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清冷几千春》 第1章 你竟还活着? 寒蝉凄切,骤雨初歇。 宫远徵孤身立于廊檐冷月下,墨色锦袍随风而动,“宫子羽!” 弹石将暗道关闭,他飞身而下与宫子羽擦肩而过,烟雾弥漫开来。 金繁见宫子羽不敌,剑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宫远徵,黑金手套在寒夜里发出零星的火光。 “我没有要放他们走!设的局而已。”宫子羽抓紧宫远徵的肩膀低声吼道。 “有意思,我以为宫门内最有名的纨绔只会牌局,那就让我陪你演得更逼真些!” 两人缠斗一番,宫远徵落于金繁下风。 郑南衣为保上官浅挟持宫子羽,“恭喜你啊,设局成功,虫子进坑了。” “拿解药来换他的命。” “你可以试试,是你先死还是他先死。” 宫远徵将一颗碎石击中宫子羽膝下,宫唤羽飞身而来将郑南衣擒住。 趁众人未及反应,一抹暗红身影不管不顾地向密道奔去,而宫远徵的刀已先一步插入机关。 他的披风划出一道飒爽的风,右手掐住新娘颈间的瞬间,瞳孔陡然颤动几分。 “你……”他不可置信地蹙起眉头,清冷的风随即在他眼中荡开涟漪,“你竟……还活着?” “宫门欠我的血债未偿,当然不能如你们所愿!”莹润的双眸正怒视着宫远徵,却让身后看清她容貌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商……商……”金繁惊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身旁的宫子羽向前几步又被他拉回了身边。 “宫冷商?”宫子羽见金繁点头后仍不敢相信。 “冷商,真的是你吗?”宫唤羽刚要上前,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靠近。 单手握住宫远徵的刀刃,鲜红的血在锋利的冷光中格外惹眼,“放我走!” 冷笑染上宫远徵的唇边,刀刃向我的脖子又靠近了几分,直至渗出点点血迹,惹得宫子羽一阵惊呼。 “宫远徵!” 金繁拦住宫子羽,对他摇了摇头,宫远徵与宫冷商之间的恩怨纷纷扰扰这些年,旁人根本插手不得,“我去找大小姐!” “好,快去!” 宫唤羽劝解道,“远徵弟弟,冷商已经为她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了,当年你亲手将她打落风川崖……” “是你……”我蹙眉看向宫远徵,刀刃上的血光倒映在我渐渐冷下去的眸中。 “那是她欠我的!”宫远徵紧盯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月光下凌乱的发丝更显孤冷。 “商宫对她也曾有失公允,说到底宫门也有错!”宫子羽试图安抚他,“宫远徵,这是冷商啊,和你青梅竹马……” “够了!”宫远徵眼尾泛红,凄清月光下我的双眸染上冰霜,孱弱的呼吸几乎要消失在风中,“今日天色已晚,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徵宫,要么死。” “回!当然回徵宫!”宫子羽拉住了宫唤羽的手臂,阻止他开口。 “要回也是回我商宫!”宫紫商闻到宫子羽带新娘出逃的风声,担心生出其他事端,便已往此处赶来。 她稍稍抚了抚胸口,金繁带她一路轻功而至,她有些吃不消,险些吐在他们面前。 宫紫商不确定地探头望了望,“真的是你,冷商!”她悄声将宫远徵的刀刃推开,“我的小祖宗,你这三年都去哪儿了!” 见我掌心鲜血淋漓,立刻呵斥宫远徵道,“你不心疼她吗?你小时候还说要娶她做新娘呢!” 宫远徵冷冽的眉眼轻垂下来,“我才没说过!” “走!跟姐姐回商宫!” 宫紫商作势要带我离开,宫远徵的刀鞘横在我们中间,“她必须跟我回徵宫!” “你是不是觉得我打不过你?”宫紫商掐腰瞪着宫远徵,“不然呢?”他挑眉不屑地看着她。 “确实打不……”金繁和宫子羽撇了撇嘴。 “你是谁?” 我一脸戒备地望着宫远徵,宫紫商扭头惊诧地问道,“你不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你,我是说他是谁?” 宫远徵上前两步,唇边浮现出冷笑,“怎么?装不认识我?” “我本就不认识你,何来装作一说。”我眼里的陌生让身边的宫紫商一头雾水,“冷商,你认得他们吗?” 她指了指宫远徵身后的宫子羽和金繁。 “你怎么这么问?”我狐疑地看向宫紫商,“我当然认得子羽弟弟和金侍卫。”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宫远徵发狠地拉住我的手腕,我脚下被他拽得趔趄。 “你干什么?放手!”我拼命挣扎,但越挣扎掌心渗出的血越多。 “我告诉你,你就算化成灰,也得跟我回徵宫!”我的血浸染进他的袖口,宫远徵额头青筋暴起。 宫唤羽上前拽开了宫远徵的手,“冷商的手受伤了,不如今晚先让她去医馆,我会派侍卫盯着,她跑不了。” 我心中一沉,对宫唤羽有一丝莫名的 抗拒,没来由地想要远离他。 宫远徵紧抿着唇,试图平息怒火,片刻对身后的侍卫吼道,“去找莫山先生来医馆,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清冷的月光下一行人向医馆走去,宫唤羽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我悄声与他拉开距离。 