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夕颜》 第1章 残阳如血 乱世,残阳如血。 西边的火烧云炙烤着大地,人间热得像个蒸笼。 宽阔的直道上走来两人一驴,夕阳之下,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牵驴的是男人,骑驴的是女人。 那男人衣着华丽,虽然满面风尘,但皮肤白嫩,十分英俊,显然是个富家公子。那女人虽然戴着斗笠,衣衫褴褛,然而只要细看她衣裳的布料,却绝非寻常人家能有的。 男人正用一根树枝使劲抽打着毛驴。毛驴双腿打颤,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该死的畜生,走得比我还慢。”男人又在驴子身上打了一下。 那驴子惨叫一声,耗尽最后一丝气力,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居然死了。 驴背上的女子摔了下来,哎哟一声,戴在头上的斗笠滚落一边,露出一张黑魆魆的丑脸。 “这下好了,你也不用再装贵夫人了,跟我一起走路吧。”男子无奈地笑道。 “我们找个地方歇口气吧,奴家一天都没喝水了。” “水袋早空了。” “那里有处山林,必有山泉水。” “说的也是,你我正好去林间避避暑热。” 男人踢了一脚死驴的肚子,骂道“便宜你这个畜生了,你可是我花了五两金子从农人手中买来的,如此不经用。” “这驴子驮着奴家走了三日的路程,不吃不喝,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美人就是心善。” 男人扶着女人慢慢朝山林走去。 天色将晚,红日陨落,一轮明月高挂,虫鸣声渐起,犹如白昼。若不是道路沿途躺着三三两两的尸体,又时不时有野狗啃食,还以为在是和平年代呢。 他夫妇二人在林间寻了处山溪,各自趴在溪水边咕嘟咕嘟喝够了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气。 月光撒下来,透过稀疏的叶子,照在他们身上。 “咱们去溪水里洗个澡吧,出了这么多的汗,身上又酸又臭。” “夫君,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在逃亡。奴家脸上的锅灰还是你给我抹的呢。” “谁叫你秀色可餐呢,我可不想便宜那些盗贼。” “正是,奴家若露出本来面目,万一遇到歹人就不好了。” “如今已是晚上,谁还会来这荒郊野外?你我既已结为夫妇,就该行夫妻之事,我忍了几日,早已欲火焚身了。”男子淫笑道。 他靠近女子,不由分说,拖着那女子下了水。 “我的衣服全湿了。” “正好洗一洗,这样的天气,一会就干爽了。” 女子泡在溪水中,顿感清凉,一扫疲惫,用手捧水净面,月光照耀之下,那张脸白皙如嫩藕,眼波流转,乌发如云,原来是一位绝色美人。 男子一把搂住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喘着粗气,连忙就要解开她的衣裳。 “夫君自重,小心有人路过。何况你已发誓要对我明媒正娶,岂能违背诺言,做此苟且之事?”女子百般挣扎。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哈哈大笑“狗男女好不知羞耻,居然在野外苟合。” 这笑声犹如洪钟,又似炸雷,把林间的鸟儿惊得扑簌簌地飞走了。 他二人吓得抬头四望,却什么也未看见。 “难道是鬼?”男子惊魂未定,放开女子,心头那把欲火早已被恐惧浇灭。 女子悄声说道“你我赶紧跑出山林,去到大路上,这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 两人爬出水面,慌慌张张朝林子外面走去。 忽然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灌木丛中闪出来,挡在他们面前,大吼一声“哪里逃!”。 原来是一个武士,黑须黑面,手执长剑,袒胸露乳,不知是哪里来的逃兵,对他们怒目而视。 “你可以走,她必须留下。” “淫贼好大口气。”那男子骂道,抽出腰间佩剑,“你以为你有宝剑,我就没有了。大家都是出来行走江湖的,彼此行个方便。” 女子感受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躲在男子背后。 她扯了一下男子的衣襟“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快快从另一边出去。” 男子举剑面对武士,一步一步朝后面退去。 “今儿个遇到你大爷,你们走不了了。”武士举剑朝前一冲,啊地一声大叫。 那男子唬得手中长剑脱手坠地,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大侠饶过我们夫妻吧。我身上还有几十两金银,都给你。”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高举双手递给武士。 武士伸手接了,笑道“小白脸,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这美人跟了你太吃亏了。兵荒马乱的,还是大爷我才能保护她。” “无耻!”女子骂道。 又对男子说“夫君不必害怕,你和他决斗,未必会输。” “性子挺烈的嘛,我喜欢。” 武士大模大样地朝他们走过来。 男子拾起地上长剑朝他刺了过去。 那武士用剑轻轻一挡,男子手中的剑被打落。 武士用剑尖指着男子的下巴,阴冷地说道“留下你也是个祸患,不如杀了你。”说罢一剑刺入男子胸膛。 那男子连叫都还没来得及叫,就一命呜呼了。 那女子见她丈夫被杀,虽然万分惊恐,却也并未哭喊。 “这等废物,小娘子何必为他悲伤,快跟我去过快活日子吧。” “畜生!”女子眼里喷火,痛骂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说罢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匕首,朝自己心口插去。 只听得叮当一声,武士用长剑打掉了匕首,匕首落在草地上。 那女子又要去拿地上的剑。 武士一脚踢飞长剑,长剑没入溪水。 女子又用头朝一块大石撞去。 武士一把抱住了她“美人莫怕。我今天让你体会体会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女子挣扎着,反手抓在他的脸上。 武士惨叫一声,放开了女子,双手捂着黑脸,有血从他指缝间流了出来。 原来这女子用头上的簪子划破了武士的脸,拉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触目惊心。 武士大怒“贼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结果了你的狗命。” 女子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拼尽全力朝他打了过去。 武士侧身躲过,没想到这女子甚是聪明,手上早已握了另外一块石头,趁他躲闪之际,石头掷出,正好击中他的额头。 武士吃了亏,气急败坏,飞身扑了过去,把女子压在身下,伸手撕扯她的衣裳。 “噗嗤,噗嗤!”女子的衣裳被撕开,露出贴身的肚兜,好一抹宫廷红。 武士哪里见过如此美色,见那酥胸一起一伏,淫心顿起,张嘴就要啃下去。 第2章 天涯沦落人 女子眼睛一闭,正要咬舌自尽,忽听得一声惨叫,那武士的身子一歪,软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女子一把推开武士,爬起来没命似的往树林外面跑。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姑娘莫怕,这淫贼已经死了。” 女子方才转过头来,只见一个青年农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尖刀,刀尖上还滴着鲜血。 再看那武士,背上一个窟窿,汩汩冒血,显然是被这农夫捅死了。 农夫就地帮女子埋了她的丈夫。至于那淫贼武士,就让他的尸首烂在那里,让野兽飞禽啃食吧,反正外面到处都是死人,不差他一个。 女子看着那坟头,并无痛哭,回身对农夫盈盈拜倒“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姑娘请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淫贼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死有余辜。” “敢问英雄尊姓大名,小女子铭记于心,日后也好报答。”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就叫我李十郎吧,我是这附近的村民。” “多谢李大哥舍命相救。” “姑娘看上去并不是本地人,你这是要去哪里?不如我护送你一程。” 那女子听了,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我夫妇二人本来就是逃难,谈何去处。” “那姑娘还有其他亲人吗?你说了,我尽力而为。” “天涯沦落两不知,恩公不必再问了。” 李十郎叹了一口气“这年月,活着已是万幸。如今夜深,你孤身一人,又是良家妇女,实在太危险。姑娘若不嫌弃,可去我家里暂住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英雄家在何处?” “就在这个山头后面。” “恭敬不如从命,那小女子就多谢了。” 李十郎借着月色,走在前面,领着女子转过几道山林,来到一处山坳,果然有小小三间茅草房,并排而立,孤零零地趴在那里。屋子前面用竹杆围了一圈篱笆。 那女子见屋里没有亮灯,犹豫片刻,轻启朱唇“恩公家里人都歇息了?” 李十郎笑道“家里只得我一个人,我不回来,屋里自然是黑的。” “那恩公怎么叫十郎?我还以为你有十个兄弟姐妹呢。” “我父母确实生了十个儿女,但是除了我,其他都没有养活。我是最小的那个,所以叫十郎。” “那你父母呢?” “几年前有流寇来村子里抢东西,我父母腿脚不便,跑不及,被他们杀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孤鬼儿了。” “恩公成婚了吗?” “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来的老婆?我家徒四壁,无依无靠,谁家女儿会看得上我?”十郎嘿嘿一笑。 这女子偷偷察看李十郎,月光之下,只见这李十郎身形高挑,敦厚结实,虽是农夫,粗布陋衣,却生得十分白净斯文,一双大眼睛晶莹透亮,炯炯有神。 这女子听说李十郎独自居住,便有些迟疑,不敢进屋。 李十郎笑道“姑娘请放心,我十郎不是那种轻薄浪人。你去我家里歇息,我自在屋外睡觉就是,绝不打扰,也不会污你清名。” 女子这才随李十郎进了屋。 李十郎点燃油灯,两个人影映照在灯光之下。 李十郎见此女粉腮香肩,约莫十八九岁,正值青春年华,仪态高贵,恍若神仙,不由得呆住了。 女子红了脸,低声说道“恩公家里可有吃食?我已经饿了一天了。” “有有有,还有两个煮熟的红薯。”李十郎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放下油灯,去灶台拿出红薯,递了一个给那女子。 女子用衣袖遮面,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薯,吃相优雅无比。 李十郎又给她装了一杯清水。 “敢问姑娘贵姓,我十郎也好称呼。” “小女子名叫碧罗。我应该比恩公小几岁年纪,以后就请你叫我妹妹吧。” “碧罗妹妹一定是官宦人家出身,何以沦落至此?” 碧罗听了,眼圈一红,那泪珠几欲掉落“身逢乱世,朝不保夕,贫贱富贵不过是一刹那的时刻,恩公以后不必再问了。我现在四海飘零,甚至还不如你呢。” 碧罗心想,你哪里知道,我可是个亡国的公主呢。好不容易当初死里逃生,又与保护我的忠臣义士离散,这样的心事,连我那刚刚冤死的所谓夫君都不知道,如何为外人道呢? 李十郎自己在卧室里捣鼓了半日,出来对碧罗笑道“屋子简陋,妹妹将就些歇息吧,我出去外面歇凉。” 碧罗忙说“恩公怎么不带卧具?” “不需要,我一个大男人,又是暑天,不拘在哪块大石头上倒头就睡了。” 说罢带上门,走了出去。 碧罗扫视四周,只见这李十郎的三间屋子虽然简陋,却也干净,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厨房,右边那间则是卧室。 房间里面的家具很多都是用竹子做成,竹床,竹柜,竹桌,竹椅,竹凳,还有各种盛物的器具,十分精致。可见这李十郎是个勤快的手艺人。 那床上只得一张破床单,和一个旧枕头。 碧罗趁着没人,偷偷撒了几滴眼泪,哭她惨死的父王母后,还有那情投意合的驸马,一时困意来袭,和衣而卧,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突然有人闯进来喊道“找到了,公主在这里藏着呢!” 碧罗吓得惊声呼叫,翻身下床就要逃走。 迎面一个武士举刀砍来,喝道“亡国公主,犹如丧家之犬,将军说了斩草要除根,快点拿命来!” 一个丫鬟跑了过来,护住碧罗“不要伤我公主!” 武士一刀砍下,丫鬟身子断成两截。 碧罗吓得几欲昏死过去,又有一个老太监跑过来拉她“公主快逃!” 武士又是一剑,洞穿太监胸背。 “我看你还往哪里逃?”武士步步紧逼,狞笑道。 驸马从外面冲进来,一剑刺死了武士,对身边的两个武士喊道“我断后,快带公主出城。” “驸马!” 武士护着碧罗突围出城,后面的人紧追不舍。 “公主先走。”一个武士挥剑朝后面的追兵迎了上去。 另一个武士拉着碧罗飞奔,冷不防后面飞来一支冷箭,射中武士胸口。 “公主快跑啊。”武士倒地而亡。 碧罗在慌乱之际,朝山上奔逃,谁知一脚踏空,坠入了山崖。 第3章 离乱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小溪旁边,月光如碎银撒在水面上,星星点点,闪烁着光芒。 碧罗侧头看见身旁坐了一个男子,正是白天被杀的夫君,吓得她连忙爬了起来,后退数步,惊道“你怎么又活过来了?”。 “你醒了?”那男子笑道,又说,“姑娘莫怕,我是生意人,去往京城采购货物,回来的路上遇到官兵打仗,随从都被冲散了,我一个人跑进山谷里,发现你晕倒在此。公子我见你生得如此美貌,生怕你被歹人侮辱,便守在你的身旁,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呢。” “多谢公子好心搭救。” “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客气。姑娘花容月貌,一看就是金枝玉叶,何以沦落至此?你也是和家人失散了?” 碧罗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奴家得赶紧去寻找我的家人,先告辞了。公子的恩德来日再报。” “不如你我二人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不可。我家人就在附近,如见我与你在一处,必然生疑,难免误会,你我还是各自上路吧。” “姑娘如此绝色,没有男人保护,只怕寸步难行。”男子突然跪在碧罗面前,拽住她的罗裙,热烈地哀求道“我西门英男一见姑娘就爱上你了,简直无法自拔。我阅女无数,不,我见识无数人间美人,都不及你万分之一。我的身和心都在你身上了,从此以后,你就做我的娘子,与我双宿双飞吧。” 碧罗大惊失色“公子休得胡言,此事万万不可,奴家已为人妇,怎可再嫁与你?” 西门英男冷笑数声“少诓骗我了。就算有,你丈夫恐怕也早死了。我西门英男英俊潇洒,是玉阳城公认的第一美男,家资百万,门第高贵,从未有女子拒绝我。你就算是公主我也配得上。今儿个你不答应是不行了,谁叫你把公子我的魂都勾走了呢。我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怕你不答应。” 西门英男淫笑着就要上来搂抱碧罗。 碧罗情急之下,自知躲闪不成,只得说道“公子丰神俊秀,小女子得蒙公子偏爱,焉有不喜之理?刚才只是害羞不好意思,既然你倾心于我,品貌不俗,又是富贵公子哥儿,我答应便是了。只是有一个要求。” 西门英男一听碧罗同意嫁给他,喜得抓耳挠头,只差没给她跪下,忙说“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娘子,便有一百个要求我也应允,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去。” “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公子不可亵渎,必须对我明媒正娶,等到了玉阳城你家中拜见公子父母后方可成婚圆房。” “同意同意,只是这路途遥远,到处都在打仗,不知何时才能走到玉阳城,我日日面对你这样的尤物,如何忍耐得住?” “你若不答应,我宁愿投河而死,绝不受辱。” “别呀,我答应就是了,真是麻烦。” “你须起个誓。” 西门英男立马跪在地上,双手指天,赌咒发誓道“我发誓一路上对姑娘以礼相待,到了玉阳城拜堂成亲后,才和她入洞房。” 碧罗听了,一阵恶心,捡起一块石头就要朝西门英男的后脑勺砸去。 谁知西门英男突然转过头,笑嘻嘻地说“我已发誓,你该放心了吧,这就随我上路吧。” 碧罗只得悄悄丢掉手中的石头。 突然驸马浑身是血冲了过来,拉着碧罗的衣袖大喊“公主快跑!叛贼追过来了。”说着便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后面一群人舞刀弄剑,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不要让驸马爷跑了。” 碧罗伏在驸马身上大声哭喊。 这边西门英男又过来拉她走路“快快随我去玉阳城完婚,共赴鱼水之欢。” “驸马救我!” 正在危急时刻,只见李十郎拿着一根竹棒跑了过来,大声喊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碧罗这才醒了过来,浑身湿透,却是在床上,旁边并无李十郎。窗外月朗星稀,晚风习习,山林间的虫儿不停地鸣叫。 原来做了无数个噩梦。 碧罗想起梦中的情景,忍不住哭了起来。 父皇母后已被叛党杀死,驸马为了救我脱难,生死未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想我一国公主,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谁承想沦落至此。 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残忍,既然让我生于帝王之家,为何又让我生逢乱世,小小年纪,遭遇如此凄惨。 碧罗痛哭不止。 李十郎隔着房门着急地问道“碧罗姑娘,你怎么了?再不出声我就闯进来了。” “十郎哥哥,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原来如此,那就请妹妹安心睡觉吧,有我在外面守着呢。”李十郎松了一口气,丢下手中竹棒,又去门口那块大青石上睡觉去了。 唉,我看这碧罗姑娘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她又拥有那样的颜色,我十郎生平从未见过。我一个大男人尚且活得如此辛苦,不知碧罗姑娘将来怎么办。 十郎在青石上辗转反侧,心绪不宁,加上山蚊子嗜血,咬的他浑身奇痒无比,他头一遭失眠了。 明天,明天将会发生什么呢? 山野之间,虽是酷暑,早晨的空气却十分清凉,泉水叮咚,碧绿的树叶儿上面托着小小的水滴,仿佛透明的珍珠。 碧罗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天色已然大亮,一缕阳光从窗外钻了进来,照在竹床之上,十分温馨。 她连忙下床,整理好衣袂,开门而出。 “起来了?妹妹睡得可好?” 李十郎烤了几只青蛙,又用竹杯盛了一杯甘泉水,端出来让碧罗用餐。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点粮食都被乱军抢走了,这青蛙是我昨晚去田里捉的,倒也新鲜,请姑娘将就些吃吧。”李十郎用手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这已经很丰盛了。” 碧罗咬了一口青蛙腿,只觉焦香扑鼻,鲜嫩异常,虽然只撒了几粒清盐,却也十分好吃。 “十郎哥哥也来吃一些吧。” “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李十郎转过身,悄悄吞了一口清口水。 正说着,大门被人推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十郎!” 第4章 山野如风 碧罗吓得连忙要躲。 “妹妹不用怕,这是我们老村长。” 大门刮进来一阵风,进来一个老者,慈眉善目,略莫六十岁左右年纪,命唤何老儿。 何老儿见了碧罗,大吃一惊,责问十郎“你是从哪里拐来的女子?” “村长不要乱说,我是在山上砍柴遇见她的。” “胡说!此女一看就不是凡人,怎么可能一个人走路?难道是罪臣之女?我最近经常听说有罪臣的家属逃亡至此,你可不要引火上身啊。” 十郎急得就要说出实情,碧罗忙抢先说道“奴家本是商人之女,原本生活无忧,只是家乡发生战事,商铺房屋被付之一炬,今日我随父亲逃难,半路上遇到劫匪,这帮贼人不但抢光了我们的财物,还杀了我父亲。我侥幸逃脱,茫然无助之时,又遇到一淫贼挡路,幸亏这位哥哥拔刀相助,我才幸免于难。” 说罢滴下泪来。 “噢,原来如此。如今世面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那朝堂上坐庄的还不是走马灯似的换人,我活了几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乱世。” 村长不断叹气,又问碧罗“你家住何方?还有什么亲人?” 碧罗一概回答“母亲早逝,从小只得一个老父亲。如今父亲遭难,再也没有亲人在世了。” 村长又是一阵唏嘘。 “十郎也是一个孤儿,你就暂时住在他这里吧,好歹饿不死冻不死。” 说着便走了。 十郎追出去问他“村长找我何事?” “我是过来问你还有没有钱,先借我几个铜板。我孙子这几日闹馋虫,眼看就要饿死,你借我钱,我好去街市上给他买点面粉做几个白面馒头解解馋。” “我还想问村长借钱呢,你老倒先来问我了。” “也罢。如今大家都穷光了,我也知道你没有,不过是白问。”村长何老儿絮絮叨叨地走远了。 李十郎心道“我身上到有几十个铜钱,这可是我冒死去外地卖竹编得来的,怎么可能给你。再说,现在有了碧罗妹妹,多一张嘴吃饭呢。” 山野如风,不知不觉甘碧罗来到李家村已经十日了。 李十郎在园子里用竹子搭建了一间小屋,每天晚上就睡在里面。 碧罗十分过意不去,而且孤男寡女的,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因此决定尽早离开。 只是她一介女流,举目无亲,实在想不到要去何处。 不管了,先出了李家村再说吧。 那日午饭过后,碧罗对十郎说“碧罗叨扰恩公多日,也该走了。” “妹妹要去哪里?可有人收留?” “我家破人亡,如今只剩得一身一口,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听说此去五十里路就是玉阳城,那里人烟鼎盛,十分繁华,我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或者可以找户人家帮佣也未定。” 李十郎听了,知道她是为了避嫌。 李家村人不多,居住也很分散,加上连年战火纷纷,官府拉壮丁,又闹饥荒,虽然不至于像别的地方十室九空,也有很多人家一个人种不留,剩下些残垣断壁,无人居住。 