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直男都这样吗?》 第108章 竹马(三) 九月一号。 全市大中小幼学开学的日子。 早上七点, 整座海城都雾蒙蒙的,笼罩在一层烟灰色的阴影中。 叶家小院的二楼,木质地板铺有柔软的地毯, 黯淡的天光穿透走廊尽头的窗户射入,陈婉脚步很轻,担心的看了眼天气。 走到儿童房前,她隐隐听见了哭声。 她惊了下,连忙推开儿童房的小门, 儿童房布置的很温馨,到处包有绵软的绒布, 涂的漆层是可爱的嫩绿色,墙壁上还贴有月嫂编织出的小花花。 正中央的大床上, 一个小身影探出头,狭长的小凤眼带着刚睡醒的惺忪,沈时穿着短短的小睡衣,扒着栏杆,小嗓音奶奶的,催促陈婉:“姨姨, 弟弟哭了。” 叶然是个娇气的孩子, 泡在爸爸妈妈心无旁骛地宠爱中长大, 虽然乖巧,但每当睡醒时,总会展现出这个年纪爱娇的天性。 陈婉快步上前, 穿着宽松小睡衣的叶然陷在柔软的被褥中, 眼睛都睁不开,小眼皮薄薄红红的,掉着金豆豆, 看见陈婉后哭的更加大声,抬起胳膊要抱:“……妈妈。” 陈婉拉开围栏的拉链,抱起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哦哦,然然,不哭哦,妈妈来了。” 被她抱住后,叶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柔软的棉花团,妈妈的气息包裹着他,香香的,让他不再难过。但梦里的世界太可怕了,他还是想哭。 他枕着妈妈的肩膀,绵软的腮边挂着小眼泪,嗓子里溢出呜咽。 陈婉知道他的习惯,一边哄他,一边看着利索的从床上爬下来的沈时。 沈时的睡裤被蹬掉了,现在露着两条小短腿,略长的睡衣随着他往床下驱溜的动作,同样露出了他的奥特曼小内裤。 陈婉忍笑:“小时,你要上厕所吗?” 沈时点点头,这一阵子陈婉和姜若烟每天都在教他和叶然自己上厕所、自己提裤裤,沈时学得很快,噔噔噔就往厕所跑,厕所里有儿童便池,月嫂正好从门外进来,连忙追着他进了厕所。 叶然已经快睡着了,软乎乎的小身体坐在妈妈胳膊上,歪着脸蛋,贴着妈妈肩膀,即将入睡的前一秒,他又梦到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这下彻底哭的不受控制。 陈婉连忙一边哄他,一边在房间里走动起来,儿童房的门开着,月嫂温着奶上来,小奶瓶被她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陈婉问着叶然:“然然,要不要喝奶奶?” 叶然没有回答,只抱着她的脖子可怜的掉眼泪。 沈时着急的声音从厕所里飞出来,“姨姨,然然怎么了?” “没事,小时,你好好上厕所。”陈婉提高些声音回答他。 没过一会儿,沈时便提着小内裤跑出来,他踩着的小拖鞋被踢飞了,又乖乖的自己穿上。 见叶然趴在陈婉怀里哭个不停,他焦急的皱皱小眉头,一低头看见门口桌子上的小奶瓶,连忙抓在手里,亦步亦趋的跟着陈婉在门口转悠,仰着嫩生生地小脸,认真对陈婉怀里的叶然说:“然然,喝奶奶,喝奶奶就不哭了。” 陈婉目光柔和,伸手摸摸沈时的小脑袋:“谢谢小时。” 沈时说,“不客气,姨姨。” 说完这句话,他又着急的盯着叶然,黑溜溜的小凤眼眨也不眨,“然然,喝不喝奶奶?” 叶然困得意识模糊,小脑袋昏昏沉沉,除了无意识的呜咽,什么声音也没有。 叶怀山上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陈婉在熹微的晨光中抱着叶然轻轻的哄,没穿裤裤的小沈时抓着陈婉的衣角,怀里抱着小奶瓶,跟着她来回转圈圈,嘴里还叫着叶然的名字,想把手里的小奶瓶喂到他嘴边。 他蹲下身,温和的叫住沈时:“小时。” 沈时抱着奶瓶看向他,手里还抓着陈婉的衣角,疑惑的眨眨眼睛:“叔叔。” “嗯,”叶怀山摸摸他的头发,力道很轻:“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沈时想了想,认真回答:“我睡得很好,但然然弟弟睡得不好。” “然然弟弟做噩梦了,所以才会哭。我们让他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他接过奶瓶,试了试温度,发现有些凉了,于是把自己手里的小奶瓶给沈时:“饿不饿,要不要先喝口奶?” 沈时抱着小奶瓶,点点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喝奶中途,他忽然想到什么,对叶怀山道:“叔叔,今天我要和然然去上学。” “对的,今天以后你和然然就是大孩子了,不过现在还早,等喝完奶你要不要和然然一起再睡一会儿?”他笑着问沈时。 沈时重重点头:“要!” “好。”叶怀山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现在还不到七点半,幼儿园第一天开学,九点之前到校都可以。 半个月前陈婉和姜若烟带两个孩子去兴趣班看了一圈,看完才发现,小孩子骨架软、性格烂漫,兴趣班需要长时间的专注力与凝聚力,对两个没上过早教、也没上幼儿园的孩子来说,不太简单。 所以两人打算等两个孩子上小学了,再考虑他们上兴趣班的事,那时候有了自理能力,也提前再幼儿园接触过类似事物,更容易他们发掘自己的兴趣爱好。 叶然已经趴在陈婉怀里睡着了,沈时醒得早,困得也快,一杯热热的奶奶下肚,他揉揉眼睛,乖乖被叶怀山抱起,放到床上。 很快,睡着的叶然也被陈婉放上床,两人软乎乎的小肚子上都盖了被子,月嫂坐在床边,看着他们。 楼下姜若烟和沈寒清也来了。 她手里拎着沈时的小书包,幼儿园统一发的小书包能装不少东西,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早饭,谈天说地,等到八点闹铃响起,这才一同上楼,唤醒两个还在睡懒觉的小宝贝。 …… 叶然和沈时端着小板凳,站在洗手台前自己刷牙、洗脸。 两人的手都很小,洗漱完睡衣都湿了大半,姜若烟和陈婉笑着给他们换上幼儿园统一发的校服。 校服很可爱,蓝色上衣,黑色短裤,胸前绣有校徽,写着紫藤幼儿园。 幼儿园是私立幼儿园,每周有三节游泳课、体术课和足球课、外教课,都是以提高孩子免疫力、运动能力、口语能力为基础,配有专业的教师、陪护师。 前几天老师就在群里发了上学要带的清单,今天早上,陈婉和姜若烟将带着叶然、沈时一起整理,也让他们加深一下印象。 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叶然和沈时乖乖坐在太阳花坐垫上,看妈妈给自己装东西。 两人的小书包都是蓝色,拉链上挂有挂牌,挂牌上是绣上去的叶然和沈时的名字。 鞋子准备了两双,一双室内鞋,一双室外运动的小球鞋,上面也挂有名字挂牌,缀在鞋跟处,不会掉,也很显眼。 叶然和沈时现在还爱喝奶,之前也和老师沟通过了,私立幼儿园在这方面十分遵循家长们的意愿,所以叶然和沈时能装着自己心爱的小奶瓶和小奶粉去学校,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一个有挂绳的室外小水杯,有些幼儿园不允许自带水杯,但紫藤幼儿园并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学校方面已经提前给家长们发好了被子、毯子、枕头和褥子,陈婉和姜若烟绣好名字,让叶然、沈时提前适应着睡了三四天,确定两个孩子没有产生不适感,才装到防尘袋里,一起装好。 零零散散的东西还有很多,彩色照片、隔汗巾、睡衣、泳衣泳镜泳包、儿童绘本,干净的小内裤和衣服袜子,防菌收纳袋等等。 一边收拾东西,两个担心的家长还要抽空教导叶然和沈时。 “然然,小时,在幼儿园如果想上厕所了怎么办?”陈婉耐心的问。 叶然和沈时乖乖的齐声回答:“找老师。” “找到老师要怎么跟老师说呢?” “老师,我想上厕所。” “嗯,很棒,老师带你们上完厕所你们该怎么办?” “谢谢老师。” 姜若烟捧场的给两个孩子鼓掌:“太棒了,去了幼儿园要和小朋友们和谐相处哦,妈妈和陈姨就在家里等你们,等放学了你们要和妈妈们讲讲幼儿园里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叶然懵懂的点头:“好~” 沈时也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收拾完东西,已经快八点半,沈寒清开着家里的六座车来接人,沈时和叶然背着小书包,拉着小手,被妈妈们放到儿童座椅上,翘着小脚说小话,听他们交谈的内容,谈的是昨天的奥特曼剧情。 陈婉和姜若烟也在聊天,不过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害怕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会哭闹。 紫藤幼儿园很大,门口有六个警卫。 教学楼前的喷泉正播放着优雅的钢琴曲,此时门口的空地上停满了车,家长们或牵或抱着孩子,走进大门。 人声喧杂,还有不少正在嚎啕大哭的孩子。 叶然看着窗外,逐渐感到不安,他被妈妈抱下车,一旁沈时也下了地,敏锐的觉察到弟弟不安的心情,他牵住叶然的小手,站在他身前,“然然不要怕。” 叶然乖乖点头,跟着沈时往前面走。 石板路的尽头有一个正哭着闹着要回家的小孩,小男孩衣服都皱了,哭的撕心裂肺、响彻云霄,他的妈妈险些拉不住他,老师们也在一边劝,声势浩大的,如同一场灾难。 陈婉和姜若烟眼皮同时跳了跳,低头去看两个小的。 不少本来没哭的孩子都被小男孩感染的哭的撕心裂肺,叶然和沈时却不一样,两个小宝贝睁着黑溜溜的眼睛,观察着四周,迈着坚定的小步伐往前走。 姜若烟和陈婉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守在学校门口的老师们也发现了这两个又可爱又乖巧的孩子,走上前来询问:“是叶然和沈时同学吗?” 开学前老师们的准备工作做的很充足,已经记住了班里每个孩子的样貌长相。 叶然眨眨眼睛,奶声奶气的回答:“是呀~” 沈时板着小脸,酷哥人设毫不崩塌,警惕的看着眼前几个笑得很热情的阿姨。 紫藤幼儿园总共有两个小班,每个小班只有12名学生。 分别为苹果班和菠萝班。 叶然和沈时都是苹果班的学生,胸前贴着苹果标识的三个老师笑着看着他们,留下一个老师和家长交谈,剩下两个老师接过行李,带两个孩子往教室走。 叶然脚步犹豫的停了停,他牵着沈时的手,忍不住回头。 陈婉站在门外,和叶怀山一起朝他握握拳头。灿烂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叶然吐出口小小的气,鼓起小胸膛,点点头,在心里默念勇气,接着背好小书包,勇敢的跟上沈时的步伐。 ……妈妈说了,只有有勇气的男子汉才能上幼儿园。 然然是最有勇气的男子汉! 沈时也回头和妈妈招招手,小嗓门清亮干净,远远的传过去:“妈妈,不要忘了来接我和然然!” 姜若烟:“……” 姜若烟哭笑不得:“放心吧,记得呢!” 家长要在门外止步,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大中小班一起开学,走在路上,两个老师温柔耐心的问着他们话,问他们今天早上吃的什么,最喜欢什么玩具,什么动画片。 叶然每个问题都很乖的回答,他长相像个小天使,性格也又乖又软,白嫩嫩的,如同糯米圆子,虽然说话带着奶音,不太清晰,但两个老师还是露出了满意的笑。 他们这边说着,沈时的注意力却被一旁的大班老师吸引走了。 他抿着小嘴唇,听见那几个大班老师和学生的自我介绍,越发不高兴。 “你怎么啦,小时哥哥?”对沈时情绪同样敏感的叶然小声问他。 沈时哼了声,同样小声的对他说:“为什么我们是苹果班,他们是老虎班?我也想当老虎。” 叶然呆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胸前别着老虎图案的老师正牵着小朋友的手,对他们笑。 他一愣,想了想,对沈时说:“那我们去老虎班吧,小时哥哥。” “嗯!”沈时早有此意,牵着叶然的小手就要走。 一旁本来还笑着听两个孩子说话的老师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哄他们:“然然,小时,老虎班的学生们是因为年纪到了,而且按时吃饭睡觉,身体棒棒的才去的,你们也要等到了年纪才能去哦。” 沈时小脚步顿住,狐疑的看过去。 那被老虎班的老师牵在手里的小男生确实高高壮壮,快有两个沈时那么胖。 沈时谨慎的动用小脑袋思考了一下,发现打不过,于是叹口气,发愁的对叶然说:“那好吧,然然,等我也像他那么强壮,我们再去老虎班。” 叶然也握紧拳头,安慰他:“嗯,小时哥哥,然然也会乖乖吃饭的,我们一起去老虎班。” 两个孩子顿时定下了长期目标,又在老师们哭笑不得的哄劝下,回归苹果班的大家庭。 城堡似的幼儿园总共有三层,楼梯被高高的围栏围住,只有老师们通行时才能推开,一旁还坐着保育阿姨,阿姨们守在楼梯口,按时按点换班。 小班在一楼,一层只有两个班级,其他都是娱乐室、休息室、游戏室等等,一进走廊,可怕的哭闹声同时传入耳朵,把阳光普照的走廊映衬得如同吃小孩的魔窟。 叶然和沈时停在原地,牵着小手,不敢再向前走。 小梅老师和小鹿老师对视一眼,把两个孩子的行李递给生活老师,哄了哄他们,才带着他们走进苹果班。 进苹果班前要换上室内鞋。 叶然和沈时放下书包,两个三头身的小宝贝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小板凳上,对想上手帮忙的老师说:“老师,我们要自己换鞋鞋。” 沈时动作利索,小短腿蜷起,室内鞋轻便柔软,没有粘贴和鞋带,只挂着姓名牌。 他换好鞋子,看见一旁慢吞吞,小乌龟一样才脱掉鞋子的叶然,很严肃的蹲到叶然身边:“然然,哥哥帮你换。” 两个老师毫无用武之地,好奇的观察着他们。 叶然两只小手垫在软软的膝盖上,探着小脑袋,慢半拍的翘起小脚,乖乖道:“谢谢哥哥~” 沈时听的心花怒放,忍着不符合酷哥形象的笑,给叶然提提滑下去的白袜子,又确定叶然没有穿的不舒服,这才站起身,重新牵住叶然的小手,酷酷的对两个老师说:“穿好了。” 两个老师心都被萌化了,拍手鼓励道:“太棒了,然然,小时,以后你们也会自己穿鞋子吗?” “会!” “很好,你们都是我们苹果班的榜样!现在老师要带你们进班,希望你们能和班里的小朋友们好好相处,不打架、不吵架,一起玩耍,好不好呀?” 这次沈时没说话,叶然却很捧场的仰着头,拖长小奶音:“好~” 小梅老师差点没忍住亲亲他,但职业操守还在,她挂着温柔的笑,和小鹿老师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进班内。 推开画有苹果树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坪,草坪被太阳公公染成金色,小喷泉哗哗喷着水。 大大的教室分为两个区域,右边是玩具区,里面放着积木、画画本、各种小玩偶,有两个老师在那里陪着安静的孩子。 剩下的区域里摆着十二个小板凳,有很多颜色可以选择,此时板凳上坐着嚎啕大哭的几个小男孩、小女孩,有两个老师正在安慰他们。 “哇——我要妈妈——我不要在这里!” “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回家!” 叶然和沈时牵着小手进来,几个老师忙的分身乏术,一一温柔的和他们打了招呼,便让他们去娱乐区,在生活老师的带领下玩玩具。 沈时和叶然的小书包被生活老师拿走,生活老师牵着他们,翻出他的们的小衣服、鞋子、泳衣、换洗袋之类的东西,一一摆进柜子,又从他们的书包里找到他们的彩色照片。 “照片贴上去,以后然然和小时的东西就放在这里面了。” 沈时认真的凑上前看了看,点头:“我记住了。” 叶然也看着自己的小柜子,默默在心里记住。 两个孩子实在太乖,生活老师心里的欣慰的很,在娱乐区里找到绘本,让他们自己看。 沈时抱着小肚子那么大的话本,拉着叶然的小手,坐到角落的软垫上,“然然,我觉得幼儿园一点也不好玩。” 他在弟弟面前发着牢骚,皱着小眉头:“好吵哦。” 叶然的注意力已经被绘本上的小动物吸引住了,他慢半拍的看向沈时,眨眨水润的圆眼睛,“那我们回家吧。” “不可以,”沈时摇头,把绘本往叶然面前推了推,压下自己的小烦恼,开始照顾弟弟:“妈妈说了,幼儿园下午才能回家……我们来看本本。” 叶然好奇的凑过去,点着绘本上的图片:“……这个是脑斧。” 沈时:“这个呢?” “飞狼~” “然然喜欢脑斧还是飞狼?” “都喜欢呀。” 沈时看着叶然软乎乎的脸颊,觉得自己好像找到点幼儿园的乐趣了,他一屁股坐到叶然身边,把绘本竖起来,两个人的小脑袋藏在绘本后,叽咕叽咕,悄悄说小话。 “然然,哥哥家里有好多本本,你要不要来哥哥家里玩?” “要。” “那今天放学哥哥就带你来我家。” 生活老师时刻观察着每个孩子的动向,见叶然和沈时不哭不闹,连一个简单的小画本都能玩的很高兴,忍不住欣慰的笑了下。 这种懂事一直持续到中午吃饭,食堂的饭菜很丰盛,讲究营养搭配,饭后还有小水果。 叶然和沈时挂着围兜,两个小家伙面对着面,舀着小勺子,偶尔叶然会把饭粒吃到脸上,但不等老师过去帮忙,一直看着他的沈时便会抽出纸巾,熟稔的给弟弟擦脸。 和擦奶渍没什么根本区别。 照顾弟弟,已经是沈时的习惯了。 唯一一点的小差错,发生在午休结束。 苹果班的孩子们吃过饭,都困困的垂着眼皮,就连最爱哭的小男孩也没有再哭,而是乖乖的排起长队,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去休息室睡觉。 休息室里摆了十二张床,共两排,一排六个。 在沈时的强烈要求下,生活老师无奈的把他和叶然的床合到一块,两个孩子自己给自己换上睡衣,枕着有着奶味的小枕头,在老师们温柔的声音中,缓缓入睡。 入睡不是难事,醒来后的孩子们才是最困扰的。 午休时间结束,被唤醒的孩子们左右看看,没有看到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爸爸妈妈,心里的不安滋生,一个个又开始难过的哭着找妈妈。 四个老师连忙开始哄孩子。 这一次,就连叶然也红了小眼睛,可怜的掉着眼泪,被老师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后背安抚,“妈妈……” 叶然刚睡醒的小奶音软软的,茫然地看着四周,腮边挂着泪珠:“我要妈妈,呜……” “妈妈在家里等着然然哦,然然是小男子汉,再坚持一下就能看见妈妈了,好不好呀?” 小梅老师一边哄他,一边给他擦眼泪、换衣服。 叶然默默点头,搭着她的肩膀,抬起小腿穿裤子,眼泪却依旧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并不吵闹,但哭起来格外可怜,不论小梅老师怎么哄,都沉浸在自己伤心的小世界里,小梅老师没了辙,准备让小鹿老师来哄,她刚起身,腿边便风似的冲过来一个小人影。 还穿着睡衣的沈时爬上床,累的气喘吁吁,却专注的盯着掉眼泪的叶然,把捂在怀里的奶瓶递过去,喂到叶然嘴边。 “然然不哭,喝奶奶。” 听到他的声音,叶然抬起头,卷翘的睫毛上还缀着水滴,却乖乖的抬起手,抱过熟悉的小奶瓶,脸颊一鼓一鼓的,开始吃奶。 “锅锅……”他咬着奶嘴,漂亮的小丹凤眼蓄着泪,如被水洗:“我想妈妈。” 沈时沉思着抱抱他,认真的说:“然然,还有一个小时就能看见姨姨了。” 叶然红着小眼睛,点头。 他喝了一半奶,把奶瓶给沈时:“哥哥,喝奶奶。” 小梅老师适时的出声阻止,保育处那边已经给孩子泡好了奶,都是家长们贴了孩子姓名标签的奶粉,这会儿每个孩子都抱着奶瓶喝上熟悉的奶奶,没有再哭闹。 沈时的小奶瓶也被保育老师发过来,温热的奶逸散出香气,沈时咽口口水,抱住奶瓶,咕咚咕咚喝起来。 中午吃完饭他就渴奶了,但是一直再忍着。 这会儿终于喝上,心里的小焦急、小烦躁也被压了下去。 紫藤幼儿园下午三点半就放学。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老师们带着终于冷静下来的孩子们玩游戏,做自我介绍,发放小零食。 时间过的很快,等到放学铃声响起,小班同学们换好衣服,背好有着脏衣服的书包,排成长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教学楼,看见等候在学校门口的家长时,太阳已经接近西沉。 一众孩子如同离群的小羊羔,再见到大家长们后,发出了“妈妈”“爸爸”的叫声。 家长们同样激动,翘首以盼。 叶然和沈时牵着小手,被老师们送到陈婉手中,几个老师都对两个孩子第一天的表现表达了赞赏,并当着家长们的面,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朵小红花。 叶然拿着小红花,兴奋的抱着妈妈蹭了蹭。 沈时也哼了声,故意把小红花在沈寒清面前摆了摆。 …… 回家的路途很长。 夕阳渐渐晕染了整片天空,橘黄色的光线倾洒在大地上,将一切都蒙上一层梦幻的橙。 紫藤幼儿园门口渐渐没了家长和孩子。 林荫大道上,几道长长的人影拖着尾,富有耐心的看着正中间的两个孩子。 叶然和沈时嘻嘻笑着,好奇的踩着彼此的影子玩,踩了一会儿又开始玩捉迷藏,叶然抱着叶怀山的大腿,躲在他身后,沈时跑过来,绕着叶怀山的大腿追他。 两人的脸颊都热的出了汗,见他们闹腾的没力气了,姜若烟和陈婉才拉着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问起他们今天的情况。 “今天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呀?”姜若烟问。 沈时扬起小下巴:“当然了,我和然然都听了!” “那有没有哭呀?”姜若烟笑着又问。 这下沈时纠结的沉默了,他看看叶然,叶然坐在妈妈怀里,软声软气的:“今天然然哭了。” 陈婉低头,感受着怀里抱着的,这个柔软的、天真的小生命,“然然为什么哭呀?” “然然想妈妈了。”叶然说。 沈时抿抿嘴唇,“但是然然没有哭很久……老师给然然泡奶奶喝了,喝完奶奶然然就没有哭了!” 陈婉温柔的笑着,去看生怕她会失望的沈时:“小时一直在陪着然然吗?” “当然了,”沈时神气的挺着小胸膛:“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然然的!” 陈婉弯起眼睛。 姜若烟也笑了,打趣的看着陈婉:“你呀,看着坚强,结果然然才上学第一天,中午睡个午觉都能做噩梦,这以后然然要是长大了去上大学了怎么办?” “没关系的,”陈婉眼中的笑意如粼粼湖水,她低头去看懵懂乖巧的叶然,声音愈轻,轻的仿佛一吹就散,却又满含爱意:“就算没有我一直陪着然然,也有小时在的。” 她揉揉沈时茫然地小脑袋,对上面前这双漆黑而坚定的小凤眸,微微一笑:“谢谢你,小时。” “姨姨很感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个噩梦,做完即忘,但陈婉依稀有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印象的那种 妈妈这个世界会长命百岁的,不要担心~ 感谢在-24 22:47:-25 22: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夜笙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于迂 25瓶;我愿瘫成一瘫咸鱼饼、winner、令与 10瓶;今天我在补作业、阿寻吖、阿玖、 5瓶;寻欢 4瓶;乌乌、爱肖战的浣熊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竹马(四) 无忧无虑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就像春日的午后, 微风徐徐,花园内绣球花开,小叶然被放在婴儿车内, 看着天边渐行渐远的流云。 每朵漂亮的、变幻的云朵都映在了他清澈的小眼瞳中,随着这些白云流逝的,还有他充满妈妈香味的幼崽期。 沈时和叶然在紫藤幼儿园稳扎稳打,从小班到大班,俘获老师芳心无数。 叶、沈两家在事业上也迎来了高峰, 沈寒清一手创立的君廷集团摆脱了尾大不掉的弊端,锐意进取, 跟上了时代浪潮,将偌大的集团分为不同分部, 开始在各行业展露锋芒,逐渐成为商场上的庞然大物。 陈婉身为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高材生,近些年在童装领域大放异彩,每件凝聚她爱意设计出的服装,都会因为优质的材料、帖肤感、版型而受到一众宝妈的推崇。 就像名叶集团以叶然的姓氏命名,那是陈婉赠送给叶然最美好的礼物。 在这个小生命还没有降生的时候, 陈婉便因为他的出现, 而充满灵感。 紫藤路周边的基础设施完备, 除了幼儿园,还有公立、私立的各种学校。 为了方便接送孩子,陈婉和姜若烟实地考察了一番, 最终将两个孩子送入紫藤花路尽头的的紫藤花私立小学。 四个大人都要忙事业, 接送叶然和沈时的事情起初落在叶怀山头上,但渐渐的,随着叶怀山能力显露, 开始带高三班级后,接送孩子们的事情便无奈的只能交给陈妈、李叔。 好在两个小宝贝都很听话,小手拉着小手,一步步踏过晨光与夕阳,从三头身的小个头,顺利的成长为了俊俏的小小少年。 小小少年,烦恼很多。 十岁的沈时和叶然都有很多小烦恼,但在彼此的陪伴下,又显得不那么重要。 - 星期五下午,夕阳漫天,紫藤花路少年宫。 少年宫开放的自习室内,叶然趴在窗边的小桌子上,他穿着校服,坐姿端正,微风顺着窗户缝隙吹入,吹散了他脸颊边细软的头发。 褪去了幼崽期的稚嫩,他的小丹凤眼乌黑清澈,眼尾略微上翘,形状姣好,睫毛浓密,认真时粉嫩的唇瓣会抿紧,一笔一划的抄写课文,心无旁骛。 