宫远徵这才发现我的右腿有些跛,走路时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 “姐,这怎么回事啊?冷商姐姐这三年都去哪儿了?”宫子羽一路上絮叨个没完没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怎么偏偏不认得宫远徵呢?”宫子羽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十分不解。 “不记得更好!”宫紫商睥了眼宫子羽继续向前走,“宫远徵那个混帐东西,不记得就是他的报应!” “徵公子该高兴还是难过呀?”金繁抱着剑跟在他们身后,宫紫商冷哼一声,“当年冷商坠崖之后,宫远徵那小子可是把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 “当时他一下失去了双亲……和心仪之人,也不过十五岁而已。”宫子羽叹了口气,“怎么偏偏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 宫子羽在宫紫商和金繁的注视下噤了声,这是宫门长久以来不可提及的禁忌。 夜半子时,医馆灯火通明。 莫山先生将我的手包扎后和善地说道,“二小姐,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有劳先生了。” “二小姐客气了,有什么事您打发人尽管吩咐,老朽先告退了。” 宫远徵见莫山先生推门出来,先人一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徵公子莫急,老朽刚刚给二小姐把过脉了,她已内力全无。” “你是说她什么武功都没有了?”宫紫商瞪圆双眼。 要知道三年前的宫冷商武力可与宫尚角不相上下,是宫门建立以来唯一通过三狱试炼的女子。 “可以这么说。” “我是问你,她为什么单单不记得我?”宫远徵不耐地蹙起眉头。 莫山先生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道,“医馆有一种药叫前尘尽,与二小姐现在的症状颇为相似。” “你我皆知,这三年根本没有人取用过这种药。” 宫远徵发上的铃铛微微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无法接受她忘记了他,还是无法接受她还活着的事实。 “夜深了,明日禀报长老院再做定夺吧。”宫唤羽垂眸说道,这时些许侍卫走进了医馆。 “冷商是我商宫的人,为了防止有些人再起杀心,商宫必须保护她的安全。” 宫紫商扬起声调说给宫远徵听。 宫远徵的眉眼沉下来,唇边勾起阴戾的冷笑,“你好像忘了,这里是医馆,我想杀她,谁也拦不住。” “宫远徵,你个卑鄙小人,你果真是没有心的!”宫紫商刚要上前理论,被金繁拉住。 “远徵弟弟,即便冷商真的是杀害老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宫子羽顿了顿继续说道,“也要等长老院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定夺。” 宫远徵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宫子羽对身边的金繁说道,“调派羽宫的侍卫过来,没有长老院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医馆。” “是。” 第2章 你怎么敢忘了我? 秋阴时晴,大殿之上。 老执刃和长老们见到我并不惊讶。 因为腿伤,我跪下时宫紫商急忙搀扶住我的手。 “冷商,远徵指认你为杀害徵宫前任宫主和瑜夫人的凶手,你可认?”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宫冷商,你若装作不知,我徵宫有千百种毒药可以让你开口。”宫远徵阴沉着脸,眸里满是狠戾。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害他们?” 他怒视着我,“好一个无冤无仇,无锋细作你也配说无冤无仇?” 月长老呵斥一声,“远徵,不可妄言!” 宫子羽转身缓缓开口道,“冷商姐姐,你这三年去了哪里?” “后山。” “是谁救了你?” “是我。” 大殿外传来一声侍卫的低喊,“角公子到。” 我转过身下意识扑向宫尚角,他蹲下身将我拉进怀里。 “尚角哥哥。” “没事,别怕。”他抚了抚我的背,因为赶路呼吸还没有平复。 “你为何离开后山?” 点点恨意在我眼中晕开,“我要给我娘报仇!” 他垂眸叹息,“你身子还未痊愈,等你养好再说。”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宫远徵上前一步,蹙起的眉心里满是焦急。 宫尚角将我扶了起来,“你先回医馆,这里交给我。”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宫尚角理了理外衫,“是我救了她,我当年在后山闯关,拜托月公子照顾。” 宫远徵眼尾泛红,“她为何偏偏不记得我?” “当年月公子救她时冷商全无求生的念头,为了让她活下去,月公子调配了前尘尽,让她忘记了一些往事。” 宫尚角看着宫远徵低落的眉眼,眼里涌上疼惜。 “前尘尽会忘记令自己痛苦之事,也许冥冥之中上天替冷商做了选择。”月长老说道。 “简直不要太好了!”宫紫商暗自叫好,宫子羽瞥一眼她,垂下眼眸。 “远徵,我担心你后悔,事实证明,冷商坠崖后你也确实后悔了。”宫尚角叹了口气。 “请长老们和执刃准许重审此事,还冷商一个公道。”宫唤羽向长老们拱手行礼,宫子羽和宫紫商也紧随其后。 “既然冷商已回宫门,那就好好查一查这桩往事吧。”老执刃沉思片刻开口道。 宫唤羽藏起眸中的晦暗,“冷商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馆,不如让她暂时住在羽宫吧?” 宫远徵不肯,宫尚角以角宫宫主之名担保我的安全,帮助宫远徵将我留在了徵宫。 “如若冷商出了事,我给她赔命。” 花长老开口道,“既然尚角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 宫紫商从大殿出来后径直来到医馆,她带了很多我以前爱吃的点心。 “较先前更瘦了些,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宫远徵要是苛待你,你就跟我说,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抿了口茶,“我以前真的伤害过他的双亲吗?” 宫紫商一愣,不知是否应该告诉我。 宫子羽见我不解说道,“告诉冷商姐姐吧,她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被打下风川崖。” 宫冷商叹了口气,“没有人真的看到,只不过瑜夫人死的时候手里握着你的令牌,而老宫主手下有未写完的血字,看上去像是“冷”。 “难怪……” 宫子羽宽慰道,“冷商姐姐,远徵弟弟那时候不过才十五岁,一时冲动,加上你的身世,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 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以前跟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宫紫商想起宫冷商坠崖这件事就咬牙切齿。 宫子羽“啧”了声,“你干嘛骗她?” 他顿了顿,“你们感情挺好的。” 金繁嘟囔道,“你得跟她说是哪种好?” “用你告诉我?”宫子羽睥了眼金繁。 “你凶什么凶!”宫紫商立刻维护。 “难道……我跟他……两情相悦?”我试探着说出口,语气甚是怀疑。 宫子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怎么可能!”我惊呼出声。 “谁说不是呢!”宫紫商立刻接话,“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忘记了就忘记了,等姐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嘭”地一声,门从外被推开,宫远徵出现在门口,残阳落在他肩头,眉眼间的阴冷未减半分。 “宫门最闲的两个人果然在这儿啊。” “你会不会说话,宫远徵?”宫紫商站起身瞪着他。 “你们要是这么喜欢医馆,我可以让你们一辈子都留在这儿。”他挑眉抚了抚自己的手套。 “那什么,商宫还有些事,我 们也该回去了。” 宫子羽撇了撇嘴站起身,“冷商姐姐,有事你就打发侍卫到羽宫和商宫找我们。” 我点了点头,他们这才离开了医馆。 待门关上后,宫远徵简洁明了地说道,“跟我回徵宫。” “我不去。” “长老院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他上前两步,摸了摸自己的佩刀。 我站起身,“我要去找尚角哥哥。” 经过宫远徵身侧时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跌坐在地,拼命捶打他的手,“你放开!” “宫冷商,你怎么能忘了我,怎么敢忘了我?”他眼眸一瞬泛红,我竟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丝委屈。 我握住他的手腕,腕间有一条与我手上一样的花绳。 “徵公子,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能不能放过……”我被他掐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声音也断断续续。 他手腕处已被我抓出血痕,却仍未放手。 “放过你?”他眯起眼睛,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忽而放开了手。 我急忙抚了抚胸口,脖子上已出现一道红痕。 下一刻刀尖抵在了我眉间。 “你选一个吧?”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怜惜,我一度怀疑宫子羽是不是骗了我。 我与宫远徵曾经两情相悦? “我会让你记起我的,倘若你真的记不起我……”我在他眼眸里看到了可怖的笑意,“那我会在及冠后向长老院提出娶你为妻。” 