回来之后便嫁他为妻,他的势在必得被她当成了笑话踩在脚下。 他也在无数个枕刀难眠的夜里终于明白过来,她果真一点也不在意他,她的心里从始至终只有那个孟文英。 如今孟文英未及而立便痨病而死,她也年年轻轻成了寡妇,怎么不算是一种痛快。 老天开眼,让她机缘之下又再次落到了他的手里。从抓她回来的那一刻起,谢岐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他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 出乎他所料的是,她竟不哭不闹,很稳得住。 她是一点也不在意曾经对他的背叛,不将他这个人放在眼里,还是心中认定了自己不敢动她,有恃无恐? 呵。 怎么可能呢。 是她亲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他会让她明白,背叛了他会是怎样的后果。 周平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上的谢岐,心中有些诧异。 眼前的男人明明是笑着的,但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孔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打老侯爷去世后,这些年来侯爷是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 摇曳的烛火映照在男人高峻深邃的脸上,透出一股诡谲又精心的质感,几乎让人挪不开眼。 眼前如此美好景致,可惜无一人敢欣赏。将士们大快朵颐,仔细一看放肆中均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彼此之间虽然杯盘狼藉言语调笑,实则暗地里都在注意着台上之人的动静,不敢往那人身上刺探一眼。 谢家出美人,无论男女皆姿容昳丽。 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天家分外垂青,谢家出了许多皇妃。 谢家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又有丹书铁券加持,子孙后代们前赴后继,立下赫赫战功,短短百年之间,谢家在长安城都是当之无愧的士族之首。 到了谢岐这一辈,他的两位姐姐也相继入宫成了娘娘。 谢岐的二姐谢泠芝,貌美非常,才情冠绝长安,未出阁时便引得无数贵胄才子竞相折腰,溢美之诗篇一度使洛城纸贵,一入宫便得到了天子独宠,加封贵妃,宠冠六宫。 谢岐与谢泠芝感情甚笃,容貌上也生的最像。 周平想到老侯爷刚去世那会,前有陇西虎视眈眈,后有谢家广厦将倾,风雨飘摇之际,刚及弱冠的谢岐被迫披甲上阵,扛起了谢家军的大旗。 那时所有人看到他这张有些稚嫩的昳丽面孔,都没有把这个黄口小儿放在眼里。 西凉起兵来犯之时,西凉少主早就听闻谢岐与名动长安的谢泠芝互为姐弟,他神往谢泠芝已久,为了灭谢家军的士气,放出玉面郎君怎可点兵的戏言,还扬言等这场仗打赢之后,要亲自把谢家小儿虏入帐中,日日供他驱玩淫|乐。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西凉军遭到了惨败,不仅被谢岐率八百精兵直捣大营,还被砍下了人头,如今那位大言不惭的西凉少主,手足妻女皆被斩首,自己的人头还被谢岐吩咐做成了尿壶,轮换在每一个军中营帐之中,日日供人溺尿观赏。 一想到那白森森的头骨尿壶,周平咽了咽口水,又是恶心又是不寒而栗。 眼前的谢岐突然起了身。 周平吓了一跳。吵闹的宴席也在一瞬间鸦雀无声了下去。 热闹的气氛急转直下,众人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目视着高台之上的年轻男人,眼中流露出不安和谦恭,刚才还喧哗的大殿刹那间变得针落可闻。 谢岐站定,举起手中倒满的酒盏,缓缓饮了一杯,随后将酒盏随意递给旁边的周平,摆了摆手后径自离去。 周平望着谢岐一语不发离去的高大背影,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几息之后才迅速回神,手里还拿着谢岐留下的酒盏,对台下众人扬起笑脸,“将军乏累,先行去休息,诸位近日都辛苦了,各位将士尽可尽兴,不醉不归。” 有了这句话,将士们彻底放下了心,纷纷卸去一身紧张之色,继续推杯换盏、嬉笑打骂,宴会重新变得喧哗不可开交起来。 . 玉昭独自跪在空荡荡的屋里。 男人们粗俗放肆的调笑之声,透过重重宫闱甬道,一阵阵传到了她的耳边。 是庆功宴吧。 谢家军占领了幽州,将这座城池从燕王的魔爪下重新夺了回来,自然是应该庆祝的。 可惜,幽州城经历了轮番战火的荼毒,如今就算被夺了回来,也元气大伤,再不复昔日繁盛光景。 那些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百姓,再也回不到昔日,一场天灾人祸就足以摧毁掉他们的一切。诸侯军阀们竞相厮杀,到头来,最受苦的还是炮火之下的百姓。 玉昭想起那个瘦弱如柴的女人,还有她在断壁残垣之间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也许这个画面,她会铭记一生。 她的尸体会被妥善埋葬吗?还是就此寂寞地堙灭在废墟之中,尘归尘土归土。 玉昭又忍不住想到了孟家一家。 不知在这样残酷的战争之下,他们能不能抵住这一击。 她美目悲怆,眸中泛起神伤,捧着手中的玉佩,低头垂首,缓慢地摩挲着。 文英若是看到如今的幽州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定会痛心疾首。他是这样热爱他的故乡。 可是心里某一个角落又在自私地庆幸,幸好文英是在这一切灾难发生之前去世了,这样他也不必承受这些生离死别之苦。 玉佩还有触手温润的温度,如同孟文英那一双温柔的大手。那一双熠熠生辉的含情目曾经是那样的温柔。 每当雨天的时候,他会打着伞出门寻她,总是习惯性将伞倾倒在她那头,自己则淋了半身雨水。 他的身子骨历来不好,回去之后往往都是生一场大病,看到母亲又在斥责她,他满心愧疚,在她给他端水喂药之际,握着她的手不放,温柔小声地说着贴心话。 最后的最后,他已经十分虚弱,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玉昭用帕子捂住他咳嗽不止的唇,再趁着他看不到的时候展开帕子,看到上面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不动声色地掩去,将帕子收在手心,这个时候一双大手却抓住了她。 孟文英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骨骼优美,指节匀称,看到这双手,就忍不住想象的到这双手如何在雪白的纸上提笔蘸墨、丹青做就,而现在,病魔让这一双手迅速枯槁了下去,变得皲裂干瘪。 “昭儿,别藏了。”他握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力道,“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清楚。” 明明是风光无限的弱冠年纪,他曾经也是名满长安的翩翩才子,此刻却如同一个垂暮的花甲老翁一般,声音透着无限苍凉与落寞,“昭儿,是我对你不住。若不是嫁给我,你也不必舍下长安,跟我来到这千里迢迢的幽州受苦。” 他止住她急切的表态,笑了笑,继续轻轻道,“许是大限将至,很多事情都会时不时回放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 “我时常都在想,那一年杏花之下,与你之间的约定,若是那一日,我做了与如今相反的决定,你早就与……” 回忆被一声开门声猝然打断。 玉昭被突如其来的重重开门声吓了一跳,哆嗦着回身去望,第一时间还不忘藏起了手里的玉佩。 那梨花木门材质厚重,承重力极好,此刻却被来人不堪一击地一脚踢开,半扇晃悠在了空气中。 谢岐破门而入,高大修长的身形倚在门边,微微有些摇晃,看起来似乎像是有些喝醉,而不得不找个地方来稳住身形。 玉昭呼吸一滞,盯着眼前的身影,缓缓站起了身。 谢岐淡淡垂眸,鹰目往她的方向一扫,便看到周平嘴里那不动如山的女人此刻正在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燕尾蝶似的眼角睁大,朱唇紧抿,那种神情,和初见他时一模一样。 谢岐幽幽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了,至少在怕他这个方面,她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后薄唇缓缓落下,就这么沉默又冰冷地审视着她。 玉昭心下一沉,脊背渐渐攀上寒意,明明在谢岐未到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来者不善的准备,然而事到如今真的面临这一刻,那种不知所措的心惊与惶恐变得更加深刻了起来,她竟然无法直视他的双眼。 她心下纷乱,复又垂下眼,谨慎地朝后退去一步。 谢岐注意到她的动作,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长腿迈开,随即缓缓走近了屋里。 “久别重逢,表妹这般态度,真是令人伤心啊。” 他俊美如昔,谢小侯爷的风姿在长安的时候,便是独一份的风流倜傥,如果青年时还尚有男生女相的稚嫩之色,如今也已全部长开,每一笔五官都是上天刀凿斧刻的精心之作,又多了些风驰云走的英武与深邃,一眼望去便觉器宇轩昂,令人见之难忘,本就颀长的身姿更加高大挺拔,劲瘦结实的身形仿佛蕴满了令人心惊的力量。 如今他已成为了浴火的将军、淬血的修罗,表妹两个字被他这样轻飘飘地念在嘴里,带给玉昭的感觉却像是在撕扯着自己的一块肉,令她感到一阵牙酸。 玉昭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谢岐,“……谢候。” 对上那双清澈空灵的美眸,谢岐倏然一怔。 他在这五年里见惯了战场无情,猛然间竟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之感,朝思暮想的纤纤身影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如此娇柔,又如此清晰,像是一株天外而来的芙蕖,缥缈无影,随风而逝,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残酷世界的美。 谢岐想起府中曾经供奉的那一尊白玉观音像,观音手执玉瓶,闭目一笑,神色悲悯又疏离,静静睥睨着世间众人。 那时他看着神台上的白玉观音,心里想的却是,若是那尊观音睁开眼睛,大抵就是王玉昭的样子吧。 可是她现在不是了,她是背叛了他的女人,成了婚的妇人。 一想到出征之前她与他长桥送别,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还说会一直等着他,没想到等他一走,她便转眼之间琵琶别抱,成为了别人的妻。 每每想到这里,谢岐的一颗心便如同烈火焚心、嫉恨难消。 他素来不可一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手的,偏偏一个她求得不得,数次栽了跟头。 她根本不会知道,他听到她说会一直等他的那一刻,心里有多么的喜悦,也永远体会不到,他在边关流血拼命的时候,听到她与别人喜讯的那一刻,心里那犹如万箭穿心的滋味。 明明此刻近在咫尺,她却口口声声称呼他为谢候,疏离客气的摆明了不想跟他有旧可叙。 谢岐心中暗暗发冷,她装作无动于衷,他偏不放过她。 她凭什么?将他的一颗真心踩在脚下。 如今落在他的手里,他也势必不会让她好过。 “表妹何必如此生分,”谢岐冷冷一笑,朝她缓缓逼近,“你我之间总归还是有些情谊在的,本侯不是那般不念旧情之人,表妹唤我飞蘅便可。” 地面上的高大阴影如同狰狞的巨兽般慢慢朝她扑了过来,玉昭脊背生寒,再次向后退去,然而那脚步却是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他的气息遮天蔽日般朝她扑了过来,直到后背抵上了烛台,已是退无可退。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脸上明明是在笑,却充斥着一股不寒而栗的阴鸷,令人遍体生寒,比起五年前的那个谢小侯爷,此刻的他已经更加喜怒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他还喝了酒,玉昭心中更是一沉,从浓烈的味道来推断,他喝的并不少。 五年前玉昭就拿他没办法,如今则更是没有一点办法,玉昭默默侧开半边身子,艰难隔开与他的距离,一双素手早已暗暗地嵌入了袖中,张阖了几下红唇,干脆又换了个称谓,“将军……秋胧呢?” 谢岐的笑容有了一丝停顿,他没有想到她如今犹如鹞爪中的猎物,自身都难保了,竟还有闲心管别人,转念又一想,连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都能入了她的心,偏偏那颗心上就没有自己的位置,这样想着,一双漆黑的眼底愈发变得暗沉森寒。 “本候倒是忘了,素闻王大人府上的表姑娘素日一幅菩萨心肠,有着观音美人的美誉,连一个小丫鬟的安危,都能让你念念不忘,看来所言非虚。” 说罢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他薄唇勾起,讥讽一笑,“说起来你那小丫鬟也是可笑,被我的人抓走之前,嘴里还一口一个小姐,怎么,你已是嫁了人的妇人,这幅残花败柳之态,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那冰清玉洁的闺阁小姐,想做那黄花闺女不成?” 这话实在难听,玉昭脸色一白,难堪地咬了咬唇。 见她神色黯淡下去,谢岐盯着她的唇,眼见那饱满的朱唇迅速褪去了血色,只觉得心中一阵说不出来的痛快。与此同时,那一份心底的闷滞之感又席卷而上,更加明晰了起来。 很奇怪,明明她此刻已经沦为了他的俘虏,狼狈不堪、憔悴如斯,可是却仍是半分不减姿容,贝齿轻咬朱唇,白皙的白皙,红润的红润,那双潋滟眼底的水光如同破碎的冰封湖面,光这样看着,他竟然挪不开视线。 谢岐居高临下地逼视她,冰冷的目光如蛇般在她的脸上游移,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眸光十足缠绵,语气偏偏冷硬,言语相讥道,“你那短命的丈夫不堪大用,早早便死了,让你青春年华便守了寡,想来也是报应。表妹,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如今又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当初背信弃义,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6、第 6 章 玉昭岂止是清楚,她简直太清楚了。 嫁给孟文英的每一天每一夜,她都在担心日后的谢岐知道此事之后,会如何报复她,所以当孟文英回幽州任职时,他摆给了她两个选择,和离还是跟他一起回幽州,玉昭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是她背弃了誓言在先,就算最后与孟文英和离,也不会得到谢岐的原谅,从她违背约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幸嫁给孟文英一年以后,天下动荡,她远远随孟家去了幽州,幽州距长安千里之远,就算谢岐有心报复她,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两个人就这样一别两宽,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可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幽州城破,谢家军竟然从长安打到了这里,如今的自己就犹如鹞爪中的小兽,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玉昭看着眼前的谢岐。 他曾经也和风细雨地对过她,一双桃花眼中满是缱绻柔情,叮嘱她刀剑无眼,让她好好保护自己,可是昔日意气风发的郎君摇身一变成为了杀人如麻的将军,她也明白了他从来不会原谅她的背叛,反而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恨她。 冷眼瞧着女郎愈加雪白的一张玉面,谢岐修长两指拂上她的头顶,将那一朵从第一眼看到便觉得刺眼无比的白花从她如云的鬓间拿了起来,利刃般的黑瞳一边死死盯着她,一边缓慢地摩挲着那朵白花。 “你该庆幸,你那短命的丈夫早就死了,”说罢,他将那朵白花丢在了地上,踩在脚底,慢慢地捻,“若是他此刻人还活着,落在我的手上,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昭惊恐地看着他,眼底忍不住打了个瑟缩,她知道谢岐并非吓唬她,他真的会做出来这种事。 谢岐挑了挑眉,“怎么?怕了?” “怎么,”他冷笑,“被我抓住之前,你不是还想天不怕地不怕地逃走吗?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想再见到我,不过表妹大可不必如此,这五年里,我可是想你想的紧啊……” “我……”玉昭终于不堪承受他语气里的嘲弄和恶意,垂下眼睛,盯着地上那支离破碎的白花,一双美目渐渐变得模糊,颤声道,“谢将军,以前是我对你不住……你杀了我吧。” 谢岐好不容易听到她一言,没想到张口便是一心求死,一双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声音又冷下去三分,“你说什么?” “……你杀了我吧。”玉昭闭上眼睛,忍住不让眸中清泪落下,“我死不足惜,只求将军念在曾经的一点情分上,不要牵扯到秋胧,她从小便跟在我的身边,忠心不……呃!” 谢岐见她不仅跟他提起什么昔日情分,还一幅万念俱灰、口口声声去死的样子,倏然间胸中怒气升腾,一股烈火暴躁地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大手扼住女郎纤细如玉的脖颈,强迫着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令她不得不逼视他的双眼,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不得要生吃她一块肉,“你想死?” 玉昭痛苦地仰着头,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感觉下一秒就要被他的力道掐死,藏在袖中的两只纤纤素手再也按耐不住,无力地伸出,覆在男人结实宽阔的手背上,妄图想要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眼眶中两行清泪再也控制不住,从芙蓉一般的玉面缓缓滑落下来。 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可惜此刻冷酷的男人郎心如铁,一张修罗玉面贴近她,死死地攫着她,“表妹是觉得违背了你我二人的誓言,想要羞愧而死,还是为了你那早死的丈夫伤心欲绝,守节而死呢?嗯?” 灼热又带着酒气的呼吸吐纳在她的脸上,令玉昭后背感到一阵发冷,想要紧缩脖子,奈何纤细的脖子被他的大手牢牢掌控着,分毫进退不得,她呼吸起伏,艰涩道,“……五年前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如今……我还给你、便是。” “表妹原来还记得,”谢岐冷冷睨着她的眼泪,眼底划过一丝诡谲和复杂,薄唇嘲弄勾起,“我还以为表妹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否则怎么会忘恩负义,转头就琵琶再抱,作起了他人妇,这就是你对我这个救命恩人的报答?” 玉昭摇头,“我没有……” 一句话成功激怒了谢岐,他的力道变得更大,阴恻恻道,“你没有?” 大手恶狠狠地箍着她纤细的脖颈,两个人几乎贴到了一起,“我刚去前线打仗,你便转头嫁给了别人,你没有?你心里何曾有过我们之间的约定,何曾有过我!” 他低下身来,贴的更近,高挺的鼻梁几乎都要蹭上她的琼鼻,“表妹,告诉我,我在战场流血厮杀,差点都要保不住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是在和孟文英花前月下、琴瑟和鸣吗?” 他凑近她,气息凶悍又霸道地灌入她的鼻间,一字一句都如此清晰地落了下来,“……还是和他鸳鸯交颈,红帐厮磨呢?” 玉昭还能怎么说,她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羽睫垂下,梨花带雨地落下泪来。 谢岐见她玉面泛红,似霜色芙蓉染上了片片绮丽,美人楚楚落泪,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真如霜雪消融、新荷凝珠盈盈初绽,真真可怜可爱,既想贪心多欣赏一会儿如此艳色,又忍不住冷意渐起,想要让她更加痛苦流泪。 以前情到浓时,不是没有那般荒唐念头,每当看到她泫然欲泣时,便忍不住神游天外、心思想歪,想象着她在自己身下哭出来的样子,既忍不住想更加狠狠地欺负她,又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好好亲吻爱护,可是想象归想象,当时她年纪尚小,又性格端重,极其爱护名声,一切旖旎都处于君子之礼都忍下了,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她,等着她不再怕她,等到她终于接受他,等到她说愿意嫁他。 可等着等着,等到的却是父亲猝然离世,姐姐命不保夕,而她也转身挥一挥衣袖,嫁给了他人为妇。 谢岐的一双黑瞳再次阴沉下来,眼底诡谲难测。 他痛了五年,她又凭什么不痛? 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这样把他这五年来受尽的所有折磨痛苦,通通再百倍偿还到她的身上才好。这样,他的所有不甘和嫉恨才会释怀。 他死死盯着眼前国色天香的美人,企图在她的脸上看到那期待已久的羞愧、心碎、痛苦,又看她黛眉蹙起,呼吸细细,那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眸光一闪,终是大手松了下去,弱质纤纤的身子立刻瘫软了下去,玉昭艰难扶住烛台,素手还未触及到,腰间便落下了一只大手,强横地箍住了她的腰肢,阻止她的下落,将她的整个身子提起,重新带到他的面前。 玉昭重获生天,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脖颈处一片火辣辣的痛感袭来,可是她没工夫去管,此刻的注意力全被男人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吸引去了。 