自习室里只剩下最后三个孩子。 都是家长没有及时来接送、或者打算步行回家的。 没过一会儿,走廊里“当当当”传来一阵走动声,自习室后门随之被推开,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出现,充满歉意的对不耐烦的孩子道:“……抱歉,小树,妈妈来晚了,我们回家。”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孩子了。 叶然写完了语文作业,他抬抬手腕,用涂改液改掉写错的字,又从书包里翻出来数学作业,这一周他们都在学习应用题,自从上了五年级,数学的难度越来越大,叶然皱着眉头,纠结的看了会儿题目,还是觉得数学真难。 如果沈时在这里就好了,沈时的数学比他好。 说曹操曹操到。 “然然。”教室前门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 叶然立刻抬头,教室里不知不觉只剩下他一人,沈时站在门外,戴着棒球帽,额发潮湿,气喘吁吁的,狭长的小凤眼似乎也被汗水浸湿,看起来黑的纯粹。 他穿着网球训练服,眉眼的轮廓略显青涩,身后背着网球袋,朝室内看了一圈,目光落回叶然身上,绷紧唇瓣,很自责:“……对不起,今天来晚了。” 打从一年级开始,叶然和沈时便被送来了少年宫,上兴趣班。 叶然对绘画很感兴趣,而沈时则对网球更感兴趣。 两个人在少年宫同一片区域上课,叶然在楼上,沈时在楼下,教导沈时他们的教练是国家队退役的运动员,对沈时期望很高,一向高规格的要求他。 姜若烟和教练聊过几次,从前年开始,便让沈时跟着教练上私教课,一对一教学。 私教课一小时1000元,每周五、六、日沈时都要来少年宫的室内训练场,许是因此,他的心性和身板比同龄人卓越不少,才十岁,便有小大人般沉着冷静的模样了。 叶然快速收拾好书包,绘画般提前一个多小时就下课了,他不想一个人回家,每每都会在自习室写作业,顺便等沈时,今天沈时这么晚才出来,让他很担心。 “没关系的,小时哥哥,今天又加训了吗?” 叶然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忧愁的给沈时擦脸上的汗水,沈时训练完又一路跑来自习室,体力已经丧尽,他坐在自习室外的长椅上,微微闭着眼,仰头任弟弟给自己擦汗。 “嗯,今天训练量加大了。” 夕阳的余晖打在沈时稚嫩又疲惫的脸庞,叶然力度很轻,熟稔的从书包里掏出刚晾好的温白开,像小时候给疲惫的沈时哥哥喂奶那样,把水杯递到沈时唇边。 沈时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眼也没睁,含着吸管喝了两大口。 咕咚咕咚的水声轻轻响起。 在静谧的走廊上很是清晰。 叶然心疼坏了,又从书包里掏出士力架,撕开包装再次喂到沈时嘴边。 沈时身上隐隐笼罩着的沉闷与郁气顿时一扫而空,他掀起眼皮,看着弟弟近在咫尺、可爱又担心的眉眼,咬了口士力架,觉得比在训练场的时候甜多了。 早些年头一次吃到训练的苦,那时的沈时还是沈家千娇万宠的小少爷,每天都要和然然弟弟腻在一起,除了在兴趣班的抉择上难得有了自己的主张,其余时间连眼神也不带给其他人一个。 第一次训练结束,他胳膊也抬不起来、腿也酸的走不动道,像条咸鱼一样瘫在训练场的绿荫地上,结果就被画完一幅画,兴冲冲从画室跑下来的小叶然看见了。 一向温吞懒散,小时候抱着奶瓶能喝一下午的小叶然直接吓得掉了眼泪,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以为他得了什么重病,趴在他身上哭的差点抽搐。 小沈时见状心疼的不得了,像条小蚯蚓一样在地上吭哧吭哧扭动,结果胳膊腿酸的直颤,看起来真跟得了重病一样,只能慌张又担心的哄弟弟。 那之后的三四天,叶然都可怜兮兮的抹着小眼泪喂他吃饭喝水,连衣服都恨不得给他穿。 沈时晕晕乎乎的泡在弟弟的关怀里,一个劲的傻乐,头一次恨不得再疼久点。 从那以后,只要沈时再去训练,叶然书包里、口袋里都会常备补充体力的零食,还会戴上充足的纸巾和柠檬水。 温水顺着喉咙咽下,沈时压着眉眼,棒球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稍纵即逝的焦躁,他三口两口吃完士力架,牵住叶然的手,起身:“等我多久了?饿不饿?” “饿,”叶然很乖的背好书包,道:“我想吃炒河粉。” 少年宫门口有条小吃街。 一到周五叶然和沈时都会在小吃街上打牙祭,正是放学、下班的时间段,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附近的中学乌泱泱涌出来一堆人,上班族们也忙碌了一天,挤在人群中。 沈时和叶然两个小少年,气质出众,家教良好,手牵着手,亲近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过沈时绷着脸,面无表情地,黑漆漆的小凤眼看着还怪凶,哪怕跟在他身后的叶然再乖巧、可爱,也没有人敢凑上来搭话。 傍晚的小吃街人很多,紫藤花路两旁是遮天蔽日的林荫大道。 树影被晚风吹得轻晃,人行道上排满了小吃车,油烟味、吆喝声、小吃车旁明亮的灯光,汇聚成了这副充满烟火味的晚景图。 沈时带着叶然找到一张空桌子,卖炒河粉的阿姨看见他们,露出高兴地笑:“然然,小时,你们来了?” “陈阿姨。” 陈阿姨是别墅区里的户主,因为赋闲在家太无聊,于是干脆开始做生意,小推车一天挣的钱还不够她买衣服的零头,但因为健康绿色,在附近一带有很多回头客。 “今天吃什么?”胖乎乎的陈阿姨围着红围裙,面前的炒锅烧起了油,‘菇滋菇兹’,爆出炒豆芽、青菜时的声响。 食客们大声说笑、聊天,徐徐晚风吹拂,除了食物的香气,隐约还有紫藤花的清香。 沈时擦了擦桌面,安置好弟弟,又把自己的网球袋放到椅子上占位,随后走到陈阿姨的小吃车前,认真的看起来。 陈阿姨做饭全凭心意,每天的菜谱都不一样,老食客们来了不会看菜单,而是直接点,新食客们才会按照菜单琢磨一会儿。 沈时想到叶然刚才说‘饿’时的神情,心里很难受,闷闷的,恨不得赶紧把弟弟喂饱。他从小就对叶然有非一般的保护欲,叶然起水痘的时候,自己还没哭,沈时便帮他把能哭的眼泪哭光了。 “要两份炒河粉,一份锅包肉,”陈阿姨笑眯眯的看着他,也不着急,悠悠的等他看完菜单:“再要一份松仁玉米,陈阿姨,今天有冰绿豆汤吗?” “当然有。”陈阿姨笑着指指一旁的泡沫箱,“阿姨免费送你们。” “谢谢阿姨。” 沈时也没客气,走到泡沫箱前,打开箱盖,又翻开厚厚一层棉被,从里面拿出两杯冰绿豆汤,插上吸管回了位置。 位置上,叶然眼巴巴地等着他,每周他最期待的时候就是和沈时一起出来吃小吃摊,不过陈婉管他很严,怕吃多了重油重盐的食物会对他的身体产生负担,所以会严格管控。 “哥哥,你买了什么?”叶然吸口绿豆汤,沙绵的绿豆汤熬的浓稠,加了老冰糖,又被冰块冰镇过,在夏日的午后,喝一口能拂去一身的燥热。 沈时把自己点的菜说了一遍,叶然听的很馋:“我们吃这么多回去,还能吃晚饭吗?” “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今晚他们有饭局,叶叔叔也陪陈姨一起去了,所以这就是今晚我们的晚饭。” 叶然咬着吸管,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可爱的月牙,软软的颊边也有小涟漪,笑起来能甜进人心底,“好耶。” 沈时平静的被甜住,在心里第无数次感慨弟弟真可爱,接着自然的开始撕一次性餐具的包装袋。 陈阿姨的小吃摊豪华宽敞,总共有四个灶台,她和陈叔叔两个人忙活,也能忙的过来。 没过一会儿,炒河粉和松仁玉米先上来了,香气扑鼻,陈叔叔笑容温和,乐呵呵的,像个弥勒佛,他热的灰色的汗衫湿的彻底,嘴上却抬高了音量,对别墅区这两位小明星很宠爱。 “然然,小时,不够了跟叔叔说,叔叔再给你们添点。” 沈时人小排场大,小小年纪就有了沈寒清的行事作风,吃饭必须要荤素搭配,他点点头,表示:“谢谢叔叔,不过这些我和然然都不一定能吃完。” “你们正在长身体,还是要多吃点。今天的训练累不累?”陈叔叔笑着问。 沈时从不在外人面前示弱,他把拆开的餐具推到叶然面前,为他舀了一勺松仁玉米,“不累,刚刚好。” “然然呢?小画家有没有画出新的画呀?” 叶然感到窘迫,耳廓红红的,眼睛里仿佛也流动着清澈的湖水,小声地说:“叔叔,我不是小画家。” “没关系,我们然然这么聪明,早晚会成为最棒的画家的。” 陈叔叔很喜欢叶然,叶然三岁大一点的时候最爱睡觉,抱着小奶瓶就躺在婴儿车里,在其他孩子蹦蹦跳跳、调皮捣蛋的时候,小叶然静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含着奶嘴,紫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睡意。 小丹凤眼差点变成睡凤眼。 这样的咸鱼宝宝还是陈叔叔第一次看见,从那以后就稀罕叶然稀罕的不得了。 陈阿姨在这时端着锅包肉过来了,没好气的瞪一眼陈叔叔:“行了,那么多客人等着上菜呢,赶紧去做饭。” 陈叔叔不敢和她顶嘴,灰溜溜的离开,陈阿姨笑着嘱咐叶然和沈时两句,也走了。 小吃摊热火朝天,叶然喝着冰绿豆粥,吃着想吃的饭菜,开心的不得了。 想到刚刚陈叔叔说的话,他咬着吸管,唇瓣被绿豆汤冰的微红,很认真的说:“小时哥哥,你也会成为最厉害的网球运动员的!” 夹菜的手一顿,沈时偏过头,看着他,“真的吗?” 叶然一愣,歪着脑袋。 沈时也察觉到自己的问题太奇怪,他移开视线,给叶然夹了块锅包肉,沉默片刻,问:“然然,你真的觉得我能成为网球运动员吗?” “是的!”身为沈时的无脑小迷弟,叶然毫不犹豫。 为了表示自己的相信,他托着脸颊,星星眼看着虚空,慢吞吞的说:“等小时哥哥你去比赛了,我就去现场给你加油,还要带上爸爸妈妈、干爸干妈,如果我去不了,我就在电视外面给你加油,等以后我画画变得厉害了,我还要把小时哥哥画出来,挂在墙上——” 沈时干咳一声,“挂在墙上就算了。” 叶然看着他:“为什么?” “嗯……”沈时在脑袋里严肃的想了想,陈家的客厅挂副肖像画会不会显得不和谐。 但看叶然兴致勃勃地模样,他瞬间毫无道理的同意,“你要是想的话就可以。” 叶然:“我想!” 沈时握紧拳头,沉重的再次在脑海里预想一遍,呼出口气:“然然,还是不要挂客厅了吧。” “为什么要挂客厅?”叶然听的茫然:“要挂肯定挂我的卧室里。” 他的画工还没有那么好,挂出来会丢小时哥哥的脸的。 沈时再次沉默住,默默给他夹了块锅包肉:“那就好,我等着然然的画。” “……可是画画好难哦,”叶然叹气,托着小脑袋,丧丧的:“我每天都在‘今天要好好画画’和‘真不想画画’了之间纠结。” “那然然还会坚持下去吗?” “当然会了!”叶然扬起小脑袋,认真地说:“比起不喜欢画画的时间,还是喜欢画画的时间更多。” “我也是,”沈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看着叶然,说:“比起不喜欢网球的时间,还是喜欢网球的时间更多。” 两个人好像又有了很多动力,坐在微风徐徐、热闹嘈杂的小吃街上,说着彼此的小烦恼。 小烦恼好像很烦人。 在小小的脑袋里占据的容量很大。 但在告诉彼此之后,便渐渐的随着晚风,一点点变得不那么愁人。 沈时饭量大,吃完自己那份炒河粉后看看叶然,叶然果然吃不下太多,乖乖把剩下的炒河粉拨进沈时碗里,拨完,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菜。 沈时担心他晚上会饿,吃完晚饭,顺便又带他去便利店买了个饭团。 小饭团加热后被叶然捧在手里,他嘴巴小,吃相斯文秀气,慢吞吞的吃,一口一口地嚼,吃到最中间有馅的地方,给沈时也尝了一口。 沈时背着网球袋,牵着他的手,低下头,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很深。 …… 进了别墅区,嘈杂的声音瞬间淡去。 沈时跟着叶然回了叶家,推开大门时家里黑漆漆的,看得出来陈婉和叶怀山还没回来。 两人在玄关处换上拖鞋,去了叶然的卧室。 叶然的卧室不大不小,写字桌靠着窗边,窗帘被风吹起,能看见院子内盛开的花圃,以及爬满爬山虎的院墙。 沈时开了灯,坐到桌边,等叶然接水回来,沈时已经开始检查他的作业。 “然然,”沈时拍拍身边的椅子,掏出纸笔,在明亮的台灯下,开始给叶然列算式解题:“这道题要注意甲施工队比乙施工队修路的速度快了四分之三……” 两道小小的身影靠在一起,被四四方方的窗户点缀的温馨而柔和。 没过多久,小汽车鸣笛的声音从道路尽头传来。 明亮的车灯照亮前路。 叶然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叶父叶母。 叶父叶母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熟悉的logo印在袋子上,是这季度名叶公司的新衣服。 “然然,小时,”陈婉朝窗户招招手,一刻也等不及的叫道:“给你们带新衣服回来了,等会儿试试哦!” 在叶家泡到晚上九点,快睡觉了,沈时便被姜若烟一个电话叫回家。 沈家的别墅就在叶家隔壁,叶家隔壁的人家因为公司重心转移,迁徙到了京城,空出来的房子直接卖给了沈家,姜若烟重新装修了一番,便带着一家人住进去。 两家人来往越发密切,就连叶然和沈时的卧室也正对着,中间如果砌条路,搭个木板,都能做近道。 只是两个孩子现在还太小,怕他们真有近道了爬来爬去的太危险,于是这个想法便被摁下不提。 沈时背着网球袋,重新戴好帽子,回了家。 姜若烟正在家中等他,见他回来,平静的放下手中的a4纸,道:“过来坐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等你。” 沈时从小便主意大、性子独。 即便才十岁,姜若烟也不会拿他当好哄骗、主宰的孩子看待。 沈时摘下袋子,坐到姜若烟对面的沙发上,他丝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姜若烟,那双和沈寒清相似的凤眼狭长、上翘,眼睑略微有些圆,青涩却不显怯懦。 “‘郑洁杯’开始报名了,你的年纪正好赶得上u10年龄组的比赛,你愿意去吗?” 姜若烟道:“张教练给我打过电话,他说你似乎对这次比赛不感兴趣。小时,可以告诉妈妈你在因为什么犹豫吗?” 沈时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从三岁到现在,那时连腿都碰不到地的小家伙如今长开了眉眼,心性也越发坚强。 姜若烟知道这将是沈时人生中一次关键的选择,她尊重沈时的意见,但在适当的情况下,也会进行干预。 在她温和的注视中,沈时沉默片刻,认真的抬起头,说:“妈妈,我要报名。” 姜若烟一愣,脸上的笑意缓缓晕开。 沈时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解释他今天在张教练面前为什么犹豫,但姜若烟知道,她的儿子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神色轻松的收起a4纸,对沈时说:“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去和张教练沟通关于你比赛的事了。我会提前帮你向学校请假,这段时间你安心训练吧。” 沈时一愣,突然皱起眉:“只有我请假吗?” 姜若烟:“?” 不然呢? “妈妈,”沈时眉头皱的越深,模样也恢复了刚开始的不愉:“然然不和我一起去吗?” 姜若烟:“???” 她脸色空白一瞬,窒息的盯着自己倔强到听不到回答就不走的小儿子。 ……不是。 断奶了,但没断然? 作者有话要说:沈时:ovo~ 感谢在-25 22:45:-27 21:1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裙裳缱绻、呆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光 100瓶;爱咋样咋样 56瓶;止於轻茶 30瓶;聿北苏 23瓶;一棵梧桐树、阿巴阿巴 20瓶;顾安笙 18瓶;斗斗、燕梦茴、echo、zyx 10瓶;不想上班 8瓶;呆桃 5瓶;乌乌 4瓶;心电图 3瓶;miss~顾 2瓶;爱肖战的浣熊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竹马(五) 本来商量的好好的事情就此产生分歧。 姜若烟感到头疼,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弟弟?” 沈时绷着脸,坐在沙发上据理力争:“哥哥和弟弟本来就应该在一起。” “那也是要分情况的,”两个孩子关系好是件好事, 她和陈婉这辈子只会有沈时和叶然这一个独子,也希望他们关系亲近,长大好帮衬彼此,但也不是这么个好法:“沈小时,你和弟弟要有独立空间的, 你不能一辈子去哪儿都带着弟弟。” “为什么不能?”沈时已经初显英气的脸上带着疑惑,很纯粹平静的疑惑, 抬头直视着妈妈:“我和然然就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姜若烟无言,叹口气, 干脆给陈婉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沈时太气人,她要吸吸叶然小宝贝补充元气。 视频接通,陈婉戴着发箍的脸出现,她脸上敷着泥膜,声音闷闷的:“怎么了若烟?” “然然呢?”姜若烟问。 “在洗澡,”陈婉瞥了眼视频, 笑起来:“哟, 我们小时怎么气成小河豚啦?来, 让姨姨看看。” 沈时在陈婉面前一向听话,前几年姜若烟非要把叶然认成干儿子,叶怀山没什么异议, 但陈婉却面色古怪, 思虑了一周,还是拒绝了。 这让姜若烟大受打击,问陈婉为什么, 陈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认干儿子程序太复杂,可以让然然叫她干妈,但各论各的,沈时还是叫她姨姨。 “陈姨,”沈时接过电话,嗓音清亮好听,还没到变声期,却夹着点天生的冷感:“然然睡了吗?” “睡了,明天早上让然然去找你玩。” 沈时恼火了一晚上的心情顿时被治愈,他面上没有显现出来,冷静的拿着手机,点头:“还是我去找然然吧,让然然多睡一会儿。” 要不说陈婉为什么喜欢沈时,沈时这孩子实在是贴心又周到。 这话一说出口,陈婉忍不住笑出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小时真是个好哥哥。” 明明两个孩子已经十岁了,但陈婉对付他们这套,还是三岁那年的传统。 姜若烟欲言又止,想想刚刚跟个杠精似的沈时,再看看这会儿又乖又稳重的沈时,觉得头秃。 她琢磨着一会儿跟陈婉说点体己话,让陈婉提前有心理准备,这次怎么说也不能随着沈时胡来,总不能以后沈时每次比赛,叶然都得跟着他全国到处跑吧。 一定要从源头掐死! 她想的入迷,心气渐渐抚平,沈时捧着手机,余光瞥见姜若烟逐渐镇定的脸,冷不丁直接开口:“陈姨,我十月十三号有比赛,你能让然然陪着我吗?” 姜若烟:“?” 姜若烟:“???” 她呼吸一窒,还没说话,另一头陈婉已经惊喜的低下头,想也没想就应了:“当然可以啊,小时要参加比赛了,太酷了!若烟,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小时第一次比赛那肯定我们都得去给他加油打气啊!” “沈小时……”姜若烟没好气的从沈时手里拿过手机,瞪他一眼:“行了,这么晚了赶紧去睡觉。” 沈时没动,抬头看着她。 从他眼里看出忐忑,姜若烟心里的火气也无奈的散了,她摸摸沈时的脑袋,“这件事妈妈还需要考虑,你乖乖去睡觉,让我和你陈姨聊会儿天。” “嗯,”这次沈时没有再作妖,到底他也才十岁,即便主意再多,也都需要听监护人的,“我去睡觉了。妈妈,晚安。” 姜若烟:“晚安。” 沈时走后,视频通话里早早察觉到不对,没再说话的陈婉才出声:“怎么了这是?” “还能怎么了,又黏上然然了。”姜若烟也只会在陈婉面前说这些牢骚话:“这次又非让然然陪着他去比赛,我就是担心,这一次让他吃到甜头了,以后又干什么都缠着然然。” 不是没有先例,一年级分班考试,沈时去了一班,叶然去了二班,小叶然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也不黏着哥哥,反而适应良好。 小沈时在压抑了一个星期后终于爆发,把整个沈家闹的天翻地覆,甚至开始逃课去二班上课,沈寒清怒的要动家法,却被她拦下,最后走关系把沈时塞进了二班。 从这以后,三年级的分班、四年级的分班、五年级的分班,全部都是沈寒清托关系把两个孩子安排在一块。 如今姜若烟怕旧事重演,才想断然拒绝沈时的要求。 陈婉听了却笑出声,安慰她:“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两个孩子现在才多大,十岁出头,连青春期还没到呢,能黏一会儿是一会儿,长大了就不一样了,早晚会有自己的圈子,心智也成熟了,到时候说不定想让他们黏一块,他们还害臊呢。” 姜若烟觉得陈婉未免太过乐观。 她沉默的看着视频框里陈婉随性的笑容,突然感觉心好累,沈时什么脾气她太清楚了,认定的道理除非三观重组,不然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她现在也只能听信陈婉的话,努力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你说的也是……我想的太复杂了,都是孩子。” “对嘛,”陈婉说:“你看你天天愁的,脸都没光泽了,我这个面膜真的好用,我朋友公司的新品,售价三千多一瓶,我拿了四盒,明天给你送过两盒。” “真的假的?脸没光泽了?”被沈时气的火冒三丈都没动弹的姜若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拿过镜子,对着脸照了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养孩子真显老,不行,我现在就去你家,面膜给我留着啊。” “哈哈哈哈哈,”陈婉大笑出声:“来来来,我家新买了幕布,你今晚留下吧,一块看电影。” …… 这一晚,陪沈时去比赛的事情到底没商量出个所以然,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默认,小沈时人生的第一次比赛,必须全员到齐。 第二天清晨。 天才蒙蒙亮,别墅区里绿化很好,树枝上落着麻雀、小鸟,清脆的吱吱叫起来。 沈家布置温馨的儿童房内,穿着睡衣的沈时从噩梦中惊醒,乌眸阴沉沉的,满身大汗,焦躁又难受,他从未在人前显现过这样的情绪,这是不属于十岁男孩的,近乎自我厌烦的情感。 实在睡不着了,沈时起床洗漱。 姜若烟和沈寒清还在睡,他换好衣服,额发微微湿润,下楼时,已经起来做早饭的陈妈看见他,“少爷,怎么起这么早?” 沈时:“我去找然然。” “然少爷醒了吗?” 沈时恹恹的,没什么想说话的意思,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应该吧。” 陈妈又看他两眼,沈时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青涩英气的脸庞看不太清,身量已经在发育,能看出未来的优越。 她没多想:“那你去吧,等夫人醒了我来跟他们说。” 时间太早,除了教高三的叶怀山醒了,整个叶家也陷在一片寂静中。 沈时有叶家的钥匙和密码,顺利推开玄关的门进去。 正巧叶怀山在穿鞋,一大一小冷静的对视上,都没变神色,叶怀山:“小时,你怎么来这么早?” “叶叔叔,我来找然然。” “嗯,你去吧,记得让然然吃早餐,不要让他睡太久。” 沈时认真的点头:“我知道了。” 快要上早自习了,叶怀山没有多说,拎着公文包匆匆离开。 偌大的客厅再次陷入寂静。 叶家的落地大窗没有拉上帘子,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沿着窗户洒入,斜斜的投射在木质地板上。 沈时换好鞋,静悄悄走上二楼。 他推开二楼尽头的卧室房门,迎面吹来的,是凉爽的晨风。 昨晚贪凉,叶然又没有关窗,窗帘被吹的呼呼飘荡,贴墙的大床上,叶然抱着被子,软软的脸颊微红,细长姣好的小丹凤眼薄薄的,浮着淡粉,呼吸很轻,胳膊热的伸在被子外,像一团雪。 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沈时紧绷焦躁一早上的神经放松下来,他低头看着床上的叶然,默默爬上床,抱住叶然的腰,身体仿佛陷入一团带着奶味的棉花,舒服轻盈。 抱着弟弟的感觉太好,沈时又困了。 昨天的运动量很大,按理来说他今天能睡到九点。 “……小时哥哥?”即将睡着前,他听见叶然迷迷糊糊的询问。 叶然睁不开眼皮,困困的往后挪了挪,给沈时空出地方,他和沈时一起睡到七岁,七岁后,为了锻炼沈时的自主能力,姜若烟无情的给沈时定下了不能留宿的规矩。 但即便如此,叶然也早就习惯沈时的气味了,两个小少年枕着大大的枕头,沈时脑袋一片混沌,困意排山倒海压来,他抱着弟弟,依稀又听见弟弟问了什么,但还来不及听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睡醒,已经是早上八点半。 叶然趴在床上看漫画书,见他醒了,担忧的凑上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小时哥哥,你今天怎么醒的那么早?” 沈时嗓音哑哑的,刚睡醒,反应有点迟缓,许久,才抱着他蹭了蹭,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不知道,早上忽然睡不着了。” 