他蹲下身挑起我的下巴,指尖揉捻时低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你这辈子都休想忘记我。” * 踏入徵宫时,入眼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仿佛我从未在宫门见过这个地方。 “二小姐,真的是您!”一个侍女冲到我身旁,惊喜地跪下身,抬头时我看见她红了眼眶。 她胡乱地地拭去了自己眼尾的泪,“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我记得她,她叫晚樱,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侍女,但她不是应该在商宫吗? 晚樱扶着我进了侧殿,我眼眸骤然瞪大,“这不是……” 侧殿的布置与我在商宫的寝宫几乎一模一样。 “三年前您失踪后,徵公子就命人将您的东西全都搬来徵宫了,我也是在那时来到这儿的。” 我将寝宫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实有很多我记不起来的东西。 首饰盒里的小铃铛。 衣柜底层的金丝软甲。 博古架上的出云重莲。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宫远徵确实与我关系匪浅。 第3章 你哪儿都不能去! 霜寒深秋,层林尽染。 我刚回徵宫不久,老执刃和宫唤羽竟遇害了。 夜深,我走出偏殿,抬头便见暗哨亭亮起红灯,千灯警戒,侍女们捧着白绫脚步匆匆。 宫远徵从宫外进来,他从侍卫手里接过手炉塞进我手里,又吩咐晚樱明日去制衣坊取新做的的冬衣。 那手炉似是新制的,炉身圆润,铜制紫红。 他提着灯,我们一前一后向羽宫走去。 前脚刚踏进羽宫,宫子羽便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指责宫远徵,“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是百毒不侵!” 宫远徵看着棺材里的老执刃和宫唤羽,怔在原地。 “为何父兄中毒身亡?你们徵宫到底在干什么?”他扯住宫远徵的前襟,怒不可遏。 “子羽……”我下意识拉住宫子羽的手,宫远徵见我被拽得险些摔倒,用力推开了宫子羽。 我垂眸无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维护宫远徵已融进我的骨血,成为了本能反应。 “住手!远徵!”月长老呵斥道,“不可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错愕不已,瞪圆双眸,“执刃!就他?” “远徵!” “荒唐!宫子羽也配做执刃?”他怒吼一声,“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我哥哥宫尚角!” 月长老解释缘由,但宫远徵根本听不进去,他刚要辩解便被花长老呵斥住了。 “有任何争议,等尚角回来再说!” 宫远徵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羽宫。 我倾身行礼,想要开口替宫远徵解释,他来羽宫其实本意也是想要帮忙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此时的我,与他似乎并没有这么熟络,下意识的维护让我有些抗拒。 那日后,宫子羽便开始暗中调查老执刃和宫唤羽的死因。 宫尚角回到宫门后指选新娘一事也继续进行,但奇怪的是宫远徵也被一并叫了去。 日暮将至,宫远徵仍旧未归,我从侍卫口中得知,长老院要求宫远徵在本次选婚中选择一名新娘留在身边,暂做随侍。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确实都不适合从山谷之外迎娶新娘,宫远徵又马上要成年了。 思来想去,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合规矩,便让晚樱替我收拾了行李。 翌日清晨,我跟晚樱踏着重露一早就来到了女客院落。 入眼便是宫远徵的背影,他正伸手扶住一名女子,而她从宫远徵腰身后摘下了他的暗器囊袋。 就在此时我身后的两位徵宫侍卫忽而行礼并喊了句,“徵公子。” 声调要比平时高出许多,他们是想提醒宫远徵,果然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 宫远徵转身见我站在不远处怔了怔,眼里一瞬染上些许慌乱。 他快步走到我身前,瞥了眼晚樱臂弯里的行李冷脸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面上虽平静,但心里却有几分难言的滋味。 “我听说长老院让徵公子与角公子、羽公子一起指选新娘。” 我微微侧身瞥了眼不远处的上官浅,以为那是宫远徵选择的新娘,“我想我再待在徵宫怕是不太合适了。” “谁告诉你的?胡说八道!”宫远徵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你哪儿都不能去!” 女客院落内的其他新娘和侍女见到这一幕纷纷侧目,我急忙抬手想要挣开他。 “你先放手。”我的手腕已经隐隐作痛。 他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上官姑娘,我一会再来接你!” 