那只大手仍放在她的腰间,甚至开始慢慢往下。 玉昭整个人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头顶传来谢岐高高在上的声音,“你想死,本候却不想那么容易放过你。” 玉昭整个后背都僵住了,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摇头抗拒,素手颤抖地放在他的大手上,想要阻止他的动作,朱唇轻启,“不……” 谢岐顺势裹住了她的手,将她的芊芊玉指严丝合缝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低磁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不?” 谢岐携着她的手缓缓张开,与之十指交扣,随后将她的手抬起,摁在后面的烛台上,轻松止住她的挣扎,另一只大手依旧放肆地流连在她的腰间,似在丈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片刻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喟叹,“表妹这些年,真是清减了不少。” “不想让我碰你?”他看着玉昭清冷的一张玉面再难绷住,露出破碎和惶恐的本色,心中那颗久违的恶劣心冒出了头,俯身凑过去,与她狎昵调笑,“我知表妹素来贞烈,从前多碰你一下,你都要寻死觅活地去跳河,不过嘛,从前是闺阁小姐,装模作样做做样子也就罢了,如今你都成了守寡的妇人,残花败柳之身,实在是不必如此。” 听到他口口声声的诛心之言,玉昭难堪地闭上了眼。 虽说落到了谢岐的手上,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有想过会有什么体面,可是如今连最后一层遮羞布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扯下来了,事到如今,只觉无能为力的悲凉。 看着眼前人玉面凄楚,红唇紧抿,有一种脆弱无助、想要让人破坏蚕食的美,谢岐眸光一暗,索性也这么干了,掐住细腰的大手松开桎梏,抬起覆在了她的唇上,修长的食指摁在那一片红樱似的朱唇,直到看着那饱满优美的朱唇轻轻凹陷下去了一块,瞧着像是一块水润可口的果冻。 他触着她瑟瑟发抖的朱唇,眸色愈加深沉。 感受到唇上的力道,玉昭倏然睁开眼,对上男人暗沉又邪肆的眼神,面色一变,立刻侧头想去躲,奈何双手被他桎梏在掌中,丝毫动弹不得,察觉到她开始挣动,男人的力道变得愈加大,她挣扎,他便更加大力;她松懈,他便松开几分,似在奖赏她的臣服。 玉昭被他弄的一张唇又痛又麻,她忍住羞耻,开口的嗓音已经染上了不自觉的哭腔,“妾身区区守寡之身,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她颤抖的声音令他兴奋。 一些久远的记忆和身体反应再次席卷而来,谢岐盯着眼前被他揉搓的红肿的朱唇,像是一朵被肆意摧残的娇花,声音涩哑,“虽然你现在成了寡妇,但是本候倒也不挑。” 他言语轻挑,长指捻动着身下女子饱满的唇珠,又顺着朱唇缓缓往下,停在纤细的腰窝处,看着玉昭颤抖着在他怀里颤了颤身子,一双洗练黑瞳愈加炯炯如烈,低叹一声,嘲弄道,“老早便听人说,通了人事的妇人,滋味比起黄花小姐还要好……” 他盯着她的反应,长指恶劣地在腰窝处一按,满意地看到一双美目泫然若泣,“果然,才碰了你这里一下,就这般敏感……” 玉昭面红耳赤地闭上眼睛,难以想象这些话是从谢岐的嘴里说出来的,以前的他就算跋扈恶劣,也从不会拿女子这般开玩笑,她不去看谢岐那一张因为泛起情|欲而愈发阴鸷锐利的脸,心中又惧又怕,清泪再次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耳边还在被迫听着着他毫不留情的句句羞辱,“谢岐,……你非要如此折辱我吗?” “哦?”听到她叫出了他的名字,谢岐黑瞳亮了一瞬,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这便受不住了?” “昭昭……你可知得知你嫁人的那一刻,我宁愿相信是下面的人假传情报,都不曾相信是你背叛了我,你可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有多恨?” 突如其来的亲昵称谓令玉昭莫名一颤。这个久远的称呼,曾经是如此被俊美飞扬的青年含在嘴间,犹如情人温存呢喃,如今却没有了一丝一毫昔日的情意,只剩彻骨生寒的冰冷。 “昭昭。”每一次的昭昭二字,如同再次将玉昭这个背弃诺言的人钉在耻辱柱上,令她不得不直面曾经的自己,“你当初花言巧语地欺骗我,等我走后便迫不及待转身嫁给了别人,还离开长安,妄图远远地躲开我,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可你何曾知道,不出一年后便天下大乱,幽州成为了众矢之地,你不得不再次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最后成为了我的俘虏,在刀口下过日子……” “我如今重兵在手,大权在握,而那孟文英英年早逝,早已成为黄土一柸,这就是你为自己选的好出路……好夫君。” 他冰冷的唇印在她瑟缩的唇角,两片唇瓣几乎就要贴在一起,“报应……都是报应。” “好好的正头夫人不做,如今便只配给我做一个暖床的玩意,任我发泄取乐。” 玉昭难堪的闭上了眼。没有任何时候的感受比他此刻的冷嘲热讽来的更加清晰。 后悔吗?也许是有的。 但是那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人生本如逆旅,昂贵美丽的东西,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她付不起。 走到如今这一步,她也不后悔。 恨她,那就恨吧。 他如今是威名赫赫的一方将军,比起曾经的那个谢小侯爷更加如日中天,更不需要她这个卑贱如草芥般的守寡妇人。 恨,总比其他感情来的值当。 而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当一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来临的时候,个人微不足道的爱恨,在滔天巨浪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玉昭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朱唇不动声色地挪开他覆过来的薄唇,侧过脸去,声音细弱而又嘶哑,“如今将军风光无限,炙手可热,而我只是一介守寡妇人,妾身不堪之身,恐污了将军威名,还请将军看在我们也曾经历了许多的份上,给彼此间留一些体面吧……只求将军给我一个痛快。” 谢岐听她又开始一口一个寻死,太阳穴突突地又开始跳,偏偏嘴上不饶人,意有所指地缓缓扫过眼前雪玉一般修长的脖颈,看到那凝如白雪的肌肤上出现的两道刺目红痕,目光暗了暗,随后再邪肆往下,停在女郎那呼吸细细的玉山起伏处,还有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他眸光一动,覆了上去,大手缓缓用力,薄唇缓缓凑到她玉白耳垂,轻轻含住,感受着怀中女郎瞬间酥软下去的身子和弱软无力的挣扎,“昭昭就这么想要一个痛快,不如先给本候一个痛快……” 耳垂被男人灼热的温度包裹,玉昭早已经吓得魂飞天外,破碎着低泣出声,“……我已为人妇,将军请自重。” 7、第 7 章 为人妇三个字一说出口,谢岐骤然睁开了眼睛,布满浓浓情|欲的桃花眼中刹那间被阴戾所取代,他离开了玉昭,一脚踢翻了两人身后的烛台。 铜铸的高烛台被一脚踢翻在地,还带翻了一旁的博古架,博古架上的卷轴物件纷纷扬扬地摔下,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从宴席不放心赶过来的周平还没接近这里,便听到了来自里面巨大的声音,他脸色一变,立即冲向门外,拔出腰间的佩剑朝里面大喊,“侯爷,您怎么了!” 半晌后,传来谢岐低磁有力的声音,像是强压着胸中怒火,“无事,你退下吧。” 屋内,谢岐死死盯着花容失色的玉昭,在周平退下去的脚步声中抬起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好一个为人妇。” 玉昭惶恐不安地看着面前喜怒不定的男人。她不明白刚才他自己还口口声声她为人妇,说她是残花败柳之身,怎么轮到自己这般说了又反应如此大。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惧,苦苦哀求道,“如今将军万人之下,与妾身云泥之别,妾身身份卑贱,不堪服侍将军,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过妾身一马。” “瞧瞧,当初那个宁折不弯,从来不肯奴颜屈膝的王家表姑娘,现在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肯做到这样的地步。”谢岐嘲弄地看着她,冷笑道,“不过昭昭不必害怕,本侯说了,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我不会杀你,不过嘛……” 他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目光像一条轻巧又黏腻的毒蛇,别有所指地一笑,“性命保住了,自然要用其他的地方来讨。” 那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玉昭心中绝望。 从前的谢岐心高气傲,从来不和后院中的女眷接触过密,莫说是说几句话了,就是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过他正眼瞧过哪家女郎,哪像现在这般,简直就是一个步步紧逼的轻浮浪子,令人喘不过气来。 “天下的美人将军皆可得到,妾身蒲柳之姿,卑贱不堪……”玉昭还在试图挣扎。 “天下的美人本侯是唾手可得,”谢岐打断了她的话,手指暧昧地划过她红肿的朱唇,感受到美人的羽睫簌簌颤动,喉头微动,眼底闪着暗光,幽幽道,“可是再多的美人,又怎有折辱昔日忘恩负义的老情人,让她躺在我的身下来的痛快?” 玉昭听得后背一阵发紧,她紧紧掐着手心,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谢岐,事到如今,我不求得你的原谅,我也永不会后悔我当初做出的决定。如今落到了你的手里,我心服口服,只求速死。”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女人,”她斟酌着言语,试图唤起谢岐心里的那一股傲气,“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将军脏了自己,将军英明神武,还请保全自己的名声,早早了结了我才是。” 又听到她左一句右一句想要寻死,怒火再次涌上心头,谢岐走上前来,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腰肢,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本侯不是说过了吗?想死,太便宜你了。昭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让你这么简单就死了呢?” 玉昭对上那一双烈烈的眼瞳,那里面燃着愤怒的火苗,似乎也要将目视者一起焚烧殆尽,她忍住心底的惊颤,语气柔弱带着颤音,却又异样的坚定,“谢岐,你要如何对付我,我悉听尊便,但是你想要折辱我的话,我……宁愿一死。” 谢岐面色一怔,随即迅速恢复如常,薄唇一勾,扬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折辱你?” 他在前线浴血厮杀,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她转身便嫁给了孟文英,日日与他红鸾逍遥,她的心里何曾挂念过他半分? 如今那个废物死了,他碰上一碰,就成了折辱了? 阴暗的恨怒在心底幽幽滋长,面色越是平静,越有一股令人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衬得俊美如铸的一张脸愈加孤冷绝艳。 孟文英可以,凭什么他不行? 难道她还要替他守节不成? 他偏不遂她的愿。 那个废物已经撒手人寰,如今她的男人是他。 如果没有那个废物的话,他本该是她唯一的、永远的男人,她的第一抹艳丽,应该由他亲自来涂抹。 一想到在这五年里,她已经被另一个男人侵染过,一想到那红鸾帐中厮磨缠绵的画面,谢岐那颗本就独占欲强的心便愈加阴鸷冰冷,恨不得立刻命人将孟文英的祖坟刨开,日日将他的尸体鞭笞成齑粉才解气。 至于她…… 他会将这五年里缺失的一切,成倍百倍地从她身上讨还回来,打上标记,寸步不离,拢于股掌之上,直到她的身和心只属于他,再也盛不下任何一个人,直到她的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和味道。 于是在玉昭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下一刻,他不顾玉昭的惊呼,单手将她拦腰拖到了榻上,随即床榻一陷,他颀长的身躯随即覆了上来。 他自上而下地钳制着她,长腿轻松压住她挣动的玉腿,将她严丝合缝地禁锢住,随即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冷冷盯着她,如同矫健的猎豹正在狩猎柔弱肥美的羔羊,“……是这样吗?” 玉昭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再如何抱着侥幸心理也不行了,她忍住头晕眼花的晕眩感,拼命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她的眼中蕴满了抗拒和惊恐,这是她如何佯装镇静也掩饰不了的,谢岐的黑瞳变得愈加暗沉,手劲不由自主地加大,单手攥住纤细的两只手腕,将之困在床头,俯下身来,另一只托起她的下颌,长指流连地剐蹭着娇嫩的脸蛋,感受着水嫩如豆腐的绝妙触感,“这样算不算折辱?我要这样,表妹该当如何?” 玉昭拼命挣扎,然而这点子力气在身强体壮的男人面前简直是蚍蜉撼树,没过一会,她便气喘吁吁,紧咬着红唇,屈辱地不肯说一句话。 美人云鬓散乱,玉颈起伏,露出藏在衣襟下勾魂摄魄的锁骨,美目中热泪将落未落,如此脆弱又美丽的景致,落在男人的眼中,只会让他邪肆的目光变得愈发暗沉下去,眼尾开始染上淡淡红晕,冷艳的一张脸愈发显得惊心动魄起来。 他掐住她的痕迹还没有褪,反而愈加红的刺目起来,这位真真是冰雕玉琢的,一磕就破,一碰就红,这个认知他在五年前便清楚的很。 玉昭是江南人士,又继承了生母的美貌,生的风流婉约,可那清冷的眉眼,偏偏又带了些凛冽的冷意,就算是笑起来,也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春风拂面的甜蜜,而是如同冰雪消融,仍带了些余寒,这种清艳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突出,如今过了五年更是不可方物。她是美的,没有人看到她的美会不驻足,可是也没有几个人会对她产生邪念。 那双黑而清的眼睛,只要静静凝视着你,似乎就能洞悉心底那隐秘的污秽。纵然是谢岐这般的天之骄子,面对她时也总有种自惭形秽之感,女郎美的就如同那案上的白玉观音,只能远远观赏,而不能轻易触碰。 而如今,谢岐只想将这尊白玉观音摔进泥里,最好是支离破碎才好,将她的一身高洁从天上扯下来,沾染上属于自己的味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为他混沌的同党。 他俯下身去,高挺的鼻梁蹭了蹭那红痕犹在的纤细脖颈,深深地嗅了一口,声音暗哑,“表妹,跟了那个废物几年,你也不好受吧,他给过你快活吗?嗯?” “本候马上就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间乐事……” 玉昭花容失色,倍感羞恥的同时,一阵无与伦比的绝望从心底涌起。 谢岐……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五年里,她想过很多与谢岐再见的场面,可是唯独不曾想过,时隔五年的重逢,竟会变成如此难堪羞耻的场景。 男人的嘴上在循规蹈矩地喊着表妹,手段却放肆的很,玉昭此刻犹如陷入鹰爪中的小兽,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睁大着一双破碎的美眸怔怔看着,瑟缩着一动不能动。 她的呼吸都随着他的游移变得急促起来,感受到那双探索的指尖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珍品,从善如流,带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悠闲,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在起伏的玉山蜿蜒住,抚裹几下,随即缓缓往下。鼻间的呼吸变得更加稀薄,几乎是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灵活修长的找到了藏在其中的履带,缓缓开解往上堆叠,带着酒气的阳刚气息逼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撕开她的喉咙,吮吸着薄薄血肉下新鲜又美味的血……玉昭侧过脸去,绝望地落下泪来,随即又睁开了眼睛。 如其这样受辱,不如一死痛快。 她是江南沈家人,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从小教给她的便是做人要清清白白,留的一身铮铮傲骨,死后才能无愧于心,如今自己遭受如此羞辱,让她死后如何面对父亲? 她不能这样。 玉昭咬紧了舌头,可惜谢岐目光一闪,伸出两指飞快掰开她红肿的朱唇,强硬地阻止了她的动作,“昭昭要咬舌寻死?真想当个贞洁烈妇不成?” 他本欲阻止她的动作,谁料伸进湿滑温软的区域内,仿佛自动开启了一个绝妙的新世界,他心间一跳,无师自通般顺着肿胀的红唇进进出出,长指挟着闪避柔软的触感狎昵嬉戏,眸光愈加灼灼起来。 玉昭玉面彻底臊红,她本欲自戕,没想到却是陷入了另一个更大的羞辱之中,她忍着耻避开腰下滚烫的温度,弱下去的力气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又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这股愤怒的力道也出乎了谢岐的意料,她竟真的挣脱出了一只手去,下一刻,她想也不想便掏向了枕头底下。 从前谢岐就对她说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孤枕难眠时,他会习惯在枕头底下放一把弯刀,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不出所料,她真的摸到了一把弯刀。 玉昭立刻拿起弯刀,飞快地拔出了刀鞘,一道寒光晃住了谢岐的眼。 谢岐的动作顿住,眼睁睁地看着身下的女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出了枕头底下的弯刀,然后拔开将其抵在了修长白皙的脖子上,他停了下来,粗糙的大手松开光滑莹白的大腿线条,直起身子,静静凝视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带着若有所思的玩味和一丝欣赏之色。 “我对你说过的话,原来你还记得。” 玉昭抵着刀,破碎的美眸紧紧盯着他,声音却不争气地颤了,“……不要碰我。” 谢岐挑了挑眉,事到临头竟然还笑的出来,笑的平淡而又悠哉,“还算有点胆色。看来本侯说岔了,昭昭就算嫁了人,成了孟家三从四德的好媳妇,却也没忘了你父亲对你的训诫,不过,你这手段……使错了人。” 玉昭预感到不妙,手腕下一刻便被人一个手刀劈了过来,一阵剧烈的痛楚让她闷哼出声,随即那把弯刀便掉到了身上,她慌忙去捡,却被一只修长大手更快一步地拿走了。 谢岐似笑非笑,修长手指把玩着那柄弯刀,锋利的刀刃明晃晃地晃在她的眼前,“你父亲教的是不错,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你,那就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行为都是微不足道的,你们沈家阖家覆灭,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盯着玉昭难以置信的悲恸之色,谢岐慢悠悠地将手里的弯刀重新插上刀鞘,放进了自己的怀里,随即俯下身,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失色的脸,“不过你这一举动也并非全无用处,本候现在成功对你失去了兴致。” “今天,就先放过你。” 玉昭错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后怕。 谢岐睨了一眼她的神情,冷笑一声,甚至还好心地掏出怀中的帕子,给她拭掉了唇边晶莹的水渍,随即帕子一丢,从她身上起身,长腿离开了床榻。 “这里是幽州,我如今是幽州的城主,我让你活,便没人敢让你死,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谢岐优雅地抚了抚褶皱的衣角,平淡地警告着她,倏而又想到了什么,一笑,“表妹,你死了固然简单,可是你那小丫鬟该怎么办呢?” 秋胧! 玉昭猛然抬头,也顾不上刚才的羞耻了,不安地看向他。 “你把秋胧怎么样了?” “她现在好吃好喝,被人好生招待着,不必担心。”谢岐微笑地看着她,笑容之中却有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力量,“可是你若是一死,那就不好说了。” 看着玉昭苍白下去的脸色,他顿了顿,还颇为不耐其烦地替她解释了起来,“你若死了,她最简单的归宿便是同你一起死,不过嘛,到底是个胆小怕事的小丫鬟,我军中又都是些没见过女人的男人,就怕到时候她趁我不备自己找死……到那时候,只怕是连死都难……” 玉昭心脏狂跳! “昭昭,命只有一条,可要珍惜着些。” 谢岐说完这句话之后,低下身来,如同五年前那般和风细雨地摸了摸她的头,随后笑着潇洒离去。 . 谢岐离去之后,独留玉昭还在惊惧和错愕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在床上枯坐了许久,直到殿外传来了铿锵的呐喊声,将士们似乎是在操练,磅礴的口号声和风中尖啸的刀剑声远远地飘了过来,听上去十足震慑。 