说不知道是骗人的。 沈时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对叶然弟弟太过于依赖,这一点他从没有否认过。 就像小时候一焦虑就想喝奶,断奶以后,他一焦虑烦闷,就只想抱弟弟、亲弟弟,被姜若烟严肃警告过几次后,他像只受伤的小猫,只能抱弟弟,不能再亲了。 一年级,在得知自己和叶然没有分到一个班后,整整一个星期,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病恹恹的,难受的很,总是偷偷在被窝里掉眼泪。 直到爸爸把他送到叶然弟弟身边,这种莫名的分离焦虑才消失,随着年龄增长,他不再这么幼稚的觉得自己是个黏人精,但一想到要去打球,又要离开叶然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他就难受。 心脏闷闷的疼。 今早也是因为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才跟自己发脾气,厌烦自己。 不过在叶然弟弟身边睡了满足的一觉,这点感觉又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抱紧弟弟,像抱着独属于自己的宝贝,感受着弟弟对自己满满的关心与在乎,幸福的差点笑出声。 叶然给他揉了揉太阳穴,见沈时脸上露出笑,他也松口气,把漫画书摊开,让沈时和他一起看。 漫画书是《七龙珠》。 沈时一向对漫画书嗤之以鼻,只在《七龙珠》上有点兴趣,看的专注,甚至还会为叶然回顾剧情,生怕叶然忘了前一册讲了什么。 两人肩并着肩,趴在床上,海城今天的温度突破了35°大关,热的要死,太阳一出来光线便极为晃眼。 室内开了空调,沈时把空调毯往叶然身上盖了盖,确定叶然不会着凉,这才和他一起看起漫画书。 两个小家伙度过了清闲的一早上。 九点钟准时被陈婉喊下楼,吃早饭。 早餐做的丰盛,叶然和沈时都爱吃海鲜,今天做的是海鲜粥,陈婉在餐桌上和他们聊天,看沈时熟练的帮叶然剥茶叶蛋,觉得好笑,也帮沈时剥了个。 早饭吃完,陈婉没让两人走,而是问他们:“然然,小时哥哥马上就要去比赛了,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 叶然一愣,眼睛睁得溜圆:“哥哥要去比赛了?” “是呀,很厉害的比赛,‘郑洁杯’哦。” 叶然不知道什么是郑洁杯,但这不影响他的激动:“要去!我要去,妈妈,你不去吗?这是小时哥哥第一次比赛!” 陈婉笑眯眯的,“妈妈当然去了,我们一起去给小时加油。” 沈时默默听着,一边高兴,一边忐忑,想到自己的网球技术,以前的傲慢、自得,在弟弟毫无条件的支持下,顿时消散。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厉害,万一没夺冠,万一比赛场上有比他还厉害的选手出现,叶然会不会对他失望。 一想到这,他便坐不住了,恨不得一天训练三十六个小时。 沈时骨子里有着他的骄傲和坚定,他认为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从决定参加比赛起,他的目标就只是夺冠。 这天下午,沈时难得没有为了陪弟弟拖延时间,而是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少年宫。 少年宫的网球训练场已经被沈寒清租下来了,他财大气粗,琢磨着自己给沈时建一个,却被姜若烟无情否定。 张教练身为前国家队网球职业运动员,对沈时什么都满意,就是不满意他的拖延症。 沈时是他见过天赋最好的学生,心性稳重、坚韧,丝毫不像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多么大的训练量都能撑住,还很聪明,极其聪明,会主动分析对手的球风习惯,进而找出对策。 教这样的学生很有成就感,偏偏这么优秀的学生有拖延症,就好像红酒里面加养乐多、蛋炒饭里面放白砂糖……就感觉格格不入,令人难以置信。 整整三年,沈时的拖延症没好过。 张教练忍气吞声,都快放弃纠正他这一点了,结果今天,沈时不光提前来了,甚至提前做起热身运动,神情严肃,眼神认真。 张教练怀疑人生半天,强忍激动问他为什么。 沈时瞥他一眼,冷静地说:“我要夺冠。” “好样的!”张教练丝毫不觉得他在说大话,沈时有这个实力,他不自觉地鼓起掌来,一连又说了三个好:“夺了冠以后呢,你要做什么?” 他满脸期待。 快说要继续努力训练,争取早日进入省队、国家队,成为国际知名的网球运动员! 快说快说。 沈时累的气喘,擦掉脸颊的汗,头发湿润,眼眸乌黑,坚定地说:“把奖牌送给弟弟。” 张教练:“?” 沈时握紧球拍,姿势完美的做了一个挥拍的动作:“弟弟肯定会很高兴!” 张教练:“???” 积分归你,奖牌归他。 那我呢? 真的就没什么想跟他说的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 教练:玛德,恋爱脑滚出国家队 (玩梗,肘子哥不会进国家队) 应该能看出肘子哥鬼畜的前提条件吧,真的很粘人了,把自己粘出分离焦虑 感谢在-27 21:15:-28 22:1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想要一样的名字 22瓶;总有刁民想害朕(ノ>、一颗瓜子、丘吉尔、瓶;笨蛋美人我的菜、湖中鱼、酷盖和有钱哥哥、玄黄 5瓶;乌乌 2瓶;荠菜团子、蘑菇奶粉、爱肖战的浣熊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竹马(六)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沈时比赛的时候。 这一站的“郑洁杯”比赛于阳城举办, 分为u8、u10、u12和u14四个组别,竞赛的项目分别是男子单打和女子单打。 报名结束后距离比赛开始只间隔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内沈时被张教练提溜着有针对性地训练,着重训练他的球感, 以希望他在面前正式比赛时不会分心。 叶、沈两家人敲定了时间,打算提前两天飞去阳城。 叶然和沈时也早早的请好了假,出发当天,是个晴天。 从出生以来,叶然便没出过海城, 以前是因为年纪小、总是生病,后来便是陈婉他们工作忙, 叶怀山寻不到假期。 哪怕是节假日,也只在海城周围玩一玩、转一转。 仔细算来, 这还是叶然第一次坐飞机,出远门。 阳城远在西南,是全国有名的“花城”,金秋十月正好有菊花宴,赶得巧,沈时比完赛正好能玩一玩。 一大早, 天还没亮, 叶家二楼的儿童房门便被敲响。 耐心的等了一分钟, 陈婉轻手轻脚的进了屋。 现在是早上五点,天光破晓,雾蒙蒙的, 灰霭不明。 陈婉开了桌上的小台灯, 走到窗边,轻轻唤醒叶然:“然然?然然?起床了,今天要去阳城了。” 床上叶然睡得沉。 他小时候就是个咸鱼宝宝, 最爱睡觉,长大了也是,要是不喊他,一天能睡三觉,被陈婉喊醒后,叶然睁着惺忪的睡眼,抱着被子爬起来,小胳膊环着妈妈的脖子,软软的蹭了蹭。 陈婉眼神温柔,哄他:“我们上飞机再睡好不好呀?” “嗯……”叶然没有起床气,不过长时间的睡眠后会很呆,反应慢吞吞,好半天才乖乖松开手,从妈妈怀里爬起来,穿上妈妈给他准备的新衣服。 他穿着宽松的睡衣,像个陷在棉花里的雪团子,腮边染着红,又白净又可爱。 陈婉给他准备的是运动服,白上衣、黑色短裤,由三条竖杠勾边,材质帖服、安全性极高,吸汗耐动,很符合他们要去阳城的目的。 叶然穿好衣服,踩着小拖鞋哒哒哒跑去刷牙洗脸,陈婉笑眯眯的看着他,脸洗到一半,不速之客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然然!” 大清早不在自己家待着的沈时跑过来了,他和楼下做饭的叶怀山打了个招呼,换上自己的拖鞋,一上二楼,就看见顶着一脸水珠探头看他的叶然。 沈时眼尖,对陈婉打了声招呼:“陈姨。” “小时来了?跟弟弟玩吧,我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叫你们。” 见他来了,陈婉没在叶然身边多待,两个小宝贝这么多年了还是有好多悄悄话能说,三头身大一点的时候能咕叽咕叽藏在被窝里说,十岁了,也能学古人秉烛夜谈,不被家长催一催,都不知道睡觉。 陈婉走后,沈时进了叶然房间。 他和叶然穿的是兄弟装,同样的白上衣、黑短裤,陈婉在这上面很有心,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见天的给两人打扮。 这点出乎意料的满足沈时心意,这会儿见弟弟和自己穿着一样的衣服,沈时心里高兴,面上却冷冷静静的,帮弟弟拧毛巾。 “小时哥哥,你怎么来了?”叶然拿过毛巾擦脸,沈时又把擦脸油打开,督促着弟弟擦香香。 叶然很乖,不过动作还是粗暴,抹了点白色的擦脸油往脸上胡乱一抹,整个人就变得神清气爽。 沈时自己也这么抹脸,但见叶然这么对自己的小脸,就有点心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弟弟的脸看了看,确定抹出来的红很快就消退,这才老气横秋的叮嘱叶然:“然然,不能这么抹脸,以后要轻一点。” “哦,”叶然看着他:“可是小时哥哥你也是这么抹得。” 这个年纪的小孩最爱学习亲近的人。 叶然观察不到陈婉和叶怀山抹不抹脸,但沈时总会在姜若烟的催促下抹脸,一抹脸就皱着眉头,抿着唇,很不耐烦。 沈时听后顿住,几秒后,沉重的说:“那以后我们都不要这样抹脸了。” “好。”叶然说。 从浴室出来,沈时看见了叶然摆在墙角的黄色小黄鸭行李箱,小小一个,能提能拖,甚至用不着托运。 叶然自己收拾的小行李,他很兴奋,难得能出省玩,昨天晚上就在陈婉的帮助下给自己收拾好了行李。 这会儿见沈时有兴趣,他就把行李打开,里面装的是漫画书、衣服、鞋子。 漫画书是《七龙珠》最新一册,两个人凑在一块,就上一册的剧情激情讨论,说的口干舌燥,才被陈婉叫下楼吃早饭。 吸了弟弟一早上,沈时临近比赛的小焦虑已经消失,两个小少年手拉手下了楼,客厅里姜若烟无语的瞥了眼沈时,眼不见心不烦,专心致志地跟陈婉聊天。 早餐桌上倒是难得的和谐。 大人们之间聊琐事,小孩子之间聊漫画。 吃完饭,没有耽误,大家乘车去了机场,叶然第一次来机场,又是一番小激动,沈时怕他走丢,很沉稳的牵着他的手,像个小骑士,牢牢地跟在他身边。 候机整整两个小时,终于坐上飞机后,叶然靠着窗,旁边是沈时、陈婉,他嘴里尝着沈时剥开喂过来的奶糖,趴在窗户上,好奇又安静的往外看。 飞机缓缓起飞。 他有一瞬间的难受,耳朵嗡鸣,心跳急促,沈时也皱着眉头,直到飞机飞到空中,平稳飞行后,这股感觉才慢慢淡去。 机舱内很安静。 这一趟航班没有多少人,位置并没有坐满,漂亮的空姐们开始发放小零食、茶饮,叶然捧着妈妈递过来的一次性杯子,喝了口温水,接着重新趴在窗户上,眨也不眨的看着窗外。 白云飘飘,天空澄澈, 自上而下望去,仿佛所有山川湖泊、大厦高楼,都如蝼蚁穿行,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广袤大地上。 这是叶然第一次看见这种景象,也是沈时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 他们的小脑袋凑到一起,又开始嘀咕悄悄话。 “小时哥哥,天空好漂亮。” “然然喜欢坐飞机吗?” “喜欢。” “哥哥知道一种运动,叫跳伞,等长大了我们就去玩跳伞。” “跳伞?” “就是从天空中跳下来,在中途打开降落伞。” “哇,好酷~” 陈婉在一旁默默听着,又觉得好笑,心里又充满了感慨,她安静地听着两个小家伙说话,只希望时光慢点,再慢点,让他们晚一些长大。 多么无忧无虑的童年。 理应慢点才是。 这一站“郑洁杯”于阳城的奥林匹克体育场举办。 从10月13号一直举办到10月15号,为期两天,比赛第一阶段采用分组单循环赛,第二阶段采用单淘汰赛。每三人为一组,前两名出线的选手进入第二轮。 沈时在10月13号上午比赛,张教练这次不止带了他一个学生来,手下还有三四名参加u10组、u12组比赛的学生,沈时已经提前被张教练带走,估计是去做赛前鼓励和打气。 来看比赛的人还不少,大部分都是去看u14组别的比赛的,随着年龄增长,比赛的可观性也随之增加,球类运动最迷人的特质便是在这,凭借一个小小的网球\兵乓球\足球\篮球等,让人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绽放出巨大的魅力。 叶然紧张的坐在观众席上,脸颊上还贴了打印出来的,沈时的小照片,体育场是露天的,上午太阳大,观众们都穿了颜色较暗的衣服,身上都没有亮片、荧光带,防止扰乱选手视线。 姜若烟和陈婉等人都有点紧张,他们来的早,和叶然一样,占据了第一排,沈时抽签抽的靠中间,张教练站在场内,看起来不苟言笑,又凶又严肃。 前面几组的比赛看的人心潮澎拜,到底是国内具盛名的“郑洁杯”,选手能力都很突出,打的有来有往,边上观赛的应该也都是选手家长,偶尔低声交谈两句,言语中不少担忧。 等到沈时上场,陈婉几人还没发现,叶然已经“嗖”的一下从观众席上跳起来。 场内声音嘈杂,但叶然也不敢乱喊乱叫,他挥挥手上的小横幅,小横幅只有半截胳膊那么长,上面写着“沈时必胜”,还画了个大大的爱心。 打网球的选手们身量发育普遍较快,沈时穿着比赛赞助商统一发放的衣服,蓝上衣,黑裤子,踩着专门定做的运动鞋,在场上平静的热身、试手感。 他一出场,便吸引了一些观众的注意。 身量清瘦的小少年带着黑色棒球帽,帽子上有着赞助商的logo,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青涩而英气,他抓着球,不紧不慢的抛弹,一眼看去皮肤冷白,手长腿长,小腿处肌肉线条可见,一双狭长漆黑的凤眸也充满冷静,仿佛久经赛场、临危不惧。 “这孩子我没见过,阳城站不少出名的选手都来了,按理来说不应该有我没见过的选手……” “看名字,叫沈时,确实没听过。” “难道以前打的都是小比赛……嚯,积分也是零,今年才打比赛的?” “了不得哦,他教练是张一帆吧,去年u12组的男子总冠军就是张一帆教出来的,这家伙哪来这么多好苗子。” “还没打你倒是吹上了,先看看吧。” 比赛正式开始前,和张教练说话的沈时心不在焉的往观众席上看过来,他的脸一露出来,彻底让一些关注他的人确定,他就是今年才来的选手。 不然这么帅的小帅哥他们不可能会忘。 叶然挥着横幅,脸颊上贴着的沈时小图片被他按了按,生怕掉下来,陈婉几人本来还很担心,见他这么激动,也站起身,朝场上的沈时挥了挥手。 沈时的目光穿过人群,定定的落在叶然身上,抓着球拍的手紧了又紧。 张教练见缝插针的和他分析对手的球风,他关注着每年的网球比赛,一些眼熟的选手爱怎么打球,是谁的学生,他都一清二楚。 结果话还没说话,他便见沈时平稳的胸膛忽然剧烈起伏两下,脸颊紧绷,像在深呼吸,压下心头的情绪。 “沈时?沈时,你怎么了?紧张了?”张教练大惊失色。 “……没有。” 沈时抬手压压帽檐,眼神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清明,心里却被萌的七荤八素。 他看着观众席上贴着他图片的叶然,再眯起眼睛看看叶然手里的横幅,实在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与幸福,只觉得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掌心发热,恨不得赶紧开始比赛。 张教授心惊胆战的看着他又猛地呼吸两下,深呼吸、吐出,又深呼吸,吐出,还直勾勾地盯着观众席看,眼睛又亮又黑。 像条期待又发光的小狗崽。 ……这不是紧张是什么?! 都他妈想着跑了! 比赛快开始了,无关人员要马上离开,张教练勉强找回理智,赶紧又放缓声音,温柔的鼓励沈时两句,话里话外都不离他多么有天赋,自己多么看中他。 沈时走向场中,不去看弟弟后他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小小的身体里仿佛充满着磅礴的、凝练的力量,擦身走过阴影时,他抬手随意的压了下帽檐,腕骨清瘦,指节分明,格外平静的扫了眼自己的对手。 ——王玻。 上一届u10年龄组的八强。 这是他最后一次报名u10年龄组比赛,和沈时一样,他们的年龄都到了,这也是他们最后争得冠军的机会。 没想到小组赛便把他们分到一起。 裁判把球递到沈时手里,第一场由沈时率先发球,他感受着手里的网球的弹性、力度,帽檐下冷静至极的眼睛掠过球网,盯着对面严阵以待的男生。 “咻——!” 时机已到,绿色的网球划破空气,如一条势不可挡的长虹,高速旋转的网球最终汇聚成一点,映在沈时不符合年龄、极度冷静的瞳孔中,接着,重重弹在塑胶硬地上! 一切声音尽数远去。 周遭如陷入无人之境。 沈时微俯着身,身体绷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眼中只有高速运转的网球。 ……弟弟正在观众席上看着他。 这一赛,他必须给叶然赢回一个奖牌。 一场比赛打的酣畅淋漓,即便面对的是早有经验的王玻,沈时依旧占有不小的优势,组内赛阶段,沈时不负众望地先赢得四局,成功出线。 观众席上不少本就默默关注的选手、教练们窃窃私语。 “果然……路子跟张一帆差不离,回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之前是不是参加过其他小型比赛。” “看张一帆笑得,我就讨厌他这样。” “别讨厌他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往后十年,你应该会在不少比赛上看见这个沈时。比赛录像收好,回去看看,他现在年纪小,没有定数,但早研究早解决,省的以后一头雾水。” 第一场组内赛沈时赢得无可非议。 第二场淘汰赛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和昨天一样,场内人数很多,一些早早出局的选手也没走,在家长、教练的陪伴下观赛。 淘汰赛打的更久,消耗的体力也更大。 从早上一直到傍晚,足足一天,终于,比赛冠亚军、四强、八强、r16、□□、r48名单出炉,阳城站新老选手不少,参赛人数近四百人,更多人的视线聚集在u14组的冠亚军身上,而不少教练、选手,则在暗中默默关注u10年龄组,一出现,便如黑马般勇夺冠军的沈时。 谢幕式、颁奖仪式又持续了许久,不过众人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有记者连忙上前采访,人声嘈杂中,奥林匹克体育馆灯火通明,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叶然等的心急,他坐在观众席上,没去添乱,也害怕和沈时错过,等了一会儿,远远的便看见沈时背着网球袋,如平日里下课那般自然的朝他走来。 人群中有人想跟他说话,都被张教练拦住,张教练笑得跟着弥勒佛,对沈时那叫个满意回护。 叶然猛地站起身,挥舞着胳膊:“小时哥哥……这里!” 沈时立刻抬头,加快脚步走来。 姜若烟站在叶然身后,眼眶有些红,看到沈时这么出息,她靠在沈寒清怀里掩住失态。 一向冷峻的沈寒清今天也露出不少笑,叶怀山无奈的看着他的傻爸爸笑脸,和陈婉默默坐在一边,等两人平复心情。 沈时走到近前,从口袋里掏出奖牌。 奖牌明亮晃眼,被蓝色的挂带串住,金灿灿的,炫目不已。 他把奖牌递给姜若烟,“妈妈,奖牌。” 姜若烟颤着手接过奖牌,脸上的笑容格外自豪,沈寒清也静静的盯着她手中的奖牌,移不开眼。 陈婉夫妇凑上前围观,四个大人心情都十分复杂,这些年沈时的训练、努力,都得到了回报,怎能不让疼爱他的大人们高兴。 心绪实在难平,四人深深的呼吸着,转头想夸赞沈时一番。 一扭头,旁边两个小少年已经凑到了一起。 叶然脸颊上贴着沈时的小贴画,从小书包里掏出带吸管的运动水杯,喂到沈时嘴边。 沈时低着头,动也不动一下,大口大口就着他的手喝水。 叶然眼眶红红的,小丹凤眼含着水光,泪眼汪汪的:“小时哥哥,你的手疼不疼呀?” 比赛途中有个对手发球刁钻,打到沈时的胳膊上了。 沈时眼睛盯着叶然脸颊上的小贴画,近距离看还是被萌的心颤,见弟弟红着小眼睛,他立刻停下喝水,沉稳的安抚他:“没关系,已经不疼了。” “可是你当时都抽了一下。”叶然难过的说。 没想到这一幕居然被叶然看在眼里,沈时神情正常,加重了语气:“真的不疼,他力气不大,对我来说就是毛毛雨。” “那我看看。”叶然扒着他的胳膊,把水瓶放到一边。 沈时蹭蹭他,像条小黑背,一边吸弟弟一边把胳膊露出来,胳膊除了红了点,确实没肿、没青,那一球实际上没打到沈时,只是擦着胳膊过去,是球风擦出来的红痕。 确定沈时胳膊的没事,叶然吸吸鼻子,迷弟脑袋上线,开始星星眼无脑夸哥哥:“小时哥哥,你打的好厉害,他们都没有你厉害!” “还好吧,”沈时傲慢的小尾巴才要翘起来,想到叶然对自己的期许,瞬间警惕的夹紧,“以后可能遇到更厉害的对手,我还是要继续努力。” “但小时哥哥已经是冠军了!冠军欸,超酷的!”叶然激动的脸颊红红,小贴画也跟着动了动。 “冠军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分站冠军,还有总决赛没比,总决赛的冠军才最厉害。” “总决赛我也要来看小时哥哥!” “好!我的奖牌你是不是还没看过,”沈时被弟弟的目光看的又是一阵头昏脑热,他有点不耐烦,皱着眉头扭头,见奖牌在沈寒清手里,直接伸手讨要:“爸爸,我的奖牌给我。” 沈寒清抽着嘴角递给他,先前的自豪褪去,有点想打娃。 沈时看也没看他,直接把奖牌给叶然,叶然珍惜的捧在手中,嘴里“哇”“哇”的不停夸赞,眼睛里的小崇拜发着光,看的沈时当场想给叶然表演一个徒手发球。 确定沈寒清几人都看过自己的奖牌了,沈时终于干起了正事。 他把奖牌挂到叶然脖子上,看叶然茫然地看过来,压压帽檐,故作平静地说:“你喜欢就给你了。” 叶然捧着胸前的小奖牌,这些年被沈时给的东西多了,第一反应已经不是惊吓,而是茫然。 “可是这是小时哥哥的奖牌呀。” “我的就是你的,”沈时整整叶然的小衣领,“你不喜欢吗?” “喜欢的。”叶然乖乖点头。 “那就是了,”沈时说着,没看见一旁欲言又止的几个大人,而是认真的撑着叶然的肩膀,说出自己心里早就有的算盘:“以后然然第一次画画得奖了,也把奖牌给我就好了。” “……啊?”叶然清澈的小丹凤眼睁圆,有点被绕晕了:“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 沈时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了好久,一想到弟弟的第一枚奖章也会是自己的,就高兴的坐不住,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扭头去看姜若烟,眼睛里满是催促:“妈妈,你说对吧?” 快说对快说对快说对。 他拼命用眼神暗示。 姜若烟:“……” 姜若烟:“…………” 姜若烟已经彻底四大皆空,无语至极。 沈寒清也手痒难耐,不知道哪里来的心虚,他瞥了眼一旁不做声地陈婉和叶怀山,莫名其妙的不敢看两人,全凭直觉打算岔开话题。 叶怀山拧着眉,奇怪的火大。 这档口,倒是陈婉笑眯眯的出了声:“这倒是个好办法。” 剩下三个大人同时沉默的看着她。 陈婉毫无所觉,问叶然:“然然,哥哥想和你交换奖牌,你愿不愿意呀?” 叶然点头:“愿意。” “那就是了,你们自己夺来的奖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爸爸妈妈不会干扰的。”陈婉这话说完,便是一锤定音。 剩下几个大人毫无异议,奇妙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转而开始商量起晚上的菊花宴,又是笑声不断。 只有在一旁偷听的张教练心碎至极。 ……所以,真的没有一个人记得我吗? 奖牌我还没摸到! 也给我康康啊!!! 作者有话要说:艺术类大赛一般都是奖杯,这里是为了符合语境,大家不用深究~ 下章就进入高中了 高中篇幅多ovo 第112章 竹马(七) 樱花三月, 春日融融。 每逢三月,便是海城的赏樱季。 紫藤花私立贵族高中独有一条樱花大道,道路两旁栽种有园丁精心呵护的樱花树, 为了庆祝樱花季,学校也会在三月中旬举办盛大的社团节。 为期一周,一周时间内学生们不必上课,可以尽情的了解想要了解的社团。。 今年刚入学的高一新生们对此很感兴趣,紫藤私立高中是罕见的重视兴趣爱好发展的学校, 校内的体育生们由专门的教练教导,艺术生们更是能受到几大美校教授们的指导。 因此校内场地设施规模极大, 室内外体育馆、游泳馆、绘画馆、音乐馆、大小礼堂,无数专门的社团教室, 应有尽有。 上午九点,寂静的教学楼内响起脚步声。 几个女生匆匆收拾好书包,准备去体育场参观正在进行的比赛,隔壁一中的体育生们自发组织了比赛,主场定在紫藤,要和紫藤的学生一较高下。 半个月前这件事就开始预热, 两个学校的贴吧吵得混乱, 每天都有新帖子置顶, 最后不得不人为干预,才阻止了学生“约架”事件。 “现在去还有没有位置啊?” “肯定有,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了, 现在两边是32:33, 咱们篮球队再中一个球,就能赢上半场了。” “你知道的好清楚……没想到咱们学校篮球队还挺厉害的。” “那当然。不过听说隔壁今年有几个职业选手也参赛了,篮球还好打点, 其他项目就不一定了,这次要是没比过,估计那群一中的又得在咱们贴吧发癫。” 三个女生忧心忡忡,紫藤到底是贵族学校,学校花大价钱培养的体育生,还是没有隔壁公立一中多,毕竟一中有体育生优惠政策,学费还低,吸引了天南地北许多学子。 