于是李十郎对碧罗说“何必辛苦去远方,这里就好。我家隔壁李老二全家都死绝了,他家房子虽然遭了火灾,还剩两间全的,不如我替你收拾收拾,妹妹将就住下来,我也好帮你一把。这地又是现成的,只怕没人耕种,混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等过了这阵,仗打完了再说吧。你要是在路上又遇到歹人,就没那么好彩了。” 碧罗听了,十分高兴,连忙答应了。 他二人从此分开居住,碧罗金枝玉叶,根本不会煮饭烧火,更谈不上种地,还得李十郎帮她,因此二人多在一处用饭。 那日中午,李十郎煮了一锅稀粥,去隔壁找碧罗吃饭。 刚到门口,只见碧罗手扶门框,一脸疲惫,面色苍白,十郎只当她病了,忙上前关切地询问“妹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郎中?”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有些头晕,身子乏力,休息一会就好了。” 刚巧村长何老儿走了过来,见他二人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依我说,你两个男未婚女未嫁,干脆结为夫妇,免得他人闲话。” “村长说笑了,我穷光蛋一个,哪里配得上碧罗妹妹。”李十郎脸红的像火鸡。 “这年岁,谁还有钱?都是穷人。你有的是力气,又会编东西卖,还怕养不活一家人?” “那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 “她若不愿意,早走了。”村长笑道,“不必多说,我做媒人,你二人今天就拜堂成亲吧。” 李十郎急道“村长还没问人呢。” 村长呵呵呵一笑,看着有气无力的碧罗“碧罗姑娘,你可愿意嫁给十郎?” 十郎本以为她会断然拒绝,没想到碧罗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全凭村长做主。” 李十郎高兴得双眼放光,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拿起砍刀去山上竹林里砍竹子去了。 是夜,李十郎和甘碧罗成了亲,从此做了夫妇。 二人成婚不到八个月,甘碧罗在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诞下一子,取名青木。不出一年,又生了一女,名唤香叶。第三年,产下一个男婴,取名浅草。 当然这些名字都是碧罗取的。李十郎大字不识,是想不出这些优雅的名字来的。 经过三年的磨练,甘碧罗早已成了一名普通的农妇,她把身上那些珠钗收起,粗布麻衣裹身,更不施粉黛,也许在她的心里,早已忘却自己曾经的身份了吧。 十郎心疼碧罗,从不让她干粗活,生了孩子后,又说“你只管照顾咱们的儿女,养家的事只管交给我。” 碧罗笑道“你以为还是你我二人,不拘吃什么都能对付,如今添了三张嘴,有了上顿没下顿,小孩子正长身体,也不能顿顿稀饭咸菜,那样长不高。” “怕什么?我当初不就是这么过来的,还不是长得人高马大。” “好不要脸,自卖自夸。” “我不好看,你也不会嫁给我了。” “呸!如今年关将至,年货尚未置办,我正愁呢。” “我这几日编了几个箩筐,明天拿到集市上去卖,好给孩子们买块猪肉来打牙祭。” 三岁的青木听了,忙说“爹爹给我买糖葫芦。” 两岁的香叶正在学语,话还说不全,她爬到十郎怀里,奶声奶气地说“粑粑。” “好好好,等爹爹卖了竹箩筐,都给你们买。” 第5章 郎去无归期 第二日一大早,十郎挑着竹箩筐去集市,到了下午还没回来。 碧罗领着孩子在门口望了好几次。 “娘亲,我的糖葫芦怎么还不回来?”青木仰头问碧罗。 “粑粑!”香叶喊道。 碧罗怀里的浅草蹬了几下小腿,呀呀呀地叫着,软软的脖子顶着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摇来摇去,一双大眼看向远方,似乎也在等他的父亲回来。 碧罗他们等到太阳落坡,鸡鸭归笼,十郎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碧罗心里有点着急了,要知道如今这年月,到处都是流寇和逃兵,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要是撞上了,小命分分钟就被除脱。 何况还有抓壮丁的,隔壁李婶子家里的二娃,就是在赶集的时候被抓走的。 碧罗忍不住跑到村长家里,说“村长,十郎出去赶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担心他有什么事,麻烦你老人家帮我看着三个孩子,我去集市上找找他。”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得?要是在路上遇到歹人,多的事都惹出来了。还是我去吧,你在家里安心等我消息。” 村长丢下手上的活计,匆匆忙忙地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村长回来了,后面跟着邻村的一个大叔。 “不得了了,十郎被抓了壮丁了。”那位大叔惊慌失措地说道。 “慢慢说,不要吓着他们。”村长提醒他。 大叔靠着门框,喘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碧罗端上来的清水,又说“十郎卖完竹箩筐,我卖完柴,我就和他一起回来,半路上遇到不知是哪一派的队伍,不由分说,抓起我俩就走,说跟他们打仗去,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村长问他。 “他们长官嫌我太老,又是瘸腿,说我浪费粮食,不中用,叫我滚蛋。” 碧罗听了,一张小脸煞白,忍住泪水,问那个大叔“你看见他们从哪个方向走了?” “好像是往玉阳城那边行进。” “十郎有让你带话吗?” “他说让你不要担心,他福大命大,会想办法逃回来的,叫你千万不要去找他。” “为何?” “太危险了。那些官兵到处抓人,跟豺狼一般,见到你这样的,还不得一口把你吞了?” 青木已经能够听懂大人的话,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母亲,爹爹被人抓走了吗?我不要糖葫芦了,你让他回来吧。” “粑粑。”香叶扯着碧罗的衣襟喊道。 大叔这才噢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和一块糕,分别递给青木和香叶,说“好孩子,这是你爹爹让我带给你们两个的。” 不满一岁的浅草见了,挣扎着要去抢。 碧罗的眼泪滑了下来,她把头别过一边,无声地哭泣着。 “放心,十郎是个机灵鬼,他会想办法逃回来的。” 村长安慰碧罗,心想十郎不在了,你平时又好吃懒做,不事稼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的大这三个小鬼蛋子,只怕是要活活饿死了。我一个孤老头子,纵然想帮,也有心无力。 村长心里难免酸楚,突然又想起自己死去的老伴和冤死的儿子孙子,越加难受。 唉,就这么活着吧,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这世道,可让人怎么活。”大叔摇晃着脑袋,唉声叹气地走了。 那十郎跟着队伍走了三天三夜,来到一处陌生的地界,这帮匪兵遇上了自己的同伙。 双方激动万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问另一个军士“将军呢?” “将军负了伤,无法走路。” “那就用马驼着走啊。” “将军伤的是腰部,动弹不得,骑不了马。” 十郎看见一个将军平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歇气,看上去挺年轻的,长得十分俊美,腰间缠着白布,那白布被染成了鲜红色。 军官拜见了将军。 将军睁开眼睛,艰难地说“追兵离这里还有多少里地?” 一人禀道“大概还有四五十里路。” “留下两个侍卫,其余的跟张副官撤退。” “可是将军你?” “别为了我而全军覆没。” 十郎见附近有一大片竹林,心生一计,忙出列跪地禀道“小的有一个法子,可让将军一同撤退。” “你懂什么?将军受伤,不能乱动。” “我们可以给他做一副担架啊。” “就你聪明,哪里来的担架?” “请给小的半个时辰,我保证做出一副担架出来。” 那将军听了,扫了十郎一眼“你是想用竹子做一副担架?” “正是。” “好吧。” 十郎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具,砍了几根竹子,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很快就做好了一副担架。 只见这担架两边用大竹棒做成,上面钻了均匀的小孔,中间用光滑的小竹棍做垫,上面又用竹篾编了一层软席,十分精致好看。 众人把将军轻轻放在担架上,将军欢喜地说道“真舒服啊,这下本将军也不用等死了,赶紧走吧。” 两个强壮的士兵抬着将军走在队伍中间,十郎跟随在旁。 那将军躺在担架上十分受用,他问十郎“你是哪里人氏?手这么这样巧?” 十郎一一答了,又说自己只知道种地编织,不懂行军打仗。 将军笑道“有谁生下来就会打仗?还不是给逼出来的。” “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都指着我过活呢,要是我战死了,他们都得饿死。” “这年岁,谁家没有死人?你还有妻儿老小,本将军可是家破人亡,光杆司令一个。也罢,你就做一个伙夫吧,起码不用冲锋陷阵。” “多谢将军成全!” 一晃数月过去,碧罗和她的三个孩子居然还没有被饿死。 为何?因为村长帮衬他们孤儿寡母?非也! 这老村长若不是有碧罗,早就饿死了。 今年闹蝗灾,又遇上好几起流寇入室抢劫,谁家还有粮食?都去啃树叶去了。 村里张二嫂一家饿疯了,去山上挖了一堆观音土回来来吃,第二天大便拉不出,张二嫂因为吃的太多,活活憋死了。 山上能吃的野菜也都被挖的差不多了。 那日村长在后山上寻到一棵枇杷树,连忙用刀剥了一些树皮回来,送给碧罗一些,说“这枇杷树皮又糯又粘,起码吃了不死人。” 碧罗起初还不要,说小孩吃了不消化。村长说“又不是观音土,你把它捣碎,用火一煨,香得很呢。放心,我老头子吃了都没事。你看青木他们三个,饿得只剩下骨头了,再不吃东西恐怕就要升天了。” 说罢,丢下树皮就走。 “村长等等。” “何事?” 碧罗把村长喊进屋内,关上房门,悄声说“我有一事同村长商量,还请村长千万不要声张,否则有性命之忧。” 第6章 前路漫漫 碧罗从里间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村长。 村长拿在手里只觉沉甸甸的,打开布包一看,眼花缭乱,原来是几十两金银。 村长吓了一跳“难道你杀了过路的伤兵,抢了他的财宝?” “这是我的东西。” “既然是你的财物,怎么不拿出来使?你可是守着金娃娃过穷日子啊。” “村长也想想,我如果拿出来使,必遭村里人怀疑,要是传出去,那些进村抢劫的流寇怎么能放过我们,说不定我们一家早已被他们杀了。” “那你现在拿出来干什么?不如还是藏起来吧。” “之前有十郎,还不至于挨饿受冻,如今十郎被抓了壮丁,音讯全无,我娘儿们四人如何挨得过?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要同村长商量。” “你是想让我拿钱去买吃穿?” “不是。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又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不知何时是个头,还是在城市生活比较安全。” “哦,原来你是要搬家啊。也好,这里荒山野岭,十分苦寒,上月又遭了盗匪,你又生的如此模样,确实去城市安全些。” “希望村长能和我们同路。” “我老了,家人都死了,在哪里都一样。再说,叶落归根,游子思归,我这老骨头说不定一口气上不来就嗝屁了,老夫可不想死在外面,魂魄无依。” 村长说完,自己的眼圈先红了。 “村长,‘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故乡’,目前最紧要的是留着性命,你虽然年老,身子骨还硬朗,再活几十年不成问题。等天下太平了,你我再回来。” “等天下太平?看这乱世,要等到何年何月哟?” “左不过三五年,多则十年。‘留待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村长还是跟我们一同上路吧。” “可家里这房子怎么办?” “村长家的房子都快倒塌了一半,这破房子要他何用?只怕下次再来盗匪,放一把火,把整个村子都烧光了呢。只要有命在,还怕没有房子住?” 村长摸着自己下巴的白胡子,踌躇不安地说“老夫会拖累你们的。” “有村长同我们一起,我才放心呢。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村长如不嫌弃,就认我做你的女儿吧。” “老夫不配啊。”村长的眼眶湿润了。 “爹爹在上,请受女儿一拜。”碧罗盈盈拜倒。 村长连忙去扶。 “青木,香叶,快过来给爷爷磕头。” “可他是村长啊。”青木偏头看了看村长,疑惑地问道。 “从今往后,村长就是你们的爷爷了。” 其实碧罗让村长和他们一起去玉阳城,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她决计不敢独自一人带着青木他们走远路的。早前的经历刻骨铭心,她永远也忘不了。 夜里做噩梦,也经常梦见自己被抢被追杀。虽然村长老了,好歹是个男人,而且年高有德,不说别的,心理上也有个安慰。 第二日,鸡叫头遍,碧罗和村长收拾好包袱干粮。 碧罗把那些金银分散,一部分让村长带着,一部分自己藏着,还把一部分藏在青木香叶浅草的身上。这样万一路上遇到劫匪,也不至于全部都被抢去。 碧罗背着浅草,拉着香叶,村长牵着青木,刚刚出门,就听到村子里鸡飞狗跳,哭喊声一片,只见前面一群人慌慌张张跑过来了。 “张二娘,出什么事了?”村长抓住一个老妇人问道。 “哎呀,强盗又来了,还不快逃。”张二娘怀里抱着一只母鸡,衣衫凌乱,头也不梳,一眼瞥见碧罗,“你还不去山里躲躲,那些强盗见了你这样的美人,还不把你抢了去做压寨夫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 紧接着又跑过来一帮村民,拖家带口,有的还牵着自家的肥猪,都往山上跑去躲藏。 碧罗吓得花容失色,忙对村长说“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吵吵嚷嚷的,又走不快,轻易就被盗贼发现了,山上也未必安全。” 村长笑道“不慌,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避开抢匪,也不用同他们一处躲藏。” 于是村长领着碧罗他们顺着山林中一条小河沟来到一处小瀑布面前。 “这里已经没路了,爹爹是要我们爬到瀑布上面去吗?” “非也。这瀑布下面有个小洞,穿过去就是山的另一面。我是有一次采药不小心摔倒在此,才发觉这个秘密。咱们赶紧进去吧。” 村长牵着青木先穿了进去,瞬间消失在瀑布后面。 碧罗顾不得许多,拉着香叶,又用一块布盖住背上的浅草,也穿了进去。 这瀑布后面的洞子十分狭小,仅能容一个大人的身体通过,青木香叶人小,倒也无拘无束,轻轻松松进去了。 他们摸黑走了一阵,出得洞子,来到外面,眼见脚下一道不高不低的悬崖。不过这岩壁并不光滑,长满了灌木草丛,人要下去也容易。 碧罗跟着十郎过了这几年的山野生活,虽然还是身娇肉贵,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少学会了些生存技能,加上她又不是那种矫揉造作之人,于是咬牙攀了下去。 村长这老儿身手果然不凡,比个壮年男子还灵活,几起几落就把青木和香叶接了下去。 也许是灌木枝条刮痛了浅草的小脸,他禁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吓得碧罗连忙就要伸手去握他的小嘴巴。 村长忙说“不妨事,这里离村子远着呢,他们听不见。” 碧罗这才放心。 他们下到山脚,朝玉阳城的方向走去。路上三三两两,尽是逃难的民众。有钱的赶着马车,没钱的只好自己拖儿带女,扛着包裹徒步走路。 “闺女,我们还是走小路吧,大路不安全。”村长看着明媚如春日之花的碧罗,说道。 “不必,小路贼寇反而多,特别是那些逃兵,最喜欢藏那些地方。”她可不敢再去走那些山路了。 “那你——” “不怕,我有办法。”碧罗笑了笑,蹲在一处小水坑,在里面抓了一把稀泥,敷在脸上,又弄乱自己的头发,在头上围了张灰布,又在身上套了一件破袄子,活脱脱一个老婆子形象。 “一会若有人问起,爹爹就说我是你的老伴吧。” “那可真委屈你了。”村长笑道,“青木他们三个呢?” “就说是我们的孙子,儿子儿媳被强盗打死了。” 第7章 人心难测 碧罗笑答“若不如此,不能行路。” 于是碧罗背着浅草,村长何老儿一手牵着青木,一手牵着香叶,身上背着包袱干粮,一家老小向大路而走。 彼时日当正午,大路上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不乏因病体难支饥饿难耐倒毙而死的人。山野之间弥漫着凄凉的哭声。 正走着,后面一个老太婆跟上碧罗他们,并排而行。这老妪手上拿着一根树枝作拐杖,衣着整洁,面容慈祥。 她仔细看了看碧罗,笑问道“你们也是逃难的吧?” 村长忙答“不逃难也不会拖家带口了。家里被强盗一把火烧得精光,只好去玉阳城讨生活了。” “玉阳城离此地近百里,你们如此走法,恐怕得走三五日才能到呢。” 碧罗问“老人家也是逃难的?” “老身倒不是,我的家就在前面十里地松林坡。我是去我李家村妹妹家探访,谁知遇上两股军打仗,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这不趁乱往家里赶么。” 村长何老儿听她说到李家村,忙问“可是龙虎山脚下的那个李家村?” “可不就是那里,难道还有两个李家村。” “你家妹妹姓甚名谁?我们就是从李家村跑出来的。”村长仿佛遇到故人,高兴地问老妪。 老妇人略一迟疑,答道“我妹妹夫家姓李,她倒是跟我姓张。” “谁问你这个来,李家村十有八九都姓李,我是问你他们的名字。” 碧罗见她面色有些尴尬,忙对村长说“老人家记性不好,一时忘却也是有的。” “正是呢,我被吓得魂都丢了一大半,到现在心里还噗噗跳呢。李家村的人都叫我妹子张大娘。” “哦,原来是她。” 那老妇说道“我听说李家村里有个绝色妇人,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她丈夫不久前被抓了壮丁,一去不回,九死难生,丢下她和三个未成年的儿女,你们可曾碰见过?是不是已经被贼兵抢去了?” 碧罗抢先答道“倒是有这么一个妇人,听人说她这次因为躲避官兵,上山逃命的时候,摔下山崖死了。” “阿弥陀佛,可惜了这么一个好人,若是拿到玉阳城去售卖,可得好大一笔钱呢。”老妇人嘟囔道。 “你说什么?”村长和碧罗急着赶路,二人均未听清。 “噢,我是说这女子死了怪可惜的。她家孩子岂不可怜?不知是否有人照看?” “大家都在各自逃命,谁还会理他们?婆婆问这些做什么?” “怪我心慈啊,老身就是见不得世上这些悲惨的事。” 又问碧罗“可有吃的?我因慌乱,没来得及带吃食。” 村长忙从干粮口袋里拿出一张麦饼,掰下一块递给老妪。 老妇人伸手正要接过麦饼,冷不防一个踉跄,撞向身边的碧罗。 碧罗忙用力扶住,一双莲藕一般的皓臂露了出来。 老妇人抓住碧罗的手腕,站稳身子,摇头叹道“唉,人老了,不中用了,稍微饿一下就头晕眼花的。” 走了一个时辰,香叶喊道“娘亲,我要喝水。” 碧罗神色大变,忙嗔道“你娘亲早死了,莫要想她了。我可怜的娃儿,奶奶这就给你去取水来。” 说罢故意步履沉重地带着香叶去路旁水沟饮水。 老妇人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青木走了半日,嗓子早已冒烟,也连忙跟了过去,趴在水沟边,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的清水。 此时黑暗来袭,红日落坡,天空升起一轮残月。 路上逃难的群众各自在大路两旁的山林之间寻找落脚地歇息。 有的搭了帐篷,有的将就马车,更多的是席地而坐,沐浴着清冷的月光,大家开始生火做饭。 那跟着碧罗他们的老妇人说道“我家就在不远处,你们若不嫌弃,今晚就去我家过夜吧。这周围常有野兽出没,万一贼兵来犯,你们不是老就是小,在这荒郊野外,实难度过。” “那样岂不麻烦?婆婆家人也不喜欢。” “你与我有一饭之恩,我岂会嫌麻烦?何况我孤老婆子一个,并无其他亲属,此去正好与我作伴,就当我对你们的回报吧。” 正说着,前面有人跑来喊道“贼兵追过来了,赶紧逃啊。” 大家吓得四处奔逃,哭声喊声一片。 老妪在一旁急的说道“难道你们想落入贼兵手中?那些人饿极了会吃人的。更别说娇嫩的小孩子。” 村长和碧罗来不及细想,连忙跟着老妪,寻小路而走,转了几个山坡,来到一处茅房。 老妪让大家进了屋,点燃油灯,一股温馨之气扑面而来。 这老妇人又忙忙地去厨房煮了一大锅菜汤,用粗碗盛了,给碧罗他们喝。 大家均一饮而尽,只觉十分甘美。唯有碧罗因为心烦意乱,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老妇人又抱出几床旧被,让他们席地而卧,又说“好生歇息,明日再见。” 自己进里屋睡去了。 原来是我碧罗多心了。 村长和碧罗均以为遇到了好人,加上走了一天的路,神疲体乏,不一会全部都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碧罗心里有事,做了一个噩梦。只见那老妇人见她几人睡熟,偷偷溜出屋外,隔着墙壁叽叽咕咕不知对谁说了什么,带进来两个粗野的大汉,手里拿着麻绳,把她和村长都捆了。 碧罗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谁知手脚果然都被缚住,动弹不得。原来不是梦。 碧罗心下大骇,又看对面的村长,也是被五花大绑捆成了一个肉粽。他本人尚不知晓,还在那里仰头张口呼呼大睡呢。 “救命啊。”碧罗大喊。 灯火中,一张打皱的干核桃老脸凑了过来,对她阴笑道“这周围并无人家,你喊破喉咙也无用。” “婆婆这是为何?” “呵呵,别装天真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贩卖人口的。今日接近你们,也是看你们好下手。老身我在菜汤里放了蒙汗药,要不怎么能绑住你们。” “毒妇,快放开我!”碧罗挣扎着怒骂道。 又说“你卖人口不过是谋财,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你都拿去,只求你放过我们。” “我可以放过那个老头子,你是万万不能放过的。”老妪狞笑数声,之前的慈祥早已不在。 “我一个多病老妪,没人买的。” “老妪?呵呵,你当我是傻瓜么?你以为在脸上抹几把稀泥就能骗过老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早已看出你是一个年轻美貌女子。还老婆婆,老婆婆走路如此轻盈吗?老太婆会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吗?老婆婆有洁白的臂膀吗?我日间故意摔倒在你身上,你的力气岂是老人所有?老身久处江湖,火眼金睛,如何看不出?” 说罢,拿来一块湿抹布擦掉了碧罗脸上的泥巴。 第8章 死里逃生 灯光照耀之下,碧罗露出倾国之色,肌肤晶莹,灿然生辉,旁边的两个男人看得呆住了,不由得吞了几口唾液。 老妇人回头骂道“你两个少作怪,她可是烈性女子,不准碰她,若是逼得她寻死觅活,又或者破了相,你们就知死了。我可是要把她拿到玉阳城的妓院卖个好价钱的。” 一边说着,一边又搜走了碧罗和村长藏在身上的金银。 碧罗恨的咬牙切齿,大声叫骂“贼婆娘,再不放我,我就咬舌自尽了。” “把她嘴巴给我堵上,以防她咬舌自尽。