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秦》 第1章:阳夏吴叔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秦始皇三十七年,八月。 陈郡阳夏县,一条溪水流淌,十余个漂女蹲在水边揉搓衣物,时而吟唱着满是哀伤的歌谣。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 歌声随风去,飘入下游浅水处的男子耳中。 嗖! 木叉落下,扎中一条游荡的鳜鱼。 鱼身肥硕,颇有斤两。 吴广的心思却不在猎物身上,他抬头望向歌谣传来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十多个漂女中有五六個是寡妇,其余女子的父、子、兄弟也多有亡殁,故这歌声哀泣婉转,尽是真情实感,让人听得动容。 吴广将鱼扔进篓中,见今日收获不少,便收叉上岸,准备回去。 经过那群漂女身边时,歌声渐止。 被溪水浸湿,满是阳刚气的男子身躯引来众女瞩目。 “吴叔,今日收获可不少啊。” “还行。” 吴广微笑回应。 几句话下来,便有年长的妇人开起玩笑。 “吴叔,你年岁已经不小,人生大事该早日敲定才对。你看我们中有哪个没成婚的你瞧上了,可速速伐柯。” “嘻嘻,吴叔你看这小娥如何,今年刚加笄,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可做良配。” 有好事的妇人指着一妙龄少女揶揄调侃,引起笑声阵阵,更羞的那少女脸色酡红,低着脑袋不语,只暗自用眉眼偷瞅着吴广。 除此外,还有个寡妇频抛媚眼,裙摆微开,勾引之意表于面上。 漂女们如此热情,吴广招架不住,连忙提着鱼叉遁去,只余身后一串笑声,以及些许嚼舌根的话语。 “这吴叔做事勤恳,长得也容貌端正,怎的还没有成婚?” “我听说吴叔常侍奉他那寡嫂,孤女寡母靠着他一人……” 吴广大步前行,想到刚才的对话,暗暗摇头。 吴叔。 这是此方乡人对他的称呼,实际上他年纪刚过二十,辈分在当地也算不上高,当不得“叔”的称呼,之所以被这么叫,并非是他想占人便宜,而是因为他氏吴,名广,字叔。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 吴广脑中不知第多少次浮现出这句话。 中学考试的必背名篇,想忘也忘不掉。 他这一世的姓名表字,籍贯地域,和前世课文分毫不差,再加上当今统治天下的正是那位名震华夏的千古一帝,一切不言而明。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联想到时代背景,刚才那些漂女的举动也就合理了。 天下男子,在昔日秦灭六国的战争中死伤不少,之后十余年来又北筑长城,南征百越,关中大修宫殿陵墓,道死者不计其数,整个天下呈现男少女多的面貌。 男人在古代农业社会下是每个家庭的支柱,种田耕地,修屋造房以及保护家人,都离不开男人的身影,所以每个成年未婚男子都是香饽饽。 吴广对婚事自有想法,并未将那些漂女的话放在心上,很快走上回去的大路。 道路两侧有农田密布,陈郡是楚国故地,位于淮河流域,当地水泽众多,乡人多种稻谷。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田里有农夫弓腰弯背收割谷子,吹过原野的风稻香弥漫。 “哟,好大的肥鱼啊,吴叔捕鱼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 一路都有人打招呼。 吴广一一回应。 但很快,迎面行来的一个少年引起了吴广注意。 “冲儿,这是要往哪里去?” 吴广出声询问。 少年约十五岁,高六尺六寸,容貌清秀。 若仔细端详,能看出他的五官和吴广有相似处。 “叔父。” 少年回了一声。 这是吴广的便宜侄子,他那位大哥吴伯的儿子,名为吴冲,故而这一声叔父叫的名副其实。 吴广眉头微皱,他见少年脸带怒容,牙齿紧咬,一看就有情况发生。 一番询问下,吴冲说出其中缘故,让吴广吃了一惊。 “父亲昨夜趁我睡着,暗中盗了我的东西,我今早发现向他讨要,被他叱骂殴打,母亲来护我,父亲又挥掌将她打倒,母亲的脸上全是伤痕。我实在气不过,这就要去官府告他!” 吴冲愤怒说着,同时敞开衣服给吴广看,他肩膀上满是淤青。 吴广明白过来。 父盗子,还家暴妻儿。 这是儿子受不了要去官府告发。 这种情况换到后世,怎么也会有警察上门调解,甚至情节严重的还会抓进局里蹲上几天。 只是,这里可是以“法”著称的大秦啊! 