我就这么一路被他拽着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片刻实在忍不住手腕袭来的痛感,我拽住了他的衣袖,“宫远徵,你弄疼我了!” 他这才稍稍卸了力道,“你不挣脱,我不就不会这么用力了吗?” “强词夺理。”我摸着已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尾泛红。 眼见天色已不早了,宫远徵还要去接上官浅,他走近我几步威胁道,“我还要送上官浅去角宫,自己回徵宫和我抱着你轻功回去,你选一个吧?” 自重逢后,他好像总是让我做选择。 我当然选择自己回去。 但回徵宫前,我先去了趟角宫,一来是去看宫尚角,二来是要回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上官浅推门后发现我正坐在软榻上一怔,“二小姐怎么来了?” “我来看尚角哥哥,听说上官姑娘的嫁妆里有许多好茶,便来讨一杯吃。” 上官浅当然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一边煎茶一边不时抬眸看我几眼,“二小姐等了许久,应该不单单是为了吃茶吧?” 我勾唇望向她,开门见山,“上官姑娘对暗器也有研究?” 她倒茶的手一顿,心下了然我看到了她偷拿宫远徵的暗器囊袋。 “二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放下茶杯,眼中波澜不惊。 我 内力全无的消息除了几位嫡亲无人知晓,我呷了口茶,“你既进了宫门,想必对宫门上下应该有所了解。” “二小姐,请明示。” 不得不承认,她遇事沉稳,丝毫不慌。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我转了转手上的茶杯,她望向我时眼里多了一丝恐惧。 自朗弟弟和泠夫人去世后,宫尚角独担起守护宫门威望的责任。 宫门的老一辈中宫流商重伤卧床,老执刃终身不得出旧尘山谷,十五岁的我因自幼武力出众,天赋异禀,被选中与宫尚角一起斡旋江湖。 为了宫门族人的性命,我们的刀尖沾过无数歪门邪派和无锋的鲜血,手段狠厉、杀伐果断正是那时在江湖中流传开来的。 上官浅颔首,声音微微颤抖,“二小姐,我知错了。” 她这副样子在我看来更像是故作姿态,但确实楚楚可怜。 “囊袋呢?” “我扔在河边了,应该会有侍卫捡到送回徵宫。” 她垂着头,生怕惹怒我一般。 “好茶。”我放下茶杯,从容一笑。 推门出去前,我侧过脸眉眼凌厉地警告道,“既已入宫门,不该做的事情别做,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 果然,月上树梢,宫远徵的暗器囊袋已由侍卫交到了徵宫。 院子里种了几株昙花,我正在舀水侍弄花草,便替他接下了。 这是我回到徵宫后第一次来他的药房,一棵古树在檐外枝繁叶茂,我在软榻上坐下,盯着桌上的暗器囊袋出神。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打开了囊袋,拿出里面的暗器翻来覆去查看,总觉得莫名熟悉。 难道这暗器也与我有关? 就在我疑惑不解时,宫远徵走进了药房,他看到我手里的暗器时瞳孔一震。 “谁让你碰的?” 第4章 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我还未及反应,暗器已被他夺了过去。 他蹲下身,摘下手套,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一颗百草萃放入我口中,动作极快。 这时我才隐隐察觉到身体的不适。 宫远徵起身从桌案上的锦盒里翻出一瓶解药,快步来到我身边,“快把它喝了。” 待我喝下解药后,周身已经冷到颤抖。 我内力全无,即便是微弱的余毒也招架不住。 天旋地转间宫远徵已抱起我,慌张地跑向侧殿,吩咐晚樱拿来厚被子。 “再去拿两个火盆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我被他包裹地严严实实,额头沁出薄汗,碎发贴在脸上,“你在暗器上淬毒了?” 宫远徵一怔,“关于我的事,你当真是一件也记不得了。” “好冷……”我浑身忍不住发颤,脸色苍白。 他剜了我一眼,“至阴之毒,能不冷吗?” 宫远徵看我浑身战栗,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我拉进了怀里。 我在他肩头沉沉睡去,鼻息落于耳后,他耳尖微微泛红。 梦里遇见一位少年郎,容貌始终看不真切,但发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他满心欢喜地接过我手里的暗器囊袋,告诉我他想淬的毒。 * 寒意浓,清霜铺地。 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 宫远徵这段日子回徵宫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不在我反而自在些。 经长老院同意后,宫尚角派人去后山将我常用的药都取了回来。 因我坠崖后浑身是伤,月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定要记得药浴。 徵宫的浴房宽阔明亮,氤氲雾气里夹杂着茉莉熏香的味道。 