我老婆子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还治不了你这个贱人。” 老太婆吩咐一个汉子用破布堵上了碧罗的嘴巴。 青木早醒了,他见碧罗被绑,就要过来给她解绑,被一旁的男子一脚踢翻在地,骂道“小兔崽子,滚到一边去,否则我连你也绑了。” 青木吓得大哭起来,又去死命摇晃村长。他见村长死猪一般,便悄悄用手指甲使劲掐他的大腿。这一招果然有效,村长何老儿终于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谁把我们绑起来了?” 青木指了指那两个男子。 “王八羔子,你爷爷既没钱又没色,绑我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你爷爷松绑。”何老儿大骂不止。 一个男人走过去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骂道“老不死的,再嚷嚷我结果了你的狗命。你是没什么用处,等下就把你做成肥料。” 何老儿痛得额头冒汗,口里并不示弱“你爷爷不是吓大的,有本事杀了我。” 老太婆拿了一根木棒,一棒击在何老儿的后脑勺上,何老儿昏了过去。 老婆子骂那两个男人“你们两个是吃白饭的吗?连个人都看不好,同他吵什么?老娘真是倒霉,生下你们两个蠢货。” 吵闹声中,香叶和浅草也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青木连忙把他两个搂在怀里。碧罗痛苦得眼泪直流。 那老妪拿出三个馒头,递到青木他们兄妹面前,笑嘻嘻地说“听话才是好孩子,乖,不要哭闹,等天明婆婆带你们去街市玩。” 青木一把打掉她手中的馒头,骂道“谁要吃你的。” 老太婆并不生气,又对那两个男子说“老娘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子觉,你两个好生给我看管,等卖了人得了钱老娘就给你二人娶好老婆。” 夜至三更,里屋传来老妪的鼾声,显然是睡死过去了。那两个男人眼皮子打架,坐在那里东倒西歪。 香叶和浅草也睡熟了,脸颊上还挂着泪珠。 青木悄悄爬到碧罗身边,摘下她嘴里的布团。 碧罗松了一口气,悄声说“好儿子,快帮娘亲松绑。” 怎奈那绳子打了死结,青木解了半天都没有解开。 “干什么?想逃跑?”一个男人睁开眼睛看见了,喊了一声,吓得青木碧罗魂飞魄散。 “英雄,人家要解手嘛。奴家见你二人睡得那么香,实在不忍心打扰,所以让我儿子过来帮我松绑。这荒郊野外的,我们也没处跑啊。” 碧罗嘟着嘴,装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模样,粉脸含春,笑意盈盈,秋波流转,娇滴滴地说道,“既然英雄醒过来了,那就请英雄亲自给奴家松绑吧,等奴家解完手你再把我绑上。” 那男人哪里见过这等风情,只觉脚软筋酥,淫心荡漾,不管不顾地爬过来给碧罗解绳子。 “英雄,快点嘛,我快憋不住了。” “小娘子莫急,英雄我这就给你松绑。” 刚刚把绳子解开,另一个男人也醒了,骂道“好哇,周二娃,居然敢背着我偷吃。好处可不能都让你占了。” 解绳子的男人忙说“哥哥误会了,小娘子这是要上厕所。” “鬼才信你。” “不信你问她。” 碧罗爬到周老大身边,靠在他身上,娇羞地哭道“英雄救我,周二娃想非礼我。幸亏英雄及时醒来,否则奴家早已被他污了清白。” “什么?你这妖精血口喷人,分明是你求我给你解绑的。” 碧罗假装吓得直哆嗦,又用手搂住周老大的脖子,哭道“英雄救我呀。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情愿以身相许。” “此话当真?”周老大听了碧罗的话,心痒难耐,一颗心狂跳。 “英雄玉树临风,高大威猛,是男人当中的极品,奴家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小娘子可真有眼光。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等天亮我就去求我老娘,让她不要卖你,做我的老婆。”周老大彻底沦陷了。 “你老娘眼里只有钱,她是不会答应的。何况你们两个都是她的儿子,把我嫁给谁都不行。” “必须是我,我才是英雄。” 周二娃见周老大搂着碧罗的纤腰,又听他说要娶她当老婆,心内妒火中烧,骂道“周老大,这女人是我的,不许跟我抢。” “不如你们两个决斗吧,谁赢了奴家就嫁给谁。”碧罗推开周老大搭在她身上的脏手,“英雄,你不会打不过他吧?” “笑话,我与他打架从没有输过。”周老大哼道。 “那就赶紧决斗吧,谁赢了就带我逃走,去外面花花世界过如心如意的好日子,等下你老娘醒了就来不及了。” 周老大和周二娃扭打在一处。 碧罗给青木递了一个眼色,让他去帮村长松绑。 青木何等聪明的孩子,心领神会,悄悄爬到村长身边给他解开了绳子。 村长醒了过来,正要张嘴骂人。青木捂住他的嘴巴,嘘了一声“爷爷不要出声。” 这里周老大把周二娃打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掐住他的脖子,说道“服不服?” “不服!”周二娃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快把他打晕。”碧罗喊道。 周老大听了,一拳击在周二娃的太阳穴。周二娃头一歪,昏死过去。 “你们两个短命鬼儿在闹什么?让老娘不得好睡。”里屋传来老婆子的骂声和下床走动的声音。 “我娘醒了,怎么办?”周老大问碧罗。 “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么怕你老娘怕成这样?若是你老娘以后欺负奴家,英雄又该怎么处置呢?”碧罗冷笑道。 “我皇帝老儿都不怕,还怕一个糟老婆子。”周老大恼羞成怒,他可不想成为美人心目中的懦夫。 “若是你娘定要卖我呢?”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你是我的,谁要跟大爷我作对,敢卖了你,我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周老二后脑勺挨了一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9章 明月街 碧罗回头一看,只见村长手里握了一根木棒。 恰好这时老婆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此情况,惊叫一声,转身就逃。 村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又是一棒,打在老婆子头上。老婆子惨叫一声,顿时倒地不起。 “咱们赶紧逃走吧。”碧罗抱起浅草,拉着香叶,对村长和青木喊道。 青木说“若不杀死这三人,等他们醒转过来,只怕又会被他们抓住。” “你小子懂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虽说如今是乱世,也是有官府的。”村长忙说。 “爷爷怎么这样胆小?你看这外面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到处都是死人,也没见官府追究。我们杀了他们,再点一把火把房子烧掉,把他们烧成灰,死无对证,谁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没想到青木小小年纪,心思居然如此缜密,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碧罗听了,心想若不杀死这三人,万一哪天在玉阳城碰见,岂不又要遭殃?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可我何老儿从未杀过人啊。” “我来点火。” “莫忙,先把他们抢去的金银找回来。” 于是几人跑到老婆子的卧室搜寻,终于在一个木箱子里面翻到了。 碧罗收好金银,对青木说“点火吧。” 青木打翻油灯,待所有人出去后,点燃了草房子。红红的火焰映着青木稚嫩的脸庞,坚毅而果敢,像极了某个人物。 五人借着火光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往玉阳城的方向走去。 碧罗他们一路上躲躲闪闪,走了两日方才望见玉阳城的城门。 进入城里,只见街市纵横,琼楼玉宇,人烟鼎盛,大街上逃难的民众到处都是。 他们经过一家早餐包子铺,临街门口蒸笼里面的包子冒着热气,十分诱人。铺子里摆了几张桌子,三三两两坐着吃客。 “娘亲,我好饿。”浅草搂着碧罗的脖子喊道。 “我也饿。”香叶拉着碧罗的手,仰头看她,一张小脸脏兮兮的。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我家的包子远近闻名,玉阳城都知道。快进来吃两个包子暖暖肠胃。”店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哪里肯放过。 他们找了张桌子围了一桌,碧罗掏出身上的铜板,买了几十个包子,人手一只,又要了几碗稀饭,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老板,跟你打听一个事,你知道哪里有房子出租吗?”碧罗问道。 老板笑道“我一见你们就是逃难过来的,这拖家带口真不容易啊。玉阳城空房子多的是,你往前面街去,倒两个拐,有一条街叫做明月街,那边有好几家的房子要出租呢,铺子也多。” “也是像你这里前店后屋吗?” “都是如此,这样才方便搞个营生。” 碧罗在心里暗暗筹划,等村长他们吃完包子,便领着大家朝包子店主说的地方走去。 兜里有钱好办事。 碧罗很快寻到一个临街的住处,租了下来。前店后屋,虽然不甚宽大,也有上下两层楼,从后门出去,还有小小一个院子,墙角还有一株琵琶树,树冠蓬蓬如盖。既当街又隐蔽,实在是个好住处。 青木香叶和浅草对这个新家喜欢的不得了,一会儿爬楼,一会儿下楼,一会儿去后院追逐打闹。 青木用叉竿支起二楼临街的窗户,探出头,远远望去。 哇,玉阳城可真壮观啊。 “娘亲,这里真好。”青木跑得脸上红扑扑的,对碧罗说道。 这也叫好?想当初本公主住在皇宫里,那才是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呢。 罢了罢了,往事如烟,还想它干什么?我还是赶紧想个谋生,就身上这点银子,很快便会坐吃山空。 村长何老儿坐在椅子上,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叹道“想不到我老头子也能住上这样的高房大屋。只是这城里不比乡村,没钱寸步难行。我看老朽还是出去找点活干吧,也好补贴补贴家用。” 碧罗笑道“你老人家莫慌,哪里要你出去卖力气。我已经想好了,就在一楼临街的位置摆一个小摊子,卖胭脂水粉,绣帕和纸扇宫灯这些小物件,你老帮我守摊就是,其它不用你操心。” “莫非你会调胭脂水粉,扎宫灯,绣花?” “村长也太小瞧我碧罗了。想当初我在宫里,最喜欢做这些了。人人都说我比织造局的人还专业呢。” “什么,宫里?” “郭里,我是说郭里,我的老家。” “郭里这个地方我没听过,一定很远吧?” “郭里同李家村一样寂寂无名,有人知道才怪。你老先歇息歇息,我去收拾收拾屋子。” 不到一月,明月街尾挑出来一条布帘,上书“碧罗杂货店”。 碧罗的小店就正式开张了。 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遍地流民,普通百姓食不果腹,连汤水都喝不起,哪里有闲钱买这些小玩意,是以碧罗的小店生意十分惨淡。 再加上碧罗不敢出头,只让李老儿看摊,不伦不类,玉阳城里那些浮浪子弟就算再有钱,也不愿意光顾一个糟老头子的店铺。就是那些二八少女,新婚小媳妇,也大多不会驻足。 眼看着手里的银子一点点消耗,碧罗未免心焦。 村长李老儿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对碧罗说“老朽倒有个主意,管保比开着杂货铺要好。” “你老尽管说出来看看。” “不如开一个茶水铺子,兼卖点炒粉糕点之类的吃的,只怕还有人来光顾。” 碧罗想了想,答道“好倒是好,只是这样我难免抛头露面,喝茶的客人多半是三教九流的男人,十郎不在,你我没有靠山,就怕惹出祸事来。” “不妨事,你就在里间烧茶水,不用出来见人就是,外面客人就由老朽来招呼。 再说,一个茶水铺子也不需要多少本钱投入,如不能赚钱,随时都可以关张,比不得你这杂货铺,贴了不少本钱买那些材料,又费心把力的耗神去做,卖不出去又当不得吃。 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惯吆喝这些小娘子们的耍物,每每让人取笑。若是茶水铺子,就凭老朽活了几十年,练就的这张嘴巴,肚子里的人情世故,跟谁聊不起来?我自己做起事来也开心。 再说,你那些卖不出去的胭脂水粉刺绣宫灯,也可以摆在那里,让客人看着,只怕还能卖得出去几件呢。” 碧罗低头默想,也只能如此了,不如先开起来看看。走一步算一步吧。 于是取出几锭银子,交到李老儿手里,说“你老说的很是,你女儿我不大懂这些,该买什么,该添什么,全仗爹爹操持。” 第10章 明月茶铺 村长何老儿欢天喜地接过银子,立马行动起来,买碗买茶,买桌买凳,又把临街的墙壁拆掉一段,做成活动的木板,方便拆卸。 有空的时候,何老儿又手把手地教碧罗烧茶水,做糕点果品。 那碧罗兰心蕙质,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哪里难得住她。虽说腰酸背痛,比不得曾经的锦衣玉食,金女银婢,少不得慢慢适应。 碧罗写了店名,就叫“明月茶铺”,做成一块木招牌,挂在门框上,开门营业起来。 这明月茶铺第一日开张打八折,果然来了好多客人,何老儿一人忙的不亦乐乎,又叫青木打下手端茶添水送糕点果子。碧罗自在里间张罗,香叶领着浅草在楼上玩耍,并不出来现眼。 到晚间收铺,关起门来数钱,居然赚了对半,把碧罗和何老儿喜得什么似的。 那何老儿又会讲古说书,碧罗做的炒面糕点也合客人胃口,加上价钱公道,那些客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半月,明月茶铺的招牌便响了起来,客人一天比一天多。 也不知哪一天,何老儿正在忙着招呼客人,外面进来一个人,喊道“何老儿。” 何老儿抬眼一看,此人肠肥肚圆,油头粉面,原来是这里的房东徐掌柜,忙堆笑迎上去,说“徐掌柜好,哪阵风把你老人家给吹过来了?正经请你过来坐都不能呢。快请靠里面坐,外面寒冷。” 一面送上茶水,端了一碟花生米,又上了几样点心。 徐掌柜大喇喇坐下,扭着脖子四面望了望,笑道“你这里生意好啊。” “托你老人家的洪福,还将就过得去,赚个辛苦钱,只是饿不死罢了。” 徐掌柜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问“你家闺女呢?怎么不出来招呼客人?怕被人吃了?” “徐掌柜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家闺女不惯抛头露面,只在里间忙活。” 徐掌柜沉吟一会,说道“你家房租也该涨一涨了,当初看在你们老的老小的小面上,便宜租给你们,如今你们也起来了,我总不能老做亏本生意,是不是?从下个月起,每月租金添一两银子。” “别呀,徐掌柜,你这不是要我们的命么?我们拼死拼活,黑天半夜的,总共都赚不到一两银子,家里还有三个小孩要养活,你都拿去了,我们一家子吃什么呢?” “那你说涨多少吧?” “你看再加十个铜板如何?” “十个铜板,打发叫花子呢。这样,再加半两银子,少了不行。” “徐掌柜,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一家人么?” “不跟你废话,爱租不租,怕给租金,要不就买下来,也省得我月月跑。” 碧罗在里间听见了,正好青木进来端糕点,她让青木把何老儿叫进来。 “这徐掌柜一定是见不得我们生意好,这次若答应他涨租金,过不了几月,他又会涨的。这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干脆把这里买下来,一劳永逸。” “闺女呢,买房子不是租房子,那钱从何来?” “我身上还有点。” “只怕不够。” “你先去问徐掌柜他要卖多少钱吧?” 何老儿出来问徐掌柜“我们倒是想买下这所房子,又怕钱不够,不如你先说个价钱如何?” 那徐掌柜也是个败家的货,成日里眠花卧柳,勾栏瓦舍赌局茶馆没有他不到的地方。 恰好他前日赌输了钱,正要大把现银子来使,去挡赌账,听了此话,心里暗喜,说道“不多不少,二百两雪花银,这还是往少了算呢,算是便宜你们了。” 何老儿听了数字,吓得瞪圆了两只眼睛,心想家里别说二百两,就是二十两,恐怕凑起来也够呛。再说,还得留点余钱买茶买食料呢。 “你老先等着,我进去同我家闺女商量商量。” 何老儿进来说了,碧罗笑道“我还以为他会要三百两呢。二百两银子买下这所房子,划得来。” “可是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呢?” “不用慌,我这里还有二三十两现银。” “差得远呢。” “你老随我来。” 碧罗领着何老儿上了楼,从衣橱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堆金闪闪的首饰。 碧罗说“这些都是我的头面首饰,如今也戴不着它们,不如拿去当铺换了钱,买下这所房子,也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所。” “这么一点点东西,就算是金的,也换不到三百两银子吧?” “你老小看了。我这些东西,别说三百两,就是三千两,也换的回来。这些可都是宫中上乘的东西,说起来都是无价之宝。” 何老儿心知碧罗身份神秘,不便再问。 于是碧罗让何老儿给了徐掌柜三十两银子,作为买房的定金,约定第二日午后交割剩下的银钱。 第二日一早,碧罗收拾好那些首饰,打扮的花枝招展,富贵逼人,就要出门去寻当铺。 何老儿见她如此装扮,忙道“你平日里深居简出,粗布麻衣,又不施粉黛,说是怕惹是非,怎么今日反倒张扬起来?也不怕外面那些浪荡子看见纠缠?” 碧罗嫣然一笑“爹爹不知,我若还是平常装扮,裹着这些首饰出去典当,只怕人家会怀疑我是盗贼,典当不成,只怕还要吃官司,所以要扮着富贵人家,进到当铺里面,只说家道中落,只好把祖传的东西拿来当了过活,人家才会相信。” 何老儿方才明白。 碧罗让何老儿雇了一顶轿子,出街去了。何老儿自和青木在家里准备开店营业的事情。 碧罗深知这些东西贵重,非得那些大当铺才能收得起,于是找到玉阳城中最大的一家当铺,名叫聚兴隆,让抬轿的等在门外,自己挽着包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那当铺的朝奉见进来一个盛装丽人,连忙堆起笑容,招呼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碧罗把那包首饰递了进去,说道“掌柜看看这些能当多少钱?” 那朝奉看了一眼,眼里放光,知道是来了个大客户,忙问“死当还是活当?” “当然是活当了。”碧罗假装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暂时周转不开,等有了钱,必要赎回的。” 那朝奉仔细验了货,确定是宫廷内用之物,不可多得,又诚心要压一压价格,便说“姑娘想当多少钱?” “还是掌柜说个数目吧,合适便当了。” 第11章 当铺聚兴隆 朝奉捻了捻下巴几根稀疏的胡须,说道“东西倒是好东西,只是如今兵荒马乱,这些身外之物也不值钱了。这样,我给你当一百五十两银子。行的话我就马上兑现银给你。” “一百五十两?掌柜不要说笑了,你是识货的人,我这些东西,别说全是无价之宝,哪怕兑给我五千银子,你也是划算的。” “二百两,再多我们也给不起了。” 碧罗取了首饰,做势要离开,口里说道“掌柜不要诓骗我等小女子,我家也是做过大生意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打死我也不愿当这些祖传之物。” “有话好商量嘛。小娘子打算当多少,直说无妨。” “奴家也不多要,因为迟早也要赎回来,你给我五百两两银子吧,少了我就只好拿回去了。” 朝奉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赚钱的大单,哪里肯放她走,于是忙说“娘子稍候,待我请示我们东家再回复你吧。” 朝奉让一个小二过来招呼碧罗,请她坐了,又请了好茶。 过了一会,一个肥硕的中年男子跟着朝奉出来了。 “这是我们少东家。”朝奉对碧罗说道。 还未等碧罗开口,那少东家喜笑颜开,上来就要抓她的手,被碧罗躲开了。 “小娘子请坐下,你要多少银子都好说。”一双骚眼睛不住往碧罗身上扫。 碧罗见他甚是不堪,忙道“我这包东西,要当五百两现银。” 少东家朝碧罗手里随便看了一下,说道“使得,使得,像你这样的,一万两也值得。” 碧罗笑道“一万两太多,五百两就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少东家忙命朝奉“赶紧给娘子办了。” 朝奉拿了碧罗手里的首饰,自去办理。 这边少东家又殷勤地对碧罗说“娘子请吃茶,吃茶。娘子是哪里来的,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这玉阳城恁大,东家如何都认识?奴家微不足道,东家不识得奴家有什么奇怪的。” “非也,非也,娘子貌若牡丹,色如春露,如果真的住在玉阳城里,恐怕早已天下闻名了。” “少东家果然火眼金睛,奴家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否则也不会典当祖传之物为生了。” 这时朝奉兑了五百两银票,出来交给碧罗,又让她签字画押。 碧罗收了银票,起身出门。 那少东家送出来,又说“小娘子家住何处?告诉爷,也好认一门亲。” 碧罗正在上轿,听见他说,回头嫣然一笑,也不回话,进入轿内,放下轿帘,催着轿夫走了。 那少东家挨着门框,张着口,一半边身子早已酥了。 碧罗回到明月街,拿出二百两银子的银票给村长何老儿,让他联系徐掌柜处理房屋买卖的事宜。 何老儿何曾见过这么多银子,欢天喜地地收了,把银票给了徐掌柜,收了地契,拿回来交给碧罗藏好。 终于不用像无根的浮萍一般漂泊了。 碧罗小心翼翼地藏好地契,内心说不出的安定,忽然想起驸马,又想起十郎,假如他们两个都活着,那又该怎么办呢。 不要痴心妄想了。碧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子神,自己下楼烧茶水去了。 碧罗来到后院,只见香叶领着浅草在那颗枇杷树下玩石子。和煦的暖阳撒在他二人身上,蒙了一层金色的绒,仿佛从天而降的小天使。 碧罗进了厨房,何老儿正忙的热火朝天。 “青木呢?你老人家该去外面招呼客人。” “呵呵,青木帮我招呼着呢。这小子精灵得很,那嘴巴子比我还要溜,客人们也喜欢他。” 不知哪一日,徐掌柜领着一个伙伴进来茶铺吃茶。 何老儿见是徐掌柜,忙招呼坐下,又让青木上茶。 “把你家上好的茶拿出来给我们吃。”徐掌柜说道。 “好呢。你老人家又去哪里发财?这几日不见你来。” “发什么财?这些日尽是输钱,没的晦气,哪像你们这里生意兴隆。” “我们小本生意,全靠你老人家帮衬,这才勉强够吃。说这些话,没的笑掉大牙。你老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身粗。” 徐掌柜听了这些奉承话,心里喜欢,又让何老儿多上了几样糕点果子,再冲了两碗茶面子。 跟着徐掌柜一起来的那人说道“这里当道,人来人往的,何不也卖酒?怕是赚的钱更多一些。” 何老儿笑道“不瞒你老人家说,小的正有此打算呢,就怕人少,忙不过来。” “这也难得倒人?就不会招多一个伙计?”那人笑道。 “你老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若添一个伙计,我们工钱给不起。” 