逃跑当夜的战场余威仿佛犹在耳边,玉昭再次想起了那夜噩梦般的回忆,士兵们放肆贪婪的调笑,如雨般倾斜而下的箭矢,断壁残垣的火海,以及瘦弱女人临死时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玉昭感到了一阵寒冷,将身子深深地蜷缩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浓烈,以至于她整个身子都因为后怕而微微地发抖了起来,自己在短短几天就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切,好不容易挺着活到了现在,真的要在现在轻易去死吗? 她真的甘心吗? 玉昭浑身瑟瑟发抖,突如其来的一道视线在此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一方帕子被扔在了床上,玉昭定睛一看,将其拿在了手里。 是一方素色的绢帕,边缘处绣了一枝梅花,格外雅致。 绢帕已经很破旧了,仿佛随着它的主人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霜,边缘也有了一些磨润的质感,似乎被人经常摩挲在手中。 玉昭望着眼前的绢帕,陷入了久久的失神之中。 她认得这个绢帕。 因为这个绢帕是她的。 她曾经以为它丢了,为了不落入他人手中,还暗中寻找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一段时间后,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她才放下心来,只当是自己不知道将其放在了什么地方,或是被路边的流浪汉捡走。 没想到,竟然是在他的手里。 金丝垂坠的红罗帷帐下,孤丽伶仃的女郎攥紧了手中绢帕,怆然地阖上了眼。 幽州城乃北方第一大城,地势高绝,易守难攻,又距离长安甚远,天子触手难及,于是幽州在各种建筑雕梁上都比照宫廷,俨然有北方小皇宫的架势。 玉昭所处的寝殿也处处精美绝伦,虽然素雅但不失磅礴气概,玉昭没有去过皇宫,但是以如今这个寝殿来看,料想皇宫应该也是如此光景。 幽州城被燕王占领之后便遭到一番血洗,所幸蓟北楼里的侍人还在,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服侍的人低眉顺眼地退下之前,玉昭没有在她们之中看到秋胧的身影。 秋胧在哪里? 谢岐真的要拿秋胧的命来威胁她吗?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小侯爷转眼便成为了狠辣无情的冷血将军。五年的时间竟然可以让一个人变化这样大。 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桀骜不训但却古道热肠的谢小侯爷,他竟然还会用别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若放到五年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五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玉昭胡思乱想着,在极度不安之下昏昏睡去了。 许是看到了那块梅花绢帕的缘由,半真半虚的梦境又带她回到了那遥远的五年。那一年的上元节。 谢岐没有说错,他的确算是玉昭的救命恩人。 那一年的上元节,正是俊美如神的青年从天而降,救下了她。 王玉楼的冠礼结束之后,玉昭疲于谢岐的穷追不舍,一直躲在浣水阁中不出门,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可是她千防万防,却奈何不了谢岐神不知鬼不觉地时不时溜到她的院子里来。 青年轻功卓绝,王家的护卫在他眼中形同虚设,每次玉昭屋子里写字闷得久了,来院子里散散步,十回里有五回总能看到屋顶上那一道大摇大摆翘着二郎腿睡觉的身影。 那时她既要时刻警惕会被别人察觉,又得忙着帮无所畏惧的谢岐遮掩,一度十分杯弓蛇影,看到哪里的屋顶,总会怀疑谢岐就在上面,吃不好睡不好,精神也变得衰弱。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发现,谢岐好像凭空消失了,他不再爬她的屋顶,也不再溜进她的院子,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 难道他转性了? 后来王玉楼来浣水阁给她送新的书籍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说谢岐在马球会上出手教训了一个纨绔,那个纨绔正好是皇后的表侄,老侯爷一气之下禁了他的足,罚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王玉楼说的云淡风轻,听在玉昭的耳中却是如逢甘霖。 谢岐,被禁足了? 这段时间玉昭日日闷在浣水阁里,精神高度紧张,饶是她从来不是一个想出府玩乐的性格,此刻也想出府透透气了,于是在王玉楼提议带她一起参加今年的上元节时,玉昭答应了下来。 上元节是长安最为热闹的节日之一,玉昭一直向往已久,她也想见识一下,长安的上元节到底有多么繁华热闹。 于是在那一天,她简单打扮了一番,随着王家众位家眷欢欢喜喜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府。 王青嘉休沐在家,与王玉楼坐在一辆马车里,玉昭则与孙氏、王汝芝王宜兰坐在一辆马车里。 孙氏见她这一段时间乖觉地一直待在浣水阁里,不往外面去显眼,心中很是满意,难得给了她一个好眼色,两位姐姐穿着鲜亮的衣裙,见许久不见的玉昭一幅素净打扮,看起来并不打眼,也放下心来,甜甜地让她吃果子。 马车一路驶到长乐街,玉昭透过王汝芝掀起的车帘安静往外面看。 火树银花,万灯璀璨。 8、第 8 章 若说五年前的玉昭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或许就是在五年之前,她比现在更内敛,更娇弱,更加小心翼翼。 父亲死后,玉昭在一段时间里隐隐明白了过来,留她一人在长安意味着什么。 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了他将命不久矣,而选择将她托付给了王家。 而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她谋得了一条生路,自己则选择与沈家从容赴死。 玉昭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形单影只的时刻,她总在想,其实父亲不必如此的。 她愿意和沈家共进退的。 也许她那个时候还太小,年幼的一颗心还承担不了死亡的重量。 所以父亲擅自给她选好了归宿,于是她去到了完全陌生的长安,认识了除沈家之外她在这个世上关系最为亲近的王家人,她在这里获得了新的姓氏,见识到了新的世界,拥有了新的人生。 也逐渐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王玉昭。 曾经的沈玉昭,会在微风细雨的听水阁下抚琴,父亲会坐在一旁看书品茗,偶尔指点一二琴声的不足之处,他会在碧绿如茵的草地上陪她一起放风筝,会在满池的荷塘月色下二人对弈,棋差一招时,沈玉昭惯会俏皮地耍赖,窝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父亲总是宠溺地摇摇头,由着她推翻重来。 而现在的王玉昭,懂得了察言观色,习惯了慢声细语,学会了慢慢移到众人视线之外,成为一颗微不足道的黯淡星。 灯珠辉煌的上元节,玉昭静静地跟在孙氏一行人身后,耳边回荡着王汝芝等人的欢声笑语,笑声带着独属于年轻女郎的娇俏与活泼,与这热闹的场景相得益彰,目光流连在街边张灯结彩的火树银花,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最边上的王玉楼小心翼翼在拥挤的人群中护着几人,捕捉到了这一幕,莞尔一笑,“昭昭还是要多笑一笑,别总是闷在屋里,出来走走,总归心情舒畅些。” 玉昭笑着点头。 琳琅满目的太多,简直让人看花了眼,不久王汝芝就受够了一大家子的冗慢,提议分开玩耍。 王青嘉不许,摆出了一幅老父亲的威严姿态,提醒众人长安城最近不太平,一家人还是待在一起最好。 王汝芝却不怕这些,只当是在危言耸听,磨着他撒娇卖痴,纠缠了好一会,王青嘉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沉声叮嘱小厮多加看护,众人结队而行,逛好了便立刻在约定的地方集合。 王汝芝大喜,她与王宜兰之间因为谢小侯爷的原因还在互相怄气,于是她乌溜溜的眼睛一转,亲亲热热挽起了一旁安静的玉昭,带着她扬长而去。 王汝芝是个不肯闲下来的,玉昭一路被她拉着去了好多地方,直逛得两人脸颊红润、香汗淋漓,等到玉昭都有些追不上王汝芝的脚步了,后者还在意犹未尽,想要东看看西看看。 玉昭追的吃力,王汝芝却还在嫌弃她走的太慢,见女郎香腮酡红、云鬓微散,一幅病西子的模样,似乎真的有些力不能支。王汝芝复杂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在原地等着,她自己去前面看一看。 王家的小厮自然跟着王汝芝走,玉昭不敢单独留下,悄悄地又跟了上去,见王汝芝走进了一间首饰铺子,半天没有出来,玉昭也不进去,索性就站在外面等她。 也许是在寒风中走得久了,身上又发了汗,玉昭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斗篷,觉得有些冷,小腹处传来一阵微微疼痛,但她没有暖手炉,只能搓着有些冰冷的指尖,假装自然地垂落覆在小腹上,端庄地站在寒风中等着王汝芝。 一旁的灯笼摊掌柜热情地招呼她,请她猜灯谜。 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些书生气质,见到人群中伶仃的女郎转过身来,露出雪白毛领下的一张芙蓉玉面,不禁愣了愣,更加热情地提出一只精致绣球灯,请她来猜,猜到就是她的。 玉昭微笑谢绝,奈何架不住掌柜的热情邀约,只得含笑同意。 掌柜说出的谜语并不简单,但是她猜了出来,只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白得一盏绣球灯,踌躇着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就在这时,另一道清雅的声音响在一旁,替她说出了谜底。 玉昭抬头去看,见是一位年轻高挑的青年,书卷气很浓,脸庞白皙英俊,大冬天里还穿着有些发白的单衣,愈发显得风骨不折,他也在含笑望着自己。 掌柜见被人捷足先登,有些不情不愿地交出了绣球灯,谁料俊美书生却将绣球灯放在了玉昭手上,款款一笑,“送给这位姑娘。” “在下孟文英,敢问姑娘芳名。” 玉昭讷讷接着手里的绣球灯,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虽然上元节不拘往日礼节束缚,但她还是不愿说出名姓,只轻抿红唇,道了句王家的姑娘。 孟文英也不追究,神色温雅,“我见王姑娘面色有些苍白,可是身体略有不适?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一下为好。” 一句话点醒了玉昭,她一时专注于灯笼摊,都忘了首饰铺子里的王汝芝,连忙去首饰铺看,门口哪有了王汝芝和小厮们的身影。 玉昭立刻慌了起来。 孟文英见她神色焦急,也知是遇上了麻烦事,温声提议道,“姑娘孤身一人,难免危险,若不嫌弃,我愿和姑娘一起寻到姑娘的家人。” 话刚说完不久,远处一支游龙队伍浩浩荡荡地舞了过来,巨大的花灯灯火璀璨,神女翩翩起舞,花瓣飘落,引得香风阵阵,路人不禁心驰神动,纷纷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人声逐渐鼎沸,逼仄的小路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两人就这样被突然而来的人群冲散,玉昭听到了那俊美青年焦急的呼唤声,但是却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地被涌过来的人群挤走,等她好不容易离开喧闹的人流后,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处。 紧紧抓着的绣球灯在混乱的拥挤下也变了形,不成样子。玉昭捏着冒出头的竹篾,有些惋惜地摆弄着手里的绣球灯。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用破布塞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拖到了巷道里。寂静小路上很快不见了玉昭和来人的踪影,只遗留下一只孤零零的绣球灯,烛火破碎,埋在了风雪中。 . 玉昭被抓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遇到了匪寇。 都怪今日这上元节太过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太平盛世的喜气洋洋,她竟然都忘记了前段时间的长安匪寇频繁,人心惶惶。 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里,危险和动荡竟然每天还在发生。前些日子,齐王殿下在一次外出狩猎中遭到了山匪袭击,身负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命悬一线。 皇子遇刺,生命垂危,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平静的长安城渐渐都蒙在了一层不同寻常的阴云之中。 王青嘉警醒的不无道理,玉昭还听闻前些日子以来,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无缘无故失踪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听孙氏轻描淡写的言谈间,到了最后那些贵女就算是找回来了,贞洁难测,面对着流言蜚语,为了保全家族的颜面,也只有自尽一条路。 她心中一凉,莫不是自己也遇到了这群人? 那自己……还有命活吗? 遇到杀人越货的土匪的话,她必死无疑,何况来人就算不是奔着杀人越货的目的,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最后拼死逃了出去,长安城里人多眼杂,又如何面对今后的悠悠众口? 王家又会如何对待她? 来人力气很大,明显是个强壮男人,玉昭意识到被他拖到了不知哪里的漆黑巷道里,她拼命挣扎,奈何双手双脚都被绑住,想要放声呼救,嘴里也被塞了东西,她不断在心里想着两种都是必死的后果,浑身都因为恐惧而发起了抖,难道等待她的注定是死路一条? 她心中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和王汝芝同进同出,非要在外面等她,亦后悔自己好好的日子不待在浣水阁里,非要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还好心地放了身边的丫鬟们的假,此刻自己身边真是身无一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长安了吗?还是悄无声息地死去的那种。 怕是舅舅他们后面找她,都根本不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或者……他们真的会找她吗? 就像是孙氏说的,为了家族的脸面,就这么装作无事发生地遮掩过去,就当府中从始至终没有这么个人。 玉昭心里越想越绝望。 漆黑的巷道里,手足被绑的玉昭被人一把扔到了雪地里,还不等她挣扎起身,来人便重重覆在了她的身上,开始对她上下其手起来,嘴里说着玉昭听不懂的语言,但是言语中的邪肆与淫|笑,玉昭听得一清二楚。 玉昭拼死挣扎,绝望地流下泪来。 男人摸着玉昭躲避哭泣的一张芙蓉玉面,眼神流露出贪婪的喜悦,嘴里不干不净说着不知什么话,凑上去正想一亲芳泽时,突然闷哼了一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传来,男人的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下一刻他便如同坍塌的房梁一般栽倒了下去,胸口直挺挺插上了一把锋利的剑。 男人就这样倒了下去,身着绛紫色衣袍的王孙公子如同天降神明一般,出现在了玉昭的眼前,玄黑色靴子一脚踩在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脸上,狠狠地碾动着,胸口的长剑顺势拔了出来,剑刃上的鲜血挥洒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红的刺目。 闭门不出的满月正好从乌云里露了出来,月光清辉倾斜而下,映照出玉昭眼前那一道高挺颀长的身影,谢岐杀了男人之后,立刻朝她而来,蹲下身飞快给她解开绳子,“你没事吧?” 清越焦急的声音响在耳边,玉昭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一时之间也不敢确认,只能借着清辉月华恍惚地看清楚眼前俊美如铸的脸部轮廓,整个人犹如落入鸢爪的小兽一样瑟瑟发抖,淡淡的沉香气息萦绕在鼻间,直到谢岐替她拔出了塞在嘴里的布,她仍是张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岐解开她的手脚,感受到了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心口也泛起疼来,拼命忍住想要把楚楚可怜的玉人搂在怀里的冲动,“你还好吗?” “......” 玉昭愣愣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还像被破布塞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她闭上羽睫,流下泪来。 谢岐见眼前美丽清冷的女郎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泪痕斑驳、无言垂泪,露出了惊心动魄脆弱的一面,好像真的被吓坏了,他的一颗心仿佛也被她的眼泪揉着碎成了好几瓣,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擦眼泪,却又终是在咫尺之间停了下来,泄气又焦急道,“你别哭啊……” 玉昭无声地流泪,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低落地垂着头许久,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双水洗般清凌凌的美眸忧伤地看着谢岐。 她想对他说一声感谢,救命之恩必当日后结草衔环报答,可是话到嘴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竟然脱口而出道,“……谢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9、第 9 章 谢小侯爷,他不是被禁足了吗? 玉昭怔怔地看着俊美英挺的青年,不明白谢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岐看着眼前泪痕斑驳的女郎,云鬓凌乱,美眸恍惚,就这么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不知道的还真当是被他欺凌成的这幅模样,他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喉结滚了滚,一贯桀骜轻狂的神色多了一丝难得的赧然。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常色,轩了轩眉毛,装作自在地调笑道,“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不想是我,那你想是谁?” 他刚才在阁楼上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她与一位书生模样打扮的男人在灯笼摊前有说有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种笑模样,她可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 前阵子他去她那里去的勤,非但没有得她一个笑脸,反而让她愈加如临大敌,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他视作蛇蝎一般避而不见。 这不,他前脚刚传出了禁足的消息,她后脚就出府参加了上元节,可见真的视他为洪水猛兽。 谢岐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挫败的感觉。 满长安的贵女无不对他倾慕有加,偏就一个她,对他不假辞色。 看到她对那个书生言笑晏晏的样子时,他甚至都有些嫉妒那个不知死活的书生。 天之骄子的日子过惯了,冷不丁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还乍有些不适应。但是他素来是个傲气的,他谢岐是谁,自小到大从不屑于跟任何人比,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瞧着一脸短命相的穷酸书生。 他犯得着跟这种人比? 玉昭不心悦他,那是她自己没有眼光。 他自诩骄傲,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反而越能激起心里那股野性的斗志。 就算她不喜欢又如何,他最后一定会摁着头让她喜欢,直到她非他不可为止。 他谢岐从不知难而退,也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玉昭不知道谢岐此刻的心思,惊魂未定的一颗心还陷在惊恐后的恍惚之中,听到谢岐的质问,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双美目有些无措。 她想对他说不是的。那一刻他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一剑逼退了恶人,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就好像一线光明硬生生地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撕开了一个口子,他不知道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像看到了波涛汹涌上的唯一浮木,心里有多么的激动和感激。