吴广穿越过来后,就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秦法被砍掉脑袋,或是沦为刑徒,那样都不用等到乱世开幕,直接提前完蛋,为此他专门去学过法令。 前几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曾下诏“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这事情加强了秦国的普法教育,黔首只要想了解法律,都可向专门的 第2章:家有寡嫂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好意被拒绝。 吴广不好再去吴冲家劝和。 除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外,更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在这个时代除了寥寥几人外,其他人很难真正进入吴广的心中。 他刚才之所以想要帮助吴冲,是看在宗族亲缘上。 人家当场拒绝,莫非还要热脸贴冷屁股吗? 对方毕竟是亲父子,自己主动掺和进去,说不定还落个两头不是人。 吴广摇摇头,往前方的平安里走去。 里,是秦国最基础的行政单位,和后世的村类似。 但和开放型的村落不同,秦代的里四周有墙壁围起来,只留下里门出入。 吴广所在的平安里是阳夏县太康乡下辖的一個大里,足有九十多户人家。 名为“闾”的大门十分宽广,可供车马出入。 门后还有叫做“宿”的小屋,相当于后世的保安亭。类似门卫的里监门老头坐在宿前,眯着眼打量进出里门的行人。 吴广是本地人,进出自然不会受到盘问,和里监门打了个招呼,便走入里中。 他的家在里三门西入,不过吴广没有直接回家,一直走到里四门附近,准备左拐进去。 这里是他每日吃饭的地方,也是二哥吴仲的家。 只是吴广的二哥,在很多年前就被皇帝征召去了南方打越人蛮子,从此一去不复返,只留下少妻遗孤在家。 那时吴广尚未成年,父母在秦国灭楚的时候就已经亡故,大哥吴伯家育有两子,生活稍难,他便一直靠吴仲一家照顾。 吴仲死于越地,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个巨大打击。 在那困难时期,吴仲之妻没有再嫁,而是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抚养自己的女儿,就连少年时期的吴广也全靠她养育。 刚开始大哥吴伯还有所接济,可随着吴伯被官府征召去修建驰道时伤了身体,他的长子又因为打匈奴时死了,家境一落千丈,自然顾不上其他人。 故而吴广与其嫂、侄女相依为命,纵使他是半道穿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是感情深厚,平日里基本都来这里吃饭,只有晚间才回自己的屋子睡觉。 他刚走入名为“闳”的巷门,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难听的吟唱声。 “关关鸠鸠,在河洲洲。窈窕淑女,君子想逑。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我梦求之……” 吴广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大步往前走去。 此刻站在巷子尽头,如同公鸭唱诗一般的矮胖男子在磕磕巴巴的念完了他的求偶诗后,望着眼前紧闭的院门,叫嚷起来。 “文姬,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学的关鸠啊!我背了好久的,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感受到了?快快打开院门,让我进去吧!” 重重的拍门声中,院门里传来回应。 “徐君文采,妾已知矣。然男女有别,还请离去,勿要在此搅扰,否则此事为秦吏所知,恐有损徐君颜面。” 女声清冷,话语不卑不亢,甚至隐含有告官的威胁。 徐无知却毫不在意,反而嘿嘿笑起来:“有件事正想告诉文姬你知晓,我那季弟被县尉看中,又通过考核,如今已成了夕阳亭的亭长,这可是名副其实的秦吏啊,日后仕途不可限量,我少不得能沾沾他的光。嘿嘿,我这首关鸠还是向他学来的呢!” 