徐掌柜笑道“你不知他是谁?” “小的眼拙,又是初来乍到,小家穷户的,哪里攀的上这位大爷。” “他呀,他就是玉阳城鼎鼎有名的富户,聚兴隆典当铺的少东家,皇甫广达。” “原来是皇甫老爷,失敬失敬。” 原来这皇甫广达正是那日碧罗去聚兴隆当铺见到的少东家。 皇甫广达见徐掌柜吹嘘他十分有钱,心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指着他笑道“你龟儿少啰嗦,别忘了正事。” 徐掌柜哦了一声,答道“正是呢。瞧你猴急的样子,我记着呢。” 于是转头问何老儿“你家闺女也该出来见见世面,老是躲在里屋做什么?害怕有人吃了她?” “你老又说笑了,那厨房屋里不得要人烧茶做面?天笼地火的,不叫人随时看着,万一火星子飞出来,这房子不够它烧的。再说,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歪嘴歪面的,也难见人。比不得你们这些城里有钱人,体体面面,光光鲜鲜,上的了台面。” 正说着,青木端了果盘过来。 皇甫广达盯了几眼,说道“这就是你家孙子?生的这样伶俐。” 徐掌柜接嘴道“他长这样俊俏,他娘亲还能有差?你是没见过,要见了,保管你三魂走了七魄。” 何老儿听他们越说越不雅,趁着有新客进来,赶紧走开了。 第12章 吃茶 这里徐掌柜和皇甫广达二人窃窃私语。 一个说“你怕是误听人言,这家娘子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多半是生的丑。” “谁哄你?老子亲眼所见,别说在这玉阳城,就是东京都里,也难找得出这样的人物。” “少吹牛,也不怕闪了你的大牙。” “你不信?自己去隔壁问问卖稀饭的王妈妈。” “我倒不是不信你说这女子漂亮,你不知人上有人,前段时间我在我当铺里遇见的那娘子,那才是人间绝色,花中牡丹。大爷我的魂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可惜不知住在何处,只怕已经离了玉阳城。这样的人物,铁定是京都不知哪家的千金,她拿来典当的东西都是宫廷内造的,身份委实不简单,哪是你口中的乡野女子所能比拟的。” 他二人只管在那里高谈阔论,谁知早被青木听进耳朵里面。 正好他们的茶水喝没了,青木提了茶壶过去添水,故意将那茶壶嘴打歪,滚烫的开水淋在了徐掌柜和皇甫广达的手上和衣服上,烫的他们两个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边甩手边大叫,凳子也打翻在地。 何老儿赶忙跑过来,连声儿赔罪,又骂青木“作孽的畜生,你倒是长得有两只眼睛。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人小身量短,又没力气,提不动满壶的水,就装半壶水。还不给两位大人赔罪,幸亏是他们两个,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要是遇到那不讲理的客人,死活赖上你,这得多少事。” 青木楞着眼睛,鼓着小嘴,并不过来道歉。 皇甫广达摸着自己烫得绯红的手背,骂道“这小杂种分明是故意的。你过来,大爷我不赏你一个大嘴巴子吃。” 徐掌柜忙说“算了算了,莫跟小孩儿计较,不如让他娘出来给我们赔个不是。” “我是他爷爷,我代他赔个不是。” “你算什么?子不教母之过,她儿子烫了人,她这个做娘亲的总得出来露个面,说几句软话吧?只管躲着不见人,当我们透明?” “这——” “什么这不这,那不那的,赶紧让他母亲出来赔不是,否则我们是不依的。” “要不这顿茶钱我们不收了,算是赔礼。” “谁稀罕你这几个茶钱,再啰嗦,老子把你的茶铺子掀了。”徐掌柜骂道。 只听得里间一个声音说道“客官不必气恼,奴家已经出来了。” 大家抬眼一看,一个丽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虽说是荆钗布衣,却姿容动人。 满屋子的茶客都看得呆了,均在心里叹道“原来这屋里藏了一朵牡丹花,怪不得这茶水好喝,茶面子好吃,原来是这样的娇娃做出来的。” 碧罗和皇甫广达一对视,各自咦了一声。 皇甫广达笑道“原来说的就是你。” 碧罗深鞠一躬“原来是聚兴隆的皇甫老板,我儿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饶恕过他这一次吧。” “说些哪里话?小孩子嘛,不小心也是有的。不说这些。”又说,“我只当上次一别,再也不能见面,谁想你竟然住在这里,开了这间茶铺子,这难道不是常言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么?” “原来你我说的是同一个妙人儿啊。”徐掌柜在心里嘀咕道,“怪不得你把她吹捧到了天上。” 碧罗赶着上来收拾了桌面,又让何老儿重新换了新的茶水,又添了几样新的果品糕点,笑盈盈地对徐掌柜和皇甫广达说“这些算是我们孝敬二位官人的,不收钱,就当替我小儿赔罪了。” 徐掌柜和皇甫广达见了倾国倾城的碧罗,早把刚才的不快丢到爪哇国去了,重新坐了下来,只管拿眼朝碧罗身上瞥。 何老儿十分看不过,忙叫碧罗“厨房的火烧着呢,客人的茶面子还没弄。” “你不会弄?”徐掌柜不满地说。 “我爹不会这些,还得我去。”碧罗曲身告退,拉着青木去穿过后院,去厨房了。 那皇甫广达端着茶碗,只管直勾勾地望,不妨手里的茶水荡出来,撒在手上,哎哟一声,把茶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何老儿慌忙去收拾,口里说道“大人小心些,这次却不能怪我们。” “不怪,不怪。我赔你茶碗钱就是。”皇甫广达笑呵呵地说。 徐掌柜在心里冷笑道“这淫棍是迷了心,我帮你成了好事,看你还肯不肯借钱给我花。” 于是笑道“皇甫大官人,我跟你说的那事——” “好说,好说。”皇甫广达说罢,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徐掌柜,“你先拿去使,不够再问你哥哥借。” 徐掌柜连忙接了,欢喜地说“我翻了本就还你。” “不急,不急。” 皇甫广达又掏出一粒碎银放在桌子上,对何老儿说“不用找了,多的给你孙子买点玩物,他还小,别吓着他。” “大官人客气,有空再来啊。” “怎么不来?只怕你们到时烦我。”皇甫广达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和徐掌柜出去了。 出得街上,皇甫广达和徐掌柜分了手,徐掌柜自去赌局赢钱,皇甫广达往聚兴隆当铺走去。 他边走边乐,心里笑道“活该我同她有缘。为了这小娘子,惹得我好几天睡不好觉。我家里那婆娘虽然厉害,怎么的也得把她弄成外室,金屋藏娇,日日来与她痴缠,岂不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快活?” 那里何老儿跟碧罗说“我左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皮跳灾,右眼皮跳财’,只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又责怪青木“你平日里倒茶水最稳妥了,怎的今日这样粗糙?” 青木哼了一声“他们两个混账,在那里议论娘亲。” “给人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你只当没听见就是了。他们是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得罪不起的。” “我偏要得罪了,这样的衣食父母,我宁愿饿死,不要也罢。” “你——” 碧罗心里明镜一般,哪里会责怪青木。 她柔声对青木说“好孩子,娘亲明白你的心。只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们做生意的,见人就要堆起三分笑容,你要讨厌他们,只管在心里恨就是。你爷爷说的没错,咱们就靠这些客人赚钱过日子呢。以后记住了,凡事‘忍’字为上。” 青木听得不耐烦,自己提着茶壶出去了。 “这孩子,脾气越大越倔强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这还算好的。” “十郎小时候可不是这样,脾气好着呢。” 碧罗听了,不再言语,朝灶门里加了一根木材进去,映着熊熊的火光,仿佛想起了什么,只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第13章 粥铺 何老儿见碧罗在那里发呆,以为她在思念十郎,便安慰她道“十郎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脑瓜子灵活着呢,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你老又安慰人了。他若无事,怎地到现在还不来找我们?” “你不知道,这新皇帝才登基没有两日,听说又有好几起造反了。远的不说,只说咱这玉阳城外,仗都打了好几回了。 别说十郎在军中身不由己,走不开,就算他想来找我们,也隔着天和地。你一天到晚只在屋里坐着,哪里知道外面的行市。” “你老人家说的有理。只愿十郎平安无事,吉人天相吧。” “是咯,要是十郎回来找我们,他也不知道我们在玉阳城里呢。” “放心,我早在家里门框上刻了几个大字‘如归,到玉阳城寻觅’。” “你有心了。” 却说皇甫广达自从那日见了碧罗后,几乎天天来茶铺闲坐,一心想要勾搭碧罗,成就好事。 奈何碧罗看穿他心思,如何再肯出来见他?只推厨房忙碌,让何老儿打发他。 皇甫广达见不到碧罗,心里欠欠的,便有点失魂落魄。 那日他又从明月茶铺喝了一碗茶出来,在街上乱走,一头碰见徐掌柜。 徐掌柜抓住他,像得了救星,笑道“可把你逮住了,我正要去寻你呢。走,咱们上明月茶铺喝茶去。” “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咦,这可奇怪了。你难道转了性子,不爱美人了?” “去去去,我倒想爱她,只是这小娘子不肯露面,我难道同空气说话?还是回家睡大觉吧。” “这也难得住你这个采花使者?”徐掌柜笑道,“她不出来,你就不会设计让她出来?” “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行你上。如有好办法,我也不要你还我那锭银子,另外还要答谢你。” “此话当真?” “什么真不真的,谁有空同你闲扯,我还要赶着去当铺呢。” 皇甫广达说完话就要离开。 徐掌柜忙拦住他,低声笑道“我是认真的。你说说,如果我帮你把她弄到手,你该如何谢我?” “你若真有这个本事,让我如心如意,不说之前的银子不用还,本人再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 “你老不是说笑?” “我皇甫广达吐口唾沫便是钉子,何时吹牛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你跟我来。” “做什么?” “去找明月街卖稀饭的王妈妈呀。” “寻她这个老不死的干什么?我可不好那口。” “你想哪儿去了。那王妈妈就住在碧罗小娘子隔壁,她是常跟她见面说话的。再说,你还不知道王妈妈的手段,多少男女好事都是她成就的呢。” 皇甫广达听了,喜得直搓手,催着徐掌柜说“那还不赶紧去。” “先给我几两银子填补赌债再说。” 皇甫广达掏出一锭银子,丢到徐掌柜手里“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两个二世祖花花公子一起掉头回到明月街,进了王妈妈的粥铺。 王妈妈正愁没有客人光顾,见他二人进来,喜得眉开眼笑,忙招呼他俩坐了个好位置,笑道“二位爷今日好兴致,舍得来我铺子里坐坐。平日只见你二人往对面茶铺子里钻,连正眼也没瞧我一瞧。” “王妈妈说笑了。你这生意太好,人多坐不下,要不早过来了。” “就你这张嘴甜,歪的说成了直的。说吧,要吃什么粥?” “不拘什么粥,随便来一碗就是。” “哟,这也能随便?老身这里有玉米粥,皮蛋瘦肉粥,排骨粥,鱼片粥,什锦八宝粥,莲子清火粥,你们到底要哪一样?” “那就玉米粥吧,我吃不惯腥的。”皇甫广达说道。 “好呐,来两碗玉米粥。”王妈妈亲自下手做好,端出来给徐掌柜二人。 “妈妈请坐,一块聊会子天。” 王妈妈是个精明圆滑世故老成够了的人,什么没见过,什么没见过?这两个浪荡子的淫心,她如何猜不透。只是假装不知罢了。 她搬了张凳子,侧身坐在一旁,笑道“老身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那就聊聊。只是聊些什么呢?如今外面天天打仗,听我那混账儿子从外面回来说,新皇帝倒台了,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军队,占了都城,把新皇帝赶到蜀地去了。” “谁和你说这些?只说咱们玉阳城里哪里又来了美人吧。” “美人?眼面前就是。” 徐掌柜故意装傻,问道“不会说的是你吧?” “说我也不差,老身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枝花。如今虽然老了,也爱风流,喜欢年轻公子哥儿。你若有意,老娘我一定有情,来者不拒。哈哈哈——” “好个不要脸的老货!你说自己年轻时美貌,比对面茶铺子里的小娘子如何?” “那老娘可不敢比,她是凤凰,我就是乌鸦。我是麻雀,她就是那大雁。” “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徐掌柜冷笑道。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王妈妈斜眼调笑道。 徐掌柜瞟了一眼皇甫广达,努了努嘴。 王妈妈心下明白,故意说“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她那里转圈?却来我这里打坐入定,害得老身胡思乱想。哈哈哈——” 皇甫广达嘿嘿一笑“不瞒妈妈说,我倒有心,只是不得近身,连人影都看不见。” “哟,我看这段时间皇甫公子天天往那茶铺子钻,还以为你已经摸上手了呢,谁知竟然还是两手空空。” “妈妈不要取笑我了,莫非你有什么法子?” “我一个糟老婆子,哪里懂得这些?你只管去请教那勾栏瓦舍里面的老鸨,那才是有十分主意的人呢。” “妈妈别逗了,咱们说正经话。” “难道你刚才说的是正经话来?啊哈哈——” “好个不要脸的老娼妇!”皇甫广达一张油脸羞得通红,心下着恼,嗔道,“妈妈好风流。” “老身不风流,你们也不来找我了。” 徐掌柜趁机问道“你老人家倒是说说看。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成了皇甫官人的好事,还会少了你的好处?只怕到时白花花的银子使都使不过来呢。你那儿子东游西荡,没个正业,不得求皇甫官人?好进去他当铺里面做事,又轻松又多钱拿。” 第14章 鸡鸣狗盗 “徐掌柜好会说话,说得老身心痒痒的。” 王妈妈正等他们这话,见时机已成,便说,“老身只怕事成之后,你们脖子一扭,把我丢在脑后,一文钱不给,我也只能干瞪眼。” “尽管放心,他皇甫广达是什么人?玉阳城里鼎鼎有名的大户人家,还能差了你这点银子?” 徐掌柜说完递了一个眼色给皇甫广达。 皇甫广达会意,连忙从衣袖里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在桌面上,对王妈妈说“这几两银子就算今日的粥钱。你老若有吩咐,只管来告诉我,我是有求必应的。” 王妈妈见了银子,双眼放光,忙伸手拿了,口里说道“先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碧罗小娘子是何许人?可比不得其他风流淫妇,人家是个正经人,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我老婆子住在隔壁,也难见她一面。” “这么说是没有机会了?” “这得看是什么人去办这事。老身是谁,手段多的是。爷们只管放心,跟我计策行事,保管你心想事成,哈哈哈——” “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说的你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勾引了多少汉子,拉了多少皮条。”徐掌柜笑骂道。 皇甫广达问“她家男人去哪里了?怎么从未见过。” “这还用问?肯定是死在外面了,要不就是被抓了壮丁。他男人若是还在,怎肯放心让这样一个俊巧媳妇抛头露面?听说他们是外面逃难过来的。” 三人坐在一堆,在那里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吃完粥,徐掌柜和皇甫广达起身离开。那皇甫色鬼把眼朝对面望去,一副恋恋不舍的呆样。 王妈妈推了他一把,笑道“馋嘴猫似的,赶紧走吧。若是被她爹何老儿看出端倪,只怕不好行事。” 过得几日,碧罗他们茶铺子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准备关门,对门王妈妈走了过来,对何老儿说“哟,他大爷,这么早就收摊了?” 何老儿见王妈妈嘴涂胭脂,头上带了一朵红花,心里便有三分不喜,强堆笑脸回道“今日天冷,客人不多,趁早关了门,免得不三不四的人上门骚扰。” “瞧你这糟老头子,这话说的,指桑骂槐,我要是多心,还以为你这话是在说我呢。” 王婆子说罢,趁机钻了进屋,左看右看,啧啧声音不绝,“这屋子收拾的这样整齐,怪不得你家客人多。小娘子呢,还在厨房忙活?” 正好碧罗收拾完厨房,出来前厅整理桌面,见了王妈妈,只得问了声好。 王妈妈下死劲把碧罗剜了两眼,笑道“小娘子越发比先前来的时候出落得更标致了,这小脸,这身段,老身我活了几十年,见过无数世面,也没见过你这样美貌的。感情是七仙女下凡,来人间历劫的?” “你老人家说笑了。若没什么事,请你老人家让一让脚,我们要扫地呢。” “没事就不能来你这屋里了?挨邻隔近的,咱们娘儿们,也该常来往,一处说说闲话,互相帮衬才是。” 青木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妖婆!” 他是不喜欢这种为老不尊的老东西的。 何老儿忙说“哎呀,王妈妈,你铺子里来客人了。” 王妈妈听了,连忙朝外走,边走边回头说“有空来我铺子闲坐,咱娘儿两个唠嗑唠嗑,一天到晚窝在屋里不出门,也不怕憋坏了。” 青木朝着王妈妈的背影呸了一声“老妖婆!” 碧罗责怪道“不要随便骂人,须知祸从口出。” “可她不怀好意。” “她是她,我们是我们。只要我们行得正走的端,不怕她使坏。” “娘亲还不知道呢,这老妖婆今天和那两个花花太岁嘀咕了半日,必定在商量什么坏事。” “是咯,这段时间那当铺的老板天天来我们铺子里,一坐就是大半日,我看确实有问题,还是小心些为好。” 碧罗听了,心里想道“这皇甫浪荡子,自从那日在当铺和他碰见,色心不死,居然跟着来了铺子,倒像是狗皮膏药粘在身上撕不下来了。 我们在这玉阳城人生地不熟,没个靠山,十郎也不在家,怎么斗得过他这样的富贵人家,地头蛇?是祸躲不过,只能见机行事了。” 又过了几日,何老儿刚开了大门,就听见对门粥铺里有人呻吟,只见王妈妈捂着肚子,趴在一张桌子上,不住地叫唤“哎哟,疼死我了。” 何老儿忙走过去问询“妈妈这是怎么了?” “突然肚子痛,可要了老身的命,只怕是绞肠痧。” “那赶紧去看郎中吧。” “没人扶我,老身也去不了啊。” “我来扶你。”何老儿说罢上来就要拉王妈妈的胳膊。 王妈妈甩开何老儿的大手,嗔道“男女授受不亲,外人看见不好看。不如你还是叫你家碧罗小娘子扶我去看郎中吧。” 一面又哀嚎不已。 何老儿见她脸都青了,怕出人命,只得回去找碧罗商量。 青木跟在何老儿屁股后面说“不管她,让她痛死算了。说不定是装出来的。” “胡说,你看她脸都紫了,头上直冒冷汗,哪里会有假?而且她有事无事,装病出来给谁看?” 何老儿说着,径直进到厨房,对正在忙碌的碧罗说道“对门王老婆子闹绞肠痧,在那里痛得死去活来,你赶紧去扶她上街看郎中吧。” 碧罗听了,人命关天,也没多想,忙解了围裙,去到粥铺里扶了王妈妈上街看病去了。 她二人一路跌跌撞撞来到青石街上那家中药铺子,坐店郎中给王妈妈号了脉搏,问了几句话,就说是绞肠痧,幸亏来的及时,再迟一点就没命了。 又当场给服了一剂药水,不出半个时辰,王妈妈喜道“我肚子不痛了呢,真是神医啊。” 那郎中笑道“这病来的急去得快,虽然凶险,只要及时服药就不妨事。你得感谢这位娘子,若不是她扶你过来,只怕早已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王妈妈听了,又要给碧罗磕头谢恩。 碧罗忙拦住了“妈妈何必客气,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关照也是应该的。” 正说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却是皇甫广达。 第15章 雪花街包子铺 皇甫广达见了他们,问道“巧了,你们也来看病?是哪一个人不舒服呢?” 王妈妈笑道“不就是我老婆子,人老毛病多,今儿个闹肚子痛,得亏碧罗小娘子扶我过来,要不然我这条老命早交代了。爷也是来抓药的?” “我家娘子偶感风寒,过来替她抓两副药回去吃。” 一边拿眼瞄碧罗,又说“碧罗姑娘贤惠心善,真好人呢。” 碧罗只得微笑作答“公子谬赞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邻里之间原本应该互相照应才是。” 说话之间,皇甫广达早已让药铺抓好了药,提在手里。 “不如一起行路。”皇甫广达笑道。 王妈妈递了一个眼色给皇甫广达,说“我们女人家走不快,你有事先走,得空来我店里坐。” 双方告辞分开,碧罗扶着王妈妈走了出来。 尚未走出十步远,王妈妈突然说道“老身至昨晚起就没吃过东西,现在饿得头晕眼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如先找间铺子吃点东西再回家。” 碧罗只得答应,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家早点铺子说“那里就有一家。” 那婆子又说“这家不好吃。老婆子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叫做梁记包子铺,蒸出来的包子又软又香,里面的馅料都多。” “妈妈,我还得回去开店呢?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照顾,只怕我爹等的心焦。不如在这里将就吃一点,下次再去你说的地方如何?” “呃,难得出来一趟,何必赶这一时?那包子铺就在前面的雪花街上,多走不了几步路,也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碧罗方欲再说,那婆子故意弯腰捂肚,哎哟起来“我这肚子空空,又痛起来了。” 碧罗无法,只得随她去了雪花街。 只见这条雪花街两旁屋宇轩昂,鳞次栉比,立着许多酒楼食铺,人潮涌涌,迎来送往,喧闹鼎沸,比明月街又要繁华十倍。 “如何?老身并没有骗你。”王妈妈笑道,“你一天到晚不出门,哪里知道玉阳城的繁华。” 王妈妈领着碧罗进了一家名叫梁记的包子铺,小二过来招呼道“客人都满了,二位客官不介意的话就和别的客人拼桌如何?” “只好这样了。既然来了,哪有空着肚子回去的。” 正在东张西望,只听得里面有人招呼他们“妈妈也来吃包子啊。” 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刚才分开的皇甫广达,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包子。 王妈妈笑道“我今天运气咋这样旺,净遇到你这个贵人。”一边拉着碧罗过去坐了下来。 “我们有缘呗。”