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只能满含着无措与紧张,怔怔地看着他,紧紧捏着手指,以免自己又再次落下泪来。 “怎么?吓傻了?” 眼见女郎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雪白的一圈毛领下露出一张素净小脸,如同受了惊吓的精灵幼兽,脸颊在寒风中染上了淡淡红晕,娇弱中透着一点不合时宜的可爱和憨气。 谢岐心中一荡,感到自己的手指有些痒,想上手捏一捏她那玲珑的脸蛋,又拼命忍下,只得转移注意力地咳了咳,开玩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比那个歹人还可怕?” 玉昭抿了抿唇,忙移开了视线,有些不自在起来,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有些发白。 “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岐不再打趣她,开始检查起她的全身上下,差点又想要上手,想起男女大防,又讪讪地放下了手,尴尬地搔了搔头。 正想放弃扶她起来时,一打眼看到了她罗袜的一缕血,正顺着白皙纤细的脚腕,一点点渗入到了雪地里。 “你怎么流血了!” 谢岐脸色一变,这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立刻伸手掀起她的裙摆往上探。 玉昭也吓住了,她自认刚才那人还没做什么出格事便被谢岐制住了,那自己现在身上的血又从何而来? 小腹处又传来隐隐坠痛,玉昭一惊,另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倏然闪现,她难得愣住了一瞬,随即羞红了脸。 谢岐还在动作着,修长的手指如同灵蛇一般往上覆探,两只素手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覆在了他的手上,死死地护住了裙子。 玉昭一张脸红的都要滴血,心虚又羞耻地不敢看他,声若蚊蝇,“我没事……” “你没事你怎么会流血!”谢岐以为她是要遮掩下去,剑眉一拧,难得露出了强硬态度,瑰美的桃花眼一瞪,潋滟风情不在,只剩下不容抗拒的威慑与冷意,相当的唬人。 难道他还是来晚了一步,玉昭早已被那人…… 他心中泛起滔天阴鸷,想要杀他全家的心思都出来了。 “我真的没事……”玉昭死死护着裙子,却抵不住男女之间悬殊的力气,见谢岐轻松甩开了她的手,又在继续往上探去,一幅誓要检查到底的架势,只得忍着羞臊,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眼睛,脱口而出道,“……我来了月事!” 话一出口,所有的声音都静了。 谢岐停止了动作,脑子一瞬间也懵了一下。 他曾经给二姐买过月事带,他当然知道月事意味着什么。他低着头,盯着女郎裙裾上的刺绣,也不抬头,就这样僵硬地维持着姿势,难得地久久僵住了。 玉昭见他收手,连忙推开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刚才受惊太多,她又来了月事,猛地起身,脑子里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之感袭来,玉昭有些虚弱地稳住身形,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地上的身影终于也动了动,谢岐起了身,颀长的身影缓缓站直,在地上投下一团巍峨的影子。玉昭喃喃无言,只觉脸上臊的厉害,尴尬地拢了拢斗篷,朝一旁悄悄挪去,下一刻身上便被一股好闻的沉香味笼罩了。 谢岐解了身上的外袍,一语不发,披到了她的身上。 外袍沾染了他身上滚烫的体温,暖烘烘的,一瞬间玉昭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被浸润的暖了起来,她抿了抿唇,又羞红了一张脸,就要解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肩头,不悦道,“穿着。” 有些命令的口吻一说出口,玉昭真的就不敢再动了。 谢岐见她乖顺接受,心里这才满意了几分,那点子尴尬也烟消云散了,不小心摸到了她有些冷的手腕,又随手捏了捏她的斗篷,英挺的剑眉皱了皱,嫌弃道,“怎么穿这么少?” 玉昭这下更加尴尬了,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行了,走吧。” 他带她离开了巷道。两人路过了躺在雪地一动不动的男人,玉昭脸一白,羽睫颤抖地挪开视线,不敢再朝那个地方看去一眼。 谢岐没有回头,却像是在背后长了眼睛,安慰道,“别怕。”顿了顿,又向她解释了一句,“他死了。” 死这个字被他说出口,玉昭心中暗自一惊。 这是她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如此直观的认识。上一刻还在对她放肆无礼的男人,下一刻便了无生息,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生死原来就在一线,如此的短暂脆弱。 她忽然想起了父亲。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如此吗? 她的生母在生下她的时候便撒手人寰,那时她并不记事,也并不太伤心,而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陪伴父亲到最后一刻。 她明明可以的。 玉昭的心中泛起一阵空荡荡的悲痛与失落。 原来失去了沈家和父亲的庇护,任何人都护不住她。若是在江南,她还会遭受到这些事吗? 从没有这么一刻,她心中如此想家。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玉昭忍住眼中的酸涩,眸光又看向了眼前的谢岐。 青年肩背宽阔,身姿颀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单薄衣衫,大步行在寒风中,有一种孤高的凛冽之意,又多了几分柔和文雅之气。 刚刚他如神兵天降,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也是他长剑凛冽,毫不留情地一剑杀了歹人。 他这样的侯门公子,也许根本不屑于报官,那歹人本就罪恶当诛,所以他杀的没有任何负担,也毫无畏惧。她亲眼看到那闪着寒光的锋利长剑一下子插入了歹人的胸膛,再吸满了血地拔了出来,动作是那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玉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那具尸体后面会如何处置,会不会被官府的人发现,再一步步地找上谢岐,找上她,又或者直接被人无声无息地压下去,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毕竟他是侯府世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何况还是杀了一个罪人。 谢岐回头一看,身后的女郎垂眸不语,脸色苍白,似是又陷入了刚才的惊恐之中。 可是他也不知道当下该说些什么好。现在只恨没有和牧子衿他们学习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技巧。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她此刻如此伤心。 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谢岐悄悄摸了摸耳朵,烫度终于是下去了。 妈的,好险。 话虽如此,他还是悄悄搓了搓手指,默默回味着那丝缎般非凡的触感。 两人沉默又尴尬地漫步在雪地中。心思各异。 直到走出了巷口,还是谢岐率先打破了沉默,黑眸朝一个方向乜了乜,“哪来的灯笼?” 玉昭也看到了雪地里孤零零埋着的绣球灯,她停止了胡思乱想,如梦初醒般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绣球灯。 她拍了拍上面的泥土,选择隐瞒了实情,有些心虚地回道,“……是我在摊子上随便买的。” 她眼中的失落和心疼清晰地落在了谢岐的眼中,他心中冷笑,要不是自己刚才在阁楼亲眼所见了一切,他还真就被她给骗了。 小骗子。 他又回想起了刚刚她对别的男人笑的那一幕。 自己对她主动至此,都没见她对自己这样笑过,结果一转头,她倒好,那笑模样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地对着别人使。 谢岐默默凝着玉昭,优美的一双桃花眼眯了眯,眼底染上点点暗色。 越是不听话的猎物,才越有捕获的价值,不是吗? 玉昭还在心疼地研究着绣球灯,心想着有什么可以回去补救的法子,下一刻被人不由分说一把夺了过去,随意掷在了地上。 “都坏了,别要了。” 谢岐看着玉昭恋恋不舍的追随目光,心中更冷,故意又后撤了一步,黑靴“不小心”踩在了脆弱的绣球灯上。 这下整个竹篾支离破碎,连修补也修补不了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毁的彻底的绣球灯,故作哎呀了一声,歉意地耸了耸肩,声音却是没有一点愧疚之意,“不好意思。” 说完之后,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既然被我踩坏了,我再陪一个新的给你就是。” 玉昭并没有看出谢岐的小动作,吃惊地看着坏了一地的绣球灯,虽有些遗憾,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好脾气的温和道,“不用了,一个灯笼而已,坏了就坏了吧。” 谢岐听她说的这般浑不在意,好像也并没有很在乎这个破灯笼,当下心里那股子气莫名就顺了下去。他轩了轩眉毛,心中十分满意,又往那袅袅婷婷的玉人身上一瞥,此刻她穿着他的外袍,绛紫色的颜色衬得一张小脸愈加玲珑赛雪,宽大的袍子将她纤瘦的身形整个裹住,下摆还长出了一截曳在了雪地上。 谢岐突然就有些恍惚。 那时他年少肆意,对于男女一事尚未参悟,还不知道独占欲为何物。但那个时候他就在想,他喜欢看她身上穿着他的衣服的样子,而不是任何一个别的男人。 他喜欢她的整个身子都沾染上他的味道。 让他的味道和她的味道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是否代表他们之间,也能亲密无间了呢。 谢岐心头转念又泛起一阵阴戾。 那个胆敢染指她的男人,一剑杀了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一想到那不知死的男人捆了她碰了她,还不知是否亲到了哪里,他就恨不得再回去对着他的尸体补上几刀,剜了他的子孙根,将他的头颅砍了做成摆件,日日高悬在长安城中受万人唾骂,方才解他心头之恨。 但是他不能。他收起心里阴暗的心思,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玉人。 这样会吓坏她的。 对于她,还是循序渐进、温柔一些为好。 他自诩是个出色的猎手,而猎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谢岐怀揣着这样不可言说的心思,一路将她送回了府。 “玉昭,”送她回府的路上,他还在问她名字的含义,“你为什么名字叫玉昭呢?是天上月亮的意思吗?” 玉昭有些赧然,又想起曾经被他威逼利诱问出了名字的窘迫场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低低嗯了一声。 谢岐又将她的名字念了一遍,顿了顿,低低笑了一声,似是陈述,又似调情,“真好听。” 玉昭的心又是一颤。 她抿了抿唇,一路沉默。 她心想,谢岐的衣服实在是太暖了,将她的全身都热了起来,燥热的似乎要烧起来。 王家离长乐街并不远,两个人就这样不坐马车走在路上,倒也不觉得慢。 王家的人还没有回来,许是还沉浸在热闹的上元节之中,或者发现了她的失踪,开始焦急地寻找她。 谢岐看出她的不安,替她抬手敲了府门,安抚道,“放心吧,我已经让手下的人去给文卿报信了,就说你身体不适,被我提前送回了府。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个胡人酒后寻衅滋事,被仇家给杀了,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别害怕。” 果然……杀一个醉酒滋事的胡人对他这样的王侯公子而言是多么微不足道,他甚至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替官府定了那人的生死。 玉昭感慨的同时,愈发觉得自己在这权贵遍地的长安城里简直微茫如尘。她垂下眼去,不敢再去看谢岐,伸手去解身上的袍子。 江南少雪,玉昭曾有一件羽纱面白狐皮鹤氅,珍爱非常,一直不舍得穿,那件鹤氅是生母留给她的,据说价值不菲,而谢岐的这一件,触手细腻,轻若无物,却比她那件还要御寒百倍,更别提袍子上还绣着各种精美繁复的刺绣,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她是不可能披着外男的衣裳入府的,被人看到了还不知要说些什么,更何况这人还是谢岐。 可是转念又一想,若不是他刚才仗义相救,自己可是险些清白不保,比起那种可怕的后果,如今这些顾虑又算得上什么。 只是想归想,她还是乖乖脱下了外袍,将它叠好,捧在了手里,一双美目感激地看着谢岐,轻声又郑重道,“今日多谢小侯爷的侠义之举,救命之恩,玉昭铭记在心,日后一定重重报答。” 谢岐瞥了一眼被女郎纤纤玉指捧在手上的外袍,挑了挑眉。 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索性也不勉强,伸手将外袍接了过来,也不穿上,就这么随意地搭在肩头,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问,“报答,你想怎么报答?” 玉昭朱唇轻咬,想起刚才的那些尴尬场景,耳朵又红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当然是结草衔环,尽我所能……” “不必结草衔环了,我嫌麻烦,”谢岐打断了她,颀长的身形弯下身去看着她,似笑非笑,“我看这样吧,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玉昭整个人都愣住了。 看着女郎一瞬间呆住了的神色,谢岐心中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直起了身,丢下一句,“逗你玩的。” 玉昭的心跳又重新回来了。 谢岐慢吞吞地将外袍穿上,嗯,这袍子上染了她的气息,果然变得不一样了,香香软软的。 他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衣裳,斜乜了她一眼,见她一幅劫后余生的大喘气模样,心里又不爽起来。 不行,不能让她这样好过。 谢岐想起王玉楼近日穿的那双黑底锦云鞋,他知道那是她亲手给他做的冠礼礼物,女郎有着一手的好女红。 他突然就有些期待,她为自己穿针引线的样子。 “唔,那就给我做双鞋吧。”他随口道。 王玉楼有的,他也要有。 玉昭错愕,给外男做鞋,除非是私定终生的情人之间才会这样做。 她想也不想地便要拒绝,可是顿了顿,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都舍命救下了自己,自己却连这么一个要求都不能满足他,难道她的救命之恩就只是说说而已吗? 可是……给他做鞋子,实在是有些逾矩了。 玉昭内心挣扎,忽而看到谢岐腰间的蹀躞,心思一转,换了个建议,“不如,我给您做一个坠子吧。” 谢岐随意地从头到脚看了自己一眼,摸了摸蹀躞上的玉佩,那穗子确实是有些旧了,索性勉强同意了,“行吧,就它了,三日之后,我来取货。” 就三日? 谢岐挑了挑眉,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眯了眯,“怎么?不行?” 玉昭连忙点头,“……当然可以。我知道了。” 有小厮跑来开门的动静,谢岐淡淡看了一眼府门,命她进去,自己则是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好做,我等着。表、妹。” 没等她错愕,下一刻小厮便开了府门,谢岐对前来恭敬行礼的小厮摆了摆手,转身郎笑而去,衣袍在风中烈烈飞扬,自是一番不羁潇洒。 王家人不久之后也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王青嘉见她脸色苍白,像是真的身体不适,对谢岐传的话不疑有他,叮嘱她好好休息,除此之外再也没多问别的。 这个上元节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只除了一件事。玉昭第二天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贴身的手帕不见了。 她找遍了浣水阁,又派秋胧暗暗找了王府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手帕的踪影。 心里又不禁猜想,难道是上元节的时候,不小心遗漏在了外面? 那她的手帕要是被熟人捡到了,那该怎么办? 玉昭焦急不安地寻找着手帕的下落,可是一连找了三天,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踪影,好在也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好像真的是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或者流浪汉捡到了。 三日之后,谢岐如约而至,收走她做的坠子的同时,又留给了她一盏精巧的绣球灯。 绣球灯做工精巧,低调不显奢华,比上元节的那个坏掉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玉昭看着手里的绣球灯,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她悄悄地将绣球灯藏在了衣柜里,从不拿出来示人,却又总在闲暇无人的时候,一个人拿出来,静静看上许久。 之后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一件一件砸在她的身上,令她难以招架,她也彻底将手帕的事情丢在了一边。 没有想到,时隔五年,竟然又在谢岐的手上找到了那条手帕。 玉昭在梦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摸了摸眼睛,脸上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润。 她擦干脸上清泪,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着眼睛,望着黑夜中空空荡荡的帷帐,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一年的上元节,那道身影是那样的神采飞扬,如同天外飞仙一般,闯入了她的视线,救她于水火之中。 就算过去了数年,这幅画面依旧在她的脑海中历久弥新。 只是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和他会以这种方式再相见。 她们都变了。 被这颠沛流离的残酷世道而改变。 而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玉昭静静坐在床头,看着眼前暗无天日的黑夜,即使看不到任何东西,仍是睁着双眼,期盼着能够从中看到一些无名的微光。 “真是难得,你哭了。” 床边被一道轻飘飘的声音炸醒。 声音阴冷、低磁,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那道声音玉昭再熟悉不过,她猛地转头,顺着黑沉沉的夜色看过去。 黑沉沉的夜色里,那道声音完美地融入到了浓稠的墨色之中,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但是玉昭还是看清楚了那道颀长宽阔的身影轮廓,下一刻有烛光亮了起来,于是谢岐那一张俊美的近乎于冷艳的脸庞渐渐在她的眼中清晰,他在凝视着她。 而她也在看着他。 玉昭心中有些恍惚,又有些悲凉。 也许只有在梦醒时刻,她才能够有借口,静静地、认真地看一眼他的眉眼。 他的面庞从模糊逐渐走向清晰,手里拿着不知什么东西,正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玉昭下一刻便僵住了。 因为他的手里拿的不是别的东西。那是孟文英的玉佩。 10、第 10 章 谢岐独坐在摇曳的烛光中,神色淡漠无波。 常年行军打仗,让他即使是简单的坐着,坐姿也极为笔直,身影如同青松劲竹般岿然不动。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会松弛着肩膀,脊背微微靠向后面,如同每一个长安城里娇烈不可一世的王孙公子一般随意而坐,翘着二郎腿,慵懒的姿态中尽是漫不经心的贵气与睥睨。 而如今,他只是坐着,最简简单单的坐着,那股气场却也最让人不敢逼视,冷寂而孤戾。 玉昭恍惚。 梦里的他有多么美好,如今的他就有多么割裂。 如今的他与从前就好似分裂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连她看着这张明明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庞,都控制不住地疑惑: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谢岐透过平静的烛火看着她,“表妹,怎么哭了?” 声音听不出关心,也听不出喜怒,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长腿交叠,另一只手则是搭在了床头之上,一下一下地缓慢敲击着,这才终于窥得了几分曾经的风采。 他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玉昭怔怔地看着男人手中的玉佩。 修长的指尖正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佩。 