炫耀完后,徐无知又再度表达出自己的“爱意”:“文姬啊,当年我在你文氏府上做仆役,就对你满心爱慕,只可惜文公将你嫁给了吴仲那死鬼,真是让吾恨欲绝。” “现今文氏举族迁走,你又死了男人,剩你一个女子撑家,不仅辛苦,还夜夜寂寞,不如让我来帮你解……” 略显猥琐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炸雷般的怒吼打断。 “哪里来的轻薄狂徒,竟敢在此大放粗鄙之语,当我吴氏无男儿乎!” 徐无知被这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回头便见到提着木叉的精壮男子正对他怒目而视,身子立刻矮了一截。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自己那个刚做了亭长的弟弟,气焰又嚣张起来:“吴广,你声音这么大作甚。” “你嫂子死了男人,我又死了女人,正是天作的一对,男女求爱,干你何事?我也不怕告诉你,吾弟如今做了秦吏,你若惹我,当心拿你去官府治罪!你最好在乃公面前规矩些。” 此时天色不早,已有外出务农的乡人回来,远处里中道路出现了人影。 徐无知见敲不开门,吴广这个成年男子又回来了,不再久留,扔下两句狠话,便往外走去。 吴广没有阻拦,冷冷的看着对方背影,手中的木叉已是握紧到极致。 秦法严禁私斗,一旦动手,被人告到官府去,是要遭受严惩的。 后方传来门闩取下的声音,紧闭的院门打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叔,勿要与此等小人生气。秦国律法森严,他也就逞逞口舌,不敢做什么的。” 吴广回头,人影倒映眸中。 女子扎着云髻,面容未施粉黛,却更显清新自然,眉宇间透着一股清雅之气,其眉形修长,如同柳叶轻拂,带着几分婉约与柔情。 出身大族闺秀,虽半道中落,荆钗布裙打扮, 依旧掩不住女子姣好的容貌。 她见到吴广站在门外,已将登徒之辈赶走,嘴角处勾起一轮新月。 这淡淡的笑容,让吴广的怒火渐渐平息。 “嫂嫂说的是。” 吴广点头,脸上亦回以微笑。 这就是他的嫂嫂,文姬。 很多年前,真正的少年吴广染了寒症,在满脸泪水的文姬怀中闭上眼睛,等到再度睁开时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吴广魂穿两千年,眨眼间换了个身体,自然是惊骇莫名,慌乱下忍不住“胡言乱语”,说出不少惊世暴论。 好在文姬见本以为死去的吴广醒来,已是喜悦无比,只当他的言语是病糊涂了,悉心照料,让吴广逐渐“康复”过来。 作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又被文姬照顾成长,吴广对眼前的女子自是抱有极深的感情。 在文姬宽慰下,吴广将怒火收敛,不愿让她担心。 而这时,文姬的身后钻出一个扎着发辫的小女孩,头发细软乌黑,眼睛又大又圆,看上去很是可爱。 一见到吴广, 第3章:父要子亡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金乌西斜,霞光漫天。 正是外出务农的乡人回家,准备吃饭休息的时候。 本该如往常一般宁静祥和的平安里,此刻人声沸腾,众多里人围聚在里二门附近,饶有兴趣的围观前方。 “伯君,不要去官府,不要杀吾子!” 瘦弱的妇人跪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不住地叩首乞求。 回应她的是雄狮般的咆哮。 “逆子不孝,养来做甚!” “乃公养了他这么多年,今日居然还敢威胁我,这种忤逆的儿子,我真恨不得当场打死他!” 接着是少年咬牙切齿的吼叫。 “你若再敢打我和母亲,我定让这里血溅五步。”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一片哗然。 “杀,这种逆子不杀还得了!” “是呀,我要是有这种儿子,怕不是当场气死。” 叱骂声,取笑声此起彼伏。 吴伯脸色涨的通红。 但看着面前儿子年轻强壮的身体,和那双发红的近乎疯狂的眼睛,吴伯自知不是对手,真打起来,恐怕会更加丢脸。 他恶狠狠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县里请求官府将你谒杀,等官府的人到了,看你这逆子是否还能这般嚣张。” “吴伯,这事情可要三思,不能莽撞。” “是呀,吴冲你还不快给你父亲赔礼认错,勿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挽回。” 