我刚要起身,门突然被推开了。 还好有屏风的遮挡,我蹙眉问道,“谁啊?” 宫远徵徐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宫远徵!你知不知羞的啊!” “这是我家,你用的是我的浴房。”他理所当然地挑挑眉。 我气急败坏,“是你非留我在徵宫的!我现在就想走!” “现在恐怕不行了,姐姐。”他眉眼一弯,听到“姐姐”二字时我顿感脊背发凉。 我心里想着从前他找我麻烦时定是这样喊我的。 “长老院让我指选新娘时,我说我这辈子只想娶你,他们已经同意让你留在徵宫,待我及冠后再行娶亲之仪。” 他故意说些混账话气我,然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谁同意了?我不同意!” “那你只能去长老院说了。” 我怒视着宫远徵,他见我气结的模样,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上来。” “你在这儿我怎么上来啊?” 宫远徵忽然瞥开视线,“你……”他指了指我胸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因生气险些从水里探出身子。 我往水里缩了缩,“小小年纪还未及冠,心里都是些什么肮脏东西!” 宫远徵回头玩味地看着我,“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肮脏’。” 他话落我立刻噤了声,毕竟敌我局势不利。 宫远徵这才转身欲走回屏风后,“卑鄙。”我小声嘟囔一句。 他止了步子,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桌上,而后将自己的手套取下。 我惊诧地看着他的手抚上腰带,“宫远徵!” “怎么?怕了?”他蹲下身笑看着我,“姐姐。” 我当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要是敢下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哟,那正合我心意,省得我动手了。”他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宫远徵站起身走回屏风后,“快点上来。” 我穿好里衣,整理长发,不知是浴房蒸腾的热意,还是宫远徵忽然闯进来,我耳朵发烫,心跳也不禁快了许多。 他将药碗递给我,“喝了。” “这是什么?”我蹙眉问道。 他歪头弯起眉眼,“怕我毒死你啊?” “也不是没可能。”我面色不善,突然很想捏捏他的脸泄愤。 这个想法一出,我自己也被惊了一跳。 “我试配的前尘尽解药。”他沉下脸,薄唇紧抿。 我一怔,心口似被攥紧,“我不喝。” 他上前一步,我不禁后退,“你就这么想忘了我?” “如果我的记忆选择忘记你,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紧盯着我的眼睛,眉眼冷下来。 想起坠崖后在月宫疗伤的那段痛苦日子,我便心生寒意。 “如果当年没有服下前尘尽,我或许根本不会活下来!”我的后背已经贴上墙面。 宫远徵仍不肯作罢,他的手抚上我的后颈。 我眼眶已然温热,“倘若我不是害死老宫主和瑜夫 人的凶手呢?” 他眼波微动,“就算不是你所为,也与你有关。” 宫远徵将药碗递到我唇边,“就算为了查清旧案,你也要想起来。” 我拼命推搡他,争执间药碗被我错手摔在地上。 那一刻我的瞳孔里倒映出宫远徵猩红的双眸,从心底里我抗拒想起往事。 也许那段记忆曾让我痛不欲生,我已全无面对一切的勇气。 宫远徵后退几步,他蹲下身缓缓拾起碎碗。 忽而指尖出现一抹鲜红,我下意识伸出手,又克制住自己收回了手。 “我说过,就算你记不得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忘记我。”雾气模糊了他的脸,但声音里的颤抖清晰可闻。 “我不会嫁给你的!” “活着难以忘记,死又何尝不是呢?”他眼尾出现了清晰的泪痕,我呼吸一滞。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他死了,我恐怕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你疯了,宫远徵!” * 那天在浴房争吵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默契地躲开对方。 他没再逼我喝前尘尽的解药。 晚樱将点心在桌子上一一摆好,又替我斟了一杯茶。 我拿起一块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多?” “膳房说是角公子吩咐的,您体弱需要好好调养。” 我垂眸犹豫片刻,“要不你把这几盘拿去给徵公子。” 我莫名觉得他会喜欢甜食。 晚樱笑意吟吟,“二小姐这是关心徵公子?” 我嘴硬道,“才没有。” “二小姐有所不知,自三年前您坠崖后,这还是第一次有甜食进徵宫。” 听到这话,我微微一怔,看来我的感觉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宫远徵不是爱吃甜食,他只是喜欢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