而紫藤……光是高昂的学费就能刷掉一批人。 走到走廊尽头,三个女生急匆匆地拐弯,却在无意中看见了一间空教室里的男生。 男生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懒散的趴在桌子上,一条胳膊随意的支在耳侧,身形清瘦而匀称,窗帘被微风卷起,掠过他漆黑细碎的短发。 他一动不动,垂落的五指骨节分明、苍白瘦削,延伸至覆有薄薄肌肉的小臂,犹如某种正在小憩的、不容接近的猫科动物。 听到门外有嘈杂的人声,他撩眼看过来,五官似工笔勾画,英俊立体,黑眸却狭长清冷,如冽冽寒潭,充满疏离的、厌倦的意味。 看清门外几个陌生人影,他面上的情绪越发冷淡,重新埋进胳膊,睡觉。 几个女生却倏地红了脸颊,蠢蠢欲动……天啊,樱花、空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这不是妥妥的少女漫吗! 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社团日不禁手机,三个女生中最大胆的女生掏出手机,还没动作,便被拽了拽衣角。 “还是走吧,学长在休息……而且看起来好凶。” “对啊,比赛要结束了,咱们赶紧去看比赛吧。” “……好吧。” 三个女生拉着手下了楼,她们才走没一会儿,楼梯口又下来一个人。 叶然手里拿着水杯,从五楼下到三楼,头发跑的微微凌乱,气喘吁吁的,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他抬头,看见高二(七)班的班牌,谨慎的推开门。 门后,正是他找了半天的沈时。 他松口气,沈时似有所感,从胳膊里半掀起眼皮,看见他后,面上清冷倦怠的神情如潮水般褪去,嗓音微哑:“……过来。” 叶然走向他,正要拧开杯盖给他喂水,便被沈时一把捞进怀里。 如大型猫科动物转世的沈时垫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浑身散发出餍足、惬意的随和气息,两条结实有力的胳膊搂着他的腰,埋在他颈窝处小憩,顺便漫不经心的闻他身上的味道。 叶然坐在他怀里,脖颈处雪白敏感的皮肉被弄得痒痒的,他忍着笑,两只手继续拧杯盖,声音轻轻的,带着他一贯的温吞柔软:“小时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开学还没多久,沈时就被张教练带着去参加巴西ga赛,请了长达半个多月的假,前天喜讯传来,沈时以17岁的年龄,获得国际青少年巡回赛巴西ga赛单打冠军,将自己的青少年世界排名提高到了第五位。 国内体育网、网球专业网站等再次更新他的新荣誉,并称他为“天才小将”,同样体育迷们也因为他在接受采访时冷静的姿态夸他有老将之风。 叶然看的很担忧,因为沈时那不是冷静,而是剧烈运动后不受激素控制的躁耐,这种时候的沈时往往连叶然都不敢靠近,生怕被他压在昏暗的卧室里陪他睡上一天一夜。 越长大的沈时,越让叶然难安抚。 今天是沈时回国的日子,叶然没法去接他,心不在焉了一早上,结果就收到沈时发来的消息,告诉他他已经在学校了。 他这才急急忙忙的来找沈时。 “……刚回来没多久。” 低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随着沈时启合的唇瓣呼出温热滚烫的气流,这气流扫过脖颈,叶然腰有点软,白玉般的颈侧顿时染上一层淡淡的潮红,他眼睫低垂,偏头给沈时喂水。 “喝水吗?加了蜂蜜和柠檬。” 沈时没睁眼,咬着吸管,懒得一下也不想动,喉结滚了滚,便咽下去半瓶水。 喝完水,他再次抱紧叶然,像抱着一个棉花陷的人形玩偶,往叶然的颈窝更深的埋了埋。 凉水并没有压下他心头的燥火,反而让他的呼吸越发灼热,竭力按捺着心底不受控制的焦躁与渴望。 微风熏暖,穿过窗户缝隙,带来一阵樱花花香。 教室里很安静,叶然合上杯盖,顺手掏出震个不停的手机,他的下颌也垫在沈时肩膀上,两条胳膊环着沈时的脖颈,凭空摆弄手机。 消息是他的好朋友安瑜发来的。 -然然?你没在体育馆吗? 跑来找沈时前,叶然正准备跟安瑜去体育馆凑热闹,但安瑜半途被他的小男友拐走了,叶然便回教室准备看会儿漫画书。 他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唯一喜欢的热闹,便是有沈时比赛的场所。 这会儿安瑜应该是又和他小男友吵架了,打算去体育馆看比赛顺便散心。 他歉意的回复:[抱歉啊,阿瑜,沈时回来了,我跟他在一块。] 那头顿时陷入寂静。 安瑜和沈时一向不对头,往往说不到两句话就开始阴阳怪气,一般是安瑜阴阳,沈时怪气,叶然夹在中间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安瑜:[行吧。] 安瑜:[十点场是网球比赛,你跟沈时来看吗?我听说咱们学校网球部跟一中网球部渊源很深,前三次比赛全是一中赢,这次网球部要一雪前耻,沈时也不来看看老东家?] 沈时高一报社团的时候嫌麻烦,直接报了网球部。 不过是挂名的网球部成员,他气场冷,又有一身荣誉,大大小小的冠军不知拿过多少个,网球部社长差点直接原地退位,好在沈时平日忙于训练,压根没时间去网球部,这才让他继续稳住心态。 叶然稍稍挪了挪身子,打算看看沈时睡没睡着。 才动一下,箍在腰上的双臂便开始收紧,像要将他勒进骨肉里,沈时的鼻息呼出,附在他耳侧,沙哑的低声问:“……动什么?” 叶然不敢动了,但话还是要问的:“小时哥哥,网球部一会儿跟隔壁一中比赛,你要不要去看?” “不去。”沈时不假思索。 叶然就知道会是这样,重新在他怀里窝好,给安瑜发消息:[他不去。] 安瑜:[啧。] 安瑜:[我就知道,他就是个冷血动物。] 叶然失笑,已经习惯了安瑜见缝插针的diss沈时,[你去看吧,我陪会儿他。] [行,到时候比赛结果出来了我在告诉你。] 两人又聊了两句,便开始做自己的事。 沈时在睡觉,叶然不想朝他,干脆转移注意力开始刷贴吧。 这几天的贴吧混战依旧没结束,刚结束的篮球比赛是紫藤高中赢了,但隔壁一中的跑来紫藤贴吧撒野、引战,言语中对紫藤接下来几个比赛项目充满不屑。 好在他的账号很快就被封了,但这也引起了叶然的兴趣,叶然看了眼接下来的比赛项目,网球、乒乓球和排球。 都是球类竞技运动。 他找到去年学长们发的帖子,耐心的看起来。 …… 半个小时后,抱着他的沈时忽然动了动,很轻的蹭蹭他的脸颊,像条还未睡醒、下意识彰显存在感的懒散大猫。 沈时换了个姿势,让叶然背对着靠进他怀里,接着垫上他的肩膀,垂着眼皮,散漫的跟他一起看。 他睡眼惺忪,目光却静静的落在叶然脸上。 春日的阳光穿过常青树,投射进室内。 叶然低着头,眼部轮廓细长柔和,薄薄的眼皮洇着浅红,鸦羽般的睫毛自然的洒下一片阴影,落在秀致的鼻翼。 他唇瓣很软,是樱花般的淡粉色,触碰到外界的温度后,会渐渐变的嫣红、潮湿,舌尖颜色更深一点,也更软一点,有很多水,稍稍含住吮一下,便像吸饱了汁水的浆果,溢出蜜来。 沈时眸色暗了暗,眼睑低垂,遮住眸底稍纵即逝的情绪。 他开了口,问叶然:“在看什么?” “哦,网球部的比赛。” 有在现场的同学直接开了直播,造福全学校,两校的网球比赛没什么复杂的规则,为了不占用太多时间,两边各派出七名选手,一对一的打,七局五胜制。 每局先赢六分的选手即是单局胜利,目前场上比分胶着,紫藤这边只得了一分,而一中已经得了两分。 正是中场休息时间,紫藤这边接下来上场的应该是社长,一中那边的选手叶然没见过,看起来高高瘦瘦,力量感很足。 第三场比赛开始,两人打的有来有往,社长到底能力突出,比赛在二十五分钟时结束,以7:6,抢7成功赢得比赛。 观众席上爆发出喝彩声,紫藤同学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一中那边几人得脸色却冷了冷,他们低声交谈着,叫了一个大个子上场。 大个子一出现,沈时便淡淡开了口:“我见过他。” 叶然偏过头,“嗯?” “他打过耐克杯,和我一组比赛。” 不用沈时多说,叶然也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 沈时是当年耐克杯u16组全国总冠军,一路过关斩将,还受邀去美国某知名网球俱乐部参加训练,这是非一般的待遇。 敢报名‘耐克杯’这种赛事的网球选手一般都经过正统训练,哪是社团比赛这种交流赛能压的住的,看来这就是一中今年的底牌了。 贴吧果然爆炸,有眼尖的同学发了帖子,简短介绍大个子的身份。 ——【浅谈一下当前局势】 楼主:【大个子陈明,四岁就开始练网球,听说有一年‘郑洁杯’进了8强,现在的教练是省队出来的,没想到他居然也参加比赛了。】 -靠,怕他个□□,咱们网球部不是还有社长吗! -楼上清醒点,一个人只能比一场,社长脸色也很难看,一看就是被阴了。 -交流赛没有提前定名单,大家都是随场上的,陈明之前不在现场,估计是被藏起来了,就打算在最关键的中间局放出来,既力挽狂澜,又能打压咱们这边的气势。 -玛德,这群老阴/逼 -明年必须搞一个职业选手禁止参赛! -烦死了,网球要是打不过又得被嘲一年。 -咱们这边就没人了吗? -有是有…… -还是个大杀器…… -但是…… -别打哑谜,我直说了,以那位的脾气,估计是不会参赛,而且人应该也不在国内 -别估计,是肯定不会参赛,人家什么段位,能来打宝宝赛 -听说现在世界排名已经升到青少年第五了。 -卧槽???什么玩意?世界排名???咱们学校还有这档子人?真的假的,扫地僧? -额……扫地僧倒也不必,年级排名还是挺高调的。 …… 叶然缓缓叹口气。 看来紫藤今年又要输了。 “叹什么气?” 腰被漫不经心的拍了拍,沈时垂眸,懒散的看着叶然担心的脸色,忽然问:“巴西ga赛看了吗?” 两国有时差,叶然还没来得及看就被陈婉赶回去睡觉,这几天网上也没传出来视频,就算传出来了,也是极小的片段,资源难找。 叶然摇摇头,“……没看完。” “多久没去现场看我比赛了?”沈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国际上不少网球赛事都绕过了寒暑假,进入高中后叶然便被禁止请太长的假,只能乖乖在学校上课,心系美国/澳大利亚/巴西等等。 想到这,叶然更加心虚,很乖的眨眨眼睛,“……三年了。” “三年了,”沈时唇边勾起笑,低头蹭着叶然的脸颊,两个人呼吸交缠,温度相互浸染,叶然眼睫颤了又颤,看着沈时近在咫尺、黑沉狭长的凤眸,听他含着笑意低低的说:“今天打给你看。” 心跳快的有些失衡。 自从上了高中,沈时身量拔高,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瘦削,骨骼渐渐展开,声音低沉、胸膛厚重,能很轻易地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圈着腰蹭来蹭去开始,叶然就总是会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身上热热的,被沈时揉捏的腰、脸颊,唇瓣轻轻碰过的脖颈、下颌,都很烫,似被火舌舔舐,泛着半夜也会惊醒的热度。 喉咙干涩的咽了咽口水,叶然不自觉蜷起肩膀,沈时却又蹭了下来,埋在他脖颈懒洋洋地嗅闻,像凶猛的大猫,连阴影都透着想将他裹进黑暗中的霸道。 叶然有些失神,强忍着身上的颤抖被沈时抱着,他耳垂通红,隐约感觉脖颈有细微的、柔软的触感,一个激灵,他忍不住了,要从沈时怀里下来,却被男生不紧不慢的搂住。 接着,脖颈处被戴上了冰凉、坚硬的物件。 ——巴西ga赛的金牌。 蓝色缎带缠在脖颈上,“铛”的一声,奖牌落到胸前,叶然彻底忘了先前的不安,低头呆呆地捧着奖牌,半晌,“啊?”了一声。 沈时被他萌到,脸上又露出了笑,“奖牌,收好了。” “可是——” 这是沈时职业生涯里ja红土顶级赛事的第一枚金牌,他拿的烫手,正要摘掉,便被沈时拉着起身,散漫的揉揉脑袋。 “慌什么,”沈时拿起教室角落的网球袋,颠了颠,随意的背到后背,偏头看他,眸色黑沉而有力:“我第一次比赛的奖牌都给你了,这个也一样。” 叶然哑口无言,许久,才小心的摘下金牌,珍惜的放进口袋。 沈时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收好奖牌,才和他一同走向人声鼎沸的体育馆。 …… 体育馆内。 安瑜翻着白眼,毫不客气地对场地对面的一中选手竖中指。 网球部成员们没阻止他,安瑜和叶然关系好,叶然曾来过网球部几次,又和沈时关系亲近,连带着让安瑜也被网球部认作为内部成员。 一中网球队带队的队长偏头看过来,远远的露出个笑,笑容彬彬有礼,压了压帽檐,无声做着口型。 ——今年你们还是输定了。 “操!”是可忍熟不可忍,安瑜暴怒,像个小炮仗一样从观众席上跳起来,网球部部长拦住他,“别被激怒了。” “玛德这孙子真不要脸啊!”安瑜骂道。 “是不要脸,但我们得要脸,”部长道:“这是咱们的主场,外面还有记者,被拍到对学校影响不好。” 安瑜被他三言两语说的冷静下来,但又实在气不过,只能低声骂两句泄愤:“难怪今年非要来咱们学校打,看准了咱们没法拿他们怎么办。” 几个社员也强忍怒火的,“社长,真没办法了?” “看孙泰那孙子笑成这样我就来气,不然等下约个架吧,玛德老子打不死他!” “别冲动……我不是网球部的,我去打!” 社长看看社员们群情激愤的脸,抿着唇,握紧了球拍:“早晚我会回敬回去。” 至于这次……哑巴亏他们是吃定了。 看他脸色,其他社员们也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一时间人人情绪低迷,直到体育场内忽然响起小范围的喧闹。 接着,这阵喧闹声越变越大,观赛席上顿时不受控制,尖叫声、讨论声阵阵。 尖叫声骤然打破了场内紧绷的氛围。 对面胜券在握的一中选手们也转过身,挑眉看过去,一中网球部社长脸上的笑容还未褪下,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便是一僵—— “卧槽!沈时?” 同样陷入震惊的紫藤网球部成员们也被安瑜的声音惊醒。 “卧槽?沈哥回来了?” “沈哥带着他的球拍……操,他的球拍跟了他好几次大赛了,玛德我一会儿能现场看见吗?” “操操操!我要去要签名——!!!” 体育馆后门,沈时和叶然下着阶梯。 他走在叶然身边,穿着简单的春季校服,长裤短袖,身形优越而挺拔,插在口袋里的胳膊微弯,清晰可见手臂上薄薄的、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了网球运动员匀称、紧实的力量感。 叶然正在跟他说话,沈时侧着头,神情很专注。 比赛状态外的他看起来总有些倦怠,好像所有精力都用在赛场上,漫不经心的,还有些疏离,唯独和叶然在一起的时候,脸上会流露出倦怠以外的温和情绪。 走下阶梯,两人目不斜视,径直朝网球部备赛席走来。 原先还坐在椅子上的几个选手陡然站起身,一改先前的丧气。 “沈、沈哥……”网球社长声音也干巴巴的,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你、你来了?” “嗯。” 沈时摘下球袋,在网球部成员们炙热、激动,见到偶像般兴奋的眼神下,淡淡的拉开拉链,拿出被所有成员们行注目礼的球拍。 “下场我来。” 他隔着场地内虚晃的人影,平静的与对面一中成员们难看的目光对视。 陈明面沉如水,高大的个子在此时仿佛重新被阴影笼罩,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愤恨与压抑,网球社长回头和他说了句什么,他一动不动,只看着对面的沈时,死死抓紧手里的球拍。 沈时却已经收回了视线,懒洋洋地,弯着腰,和身前的叶然说话。 …… 场内的气氛在此刻被烘托至高/潮。 甚至有体育老师闻讯赶来,担当了新裁判—— 所有人翘首以盼、恨不得现在开始的第五场比赛。 终于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嗯……可能算是双向暗恋 一个暗恋而自知,一个不自知的暗恋ovo 明天见 第113章 竹马(八) “然然,你怎么把沈时叫过来的?” 备赛席上,叶然被安瑜拉着坐下,体育场内气氛达到了顶峰,尖叫、呐喊、交谈,震耳欲聋。 旁边网球部的成员们更是一个个坐立难安,看着好像要冲进场内,围着沈时团团打转。 叶然感受着背后火热的视线,习以为常的压压头顶沈时给他戴上的帽子。 室内体育场的刺眼灯光被微微遮挡,他柔软分明的侧脸掩映在阴影中,唇角微弯,小声道:“不是我,是他自己愿意来的。” “是吗?” 安瑜半信半疑:“他有这个好心?你没答应他什么条件吧。” “当然没有了。”叶然失笑,“事关学校荣誉,不用我说什么,他也会来的。” 他笑容还没收起,忽然感受到一股冷冷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对面一中的成员们尽数站立着,围成一个小圈,低声交谈,面色同样难看至极。 领头的网球部队长——孙泰——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恶意,无声对他做了个口型。 叶然脸上的笑淡下,“那是谁?” “孙泰,”这次开口的是坐在安瑜旁边的社长,社长严肃的盯着场内的情况,没看见孙泰的口型:“别理他,就是个见人就咬的疯狗,体育生里的垃圾。” 叶然嗯了声,听见即将开始比赛的哨音,毫不在意地低下头。 …… 室内体育场用地是塑胶硬地,地面有弹性,网球场的铺装条件完全遵循国际标准,长2377米、宽1097米,长边为边线,短边为短线。 体育老师担任裁判,没那么严格的标准,毕竟这些比赛明面上还是以“友谊赛”为幌子,旁边还有闻讯赶来的体育记者们,疯狂对着场内拍拍拍。 场内两个人同样瞩目。 上一场比赛社长赢了,因此发球方为紫藤。 沈时漫不经心的抛弹着手里的网球,他没穿专业的比赛服,长裤短袖,行动力看起来会受限制,姿态却一如既往的从容。 他头上戴的是网球部新买的帽子,帽檐较长,阴影压在他漆黑冷淡的眉眼上,他缓缓收手,大手握住绿色网球,微伏下身,身形绷成一条锐利、冷魄的弧线,似一头终于睁开眼睛的雄兽,充满危险而迫人的美感。 网球运动员的完美身形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四肢匀称而修长、手掌宽大而有力、小腿及跟腱修长、关节径相对较小。[1] 网球运动不只是竞技比赛,同样要通过运动员调转全身的肌肉、平衡力,诠释它的美感,彰显它迷人的生命力。 这一点上,沈时从不输于他人。 对面的陈明已经两手握拍,严阵以待。 明明个头比一米八七的沈时高出一截,但他紧绷的脸色、闪烁不定的眼神,都能看出他此时的惊慌与不安。 “嘘——!” 哨音刹那间冲破云霄。 那上一秒还在沈时手里蛰伏的网球瞬间以迅猛的力道划破虚空,如一条锐不可当的长虹,穿过拦网,尖啸着直冲陈明面前而去——! “!” 陈明额角的冷汗霎时滴落,随着网球飞来的方向急急挥拍,险而又险的拦住第一球,他到底是参加过正规比赛的选手,心态虽不稳,但在发现沈时没穿运动短裤后,便快速做下决定。 大幅度横跨会因为长裤受限,他只需要拦截网球,打出下旋球,让沈时来不及回防,这场比赛就有胜算。 眼里的嫉恨、恶意几乎要倾泻而出。 他汇聚全部力量,找准沈时右后方的点位,狠狠挥下球拍—— 这一幕与前年‘耐克杯’赛场的那幕空前重合。 彼时被国内媒体寄予厚望的他输得惨烈,落魄至极。 一网之隔的对面,沈时背着网袋,淡漠的拧开水杯喝水,身前闪光灯闪烁,媒体们蜂拥而至、踊跃发问,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好像这场比赛输赢与否,都让他产生不了什么兴趣。 傲慢、自得、眼高于顶。 他不明白这样的人凭什么能打败他,凭什么能一路打到世界第五。 他要让沈时付出傲慢的代价! “……他输定了。”旋转球刁钻的直奔沈时斜后方而去,看见这一幕,场外的外国体育记者摇头叹息。 并不懂网球们的学生们竖起耳朵,听他对身边的小徒弟道:“没有人能在沈面前发下旋球。” “他的下旋球是我见过最完美的造物。” 外国记者重新扛起摄像机,聚焦于场地一面的镜头内,黑发黑眸的少年侧脸轮廓深刻、英俊,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已经拥有了独属于他的球风与节奏。 他步伐矫健轻盈,速度极快,目光沉冷的盯着空中的网球,找准落点后挥起球拍,抓握着球拍的手掌宽大、有力,经络起伏,蓄满强悍的力量,“砰——!!!” 网球狠狠砸在陈明身前。 他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唇瓣抖了又抖。 外国记者微微一笑:“看……上帝,我说的没错。” “咦?”忽然,他又挑起眉:“那是……” 回弹起的网球在擦过陈明呆若木鸡的脸庞后,又如一柄出鞘的利刃,拖着长尾,猛然插入一中网球队成员们之间。 “咚——!”的一声闷响,绿色网球在距离孙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弹起、回落。 “哒哒哒”。 接着,滚到了一旁。 疼痛慢半拍的传来,孙泰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网球擦过的小腿,痛意、灼烧感,似乎侵入五脏六腑,让他后背冷汗浸出—— “社长?” “社长你没事吧?” “靠!是不是故意的,我要去紫藤告他,让他禁赛——” “笑死了,自己不在观赛台站着,非要离赛场这么近,被误伤这不是活该吗……” “教练都没他们离得近……你看裁判都懒得理他们,哈哈哈。” “还不后退,等着一会儿再被误伤吧。“ 一中带队的体育老师脸色难看,快步走过来,把网球社的几人往回拉了拉,一直拉到备赛席。 普通比赛站这么近自然不会被误伤,但对面那人可是沈时,国际大赛常驻选手,力量、爆发性、球风,都不是小打小闹压的住的。 就算孙泰被‘误伤’了,那也是他自己不遵守规则在先,真要是按规矩处理,孙泰等人先会因为扰乱赛场秩序被处罚,沈时还不一定。 这个尺寸的掌握度,让体育老师心里都有些恼恨,只能吃下哑巴亏。 孙泰像个幽魂似的被拉回,耳边嗡嗡嗡作响,观众席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他茫然地看过去,看见陈明抖着手,和裁判说自己认输。 计分板上已经变成平局。 紫藤选手们气势大胜,而一中这边几个选手却因为沈时刚刚算好距离、力度的一球,而人心惶惶。 他怔怔地朝沈时看过去,还没退场的沈时拿着球拍,不紧不慢的压压帽檐,朝他看过来。 帽檐下的阴影如流水般散开。 这一眼极冷、极沉。 深黑幽邃。 充满警告。 背好球袋,沈时下了场,靠在观众席的栏杆上,自然的抬起头,被观众席上的少年喂水、擦汗,懒洋洋地,像头打着哈欠的大猫。 丝毫看不出刚才的狠劲。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难掩激动的尖叫,女生们面红耳赤,男生们没眼看,但都带着笑,细碎的说着话。 孙泰干涩的咽口口水。 ——叫沈时来也没用。 有用。 沈时亲自帮叶然告诉他。 有用。 …… 后面还有三场比赛。 体育场内的气氛再次被烘托至顶峰。 校啦啦队使尽全身解数跳舞、表演,一时间风头无量,连记者们也不吝啬的开始全程拍摄。 在这档口,叶然和沈时低调的从后门离开。 “小时哥哥,你不看比赛了?”叶然跟着他的步伐,小声问。 “不看了,”出了体育场,身边没了碍事的人,沈时牵住叶然的手,面上带着几分懒意,道:“刚在巴西比赛完,短时间内我对比赛都没兴趣。” 叶然笑出声,“那跟我去画室吧。” 马上就要到吃饭的时间,教学楼会变得很吵。 学校专门在文艺楼给叶然划了一间画室,作为他的私人画室使用,叶然在绘画领域名声斐然,当初择校时,紫藤校长生怕他会去隔壁一中,还给叶怀山打了不少电话游说。 叶怀山虽然是一中的老师,但也听出紫藤给出的待遇更好,于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便让叶然报了紫藤。 画室在文艺楼五楼。 五楼是专门的画室楼层,叶然当初挑了最靠走廊尽头的一间,因为这里更安静、不受打扰,再加上沈时总会来画室陪他,偶尔训练结束还会小憩一会儿,他更是下定了决心。 到了画室,叶然掏出钥匙开门。 绘画教室不像普通教室敞亮,临着走廊的墙面是全封闭模式,窗户嵌在另一边,打开窗户能看见远处的操场、鹅卵石小道,关上窗户,整间画室便寂静下来,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放大。 室内光线不暗,叶然没开灯,正中间放着支架,画盘,胶带、水彩,以及各种用具,角落处有一个懒人沙发和茶几,沈时买的,沙发很大,软的下陷,能睡得下两个人。 茶几上摆着水和没吃完的零食,也是沈时买的。 “这周有作业?” 教叶然的老师很严格,每周都会让他画一幅画,素描、水彩、速写、色彩、油画等等,不拘形式,也不拘于艺考考试,更多的是磨练叶然的基本功,让他尽情的发散想象力。 叶然点点头,有点愁:“不知道画什么了。” 灵感这东西,往往都是乍现,越逼自己越没有,越不想画。 已经过去四天,叶然往往一在画室就硬坐一下午,脑袋空空,无从下笔。 他正要去收拾散落的用具,忽然便被搂住。 沈时下颌垫在他肩膀上,圈着他的腰,抱着他坐在懒人沙发上,散漫道:“不急,先看一会儿吃什么。” 外卖软件里的食物五花八门。 叶然窝在沈时怀里,低头看着沈时划动着屏幕,沈时偶尔会开口,温热湿润的呼吸呼出,晕在他脖颈上,低低沉沉的:“砂锅粥?” “……不想吃,”叶然没动,认真看着手机,他整个人比沈时小了一号,身形纤瘦柔韧,抱起来温温凉凉,令人爱不释手:“嗯……麻辣烫吧。” “不行,”沈时道:“你上火没好,点清淡口的。” 叶然慢吞吞“哦”了一声,郁闷的不想说话。 