皇甫广达笑道,“今天我做东,你两个想吃什么,尽管点。” “那怎么好意思?” “妈妈不要客气。” “也罢,恭敬不如从命,我知道你有的是钱,请得起。” 皇甫广达又让碧罗点餐。碧罗哪里肯,只说“我吃了早饭的,不过是陪妈妈。” 皇甫广达便胡乱点了一桌子东西,各色包子,米汤,油条等等。 那婆子说“我们又不是大肚弥罗,能吃的了这些?” “吃不完带回去给何老爹和碧罗娘子的三个孩儿,让他们尝尝鲜,这里的包子是出了名的好吃。” 碧罗不便出声,垂头默然而坐,手里拿了一个包子。 那皇甫广达只管拿眼瞄碧罗,眼神暧昧。 碧罗只盼王妈妈快点吃完,好回家去。 谁知那老不死的又说“哎哟,我突然想起隔壁周大娘让我给她那混账儿子带句话,说今天屋里有客人,让他收了摊早点回家,不准在外面喝花酒。她家儿子就在雪花街上混,我去去就来,你们稍坐。” 说完看了皇甫广达一眼,也不等碧罗开口,忙忙地自去了。 碧罗有颗七窍玲珑心,这些鬼把眼如何瞒得过她?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老东西原来是拉皮条的,你假装离开,好让我与那皇甫鸟人独处。也不看看我是谁,岂能轻易上当?” 于是起身对皇甫广达说道“委实不能再耽搁了,铺子里没我无法开张。劳烦公子跟妈妈说声,奴家先回去了。” “忙什么?再坐一会子,妈妈一会就返来。” 碧罗哪里听他的,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皇甫急了,追上来一手扶在碧罗的肩膀上。 碧罗身子一斜,躲了开去,正色道“公子请自重。” 皇甫广达讪笑两声“一时着急,碧罗娘子莫怪。你若先走了,那妈妈到时肚子又痛,谁扶她回去呢?” “不是还有皇甫公子你么?” “也罢,我正要去你家茶铺喝茶,正好一路。” “公子又说笑了,你我都走了,王妈妈回来找不见,岂不是要责怪你我?” “谁管她。” “公子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那你把这些包子带回去给孩子吃。” 皇甫广达转身让小二打包,谁知碧罗早走远了。 他望着碧罗的身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自己重新走回店里坐下。 过了半个时辰,那王婆子才摇摇摆摆地走回来。 她一眼望见皇甫广达,惊讶地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碧罗小娘子呢?” “还说呢,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溜了。害我在这里干等你半日。” 婆子哼了一声“这蹄子假正经,我不信收拾不了你。”又堆笑对皇甫广达说,“莫慌,老身是诸葛孔明转世,有的是计谋。今天也不算白费心思,你二人总算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好汤还需慢火煨,这一里一里的,不就上来了么?哈哈哈——” 皇甫广达转忧为喜,也笑道“妈妈果然好计谋,小生有救了。” 那包子铺的老板听见了,在心里呸了一声,骂道“这不要脸的老猪狗,尽干缺德事,刚才不知是谁家的妇人,生的好个俊巧模样,只怕又要栽在她的手上。” 皇甫广达结了账,剩下五钱银子,都丢给王妈妈,说“这五钱银子妈妈拿去喝酒。” 却说碧罗赶回明月街的家里,何老儿和青木等都在门口翘首盼望,见她平安归来,脸上方有了喜色。 “怎么去了这么久?那王婆子没同你一起回来?她没事吧?” “只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事。”碧罗不便告诉何老儿事情,几句话敷衍了过去。 第16章 大闹明月茶铺 “那老妖婆是个坏人,没安好心。” 青木在一旁突然说了一句,把碧罗和何老儿都吓了一跳。 碧罗嗔道“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 何老儿说“青木说的也没错,我看那王婆子和徐掌柜皇甫公子走得很近,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什么,多半没安好心。我们在玉阳城无依无靠,还是小心些好。” “你老人家说的是,女儿尽量不抛头露面。这外头的生意,辛苦你老操持了。” “放心,有青木给我帮手。” “他一个小孩子,能帮的了多少?” “你可别小看他。他比那些大人还顺手呢,手脚勤快不说,嘴巴也来得。我平时只说十郎笨嘴笨舌的,生了个儿子却是这般伶俐乖巧。” 又过了几日,何老儿不见徐掌柜和皇甫广达过来喝茶,只是偶尔瞥见他俩在对门王婆子的粥铺里落座。 阿弥陀佛,不来更好,宁愿不赚他们的钱。 一日下午,茶铺里进来几个大汉,那头巾也不好好缠,袒胸露乳的,流里流气,霸住一张桌子,喊道“店家出来伺候。” 青木上去陪着笑脸问道“几位客官要喝什么茶,又吃什么点心果品?” “去去去,谁要你一个毛孩儿过来打岔,赶紧叫你家大人出来招呼。” 何老儿赶过来说道“几位爷纳福,要什么尽管吩咐我老汉。” “都有些什么茶?” “菊花茶,蜂蜜茶,桂圆茶,柚子茶,铁观音,乌龙,毛尖,还有西湖龙井。” “来三碗乌龙茶吧,再冲三碗茶面子来,点心不拘什么随便上几样过来。” “好呢,三位客官稍坐。” 这三人在屋子里高谈阔论,唾沫飞溅,引得其他客人纷纷侧目。 有人叫过何老儿,怨道“这里是喝茶聊天的地方,不是菜市场,老板你倒是去说一说,叫他们几个小点声。” 何老儿过去对那帮人说“大爷们小声一些。” 一个大汉瞪着眼睛反问“怎么,喝个茶还不让人说话了?谁规定不能大声说话了?又不是娘们,蚊子哼哼听不见。” 有人哼道“猪叫犬吠最大声。” 那汉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吼道“你龟儿骂谁是猪狗?” 一时好多客人都渐渐走了。 何老儿收拾碗碟进去,碧罗问他“谁在外面喧闹?” “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三个混世魔王,把一屋子的客人都吓跑了。” “暂且忍耐一下吧,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免不了遇到这样那样的人。只盼他们走了再也不来。” 一时外面有人大呼小叫“老板小二都哪里去了?半天抓不住个人要东西。” 青木忙上前问道“大爷要什么?” “老子要你妈!给老子弹开。小鬼蛋子老来打岔。” 青木不是那受气包,顿时火起,回骂道“你妈在你家屋里躺着呢,还不赶紧回家去找。” 那汉子要打青木,被何老儿拦住。 何老儿也是气不过,说道“你这人咋说话的呢?” 男人一把掀翻桌子,茶水碗碟撒了一地。 “反了反了,居然敢对你大爷不敬,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是谁。” 说罢,揪住何老儿就是一巴掌呼在脸上。 何老儿被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青木抄起身边一条凳子丢了过去,又是一头冲撞在那大汉的肚子上。 那大汉没防备,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刚好坐在打洒的茶水上面,湿了半边裤子。 另一个汉子上来提着青木的头发,左右开弓,啪啪啪几声打在他的脸上,青木脸上顿时起了几条红印子。 何老儿骂道“不得了了,强盗打人了。” 也上去和他们扭打在一处。 碧罗在里面听见了,顾不得许多,连忙跑出来,只见何老儿和青木正被那三人按在地上毒打。 “畜生,还不住手。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人小孩,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人见了碧罗,走过来淫笑道“原来这里还藏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你早出来不就没事了吗?” 一面伸手要摸碧罗的脸。 碧罗手里刚好拿了一把火钳,一下送在那人的手里,那人哎哟一声惨叫,捂住手直跳脚。 原来这火钳刚从灶火里取出来,滚烫无比。 对面王婆子跑了进来,一叠声地说“爷们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有你什么事?”一人大手一挥,推了一把王婆子。 王婆子站不稳,几个踉跄,扶住一张桌子才没有摔倒。 王婆子破口大骂“青天白日,欺负老弱妇孺,算什么好汉?老娘我跟你们拼了。” 正闹着,突然进来一个人,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不是别人,却是皇甫广达。 皇甫广达骂道“狗崽子们吃了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今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三个汉子见了皇甫广达,谁不知道他黑白两道通吃,连忙拱手赔笑“原来是皇甫老板,不知这是你的铺子,得罪得罪。” 皇甫广达怒气冲冲,呼了一巴掌,又一脚踹在那人腿上。 那人也不敢还手,口里只是说“不知是你的人,恕罪恕罪。” “还不给我滚!下次再让我碰见,抓你们去官府坐牢。” 三个汉子连忙抱头鼠窜而去。 王婆子笑道“还是皇甫公子厉害,把这三个祸害赶跑了。碧罗小娘子,还不过来道谢,请恩人坐下喝茶。” 碧罗走过来欠身道谢,说“多谢皇甫公子解围,公子请坐。” “大家乡里乡亲的,理应相互照应,不必客气。以后若有人再来店里捣乱,只管跟我说。这玉阳城就没我皇甫广达压不住的邪火。” 何老儿端了一盏茶上来,笑道“爷请喝茶。今日多亏了爷及时赶来,否则不知要闹成怎样。” 王婆子插嘴说“你也该给你闺女找个靠山,寻个女婿。俗话说‘美人还得英雄配’,碧罗妹子倾国倾城,没了丈夫,拖着三个儿女,不该抛头露面,惹人嘴馋。 依我说,皇甫官人在玉阳城有权有势,不如两下里凑个好字,将你女儿许配给皇甫大官人做三房,日后也不用这般辛苦。” 碧罗忙道“妈妈说什么呢?像是刚才撞了头,有些头昏。” 王婆子讪笑着说“老身也是白操心,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俗话说‘过了这村没有那店’,眼面前的肥肉不是天天有,趁早打算。” 青木在一旁听了,十分不快,也不收拾地面,自己上楼去找香叶和浅草去了。 皇甫广达嗔道“妈妈说哪里话来?我对碧罗妹子敬若神明,她就是我心中的仙女,不能亵渎。我可不敢奢望。” 第17章 连环计 “什么仙不仙的,仙女也要吃饭过活。” 何老儿说“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敢高攀。再说我家十郎虽然被抓了壮丁,也并没有死讯传回来。岂有夫在妇改嫁的?妈妈休提!” 王婆子冷哼一声“你家十郎几年没有音讯,不是死了难道还活着?这老头子也太自私,你就忍心看着你家儿媳妇守活寡?” 碧罗忙说“谁说没有音讯,上月十郎还托人送了平安信回来,说他在军中好好的,还升了官,叫我们好生看家,等战事一停就回来。” “哄鬼呢。十郎知道你们来玉阳了?可见是撒谎。” 一时皇甫广达走人,王婆子也走回自家粥铺。 何老儿和碧罗收拾屋子。 何老儿说“谁知道这皇甫公子居然是个好人,今日若不是亏得他,不知道要闹到何种地步。以前是我们看差他了。” “爹爹糊涂,你老人家难道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蹊跷吗?” “你是说那几个人和皇甫官人是一伙的?我看着不像,你是不是多心了?” “那三个汉子凶神恶煞,怎么皇甫公子一来,吼一声就作鸟兽散?” “因为皇甫官人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啊。谁不怕有钱人呢。” 碧罗冷笑道“那些人来的蹊跷,去的也蹊跷。起初我也不信,只是说话时,奴家在一旁冷眼察言观色,那皇甫小子又和王婆眉来眼去,努嘴眨眼,十次有九次都不怀好意。” “既然如此,凡事小心些,不怕他把咱们吃了。唉,要是十郎在就好了。” 却说皇甫广达走到雪花街自家酒楼,进了一间包房,里面三个人站了起来,正是刚才闹事的三个大汉。 一人对着皇甫广达作揖打躬,笑道“如何,这戏没有演砸吧?我一个兄弟还受了伤呢。” 皇甫广达点点头“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以后就别在我手里讨钱。” 一边从衣袖里掏出几两银子,丢给他们,又单独给了一串钱与那个被火钳烫伤手的汉子“这个单独给你,去药铺敷药包扎一下吧。” 又把酒楼掌柜喊了进来,说“尽管好酒好菜的上,让他们尽情的吃喝,不必收钱。” 那三个大汉喜得忙接了银子,连声道谢,只说“老板豪爽,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们。” 连日太平无事。 那一日,明月茶铺尚未开门,只听见有人拍门。 “谁啊?”何老儿在里面问道。 “这死鬼老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面卖粥的。” 何老儿哦了一声,方才开了门,笑道“大清早的,撞鬼么?” “撞你妈的大头鬼!”王妈妈笑骂道,“老身有一件正经事要同你家闺女说。” “你个老妖精就是那水里的王八,岸上的变色龙,能有什么正经事?” “呸,何老儿,你是虱子身上不嫌多,不怕老娘咬你。王八乌龟,别让我说出好话来。老娘今日心情好,不同你计较。碧罗娘子在哪里呢?” 碧罗从厨房里出来问道“妈妈有什么事找我?” “天大的好事,快过来我与你细细的说。”王婆子拉着碧罗坐在一张桌子旁,说道,“昨日我上街寻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碰见皇甫官人,问起你,孤儿寡母的,一家子起早贪黑卖茶水,连饭都吃不饱,于是有心要帮你们娘儿几个。 说那日在茶铺里见了你做的手帕和胭脂水粉,喜欢的不得了,不拘什么价钱,他都要了,拿回去给他屋里人用。还说以后让你按月供应,送到他府上,现钱结算。也是一条谋生之路。 他自己不好意思给你说,说是为了避嫌,央了老身来传话。” 那何老儿在一旁听了,喜得无可无不可,忙说“果然是天大的好事,这些玩意儿放在那里吃灰,我正愁,谁知竟有人愿意收。可见这皇甫公子心地善良。” “可不是好人么?又大度。上次说要纳碧罗做三房,被你们两个好一阵抢白,人家过后没事人一样,还是如此热心肠。要是换作别人,早恼了。” “那是那是,是我们没那个福气。”何老儿一阵鸡啄米。 碧罗听了也高兴,当初她买这些材料也花了好几两银子,如果皇甫广达月月都要收,也是一桩生意,比伺候茶炉子轻松多了。 于是对那婆子说道“妈妈,你好人做到底,不如这些东西就交由你送到皇甫公子府上,少不了你的跑腿钱。” “我稀罕你这个钱!你这样做,倒把人家皇甫公子尴尬了不是?显得人家好似别有用心一般,老身还要守粥铺呢,老胳膊老腿的,不如你们年轻人轻便。” 碧罗只得罢了。 第二日,碧罗起了一个大早,收拾好包袱,里面装了绣帕和胭脂水粉,出了门,往皇甫广达家里走来。 皇甫广达的宅院位于玉阳城中央的松树街上,门前立了两个大狮子。 碧罗到了门口,跟守门的小厮说了缘故,那小厮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对碧罗笑道“姐姐请进,我已等候多时了。” “我就不进去了,茶铺里没人呢。”碧罗说着把包袱递给那丫鬟。 “那怎么行?公子临出门时,千交代万交代的,让奴家好生招待姐姐。姐姐若不进来,到时问出来又是奴家的不是。” 碧罗听说皇甫广达不在家,遂放了心,跟着那丫鬟进去了。 进了二层大门,来到一座小花厅之上,那丫鬟让碧罗坐了,给她沏了一碗茶,又说让她略等一等,她进去取银两与她。 碧罗坐在屋里,满眼都是雕梁画栋,绿窗珠帘,富贵逼人。 只是她从小活在皇宫里面,什么没见过,这些东西在她眼中不过都是些俗物罢了。 碧罗等了半日,也不见那丫鬟进来,耐不住站起身来到窗前打望。 窗外是一处十分精致的花园,花红柳绿,山石泉水,楼台亭阁,虽然比不上皇家御花园,也有三分动人之处。 碧罗出了一会子神,想起自己在宫中的美好岁月,父皇母后视她若掌上明珠,又给她觅得一个好夫婿,就是那青梅竹马的驸马爷夏侯煊,二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日子甜美。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顷刻间天地变色,父死母亡,驸马为了救她也魂归天外。 如今只留下她一个孤鬼儿在这人世间受苦。 正想着,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第18章 羊入虎口 碧罗以为是那丫鬟回来了,转身开口说道“妹妹去了半日,怎么才回来。” 抬眼一望,不由得呆住了。 原来进来的不是那丫鬟,而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开口说道“碧罗妹子来了?” 此人正是皇甫广达。 碧罗突然见到皇甫广达,心里一阵慌乱,只得道了一个万福,说道“原来公子在家。” “我才从外面回来,没想到正好遇上你。怎么没人过来伺候?”皇甫广达转身就要叫人。 碧罗忙说“你家丫鬟让我在此等候,她出去取银钱给我去了。” “那就好,这里坐着也无聊,不如我领你到花园去走走?” “还是在这里等吧,你家丫鬟去了好一阵,应该就快回来了。” “理她做什么?” 正说着,那丫鬟走了进来,见了他二人,先跟皇甫广达打了招呼,又对碧罗笑道“让姐姐好等。” 说完把一包银钱递给碧罗。 碧罗拿了钱就要告辞。 皇甫广达说道“忙什么?你是贵客,既然来我府上,也该见见女主人。”于是对那丫鬟说道,“春儿,去请你奶奶们过来见客。” 春儿笑着答应了,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一时门外裙佩叮当,来了一群妇人,嘻嘻哈哈,推门而入。 当中一个贵妇,约莫三十多岁,五短身材,丰腴白皙,遍身绫罗,珠翠满头。 她见了碧罗,上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哎哟,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请坐请坐。” 又叫春儿奉茶。 又埋怨皇甫广达“家里来了贵客,相公也不早说,奴家也没准备,怠慢了人家,失了礼数。” 碧罗又要请辞,那妇人拦住说“忙什么?难得来一趟,吃了午饭再走不迟。你绣的那些个锦帕,调制的胭脂水粉,我们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正要同你请教一二。” 皇甫广达对碧罗说“这是我家夫人,你只叫她大奶奶吧。”又指着一个长挑身材,弯眉细眼的女子说,“这是二奶奶。” 碧罗一一见过。 那二奶奶端详了碧罗好一阵,笑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的人物,我今儿个算是见到了。怪不得我家相公心心念念,茶不思饭不香的。别说他,连我是个女人,见了她也心动不已呢。呵呵呵。” 碧罗绯红了脸,低了头。 大奶奶对皇甫广达说“相公先避一避吧,我们娘儿们说话自在些。” 皇甫广达讪笑几声,站起来与碧罗告了辞,一边说“好生招待碧罗姑娘。”一边出去了。 大奶奶对碧罗说道“妹妹天仙一般的人物,不该在外面受苦。万幸我家官人看中你。 你看我们都不是那些拈酸吃醋不能容人的人,妹妹过来就是三房,一样的和我这般,一堆丫头婆子伺候,独立小院。 我家相公最是怜香惜玉的人,他又那样爱你,从今后要什么有什么。他又不介意你拖着三个油瓶嘴儿,只管一并带过来,还有你那老爹,岂不比在外面挨饿受冻好一百倍?也不用躲躲藏藏。” 碧罗听了大奶奶一席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些人只当她害羞,不好意思说话,其实心里欢喜得很。 二奶奶笑说道“我们大奶奶说的很是,依我说,明天就拿一顶轿子抬了进来,我们姐妹们一处也好凑个麻将搭子,大家彼此热闹些。” 碧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是不说话。 大奶奶又说“春儿,你让人通知明月街粥铺的王妈妈,她是保媒的。” 碧罗憋了一口气,好容易回转过来,忙开口说道“奶奶们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俗话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况奴家丈夫尚在,怎能随意改嫁他人?以后请休提此话!” 又站起身说道“奴家铺子里忙着呢,离不开人手,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说完话,也不管大家听没听见,自己开门出去了,把那一堆妇人丢在屋里,你望我,我看你,目瞪口呆。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做寡妇。 碧罗还没走到大门口,迎面碰见皇甫广达。 皇甫广达忙问“妹子这是要往哪里去?难道他们得罪了你?” 碧罗冷笑一声,说道“自然是回家去了。” 于是穿过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匆匆忙忙自去了。 皇甫广达眼巴巴看着碧罗离去的背影,又忙来到小厅,问那帮妇人“怎么回事?” 大奶奶答道“这小娘子是个烈货,我们好好跟她说话,她油盐不进,自己赌气走了。” 二奶奶笑道“我看此人生的不凡,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看她的气质神韵,浑身透着高贵,说她是落难的公主也未定。” “公主?”大奶奶哼了一声,“不过比别人生的略微周正一些罢了,说她是公主也太抬举她了。” 皇甫广达听了,心下想到“想她那日拿首饰过来典当,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宫中内造之物,说不定还真是身份非凡。我皇甫广达风流倜傥,看上的女人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偏她这样硬气,想来是见多识广,不是平常小儿女的眼界。” 大奶奶又说“你都看见了,不是我们娘们不容她,是她自己不愿意,以后有事没事不要怪罪到我们的头上。” “谁怪你们来着?此事先放一放,以后再说吧。” 二奶奶冷笑道“你舍得丢开手?我看相公还是找王妈妈吧,她鬼主意多。” 皇甫广达说“这不就是她出的主意么?有什么用,白讨了一身晦气。” 那日无事,皇甫广达抄着手亦步亦趋地走来明月街,进到王婆子的粥铺里坐了。 王婆子见了皇甫广达,必然先要调笑一阵。 只听她说道“怎地今日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你不去对面茶铺子里和美人说话,跑来我这里做什么?必定是爱我老婆子人老心不老,风流在眉梢,龙虾鲍鱼吃厌了,想喝碗稀饭,换换口味。” “妈妈不要调笑,我正愁呢。” “怎么,又没有得逞?我都把她引到你家里去了,还抓不住?这可不怪老身。” “谁怪你来着?她不是一般人物,平常的法子降服不了她。” “这有何难?” 皇甫广达听了,喜道“妈妈还有什么办法,只管说来听听。” 那婆子故意扭头摆手,说“我一个本分人家,有什么歪心邪意?罪过罪过,不要来问我。你是干坐呢,还是喝粥?” 皇甫广达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不拘什么粥,来一碗。” “我小本生意,找不开这么大钱。” “谁要你找来?都给你。” 第19章 最毒妇人心 那婆子听了,连忙收了银子,移了一张凳子靠近皇甫广达坐下。 她悄声说道“这女人,不管她多花心,只要身边有了儿女,就会收心养性,不再想男人,何况正经妇人。爷整日里寻花问柳,饱读诗书,难道你不知这天下的女人心?