这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指尖修长有力,骨节匀称,烛光下泛着精雕细琢的玉质质感,就连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都极为优美,仿佛蕴含着无限贲张的力量,只可惜手背上赫然几道褐色的伤疤,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这玉佩明明被她临睡之前藏于了枕下,为何此刻会落到了他的手里?而她竟然一无所觉。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间屋子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 难道就这样坐在床头,一直就这样看着她? 玉昭的后背都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无数蚂蚁阴冷地攀爬在皮肤上。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玉佩,怔怔地也不说话,谢岐沉思地摩挲着玉佩,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手中力道,随即又不着痕迹摊开手掌,将玉佩更好地让她瞧见,捕捉到玉昭随着他的动作而紧张起来的神色,他眸光晦涩,心中大概有了数。 他心中冷笑,再次攥紧了玉佩,缓缓道,“怎么?看来表妹很在意这块玉佩。” 玉昭紧张不安地盯着玉佩。男人手背上的青筋缓缓凸起,仿佛下一刻就能让它攥成齑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平静开口道,“……这是我的东西。” “将军……还请物归原主。” 谢岐顿了一顿,终是控制住了力道,但却仍是将其攥在手中,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道,“表妹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男人式样的玉佩了,我怎么没有见过。” 玉昭盯着他的眼睛,烛火一动不动,映在他炯炯的眼底,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色泽,于是玉昭便看着那一双华光熠熠的桃花眼似也像是燃起了簇簇火苗,冷艳且诡谲,仿佛任何谎言都能在这双眼中无所遁形。 她终是微微垂下眸,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轻轻道,“……这是父亲生前的遗物。” 谢岐不动声色地微笑,不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是吗?” 她在骗他。 过了这么多年,她竟敢还敢骗他。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神色淡然,心中却阴鸷渐起,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玉佩,缓缓道,“据我所知,沈大人生前抄家而死,莫说是一块玉佩了,就是一文铜钿,在沈府都是不可能留下来的,表妹,若是这块玉佩真的是沈大人的遗物,恐怕你也活不到如今。” 他还是如此不好糊弄。玉昭心中一惊,捏了捏指尖,随即又镇静道,“……我记错了,这是、是表哥的遗物。” “这般成色的玉佩可值点钱,表妹连这个都能记错,记性还真是不怎么好呢。”他却目光如炬,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一旦发现她的纰漏便乘机而入,死死地咬住不放,偏偏语气又异常的温和,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之处,“文卿的东西,我自然是无不知晓的,这块玉佩,我可从未见过。” 玉昭的呼吸都紧了起来,指尖一阵紧绷,就在她暗暗以为瞒不过去了的时候,眼前人却漫不经心地一笑,神色似有松动,沉吟道,“不过嘛,想来有那么一两件宝贝,没有经我过目,也属正常。” 他这是信了? 玉昭不敢置信,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懒懒地摊开掌心,露出手里的纯白玉佩,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拿。 尽管心中隐隐不安,她仍是瑟缩地伸出手去,试图拿起玉佩。 指尖触到了玉佩温润的温度时,她才忍不住放下心来,暗暗吁了一口气,就在拿起玉佩的一刹那,以为事情就这样揭过去的时候,坐在床边的男人突然一个覆手,掌心里的玉佩失去依靠,倏然摔在了地上。 玉佩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谢岐收回了手,看也没看地上的玉佩一眼,似笑非笑,“不好意思。” 玉昭大惊失色,忙弯腰去捡,身体却一阵天旋地转,谢岐转眼之间便覆了上来,扼住她挣扎的双手,速度飞快地将其束在了头顶。 “表妹。” 他身上的沉香气息铺天盖地向她袭来,仿佛自带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将她困于其中挣脱不得,低下身,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鼻端,声音却无比阴冷,“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本候会如此好骗呢?” 一次,又一次,将他戏耍在股掌之中。 她怎么敢? 熟悉的沉香气息一瞬间让玉昭都有些恍惚,但是她很快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五年前,而他,也不是以前的他。 “谢岐,你放开我!” 她心中慌乱,想要看一眼玉佩是否摔碎,奈何双手被缚,下颌被他紧紧捏着,只得挣扎地仰起头,泫然欲泣地望着谢岐,软下声音,企图获得他最后的一丝怜悯,“我只剩下这块玉佩了,求求你……” “敢直呼本候的名讳,真是大胆。”谢岐微笑,语气却未见丝毫怒意,俯下身来,薄唇凑到她的颈间,慢悠悠道,“表妹合该和他们一样,被拖下去,塞住嘴巴,乱鞭抽死了事。” 玉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岐察觉她挣扎的力道小了下去,翘起了唇角,又装作好心道,“不过表妹别怕,表妹国色天香,自是和他们不同,顶多,就是受一点惩罚而已……” “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好呢……”长指覆上女郎颤抖的朱唇,想起上一次两瓣玫瑰似的唇片在他指尖如同摧残的娇花一般红肿绽放,眸光一转,渐渐暗沉了下去,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不听话的小舌头,就该拔了才好,”他喉头一滚,长指稍稍用力,驾轻就熟地抵开了她咬紧的齿关,再次闯入那湿滑温暖的一方天地,闭了闭眼,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似是一声满足的喟叹,“不听话的小牙齿,也得一并拔了。” 玉昭早已是羞红了一张脸,全身一片冰凉,想要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却心有顾虑,生怕激怒了他,一时悲从中来,耻辱的泪水溢满了眼眶。 谢岐,他怎么能够这样对她? 他如何成了这个样子? “表妹,别哭。”谢岐抬手触上她的泪痕,温柔地将她眼角的泪花拭去,低叹了一声,宽慰道,“至于乱鞭抽死嘛……表妹大可放心,本候怎么忍心让你就这般香消玉殒呢?不过表妹肌肤胜雪,这般娇嫩,不绘上一幅春日拂柳图,还真是可惜了……” 谢岐,他这是在说些什么? 玉昭美目震惊地看着谢岐,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 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眸光破碎而悲恸,眼角的一滴泪将落不落,似乎要盈盈坠到一颗心里去,谢岐眸色渐浓,声音微哑,“看来表妹的身上还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他一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双臂,将其高高束到了床头,长腿一屈,继而压住了一双修长玉腿,阻止她的挣动,另一只手也离开了她的朱唇,慢慢游移着往下,动作轻缓而暧昧,“表妹如此不乖,不知道身上还藏了什么好宝贝,总归要让本候,亲自一一检查……” 玉昭吓得魂飞魄散,然而此刻却像是被男人牢牢攥在手里的猎物,没有一点挣扎的余地,她心中绝望,眼睁睁看着男人的指尖顺着腰线缓缓游移,极慢的慢动作,似是让她一分一寸地看清楚,带着存心让她羞耻又无能为力的心思,最后那只修长大手终是落在了衣带上,正在慢慢开解。 玉昭绝望地闭上了眼,眼角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缓缓滑落。 “不……”她涩声乞求,“不要……” . 浓稠如墨的夜色中,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漫步在大殿之外。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陷入沉睡的殿宇之中,凌冽的月色映照在孤零零的两道身影身上,颇有些钝感的冷寂之意。 候在殿外的周平远远看到了两人,旋即移身,快步迎上,向两人躬身行礼,“参见宋将军,欧阳参军,二位辛苦了。” 两人刚结束了砚池岭一战,此刻身上都有些风尘仆仆,略矮一点的、颇有些病弱文气的欧阳谨摆出了一贯的温雅笑容,亲切地拍了拍周平,“周副将,将军睡了吗?我等前来拜会大将军。” 周平一看到欧阳谨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发毛。 明知侯爷并不喜见他,他还一个劲的上杆子凑,他也真是有些佩服此人的勇气。 想必这次的砚池岭一战,燕王又要遭殃了。周平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默默为燕王鞠了一把同情泪,翻了个白眼,一把拍掉欧阳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丝毫不掩饰晦气地后退了一步,“将军……嗯,此刻已经睡下了。” 还能怎么说,他总不能说侯爷此刻和一个女人睡下了吧? 欧阳谨依旧笑眯眯,并不在意周举止言谈间平流露出来的赤果果的厌弃,讶异地嗯了一声,夸张地垫脚抬手,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殿宇尽头,喃喃道,“将军历来夙兴夜寐,无论多晚,星夜都会等着我等汇报的,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可是有什么身体不适,属下不才,也略通些医术,不然让我去看……” “不必不必。”周平连忙打断了他,摆手道,“两位将军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大将军吩咐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一旁的另一道高挺身影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知道了。” 声音很闷,年轻低磁。 周平于是看向欧阳谨旁边的宋行贞。 年轻的男人矗立在巍峨夜色中,周身气度如同宝剑出鞘,暗藏锋芒又引而不发,对周平颔了颔首,淡淡道,“周副将,那我们就先不打扰将军休息了,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欧阳谨本还想再逗周平一会,见宋行贞转身就走,只得匆匆拜别了周平,追在了男人身后,“宋将军,等等我啊……” 宋行贞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欧阳谨还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一边跑一边说着什么,样子颇有些狼狈。周平看着两道离去的身影,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两人一个寡言沉默,一个舌灿莲花,侯爷却总是喜欢安排这两人一起。 无他,只因欧阳谨最听宋行贞的话。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一文一武,十分默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欧阳谨好男风,对宋将军有意思,毕竟宋将军虽然不苟言笑,但是长相却相当英俊。 不过嘛,宋行贞虽然不善言辞,又太年轻,但是军中没有一人不把他当回事,也没人敢拿他开玩笑,就连欧阳谨那样的老狐狸,也除了侯爷唯他马首是瞻。 所以说侯爷身边的人,都是些狠角色。不对,自己好像也不差啊。 这不也正说明,如今谢家军声势浩大,精英如云吗?这么一想,周平心里也欣慰了。 这边,欧阳谨终于是追上了宋行贞,叉起了腰,气喘吁吁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我说宋将军,你怎么也不等我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宋行贞见他这幅模样,浓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随即又绕开了他,脚步不停。 “哎,别走别走啊,”见宋行贞不搭理自己,欧阳谨急了,想跟别人分享八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我说宋将军,你就不好奇将军今夜为何不召见我们吗?” 见宋行贞不答,他也不觉无趣,自顾自神神秘秘道,“我可是听说,将军近日绑了一个女人。” 宋行贞的脚步顿了一顿。 11、第 11 章 见宋行贞终于停了下来,欧阳谨彻底满意了,心里得意洋洋地想:看吧,果然还是男人,只要是提及到了女人,再铁血的男儿也会绷不住。 “那可是将军啊,你平时见过咱们将军身边有过什么女人?” 说完这句,欧阳瑾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始接下来的讲述,面前的脚步却又开始动了起来。 宋行贞头也不回。 “哎?”欧阳谨打了个措手不及,忙又追上去,“宋将军,咱们将军身边有了女人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 宋行贞才没有心思管这些,脚步不停,只淡淡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谨背着手,老神在在地仰起了头,“我自然有我的手段。” 宋行贞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揭穿他,平声道,“将军最恨受人掣肘,你这些小心思最好别让他知道,否则将军定不饶你。” “这我当然知道。”欧阳谨丝毫不慌,反而对宋行贞的关心很是受用,笑眯眯道,“人人都说宋将军武夫出身,一路做到了炙手可热的前锋将军是祖上烧了高香,但我看却未必如此,这整个谢家军,我看都没有如宋将军你一般粗中有细、心思缜密之人,欧阳真是佩服佩服。” 宋行贞淡淡道,“欧阳参军不必如此美化,他们在背后都是如何议论我,我心中有数,那些闲言碎语无足挂齿,只是如今你我共位其主,凡是还要多加留意才好。” “那是自然,自然。” 宋行贞走远后,欧阳谨擦了擦刚才额头上追出来的汗,望了一眼离去的高大背影,摇了摇头,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这个乞丐将军,还真是难搞啊。” 罢了,他还是先回家去,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睡上一觉才是正理。 妈的,三天三夜没洗澡,闻闻身上那个感人的味道,还真怕待会熏着了将军。 . 那边两位下属已经深夜离去,这边殿内依旧如火如荼。 暖黄的烛光下,脆弱的烛火都随着床帏里的激烈动作而摇晃了起来,垂下的平顶鹅黄绣罗帐中,一身黑色亵衣的高大男人与玉白衣裙的貌美女郎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女郎手臂被缚,拼命挣扎,奈何蒲柳般柔弱的身子毫无反抗之力,被高大遒劲的男人强制禁锢,犹如鹰爪下的小兽一般动弹不得,强壮与娇弱,力与美,黑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岐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上面一丝一毫的表情,眼眸早已染上了欲色,更显得一双桃花眼如一汪秋日湖水,里面的欲望强烈地仿佛都要溢出来,长指拨弄着身下瑟瑟发抖的玉白脖颈,看到前几日留下的红痕褪去不见,眼神一暗,这次换薄唇贴了上去,顶着她的哀哀哭求吮了下去,用了几分大力,直到耳边传来女郎隐忍的哭泣,这才低喘着松开了口,看到那一截雪玉一般的脖颈重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心中不由得满意了几分。 “……这才对。”他盯着那抹娇艳红痕,低低道。 眼前的女郎衣衫尽乱,雪肤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泛上了淡淡粉红,如同一只饱满又诱人的蜜桃,全身散发着引人采撷的甜蜜气息,如云的乌黑秀发如同绸缎一般铺展在枕上,触感如羊脂美玉一般,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这样的美景,五年前就该是他的。 女郎还在挣扎,呼吸急促,抗拒着他的一切,除了那不合时宜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玉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鸳鸯颉颃,帐中缱绻。 谢岐看着身下泪盈于睫的玉人,长指慢慢抹去她腮边的泪珠,眸光晦涩不明。 才子佳子,红袖添香,可真是一段佳话啊。 她知不知道,此刻这幅柔弱破碎的模样只会更加激起他的狂悖,她愈发抗拒,愈发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起另外一个人。 面对她那个短命丈夫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百般不从、哭的伤心欲绝吗? 落到他的手里,她就应该明白终有这么一天。竟还胆大包天地拿着他的遗物,日日缅怀? 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他孟文英是怎么敢碰他的人的,怎么敢如他一般享受眼前的美景,说不定成为夫妻之后,怕是日日夜夜欣赏都不为过。 凭他也配? 一想到这里,谢岐的杀心压都压不住。 那个痨病鬼若是还活着,他必亲自将他提来,当着她的面把他挫骨扬灰。 不够,还不够,他的一家老小,也要跟着他陪葬。就冲他五年前还敢不怕死地从他手里抢人,他就定要将这个不知死的东西千刀万剐。 “表妹。”谢岐心中阴暗翻涌,偏偏面上还装的极好,五年的时间将他千锤百炼,早已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俯身凑到她的耳边,贴近她早已因为羞耻而烧红了的耳垂,语气温和,“不如,表妹再叫我一声表哥听听吧。” 那个痨病鬼终究是死了,但是她还在。 谢岐心中冷笑不止,那股子阴戾还在不断翻腾着,一点也不觉得眼下的行为是强取豪夺。他只是把五年前未尽的权利,如今名正言顺地使用了而已。他有什么错。 头顶的男人,嘴上大言不惭地说着表哥表妹,手中却尽是放荡之举。感受到腰间衣带渐松,被修长的手指摩挲缠绕着,下一刻就要彻底散开,玉昭绝望地侧过脸去,清泪如玉线一般滑落,一滴一滴洇湿了身下的锦绣莲花枕。 “不……” 不知是在求他不要碰她,还是不愿再开口唤他一声表哥。 谢岐将其理解成了后者,与手上的不安分相比,偏偏声音出奇的温和,存了份循循善诱的耐心,“表妹何必如此生分,你既唤文卿为表哥,本候自然也是唤得的。” “再说,以前又不是没听你叫过。” 玉昭轻轻一颤,错愕地睁开了眼。 是啊。 她唤过他表哥。 如今想想,竟然恍若隔世。 谢岐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一双黑瞳紧紧地盯着她。 俊美如铸的一张脸因为情|欲,染上了点点邪肆,显得阴沉又可怕,如同黑夜中冒着绿光的野狼,死死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下一刻就会扑上来生啖其肉,将自己吞的连骨头也不剩。 玉昭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后背泛起一阵窸窣的颤栗。 眼前的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往事如同飘散的烟云一般消散,她也曾随着王家众位姐姐,唤过他一声表哥,可是光阴轮转,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样? 玉昭闭上了眼,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她渐渐卸了力道,放弃了挣扎,朱唇轻启,声音轻飘飘地如同博山炉中随风而逝的灰烬。 “……谢岐,你杀了我吧。” “终究是我负了你,我……不求你的原谅,我们之间,终究是一笔算不清的旧账,既如此,就用我的性命,做一个最后的了结吧。” 谢岐又听她在这里说什么胡言乱语的寻死之言,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额头缓缓爆出一根青筋。 他收回了手,转而死死捏住她玲珑的下巴,逼她睁开眼睛与他直视,“表妹就这么想死?本候不是说过了吗?你若死了,你那小丫鬟也不会独活。” 玉昭想到生死不明的秋胧,心中涌起不安,美目慌乱望着眼前的男人,彻底放下了尊严,带上了哀求,“谢岐,我死不足惜,可是秋胧是无辜的,求你……” “求我?”她的眼泪打动不了俊美男人冷硬的心肠,谢岐冷笑了一下,不急不缓道,“表妹,你拿什么求我?” 玉昭难堪地看着她。 看着女郎花容失色的一张玉面,谢岐微笑,缓缓抚摸上她发颤的玉腿,声音低哑,“表妹明明知道,本候最想要的是什么。” 帷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暧昧了起来。 