沈时似有所觉,轻笑着贴贴他的脸颊,很亲昵的姿态,附在他耳边温声问他:“跟哥生气了?” “因为一碗麻辣烫,嗯?” “……我没生气,”叶然被他说的莫名羞愧:“就砂锅粥吧。” “不再看看?”沈时抱紧他,悠悠问。 叶然抿紧唇,沉默两秒,开始划屏幕。 “……看。” 沈时在他颈后笑出了声。 空旷安静的画室、狭窄柔软的懒人沙发、温热而结实的怀抱,有微风吹起窗帘,熟悉的温度顺着后背处薄薄的衣料传来,叶然再次感受到体内那股不自然泛起的热气。 他大脑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竭力蜷起身子,想离沈时远一点,沈时却再次搂紧了他,下颌蹭着他的颈窝,漫不经心的说:“可以点麻辣烫。” 叶然动作一顿。 沈时继续说:“一起吃,你只能吃两口。再要两碗粥,看看想喝什么?喝不完的给我。” 话题聊到吃上面,奇妙的氛围随之一扫而空。 叶然心里莫名雀跃起来,心脏充盈鼓胀,他目光定定的看着手机,嘴上却道:“我还想吃水果捞。” 沈时点头,言简意赅:“点城北路那家,那家干净。” 他说着,已经找到城北路水果捞,点开外卖页面。 叶然眼睛温润明亮,唇角不自觉弯了弯,应了声:“好。” …… 中午饭吃完,沈时把垃圾倒了,想让叶然跟他一块午睡,叶然却没这个心思,忧愁的盯着画板。 沈时躺在沙发上,缓缓看向不远处的叶然,黑眸眯起,拍拍身边的位置:“然然,过来。” “不行的,明天就要交稿了,”叶然托着腮,叹气:“你睡吧,我想想画什么。” 沈时啧一声,想说什么,但看见叶然专心致志地模样后,还是停下动作,躺到沙发上,不再吵他。 叶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应承的事就一定要做好,哪怕是画画,也绝不敷衍了事,宁愿什么也不画,也不会胡乱交上去应付老师。 小时候沈时一陪叶然画画,就是一整夜,他强忍着困意守着弟弟,习惯沿袭下来,至今仍是。 视线里,叶然的身影越发模糊。 沈时从去了巴西便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缓,空气中漂浮着颜料的气味,其间夹杂着淡淡的、柔软的清香。 撩过心尖,让他的喉结滚了滚,难耐的压下燥意。 身后的呼吸渐渐匀长。 叶然转过身,沈时睡得很沉,一只胳膊横在眼睛上,另一只胳膊随性的下垂,午后炙热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洒在他脸畔,描摹出他鼻梁到下颌的深刻线条。 从艺术生的视角来看,沈时是梦寐以求的模特。 匀称漂亮的肌肉、黄金比例的身材、窄瘦的腰线、极具有线条感的五官,叶然静静看着他,忽然想到球场上,沈时高高跳起,腿腹、腰身、肩脊绷成一条直线,强悍、利落,绝不拖泥带水的那一幕。 观众席上是乌泱泱的人影,场边是扛着镜头拍来拍去的记者,球网对面是强忍恐惧不忿的一中学生。 绿色的网球仿佛成为全场唯一的亮色。 他缓缓着笔,循着记忆里清晰的画面,一点点为眼前这张空白的画纸,涂抹上颜色。 …… 夕阳西下,一下午心无旁骛地画画,叶然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眼前空白的画纸上,一幅生动的景象渐渐描绘而成。 人山人海的观众席、偶有人群走动的赛场角落、室内体育场明亮的灯光,以及塑胶地面上两个看不清面容,却一个冷静,一个紧绷的身影。 高高的球网隔开了气氛中的针锋相对。 这是一幅一眼便能看出主角的画面,赛事紧张,两个网球运动员穿着打扮不一、准备不一,气场却正正相反。 任何人看到这张图,都能感受到作者毫不掩饰的偏爱与重点。 那仿佛随意涂抹成的人影,高大、挺拔,随意抛弹着网球,冷静从容、充满大将之风。 全场唯一的亮色也在他手中,点缀着他的身形。 最后一笔完成,叶然松松僵硬的肩膀,酸涩的眼睛也顺势看向窗外,天空被晕染成暖橘色,偌大的校园吵吵闹闹,已经是下午放学的时间。 他想叫沈时起床,身后却压来一片阴影。 刚睡醒的男生自上而下的俯着身,呼吸温热匀缓,两只手撑在叶然椅子的扶手处,将叶然虚虚笼罩在怀中,嗓音低低的,含着些倦怠,意味不明的问他:“……画的我?” 叶然嗯了声,侧过头正准备和他说话。 那温热的呼吸便越压越近,这次没有落在他柔软的颈窝,而是漫不经心的,拂过他颈后乌黑的发尾,缓慢潮湿的晕染了最雪白柔软的一小片颈肉。 叶然瞬间失声,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为什么画我?”沈时半阖着眸,眼睑下的瞳孔黑的纯粹,淡淡的看着画纸上万众瞩目的自己。 他收回视线,目光低垂,高挺的鼻梁继续轻轻蹭着叶然颈后,直到那片肤肉泛起可怜的红潮,才从扶手上滑下胳膊,圈住叶然的腰,一点点、缓慢的收紧,耐心的又问了他一遍。 “然然,为什么画我?” 第114章 竹马(九) 叶然愣住了。 “哗——” 窗帘吹起,云层被夕阳渲染成温暖的绯色。 有微风拂面而来,叶然侧过头,“……哥?” 从沈时的方向看去,他歪着头,眸光纯然,茫然又不解,脸颊还有被画笔染上的颜料,抿着唇瓣,想了想,很乖巧地说:“那我再画副别的交上去。” 在心底无奈的叹口气,沈时莫名有点燥,他压下眸中的暗色,淡淡开口:“没事,下午不是还没灵感吗?怎么忽然画了我。” 听了这话,叶然高悬的心脏才放松。 他还以为沈时如今的形象不能被随意画到纸上,原来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打的很帅,”他笑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毫不吝啬的赞美:“不画下来太可惜了。哥,到时候我要把画裱进画室,跟你给我的奖牌放一起。” ……又是这样。 沈时闭了闭眼。 叶然人生中第一次获奖,是海城书画协会举办的儿童绘画大赛,叶然拿去参赛的作品叫《友谊》。 那是偌大空旷的观赛台,两个小豆丁一上一下,隔着栏杆,穿着网球服的小少年在为观赛席上的小少年戴奖牌,灯光洒在他们身上,仿若将此刻永存的闪光灯。 那一年金奖得主一共有三位。 唯有叶然的画,在小范围内引起讨论。 比赛得了奖,叶然第一时间把金奖奖杯送给他,脸颊红红的,抱着他,还带着些稚嫩的小嗓音雀跃不已,对他说:“小时哥哥,然然以后要一直画你!” 叶然是个固执又内敛的性格。 有些话他只会说一遍,但会完全践诺。 从12岁至今,叶家为叶然修建的画室内,墙上挂了许多和他有关的画,一年一副,虽然只占据了画墙一角,但也被小心的珍藏、呵护起来。 这种毫不掩饰的偏爱与重视,如何能让人扛得住。 这么多年了…… 叶然从小少年变成少年郎,还是只管撩,不负责。 甚至只把他当亲近的哥哥看。 他哪里知道他的哥哥在梦里对他做了多过分的事。 叶然还在说话:“这幅画到时候用画框裱起来,就挂到人物墙上,哥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再给你画一幅,就画你穿网球服的……” 沈时压抑的舔舔犬齿,缓缓抬眸,眸色幽深而阴郁。他看着面前雪白晃动的颈肉,张口,在叶然柔软的话语中,深深的咬了下去。 湿润的舔舐感瞬间传来。 乌黑的发丝也被齿尖的唾液浸的湿透。 叶然顿时僵直了背,不受控制的抬起脖颈,瞳孔颤了又颤,才艰涩的发出声音:“……哥、哥?!” “嗯。”沈时自然的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目之所及,那片细腻、柔软的颈肉,乌丝缭绕,汗水溢出,覆着薄薄的、可怜的大片潮红。 椅子“哐当!”一声倒地。 叶然猛地起身,捂着脖颈,震惊的看着他。 沈时却后退一步,平静的与他对视,语气格外自然的问他:“走不走?” 叶然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能呆呆地捂着脖颈,听沈时继续道:“该吃晚饭了。” 这顿晚饭到底没能吃成。 沈时提前回国,没跟张教练打招呼,张教练气到爆炸,用夺命连环call把他叫走,让他现在立刻马上去体育馆找他。 天色已暗。 餐厅内人声喧杂。 安瑜提前和叶然打过招呼,来餐厅找他,找到他时只看见叶然一脸空白的舀着汤喝,姿态、动作,都有种不太正常的僵硬。 “怎么了?”他端着饭坐到叶然身边,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叶然回过神,“……你来了?” “嗯,今天下午的比赛真是够无聊的,除了游泳还有点看头,其他比赛能凑够五十个观众都了不得了。” 毕竟是社团日,大家还是更喜欢有趣些的项目。 安瑜是西点社的成员,今天下午西点社在教室里做蛋糕,免费发放给同学,虽然热闹,但安瑜因为小男友的撒娇,只能跟他一块去看比赛,这会儿心气还不顺。 叶然笑着安慰他:“看到就是赚到,我想去还没能去得了。” “对哦,你下午去哪儿了?我一直没找到你。” 叶然笑容顿时不自然起来:“……在画室画画。” “你啊,”安瑜没怀疑他的回答:“都社团日了,也不放松放松。” “喏,看那边,”安瑜撇撇嘴,示意叶然抬头去看,小炒餐口前排着三四个人,穿着cos服,戴着五颜六色的假发,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你也参与参与咱们的活动嘛。今晚小广场那边有cos活动,我跟话剧社那边约了两身衣服,咱们一块去玩。” 叶然好奇:“cos活动?” “对,学校拨了资金支持,去年你没参加,今年再不参加一定会后悔的!信我,特好玩!去年我扮的是财神爷,我男朋友扮的是小丑,等晚上九点整,还会放烟花,贼他妈浪漫。” 叶然听的来了兴趣,去年这个时候他好像生病了,请了一周的假,沈时则在国外比赛,两个人阴差阳错一块错过了这次活动,今年既然有机会参加,他也想去体验体验。 安瑜见说动了他,立刻加快吃饭的速度:“等会儿咱们一块去话剧社挑衣服,去晚了衣服都被借光了!” 叶然点头,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沈时发过去消息。 -哥,你晚上还要训练吗? 两个月后有网球大赛,这次要飞去美国打,张教练越发紧张沈时的训练进度,见缝插针的管着沈时。 一顿饭吃完,叶然才收到沈时的回复。 -要。怎么了? 叶然回道:[没事,你好好训练。] 沈时:[晚上别等我,早点回去休息。] [你今天又要很晚吗?] [嗯,要复盘比赛。] 提到复盘,叶然就想到张教练河东狮吼般的狰狞面容,他心有余悸,乖乖道:[知道了。] 画室内的奇妙氛围,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中被冲散。 叶然慌乱的心情随之平复,他乐陶陶的握着手机,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太过了,沈时又不是第一次亲他,他的指尖、脸颊、额头,都被沈时亲过,这次只是换成脖子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也不是亲,是咬。 现在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好吧。 他面色古怪的坐直身。 还是有点受不了的,等回头他一定要和沈时好好聊聊。 不能再用对弟弟那套对他了。 安瑜吃饭很快,吃完饭便兴致勃勃地带叶然去话剧社。 话剧社在小礼堂附近,一进去人声鼎沸,喧闹不已,狭窄的教室内挤满了乌泱泱的人群,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也有还没换好衣服,还在挑选的。 安瑜凭借出色的挤队能力,拉着叶然找到一个角落,在一堆厚厚的舞台服里挑选。 衣服上还有被人穿过摸过的褶皱、印记,叶然沉默片刻,最终只挑了件夹克风衣,长长的风衣上印有扑克牌的标志,领口竖起,配对有崭新的、还未拆封的面具。 面具只盖住了上半张脸,烫金花纹,纯黑底色,附送一张梅花a的小贴画,能贴在眼下,很有怪盗的神秘感。 安瑜挑的是蓬松的粉色公主裙,蕾丝边层层环绕,像日本少女漫里女主角变身后的服装,附送的是一顶粉色卷曲假发。 叶然大为震惊:“等等……这是?” “裙子呀,”安瑜笑得蔫坏:“都cos了,那肯定得cos点不一样的,今晚要是有人赶来搭讪我,我就掀裙子给他看。” 叶然再次震惊。 “跟他比大小嘿嘿嘿。” 叶然震撼三连。 虽然学艺术的都比较开放,但叶然身边因为有沈时的震慑,没有人敢拿他开玩笑、寻不自在。 如今猝不及防在安瑜这受到这种冲击,叶然缓了足足五分钟,强大的接受能力让他就像接受沈时亲他那样,顺便接受了安瑜的行为。 没什么大不了的。 跟沈时亲他一比,任何行为都有逻辑性。 叶然暗自点头,拿着风衣,跟安瑜一块去换衣间换衣服。 天已经彻底黑了,透过教室四四方方的窗户,能看见接连亮起的路灯,路灯下,是盘旋的飞虫,两边树林漆黑幽暗,影影绰绰。 “然然,咱俩一块换,你顺便帮我拉个拉链呀。”安瑜的声音从换衣间里传出。 叶然收回视线,走进去:“好。” 叶然的衣服好换,只需要戴上面具、贴好贴画,然后穿上风衣就行,难的是安瑜的公主蓬蓬裙,居然还有裙撑,两个人找领口先找半天,终于穿好,又不知道怎么弄裙撑,还是话剧社的社长来帮忙的。 等粉色假发也戴好,安瑜整个人焕然一新,他比叶然稍微矮一点,娇羞的挽着他的胳膊,掐着声音,听起来还真有些雌雄莫辨的味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接近七点半。 叶然和安瑜出发去小广场,小广场在礼堂附近,占地不大,四周都被漆黑无光的树林环绕,唯有广场上有一盏很暗的灯光。 正是起风的傍晚,温度有些低,叶然和安瑜都没脱里面的衣服,并不冷,他们走在长长的鹅卵石小道上,越靠近小广场,人声越密集。 广场四周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全是穿着cos服的同学们,也有没换衣服,赶来凑热闹的同学。 昏暗的灯光洒落,依稀能看清旁边人的着装,不少同学都带了面具,闹腾着交头接耳,谈天说地。 广场中间留出了一小片地方,摆着话筒音响。 喧哗声大作,大家似乎都明白了什么,兴奋不已的说起来。 “一会儿有表演吗?” “对,听说cos社团那边要跳宅舞!” “靠,这么刺激,我想往前挤挤,凑近点看。” 跳宅舞的消息一放出,断断续续有同学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现场气氛越发热烈,叶然和安瑜也被挤到了外围的树林中,踮着脚尖朝前看。 “好多人啊,”叶然问安瑜:“这就是你说的表演吗?” “对,等开场舞表演完,所有想表演的人都能上去,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尽情造作呗!” “去年有趁这个机会告白的,你是不知道闹得有多轰动,今年八成还有。” 叶然笑起来,隐隐也感觉刺激。 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他才发现自己的血液里居然也流着追求刺激的血。 说话间,舞台上已经响起音乐,几个穿着红色cos服的女生依次进了场,现场顿时响起呐喊,仿佛一滴水溅入油锅,哗的炸开了—— 熟悉的旋律响起,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男生们疯狂大叫:“啊啊啊——极乐净土——” “女神!你们都是我女神!” 全体同学们无师自通的打开手机手电筒,随着动感的节拍挥舞起来,用木板临时堆起的舞台上,三个女生随着节奏尽情律动,飘逸的裙摆随风鼓起,发丝似乎也有了生命力,在空中飞扬。 旁边两个男生喊得最为撕心裂肺。 叶然转头看过去,光线很暗,音乐爆炸,两个戴着面具,装扮成吸血鬼的男生挥舞着手机,兴奋的恨不得上台一舞。 叶然隐隐觉得他们有点眼熟,还没细想,安瑜便随着音乐点起脚,蓬蓬裙随风晃动,蕾丝边溢出蛋糕般的香气。 他一个身形不稳,险些摔倒,叶然连忙扶住他,“小心点。” “没事,这不是有你嘛。”安瑜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挽着他的胳膊,继续转裙子。 …… 另一边,喊得嗓子都快劈叉的于庭终于结束录像。 姜筠还在捂着胸口嗷嗷鬼叫,声音被鼓点、喊声牢牢压制,他凑过来,眼睛盯着于庭的手机,扯着嗓子喊:“赶紧给沈时发过去,他妈的,让这小子酸去吧!” 于庭:“不行!费流量!” “我靠,我给你报销行了吧!”姜筠裂开:“赶紧给他发,他这会儿还在体育馆训练,让他看看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有多精彩!” 于庭满意了,点下发送:“好!” 消息发送过去,于庭快乐的收起手机,继续随着乐曲跳动,他感觉浑身都在发热,血液滚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抓着手机为宅舞打call。 下一场是同学们自发上台表演。 电音嘶嘶的震动,明明只有一盏惨白的路灯,偏偏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影响力,于庭挥的胳膊都疼了,手心也一震一震的,感觉麻。 他打算歇会儿,放下胳膊后,关掉手电筒,刚一关掉,接近十条未接来电便窜了出来。 “我靠!!!”于庭手忙脚乱的打开通讯录,看着未接来电上显示的人名:“这他妈……姜筠,玛德沈时给我打了十个电话啊卧槽,这刺激这么大吗?” 姜筠也懵了,凑过来:“靠,还真是……这都多久之前了,你赶紧回过去,别是有急事。” 姜筠不说,于庭也有这打算,他走到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回拨过去,铃声才响一声,那头便迅速接起。 “你在哪儿?” 沈时嗓音冰冷,有些透过齿缝传来寒意。 于庭后背凉了凉:“啊?我跟姜筠在小广场这看表演,怎么了,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有事找我?” “小广场?” “哦,就是小礼堂旁边那片空地,被树林环着那片……” “我知道了。” 不等于庭再问,电话便被沈时干脆利落的挂断,挂断前,于庭隐隐从那头听到了音乐声,距离很近,甚至让他产生了点沈时不会也过来了吧的疑问。 “怎么了?沈时说什么?”姜筠拿着水问。 “没事,就问我在哪。”于庭接过水喝了口,低头时一个抬眼,便看见一对站得很近、手臂交缠的男女,就在他们斜侧方。 靠,这么大胆? 于庭推推眼镜,啧了声。 现在已经快九点,马上就要放烟花了。 这次学校准备的烟花充足,足够放十分钟。 去年的烟花晚会盛况斐然,吸引无数媒体,今年只会比去年更加盛大。 于庭心满意足的感慨,仰着头,周围无数人同他一般,一起看向漆黑的天空,小广场的路灯闪了又闪,即将熄灭。 一切音响声、歌舞声停止,乌泱泱的广场上,唯有细碎的交谈。 灯光暗下的前一秒,于庭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男生面无表情,步伐急促,戴着棒球帽,帽檐下是溢出的银色碎发,脸上同样带着遮掩面容的黑色面具。 “操,”他直接喷笑出声:“那边好像有个扮越前龙马的,假发还带错颜色了哈哈哈哈。” “你就知道个越前龙马,那一看就是佐伯虎次郎好吗?!” …… “咻——” 无尽的黑夜中,一点火红的亮色闪烁。 下一秒,天空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人群开始骚动,大家纷纷超前挤去,迎着烟花赶来的同学们围在外围,同时兴奋的抬起头。 夜空中绽放出绚烂多姿、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花瓣舒展、千姿百态,拖长的花尾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长痕,仿若将这片黯淡的天空,晕染成了流光溢彩的织布。 叶然仰头,身边的人群依旧在缓慢的挤动。 “别挤啦,有什么好挤得?” “是后面在挤……来了好多人啊。” 某一时刻,挽着他的胳膊的安瑜没了踪影。 叶然立刻低头,昏暗的人群间,无数影子绰绰,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他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找到安瑜,手腕忽然被抓住。 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力气骤然传来,拽着他,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走向更深、更暗的树林。 这样宽大的手掌不可能是安瑜的,叶然走的踉跄,慌乱道:“同学?同学?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同学——?” 借着烟花绽放的火光,叶然只能看清男生的侧影,宽大的黑色外套披在身上,几缕碎发溢出帽檐,男生低着头,五官掩映在晦暗的阴影中,恍若无闻,只拽着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 最后一点光线消失,叶然彻底没了辙。 一路走来,他热的出了汗,好不容易被男生松开手,四周也变成了幽暗无光的树林,几步之遥便是热闹闪亮的广场。 烟花声、人声、渐渐响起的音乐声,同时顺着树影的缝隙传来,叶然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好脾气的道:“同学,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找错人了。” 那站在他身前的男生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刷——”的一下。 整片天地再次重归黑暗,今晚最盛大的烟花群将在一分钟后绽放,无数炮筒摆放在小广场远处,硝烟味蔓延,点燃了同学们躁动不安的心。 叶然眼前瞬间陷入漆黑。 他眨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便被抓住,骨节分明的大掌死死抬起他的手腕,男生粗糙的掌心滚着汗水,强硬的拽起他,恶狠狠地、凶戾的低头亲了下来。 叶然:“!!!” 他人都傻了,剧烈冲击下大脑一片空白。 男生禁锢着他的双手,在他尚未回过神前逼近,清冷的、夹杂着汗味气息混合,两条长腿撬开他的膝盖,挤进来,充满危险性的向上轻轻一顶。 叶然瞳孔骤缩,浑身都软了下来。 他回过神,拼命反抗,唇瓣却被重重撬开,滚烫炙热的气息长驱直入,含着他舌尖便吸吮起来,像饥饿到了极致的旅人,循着枝头饱满诱人、泛滥着甜香的浆果,咬下去,舔舐果肉。 更像是知道他所有敏感点一样,在他反抗前缠着他的舌尖,不轻不重的一咬。 叶然腰窝一软,眼前又是阵阵发白。 太过激烈的亲吻简直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男生戴着面具的五官映入眼帘,汗水顺着他银色的鬓角滑下,又沿着冷硬深刻的下颌线条坠落。 叶然目光像被烫到,陡然颤了颤,被亲的嫣红、软烂的舌尖也是一痛,压着他亲的恶劣又强势的男生缓缓撩起眼皮,眸色黑沉,咬着他的舌尖,一点点拖出唇瓣,在他露出羞耻的神情前,重新含住,像吃到日思夜想的饱满浆果,贪婪的毫不停歇。 “菇滋”。 舌尖被吸出羞耻至极的水声。 身后沸腾的人声变得遥远,天边再次绽放、炸开的烟花也变得朦胧起来。 叶然眼尾洇着潮湿的红,小口小口喘息,泪水不自觉地往下流,眼睫也被濡湿,的溢出水珠。 他脸颊潮红,乌丝缠在雪白的颊侧,黑色面具欲掉不掉,可怜的浑身都在颤,身子无力的往下滑,直接跪坐到草地上,下一瞬,男生也蹲了下来,依旧俯身深深的亲他,歪着头,垂着眼睑,循着他的唇瓣,亲得很重。 叶然除了张口,偶尔溢出两声泣音,什么也做不了。 粘腻潮湿的亲吻很快滑到脸颊的小扑克牌贴画上,“菇滋”,又是被吸吮后发出的水声,贴画下的颊肉被轻轻咬了咬,亲他的男生已经不再做任何掩饰,哑声说:“……别躲。” 叶然一个劲的摇头。 “……肿了,疼。”他吸着气。 肿胀的舌尖依稀可见。 沈时眯着眼睛,在体育馆训练了足足两个小时,再加上一路奔波,他体内的躁动、毁灭因子依旧占据上风,强烈的占有欲、侵略欲压过理智,汗水滴滴滚落,浸透肌理,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兴奋的紧缩瞳孔,汇聚成冷血动物般的一个小点,映刻出面前的人。 刚刚的亲吻彻底打开了妄念的枷锁。 像狩猎到心仪已久的猎物,他强压着指尖的颤栗,甚至懒得做任何餐前处理,周身逸散出不容反抗、强硬至极的气息,捏着叶然的下颌,低声命令:“然然,坐我腿上。” “快点。”:,, 第115章 竹马(完) 叶然坐在草地上,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些。 他轻轻喘息着,借着昏暗的光芒,看着眼前的人。 熟悉的脸部轮廓、坚硬起伏的肌肉线条、脖颈处压抑又暴起的青筋,以及那双黑沉沉的,如无边黑夜般幽深的眼。 风衣被掀开了。 滚烫炙热的大掌探了进来。 沁着汗水,贴上他的腰腹。 叶然被养的很好,身形柔韧,骨肉匀称,腰侧白腻的肤肉温温软软,一掌握下去,指缝里也会溢出些软滑的皮肉,像化开的流水,抓不牢、留不住。 很适合拦腰搂住,抱在怀里亵玩。 掌心的触感越发勾人,沈时俯下身,像一头蛰伏着的、强悍的野兽,鼻尖嗅着香气,拱开他腹部的校服,湿热的鼻息将将触碰到这片皮肉的前一秒,叶然像陡然回过了神,嗓音微颤,推着他的肩膀。 “……不行!” 沈时动作一顿,“啧”了声。 