那些贱人淫妇,在没生养前,同各类男人勾搭,何等的寡廉鲜耻,一旦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就扮起正经人来,从此收心养性,杜绝风月,也不跟人争风吃醋了,吃斋念佛,心里眼里只有她们的儿子女儿。” “你老说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那碧罗贱人生了三个儿女,一门心思都在他们身上,那几个短命鬼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哪里会拿正眼看你。” “妈妈说的也是。已经这样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把她那三个小鬼蛋蛋儿都杀了吧?” “你这心肠恁狠毒呢。”王婆子笑骂道,“哪个喊你杀人?你只需要弄开他们,使她娘儿们永世不能见面,再去逗引她,不就成了。” “此计甚好,只是不知如何实施。” “这也难得倒爷们你?哪天把那几个小鬼骗出来,趁人没注意,用麻袋装了,找个人牙子卖到外地,神不知鬼不觉。” “妈妈既然这样说,一定有门路了。” “我有个旧相识,住在城外的老水井庄上,专做人口贩卖,最懂这些路数。哪天我让我那混账儿子去喊他过来,大家商量一个万全之策,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此事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皇甫广达精虫上脑,哪里管的许多,一心只要得到碧罗,又掏了一块银子丢给王婆子,说是作为来回辛苦的路费。 皇甫广达从粥铺里出来,被何老儿看见了,喊他道“皇甫公子哪里走?怎么也不来我店里坐坐,敢情是我们得罪了你不成?” “没有的事,我今日不得闲,改天再来消费。代我问你家姑娘并孙子孙女好。” 那对门王婆子倚靠在门框上,笑道“他倒想进去你店里吃茶,又怕茶水烫手。”说罢抚摸了一下鬓角,抿了一下嘴唇,抛了一个媚眼给何老儿。 何老儿吓得在心里呸了一句“好个老不正经的骚货。你怕是看上我老头子身子骨硬朗,想哄骗我的棺材本呢。” 一日,王婆子那在外面混日子的儿子王蛤蟆回来了,说淮河一带在闹农民起义,官兵与贼寇干仗,死了无数人,扬州城被贼寇攻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还一把火把扬州城烧了。 外面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死人遍地。他自己吓得连贩卖的货物都不要了,东躲西藏,在回来的路上饿了十几天,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话说这王婆子姓王,为何她儿子也姓王?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老子是谁,打小就是他妈王婆子一人抚养,也从未听他娘提起过自己的父亲何许人也。 王蛤蟆在外面跟人打架,人家骂他是野种,是他妈偷外面的野汉子生下来的。 他回家问他妈,被他妈王婆子兜头吐了一口痰,骂道“呸,你个没刚性的孬种,怎么没老爹?你爹还是军官呢。那年他从老娘门前经过,我两个一见钟情,情投意合,这便有了你。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谁知一去不返,死在沙场上了。” “这么说,我爹爹是英雄了?” “废话,十个好汉都不如他一个呢。” 实际听那些了解王婆子过去的邻居悄悄说,这王婆子年轻时就不为好,是个见了男人就爱的淫妇。所以这王蛤蟆到底是谁的种,恐怕连她本人究竟也不知道呢。 后来王婆子大着肚子嫁给隔壁一个瘸腿铁匠。 那铁匠也是没福,和她过了几年幸福日子,得了病,一命呜呼了。 闲话少说。 果不然,过了几天,玉阳城里涌入好多难民。 碧罗他们茶铺子的生意也比往日兴旺许多。 何老儿对碧罗说道“谁说打仗没好处?只要玉阳城不遭殃,来我们这里喝茶的客人越来越多,我们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 碧罗嗔道“爹心肠恁硬,你放心,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仗只是还没打到玉阳城里来。等到哪天玉阳城也被围了,或者被贼寇攻占,你我不说做生意,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呢。” 正说着,又有一波外地来的难民进店要喝茶。 明月茶铺子里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们在那里高谈阔论,妄议国事。 有的说,只怕这新皇帝坐不稳,贼兵势大,眼看都要攻到京城了。 那日清晨,寒风呼啸,彤云密布,何老儿照例起床出来开门。 刚开了门,只见门口靠着一个人,身上披着一张烂棉絮,披头散发,把头缩在脖子里面,一动不动。 这人只怕是冻死了。 何老儿忙去喊碧罗“门口有个冻死的叫花子,要不要报官?” 碧罗连忙出来查看,看了半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对何老儿说“爹,你推他一推。” 何老儿上前用手推了那人几下,谁知那人嘤咛一声,把脖子探出来,原来是一个少妇,蓬头垢面,冻得青嘴青脸。 “你怎么在这里过夜?幸亏没有冻死你。赶紧走开,这里要做生意。”何老儿嗔道。 那少妇眼里泪花打转,哭道“老板行行好,奴家十天没有吃东西了,求你施舍一点吃的,救我一救。” 碧罗心里不忍,知道她是外面逃难过来的,忙叫何老儿冲了一碗茶面子端给那妇人喝了。 那妇人脸上方有了红润,一连声道谢,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又哀求道“老板行善积德,收留我给你们家帮佣吧。我什么都能做,也不怕吃苦,只要给一口饭吃,一张床睡觉,工钱我也不要。” “哟呵,你倒是赖上我们了。去去去,我们请不起,你找别家去吧。” “找过了,都不收留。” 碧罗问她“你姓甚名谁,哪里人,还有亲属家人没有?” 那少妇答道“奴家名叫叶小红,家乡扬州,家人均在扬州屠城中死绝了,只有奴家一个人逃了出来。” 这时王婆子也凑了过来。 大家听了叶小红的话,唏嘘不已。 王婆子叹息道“这娘子生得怪俊巧的,可惜了一个好模样,如今沦落如此。” 又对碧罗说“看她这样可怜,不如你们做个好人,把她收留了,正好你家铺子也缺人手。” 何老儿忙说“我家请不起,你粥铺差人,还是你收留她吧。” 第20章 祸水 那婆子听了此话,变了脸色,哼道“老娘一片好心,反而惹了一身骚。你们收留不收留她,与我何干?” 说罢气哄哄地回去了。 这叶小红跪在地上不停哀告。 碧罗听了不忍,又想起自己落难的时候,孤身一人,险象环生,于是说道“姐姐便留下来吧。” 何老儿听了,忙说“我们一天到晚赚的钱连自己几张口都喂不饱,留下她挨饿不成?再说这屋子窄,也没她睡觉的地方。” “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叶小红见碧罗松了口,连忙又是一串磕头,说道“奴家吃的不多,也不挑,只要饿不死就行,只求别赶我走。至于睡觉,不拘在哪儿打个地铺就行。奴家什么苦没吃过?奴也不吃白食,有什么活尽管吩咐我干就是,奴有的是力气。” “那就先留下吧。” 何老儿气得甩手进了厨房,一路抱怨“这外面饿肚子的流民多的是,我看你能救几个。” 叶小红听在耳朵里面,在心里骂道“这死鬼老头心肠恁黑,又不是要吃你身上的肉,这样痛。老娘若不是落难,谁稀罕你这里,一股子穷酸味道。” 碧罗找了一身旧衣裳,让叶小红洗漱换了,一时打扮出来,焕然一新。 只见这人中等姿色,肌肤微丰,走路一摇一摆,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正好青木要上楼去找香叶和浅草,与这妇人擦肩而过。 小红顺手捏了一下青木的脸蛋,轻笑道“这小子长得可真俊,看得人心痒痒的,长大了还了得。” 青木一把打掉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一脸的厌恶,说了句“大婶放尊重点,男女授受不亲。” “哎哟,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就忌讳这些。还叫我大婶,我有那么老么?老娘才刚满三十岁呢。” 正说着,她见碧罗过来,连忙住了口,装出一副很娇弱的模样,下了楼梯,找了块抹布,自己在那里擦桌子端板凳。 碧罗在楼下挨着厨房的杂物间里铺了一张小床给小红睡觉,算是把她勉强安顿下来了。 一时开门营业,陆陆续续进来好些喝茶的人。 那小红也算机灵,吆五喝六,端茶倒水,送果递糕,十分得心应手,确实省了何老儿和青木不少活儿。 有熟客见了小红,笑道“几时招了个新人?这小娘子不错,手脚麻利,人也俊俏,嘴巴也乖巧。” 有人趁机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浪笑道“一手的好油。”。 小红也不介意,娇笑道“吃茶便吃茶,要吃肉上酒楼去。” 又有人附和道“好一坨白花花的肥肉。” “你妈才长肥肉呢,瞧你那饥渴的怂样,敢情是你家媳妇子没法满足你,出来献丑,回去抱着你家老母猪睡觉去。” 不出几日,叶小红便和那些茶客打得火热,好像前世的冤家,现世的情人,彼此认识一样。 再过几日,这附近都知道明月茶铺请了个妖娆风情的女佣,惹得玉阳城里那些浮浪子弟纷纷慕名前来喝茶。 明月街上人流来来往往,因此明月茶铺的生意比往日又好了一倍不止。 何老儿十分高兴,对碧罗说“幸亏当日留下她,原来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 碧罗说“她可不是普通人,这里容不下她这尊大佛,还是找个机会把她打发了吧。” “这又奇怪了,当初明明是你强要留下她,现在也是你要打发她。我看她挺好的,会招揽生意,又不吃闲饭。就是人活泼了些,这也不妨碍什么,难道都像你一样笨嘴笨舌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才好?要不是她,这段时间我们哪里能赚这么多钱。可知她小红是个招财的福星。” 福星?我看怕是灾星。 你老人家没见那些茶客,个个像偷腥的猫儿,一来就和小红打情骂俏,淫声浪语,弄得乌烟瘴气,跟妓院似的,还是不是茶馆了? 碧罗知道何老儿不懂这些,女人家的事情也不方便跟他多说,于是胡乱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这小红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有空就跑到对门粥铺里和王婆子聊天,两个人王八对绿豆,十分投缘。 那王婆子的混账儿子王蛤蟆每每回家来,撞见小红,见她削肩膀水蛇腰,白嫩嫩的手臂,红扑扑的脸蛋,阔嘴巴子上抹了火红的胭脂,忍不住哈喇子长流。 这小红弄惯了这些,也不避嫌,反而拿着一双桃花眼睛去瞄他,惹得王蛤蟆心痒难禁,时不时假装从她身边过路,趁王婆子不注意,伸手悄悄捏她一把。 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有意,要不是碍着白天有人,早就入港了。 何老儿见不得这些,加上他嘴巴又碎,免不了常常说她“闺女,少和那对门的老妖婆勾结,她是个没正经的老东西,小心别被她带坏了。” 小红笑道“知道了。她算什么?我叶小红是谁?我不带坏她就是了。爹尽管放心。” 那日皇甫广达走来粥铺里面,问王婆子“那事进行的怎样了?” “好事多磨,没那么快。我跟你说——”王婆子靠近皇甫广达的耳朵,悄悄说道,“你不知茶铺子里新进来了一个妇人,百般伶俐,妖妖调调,十分现眼。不如爷们先去把她拿下,再图碧罗。” “你老又胡说了。除了碧罗,爷们我谁都看不上。” “嘴巴先别这么硬。”王婆子笑道,“那可是个难得的尤物,等你见到本人再说狠话不迟。” 正说着,铺子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妈妈在吗?” 皇甫广达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少妇,描眉画鬓,颜色鲜艳,皮肤白腻,眼波含情,一看就是风雨场中的老手,心里禁不住动了一下。 王婆子忙笑道“我说背后不能说人,一说曹操,曹操就到。小红娘子还不快进来坐,只管靠在门口,你难道没有长眼睛?老身我这么大一个身子杵在这铺子里还看不见?只是问。” 小红笑道“你这里有客人,不便打扰,奴家先回去了,等你闲了再来。” “哪里的话?这皇甫官人也不是外人,说起来还是你们家的恩人呢。还不给我进来。” 其实小红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看见王婆子铺子里来了一个爷们,锦衣华服,一看就是有钱人,一心想要结交,于是假托有事,过来凑个热闹,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第21章 干柴烈火 小红听了,便走了进来,直视皇甫广达的眼睛,把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红笑道“官人既是我家大恩人,怎么不来喝茶?只管在这里坐着,莫不是嫌我们穷,生怕我们缠上你,问你要米要钱?” 皇甫广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嘿嘿傻笑两声。 王婆子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提起的那人,茶铺子新招的工人,名叫小红。” 又对小红说道“这是聚兴隆当铺的少东家皇甫公子,玉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富豪。” “原来是皇甫恩公,真是失礼。请受奴家一拜。” 小红说罢侧身道了一个万福。 皇甫广达连忙起身去扶, 两只手搭在小红的臂弯,用力捏了一把。 小红媚眼如丝,嫣然一笑,不以为意,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裙底露出一双精致的绣鞋。 皇甫广达见了,笑说道“娘子这双绣鞋好不精致,没想到娘子人美手也巧。” “恩公夸错人了,这是我东家碧罗娘子的手艺。” “你也太实诚了,你就说成是你自个儿做的,别人也不知道啊。”王婆子故意说。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也抢不来。老实说,这妆容倒是我自己弄的。” 王婆子见他两个眉来眼去,屋内两股欲火升腾,骚气满天,冷哼一声,站起来说道“老身去给你们端两碗莲子清心粥来,降降火。你们两个先说话。” 那皇甫广达掏出手绢儿擦拭额头的虚汗,不妨将手绢掉落在地,刚好飘在小红的绣鞋边。 皇甫广达忙弯腰去拾,那手碰到小红的绣鞋,忍不住一把握住,仰头看她,嘴角带笑。 小红抿嘴一笑“恩公好大力气。”用手推了一下皇甫广达的肩膀。 皇甫广达顺势抓住她的小手,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下使劲盯着她不放。 谁知这小红并不怯生,媚笑道“恩公抓我手做什么?” 皇甫广达拉着她往自己怀里一送,这小红便趁势倒进他的胸膛,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吹气如兰,娇喘微微。 皇甫广达一时精虫上脑,大概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吞了两口唾液,就要把嘴巴递上去。 小红把头一歪,一把推开他,撩了撩头发,娇笑不已。 刚好王婆子端了两碗莲子粥出来,看见这一幕,假装咳嗽两声,他二人吓得连忙分开。 王婆子跺脚嗔道“你两个干柴烈火,也不避嫌。我这儿可不是什么勾栏瓦舍,妓院窑子。要是被对面那两个假正经看见了,那还了得。不说你不守妇道,反要责怪老身学老鸨子牵线搭桥了。” 说的两个绯红了脸庞。 “妈妈也太小心了。我是给他们家做事,又不是卖给他们家做奴隶。奴家自打来他家,整日做牛做马,为他家赚了不少的钱。想我孤苦伶仃一个小女子,无依无靠,忍气吞声,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呢。妈妈该为我做主才是。” “既是这样,我收你做干女儿如何?” 小红听了,喜滋滋地说“妈妈不要哄我,我可当真了。” 皇甫广达在一旁附和“如此甚好,你也有个依靠。” 小红笑道“那我从此以后可就喊你娘了,你可不许赖。” “老身巴不得有个女儿呢。我做了你的娘,你拿什么来孝敬我?” “奴家有的都给你,只怕你不稀罕。” “老身说笑而已,你做了我女儿,以后只管过来耍。” 小红拜了王婆子,又哭道“女儿现在他家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只好睡在杂物间里,实在可怜,不知我娘肯不肯收留女儿,给你女儿腾一间空屋子出来,也好有个地方安稳睡觉。” 皇甫广达听了,忙说“正是,既然认了干亲,不应该住在别人家里,让人笑话。” 王婆子骂道“你倒干脆。也罢,老身这里破屋子尚有几间,你若不嫌弃,就搬过来住吧。” 小红连忙道谢。 正说话,对面何老儿出来喊小红“客人要茶要水也没人伺候,却在这里闲话。” 小红嗔道“你老难道没手没脚?只管吩咐我。” 说着连忙告辞去了。 这边王婆子对皇甫广达笑道“如何?我说她不错。” “她虽有几分姿色,比起碧罗差远了。” “碧罗是好,你一时半会吃得到么?不如先拿着个解馋,再徐徐图之。这叫什么,这叫放长线钓大鱼。哈哈哈。” “好个不正经的妈妈,说的你好像勾引过多少男人似的。” “说出来你也不信,老娘年轻时不比小红差,也是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比她还风流呢。” “我信,我怎么不信?” 皇甫广达坐了一阵,留下一块银子,也回去了。 临走时,王婆子喊他“明儿还来吗?” “来,怎么不来?” 那小红得空跟碧罗说她认了王婆子当干妈,又说要搬去她那里住。 碧罗听了,十分高兴“这是好事。” 于是摆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请王婆子过来吃了,让小红正式认了干娘。 又说“从今后每月给小红发工钱,交由王妈妈替她收着。” 王婆子和叶小红均是大喜,连声道谢。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小红收拾东西,住进了王婆子家里。 王婆子的儿子王蛤蟆知道了,埋怨他妈“不该认女儿,我还打算娶她做媳妇呢。” 王婆子一口啐在他脸上,骂道“挨千刀的,你是没见过女人,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你也不打听打听,她是谁。她就是个淫娃荡妇,小骚达子,你不嫌头上的绿帽子多,你就娶她吧。” “既是这样,你老人家为何还要让她住进家里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懂什么?老娘还不是为了你,要靠她赚点银子钱,好给你说个本分媳妇,也要给我自己赚点棺材本。你要是有长进,老娘何苦费这些神思?” 骂的王蛤蟆没了话应答,气鼓鼓地出去了。 那日小红说身子不舒服,请了一天假,在王婆子家里睡觉。 皇甫广达走进来,落了座,说了声“妈妈好。” 又拿眼睛四处张望。 王婆子懂他意思,笑道“我儿小红今日在家呢。” “她不去对面茶铺子做事?” “她今日有些不大舒服,在家歇息呢。” “太阳都出来了,她还在睡觉?” 小红在里屋笑道“谁睡觉了?奴家早醒了,正在梳妆呢。” 说着开门出来,彼此问了好。 皇甫广达见小红钗褪裙松,隐隐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脯,那火气瞬间腾了起来,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 第22章 饱暖思淫欲 王婆子心里冷笑“两个奸夫淫妇,老娘看见你们眼睛都睁不开。正是这样才好,老娘才能赚钱。” 于是对小红说“铺子里没煮粥的料了,老身出去买点,你先陪陪皇甫大官人说话,老身一会就回来。” 这皇甫广达和叶小红都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如何不明其中深意? 小红答道“妈妈尽管放心去就是,有女儿在家守着呢。你老人家还怕这个家被人偷了不成?” “偷东西的到没有,偷人难说。”王婆子故意说道。 小红和皇甫听了,双耳发烧。 皇甫广达掏出一两银子来,递给王婆子,说“妈妈出去顺便买些鸡鸭鱼肉,糕点果品,再带一坛子好酒回来,算我庆贺你们母女相认。” 王婆子也不客气,一手接了,对小红说“我看今儿也没什么客人,你领皇甫官人进里屋说话吧,那样方便些。” 说完提了一个篮子出去了。 这小红巴不得一声,即刻领了皇甫广达进了自己卧室。 皇甫广达顺手带上门,上了栓。 小红坐在床边,故意笑嘻嘻地说道“青天白日的,大官人关门做什么?” 那皇甫广达也不答话,径直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坐了下来,先是摸了她的手,见她并不反抗,便伸开双臂一把抱住她,用脸在小红脸上脖子上乱挨乱擦,一张嘴鸡啄米似的舔来舔去,喘着粗气,说道“心肝宝贝儿,想杀你爷了。” 说着就要脱衣服。 小红顺势躺在床上,任由皇甫广达摆布。 好一阵翻云覆雨。 完事后,二人躺在被窝里面,痴缠在一处,山盟海誓。 小红又用剪刀绞了一缕头发,让皇甫广达收好。 皇甫广达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玉坠,让小红戴了。 两个人搂抱在一起,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肉麻之语。 皇甫广达说“明儿我给你带几匹上好的绢丝绸缎过来,让妈妈给你做几身衣裳,把你好好打扮打扮。” 小红嗔道“几件衣裳就把奴家打发了?奴家又不是粉头娼妓,贪你有钱。你若真心,就把我从这火坑里拉出来,把我娶回家里去,长长远远在一处厮守。” “不急,不急。” 正说着,只听得外面王婆子咳嗽几声,高声喊道“老身回来了。” 二人连忙起床穿好衣服,出来迎接。 王婆子见他二人红光粉面,知道好事已成,心道“老娘的财路有了。” 于是在里屋摆好饭菜,小红又放了三双筷子三个饭碗,三人围在一张小桌子上喝酒吃菜。 “来来来,从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王婆子端起酒杯,对皇甫广达说,“爷以后只管过来,老身给你们把门。” 皇甫广达喜得连忙饮了三杯。 小红上来敬酒,说“以后全仗妈妈扶持,女儿不敢忘恩负义。” 正闹着,有人进来探头探脑地问“老板呢?想喝粥都没人。” 王婆子出去招呼“今日东家有喜,不营业。” 那人是熟客,见了王婆子,笑骂道“你能有什么喜?莫不是老蚌生珠,老母鸡下蛋?” “你妈才下蛋!我有什么喜,我招了你这个龟儿子来家做女婿,这不是喜事吗?还不离了我这里呢,我家里有客人。” 谁知香叶今日没见小红,过来找她,问王婆子“姥姥,红姨在家里么?怎么今天不来我家铺子?” 王婆子答道“好孩子,你家红姨有病呢,明天再来。” 一边拉了香叶的手,又捏了一下她粉嫩的脸蛋,说道“好个标致的女娃娃。跟你娘一样,长大了也是一个勾人的狐狸精。” 香叶还嘴道“我娘亲才不是狐狸精呢。” 一边挣脱王婆子的手,跑回去了。 王婆子进来,小红问道“你刚才同谁说话?” “还不是你东家的小丫头片子,过来找你玩耍。” “这小娼妇找我做什么?她家里大人防我像防贼似的,生怕我拐带了她。他家生意要不是我撑着,能有这般红火?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呢。