谢岐凑到她的唇边,几乎都要贴上她失色的唇瓣,修长矫健的身姿从上到下桎梏着她,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压迫感,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罩在黑沉沉的阴影之下,大手缓缓游移,抬起长指,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她玉白的耳垂,感受到受惊似的颤动,随即哼笑了声,长指离开耳垂,随即慢慢抚摸上了她苍白的脸颊。 “我不会要你的命,表妹为什么一直都在跟我装糊涂呢?”他低下身去,凑到她的耳边,呼吸炽热,一字一句如同不死不灭的誓言一般,带着令人心悸的强势与威压,“表妹,我要的是你。” 玉昭抖着肩膀,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谢岐,他真的是恨极了她。 他要的是报复,是折辱。 是将她的尊严彻彻底底地踩在脚下。 见她簌簌抖动着羽睫,海棠玉面惨白一片,那模样真如心如死灰了一般,谢岐唇角微翘,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意,似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潭,泛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华,“表妹,你如今是嫁了人的妇人了,残花败柳之身,何必又要装出这幅贞洁烈女的模样呢?” “又不是没有做过,怎么如今换了个人,就受不住了?” “还是说,因为这个人是我?” 谢岐似笑非笑,“难道本候真的不如你那短命丈夫,竟让表妹蒙了死志?” 一双烈目炯炯直直逼视着她,如果那目光有实质的话,那么他一定在她的身上戳几个窟窿了,他还在言语相讥,毫不留情道,“表妹口口声声让我留住你那小丫鬟的性命,自己却不肯付出分毫筹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看来你那小丫鬟的命,和你所受的委屈比起来,是如此不值一提,那本候这就要了她的命,成全了表妹的一片贞烈。” 见玉昭立刻慌了起来,他温和一笑,带着一贯稳操胜券的意味,摸了摸她冰冷的脸,奖赏似的轻轻拍了拍,“这才乖。” 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落在玉昭的耳朵里,不亚于恶魔低语,玉昭心灰意冷,却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愿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将军,这样可不可以?” “洒扫添茶,熨衣铺床,这些本候已有人伺候,就不劳表妹操心了。”谢岐不疾不徐道,一双优美的桃花眼淡淡看向她,简直要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不过嘛,现下只差一个暖床的位置空着,不知表妹可否愿意?” 玉昭彻底绝望。 殿外突然有人求见,“侯爷,人带来了。” 是周平。 “我倒是忘了这事,”谢岐喃喃了一句,斜乜了殿门一眼,随即松开了她,离开了床榻,一并拉着她起身。 “我带表妹看点有意思的。” 玉昭不知道谢岐突如其来这是要干什么,心里直觉不是好事,她心乱如麻,却也不得不被迫跟着谢岐而走,动作跌跌撞撞几乎是狼狈。 谢岐紧紧牵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带她出了殿。玉昭于是在被关押的几天里,第一次出了殿门。 两人走到殿外,谢岐松开了她的手,在黑夜中长身直立,拍了拍手,沉声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周平便如幽灵一般出现,随即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 几个男人呜呜地叫唤着,身上的衣服很多血,看上去像是经受了不少拷打,听到谢岐的声音后,他们纷纷跪在地上,乞求地冲着谢岐一个劲地摇头。玉昭在烛台的火把下一一看清了他们的脸。 是那日带走她的那几个士兵! 谢岐负手而立,只留给玉昭一个冷峻巍峨的高挺背影,“表妹,还认得他们吗?” “这些人,有没有碰过你?” 12、第 12 章 几位士兵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早就吓破了胆,再也没有了城破那日强行掳走玉昭的跋扈劲,纷纷磕头如捣蒜,“将军,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啊,将军!” 谢岐身上未着盔甲,只穿着一袭单薄的黑色亵衣,修长身姿在黑夜中愈加颀长挺拔,周平躬身向他递过剑去,他直接抽出剑鞘,缓缓走到几人面前,将剑搭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那人立刻僵住,随后整个身子抖若筛糠,声音尖锐地颤抖,“将军,小的没有!小的真的没有啊将军!” 谢岐将剑搭在那人脖子上,却不下手,淡淡的神色似在思量着什么,继而抬起了头,看向了一旁呆住的玉昭,“表妹,你说呢?” 声音平静却危险,“他们碰你哪里了?” 玉昭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 她能有何话说?她还有何话说? 难不成要她亲口承认,他们曾经掳走并且关了她? 她开不了口,张阖着嘴,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苍白失色地盯着谢岐手中的剑。 剑身锋利如洗,在月华下泛着慑人的寒光,也许下一刻锋利的剑刃便会刺进那人的胸膛,她见识过鲜血喷涌而出,一点点溅在雪地里的画面,如同洁白的纸上开出了朵朵荼蘼的花。 眼前这一幕画面,神奇地与五年前他手刃歹人的那一幕重合。 倏地一声惨叫,惊的玉昭一个激灵。 是那个士兵在惨叫,他的手背正中央被猛地刺中。 士兵因为疼痛而嘶声痛呼,扭曲地趴在地上,像一只狰狞的巨兽,而那把锋利的剑刃还在顺着流血的手背缓慢碾动着。 “将军!我错了!我知错了!”那人痛声大喊。 “饶了我!请饶了我这一次吧!” “住口!”一旁的周平怒声道,“欺压百姓,私藏民妇,贪赃财物,哪一个都是掉脑袋的罪过,侯爷三令五申,尔等却明知故犯,如今还敢大言不惭求侯爷饶了你?笑话!” 几人哑声无言,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嗓子,再也说不话来,跪在地上喃喃地瑟缩着。 谢岐单手持剑,一语不发,高高在上立于那人身后,地上一众的痛哭求饶声仿佛都听不到似的,颀长的身姿此刻也如同一柄利剑,仿佛能生生劈开黑夜里所有的污秽魑魅,下一刻,手起剑落。 前一秒还在痛哭求饶的士兵,下一秒便骤然僵住,地板扑通一声巨响,那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身首异处。 沾满血的头颅如同皮球一样滚落在地,滴溜溜地滚到了玉昭面前。 玉昭花容失色,死死捂住马上就要失声尖叫的唇,仓皇地往后倒退几步,身子却如同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软弱无力,就这样如同残风落叶般仰倒在了地上。 一眨眼的功夫,几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了无生息。 所有的声响停止了。 谢岐冷冷扫了地上一眼,扔下了手中剑,一声沉重的“砰”声,惊得玉昭又是浑身一抖,然后她便看到男人朝她的方向淡淡看了过来,下一刻,朝她缓缓走来。 玉昭脊背发麻,呼吸都快停住了,仓皇地往后挪。 高大的影子映在地上,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朝她步步吞噬。 谢岐几步来到她身边,蹲下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提起脚边的人头,另一只手强制掐住她的后脖颈,迫她仰头去看。 血淋淋的头颅近在眼前,一双青白色眼珠还在死死地瞪着他,浓烈的腥臭味袭来,玉昭终于再忍不住,短促地尖叫一声,死死闭上了眼。 身后的男人却心如铁石,牢牢扼住她的脖子,不允许她躲开分毫,冰冷的薄唇凑到她的耳边,缓缓道,“表妹,睁开眼睛。” “我要你看清楚他们的脸。” 羽睫剧烈颤抖,一张小脸煞白如霜,缓缓掀起的羽睫瑟瑟索索,如同秋霜下随风而逝的蒲苇。 她睁开眼,看了那血淋淋的人头一眼,又飞快闭上了眼。苍白的唇翕动着。浓烈的腥臭味近在眼前,还在不断刺激着她的鼻腔。 “表妹,你看,这就是死。”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岐寒目如炬,紧紧攫着她脸上的表情,胸中翻涌出不知是畅快还是心痛的感觉,薄唇微翘,一字一句道,“所以,表妹,你现在还想死吗?” 玉昭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的男人剑眉寒目,俊美如铸,清润的眼珠泛着冷冷的冰润光泽,为他镀泽上了一层宛如厉鬼的颜色,白皙的脸庞染上了一点血迹,坠在眼角,如同一滴血泪,妖治,又诡谲。 玉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中一片混沌。 下一刻,她猛地侧过脸去。 她开始干呕。 谢岐微微一怔,随意扔了人头,任由它如同皮球一般不知滚落到哪里去,长臂一揽,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用那双刚刚手起刀落斩掉数人头颅的大手,一下一下、好心地替她拍着背顺气。 轻缓的话还响在耳边,如同恶魔低语,“表妹,这几人若是当初辱了你,表妹又该如何?” “是不是也要像本候一样,去寻死觅活呢?” 玉昭慢慢止住了干呕,瑟瑟地蜷缩起了身子,她觉得冷,非常冷,他的指尖冰冷,如同毒蛇黏腻环伺,每一次接触都令她的皮肤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可是她逃离不开。 谢岐淡淡垂眸,看着那攥着衣袖的手指剧烈颤抖着,一下一下地慢慢攥紧,泛着青白的骨节颜色。 “昭昭,”他内心一动,终于肯垂下头去,声音很低,低到只够他们两人听得见,“还记得五年前的上元节,我将你从歹人手里救出来后,对你说过的话吗?” 玉昭愣住。 她慢慢转过脸去,失神地看着谢岐。 看着她这幅眸光破碎、六神无主的模样,谢岐眸光暗哑,骤然攥住她的脖颈,欺身狠狠吻了下去。 这是重逢之后,两人的第一个吻。 杀人后的戾气还激荡在胸中挥之不去,几乎是一触到那柔软冰冷的唇瓣,谢岐全身的血便热了起来,凶狠地直入正题。 玉昭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狂暴的吻。 他蹂躏她瑟瑟发抖的唇瓣,强横地凿开她的唇齿,肆意侵占、攻城拔寨,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再将自己的一切反哺给她,卷着她被迫与他一起交融,霸道的连呼吸都不打算留给她,她唯一能够呼吸的东西,只能由他亲自来给予。 玉昭感觉自己就像是他嘴里的一块肉,任由他撕着、嚼着,她无力地抗拒,脖颈仰起脆弱又惊心的美丽弧度,纤纤素手拼命推开他的胸膛,却立刻被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牢牢地锁住,十指相扣,整个人被迫被他托起下巴,高高仰着下颌,接受他的一切。 玉昭被他欺的全身酥软下去,眼神涣散,一时之间不禁也冒出一个念头,自己怕是也要死在这里了。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男人劲瘦的腰间,有清脆的声音随着动作隐隐响动,只见那蹀躞上面,挂着一枚眼熟的玉佩。 以及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靛青金线坠子。 原来靛青色这种颜色,过了经年之后,会褪色成这个颜色啊。 玉昭恍惚地想。 一瞬间,她像是重新获得了力气与勇气,回过神来,狠狠咬上他的唇舌。 谢岐猛地停住,似乎没有预想到她会行此行为,摸了摸流血的下唇,俊美的脸上一时之间闪出错愕之色。 但是很快,他便恢复如初,长指慢慢揩去唇角血迹,薄唇沾上了几分浓稠艳丽,胸膛震动几许,朗声大笑了起来,灼灼眼瞳愈加染上几分惊心的邪肆。 “好啊……昭昭,真是好啊……” 谢岐再次扑身,这次变本加厉,不顾她的死命挣扎,死死捏住她的下颌,一低头几乎是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咬破了她的舌尖,两个人的血交融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一边亲,一边笑,笑声阴哑狂肆,“孟文英那个贱人,死的真是好啊……骗我……一对奸夫淫|妇,活该你当了寡妇……不准闭眼!我要你看着我!” 他低喘着自说自话,狂风骤雨一般将娇弱的人儿欺的全无招架之力,犹嫌不足,仍是句句刺她,“……他算个什么东西……本候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提到你的面前,让你亲眼看着他被我千刀万剐……” 周平站在一旁,咽了咽唾沫,看着眼前诡异又令人面红耳赤的一幕,心惊肉跳地挪开了眼,悄无声息地准备退下。 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侯爷急促的呼喊,“来人,传医官——” 周平心中一惊,急忙再跑回去,却见自家侯爷焦急地抱着怀中的貌美女郎,那女郎却是一动不动躺在了他的臂弯里,晕过去了。 . “喂!” 纤纤背影回眸,循声望去,似花下被惊扰的顾影自怜的一只蝶。 谢岐从那时起就不知道,眼前的女郎为何永远那么忧郁,涟漪般的水眸中,似乎有着永远化不开的一团迷雾。 她的眼中似乎藏了很多故事,很多秘密。缠绵、忧愁,引人想去一探究竟。 “你为什么老是盯着你院墙外的枫叶看,怎么,你还想从那上面盯出一朵花出来啊?” 谢岐抱着双臂,脊背微微后倾,绛紫色衣衫在风中衣角翻飞。青年神色自然的简直将这里当做了他的家,来去自如。 他发间的紫色束带也在随风起舞。 玉昭看到是他,紧张的眸光亮了一亮,随即又暗下去,轻轻摇了摇头,垂眸不语。 谢岐没有注意到她的小神情,朝她摊开手掌,洋洋得意道,“我的坠子呢,做好了没?” 玉昭点点头,“做好了。” 谢岐每次来的时候,浣水阁的人都不在玉昭跟前,像是他刻意挑好了时间似的。 玉昭走进闺房,将坠子从一方檀木方盒里拿了出来,她将其放在手上,细细端详了片刻,复又放回到了方盒里。 她抱着方盒走出厢房,脚步在廊下停住。 谢岐斜倚在庭院的一颗芭蕉树下,青年双臂抱起,长腿曲起,悠闲地仰着头,也如她一般看着墙外的枫叶,午后的暖阳映照他颀长的周身,有那么几分落拓宁静的味道。 玉昭愣了一瞬,随即收回视线,默默回到庭院,将方盒交给了谢岐。 谢岐打开,从里面拿出靛蓝色的坠子灵巧地把玩着,满意地挑了挑眉,“难怪文卿老是跟我夸他这个表妹如何心灵手巧,果然是好的。” 说完之后,他便将腰间蹀躞的玉佩带子解了下来,穿上了这个坠子,重新又挂了回去,他拂了拂焕然一新的玉佩,轻哼了一声,“果然顺眼多了。” 玉昭清浅地跟着笑了笑,静默不语。 “哦,对了。”谢岐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绣球灯。 绣球灯小小的,但是十分精巧,素雅的宣纸灯面上画着松柏仙鹤,缀以金线点缀,十分古朴雅致。 “三天前踩坏了你的灯笼,说好了要赔你一个新的。” 谢岐搔了搔头,视线移开,神色难得有些扭捏,将灯笼放到了玉昭手里,“喏,这个……你拿去玩吧。” 玉昭第一眼看到便喜欢上了,将灯笼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细细观赏着,嘴角情不自禁地含上了一抹笑意。 谢岐的视线这才悄悄地移回来,捕捉到女郎脸上浅浅梨涡的笑,一时看的痴了。 玉昭还在观赏着灯笼,视线里却看到了谢岐的手,青年指节修长,指尖却多了几个可疑的红点,看上去像是新伤,显得十分刺目。 她吃了一惊,美眸泛起一丝忧心,“……你的手?” 谢岐飞快移开视线,又藏起了自己的手,有些心虚地遮掩道,“哦,没事,昨天不小心割到了。” 玉昭只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 他既不愿意说,那她也不多问便是。 谢岐吞吞吐吐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既不想让她知道,又忍不住想让她问一问,没想到她还就真的没多问,轻飘飘地就这么一句话带过去了。 她也不见得是真心关心他,也许就是出于礼貌而已。 谢岐一时喃喃,心情有些复杂。 玉昭摆弄着手里的灯笼,犹豫了一下,也不看他,轻轻问道,“那日的那人……?” 听到她又开口对他说话,谢岐立刻来了精神,心里的那点子不甘也随之烟消云散,“哦,那个啊,我让官府的人压下去了,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玉昭点了点头。心里的那点惴惴不安这才彻底放下了。 风吹过树上枫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两人一时有些无话。 “……谢小侯爷,当日救命之恩,小女子必铭记在心,若小侯爷以后有用得到小女子的地方,我必竭尽全力。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头晕,想回去歇息了。”她委婉地向他下了逐客令。 “等等!” 谢岐心里一急,想也不想牵住了她的手。 玉昭心中一颤。 在她的美眸下一刻看向他的时候,谢岐一颗心突然怦怦直跳了起来,一双耳朵也发了红。 他忍住怦怦的心跳,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手心的温度一触即离,玉昭却久久不能平静,仍是沉浸其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从前经常往她的院子里来,也只不过是嘴上说着忙里偷闲睡个懒觉,顺便逗她几句,从来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地触碰她。 原来他的手,是这么热。 手心传来的热度,仿佛顺着那风雪之中饱受风霜的脉搏,炽烧住了她的灵魂。 玉昭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她没有瞧见青年的面红耳赤,因为她此刻也同样不知所措。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有一丝尴尬在蔓延。 “玉昭,你别怕。”半晌之后,还是谢岐咳了咳,先开了口,语气慢慢地,像是怕惊扰到了她似的,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以后,我保护你。” “从今往后若再有人碰你,我必亲手杀之。” 13、第 13 章 本是谢岐五年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谁也没有太当真。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这句话渐渐成为了谢岐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甚至将它视为了人生箴言。到后面他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对啊,本该如此。玉昭本该就是他的人,早晚都是。 五年前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早已无形中将玉昭打上了属于自己的记号,将她视为了自己的人,谁也动不得碰不得。 因此后面不管是段成章、还是孟文英之流,凡是对玉昭有着觊觎之心的人,他都觉得无比可恨。 随着这股情感的沉淀,五年前便罢了,若是五年后的他,必定不会如曾经那般手段温和,必定会杀之而后快。 谁敢碰他的人,就该死。 谢岐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刚刚搏杀了几天几夜,大胜西凉,自己也身负重伤,强撑着身体回到营帐,便听到了长安传来的她嫁给了孟文英的消息。 错愕、挫败、愤怒,那一刻,一连串的情绪席卷了他的全身。 喉头一阵猩甜,他俯身咳出血来,在急火攻心之下直接晕了过去,昏迷了三天三夜。 之后,身体上的伤在时间下都在慢慢好去,可是心里却像是被人撕裂了一道口子,怎么也无法愈合。 久而久之,这件事彻底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到便血流不止。 他自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诩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可是现实却是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孟文英,竟然是孟文英。 他明明亲手拆散了他们,明明让她离开了他转而投入了自己的怀抱,为何到头来她还是又选择了他。 难道她对自己的那些柔情蜜意,含情脉脉,就全是谎话吗? 她自始至终,都在耍着他玩,是吗? 孟文英,孟文英。 为什么还是他。 . 那一次的上元节,谢岐对那个不安好心的书生有了些许印象,他以为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遂也没有对这个人过于留心。 许是缘分天定,挡也挡不住,过了几天后,他便听到了玉昭又与此人碰在了一处的消息。 这便让谢岐不得不留神了,派人去仔细打听。 很快他便知道了,那人叫孟文英。家中清苦,祖籍幽州,来长安是为了参加明年的春闱。如果一举中第,便可以得一个清苦官做一做;若是不中,那就再读几年,或许一辈子就是个藉藉无名的秀才。 这种人,若是放在之前,谢岐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是因为有了玉昭的驻足,让他不得不放在心上,将她身边的所有异性都视作大敌。就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饿狼一样,暗中窥伺着两人,垂涎欲滴,时刻准备扑过去,将那眼中钉吞入腹中,抽筋剥皮。 谢岐虽然在意,却也并不觉得玉昭会喜欢这种货色,顶多就是多注意着那人,以防他趁着玉昭美貌无依,做出一些登徒子行为。毕竟这样一个寒酸出身,为了金钱和前途什么做不出来。