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叶然,那双冷血动物般的瞳孔依旧深冷,尖锐的缩成一点,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叶然胡乱整好着装,小腹露在空气中,浮着汗,有些冷,他抓住沈时依旧覆在他腰侧的手,推了推,没推动,心情格外恶劣的男生抿直了唇,大掌又是一抓,指缝的皮肉又溢出来些,弄的叶然吸了口气。 机会一旦错失,没有再重来的可能。 叶然已经清醒了,让他乖乖坐到他怀里给亲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沈时心里烧着一团火,十分燥动,仅剩的一点理智像缰绳,拽着他让他别太放肆。 小广场上的人声传了过来。 前两波烟花绽放完毕,还剩下最后一波。 同学们尽数围在四周,仰头期待的往天上看,想看天空再次被晕染成五颜六色,如七彩织布般绽放出异彩。 沈时看着叶然。 叶然正在拍面具上的泥土,眼睫低垂,看不太清情绪,奇妙又古怪的氛围忽然被电话铃声惊扰。 铃声从沈时裤子口袋里传出,叶然抬头,看沈时冷着脸掏出手机,接通。 “沈时!!!你个臭小子买瓶水买到火星去了?赶紧给我滚回来训练,五月份的北美职业比赛你不想夺冠了?别以为世界排名上升就能飘,你离第一还差的——嘟嘟——” 电话被无情挂断。 张教练恐怖的咆哮砸的叶然眼冒金星,他耳朵嗡嗡的,下意识抬头看沈时:“……你还要训练?” “嗯,”沈时嗓音低沉,声线有些哑,听起来更像某种猎食状态的凶兽:“就问这个?” 他盯着叶然,语气不明。 叶然顿了下,慢半拍的,“嗯”了声。 回答完,他依旧心乱如麻,机械性的拍着面具上的泥土,面具的土早就被他拍干净了,只是如今这个状态,他什么也不想问,更不敢问,只想沈时赶紧去训练,留下他一个人慢慢理顺思绪。 沈时轻哂一声,拢着他皮肉的大掌越收越紧,覆着薄茧的指腹漫不经心的揉捻,他低垂着眼,仔细观察叶然的反应。 叶然在短暂的惊慌后,再次细细的哆嗦起来,湿润的唇瓣张开,喘着气,抓住他的大掌,不让他动。 沈时从善如流,不动了,问他:“有什么想问我的。” 这一次,叶然明显从他的肢体动作里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乖顺的问:“为什么亲我?” 这个问题显然很得沈时心意。 沈时稍稍放松了掌心的力道,说:“喜欢你,想跟你谈恋爱。” 叶然眼睫一颤,不做声了。 沈时问他:“谈不谈?” 叶然还是不说话。 像遇到难解的问题,第一反应不是面对,而是逃避。 风吹林间,树影晃晃。 许久没听到沈时的声音,叶然逐渐感到不安,他咽口口水,悄悄抬起眼皮—— “咻——!” 天空之上,骤然炸开束束火光。 静谧的黑夜再次被烟花涂抹上亮色,道道银光点亮了一方天地,漆黑夜幕上的火花如同荧光伞,花瓣如雨、纷纷洒落,流光溢彩、千姿百态。 人群霎时间躁动起来,呐喊声、欢笑声不止。 明亮的光线穿透遮天蔽日的树杈,勾勒出沈时嶙峋清瘦的肩脊。 沈时面无表情,动作粗暴,随手摘掉帽子、面具,丢到一旁。 一阵风吹过,叶然怔怔地抬着头,看见了沈时的五官,他瞳孔像被烫了似的,颤了颤,缓慢上移,这次映入眼帘的,是沈时那头洒脱不羁的银发。 银发飞扬,极浅的颜色,随意搭在沈时的眉骨上。 沈时五官深邃立体,眉眼是墨一般的漆黑,长相偏向英气锋锐的帅,一头银色乱发反而更衬他苍白的肤色,也衬得他眉眼间的冷戾、桀骜更加醒目。 像一头不驯的兽,肆意游走在月光与旷野中,强大而美丽。 “……然然,”出奇英俊的男生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扯了扯唇,黑眸深处藏着沉沉暗色,道:“给个准话,谈不谈?” 叶然一动不动,像凝固了。 沉默即意味着抗拒。 沈时眸底的暗色尽数沉淀,高大结实的身躯充满逼迫意味的往下压,一点点靠近了叶然。 黯淡不明的光线中,他看不清叶然的脸,神情却压抑至极,像即将开始狩猎的兽,温声细语的诱哄:“然然,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考虑,好吗?” 风吹过,拂起叶然的头发。 叶然依旧没有说话。 不似之前不说话时的纠结与茫然,现在的叶然,似乎只是单纯的呆住了。 沈时敏锐的察觉到不对,眉头顿时一皱,迅速抬起叶然的下颌,声音转沉:“然然?” “然然?怎么了?” 他凑的更近,终于在天边稍纵即逝的烟花中,看清了叶然的脸。 叶然眼睛很亮,像浸着清泉似的水光,潋滟流动,一闪一闪的,脸颊也浮着异样的红,呼吸都放的细微,只专注的盯着他看。 沈时:“?” 沈时隐约觉得古怪,确定叶然没事后,他松了口气,手掌轻轻抚摸着叶然的脸,唤回他的神:“想什么呢?” 叶然眨眨眼,蹭蹭他的手掌。 像猫儿似的温顺听话。 沈时:“?” 他呼吸一滞,似有所觉的望进叶然眼中,在叶然清澈的瞳底看见了自己,银发黑眸,桀骜英俊。 沈时缓缓眯起眼睛,抚着叶然脸颊的手掌自然下滑,捏起他的下颌,不紧不慢的凑近,与他呼吸交缠。 叶然顺从的张开口,乖的像被下蛊了,连小舌头都乖乖的吐出来,任他吸吮品尝,还很主动地环住他的脖子,沁着汗的脸颊和他贴贴。 黏腻的水声缠绵响起。 沈时抱起他,转而让小猫似的叶然蜷缩在他怀里,叶然脸颊浮着绯红,眼尾也洇着浅浅水光,揪着他胸前的领口,张着口,竭力适应他的侵袭与放肆。 有晶莹的水渍从下颌滑落。 叶然眼睛湿漉漉的,蒙着雾气,觉得自己被吃的又麻又痒,偏偏他又乖的很,在沈时沉迷于亲吻,大掌梏着他的腰,一下一下动情的摸着时,悄无声息的抬起手,要去碰沈时的银发。 指尖刚碰到一点,交缠的唇齿间便响起沈时的哼笑。 “不许碰。” 叶然眼睛心虚的一闪,更卖力也更乖了,嘴巴都麻了。 沈时不动如山,慢条斯理地抚着他的背,与他额头相抵,看进他水润的眼里,低笑着说:“男朋友才能摸。” “跟不跟我谈,然然?” …… 沈时最后还是被张教授的夺命连环call叫走了。 因为张教授已经摸到了小广场,再不跟他走,张教授估计要发动大喇叭寻人。 沈时不耐烦的啧了声,抱抱叶然,哄了他两句,但叶然很有底线,给亲,给抱,就是不给承诺。 沈时被他气笑了,银色假发也没取,临走前还戴着,收获了叶然恋恋不舍地目光。 他走后,叶然一个人坐在树下,身上盖着沈时给他披好的衣服,一动也不动,长睫如鸦羽般细密,唇瓣红红的,覆着层饱满的水光。 安瑜找了他半天,找到他还以为他发烧了,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等到了敞亮的地界,叶然已经恢复正常,除了唇瓣还很红、很肿,再没任何异样。 两人一块去话剧社还了衣服,接着各回各家。 这天晚上到家,叶然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他手很痒,想画画。 实在忍不住后,他爬起床,从床底扒出个小宝箱,宝箱分两层,下半层放的是奶瓶、奶嘴、奥特曼卡片等等,都是他小时候收集的,里面还有沈时的奶嘴,小沈时很霸道,非要和弟弟放一块。 上面一层是这些年他自己收集、陈婉送给他以及沈时送给他的小物件,盖子一开,流光溢彩、璀璨动人。 红宝石、蓝宝石、钻石、小闪片,某宝很可爱的小桃子、小草莓、小葡萄天然盐源玛瑙等,价格不一,贵的五位数起步,便宜的也才十几块。 不论贵贱,全部堆放于一处,叶然捧着脸颊星星眼看了半天,想到沈时那头同样bulingbuling的银发,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痒痒的。 对于一个收集控而言,没什么比bulingbuling更重要。 这些年被几个大人宠的,想要的亮晶晶都会被他们买来送给他,沈时也爱拿奖金给他买宝石玩,泡在亮晶晶里长大的叶然越发难以割舍,也越发沉醉其中。 如今他发现了一个比所有亮晶晶都要迷人的东西——银发沈时——直接蛊的他意乱情/迷,强压在心底的情愫仿佛也借着这个口子,涓涓流出。 不行啊。 叶然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时是沈时,宝石是宝石。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他脑袋乱糟糟的,怀着惋惜入睡,还做了一个梦。 梦境光怪陆离,他好像走在独木桥上,河水翻涌,他手里的小宝箱掉了下去,不等他着急,河里便出现了一个老爷爷。 老爷爷慈祥的问他:“你掉的是这个黑沈时、这个金沈时,还是这个银沈时。” 三个沈时顶着黑发、金发、银发飘在空中,俊美如神祗,低头看着他。 叶然被看的一阵脸红心跳,忍着心虚,很乖的说:“都掉了。” 三个沈时同时发出冷笑,画面一转,他便被困于漆黑深邃的山洞,像被恶龙藏起来的宝石,不着寸缕,只披着蝉翼般的金纱。 三个沈时伏在他身上,弄着他,一个一个问他到底喜欢哪个沈时,恶劣的逼迫他给出回应。 叶然:“……” qaq 太难了!!! 陡然惊醒,叶然大汗淋漓,急促喘息着去看周围,天边刚刚破晓,薄雾笼罩在天地间,卧室内窗帘被晨风吹起,空调扇叶摆动,发出轻轻的嗡鸣,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温馨。 只有叶然捂着胸口,耳垂红的要滴血。 ……什么鬼梦啊。 烦人。 今天是周五,一周的最后一天。 依旧是社团日,不用上课。 叶然上午没去社团,困得倒在画室里补眠,睡得昏昏沉沉的,还被安瑜调笑了两句。 再睡醒,已经是十点多。 他嗓子干的难受,迷迷糊糊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口。 十点半要统一去三楼教室交画。 老师在群里特意艾特了每一个学生,包括叶然在内,一共差不多二十人。 现在已经十点十九了,叶然慢吞吞起身,穿好鞋子,拿着画下楼,到教室时人差不多齐了,老师在台上一张一张的检查,班里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安瑜痛苦的扭曲着脸,朝叶然招手。 叶然把画交上去,坐到安瑜身边。 他们的位置靠走廊一边的窗户,能清晰地看见拓印着树影的走廊,三楼阳光正好,微风徐徐,没有任何声音。 二十人的画,老师很快看完,面无表情地扫视班级一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重新画,周一下午交上去。 被点到名字的同学们面如死灰,叶然也心有惴惴,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老师不再点名后,才松了口气。 一口气没松到底,班里忽然乱了起来。 安瑜也嘶了声,猛地去拽叶然的衣角,惊得话都说不齐全:“我、我靠?那是沈时不?” 神经仿佛被轻轻拨动。 叶然眼皮一跳,抬起头,穿过玻璃窗,看见了走廊尽头不紧不慢走来的人影。 正午的阳光最是炙热,斑驳的洒在走廊一侧。 沈时穿着高挑修身的训练服,从光点中走来,肩膀处漆黑的衣料被照的金光流动,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腕骨处还带着纯白护腕。 燥热的风吹过他的脸颊,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黑眸如墨,发如银雪,鼻梁挺拔优越,银灰额发下还束了黑色发带。 那对淡淡低垂着,褶皱很深的眼皮微抬,正正捕捉到叶然震惊的视线,没了昨天的暴躁不耐,恢复正常的沈时越发难以捉摸,不好对付。 老师宣布解散。 叶然幽魂似的出了教室,沈时倚着墙,低头对他说,“去画室吃饭。” 叶然毫无异议,一步一步跟着他上了五楼。 饭菜已经放到画室内。 进了画室,沈时正要说话,叶然已经先一步抓住他的手,沈时一愣,猝不及防对上叶然清明平静的目光,“哥,你能染发吗?” 叶然心跳的很快,眉心紧蹙,糟心的看了他的银发,一点沉迷的意思也没:“运动员让染发吗?” 沈时顿住,许久,才略显疲倦的嗯了声。 昨晚为了染发,他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理发店,染发耗时许久,从十点半一直到凌晨,他才终于染发结束,回家小憩了一会儿。 叶然正在用手机搜相关资料,沈时有些无奈,随手一勾,把他抱进怀里,呼吸温热低缓,轻轻蹭着叶然的颈侧,像沉迷在猫薄荷里的大猫,懒散而倦怠。 “没事,运动员染发是正常现象。”他道。 国际上许多知名运动员都行事不羁,化妆、染发、美甲等,除了相关有明文规定不得在赛间有这些行为的运动,其他一律不禁止。 比赛看的是技术,不是发色。 叶然也搜到了答案,确定不影响后,他才放下心,隐隐紧绷的身体随之融化,腰上梏着沈时的胳膊,被沈时往怀里摁了摁,眼神放空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他目光中出现了沈时晃动的额发。 银色的,bulingbuling的。 不受肾上腺素刺激的沈时理智占了上风,慵懒、散漫、从容,见叶然喜欢,猫猫祟祟的伸手、收回,又伸手、又收回,他轻轻笑了下,纵容的低下头,给叶然摸。 叶然兴奋的呼吸都要静止,眼睛亮亮的,两只手都摸了上去。 发丝柔顺、银灰色系,没那么亮,偏暗,但不知为何,就是很戳叶然的心巴,酥酥痒痒的,让他忍不住环住沈时的脖子,和他贴贴。 脸颊的软肉被亲了亲,沈时微微低头,又细致的亲了亲他的耳垂,脖颈。 叶然缩了下脖子,想躲了。 和沈时亲昵,好像是天生他就会的技能。 无论是被沈时当抱抱熊抱,还是被沈时亲脸颊、亲眉心、亲任何地方。 他们的灵魂好像天生契合。 多么过线、暧/昧的举动,在这些年每一个微小的时间里,都被无声无息的堕化。 所以只躲了一下,确定沈时认真的想亲他后,叶然犹豫几秒,还是张了口。 交缠的唇齿间响起轻笑。 沈时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渡液,叶然的手还插在他的发缝间,好奇又难掩喜欢的摸来摸去。 渐渐的,沈时俯身,亲的更深了,叶然也没了喘息的机会,瞳孔涣涣散散,指尖也在轻颤,抓着沈时的头发胡乱的揪,最后溢出一声哽咽。 “……谈不谈?” 泪水被轻盈的吻去,沈时垂眸,沉沉的看着他,嗓音低缓的说:“谈的话,以后我染金发、蓝发,各种颜色给你看。” 靠染发哄老婆,可以说独辟蹊径。 叶然可耻的心动一瞬。 “……绿色也染吗?”他试探的问。 沈时撩起眼皮,轻轻揉捏着他颈后的软骨,说:“都听你的。” 叶然吸口气。 眼眸潋滟清润,像春天波光粼粼的湖水,映出沈时英俊青涩的眉眼。 他觉得自己不能被染发这样的承诺哄了去。 但沈时却又这么认真的看着他。 他想了想昨晚他为什么没有答应,想用昨晚的思虑应付过去。 可昨晚他之所以沉默、顾忌,是因为他知道运动后的沈时冲动桀骜,不可控,全凭一时喜恶说话做事。 不是他拒绝了沈时,是他心生忧怖,害怕自己深藏于内心的情愫被发现。 但现在的沈时是清醒的。 清醒的说想和他谈恋爱。 叶然一时茫然,“哥,你喜欢我吗?” 沈时笑了下,很轻的说:“喜欢。” “喜欢了很多年了。” 从情窦初开至今,他执拗的挤进叶然的生活,像一头巨龙,守护着自己珍贵的宝贝,他想要和叶然密不可分的生活在一起,想和叶然做尽时间亲密的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合该一起变老。 以爱人的身份、以合法伴侣的身份。 他要叶然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哪怕这会是一场拉锯战,他也要让叶然清楚的知道,他爱他。 感情不宜强求。 但他偏要强求。 他没办法循序渐进,更没办法温水煮青蛙。 这些年耐心压抑的等待已经足够。 他一定、一定要叶然。 眸色渐深,如果叶然现在抬头,应该会惊讶地发现,现在的沈时和昨晚没有任何区别,同样冷锐尖利的瞳仁,针孔一般急剧缩小,蕴藏着深冷、沉郁的妄念,从始至终,这样的注视只停留在叶然一人身上。 也只被他一人发现、担忧、安抚。 他被沈时用糖果似的谎言包裹着,被动的主导着沈时的情绪起伏,以身饲虎,懵懵懂懂的,满是眷恋。 空气中静了下来。 沈时深黑的目光凝在虚空一点,熟悉的气味忽然靠近,他的脖颈被修长柔软的胳膊环住,少年轻轻蹭着他的脸,抿着柔润的唇瓣,眸光温软,闷声闷气的在他耳边说:“……其实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神色一滞,沈时呼吸倏地急促紊乱起来。 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下意识收紧,叶然很乖的没叫疼,还有些暗恋成真的小雀跃,窝在他怀里,仰头乖乖的看着他,摸他的银发。 “我们这叫双向暗恋吧?” 沈时喉中溢出低哑的笑,抱着他,点下头。 叶然眨眨眼,“那你什么时候染金发给我看。” 沈时顿住。 叶然期待不已,在他怀里扭了扭腰,想爬起来玩他的头发:“不然我给你买假发戴?各种颜色都买一个。” 沈时:“……” 沈时静静的看着他,低头开吻。 叶然唔了两声,很快被他压进下陷的懒人沙发,亲的七荤八素,只会掉眼泪。 - 从三岁到十七岁,沈时已经融入了叶然的骨血。 如果往后余生真的要爱一个人。 他希望是陪他从懵懂到青涩的沈时。 就像沈时希望是他一样。 他们一直都是彼此的唯一选择。:,, 第116章 童话故事(上) “传说,在东南大陆的最南方,有着波澜壮阔的大海、高低起伏的山脉,天空犹如澄澈之镜,空气中充斥着奇珍异宝的异香。但每隔百年,海中便会出现异象,神秘的黑影、幽幽的荧光、恐怖的海上风暴、瑰丽的天空之城,一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皆会出现……” 华国。 天南市。 正是暑假,旅游的好时节。 金黄沙滩上热闹非凡,人流交织,海面上白帆点点,碧波万顷,海鸥飞速掠过蔚蓝的海面,发出清脆的鸣叫。 导游挥着华夏红的小旗帜,嘴边戴着微型麦克风,带着夕阳红旅行社踩在沙滩上,边赏景边介绍景区的历史。 几个老太太手挽着手,根本懒得搭理他说的这些传说,一个个肩膀上披着纱巾、手里随风挥着丝巾,指挥几个老头给她们拍照。 “欸……对对,笑得再灿烂一点,欸……茄子!” 导游说的口干舌燥,见状叹口气,直接往沙滩上一坐,几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他热心肠的招呼一句:“小妹妹,跑慢点啊。” 这趟带游客出来,他也没想过会轻松,这些年纪跟他爸妈差不多大的老头老太太们哪会被这些传说骗了,几十年的人生经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压根不信。 比起什么神秘大陆、海中异影,她们宁愿买点乳胶记忆床垫、大雷音寺开过光的佛珠、吃了能延年益寿的大补丸。 导游一路上生怕她们被骗,没少拦着,为此差点被几个无良商贩围殴。 好在几个老太太护犊子,把他往身后一护,开始跟小贩们吵架,那几个小贩居然敢跟大妈犟嘴,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差点没被喷死。 也是因此,旅游团关系越发融洽,导游当真跟照顾爹妈一样照顾这几位,被忽视了也不敢提醒,只能干瞪眼看着。 如今本职工作废了大半,他想想接下来的旅程——碧海湾——大玉角——黑岩村,都是和传说有关,‘曾经’出现过异兽、发掘出异兽痕迹的名胜古迹。 导游:“……”救命。 大爷大妈们才不吃这一套! 他心情郁卒,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凑过来一个人。 “嘿,大哥。” 热情的男声拉回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顿时‘嘶’了一声,差点被面前这个俊男团闪瞎眼。 几个穿花衬衫、大短裤的男生站在遮荫棚前,最后面的男生戴着墨镜,脸部轮廓十分立体,皮肤冷白,腿长手也长,隐隐能看清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气势却很强。 他手里拿着手机,哪怕被那么多人注视,也懒得没抬一下头。 叫住他的男生是另一个,戴着斯文的眼镜,眼里闪烁着好奇,问他:“抱歉啊,我们刚才在你们旅游团附近,听你刚才说什么神秘传说……” “啊,是是是。这天南城历史悠久,上可追溯到魏晋年间,一群被政/敌攻伐的耕读世家实在无法在京都生存,再加上那会儿战争四起、民不聊生,这些人为了找得一处安息之所,从北向南迁徙,足足经历了三代人,才终于绕过南方的土著民族,找到这处人间净土。” 说到专业相关,导游瞬间变得侃侃而谈。 可算有个人能听他说这些民间传说了,导游恨不得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在此扎根的世家们恢复了以往日出而作,潜心读书的平静生活,只是越在这待得久,他们渐渐也察觉到这个地方的古怪,比如夜间海里总是会有奇异的声音传来、渔民们出海时往往十不存一,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被窥视的感觉、还有经常失踪的童男童女……” 导游刻意压低了声音,连连瞅向身边的斯文男生,希望他给出点反应。 男生听的津津有味,不光不觉得害怕,还兴奋的催促他:“然后呢然后呢?” 导游顿感索然无味,但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把传说说完:“然后在此生活的世家们定了规矩,捕鱼时间只有正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论收获多少,必须归岸,不然生死自负。” “从那以后这些奇怪的事就少了,到了近代,因为海水被污染,碧波海被列入保护范围,禁止捕鱼,所以这些传说就真的成传说了……” 虽然禁止捕鱼,但不远处的商贸港口还能运转。 海面上不时有船只往来,都是大型货轮,远渡重洋把外国产品运回国内,这会儿就有几艘货轮进港卸货了。 天南市为了吸引游客,翻遍古籍又把这段民间传说找了出来,稍微润色一番,就成了招牌,黑岩村村民们倒是不满了一阵子,老一辈们反抗激烈,但小一辈们发现商机,从内部软化,也渐渐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如今黑岩村成为天南市十大必玩景点,远在京都的金融一班,也在全体投票表决下,将毕业旅行的地点定在了这。 听完传说,于庭谈兴越浓,回到大部队里把传说内容和几个女生一说,几个女生掩唇笑起来,“什么啊……海里面有异兽……不会是人鱼吧?” “人鱼是西方那边的叫法,咱们老祖宗管它们叫鲛人。” 班长笑眼弯弯,她穿着波西米亚风的长裙,画着淡妆,余光不留痕迹地从沈时身上收回,道:“于庭你怎么还是对这些民间传说感兴趣?说实话,这趟来天南市,就是你想看异兽骨骸吧?” 黑岩村博物馆里有一个展厅,展出的是异兽骨骸。 禁止拍照、禁止说话,一进去便要保持完全的静默,最好对骨骸持有充分的尊敬,与其说是异兽骨骸,被这些规矩框的,更像什么神仙骨骸了。 于庭嘿嘿一笑,也不辩解:“我刚刚问了那边的导游,咱们做的攻略跟他们的路线重合了,下一站都是去大玉角。” “那好,咱们出发去大玉角吧,”班长闻声知雅意,询问身边几个女生:“你们还有力气吗?能坚持吗?累的话就留在这休息吧,咱们中午民宿见。” 这趟金融一班全员到齐,总共二十个人,七个女生,十三个男生,隐隐各成小团体,和班长不对头的文艺委员闻言一笑,目光缓缓从沈时身上收回。 都是千年的狐狸,在她面前玩什么聊斋。 班长这个女人她了解,喜欢沈时的脸,更喜欢沈时背后的沈氏,越到毕业,同学们越能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 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最能让人惦念,她和班长较劲四年,在沈时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也没能让沈时多看她们一眼。 如今她当真是累了,觉得沈时这个狗比可能真是性冷淡,干脆也不想凑这个热闹,跑那么老远去什么大玉角晒太阳。 “我就不去了,”她看着班长脸上轻松的笑容,勾起唇角,“我跟雅雅她们就留在民宿,给你们做饭。” “沈时,”到底还是想努力一下,她又看向沈时,矜持的问:“你有什么想吃的食材吗?待会儿我去超市买。” 班长温柔的笑容顿时撑不住了。 她咬着牙,也去看沈时。 站在人群边缘、眺望着大海的沈时收回视线,他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头发随风散动,花衬衫也被海风微微掀起,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流畅的小腹线条。 这具禁/欲保守,却又充满男性荷尔蒙的躯体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文艺委员脸颊有些红,在心里默默点赞了沈时的外在条件。 然后,她便听见沈时心不在焉的说:“嗯?你说什么?” 文艺委员:“……” 你别吃了,自鲨吧。 去大玉角的人选定好了。 零零散散也有十几个,男生们体力充沛,也对这些民间怪谈感兴趣,纷纷响应,要一起来,女生们则是出于对美景的向往,以及拍照的需求。 大玉角离沙滩不远,一直走到头,进入大玉角风景区,坐上景点的小白车,驶过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就能直达大玉角。 大玉角地势陡峭,怪石嶙峋。 临进海面的峭壁犹如刀削斧凿,极为古怪、尖利,仿佛经过漫长的风化、水侵,才能雕琢成如此瑰丽的模样。 这里风大、气温低,站在围栏外,低头能看见惊涛骇浪拍打着岩壁,海水“砰砰”的发出巨响,连绵的海浪浮起大片白沫。 这便是大玉角了。 