他两个倒好,赚了银子,还要说我的不是,让我跟客人说话的时候收着点,也就敢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罢了。” 王婆子和皇甫广达对视了一眼。 王婆子笑道“若真让你拐带,我只怕你也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好不好我把他家三个兔崽子都拐出去卖了。” “吃酒,吃酒,说这些无关的话作甚?”皇甫心里却想“这贼淫妇心里恁狠毒,我以后还得防着她点。” 酒足饭饱过后,皇甫广达又留了一块银子给王婆子作为谢礼,耳语几句,自己心满意足地去了。 何老儿见皇甫广达从粥铺里面喝得醉醺醺的出来,心下生疑,问香叶“你刚才去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王姥姥不准我进去找红姨。” “人家身子不舒服,你去烦她做什么?” 青木听了,哼道“她才没病呢,我刚才看见皇甫广达进了他家铺子,再也没有出来。这老妖婆出去又是打酒又是买肉,我便好奇,悄悄趴在他们后院墙根下偷听。 原来这红姨正和皇甫广达在屋里说话,两个人搂在一处,亲嘴摸屁股,干那不耻的勾当呢。” 何老儿骂道“你个小鬼蛋子,毛都没长全,懂得什么?平白无故跑去别人家听墙根做什么?小心被看见,吃不了兜着走。” “我什么不懂?” “你懂,你懂天懂地懂历史。还不小声些,别让你娘听见。” 自从那日过后,皇甫广达便和叶小红勾搭上了,隔三差五过来幽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叶小红有了钱,把自己打扮的花红柳绿,描眉画鬓,越发妖娆。 只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渐渐地,明月街上都在传,说他两个偷情,王婆子拉线,从中取利,粥铺成了淫窝。 有时候王蛤蟆回来,看着叶小红,丧魂落魄,每每上前挑逗,也想捞点好处。 叶小红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只要他上来伸手动脚,便喊道“兄弟放尊重些,我是你姐姐呢。” 恨得王蛤蟆牙痒痒的,又恋着她的美貌风情,十分不舍得。 第23章 癞蛤蟆想吃乌鸦肉 有一次王蛤蟆回到家里,睡到半夜,实在熬不住,偷偷摸到叶小红屋里,反插了门,鬼魅一般蹑手蹑脚上了她的床,一把抱住被窝里面的小红。 那小红睡得死猪似的,被王蛤蟆作弄了半天才惊醒过来,迷迷瞪瞪的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王蛤蟆一张臭烘烘的大嘴凑在她的脸上嘴上来回的舔吸,咂咂之声不绝。 叶小红这才反应过来,正要喊叫,被王蛤蟆用手捂住嘴巴,威胁道“心肝儿肉,悄悄咪咪的与我把好事办了,好处多着呢。如再不从,老子就把你们几个的丑事捅出去,让你见不得人。” 这叶小红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男人没遇到过?岂是被吓大的? 她大腿一弯,一脚踢在王蛤蟆的裆部,王蛤蟆双腿一缩。 她又是一招直捣黄龙,用手使劲在那里抓了一把,那指甲深深的,掐得王蛤蟆吃不住疼痛,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叶小红又是一脚,把他踢下床来,紧接着高声叫喊“来人啊,这屋里有强盗。” 隔壁王婆子听见了,连忙翻身下床,顺手在门背后摸了一根打狗棍,跑进来喊道“哪个挨千刀的,吃了豹子胆,敢来我屋里偷盗。” 眼见地上一团黑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他身上打了好几棍子,打得王蛤蟆在地上翻滚叫唤,口里喊道“娘,打错人了,我是你的好儿子。” 小红早已点燃了油灯。 灯光之中,王婆子见是她儿子,额头上一个大包,十分狼狈,又是心疼又是气恼,骂道“作死的孽障,深更半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王蛤蟆捂着裆部,面色紫胀,只是说不出话来。 小红笑道“妈妈,他也是刚才听到我叫唤,冲进来捉贼。谁知那贼实在厉害,一脚把兄弟踹翻,跳窗跑脱了。” 又蹲下身子,用油灯照在王蛤蟆的脸上,抿嘴笑着说“兄弟,让姐姐看看,伤在哪儿了?” 王蛤蟆翻身爬了起来,也不说话,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进了自己的卧室。 王婆子观察他二人形容,即刻便明白了七八分,也不戳穿,假意安慰了小红几句,自己也回房睡觉去了。 叶小红冷笑一声“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不是老娘我看不上你,你无财无貌,好吃懒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街上要饭的花子也比你强些,想白嫖,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里王婆子躺在床上,暗暗骂道“不要脸的下作贼淫妇,见了男人就像苍蝇见了蛆。你不浪,我儿会跑去你屋里?看在钱的面上,我且让你高乐,老娘自有利用你的时候。” 王蛤蟆心里暗想“还以为这娘们会闹将出来,谁知她竟然照顾我的面子,替我遮掩。还说不是对我有情义?守着鸡窝,我不怕你母鸡会飞。你这婊子迟早都是我的人。” 于是三人各怀鬼胎,各打算盘,从此面和心不和。 那日白天,碧罗问何老儿“爹,怎么不见小红?” “还说她,也不知怎么,她如今也懒了,一天只好来个两三个时辰,动不动就告假,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痛,就是来到铺子里,也是翘起两只脚儿,妖妖调调的,只在那里同客人们调笑,荤的素的,什么话说不出来? 还跟人家抢茶吃,百般使唤不动她。你说她,她反而立起两个骚眼睛来,说什么这铺子的生意都是她揽过来的,若不是看在我们曾经收留过她的份上,她早走了。” 碧罗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第二日,日上三竿,顾客盈门,何老儿和青木端茶送水,忙的热火朝天。 碧罗对何老儿说“等下小红来了,你让她进厨房找我,我有话同她说。” 将近中午,小红这才懒洋洋地从王婆子那边过来。 “我娘找你呢?”青木对她说道。 “平白无故找我做什么?莫不是见我勤快,要加我人工?” 小红进了厨房,见了碧罗,说“妹妹找我有什么话说?外面忙着呢,一时半刻也离不开我。” 碧罗笑道“不急,你先坐下,我与你说个事情。” 小红心想“这小淫妇必定要给我加活儿。不行,老娘先问她加人工才是。” 于是忙说“我天天做生做死,总共月钱才给我五百钱,连买头油的钱都不够。以前我吃住在你家,我没的说,如今我已认了干娘,不和你们一起吃住,你们省了不少嚼用,妹妹该可怜可怜我,把我的工钱往上添一点才是。” 碧罗说“正要说这个事。你看这铺子里的生意一日差似一日,一家人连吃个饱饭都难,实在用不起工人。不如妹妹先去王妈妈粥铺帮手,等我们生意好起来了你再过来帮忙。” 小红听了这话,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淋了下来。 她冷笑道“好一个鸟尽弓藏,过河拆桥。别人时常告诫我,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我只是不信,一心一意的为你们干活。没想到这报应来的太快,这就要赶我走了。你也太狠了点。” 说罢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碧罗笑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就急的这样。” “怎么不急?你难道看不见?王妈妈那粥铺,一天到晚也没几个客人,她自己一个人都闲的发慌,会让我去帮手?难道帮她赶蚊子?虽说我认了她做干娘,不过也是图我那几串月钱。这年月,谁会养闲人?” “谁说要扣你那五百钱了?你的月钱我照样一文不少给你。” “这就奇了,又不要我做事,还照旧给我工钱,这可糊涂死奴家了。” “谁叫你扛着半截话就跑了?”碧罗笑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看见了,你和皇甫公子在相好呢。” 小红红了脸,嗔道“你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呵呵,姐姐装傻呢,整条街的人都晓得了。男欢女爱,你情我爱,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俗话说‘千两黄金容易的,知心一个也难求’,妹妹我见姐姐有了好归属,心里也替你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你见他和我相好,吃醋了?” “什么话!我是觉得你和皇甫公子就这样偷偷摸摸,不清不楚的,连外宅也算不上,难道就没为自己的将来着想?” “谁愿意这样?我倒想他娶我回去当小老婆呢,可是他不肯啊。这天杀的。” “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现在你和他蜜里调油,过几日新鲜感一过,或者有了别的女人,就把你丢在脖子后头去了。你也只好吃哑巴亏。” “他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和他无名无分,就算去官府打官司也是输定了。” 小红听了在理,把个眼圈红了。 碧罗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他娶你。” 第24章 美梦破灭 我可不想被他藏着捏着,偷偷摸摸过没有天日的生活。如今天缘凑巧,碧罗那贱人让我给他家送东西,我得抓住这个机会,一步登天,做他屋里人,从此好吃好穿,一劳永逸。” 不一会儿,小红来到皇甫家的大门口,只见两个小厮在门口磨嘴皮子。 她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上前问道“敢问小爷,这里是皇甫大官人的府邸么?” 那两个小厮打量了她一番,见是一个中年美妇,上红下绿,粉腮微红,额头香汗粒粒,小嘴儿嘟嘟,虽然比不上碧罗风华绝代,也有三分动人之处,答道“正是,娘子过来有什么事?要找我家哪位奶奶?” “奴家是明月街明月茶铺子老板娘那边派过来给府上送胭脂水粉的。” “咦,以前不是碧罗小娘子送过来么?怎么换成你了?我们家大官人可是指定要她送的。” “她有事走不开,所以吩咐奴家过来走一趟。” “也罢,我带你去吧。” 一个小厮带她进了大门,到二门碰上一个丫鬟,说是来送胭脂水粉的,便让她带进去了。 那丫鬟把她带到一间房里,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钱。” 过了一会,那丫鬟拿了钱来,递给她,又说“先不忙走,奶奶们要见一见你。” 小红心里一喜,嘴里却故意说“奴家忙着回去交差呢,不知奶奶们有甚么事?难道是东西不合意?” “我也不知道。奶奶们听说换了新人,心里好奇吧。” 那丫鬟领着小红进了一座花厅,只见厅上一堆妇女丫鬟婆子,挤了满满一屋子。 二奶奶笑道“我以为又是什么绝代佳人,原来不过是一个稍有姿色的妇人罢了。” 大奶奶笑道“这个虽然比不上碧罗倾国倾城,也别有一番风味。”又问小红,“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在茶铺子干了多久了?见过我们家皇甫官人么?” 小红答道“奴家姓叶,全名叶小红,大家都叫我小红。才来茶铺子没三月,就是在那里和皇甫大官人相识,做了他的外室。” “什么?”大家一听,都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这妇人居然不知羞耻,说她是皇甫广达在外面养的外室。 二奶奶问道“几时的事情?我们怎么没有听官人提起过?” “已经一月有余了。” 二奶奶和大奶奶对视了一下,说“怪不得这段时间官人总是不落屋,原来在外面养了人。你我还蒙在鼓里呢。” “一定是王婆子牵的线搭的桥。” 小红说道“奴家也总是劝官人,不如让奴家进门,让奴家朝夕同姐姐们一处,省得来回跑,为了奴家一个人,反而冷落了姐姐们。” 大奶奶冷笑道“你倒乖觉,像我们这样的大户人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他要真心喜欢你,早把你请进门了。你没见他对碧罗,那才是真爱,恨不能即刻娶回家当正头娘子,让她做当家主母呢。” 小红听了,在心里骂道“这碧罗贱人,处处与我作对。我哪点不比她好?” 正说着,外面有人报“大官人回家来了。” 二奶奶笑道“回来的正好,还不快请进来,说这里有美人在等他呢。” 小红心道“真是天助我也,这事当面说开了,说不定今天官人就让我进了门,开了脸,分拨三间大屋子给我住,丫鬟奴仆一大堆,从此就做人上人。” 一会儿果然听到皇甫广达的声音“美人在哪里?” 进了屋,大家都站起身施礼。 皇甫广达一眼瞥见叶小红,吃了一大惊“你怎么在这里?” “是碧罗妹子差我来府里送东西的。” 皇甫对奶奶们笑道“这是碧罗家的仆人。” 二奶奶笑道“别装蒜了,打量谁还不知道呢。她自己早说了。” “她说了什么?” “别问我,你问她自己。” 皇甫广达盯了一眼小红。 小红忙说“奴家已把你我的事同奶奶们讲了。只求奶奶们给我一处容身之地,让我进府里伺候官人。” 皇甫广达听了,气得耳朵冒烟,走过来一巴掌打在小红的脸上,又踹了一脚,骂道“这贼淫妇乱说些什么?本大爷与你有何干系?还不给我滚!” 第25章 计上心头 小红捂着脸哭道“奴家有没有乱说,把王妈妈找来对质就明白了。噢,你霸占了我的身体,还想抵赖不成?” “霸占你身体?当初可是你情我愿,我是给了你钱的。那丽春院里面的婊子个个都和我有肌肤之亲,难道我都要把她们娶回来当我的老婆不成?” “什么?你把奴家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娘家妇女,不是那青楼里的婊子,你不给我一个说法,今儿就别想脱身。” 说罢躺倒在地,撒泼打滚,放声大哭起来。 大奶奶忙说“这是怎么的?有话好好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来人,给我拉出去,丢在大街上,以后不准她踏入我家大门。” 小红披头散发地嚎叫道“谁敢过来?”一边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尖刀,抵在自己脖子上,“谁要是敢动我,我就抹脖子,死在你屋里。” 皇甫广达见她如此不要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干休?” “我要你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地把我娶进门。” “做梦!” 皇甫广达一脚踢飞她手里的尖刀,吩咐小厮们“给我抬出去。要死死在外头,不要脏了我家的地。” 几个小厮上来抬起小红,拉的拉胳膊,举的举腿,扯的扯衣服,把她丢出大门外,关上了门。 这小红翻身爬起来,跑回去拍门,哭骂不绝,惹得外面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有人说“你同他家斗,岂不是自不量力?唯有自己吃亏。” 闹了半天,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小红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她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脚上的鞋掉了一只,走路一拐一拐,一头乱毛,衣裳东拉西扯,样子十分可笑。 路人只当她是一个疯婆子,都躲她远远的,并不理会。 这妇人越想越气“原来我是上了碧罗这贱人的当,说什么真心为了我好。我呸,分明是要令我出丑,使我与皇甫广达反目成仇,她好趁虚而入。无论如何老娘也要出这口恶气。” 一时走回王婆子的粥铺,进了卧室,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王婆子连忙进来问询。 “在路上被人调戏了?有没有失身?如今街上到处都是流民,昨儿刘家媳妇出门买菜,被人拖到巷子里强了,回来家里要死要活,又是上吊又是抹脖子。 你说你没事出去浪什么?又装扮得妖妖调调的,那些人久旱逢甘霖,还不把你吃了。” 小红抬起泪眼,辩解道“谁说我被人强奸了?我是被对门那个小媳妇陷害了。” “这就奇了,她无缘无故陷害你做什么?” “她见我同皇甫官人相好,气不过,想方设法要拆散我们。” 于是对王婆子说了今天的遭遇。 王婆子听了,心里好笑。 碧罗是什么人?那是皇甫广达的心头好,想方设法要弄到手的尤物。她要有那心,会轮得到你? 于是假装气愤地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这碧罗小淫妇心肠如此歹毒。难道你就这样算了?” “算了?没那么容易!我叶小红是谁?有仇必报。” “你拿什么报仇?拐卖她家孩子,还是在茶水里面下毒?” “等着瞧好了。” 这里何老儿同碧罗说话“我刚才见小红这婆娘匆匆忙忙从外面回来,哭哭啼啼的,好像出了什么事,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碧罗说“我今天让她给皇甫家送胭脂水粉,莫不是半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也罢,等我去问问她,那钱有没有收回来。” “哎哟,多半是被人打劫了。最近外面乱的很,又在打仗了。” 碧罗听了,忙放下手上的活儿,去到对面找小红。 她见小红哭得一双眼肿的跟桃子似的,忙问“姐姐这是怎么了?难道皇甫公子没答应娶你?” 这东西明知故问,想看我笑话。 哼,休想! 小红哭道“我没说呢。送了东西,收了银子,惦记着家里,就赶回来了。谁知在半路上遇到强人,不但抢走了银钱,还要非礼我,我拼死不从,好容易才逃脱。” 王婆子在一旁听了,也不戳穿,只是叹息“钱乃身外之物,好在人没事。你要有事,老身怎么活?”说罢也哭了起来。 碧罗只得说道“这钱既然被抢走了,我也不问你要了。你好生休息吧。” 碧罗离开之后,王婆子对小红说“见财有份,一人一半,拿来。” “拿什么?” “钱哪,少装蒜。要不是我替你遮掩,你能昧下这钱?” “这钱妈妈也要同女儿争?我可是挨了一顿好打才得到的。” “亲骨肉还明算账呢,何况你我。你若不给,我就说出去,大家赚不成。” 小红气得嘴歪眼斜,只好掏出银钱,分了一半给王婆子。 那日王婆子上街,碰见皇甫广达,二人约在一家茶铺说话。 王婆子笑道“你老人家把我们忘了,自己说说,有多少日子没登门了?” 皇甫广达答道“妈妈还不知道?这王八淫妇居然跑到我家里来,当着奶奶们的面,逼我娶她。这种泼妇还不赶紧甩开,和她交往做什么?” “爷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小红固然可恶,但始作俑者并不是她。” “不是她是谁?” “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碧罗?” “不是她还是谁?是她教唆小红去你家闹的。” 皇甫广达听了,心里腾起一股无名怒火,骂道“这小娼妇心肠恁歹毒了。我明白她的心意,她是让小红缠上我,她自己好脱身。” “爷勿恼,坏事也能变好事。” “此话怎讲?” “三十六计,将计就计。” 王婆子把嘴巴凑在皇甫广达的耳朵上,如此这般说了。 皇甫广达面露喜色“还是妈妈高明。” “老身又帮了你一次,你该如何谢我呢?” 皇甫广达取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这是一两五钱银子,妈妈拿去打酒喝。” 王婆子赶紧收了,一边说“你就等好消息吧。” 转眼又是一月有余。 那叶小红自打从皇甫广达家被赶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去对面茶铺子里干活,天天倚在粥铺的门口,搬一张凳子坐在那里嗑瓜子,打望,把自己打扮的花里胡哨的。 不过这样倒好,王婆子的粥铺因祸得福,多了几个男食客。 因此王婆子巴不得她这样。 那日午后,按例是出粮的日子,叶小红跑过去问碧罗“上个月的月钱该发了吧。” 何老儿在一旁回道“你一天没来干活,还好意思要钱。” 第26章 穷途末路 “怎么不好意思?又不是讹你家的钱。该我的一分不少拿,不该我的我分文不取。” “无赖,你还有理了?谁家请人不干活的?” “问你家碧罗。” 碧罗忙道“我爹不知道,这个不怨他,是我忘了告诉他了。” “我看你是诚心让我难堪。” 碧罗给了小红五百钱的月钱,又拿出一包东西,说“今日还得麻烦姐姐往皇甫府里跑一趟,把钱收回家来。” 叶小红听了,两眼一瞪“奴家今日不舒服,妹妹代我去吧,我在铺子里帮忙。” “姐姐既然不舒服,妹妹也不强求你。只是我们店小利薄,养不起闲人,那我从下月起就不给姐姐月钱了。” 小红听了无法,只得说道“我去还不行么?” 碧罗又说“上次没有收回来钱,也算了。但这次如若还是没有,那就要从你月钱里面扣除了。” 小红听了,心里骂道“这小贱人诚心与我过不去。” 一头接了包袱,也不十分打扮,自己径直去了。 她来到皇甫宅邸,刚到大门口,门口那两个小厮眼尖,一下就发现了她。 一人笑道“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又来了。” 另一人说“不忙,看她怎么说话。” 小红忍耻上前问了个好“两位小哥,奴家是来送胭脂水粉的,请你通报一声。” “你要找哪个?不说清楚找谁,我也不方便帮你通传进去。” “这样吧,我也不进去了,你把这包东西拿进去给你们奶奶们,再把银钱给我,一共是二两银子一吊钱。” 那小厮同意了,从小红手上接过包袱的时候,故意手滑,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一时那人出来,照旧提了那个包袱,回道“回了奶奶,奶奶们说了,你家的货太次,擦脸过敏,那绣帕的料子也不好,绣样也不精致,不要了。还说以后都不用送了。” 小红只得拿了包袱,不防又被那小厮在身上摸了一把。 小红破口大骂“砍头的小鬼蛋子,老娘比你妈还老,你龟儿是平时在你妈身上摸惯了。” 那小厮挨了骂,小脸通红,还嘴道“八婆,你不过是我家少爷的玩物,窑姐儿都比你体面些。” 这小红气得一路哭一路骂,回到茶铺子里,把那包袱一放,哼哧哼哧地出气。 何老儿见了,问她“谁又得罪你了?气成这样。” “今儿晦气,碰到了乌龟王八蛋。” 青木过来说道“我娘亲叫你进去说话。” 小红见了碧罗,先说“这次没有收到钱可不能怪奴家。他们说你做的东西太差,以后都不要了。奴家气不过,同他们理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奴家差点又挨了一顿打呢。” 碧罗早已料到会有如此结果,冷笑道“强扭的瓜不甜,他们不做我们的生意,你我也没必要强求。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得罪你了。” “得罪二字从何而来?” “你还不知道呢。最近玉阳城新开了不少茶铺,争的人多了,我们这茶铺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我才叫你去送胭脂水粉。现在这个生意也丢了,我再想留你也留不住了。这不就得罪你了么?” 小红听了,心凉了半截,冷笑道“听你这话,好像是我把这胭脂水粉的生意弄丢了似的。不留就不留,离了你们,我叶小红难道还活不成了?” 说罢愤愤地走了。 王婆子见她回来,冷着一张脸,也不搭理她,只顾低头捡豆子。 到了中午,小红在床上睡了一觉,出来问王婆子“妈妈,怎么还不做饭?” 王婆子冷笑一声“你这个月的月钱还没给老身呢,哪里来的钱买米做饭吃?” “我之前给你的都花哪里去了?