如果到时候真的做了那等不该有之事,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那一阵子,他如同中了邪一般,任何一个待在玉昭身边的男人都会让他草木皆兵,玉昭与谁多说了几句话,他都会一一记在心上,然后再派人前去调查底细,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文卿,不要仗着表哥的这层关系,对玉昭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而这个孟文英,属实是个例外。 玉昭对其他人都是举止有礼,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有一种客客气气,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但是对这个孟文英,还是很不一样。 谢岐关注玉昭十分紧迫细致,当然很敏锐地被他看了出来,尽管她从始至终掩饰的很好。 她对于孟文英,对于他,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温和有礼到近乎于热情,一个则是避如蛇蝎般唯恐不及。 自己竟然被一个瞧不上眼的穷书生比了下去,谢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气。 但是他也稳得住。 越是狡黠不容易逮到的猎物,撕咬起来就越美味,他的按兵不动就越有价值。 他看中的猎物,就要一步一步、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大网,让她心甘情愿地乖乖入网,等她意识到不妙的时候,早已是身在局中、退无可退。 于是他略微施了一些小手段,让那穷书生知难而退。 书生实在软弱,竟然不战自退,没让谢岐使出多大的力气便败下阵来,这也再次加深了他对他的轻蔑之意。 最碍眼的家伙走了,谢岐于是可以全心全意地攻略起玉昭。 那个名满长安的侯门世子、那个无数名门闺秀倾慕的谢家三郎,在那段日子里,几乎使出了所有追女郎的手段和力气,横冲直撞也好、甜言蜜语也罢、英雄救美也好、甚至就连威逼利诱也用上了,只不过攻略的对象不是她们。 当初整个长安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谢家三郎有了一个天仙一般的心上人,贵女圈的消息更是一天换一个样,可惜无人清楚,那女郎究竟是何方人物。 在这样长时间的拉锯之中,女郎终于沦陷了,那颗循规蹈矩的心开始动摇。 他终于等来了她说愿意。 谢岐一颗心狂喜,想要放声大笑,想要昭告天下,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王玉昭从今以后就是他的人,可惜女郎一开始就跟他说好了,她身份不便,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此事不宜传扬。 谢岐抱得美人归,心中正是飘飘然,自然对她言听计从,尽管想要和旁人分享喜悦的一颗心压都压不住,可是他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 旁人不允,他不在乎,千难万难,只要得到了她的心,知道了她心里有他,那么再难也不成问题。 为了能够娶她为妻,他选择了替父出征。 老侯爷东征西战了半辈子,这几年的身子骨本就风雨飘摇,谢岐这阵子的执迷不悟,令他当场咳出鲜血,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但谢岐仍是一意孤行,更是在临行之前,向家族立下了投名状,若他此战打了胜仗,那么谁也无法阻扰他。 临别之际,他亦向玉昭许下了承诺。待他凯旋,他便亲自登门,迎娶她入门。 不是妾,不是别的,而是堂堂正正的,他的夫人。 她答应了,说等他回来。 两人在长亭下依依惜别,第二天谢岐便提上长|枪,奔赴去了千里之外的西境。 西境风沙肆虐、气候恶劣。 更何况对面的西凉兵强马壮,早就对□□虎视眈眈,随时随地就要爆发一场大战。 但是这些谢岐都不在意,他安之若素地待在西境这不毛之地,励精图治、厉兵秣马。 他那时弱冠之年,又惹怒了老侯爷,在军中几乎无人服气,每做一件事都受人掣肘,那段日子实在艰难,好在他还是一一挺过来了。 只要想着她的恬静笑颜,整颗心都是暖的,伴他度过这无尽寒夜。 后面谢岐在军中逐渐树立起了威望,行事作风愈加得心应手,一边铁面无私地统筹着百万兵马,指挥若定,一边心里时刻盼着早日结束这战乱,回去见那朝思暮想的女郎。 可惜,与西凉还未打仗,长安便先掀起了兵乱。 先帝突发恶疾,龙驭归天,三王乱随之爆发,陇西军也趁机叛乱,皇权崩塌、民不聊生,士族沦为一团散沙。 谢家作为长安士族之首,首当其冲,遭受了灭顶之灾,谢岐心急如焚,却也无暇顾及,因为西凉眼看着时机已到,趁机挥师南下了。 西凉在西境与谢家军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场战乱足足持续了一年半,等到谢岐终于千辛万苦、彻底歼灭了西凉之地后,却传来了从长安传来的几个噩耗。 一是他的父亲谢老侯爷,为了护住谢家满门,三个月前便在暴乱中死去;二姐谢泠芝在宫变之中被皇后夺权,幽禁于广陵宫中,生死不明。 最后一个,便是玉昭最终还是嫁给了旁人,就是那个寒门书生孟文英。 谢岐难以置信、心碎若冰,重伤之下气急攻心,生生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 等他苏醒后,还未等彻底伤愈,他便不顾劝阻,拖着病躯之身率大军班师回京,千里迢迢杀回了长安。 平叛了陇西军和洛王,他亲自为谢老侯爷扶灵,厚葬了家族惨死牵连之人,成为了谢家新的家主,重振重创下破碎不堪的谢家,一边马不停蹄地寻找着玉昭的下落。 昔日的王家步了无数世家大族的后尘,玉昭也早已随着孟文英离开了长安,远远去了幽州。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谢岐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玉昭,陷入沉思的一双眼睛渐渐变得冰冷而又沉凝。 当年他在西境奋力搏杀,为了他们的以后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她却转头背弃了他,嫁给了旁人为妻,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留给他。 情到浓时,他曾给她寄过无数的书信以慰相思,可是她却是一封都没有,甚至于到了最后嫁给旁人为妻,他宁可她用书信给他解释一番,宁可相信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们之间的誓言,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谢岐看着陷入沉睡的女郎,一双冰冷的桃花眼中涌出愤恨又复杂的颜色。 所幸苍天有眼,让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 结束完公务之后,谢岐便步入寝殿,安静地坐在床边,长久而怨恨地盯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他还是伸出箭袖,以手触了触她的额头。 热度褪去。 还好,没有刚刚那么烫了。 医官说她本就受惊过多,郁结不安,身子骨又吹了风,这才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原来,她也会郁结不安的吗? 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孟文英郁结不安的吧? 谢岐心中冷笑不止。 高挺的鼻梁贴近她,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呼吸,漆黑如同曜石般的双瞳专注地攫着女郎沉睡中的睡颜,似乎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牢记于心。 没关系,孟文英已死,她现在还不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长指轻轻拂上她的脸颊,低磁的嗓音如同香醇的美酒,“……昭昭。” 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轻轻的声音似喃喃自语,“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14、第 14 章 玉昭陷入高烧之中,昏昏沉沉。 不知不觉间,她又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很多张人的脸,一会是谢岐,一会是孟文英,一会又是王汝芝。 “真幸运呀,昭昭妹妹,”梦境里的王汝芝无辜地皱着眉头,她稚嫩明媚,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似乎很是费解,“上元灯节,你怎么就好好地回来了呢?怎么会是小侯爷救下了你呢?” “妹妹,别怕,别怕。”她拍着她发抖的肩头,似乎觉得她身上很冷,不解地又摸了摸,咦了一下,笑嘻嘻道,“妹妹受此大难,还是要去清风寺里拜一拜,去去晦气才好呀,就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陪你去吧,好不好呀?” 镜头一晃,又转到了清风寺,夹道中出现了那一道如松如竹的清瘦身影。那人立在微风竹影下,萧萧肃肃,如同清风朗月。 孟文英转头,朝她看去,风卷动着他宽大的素白衣诀,在竹影下飘逸拂动。 见到是她,他清俊的脸庞浮出笑意,似乎很是高兴,“王姑娘,那一日你去了哪里?你可还好?” 玉昭见到故人,心中也十分感触,“承蒙孟公子关心,小女子……平安无事。” 孟文英微笑,“看到你如今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与你失散之后,我一直……很担心你。” 他看上去气色不太好,比起上元节又消瘦了一些,似乎真的像是很关心她的安危一样。 玉昭心中一动,不由一暖。她何德何能,能得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这般挂怀。 “孟公子……怎么在这里?” “哦。”孟文英这才似是想起了正事,正了正脸色,叹一口气,道,“来这里祭奠家父。说来惭愧,我如今赴长安赶考,无法回到故地,只得来这里拜一拜香火,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玉昭不由一怔,原来他也失去了父亲吗? 她心中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情谊出来,微微一笑,安慰他道,“家父知你如此孝顺,必然欣慰。祝孟公子早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以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 “听说清风寺的香火很是灵验,那就借你吉言了。”孟文英莞尔一笑,道,“我如今漂泊在外,每每看到长安城的一草一木,心中也很是感怀,我如今别无所求,只求早日榜上有名,荣归故地,也不算辱了家族的厚望。” 玉昭心中更是感触。漂泊在外,她何尝又不是漂泊一人呢。 萧萧竹影拂动,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去。 王汝芝早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男女大防,玉昭怕待在这里被人看到说闲话,拜别后便要匆匆离去,却不小心踩上了一片隐秘的青苔,差点就要滑下去。 孟文英急忙拉她,“小心!” “你们在干什么。” 不见了的王汝芝在这时突然出现,身后还跟着赶过来的王玉楼,以及身边的另一个高挑青年。 箭袖轻袍的青年似是匆匆而来,还是一身让人熟悉的绛紫色,双目灼灼,薄唇紧抿,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震惊的画面,俊美的面色上浮现出几分错愕。 高长的马尾在风中拂动着,他甚至没有看一旁的孟文英一眼,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眼中似乎还有一些玉昭看不懂的别的情绪。 玉昭看到谢岐,整个人都僵住了。 四面八方的人就这样一瞬间朝她涌了过来。她看到了故作惊讶的王汝芝捂了捂嘴,笑道,“哎呀,这不是上元节那夜拼命在找妹妹的公子吗?我倒是忘了,想来你们二人也是有缘,几天不见,竟是跑到这里互诉衷肠来了。” 孟文英看到三道如同审讯一般的视线落向玉昭,心中一沉,松开了纤纤素手,本能地来到玉昭身前,将她护住。 “姑娘明鉴。我与王姑娘只是在这里碰巧遇到,并非所言如此。” 玉昭便看到了谢岐的目光一瞬间落到了孟文英的身上,轻蔑的如同在看一个垃圾。 王玉楼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也是最快恢复过来的,笑了笑,温和道,“好了,想来是一场误会而已。” 王汝芝急言,“可是……” “闭嘴。” 王玉楼轻斥,温和的语调却有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力道。王汝芝噤声。 王玉楼冲孟文英礼貌地点了点头,淡淡的点到为止,随后又冲玉昭招了招手,微笑温和道,“表妹,过来吧,我们回家了。” 玉昭只得默默跟上前去,她不好说话,只能感激地看了一眼挡在她身前的孟文英,孟文英也朝她点了点头,双目一对,彼此之间无声胜有声。 忽的一声嗤笑声传来,熟悉又轻蔑。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显得很不合时宜。玉昭猛地垂下头去。 她头也不敢回,默默地跟在三人身后离开,走路的途中,脚步若有若无地贴近王玉楼,其他的两人,她哪个也不想沾。 旁边的那人始终抱着双臂,不紧不慢地散漫随着,没有靠过来的意思。 四人走出清风寺,等到王玉楼叫着王汝芝去套马车的功夫,玉昭还未转身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味,猛然心中一紧。 谢岐俯下身,伸出一臂轻轻松松地困住她,“表妹,你不解释一下的吗?” 玉昭不知道为什么要同他解释,可是他此刻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好像她真的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她心里于是真的生出一股微妙的心虚来,侧过脸去,不去看谢岐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我与孟公子之间萍水相逢,清清白白。” “是吗?萍水相逢,那你怎知他姓孟呢?”谢岐眯起双眼,慢悠悠道,“上元节都过了这么些天,他怎会一直在找你?又怎会这么巧地与你在这里见面?表妹,说出去你信吗?” 玉昭心里本就乱糟糟的,又怕等会王玉楼二人回来撞见这一幕,为了快些脱身,难得说了一句重话,“信不信随便你,快放开我。” 谢岐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脸,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端倪出来,半晌后,冷哼了一声,终于还是慢悠悠放开了她,“我是不会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回去的。” “你要干什么?”玉昭慌了,“你不要动他!” “表妹怎么管起我来了?”谢岐幽幽一笑,“你是我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我只是看他心存不轨,略微惩戒一下罢了,表妹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我!”玉昭哑口无言,差点被他绕了进去,重新强调,“我跟他之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伤害无辜!” “伤害无辜?表妹莫不是忘了那夜救下你的人,”谢岐悠悠道,“可是我啊。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指责你的救命恩人吗?” 玉昭又语塞住了,面对谢岐,她好像永远都说不过他。 谢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帕子,不由分说地扯过她被孟文英拉住的手,一根一根擦拭着她的手指,似乎嫌弃她的手上沾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擦完之后,他扔掉帕子,一脚踩在地上。 “表妹,这样的“萍水相逢”,最好别再让我看到第二次。” 玉昭张口便想反驳,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见不见谁,又与你何干? 可是她说不出口,谢岐此刻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谢岐长身俯下,凑到她愠红的耳边,语气低缓,却是满满的威胁,“再让我看到他碰你,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镜头急转直下,那个死不瞑目的士兵惨白发青的脸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谢岐提着血淋淋的头颅,俯身对她低语,依旧带着笑意,“表妹,你看呀。” 玉昭啊的一声,从噩梦中猝然惊醒。 声音惊醒了正在侍候的仆人,一屋子的仆人如同惊鹊一般,纷纷跪在了地上。 坐在床边为她擦汗的女婢也惊了一跳,随即放下手中汗巾,也跪了下去,“姑娘醒了。” 玉昭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恍惚凝视着地上的女婢。 她不是秋胧。 刚刚亮起来的美眸又黯淡了下去。 地上的女婢大着胆子,抬头看上玉昭,“姑娘昏迷了两天两夜,可是有哪里感到不适?” 自己竟然昏迷了两天两夜? 玉昭愕然,忙让一众女婢起身,“快起来。” 一开口,声音便传来久未言语的嘶哑拉扯感,玉昭怔了怔。 这位女婢最为大胆,又凑到了玉昭身前,声音温柔,“姑娘,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玉昭昏迷中只觉得有人将她揽在怀中,吹热了药,再将温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她,温柔又细致,迷迷糊糊中她以为此人是秋胧,没想到是眼前的女婢,心中不免生出感激,“我昏迷的这几日,多亏了你为我喂水喝药,辛苦你了。” 女婢愣了愣,脸上有些错愕,但很快压了下去,俯首垂目,“这本是做奴婢的本分罢了。” 说完这些话后,空气又沉默了下去。 女婢又大着胆子抬起脸,悄悄看着眼前的貌美女郎怔怔地坐在床上,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痴住。 这姑娘生的可真是美,一身亵衣素白如洗,大病抽丝下皮肤苍白似雪,竟有一种仙风道骨、却又孱弱无依的美,这般颜色,难怪侯爷对她尽心尽力,连喂药喂水都不假她人之手。 女婢看的心中不忍,想了想,忍不住劝道,“姑娘不必伤怀,无论怎样,总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玉昭眸光一荡,似是受到了触动。 她又想起了谢岐手刃的那几个士兵。 他们曾经还那样高高在上地肆意侮辱她,差一点就要对她做出更可怕的事,可是如今却是死在了谢岐的剑下,他们的痛哭流涕没有得到那个男人的一丝怜悯。 原来在求生之路上,每个人的样子都是如此丑陋下贱。 玉昭觉得遍体生寒,默默将身上的锦被裹紧。 “放心,”她感念女婢的宽慰,唇角一勾,对她苍白地笑了笑,“我不会想不开的。” 谢岐说的对,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幽州屠城、土匪抢劫,又险些被士兵辱掠,面对这般境遇她都一一挺过来了,她又有什么理由轻易去死。 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秋胧。 命只有一条,她得好好地活下去。 . 欧阳瑾汇报完战况,随着周平一起退下。 “周副将,你有没有觉得,将军这几天有点不一样?”回去的路上,欧阳瑾八卦地问。 周平听的眼皮直跳,面上却面不改色,“哪里不一样?” “将军变得爱笑了,你没觉得吗?” 周平想了想,“……你确定?” 今日宋行贞没来,是欧阳瑾一人向侯爷汇报的,周平明明看到侯爷的脸色比平日更黑了几分,这人是哪里看出来的笑容? 侯爷不喜欧阳瑾,是军中早已心照不宣的秘密。当初谢家军杀入长安的时候,陇西军早已在长安城占山为王,距离皇宫只差一步之遥。陇西军一到了长安便烧杀抢掠,士族几乎清一色地被屠戮殆尽,甚至还传出了人相食的现象,瘟疫横行,繁华的长安城沦为了一片人间地狱。 陇西军风彪悍,底下全是一群不怕死的疯子,占领着长安最为易守难攻的宝地,谢家军迟迟久攻不下。危难之际,还是欧阳谨笑眯眯地向侯爷献计,不仅主动献给了陇西军首领燕王以及洛王等几个皇子的下落,还在长安城到处散播燕王早已在北地攻入了陇西老巢的假消息,动摇了陇西的军心,让他们不得不分散兵力大力追击。 欧阳谨一方面假意联合燕王等人,言辞恳切地请他们联手平乱,放出诱饵道如今长安城危在旦夕,群龙无首,谁平乱到最后,谁就能名正言顺地得到传国玉玺,一方面又将费尽心思派人找到的陇西首领的几个兄弟家眷直接煮了,再将他们捆成包裹一个个丢进了陇西军的大营,转而栽赃嫁祸给前来援助的洛王,说是洛王送给他们的军粮。 此举彻底逼疯了陇西军,这才逼得他们战而不守,选择了正面出击,与洛王两败俱伤。 此役过后,谢家军成功歼灭了陇西军和最初谋反的洛王,护住了风雨飘摇的长安城,欧阳谨也获得了“第一毒士”的称号。 此人心思毒辣,老是想出一些损人利己的主意,以至于每次看到欧阳谨在笑,周平总觉得他心里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但不得不说,此人想出来的计策虽然缺德了点,却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连侯爷都曾对他感慨过,“欧阳谨此人,多活一天都是祸害,但却实在好用。” 这也许就是侯爷并不喜他,但也不舍得杀了他的原因吧。 “当然确定啊,”欧阳瑾笑眯眯道,“我跟将军汇报战况的时候,将军的冷笑声都比之前多了三四下,将军这般待我,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啊!” 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令人炫耀的事情,欧阳瑾摇着头,说的得意洋洋。 