和沙滩风平浪静的景象不同,这里的海水是幽蓝的,蓝到极致,甚至透着点诡异的漆黑,海面波涛不息,仿佛偌大的海面下藏着一处漩涡,将一切搅动的地动海倾。 明明刚刚还被热的出了汗,这会儿众人就感觉冷了,围栏外还种着高高的常青树,枝桠交错,光点斑驳,几人干脆坐下休息,一人吃了点零食补充体力。 于庭兴奋的拿出相机跑去拍照。 姜筠则大爷似的跟几个女生聊天,余光里,他瞥见一直情绪淡淡的沈时忽然站起来,穿过绰绰人影,径直往最前面走。 “沈时?”他疑惑的喊了声。 班长笑着说:“估计是去看风景了,这大玉角除了有点冷,但还是很美的。” 姜筠想了想,觉得也是,重新又躺好,继续吃饼干。 栏杆旁,占据有利地形,对着海水疯狂找角度拍拍拍的于庭也被拍了拍,他抬起头,看见沈时。 沈时已经摘了墨镜,狭长冷淡的凤眸如墨般漆黑,他死死盯着远处的海面看,神情凝重,语气绷得极紧,道:“把倍数拉大点,你看那边的海上是不是有个人?” “什么?!不会是有人落水了吧?那几个冲浪的?”于庭险些魂飞魄散,沈时话里的意思太严重,他立刻调好相机的变焦倍数,一点也不敢放过的往海面上看。 看了半天他都没找准沈时指的地方。 不过旁边几个摄影小哥也听见了沈时的话,忙不迭跟他们一块往海面上看。 沈时干脆拿过摄像机,眉头紧皱,确定方位后,一点点拉大倍数。 海面波涛起伏、汹涌可怖。 狂暴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远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飘过来几朵乌云,黑沉而压抑,厚厚的云层之上夹杂着闪电、雷鸣,短短几分钟,便要由晴转阴。 不过海上多暴风雨,这也是正常现象。 沈时细致的调试着镜头,方向随着他的视野改变。 他长身玉立,花衬衫紧贴在精实劲瘦的胸膛,领口两颗随意解开的扣子低垂,露出修长的、微微滚动的喉结。 于庭的相机不大,没了相机托的支撑,能被完美的拿在手中,沈时一头黑发被吹得散乱,他眉眼沉沉的压着,瞳孔乌黑,周边的人群嚷嚷着要离开,来来往往嘈杂喧闹,唯有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岿然不动。 于庭胆战心惊的看着他,又看看天空上的乌云,刚才看还离得很远的乌云层霎时间蔓延到海面中部,整片天空被晕染成诡异的黑,昏暗的光线照在海面上,海水也荡起不祥的浪潮。 已经有细小的雨滴坠落。 于庭摸了把脸,冷的直打哆嗦。 那边班长压着裙子,抬高声音叫他们:“于庭?沈时!快点回来,要下雨了,管理员让我们快点走!” 沈时还在摆弄相机,人命关天的大事,哪怕是沈时眼拙了、幻视了,于庭也不敢堵,重点是,目前海上这个情况,救生艇估计都没法深入,他现在只能祈祷没有人坠海,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你们先走吧,”于庭咬咬牙,僵硬的说:“我想拍暴风雨的景象,让沈时帮我!” 休息处的几人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于庭还要解释,忽然,他身边的沈时一顿,一个明显的、惊怔的动作。 “怎么了?”于庭瞬间问道,“确定是人吗?” …… 漆黑翻滚的海面之上,那是一座礁石。 石面平整,略高于海面,两侧却陡峭骇人,棱角尖锐。 此时此刻,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生物,微微趴在平面上,睡得正酣。 祂有着一头卷曲的、海藻般细密乌黑的长发,长发如墨云,披撒在雪白纤瘦的背部,两截白玉般修长柔软的胳膊堆压,紧贴着平面,挤出内侧温软的皮肉,看不清脸、也看不清浸泡于水面下的身体。 沉静而乖巧的趴伏着,像凭空出现在大海上的妖精、魅魔。 美的惊心动魄,即便只是一个简单的侧影,也能感受到上苍对他的偏爱与珍惜。 那座古怪的礁石在狂风暴雨中静静矗立,海面逐渐升起雨雾,雾气扭曲了时空、景象,海水起伏的越发骇人,浪潮几乎快有几米高,一阵恐怖的巨浪重重拍过—— 不论是礁石,还是上面酣眠的人,皆消失在了雨雾深处。 …… 放下相机。 沈时:“……” 很怪,再看一遍。:,, 第117章 童话故事(中) 一行人淋着雨打算回民宿。 这雨这么大,海面上狂风席卷、黑云压城,看着就吓人,班里有几个女同学家居内陆,第一次见海,也是第一次直面大自然的恐怖之处,全都吓得脸色煞白。 来时的小白车空空几辆,没人坐,回途的路上人满为患,每辆小白车都挤满了人,一班包了一辆小白,大家挤着坐下,催老板送他们去民宿。 老板很周到,从车载箱里掏出来几条一次性毛巾,哈哈笑着给大家:“小同学,你们打哪里来啊?” 确定海里没掉人,是沈时看错了后,于庭才放下心里的大石,也有心思跟师傅闲聊:“京都,来这毕业旅行的。” “京都?京都好大学多哦,”师傅也没深问,“我看你们几个女同学吓得脸都白了,我们这碧波海就是这样,一进入夏季,天气就变得快,往往早上还是晴天,中午就开始下暴雨。” “去年全国评选过什么最‘阴晴不定’的大海,咱们碧波海拿了第一,你们不用怕,回去吃个午饭,休息休息,等下午雨就停了,到时候来参加海边搞得什么篝火晚会,热闹着呢。” 被师傅说的,几个女生来了兴趣,问道:“篝火晚会?几点开始呀?” “天一黑就开始了,岸边还会有渔民卖海鲜,大排档也会开业,你们就放心吧,一定让你们吃好玩好!” 一番话说完,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年轻人都对交友、玩乐性质的聚会感兴趣,几个女生甚至打算下午不休息了,去镇上的服装店,买几件具有民族特色的衣袍穿。 于庭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开始搜黑岩村相关的资料,打算去博物馆前再深入了解一番‘异兽’传说。 姜筠无意间瞥到,叹气:“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些有的没的?科普号说过,‘异兽’都是古时候未进化完全的海洋生物。那什么大鲵,长着人脸那个,存在历史那么悠久,在古代不也被誉为水怪吗。博物馆里展出的异兽骨头,我合理怀疑,就是和大鲵一样的海洋生物,不过因为适应不了气候变化,灭绝了,才被后人称为‘异兽’。” “嗯,”于庭点头,很支持:“你说得对,但不妨碍我再看看。” 姜筠没好气的抓起毛巾朝他丢过去。 黑岩村博物馆的页面做的简洁明了,甚至可以说,普通。 不像别的博物馆那样有很多目录,黑岩村博物馆只有两条目录,分别是“关于我们”和“陈列展览”。 “关于我们”里讲的是黑岩村的历史,以及曾在黑岩村居住的几个耕读世家的历史,最后则是黑岩村博物馆的设立与发展,平平无奇,看的人只想打哈欠。 “陈列展览”则不同,页面右下角的点击量甚至已经破百万,信息时代的人们对‘异兽’‘妖鬼’类的传说充满探知欲,黑岩村博物馆大大咧咧的展出所谓的‘异兽’骨头,怎能不让天南海北的发烧友们感兴趣。 “陈俩展览”页面很长,每一样展出的古物都有高清图片,旁边还有简短介绍,不过‘异兽’在镇馆之宝展区,不允许拍照、高声交谈,因此图片上是一个大大的“?”号,旁边则是介绍。 于庭心里不怎么失望,正要收起手机,旁边便响起一个冷淡的男声。 “别动。” 于庭一愣,这才发现沈时也在看他的手机,他看的很快,几乎一目十行,于庭默默捧着手机,直到沈时把‘异兽’页面看完,才晃晃酸涩的胳膊,期期艾艾地问他:“咋回事?你也对异兽感兴趣了?” 沈时靠窗坐着,懒懒的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随意的嗯了声。 密切关注他们谈话的姜筠绷不住了,“不是,你俩多大了,幼不幼稚?这么多年了我怎么没发现你们还有颗中二心呢?” “去去去,什么中二心,男人至死是少年,我就爱看这些有的没的,明天博物馆你去不去?去的话就别废话。” 姜筠忍气吞声,点下头。 他倒不是对博物馆感兴趣,只是单纯的无聊,这趟来天南市,完全没有任何能引起他兴趣的活动,除了参观就是参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缓缓打了个哈欠,姜筠打算找沈时要张纸,一扭头,就看见沈时手机页面上显示的博物馆宣传片。 大大的“?”闪现其中,上面用正楷标明‘异兽之骨’。 姜筠:“……” 沈时似有所觉,放下手机,瞥他一眼:“有事?” 姜筠哪敢有事,僵硬的摇摇头:“……没事,你继续。” 懒得搭理他,见他确实没事,沈时重新低头看宣传片。 他看的仔细,昏暗的天光如流水般掠过他的脸庞,将他乌沉深黑的眼睑映照得淋漓尽致,又看了许久,沈时才合上手机,指尖不紧不慢的敲了敲腿面。 一个明显的、思考的动作。 姜筠:“…………” 你们两个背叛了唯物主义的叛徒。 快点醒醒啊! 回了民宿,把晚上沙滩有篝火晚会的事一说,留在民宿的几个男生女生都很有兴趣,纷纷响应。 这趟毕业旅行为期一星期,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后天他们就要乘大巴去隔壁启阳市,在启阳市玩两天。 天南市景观虽美,但娱乐设施还是少,启阳市美食娱乐一个不缺,还是去年评选出的“全国十大最美城市”之一,名气很大。 晚上有篝火晚会,女生们兴致勃勃,暂时性和好如初,由班长和文艺委员带头,一块去旁边的特色街道买衣服、沙滩鞋、小饰品等,男生们则各回各屋,睡午觉。 一楼客厅很快没了人。 落地大窗外暴雨如注,天空黑沉,乌云如灌了墨水,沉沉的缀在天边,哗啦啦下着瓢泼大雨。 海边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尽数拍打在窗户上,撞得窗户“砰砰”的响。 沈时煮了杯咖啡,膝头放着笔记本电脑,专注的搜索资料。 如果有人在他身边,应该能看见他在搜索栏打出的字。 ——“海洋十大奇异生物” ——“海洋中的类人生物” ——“人在海里会不会死?” ——“人类最长憋气时间” 最后的最后,屏幕幽幽映射出的光芒中,他垂下眸,修长的指尖按压着键盘,搜索最后一个问题。 ——“人鱼是否真实存在” …… 海边的天气果然如小孩的脸。 下午四点多,乌云尽散、夕阳漫天。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洒下阵阵金光,落日如红,广袤无边的海面也被照的波光粼粼,海水起伏流动,浪潮不息。 夕阳渐渐坠入海平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海边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人声嘈杂。 早早支好的大棚们亮了灯,大排档上摆着新鲜海鲜、蔬果、酒水。 篝火晚会也终于开始,年轻的男女们围坐着“哔啵”作响的火堆,穿着是波西米亚风的长裙,花衬衫,迎着徐徐海风,尽情的聊天欢笑。 暖橘色的篝火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有音乐才子拿着吉他,轻轻的哼唱起小调。 班长温柔的夹起脸庞吹乱的碎发,她坐姿端正,两条膝盖微蜷,碎花裙子一晃一晃,裙摆扫过身边人的大腿。 坐下之前,她不动声色地和沈时身边的于庭换了位置。 大海、篝火、轻音乐、空气中滋生的暧/昧与旖旎,是男性与女性碰撞出火花的最好环境。 马上就毕业了,她不想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等到真的进入社会,她和沈时可能毕生都无法再相见。 “……抱歉,”她温声细语,柔弱无骨的双手摁住裙摆,微微低着头,将自己最柔美的一面展现出来:“风太大了,我的裙子太长。” “哦,没事。” 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班长笑容一僵,瞬间抬起头,穿着绿色花衬衫的年轻男生看着她,笑容灿烂,自然的掏出手机:“美女,加个微信?” 班长:“……” 你谁? 此时此刻,沙滩外的租车区。 师傅正在给沈时介绍这种四轮电动车怎么骑,他叼着根烟,絮絮叨叨,手里利落的接过沈时的租车钱,把车钥匙给他。 “帅哥,你租了二十四小时,明晚这个时候要按时归还,不然晚十分钟收五块钱。” 沈时接过车钥匙,“知道了。” 租车师傅在海边经营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帅的小伙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怀疑他是不是什么明星,还想要个签名。 没等他开口,沈时已经利索的上了车,拧着把手朝前开去。 “欸……”租车师傅连忙叫道,不过在发现沈时前往的地方后,又闭上嘴。 那不是大玉角吗? 大玉角七点便关闭了,这小伙子大晚上往那边去干嘛? …… 沈时开着四轮电动车,电动车后座能坐两个人,前面有玻璃挡窗,两个前照灯很亮,在幽暗的上坡路段显得尤为方便。 他压着眉眼,黑眸掠过一丝烦躁。 因为一次眼花,大晚上的不在房间补眠,反而要来这黑不溜秋的地方一探究竟,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较真了。 不耐归不耐,沈时看了眼天空,夜色黑沉,云层堆砌,随着晚风缓慢的移动,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高悬于天边,如皎洁无暇的夜明珠。 马路两旁树影绰绰。 枝干被海风吹得簌簌作响,深处偶尔有奇异的声响传来,仿佛是被电动车惊动的动物。 足足骑了半个多小时,沈时才终于到了大玉角风景区。 大玉角被围栏围起,已经是关闭时间,不允许外人进入。 旁边的监控对准围栏,亮着运行状态的灯光。 沈时下了车,面无表情,他远远望着惊涛骇浪的大玉角,下车,走进树林,从边角处静静的翻了进去。 今晚为了方便,他穿的是普通的t恤长裤,黑t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他弯着腰,腰腹劲瘦而有力,撑着栏杆轻盈一跃,便跳了过去。 大玉角景区内没有监控,一路上除了浪潮、风声,再无其他。 沈时沿着大玉角一直往前走,走过这段最陡峭的上坡,接着便是一条长长的下坡路,路两旁有路灯,灯光暗淡,偶尔闪烁几下,照亮飞旋的小飞虫。 沈时的心情在这样的长途跋涉中冷静下来。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所以在发现一处神秘的海滩后,他没有过多犹豫,艺高人胆大,矫捷的越过围栏,进入沙滩。 月光幽幽洒向大地。 这里的海面风平浪静,没有潮汐、没有风浪,海面随着晚风轻柔的荡漾,被月光映照得波光粼粼,无边无际,平静安详。 沙滩的颜色很正常,依旧是金黄的细沙,一脚踩下去十分绵软,岸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嶙峋的礁石,礁石面光滑,面向海水的一侧被海水侵蚀的平整。 一阵风吹过,海水呼啦啦地拍向岸边。 沈时静静的看着海面,单手插着口袋,海水依旧包容的涌动着,一切都没有异常。 他神情淡淡,平静的垂下眸,准备离开。 海中不可能浮起礁石。 也不可能会有其他生物出现。 他是被于庭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才会升起如此荒唐的联想。 时针已经指向九。 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破水声—— …… 平静的海面不知何时被打破。 雾气氤氲。 潮湿的水雾朦胧的笼罩着幽深的海面,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月光柔和的倾洒在祂身上,祂快速而优美的游来,卷曲、乌密的黑色长发轻轻浮动,水珠顺着发丝坠落,披散在雪白纤瘦的背部,仿若童话故事里惑人心神的妖精,美的惊心动魄,仅一个侧影,便令人心荡神驰。 时空仿佛随着他的出现扭曲。 大片大片阻隔住视线的水雾愈发浓郁,这片海变得诡异静谧,犹如堕落之境。 那快速游过的身影似有所觉,于雾气中静静转过头,朝沈时看来。 祂长得极为漂亮动人,潋滟生辉的眼睛,瞳膜氤氲出瑰丽神秘的幽紫,长睫覆盖在眼帘上,轻轻一眨,像日光下折射出绚烂颜色的紫宝石。 头发是浓墨般的乌黑,皮肤却是雪似的雪白,耳朵尖尖,几近透明,从海藻般茂密的发丝中探出,像不谙世事的精灵,清纯而又妖冶,糅杂着两种矛盾的气质,静静浮在水面之上,注视着沈时。 时间好像暂停了许久,实则只是一瞬。 祂看了沈时一眼,于流动的海水中游走。 片刻后,又游了回来,奇怪的看着沙滩上一动不动,几近于石化的人影。 像观察,又像单纯的凝视。 …… 叶然歪着头。 看着沙滩上奇怪的人类。 他觉得这个人类看得见自己,可人类一没发出尖叫、二没做出恐惧的表情,和以往那些在海里看见他的人类都不一样,让他不由产生了些好奇。 他甩甩海面下的鱼尾,轻盈的游向岸边。 那人类依旧一动不动,眼神冷静到近乎漠然,黑沉沉的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好像在看一个小喽啰。 他是叶然见过最好看的人类。 只是好凶,叶然是人鱼族里的异类,胆子很小,也不爱吃人,别的人鱼在海面上诱惑水手时,他却躺在礁石上睡懒觉。 因为过于格格不入,人鱼族迁徙时没告诉他,等他一觉睡醒,就成了孤零零的小人鱼。 不过这片海域很舒服,海水暖暖的,海里都是小鱼,还有他最爱吃的牡蛎,所以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叶然也很快乐。 但是现在,快乐的小人鱼遇到了大麻烦。 岸边的礁石下藏着他今晚的晚饭,是他耗尽心思才找到的一网兜牡蛎。 他最喜欢吃牡蛎,肉质嫩嫩的,不过那个人类站在礁石后,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很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能从背后抽出杀鱼刀。 叶然不想放弃今晚的晚饭,他漂亮柔软的眼睛露在海面上,水汪汪的看着那个人类,希望他赶紧离开。 人类却冷漠的看着他,眸色很黑,无动于衷。 ……好凶! 最后看一眼礁石的位置,叶然忍痛准备离开。 他刚甩动尾巴,海水荡起波浪,那岸边的人类便有了动作—— 人类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向另一个礁石。 两个礁石离得不远,几米的距离。 叶然悄悄从水面探出头,看了眼主动退却的人类,快速游到岸边,柔软细长的十指翻开细沙,取出一网兜牡蛎,又取出一块硬邦邦的海石头。 确定那个人类不会来打扰自己吃饭后,叶然稍稍直起身,大片墨云般的乌发自然垂落,他垂着眼眸,笨拙的用石头砸开牡蛎。 牡蛎的壳很硬。 石头存在的历史悠久,砸了两下就碎了。 小人鱼懵了懵,又找到一块石头,在礁石的平面上,用力的砸下去,牡蛎毫发无伤,甚至连泥土都没被砸掉。 叶然并不气馁,再次努力,今天的牡蛎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顽强,小人鱼饿的腹中空空,懊丧地想,早知道下午就不睡懒觉了。 空气中有走动的声音。 他立时放下牡蛎,警惕的转头。 那凶巴巴的人类正朝他走过来,海风吹起他漆黑的头发,他五官轮廓极为英俊,眼窝深邃,神情平静。 小人鱼连忙丢下晚饭,不安的藏到水下。 人类没有看他,走到礁石旁,拿起他没有撬开的牡蛎。 垂眸打量片刻,人类便从口袋里掏出军刀,利落的撬开牡蛎壳,鲜嫩肥美的牡蛎肉完整取出,又被他平整的放回壳中。 叶然睁圆眼睛,尖尖的耳朵颤了颤。 他闻到牡蛎肉的鲜香,肚子更加饿了。 人类却没有吃,而是把牡蛎丢尽海里,他力道很大,正正丢到了叶然附近。 “咚”的一声,叶然吓了一跳,耳朵又颤了颤,过了一会儿,他水润的眼睛盯着人类,试探性地捡起牡蛎,已经被撬开的牡蛎壳很轻松就能打开,小人鱼馋的咽了口口水,乖乖吃掉牡蛎肉。 美味的牡蛎肉入口,他海下的小尾巴雀跃的甩了甩,撩动了水波。 第二个牡蛎丢过来。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网兜的牡蛎被人类全部撬完。 沈时蹲在礁石上,热的身上起了层薄薄的汗,被风一吹,衣服随之紧贴到身上。 他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掌,沉默片刻,下了礁石,蹲到海边洗手。 今晚的一切遭遇都像梦。 他的反应也跟鬼迷心窍了一样,居然给一只人鱼撬牡蛎。 指尖的泥土难以清洗,浪声涛涛,沈时不经意般撩起眼皮,海面上空空如也,那梦幻的身影已经消失,像月光编制构造的梦。 他淡淡垂下眼,看着静谧的海面,脑袋里很乱,一时间浮现出“人鱼”“鲛人”“唯物主义”等等词语,一时间又一片空白,只有海面上浓稠的雾气,以及那道修长柔韧的身影。 ……太荒唐了。 他想。 人鱼。 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任何有人鱼鲛人出现的古籍里,都评价这种生物“凶残”“血/腥”“蛊惑人心”。 这种生物是人类的天敌。 是应该被消灭的存在。 沈时停下动作,沉沉的看着海水。 下一秒,纷扰混乱的思绪被一道破水声打破—— 指尖的海水层层荡开,一道人影破开水面,浓密如乌云的卷发贴合着肩背,他仰着头,长睫缀着细小的水珠,唇瓣温软湿红,清澈而安静的看着他。 月光如银色薄纱,细碎温柔的笼在他身上。 小人鱼抬起手,白腻温软的肤肉上滚落透明水珠,大片海水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聚拢的掌心捧着一个剥了壳的牡蛎,白色的牡蛎肉软软的颤动着,送到了沈时面前。 黑发紫眸的小人鱼笨拙又乖巧的看着他,像投喂族内不会狩猎的幼崽,张开口,飘渺柔软的声音磕磕巴巴的响起。 “你……吃……” 蹲在海边的人类静静的,一动不动,也看不清神色。 叶然感到不安,他看着人类,怯怯地收回手。 人类却在这时有了动作,从小人鱼掌心捏住牡蛎肉,吃进嘴中。 肉质果然鲜嫩紧实,汁水丰盈。 小人鱼不由弯了弯眼睛,像这静谧月光下的一场梦,面朝人类,轻盈的倒退,浮回海面。 他再次看了眼岸边的人类。 银色长尾轻轻摆动,甩起一片晶莹的水珠,转过身,朝着月亮的方向游去。 …… 今天见到了很好的人类。 不知道祂命中注定的王子有没有这么好呢? 时间不等人。 祂的繁殖期马上就要到了。 明天一定要找到王子ovo。:,, 第118章 童话故事(下) 第二天下午。 海边天气凉爽, 微风徐徐。 一班同学们昨晚在篝火晚会玩了通宵,今天都在补眠,只有沈时和于庭有精神, 一块去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外没有排队, 最近来参观的人不多不少,沈时和于庭把提前预定的门票给管理员核查,确认无误后进了大门。 一进大门,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 空调温度开的很低, 馆内光线暗淡, 并不明亮,展示柜内展示着历史悠久的文物, 例如衣衫、瓷器、手稿等。 于庭很感兴趣的一一查看,再回过头,沈时已经没了踪影。 此时此刻, ‘异兽之骨’展区外。 ‘异兽之骨’展区算是整个博物馆人最多的地方, 甚至排起几十人长的队伍,每个人最多只能停留五分钟,不论展厅外还是展厅内, 都有至少两名工作人员监督。 游客们并没有心生不满, 反而更加期待。 队伍缓慢的前行着,终于,沈时进入了展厅侧门。 一进入‘异兽’展区, 空调温度比外面还要低上五六度,光线昏暗, 整个馆区装修的神秘瑰丽,天花板铺有漆黑幕布,闪烁着银河般的星光。 最中央被保护罩隔离出的展示柜内, 光线打的极亮,沈时听到排在身前的两个小情侣窃窃私语。 “哇……真的是骨头……好短一截。” “嗯,看着像指骨。” 沈时面无表情,眉眼压的阴沉。 外人眼中的指骨,在他眼中,却是一片带着血迹、银闪闪的人鱼鳞片。 银色鳞片已经失去了光泽,根部血迹斑斑,隐隐与鳞片融为一体。 修建展区的管理者甚至用贝壳当作鳞片的托架,那恹恹的、好像已经失去全部生命力的鳞片干枯的横放着,沈时仿佛看见了那怯懦乖巧的银色小人鱼,曾在海水中抱着自己的鱼尾巴哭泣。 无形的戾气自他周身溢出。 他缓缓低眸,眸色深黑,看了眼展示柜前润色的极为正义的解释词。 —【30年前,碧波海上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天空宛若泼了墨,海面波涛汹涌,浪潮高达数十米,一艘满载瓷器品的货轮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船员们在为靠岸做准备,这时,船长看见了‘它’。】 —【那是一抹幽幽的怪影,随着起伏的海水扭曲、晃动,大片海藻在漆黑的海面下飘荡,好像下一秒便会破水而出,发动袭击。】 —【危急时刻,船长掉转方向,迎着狂风暴雨抛下渔网,铁水浇筑而成的渔网有着尖利的‘獠牙’,它从海怪身上咬下大块血肉,鲜血斑斑,海怪被英勇无畏的船长赶跑,这截骨头,便是船长收获的战利品。】 —【彼时船长年仅七岁的小儿子也在船上,十年后,船长去世,骨头被小儿子无私捐献给天南市博物馆。】 —【我们该铭记这两位无私的捐献者。】 —【邱国城、邱明安。】 天南市博物馆所有非发掘展品的说明牌上,都写有捐赠者的姓名。 唯有邱家父子,除了姓名,还有他们的相关事迹。 倒是冠冕堂皇。 沈时冷冷的扯了下唇。 他不觉得自己无条件相信那条小人鱼有什么问题。 一只笨笨的,连牡蛎都不会撬开的小人鱼,自己都养不好,何谈袭击人类。 身后有拍照声,那静静站在展区旁边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温声提醒:“两位先生,这里不允许拍照。” “哦哦,抱歉抱歉……我们这就删掉。” 