再说,我没来之前,难道你吃的是空气?” “真是不知羞耻,还好意思说。你总共给了我一点点银子,老娘服侍你吃喝,哪里还有剩余?你又白住我的房子,没问你要房租已经很不错了。 我吃的是我自己赚的,与你何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被对门扫地出门了。实话同你说了吧,我这里可不养闲人。如若没钱,趁早给我滚蛋!” 一席话说得小红眼圈红红,泪水盈盈,哽咽道“我一个外地女子,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的,你叫女儿上哪儿去?当初怎么认亲来的?哦,现在见我无利可图,就立马赶人了。可见人心隔肚皮,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当初是谁上赶着要认干娘的?既然认了,难不成反而要我这个当妈的来供养你这个女儿?这话到哪里去说都说不通。再说,这年月,大难到头各自飞,谁管谁呢。” 小红听了,忍不住哭了起来。 王婆子冷笑道“别怪老身铁石心肠,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你你找谁报仇去。也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我,偷偷拐带他家几个孩子,拿去卖了,也好作为谋生的本钱。”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小红听了王婆子的话,心里暗暗筹划,收起眼泪,打了一盆热水,匀了面,来到明月茶铺。 何老儿见了她说“不是跟你说了别来了吗?” “大家主仆一场,难道过来说个话也不行吗?何况还是对门的邻居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因此生分了吧?我找碧罗妹妹有几句话要说。” 小红进了厨房,见碧罗正在忙碌,笑道“妹妹刚才还说生意不好,怎么忙成这样,我看外面坐着喝茶的客人也不少。” 碧罗听了,并不答话,只顾忙她手上的活。 小红讪笑道“要不我吃点亏,还像以前一样,只管我吃住,不要工钱,如何?” 碧罗忙道“姐姐,不是妹妹我无情,实在是帮不了你。你还是求求王妈妈,让她包你吃住。你们总归是母女,没有说娘不管女儿的。” “你还不知道?这老东西认钱不认人。” 小红咬牙说道,自己拿了一个碗冲了一碗茶面子,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喝了。 恰好被进来的青木看见。 青木喊道“那是要卖钱的,哪个喊你喝的?” 小红一张脸羞得紫胀,也不好同一个孩子怄气,自己丢下空碗,走出厨房。 青木灌了满满一壶开水,提到前面去了。 这小红来到小院,看见香叶和浅草正在芭蕉树下玩泥巴,心中一动,走过去,在他们两个身边蹲下来,悄悄对香叶说“天天在这里玩,多没意思。红姨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可以抓鱼,可以捡石子,保管你们喜欢的不得了。” 第27章 失踪 小孩子嘛,谁不喜欢玩呢。 因此香叶听了小红的话,问道“红姨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呢?” “就在后面山石子歪嘴坡上。不过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娘亲,你爷爷,还有你哥哥。否则红姨就不带你们两个去。” “浅草太小,还走不动路,不如就我跟你去吧。” “你背上他不就行了。他不去,在家没人看管。记着,我先出去,等下你领着浅草来对门姥姥铺子里找我。” 香草欢快地答应了。 小红回到粥铺,只见王婆子正在端起碗扒拉饭菜,见她来了,连忙放下,用衣袖抹了抹嘴,说“这是昨儿个的剩饭,都已经馊了,我舍不得倒掉,就吃了,将就一顿,谁让我穷婆子没人赡养呢。” 小红笑道“你老别解释了,我懂的。刚才碧罗请我吃了一碗茶面子,肚子饱饱的呢。” 一面进去房间收拾包袱。 王婆子哼道“亲兄弟明算账,先说后不乱。你若还在老娘这里吃喝住宿,那可是要交钱的,否则别怪老娘无礼了。” “知道你厉害了,你看你女儿我这不就在收拾包袱走人了么?只是有一点,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管,就算看见也当没有看见,妈妈能做到吗?” “我有那闲心去管你的事?只管放心好了。” 过了一会,香叶牵着浅草的手,过来喊道“姥姥,红姨在屋里呢么?” “可不在屋里么,小鬼蛋蛋找她做什么?” “我们找红姨玩呢。” 小红在屋里听见了,忙走出来把香叶和浅草拉了进去,关上门,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 王婆子心道“看来老身说的那话这淫妇听进去了。” 于是故意说道“姑娘在家帮我守门,老身出去买点米回来煮饭。” 小红巴不得她滚,连忙答应了“你老尽管上街去,这里有我呢,误不了你的生意。” 王婆子手上拿了一个布包出去了。 这里叶小红收拾好东西,低声对香叶说“我们从后门出去。” 自己背着浅草,香叶跟在她屁股后面,出了王婆子后院的小门,穿街串巷,一径往城外去了。 天快黑的时候,碧罗弄好饭菜,对青木说“喊你弟弟妹妹过来吃饭。” 青木答应了,找了半日,回来说“没找着,不知去哪里玩了。” “会不会是跑到对面王姥姥家里找她红姨耍去了?” 青木听了,忙跑过对面,见王婆子一个人坐在门框上东倒西歪地打盹,问道“姥姥看见我家香叶和浅草了吗?” “我在门口坐了一天,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你再去别处找找看。小孩子玩性大,没准和谁家小孩出去耍了。” 青木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明月街上的人问了个遍,都说没见着。 回来告诉碧罗,碧罗这才慌了,让何老儿关了铺子,也出来寻了个遍,哪里找得到? 邻居们也都说没见过。 一家子回到屋里,垂头丧气,六神无主。 青木说“那叶小红白天不是来过咱们家里吗?不如问问她。” 一语点醒梦中人。 碧罗这才醒悟过来,说道“是呀,怎么倒把她给忘了。” 于是急忙跑到对面问王婆子“妈妈,小红在家吗?” “我管她?只怕还在屋里睡大觉呢。” 碧罗也管不了许多,径直推开小红的房门,只见里面椅倒凳歪,床铺凌乱,空无一人。 不用说,肯定是这贱人拐带跑了香叶和浅草。 碧罗一阵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何老儿一把扶住她,拼命呼喊。 王婆子跑到厨房端了半盆冷水,兜头浇在碧罗脸上。 碧罗醒转过来,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十分虚弱,低声说道“一定是小红把他们拐走了。” 王婆子听了,故意露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说“这贱蹄子不会这么坏吧?” “她这几日有跟你说过要去什么地方吗?” “没有啊,她除了吃就是睡。老身骂过她几次,她还跟我顶嘴呢。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一文钱也不给我,她要是拍拍屁股走了,那我可真是亏大了。你们要是找见她,回来跟我说一声,看我不把她的皮扒下来。” 青木在一旁说道“肯定是你这老妖婆和她串通好了的,我今天明明看见你和她在铺子里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王婆子听了大怒,立起两个眼睛,骂道“放你娘的屁!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娘与她说话了?我今儿个一大早就出门上街去了,现在才回来。老娘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泼脏水。” 何老儿说“这贱人带着两个孩子,一定走不快,我们赶紧出城去寻找吧。” 何老儿找了几个相熟的邻居,大家分头东南西北出城寻人去了。 大家举着火把,一直找到三更天,哪里有香叶和浅草他们的影子! 碧罗还要继续找,被大家劝住了,说黑咕隆咚的,到处都是流寇,兵荒马乱的,别人没有找到,命反而丢了。不如先回城,等到天明再做打算,说不定这叶小红领着孩子藏在城里面呢。 有人说道“你们还不知道,我听说这王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干人口贩卖的。她说不知道,哄鬼呢,一定是她指使小红拐带走了孩子。你们小心防备她就是了。” 碧罗听了,心想我如何不明白是她二人联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拿她没有办法。 回到家里,碧罗叫过青木,说“你人小,不会引人注目,这几日悄悄监视王婆子,看她和什么人在交往。她若出去,你就跟踪她。如有什么不妥,赶紧回来告诉我们。” 青木答应了。 碧罗哭了一夜,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王婆子开了门头,坐在铺子边上,一双贼眼睛盯着对面紧逼的门户,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说“这家人怕是不开门做生意了吧。哼,跟老娘斗,你还嫩了点。” 正想着,茶铺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碧罗青木和何老儿神情憔悴地走了出来。 王婆子喊道“你们今天不做生意啊?” “不了,我们还得出城去寻人呢。妈妈这里如果有什么消息,麻烦你老人家告诉我们。” “这个自然。” 一家三口走到前面拐角处,碧罗悄悄对青木说“你从后面巷子里跳进王婆子的院里,看看能偷听到什么话。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青木答应一声,去了。 不一会,大街上走过来一个人。 王婆子眼尖,忙招手笑道“爷们多久没来了?快请进来坐。” 那人闪了进来,原来是皇甫广达。 第28章 老水井 王婆子笑道“慌什么?” 皇甫广达嘿嘿两声“我是怕被对门看见。” “只管放心,他们全家都出去找人去了。” “这大街上人多眼杂,保不准有通风报信的,你我还是到里屋说话吧。” 二人进了里屋坐定。 王婆子给皇甫广达泡了一杯茶。 皇甫广达呷了一口,问道“那叶小红真的把他家两个孩子拐跑了?” “这还有假?我把城外老水井庄子上买卖人牙子的老冯的地址透露给她了,她一准把俩孩子卖给老冯了。她得了钱,只怕这会子早已远走高飞了。 老身可为你除脱了一个大麻烦,你只说老身的计策如何?” “妈妈高明,这贱人一定不敢再回玉阳城了。” “好事还不止这一件呢。我这叫一箭双雕,好事成双。” “怎么说?” “你又装糊涂了。那碧罗丢了孩子,六神无主,你现在去帮她找人,她还不得感谢你?” “妈妈的意思是让我把她的两个小孩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女人一旦有了儿女,就不会想男人了。” “这可糊涂死我了,又让找人,又不能找到。妈妈不妨直说。” 王婆笑道“你么,大张旗鼓地帮她寻人,过几天再回来告诉她,只说好容易找见了叶小红那婊子,追问她孩子的下落,只说是卖到东京去了,死不松口具体卖到哪户人家。 那婊子被你气愤之下乱棍打死,把她的尸身丢在山上喂野狼去了。这碧罗听了,还不得赶紧去东京找人?你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皇甫广达听了,心花怒放“妈妈果然好计谋。” 忽然听到院子里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人在窗根下偷听。 二人慌忙推开窗户,却看见一只野猫翻上墙头走了,墙角一把铁锹倒在地上。 他两个松了口气,又在那里商议什么。 这里碧罗和何老儿找了一天,无功而返。 青木把偷听到的话告诉了他们。 碧罗咬牙骂道“果然是这老猪狗使的计。” 何老儿慌道“这香叶和浅草被卖了,人海茫茫,我们上哪儿去找回来哟。” “他们不是说卖给城外的老冯了吗?我们只要找到他问询,不怕问不出来。” “闺女不知道,这些做人口买卖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他们怎么可能会好心告诉我们?” “这些人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无非就是图个钱财。他卖了多少钱,我们双倍赔给他们,不怕他们不说。再说,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去闯啊。” 一宿无话。 第二日,碧罗他们正要出门,被王婆子拦住了。 王婆子假意问道“孩子还没找到吗?” “没呢。妈妈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老身差点没把玉阳城翻遍,可惜并没有找到。我昨儿遇到皇甫大官人,他听说你们家的事情,急的了不得,说要帮你们寻人呢。他要是出手,随便派几十个家丁搜寻,比你我强多了。” 正说着,皇甫广达带了一帮人走了进来。 他对碧罗说道“这事怎么不早来告诉我?要早告诉我,我早抓住叶小红那个贱人了。你看我不把她打个臭死。 如今已过了好几天,人跑远了,要找到他们简直是大海捞针。不过请妹子放心,你家孩子就是被卖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帮你找回来的。” 说罢回头吩咐家丁“吴管家,你安排人手,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寻人,谁先找到叶小红,我重重有赏。” 家丁们答应着去了。 何老儿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还好没人听见。 皇甫广达对碧罗说“妹子只管放心在家等我的好消息。” 又对青木说“你好好照顾你母亲。” 青木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犹如一把利剑,刺入皇甫心窝。 皇甫广达立马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到心口,唯恐露出破绽,连忙转身离开了。 王婆子嗔道“人家又出钱又出力,好心好意来帮你们寻人,你们怎么都不说声谢谢?世上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心人?” 青木呸了一声。 碧罗笑道“那就多谢妈妈和皇甫官人了。你老先去忙,我们要出门了。” “不是说了让你们在家安安心心等消息吗?东跑西跑的干什么?凭你们几个老弱病残,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 “那也不能干等啊。妈妈不知道我的心,香叶和浅草就是我的命,他们若找不见,我只怕一口气上不来,立刻就死了。” 王婆子叹息一声,咬牙骂道“都怪小红这个贱人,忘恩负义。你说当初如不是你们收留她,她还能活到现在?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面摇头晃脑地走了。 何老儿骂道“这个老猪狗,演戏演的可真像。别当大家都是傻子,由得你糊弄。” “爹,咱们快走吧。” 他三人一路问询,打探到人贩子老冯住的地方。这老冯果然住在城南一个名叫老水井的庄子里。 老冯的院子十分开阔,占了庄里好大一片地,门口立着两扇乌漆大黑门,左右两边各蹲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石狮子上分别拴了一条大狼狗。 那大狼狗见碧罗他们过来,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朝他们狂吠不已。 要不是这狼狗栓了绳子,只怕早已扑了过来,把他们三人吃了。 碧罗平生最怕恶狗,不禁双腿颤颤。 青木说道“我可不怕狗。”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那恶狗丢了过去,打在狗头上。 那狗吃了痛,呜呜呜地叫着,夹着尾巴,躲在石狮子背后,不再似先前那样凶猛。 何老儿寻了一根棍子,朝着恶狗挥了挥,正要上前去打门,那门自己开了,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只见这男人四十来岁年纪,耗子眉毛,龅牙齿,酒糟鼻,满脸的大麻子,身长八尺有余,一身横肉,令人望而生畏。 他一脚踢在何老儿肚子上,把何老儿踢了个倒仰,口里骂道“老不死的,敢打我的狗,不要命了。讨饭也不看看地方,我这里不是施粥舍米的善堂。” 青木连忙跑过去扶起何老儿,一双大眼睛愤怒地瞪着那男人。 “哟呵,还有一个小叫花子。” 男子正要喝骂,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大爷休要动手!我们是专门过来找人的。” 第29章 龙潭虎穴 男子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绝色女子站在旁边,清风吹动她的裙摆,清丽如芙蓉,高贵如水仙。 他连忙堆笑“娘子从哪里来?有何事吩咐?” “想必这位大爷就是老冯,冯大爷了?” “老冯正是在下,你如何知道?” “冯爷名名远扬,玉阳人谁不知道?” 这老冯还以为是在夸赞他,又见是个美人,心里十分受用,问道“娘子找我何事?” 碧罗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娇媚地笑道“大爷难道要让奴家在野地里和你说话?” 老冯听了,欢喜得直搓手“是我失礼了,这就请进我家里来坐。”又指着何老儿和青木问,“这二位是你什么人?” “这是我爹爹和儿子。” “不打不相识,失敬失敬!” 老冯带着碧罗他们进了一间客厅,坐了,让一个小丫鬟倒了茶,又问“妹子要说什么话?” 碧罗笑道“冯爷认识明月街上的王妈妈吗?” 老冯笑道“原来是这个老砍头的。我怎么不认识?她原来就是我们这儿的人,后来男人死了,又嫁到玉阳城里去了,如今时常还有来往呢。既然是王婆子介绍过来的,咱们也不用藏着捏着的,有话直接说吧。” “不瞒冯大爷,我一双儿女被人拐带了,王妈妈说有可能被卖到你这里了,所以让我们过来找。” 老冯听了,勃然变色,吼道“说什么话?你把我这里当成什么了?卖人的贼窝子?还说是王妈妈介绍过来的,王妈妈可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赶紧给我走,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碧罗连忙说“冯爷息怒。前几天有个妇人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过来你这里卖。这两个孩子就是奴家的骨肉。我只求冯爷告诉我他们的去处,这钱是少不了你的。” 说着便从包袱里面取出一包银子,打开来,白花花一片,晃人眼目,足足有好几十两。 这老冯见了银钱,态度缓和下来,笑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你刚才说是王妈妈告诉你们孩子被卖到我这里了,我就知道你们撒谎。她自己介绍过来的人,怎么可能自打嘴巴? 不过既然你们如此诚心,我也不瞒你,前几天确实有个妇人来卖孩子,她说是她自己的儿女,因为养不活了,才狠心卖掉。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那两孩子的娘。今儿你们过来这样说,那就是他们无疑了。” 碧罗听了,激动地说“那你把他们送到哪里去了?” 老冯冷言道“我只要了其中一个女孩儿,小子卖不上价,让这妇人带走了。我可是花了三十两银子买过来的。” “这个好说,只要你告诉我们孩子的去处,我原价赔偿你。”说罢递过去手中的银子,“这里有五十两,你都拿去,多出来的就算我们的报答,再告诉我们那妇人往哪里去了。” 老冯接了银子,说道“先说好,我只告诉你们人的去处,到时你们能不能要回孩子,要花多少钱赎回,我可不管。至于那妇人往哪里去了,我可没问。” 于是告诉碧罗“你家女儿昨天才让人买走,是东京城里一户官宦人家买了做她家姑娘的贴身使女。” 碧罗听了,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卖到勾栏瓦舍,又问老冯是哪一户人家。 “当时是他们的管家出来买的人,具体是谁家还不清楚,总之十分尊贵。不过这大概地方我是知道的,就在东京城——” 老冯正要说出地名,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见碧罗他们,大声嚷了起来“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屋子里面的人听了,都震住了。 碧罗他们看向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没有死?”何老儿指着那人,惊惶地问道。 “你们当然巴不得我死了。可我老婆子命硬,是孙悟空变的,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也烧不死我呢。” 原来此人正是那松林坡上打劫他们的张老婆子。 只见这张婆子脸上的皮肤东拉西扯,触目惊心,显得十分狰狞可怖,显然是那晚被火烧后留下的疤痕。 何老儿骂道“你这老妖婆,当初可是你要害我们,不但抢了我们的钱财,还要杀我们卖我们,那一把火没有烧死你,真是太便宜了你了。” “老娘没死,可我那两个儿子却被你们活活烧死了,连渣都不剩,这笔账怎么算?” 老婆子眼里滴出泪来,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们还我儿子命来!” 说着伸出双手向碧罗抓了过来。 青木拉开碧罗,一头撞在老婆子怀里,把她撞倒在地。 张老婆子对老冯喊道“天杀的,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老冯喝骂青木“小兔崽子敢打人,小心我踢死你。” 又对张婆子说道“你们之间的恩仇,与我何干?难道要我跟钱过不去?你老要不图人家的钱财,如何遭此大难?” “你蠢啊,把这个小娘子拿去卖了,凭她的容貌,上千的银子都能到手,你可别捡了芝麻丢西瓜。” 碧罗听了这话,一下子慌了,骂道“老妖婆,你心地恁狠毒,冯爷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如你这般猪狗不如。” “啊哈哈哈!”那婆子仰天大笑,“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就是观音菩萨托身。老冯,要不要这送上门的一千两银子,你自己好好算计一下吧。” 老冯听了,一双眼睛射向碧罗,露出贪婪的神色。 “他们认识明月街的王妈妈。”老冯说。 “正是,是王妈妈让我们过来的。还有,你们知道聚兴隆当铺的皇甫广达吗?那可是我们的靠山。” “我呸,”张婆子好容易爬起来,吼道,“别拿大话吓我,老身可不是好糊弄的主。你还不知道王妈妈是谁呢,实话告诉你吧,她就是一个人贩子,皮条客。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不知道呢。前段时间她来这里卖一个人,还跟我提起,说她隔壁邻居是个小娘们,美若天仙,说要想办法弄出来卖了得钱。 你想想吧。她知道又何如?大不了分她一点钱。至于聚兴隆的老板,那确实是个厉害的主,惹不起。他要来问,我们给他来个死无对证,他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