周平:“……” “你想多了。” .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平静而又死寂。 自打那夜之后,玉昭便再也没有见过谢岐,男人再也没有来过,这也不禁让她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变了太多,再也不复往昔模样。但是静下来的时候,玉昭又忍不住一次次地想,是真的到了如今,他才变成了这一幅模样的吗?还是说他以前就这般,现在只是更加野蛮滋长了而已,她从来没有好好察觉。 可是无论如何,玉昭都不想再深想下去了。 她与他本该断在五年前,如今逆了因果再次重逢,无非是全目全非。 那枚玉佩玉昭再也没有找到,不知是真的被谢岐摔成了碎片,还是被人收了起来,总之孟文英留给她的唯一的遗物,还是这样消失不见了。 生病之后,殿内的女婢变得格外多,多到令玉昭感到了窒息和不自在。婢女们似乎并不这么想,对她格外恭顺,体贴细致,安静又顺从,似乎真的将她当做了这里的女主人。 她们一方面是照顾自己,一方面无非是帮着谢岐监视她,玉昭与她们无话可讲,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静静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世界。 她现在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是又不得不为了一个虚妄的目标,继续苦苦撑下去。 有的时候玉昭也会去殿外走一走。因为她发现谢岐那夜带她出了殿之后,就放开了对她的看守,她可以自由出入这座殿内外,但也仅仅只是这里而已。 殿外一片空旷的空地,几处矮墙年老失修,狗洞里长满了枯草。但是相比于压抑的殿内,玉昭宁愿在这里多待着。 她也不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在墙头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无非是看一看天上的大雁,墙外伸过来的树桠,踩一踩踏实的土地,让自己重新获得一点真实的感觉。 某天玉昭正无聊地数完了墙头的一颗颗砖块有多少,看着天色将晚,正准备回去时,突然间一只软绵绵的黑猫跃上了墙头,吸引了她的视线。 幽州殿内百废待兴,许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不过看这样子,像是没怎么吃苦,肥嘟嘟的一团,看着甚是可爱,就是似乎有些不好惹。 黑猫就这样趴在墙头上,警惕地望着她,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有些野性难驯,一连几天都出现在墙头,就这样如临大敌地瞧着她,也不下来,什么也不做,就好像单纯跟她较劲似的。 玉昭并不怕一只猫,相反,这只不速之客竟带给了她一丝微妙的慰藉,她觉得很新鲜,跟它对峙了好几天,终于让它肯放下戒备,一跃跳下墙来,吃起了她放在地上的肉条。 有一天玉昭大着胆子,趁着黑猫进食的时候,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脊背,黑猫没有反抗,竟然还在吃完了肉条之后,懒洋洋地围着她绕了一圈,窝在了她的脚边打起了瞌睡。 玉昭受宠若惊。 这猫很有灵气,玉昭很喜欢,每天到了傍晚时分,她便匆匆跑去墙头,去看看它今天有没有来,而那黑猫也不负她所望,每天都安静地趴在墙头,听到她的脚步声后便动一动耳朵,从墙头一跃而下,围着她开始打转,这个时候玉昭便温柔地揉着黑猫的耳朵,又轻轻挠一挠它的下巴和爪子,再给它吃手心里煮熟了的肉片,黑猫舔舐着她的手心,将肉片吃的一块不剩,还意犹未尽地舔一舔舌头。 一人一猫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就这样度过了无数个安静的午后。 这天玉昭仍旧和黑猫在玩耍,她们现在已经混的十分熟络了,黑猫跳到她的怀里,蹭在她柔软温暖的怀里打滚,玉昭温柔地捋着它脊背上的毛发,一阵踩断枯枝的窸窣脚步声在这时传来。 玉昭抱着黑猫坐在石凳上,与陌生的男人四目相对。 前来的宋行贞看到玉昭,英俊的眉目稍稍一愣,然后下意识去看她怀里的黑猫。 玉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恍然大悟,她抱着黑猫,站起身来,轻轻询问道,“这是你的猫吗?” 宋行贞一怔,随即躬身行礼,“末将见过姑娘。” 15、第 15 章 黑猫看到了宋行贞,喵呜了一声,从玉昭柔软的怀里跳了出来,轻盈的小碎步几步就奔到了宋行贞的靴子边,咬着他的裤管。 宋行贞弯腰,将黑猫抱在了手里,挠了挠它的头,黑猫在他的大手上安安静静任由他挠,看起来十分亲昵。 玉昭看的呆住了。 宋行贞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把黑猫放回地上,手臂伸出去,想了想还是又收了回来,就这样抱着黑猫解释了起来,“回姑娘,这并不是我的猫,只是这猫之前日日来我的地方讨食,我看它可怜,便给了它几口饭吃,久而久之就熟悉了,这几日我找不到它,原来是跑到了姑娘这里。” 这人倒是个心善的。玉昭这样想着,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男人。 眼前的男人一身戎装,还未卸甲,不像是普通士兵打扮,倒像是个将领。剑眉星目,身量高挑,皮肤有些黑。他很年轻,和谢岐一样年轻。 突然又想起了谢岐来,玉昭不由得心里一紧。 宋行贞不知玉昭怎么了,突然之间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将目光落向一旁的墙头,“多谢姑娘这几日的照顾之恩,既然它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既然这猫喜欢姑娘这里,那我就把它留下吧。” 玉昭这阵子见惯了杀人不眨眼的场面,早已对这些所谓的将士又惧又怕,第一次遇到一个这样有爱心的,一时还有些深感意外。 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抿了抿唇,怔在原地沉默着。 黑猫从宋行贞的怀里跳了出来,站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尾巴一摇一摇的,似乎也有些为难与困惑。 玉昭看了一眼黑猫,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是将军先救下的,我怎能独占,它喜欢哪里,就让它去哪里吧。” 声音如同清泉碎玉,轻轻柔柔,令人心中一荡。宋行贞点了点头,也觉得有理,“姑娘说的对,这猫很有灵气,也算是全了它的天性吧。” “不知这猫可有名字?” 宋行贞张了张嘴,“大黑”两个字刚要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止住,改口道,“一个野猫而已,暂时没想这么多。再说我一个粗人,哪会取什么名字,还请姑娘取名。” 玉昭思忖片刻,慢慢道,“这猫通体纯黑,黑猫自古以来都有乌云哮铁的雅称,不如……就叫做墨玉吧。” “墨玉……”宋行贞轻念一遍,只觉书香之气萦绕,简直是越想越好,点头称是,“我看不错。” 他弯下长身,半跪在地上,摸了摸墨玉的头,笑了笑,“好了。以后,你就叫墨玉了。” 黑猫骤然得了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名字,似乎也觉得很好,仰头嗷呜嗷呜了一声。 宋行贞在幽州殿混迹多时,还从未见过这里有过什么女人,但他历来善于察言观色,直觉此女子身份绝不简单,遂也不多问,起身行了一礼,准备退下,“那么末将告退。” 墨玉跟着宋行贞的脚步,小肉垫轻盈地踩在枯枝上,尾巴一翘一翘的,也慢悠悠地离开了。 墨玉一走,又剩玉昭一个人站在墙头下,顿觉微风萧瑟十分寂寥,也不愿在这里多待,转身回殿里。 那个最为大胆的女婢见玉昭回来,忙迎上前去,“姑娘在外面待了这么久,身上冷不冷?马上要酉时了,姑娘想吃些什么?” 这个女婢胆大却又心细,事事不分巨细妥帖周到,却又愿意留给玉昭独处的空间和时间,不去过分打扰,这一点玉昭是很感谢她的。 玉昭看着她,声音轻柔,“还未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婢一怔,笑答,“回姑娘,奴婢名唤春华。” 春华……玉昭一怔。 “姑娘,怎么了?” “没事。”玉昭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我之前的一名婢女,你们的名字很像。” “那确实很有缘分,不知姑娘的那婢女叫什么?” “她叫春兰。”玉昭回想起以往,唇角浮起淡淡笑容,又慢慢落下,“不过,她前几年死了。” 春华脸色微变,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吉利,遂沉默下去,不再多问。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的如同一潭死水。 玉昭除了每天必要的起床梳洗与吃饭之外,便是坐在床上久久的发呆,她性子本就沉静,有的时候一天不说话也没什么,唯一的活动便是走出殿外,坐在墙头下,等待着与墨玉的见面。 墨玉还是会在每日傍晚时分如约而至地爬上墙头,也许知道了她很寂寞,它越来越大胆,活动的范围不再局限于墙头一带,甚至开始直接往殿里钻。 某日玉昭在铜镜前梳妆,眼前飘过一道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墨玉蹲在殿门外,垂着尾巴,看上去十分乖巧,正好奇地盯着她。 春华最先看到了墨玉,冷声吩咐其他人,“哪里来的野猫,还不赶紧赶出去!” 玉昭连忙柔声制止,跑上前去,将它抱在了怀里,温柔地抚着它的脊背,“你怎么来了呀?” 春华见此情景,忙劝道,“姑娘,这野猫还知道是哪里来的,姑娘小心不干净。” “没事的春华,我与它已经认识好多天了。”玉昭笑道,又挠了挠它的两只小前爪,“你说是不是呀?墨玉。” 墨玉配合地伸开四肢滚在地上,冲她喵呜了一声。 春华见这一人一猫果然十分熟稔,又看到玉昭带着笑意的温柔侧脸,心中微微一怔,服侍了姑娘这么多天,她还是难得见她这般开心。 春华叹一口气,于是不再去管。 有了春华的默许,殿内的女婢默认了这只黑猫的存在,做事走动时都选择无视它,尽量不发出大惊小怪的动静。几天之后,墨玉在殿内来去自如,愈加放肆了起来。 玉昭无所事事,便喜欢抱着猫坐在窗前晒太阳,一抱就是一个下午。墨玉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将自己蜷缩成黑黑的一团,在她的怀里打起瞌睡。 一人一猫,安静的午后窗前,任谁看了也是一幅十分和谐温馨的画面。 谢岐踏入殿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女郎安静地坐在窗前,全身素白洁净,她的怀中抱着一只黝黑的肥猫,黑猫窝在她的怀中,睡得十分乖巧,女郎安静地望着窗外出神,偶尔伸出手,指尖抚一抚黑猫毛茸茸的脊背,动作十分温柔,素手纤纤映在其中,根根如同玉葱一般修长白皙。 谢岐眯了眯眼。 听到了靴子踏在地上的铮铮脚步声,玉昭回过神来,朝门口侧头望去,目光与那道戏谑的视线相触,像是受惊了一般猛地站起身,怀中的墨玉不满地嗷呜一声,一下子跳到了地上。 谢岐走后,一开始玉昭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总觉得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但是随着他的数日消失,再加上墨玉的出现,她从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自暴自弃,逐渐回到了如今的平静从容。 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安生,她几乎下意识的逃避掉了谢岐这个人,如今乍然再次看到他,无异于看到了鬼。 谢岐目睹了女郎从刚才的安静从容再到看到自己之后如临大敌的全过程,心中又泛起丝丝不爽来,不过他也早已习惯,压下心底的那点不满,薄唇冷冷一翘,朝殿内不缓不慢走了进来。 “表妹这是什么表情?见到鬼了?” 墨玉也在呆呆地望着他。 这些日子墨玉自由出入殿内外,早已被这群人养的天不怕地不怕,此刻骤然闻到一股陌生的生人气息,也仰起了小脖子,乌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从未在这里见过的男人。 16、第 16 章 谢岐淡淡扫了一眼脚边的黑猫,皱起眉来。 “表妹好兴致啊,几日不见,还养起猫来了,看来表妹这病算是大好了。” 他松开剑眉,又换上不冷不热的一张面色,笑盈盈地向她靠近,脸上的笑意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玉昭直觉到了危险。 那一夜他亲手斩杀士兵的那一幕又浮现了出来,她脸色一白,立刻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忙蹲下身,将墨玉推远,轻声道,“墨玉,你先出去。” 谢岐优雅地挑了挑眉,只觉得忍俊不禁,“表妹好有意思,一个人跟一只猫说话,你还指望它能听懂你的话不成?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表妹过得真是不错。” 玉昭低垂着头,心虚地不敢看他。 “什么丑东西,让它滚开。”这几天他忙的没日没夜,她倒是乐得清闲,竟然还偷偷养起了猫。谢岐径直坐到了金丝楠木雕椅上,长腿交叠,再也不看地上的黑猫一眼,讥讽道,“还墨玉,真是白白糟践了这个名儿。放任这么个畜生在殿里乱跑,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玉昭羽睫垂下,玉面有些难堪,以春华为首的女婢皆屏气凝神垂下头去。 谢岐斜乜一眼,黑曜琉璃般的眼珠划到眼尾,见她还蹲在原地,玉白的手指放在黑猫的脊背上一动不动,又想起刚才她温柔抚摸怀中黑猫的那一幕,只觉得十分碍眼,“还不快去洗手,不嫌脏?” 玉昭咬了咬唇,只得松开墨玉,慢慢站起身来,不放心地被女婢簇着朝内室走去。 墨玉竟然没跟着走,还呆呆地蹲在地上,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谢岐看。 谢岐本就看它恼火,一人一猫四目圆瞪,对峙了片刻,他忽的轩了轩剑眉,微微弯下身,伸出一指,朝它勾了勾,似笑非笑,“你过来。” 墨玉似是听懂了他的指示,抬起圆滚滚的小身子,摇着尾巴朝他慢悠悠走了过来。 挨得越近,越是嗅到了男人身上不善的浓郁气息,墨玉意识到了危险,忽的嗷呜一声,朝他挥动爪子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如闪电。 下一刻却被谢岐更快地制住了,谢岐伸出两指,精准地揪住了墨玉的后脖,将它整个提溜了起来。 谢岐直起长身,两指揪着它的后脖,如同掌握了它的命脉,与之平视,“小东西,你要是敢抓我,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他盯着墨玉黑黝黝的一双猫瞳,警告的语气却无怒意,幽幽道,“听到了吗?” 墨玉慢慢蜷缩起了四个小爪子,还是呆呆地盯着谢岐看,身上的炸毛慢慢抚平了下去。 谢岐觉得有些意思,上下打量了它一眼,最后冷笑着给出了评价,“丑东西。”拎着它的后脖颈,将它远远丢到了地上,随即掏出怀中帕子,慢悠悠擦干净修长的手指。 玉昭被女婢伺候着净手回来后,发现墨玉已经不在殿里了,她本能一慌,有些担心它的安危,想要去殿外找一找,但又迫于谢岐此刻的坐镇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刚才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想必应该是没什么事吧?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讷讷地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 谢岐见她出来之后,也不过来自己这边,就跟个木头疙瘩似的远远杵着,像是生怕沾染上了他这块是非之地,心里那股子不虞又升了出来,抬了下眉,吩咐众人,“你们都下去。” 女婢纷纷退下,临走时春华不放心地看了玉昭一眼,玉昭对她一笑,让她放心。 人都走了,大殿更静了下去,谢岐朝她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表妹,怎的不过来?” 玉昭无奈,纵使心里再不情愿,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垂着头,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刚一靠近,腰间便被一双长臂强势一揽,天旋地转间,被迫坐到了他的腿上。 玉昭吓得差点惊叫,又怕被女婢们听见,只得紧紧地咬唇不出声,一边忙不迭欲从他腿上起来,谢岐反手掐住她的腰肢,又将她往下一按。 “表妹最好还是不要乱动,要不要我再把她们叫回来瞧瞧?” 玉昭玉面涨的通红,他这般作为,难道就不怕被人瞧见了?咬着唇恨恨不开口,她从来是说不过他的,他永远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而且那一夜的惊心动魄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现在一接触到谢岐,那个疯狂的吻暂且放到一边不提,那股血腥味好像又自动蔓延在了她的鼻端,令她遍体生寒,几欲作呕。 谢岐感到了她微微的颤抖,摸了摸她单薄的衣裙,装作好心地问了一句,“你很冷?” 玉昭摇了摇头,干巴巴道,“不冷,我不冷。” 谢岐将她抱在腿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嗯。确实是好了。 不就是吓唬了她一下,何至于发了高烧一病不起,还昏迷了两天两夜,她这身子骨,还真是弱。 难不成是被那个痨病鬼夫君传染了?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病秧子,自己也成了病秧子。 想到这里,谢岐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落在玉昭的耳中却是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哆嗦,这个男人又想干什么? 她内心七上八下的,却不知谢岐此刻在想她前几日生病的场景。那时她虽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但也实在乖巧,那双痛苦又愤恨的美目不再瞪着他,静静闭了起来,两人之间没有了恶语相向,没有了咄咄逼人,气氛诡异地变得平和了下去。 他将她扶靠在自己怀里,将药汁吹温了,一口一口喂给她。要是她清醒着,他或许是不可能做这些的。 最开始她不张嘴,皱着眉头就是不喝,药汁怎么也灌不进去,他只能自己先喝一口,再启开她的唇齿强行渡给她,如此反复。她虽然睁不开眼,但也好像意识到了此刻在做什么,死死闭着嘴,怎么也不从,就是不肯让他进去,但架不住他更为有耐心,强硬地捏着她的下颌,还是让她被迫启开了唇舌,卷着药汁硬闯了进去,最终拖拖拉拉总算把一碗药给灌进去了。 那个时候她可比现在听话多了。 谢岐长指不由自主地捏起她落在胸前的一缕发,缠在指尖绕了绕,莫名觉得有些怀念。 玉昭却是如坐针毡,犹如惊弓之鸟,僵着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个喜怒不定的男人下一刻又要做什么举动出来。 头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拍,随即传来男人低磁醇厚的嗓音,“本候饿了,传膳吧。” 玉昭微微瞪大了眼睛。 传膳? 她没有听错吧? 谢岐要在这里用膳? 女婢们布完了菜,安静退下。一张古朴的乌木漆色桌上,玉昭惴惴不安地跪坐在软毯上,看着对面的谢岐。 谢岐坐的笔直,肩膀宽阔,还是那么一副倨傲冷冷的姿态,就连吃起东西来也是漫不经心的,垂目安静不语,举止投足之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但是整个气质蓄势待发,给人随时拍案而起的危险错觉,任谁也不敢轻视了去。 突然之间,那双眼皮淡淡朝上一掀,玉昭慌忙垂下眼去,拿起了筷子。 时隔如今,她还是第一次和谢岐两个人单独同桌而食,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如鲠在喉。 但是玉昭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下去,她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一道离自己最近的菜,食不知味地吃了下去。 偶然间一扫,桌上的菜色似曾相识,竟都是些她以前爱吃的菜式。玉昭微微吃惊。 不过这也没激起她的多少心思,玉昭吃了几口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了,想要放下筷子,一时又不敢,犹豫在了那里。 “表妹,怎么不吃了。”谢岐淡淡催促。 “身子骨这么弱,如此经不住折腾,不好好补补可怎么行。”语气看似关心,却戏谑的很,还特意在“补”字上咬了咬。 “不然,表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听这话说的,好像真的是实实在在为了她考虑似的。 玉昭听得心里一阵不安,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岐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鲜美雪白的鱼肉,放在了她的碗里,自己又重新夹起一块,将其慢悠悠放进了自己嘴里,慢慢地嚼,目光沉炽,全程都在紧紧盯着她,那种感觉……玉昭看了一眼便垂下眼不敢再看,头皮一阵阵发紧,感觉他嘴里嚼着的鱼肉就是自己。 . 一场食不知味的饭用完之后,玉昭终于知道他刚才的话是何意了。 玉昭不顾体面,张阖着唇,看着坐在榻上大摇大摆解着腰带的男人,连语调里特意保持的那份平静也要维持不住了,“……将军,今晚要在这里就寝?” “是啊。”谢岐闭着眼睛,慵懒地褪下衣襟一角,准备将身上的常袍换成一身轻便的寝衣,回答的问心无愧,“这里是我的寝殿,当然要在这里睡觉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玉昭如遭雷击,险些就要站不住。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