男人微笑:“感谢你们的支持。” 奇妙的直觉促使沈时回过头。 他眼神格外冷淡,男人也在这时抬头看来,两人简短的对视,隔着半明半暗的展区光影,一个疏离、一个温润,那名工作人员愣了下,似乎被沈时出奇英俊的五官震住,几秒后,才礼貌的点点头。 沈时目光下垂,自然的掠过男人胸前的工作牌。 —邱明安 —27岁 —‘异兽馆’工作人员 …… 在展区门口竖起“禁止拍照”的提示语后,内部工作人员们的压力骤减。 临近闭馆,人越来越少,娜娜从馆内出来透透气,她今天特意多穿了件外套,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邱明安站在门口,正在脱蓝色工作马甲,娜娜诧异道:“邱哥,你现在就走了?” 邱明安不是馆内的正式工作人员,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能随时来“异兽馆”帮忙。 “是啊,今天有点事,得回家了。”邱明安笑了下,他模样并不出众,但因为腹有诗书,气质上便优于普通人。 娜娜被他看的耳热,忍不住问:“什么事呀?” 邱明安轻笑,“家里的鱼有点不安分了,我得回去看看。” “鱼?”娜娜茫然,鱼有什么安分不安分的。 邱明安却没了解释的意思,只随口道:“夏天快过去了,它也该着急了。” 说完这句话,邱明安径直离开。 徒留娜娜在原地,一头雾水的想了会儿,还是不明所以。 她不像邱明安,可以在大庭广众下换马甲,女生们有专门的换衣室,下班时间快到了,“异兽馆”不再接受游客,她也随着同事们离开。 走廊重新恢复寂静。 过了许久,拐角处叶片茂密的绿植后,才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沈时身姿笔挺,半边身子遮掩在黯淡的阴影中,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眼底是一片深冷的寒意。 这天晚上,沈时熟练的翻过栏杆,进入大玉角内的沙滩。 月光轻柔的笼罩着海面。 水雾蔓延,飘飘渺渺,形成大片浓郁的黑雾。 他出现不久,海面也凭空浮起一块礁石,银尾人鱼躲在礁石后,悄悄露出来一双漂亮柔软的紫眸。 水润润的,澄澈而懵懂。 在暗中观察着人类。 沈时瞥他一眼,走上前,今天晚上他换了身衣裳,黑t恤、黑短裤,人字拖,裤子长到膝盖,可以下水。 “过来。”在岸边洗了洗手,沈时眼也没抬,对小人鱼道:“我给你撬牡蛎。” 礁石后水波撩动。 片刻后,海面传来破水声,层层波纹荡开,谨慎藏起小尾巴的人鱼游过来,献宝似的捧起双手,他五指纤长、细白,指尖有透明的蹼,薄膜一般潋滟着水光,并不畸形诡异,相反,有种独特的美感,让人想触碰。 今天的小人鱼收获不丰,只找到两手掌的牡蛎。 粗略数了数,应该有十三、四个,牡蛎壳上的泥土很厚,沈时抬了下眼,看见小人鱼蹼上也沾着土。 他神色很淡,对乖乖趴在岸边的礁石上、甩着银色小尾巴等投喂的人鱼道:“手给我。” 小人鱼歪头。 浓墨般乌黑的长发随之倾斜,他头发过于茂密、卷曲,衬得脸很小,探出发丝的鱼鳍尖尖的,可爱又警惕的颤了颤,才犹豫的游向沈时,伸出连有蹼的五指。 沈时停下动作,不轻不重的握住他的手。 如他所料,小人鱼的蹼软软的,冰冰凉凉,摸起来像水母,很敏感,搓掉尾部的泥土时,他力气稍微重了些,面前的小人鱼便挣扎着要离开,银色鱼尾若隐若现,拍打着海面。 等蹼上的泥土清洗干净,小人鱼也含着两泡眼泪躲远了,重新藏在礁石后,怯怯地看着他,眼里还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忽然欺负他。 明明昨天还友好的喂他牡蛎。 今天就弄得他好痛。 掌心冰凉的触感消失,沈时不自觉捻了捻指尖,他看着藏在礁石后的叶然,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莫名好转,耐心解释道:“吃饭前要洗干净手,知道吗?” 小人鱼没有回应。 沈时挑挑眉,利落的撬开牡蛎壳,祛除不能吃的部位,将干净的牡蛎重新铺到壳上,这次他没有丢给叶然,而是好整以暇地摆在自己面前,示意小人鱼自己过来吃。 叶然等的望眼欲穿,小尾巴甩了又甩,确定今天的人类不会投喂他后,才小心翼翼地游近。 他试探的伸出手,月光下的蹼仿佛蒙了一层薄纱,滑下水珠,晕染成珍珠般的透白,见沈时没有再欺负他的意思,他才捏起牡蛎肉,满足的吃进口。 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他尖尖的鱼鳍动了动,抬起头,看见人类撬开第二个牡蛎。 这次没有再躲,叶然趴在岸边,沈时开一个,他吃一个,嫩嫩的牡蛎肉饱含汁水,一顿晚饭结束,叶然快乐的甩起尾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人鱼。 他看着岸边正在洗手的人类,轻盈的游近。 听到水流声,沈时撩起眼皮,“怎么了?没吃饱?” 小人鱼静静看着他,伸出连着蹼的手,扯了扯他的裤脚。 一个让沈时跟着他走的动作。 沈时一顿,微微起身,随着叶然走向大海深处,海水从小腿蔓延至膝盖,渐渐的,又升高到大腿。 海浪的冲击力极大,幸亏这片海域没有暗流,以沈时的身体素质,还能稳住。 对人类并不了解的小人鱼并没有发现这样有多危险,见沈时随着他一起走向海中的礁石,他越发开心,小尾巴不受控制的探向沈时。 他想让人类摸摸他的鱼尾巴。 这是人鱼族表达喜爱的最高形式。 沈时似有所觉,低头看了眼海面。 漆黑的海面看不见任何景象。 正在对人类表达亲昵的小人鱼愣了愣,又甩了甩尾巴,竭力把最漂亮的尾巴尖展示出来,沈时抬头直视他,幽黑的瞳孔映出人鱼不解的神情。 “我看不见。”人类说,他没有夜视的能力。 小人鱼恍然大悟。 他轻盈的游向沈时身前,身形在月光在美丽的近乎朦胧,皎洁的月光如纱,勾勒出他圣洁而柔韧的身躯,他看着人类,“哗啦”一声,一条银色鱼尾波动水流,甩出晶莹剔透的水珠。 沈时终于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了人鱼的鱼尾。 优雅、神秘、瑰丽。 银色鳞片闪烁着光泽,细密的缀在尾巴上,宛如珍贵异常的珠宝、水晶,极黑的鸦发、银白的鱼尾,姝丽的两种颜色汇集于一处,不谙世事的小人鱼快乐的看着沈时,小心的将鱼尾递给沈时。 快摸摸ovo~ 这是然然最最宝贝的小尾巴~ 黑发人类站在海中,一动不动。 他有着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像叶然曾经遇见过的海渊,吸力极大,深沉而可怕,不等叶然不安的收回鱼尾,人类便有了动作。 他弯下腰,很轻的摸了摸叶然珍视的小尾巴,用最柔软的指腹划过人鱼泛着冷光的鳞片,眼睑低垂着,温声说:“很漂亮。” 小人鱼害羞极了,眼巴巴地又把尾巴往人类手中送了送。 身为人鱼族中被排挤的存在,从来没有任何人鱼/人类夸过叶然,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的赞美,缺爱的小人鱼立刻期待的看着沈时,希望这个善良的人类能给出更多的反馈。 沈时眼里隐隐露出笑意,他越发轻柔的抱住人鱼柔韧冰凉的尾巴,银色鱼尾被月光晕染成通透的珠白色,这个姿势让叶然感觉到了威胁和不适,他下意识地挣动一下,下一秒,便听人类真诚的赞美道:“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尾巴。”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小尾巴呢?” 叶然:“!” 叶然立刻停下动作,殷勤地把小尾巴往人类怀里送,两瓣优美轻盈的花瓣尾更是骄傲的前后摆动,仿若由月光锻造而成的珠纱,美丽至极。 ……这小鱼。 沈时心软成一团,花瓣尾没有鳞片覆盖,更为娇嫩,他力道放到最轻,生怕小人鱼珍惜的尾巴会因为自己的触碰而疼痛,很轻的摸了一下,沈时便适可而止的住手。 叶然却顿了顿,疑惑的歪歪头。 很奇怪,人类摸他的尾巴会产生麻麻的感觉,他羞赧起来,觉得自己最隐蔽部位的鳞片隐隐发烫,好像要陷入滑腻的内部了。 这种反应叶然从阿龟伯伯那里了解过。 他的繁殖期要到了。 繁殖期的小人鱼通常暴躁又难缠,如果遇不到喜欢的繁殖对象,便会在海里大开杀戒,更多的人鱼会频繁的出现在海上,发出蛊惑人心的声音,诱惑那些英俊好生养的水手。 叶然今年才成年。 他脑袋笨笨的,又不喜欢族内强取豪夺那一套,所以很向往远在大西洋的小美人鱼表姐,听说她找了个人类王子,让王子三年怀俩,叶然羞怯的觉得自己也可以。 虽然他没有表姐那么厉害,但……但有漂亮的小尾巴,可以给他的人类摸,然后跟他的人类一起生崽崽~ 为了找到自己的王子,叶然在太平洋上潜伏许久了,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英俊的王子,结果因为睡懒觉错过了王子的货轮,这让他很懊丧。 不过有失也有得,现在他有了一个人类朋友,它可以问问他的人类朋友,让他的人类朋友帮他把王子抓过来! 想到这,小人鱼精神一振,漂亮的银尾自然滑落,勾缠到人类劲瘦的腰腹上。 “怎么了?”沈时喉结滚了滚,感受着腰腹处冰凉的触感,纵容的随着小人鱼继续往前走。 海水即将漫过他的腰,他呼吸渐渐不顺畅,直到这时,叶然才发觉到不对劲,连忙慌张的去看人类,鱼摆也自责的松开,不敢再闹着去缠沈时。 “没关系,”沈时抬手,温柔的摸摸掌下的鱼尾,黑眸荡开清浅的笑意,低声哄他:“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叶然不敢再让他深入,干脆使用能力,让礁石自己游了过来。 海雾深处的黑色礁石漂浮而来,石面平整光滑,沈时翻身坐上,浑身湿漉漉的,水压堆挤的闷重感同时消失。 他随手捋起额前的湿发,露出深邃英俊的眉眼,耐心的看着小人鱼。 叶然从礁石内部取出自己这些年来的小宝藏。 尽数铺到礁石上,给沈时看。 他的宝藏说是宝藏,实际上更像是“海洋垃圾”。 一个女士的化妆品收纳盒,一个七彩斑斓的儿童小网兜、几个彩色小球、还有一本被泡的看不清表面的书籍。 沈时打开收纳盒,瞬间光芒闪闪。 里面是钻戒、手链、项链、宝石等等东西,有些人类一吵架就爱往海里湖里乱丢垃圾,叶然被砸中一次后,深深喜欢上这种bulingbuling的东西。 每当有游轮经过,他都会追着跑上十天半个月。 宝贝们被小人鱼保护的好好的,光芒依旧。 沈时唇边挑起笑,掠过小球和网兜,拿起书籍,趴在礁石边的叶然眨眨眼睛,透蓝色的鱼鳍也染了点羞赧地红,期待的看着人类。 沈时翻开第一页,看清书籍名称后,微微一顿,语气意味不明的:“……海的女儿?” 小人鱼甩甩尾巴,觉得那两片鳞片又开始发烫,越发的内软。 “你想让我给你讲故事?”沈时看向叶然。 叶然连连摇头,人鱼族是会人类的语言的,只是叶然天生发育的很慢,又没有同族前辈的教导,因此这么多年,说话依旧磕磕巴巴,柔软而含糊。 “……不……我想,”小人鱼组织着语言,雀跃的看着人类:“王子……” 沈时稍稍琢磨片刻,垂下眸,不轻不重的看着他:“哦,你想找王子。” 叶然:“!” 是的是的! 人类果然是聪明的生物! 他难掩开心的甩起尾巴,银白的鱼尾闪烁着细碎的光泽,天真到近乎稚嫩,看了本童话书,就不学好,跟着里面的美人鱼学找王子。 难道这小笨鱼不知道美人鱼最后的结局吗? 变成泡沫消失。 沈时压下心里隐隐的戾气,竭力缓和情绪,温声对叶然说:“这个故事你看完了吗?” 叶然乖巧的点头。 看完了,还看过好多遍。 沈时:“小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消失了,你不害怕吗?” 叶然眨眨眼睛,当然不怕啦,变成泡沫都是骗三岁小人鱼的,他都活了几十年了,才不相信这种谣言。 而且人鱼族找王子是血脉传承,叶然之所以爱看海的女儿,是因为只有这一本童话故事和人鱼有关,他虽然每次看的都会掉金豆豆,但不妨碍他找王子生崽。 生崽,是人鱼一族从生到死的使命。 叶然是个没太大出息的小人鱼,他不像其他同族那样充满雄心壮志,一次要生个一窝两窝。 大海太寂寞了,他只要有一个崽崽陪着他就好啦。 他不贪心的。 ……但是人类看他的眼神有点恐怖。 叶然抿着唇瓣,怯怯地往海底沉了沉,只露出茫然不安的紫眸,与人类对视。 他觉得人类偶尔看他的眼神比鲸鱼还要吓人,鲸鱼是为了吃掉他,但人类不吃人鱼,所以这样的眼神小人鱼不理解,只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他的鳞片又烫了起来。 有温热的、柔软的水迹溢出,那片松软的鳞片更加透明,即将内陷脱落,变得更加柔软、轻盈,收缩自如。 这是成熟期的标志。 不能再拖延了,叶然鼓起勇气,从水里露出小脑袋,声音软而缓慢,依旧笨拙的打着磕巴,怯怯地说:“……可、可以帮、帮帮我吗?” 人类静静的看着他,海风吹起他微乱的鬓角、额发,他缓缓勾唇笑了,笑容却让小人鱼感到害怕。 “你让我帮你……找王子?”人类问他。 叶然迟疑的点下头。 人类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散漫的撑着双臂,低眼打量着他。 叶然吞口口水,想了想,游进礁石内部,再次从礁石里出来,他趴到礁石旁,仰头看着黑发人类,白皙柔软的双手合拢,伸到人类面前,给了他一片珍贵的、漂亮的小鳞片。 银白鳞片更为稚嫩,像是幼鳞,薄薄的,虽然能看出银白色调,但更偏于透明,哪怕捧到掌心,也让人害怕会不会弄碎它。 “……给你,”小人鱼笨拙的说:“……这是、是珍妮……” 褪鳞期没掉一片鳞片,小叶然都会抱着胖乎乎的小尾巴掉眼泪,然后红着眼眶,趴在泥土里找鳞片,再给他们一个一个起名字。 现在把最可爱的珍妮送出去,叶然希望人类能开心一点……要是愿意帮助他,就更好了。 他心里打着小九九,忐忑的看着人类,生怕他不会接受自己的鳞片。 出乎意料的,人类安静片刻,坐正了身体,很庄重、谨慎的从他手心接过这片鳞片,他抬起眼皮,看着叶然,询问:“它叫珍妮?” 明明没有得到人类的承诺。 但叶然看着人类,却莫名的开心起来,尾巴不自觉地甩了甩,他开口道:“嗯……珍妮……最可爱……” 柔软的腔调带着初学者的笨拙,不分声调,还很含糊,但沈时却柔和了双眼,轻笑着看着他:“你把最可爱的珍妮给我了?” 叶然点点头。 人类笑得越发英俊,眸色深深浅浅,注视着他,没了让叶然害怕的暗色,却让叶然身体又热了热。 “谢谢你,你呢?你叫什么?”沈时轻松的问,原先他以为这条小笨鱼不会起名字,但如今看起来不光会起名,名字起的还很好听。 小人鱼理解了一会儿他的意思,小声说:“……我、我叫叶、叶然……” “叶然?”中式风格的名字,沈时默默在唇齿间念了几遍,眼神温柔,心里软的快化成一滩水,“很好听,我叫沈时。” 他掌心有些僵硬了,一直保持放松的姿势,呵护着幼嫩的鳞片,这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但拥有鳞片的同时,又让他有了某种、从此以后将和人鱼产生羁绊的餍足感。 他看着仰头期待的看着自己的人鱼,很轻的叫道:“然然。” 叶然:“!” 他透蓝色的鱼鳍又染了红,难掩开心的看着人类。 ……他想把安迪、朱莉、西里尔、凯撒都送给眼前的人类了! 沈时不知道自己即将接手的一大堆幼鳞,还在问叶然:“你也送过别人鳞片吗?” 叶然回过神,连忙摇头。 当然没有! 他是很吝啬的小人鱼,拥有的东西只有那么一点点,除了人类,他不愿意送给其他人。 沈时又笑了,这次的笑容散漫而惬意,令人移不开眼。 只是笑容还没持续几秒,他便想到了什么,心情微沉,温声问叶然:“我在岸边的博物馆里看见一个鳞片,尾端有血……是你的吗?” 尽管这句话已经被他用最温柔轻抚的语气说出来,海里的小人鱼还是激动起来。 他细长的眼睫瞬间缀上可怜的泪珠,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委屈的抿着唇瓣,眼里闪烁着畏惧和害怕,含着泣音,磕磕巴巴又认真地说:“我……我的……” 他往海底缩了缩,像要将自己保护起来,可怜的呜咽:““是……是我的、艾莉儿……”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只是一觉睡醒,面前便出现一艘巨大的邮轮,不等他懒洋洋地划走,那船上的男人便洒下铁水铸成的钢刺大网,和周边人说着“抓到了”“不能放跑它”“研究”之类的话。 那是叶然第一次那么害怕,他挣扎的厉害,绝望之中觉醒了能力,礁石出现,将他保护在内,黑色的海雾蔓延,邮轮被冲击的左右摇晃,那些人才终于放过他,只是狠狠的从他身上刮走了大片幼鳞。 后来叶然又回到这处伤心地,在土里翻了许久,才找到自己带血的鳞片。 其中一枚还是被人类带走了。 他听岸边的人类说过,他的艾莉儿被放在柜子里,让所有人类观看。 那是他的宝贝……最终却成了人类的战利品。 他越想越难过,眼泪化作珍珠,啪嗒啪嗒掉到礁石上,灰暗的情绪笼罩着总是很开心的小人鱼,他蔫的连鱼鳍也耷拉下来。 难过中,叶然的脑袋被温柔的摸了摸。 人类的手掌温热宽厚,他凑近许多,撩起叶然的长发,漆黑幽邃的瞳孔近在眼前,蕴着安抚而耐心的情意,“别哭。” “我会帮你找回艾莉儿。” 毫不费力地将小人鱼抱上礁石,沈时轻轻拢着他,看着他瑰丽而优雅的鱼尾,轻柔的问:“是哪里的鳞片?” 没有发现如今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叶然靠在人类胸前,泪眼汪汪的抱起自己的大尾巴,从密集的鳞片中,找到其中略显黯淡、失了很多色泽的一片。 “这里……” 把大尾巴小心的放进沈时怀里,小人鱼含着眼泪,蹭蹭人类,软软的说:“你……你摸摸……痛、痛的。” 沈时愣住,却又稳妥的抱住他的大尾巴,看着明明吃过人类的亏,却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鱼,他深感无奈,眼神却柔和的不像话。 他顺着娇气的小人鱼,垂眸看着那片饱受摧残的鳞片,心里升起浓浓的愤怒与戾气,更多的,还是对这条小笨鱼的怜惜与疼爱。 低下头,他用最柔软的唇瓣轻轻吻上这枚鳞片,仿佛隔着漫长的时光,亲吻到了许久之前,那个在海底哭着找鳞片的小人鱼。 笨笨的、懒懒的,还很弱。 不会撬牡蛎,不会说话,独来独往,还被童话书骗了个精光。 但他想养。 想养一辈子。 用人类世界最新鲜的食物、bulingbuling的珠宝、舒适温暖的海水,无声无息的养着他。 鳞片暖暖的,人类果然哄了他好久。 叶然渐渐收起眼泪,好奇的看着人类,他眼神纯然干净,本该充满魅惑的紫眸却乖乖的,很安静的感受着鳞片上传来的温度。 被坚硬鳞片覆盖着的两片软鳞又溢出了温热的水。 小人鱼羞赧地抿紧唇瓣,等人类抬起头后,温顺的靠进人类怀里,他喜欢被人类抱住的感觉,人类的怀抱很温暖,像春日轻盈的海底,包容着他的一切。 只是人类太小了,如果再大一点,就能抱住他,也抱住他的尾巴了。 叶然感到苦恼,他赤着身体,鸦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身形是纤瘦、柔润的,皮肉温温软软,细腻光滑,有海水覆盖,味道偏向咸湿,但很好闻。 因为刚哭过,洇红的眼皮恹恹的垂着,格外的乖。 沈时搂着他的腰,大掌抚着他的后背,温声细语的哄。 明明是最不屑于情爱的性格,现在却心甘情愿地做出那些他曾经极为看不上眼的举动,甚至愿意为了小人鱼露出的笑,打算今晚就继承沈氏,买下整片海。 叶然当然不知道昏头了的人类在想什么。 他身体越来越热,鳞片也越滚烫,烫的他脸颊热热的,难受的蹙眉,推开了人类,又把大尾巴递给人类。 “摸、摸摸……”他看着人类,希望人类继续亲亲他。 沈时喉中溢出轻笑,俯下身,唇瓣碰了碰那片黯淡的鳞片,正要亲吻,小人鱼便焦躁的动了动尾巴,他漂亮清澈的眼中氤氲着潮湿的水汽,雾蒙蒙的,身体散发出极为动人的异象。 粘腻、腥甜。 像沈时曾经闻过的,开到极致,濒临腐烂的浓稠花香。 “你怎么了?”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沈时陡然皱眉,脸色一变,就要放下尾巴去抱叶然。 叶然躲着他,唇瓣红红的,吐着灼热的气,眼睫也被水汽濡湿,胡乱的黏成一团,娇气的小人鱼难受的要哭了。 他感受到那两片越发脆弱的、开合的鳞片,红着眼眶,把大尾巴重新塞进沈时怀里,抓着他的手,用单纯、茫然、撒娇般的语气对他说。 “这里……你亲这里。” “怎么了?是疼吗,还是——”紧皱的眉头在大掌摸到一滩软热的水后,瞬间变得僵硬。 沈时大脑一片空白,“嗡”的一声,看见小人鱼依赖而粘腻的眼神,像在看情人、伴侣,天真温顺的,催促他:“亲亲……亲亲……” 这是奇妙的水迹,嘀嗒滴答滑落手掌。 散发着极为惑人的腥香,沈时眸色缓缓变得黑沉,比叶然曾经看见过的深渊还要可怖,隐隐灼烧着压抑的、克制的情感。 他低下头,脊背逐渐拉成一条蓄势待发的弓,如狩猎前夕冷静观察的兽类,细致的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掌心的不能浪费。 他静静的、在小人鱼不解的眼神中,垂着眼睑,舔去水迹。 向来随心所欲、趋利避害的小人鱼莫名感觉些不安。 热火灼烧的大脑清醒了些,哑着小嗓子,怯怯地呼唤自己的人类:“……沈、沈时……” ‘沈时’两个字对他而言太难了,他更喜欢用人类称呼对方。 但一旦叫出这两个字,仿佛便打破了某种束缚,他心里充盈着饱饱的暖流,四肢像泡在海底,舒服的要抬不起来。 人类撑在他的尾巴上,抬眸看着他笑。 很英俊的笑,吹乱的黑发倾洒在他脸畔,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脸部线条。 介于青年与男人之间,散发出独属于雄性动物占有伴侣前,温柔而稳重的气息。 小人鱼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然后,人类便深深的看着他,眸色幽深而柔和,低下头,吻住了他。 刹那间。 叶然感受到了被狩猎者含入口中,即将吞噬的酸麻感。 他眼神涣散空白,唇瓣颤的厉害,平日里足以甩开人类的鱼尾此时毫无力气,瘫在礁石上,所有鳞片都泛起樱花般娇软可怜的淡粉。 浓稠的黑屋包裹着这一方天地,宛若无人之境。 偶尔有浪涛声、呜咽声响起。 但都无法传入外界,最终,和着风声,消散于空中。 …… …… 深夜十一点半,遥远的大海中央。 一艘游轮灯火通明,摆好poss,穿着骑士服的邱明安站在甲板上,随风朗诵着诗歌,眼睛却仔细搜寻着海面上的每一个角落。 那曾经惊鸿一瞥的身影当真像是他的一场梦。 但这场梦持续了这么多年,他也坚持了这么多年,绝不会在此时功亏一篑。 尤其那个来这里旅行的大学生。 过分英俊的五官外貌,很难不让他产生危机感。 他必须加快进程了。 邱明安阴沉的想。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看了眼来电显示,邱明安不耐的神情一变,温和的接起:“喂?刘市/长?”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邱明安猛地叫出声:“你说什么?!” “哎哟,明安啊,我知道那块骨头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但是现在是非常时刻啊,君廷愿意为我们天南市明年一整年的基础设施建设投资,你身为咱们荣誉市民,肯定会支持政/府的工作的,对吧?” “刘/市长!我身为鳞……不是,骨头的所有人,我——” “明安啊,格局这方面你还是不如人家沈氏的小公子啊,一枚普通的骨头而已,那海里有没有异兽,咱们心知肚明,你是新时代长大的新青年,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都学过,我就不多说了,而且骨头既然已经被你捐赠了,你就没有处置权了,你明白把?” 邱明安目眦欲裂,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我不同——” “好了,骨头已经在十分钟前被我的人拿走了,用飞机送往沈氏总部,明安啊,我会给你补偿的,行了,我年纪大咯,不聊了啊。” “喂?喂?刘市/长?刘市/长?!” 邱明安暴怒的摔了手机,那枚鳞片……或者说外人眼里的骨头,是他用来钓鱼的工具,他不信那条人鱼不会来取自己的鳞片,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鳞片没被人鱼偷走,居然被政/府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赠人了! 这下哪怕他想拿回鳞片,也毫无可能。 顺风顺水的生活了二十余年,邱明安在今晚彻底尝遍了失败、懊悔、愤怒的滋味。 而他的滋味,远远比不上叶然当年被刮掉鳞片的痛楚。 邱明安以为这是事情的结束,但守护着人鱼的凶兽,已经在暗处朝他露出了森森獠牙。 …… 第二天。 于庭终于拨通了失联人员的电话。 “玛德,沈时,你他妈把自己关博物馆了?一整天没消息!” “什么?你不走了?” “不是,好端端的你怎么不走了?腿断了?” “……哈?”听到电话那头莫名沙哑的男声,于庭彻底懵了,“你说什么玩意?” “——你要参加当地的‘海洋动物保护协会’???” “没错。” 此时此刻,遥远的大海中央。 海面无边无垠,水天一色。 漆黑的雾气依旧缠绕蔓延。 一座礁石缓慢的漂浮着。 沈时慵懒的靠着石壁,怀抱着小腹涨起的叶然,指尖不紧不慢的,捻过小人鱼格外酸软的两枚鳞片。 埋在怀里的小人鱼呜咽一声,软软的抬起头,眼尾洇红,很乖的埋进他颈窝,充满倦意的蹭了蹭。 他眼神温柔,抱着自己的小人鱼。 漫不经心地说:“是啊,不回去了。” “要养小鱼和小小鱼了。” ——《沈滨逊漂流记·完》 主角:沈宾逊,星期然,星期小小然 配角:礁石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