有取笑怂恿的,自然有好心肠劝和的。 邻舍的妇人不停出言相劝。 就连本地的里典、父老也帮忙劝阻,毕竟老父请求官府谒杀亲子这种事可不怎么光彩,传出去丢他们平安里的脸。 “不要劝他,他要杀我,就让他来杀,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走。” 吴冲气汹汹开口。 旁边的妇人已是哭的呼天抢地,说不出话来。 吴伯暴怒道:“好好好,你这逆子就等着去死吧,今天不管谁来都救不了你!” 丢下一句狠话,他拖着陈年老伤腿,转身就要去县里。 就在此时,清朗的声音自人群后响起。 “伯兄!” 吴广拨开人群,出现在众人面前。 “是吴叔来了。” “吴叔,快劝劝你伯兄。” 有好心的妇人呼唤,相比他们这些外人,吴广这个宗族兄弟说的话自然又不同。 吴广点点头,大步向吴伯一家走去。 “阿广,你勿要来劝我,这逆子竟敢当众威胁我,如此不孝,我一定要去官府谒杀了他。” 见到自家兄弟,吴伯脸红脖子粗的叫起来。 吴广暗叹一声,他没想到吴冲父子的矛盾会闹到这个地步。 不孝者,谒杀。 这是秦朝的一個特色。 秦律有云:免老告人以为不孝,谒杀,当三环之不?不当环,亟执勿失。 老人控告子女不孝,请求官府判以死刊,官府可以不经过多次调解,直接派人拘捕,勿令逃走。 吴伯若到县中上告儿子不孝,吴冲怕是真的没了。 如果吴冲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孝逆子,这也就算了,但吴广清楚,吴冲之所以当众忤逆老父,除了正处于少年叛逆期外,还有吴伯多次欺辱殴打,甚至盗他东西,伤及其母,这才怒而反抗。 吴冲的本性不坏,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子相残”的惨剧发生。 吴广来的路上已有决断,他几步走到愤怒的吴伯面前,低声道:“伯兄,你想断子绝孙吗?” 此句一出,吴伯愣在当场。 断子绝孙。 这四个字在古代有极强的杀伤力。 就连周围听到这话的人都沉默下来。 吴广眼见形势暂且控制住,伸手搭住吴伯肩膀,往里推去:“伯兄,此乃吾吴氏家事,先进去再说。” 吴伯依旧愠怒:“不回去,我就算断子绝孙,也不要这个不孝子,我要去县里告官!” “天色将晚,乡野中多有亡人、盗匪游荡,伯兄此时赶路,不怕遭劫?”吴广淡淡开口。 吴伯嘴角抽了抽,没有做声。 这几年官府徭役连绵,赋税不绝,不少人逃亡在外做了劫道匪徒,官府力不能禁。 前几日隔壁的朝阳里就有几个商贾被人劫杀,不仅财物被抢走,尸体都被砍成了几截。 吴伯刚才暴怒下没想到这事,现在被吴广一提醒,眼见天色渐晚,他还真不敢在夜间行路。 “走吧,咱们先回屋里说,纵使伯兄还想去官府,那也得等到明天吧?” 吴广这次顺利推着兄长往院里走去,只是吴伯嘴里还叫嚷:“这不孝子太气人了,我绝不会宽宥他。” 吴广笑了笑,侧首对吴冲之母道:“丘嫂,别哭了,把冲儿叫进去。” 吴冲之母听到这话,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点头应下,拖着吴冲进屋。 见吴广出面,又有母亲哭泣劝慰,吴冲没有反抗,默默跟了进去。 吴广掩上木门,挡住外人的视线。让大嫂将吴冲带到角落劝慰,这才走到吴伯身前,不等其开口,径直问道:“伯兄,如今你年岁已长,又有旧伤在身难以 劳作,可想过若愤怒下谒杀冲儿,日后如何生活?” “若无子嗣,何人为你养老送终?” “若无子嗣,倘有人欺你、辱你,你该如何应对?” “若无子嗣,官府连年加租加赋,你又怎么拿的出钱财粮食?” 一番追问,让吴伯哑口无言。 没有无意义的劝解,全是赤裸裸的现实问题。 就像吴广说得,他年岁不小,长子又早死了,以后老了能依靠的只有吴冲这个儿子,如果杀了吴冲,他老了怎么办? 见吴伯默然不语,吴广加码道:“冲儿已经长大,虽未傅籍,但也是身强体壮,是家中的劳力,你日后还得依靠他,否则晚年如何过下去?我知他并非天生忤逆,今日之事乃护母心切,可知冲儿本性是孝顺的,伯兄若是慈爱相待,他一定会孝顺侍奉,伯兄以后也能老有所依啊。” 吴伯脸色变换,最终低首道:“你说的是,今日之事,他虽言语忤逆,但并未真的对我动手。只是……” 说到这里,吴伯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吴广心中明白,笑道:“伯兄的意思我知道,我会让冲儿向你认错的,不过伯兄亦当有所改变才是,起码要多为自己的晚年想想。” 吴伯默默点头。 吴广这才走到另一边的角落,去见吴冲母子。 “叔父。” 吴广看着眼前面带不忿的少年,斥道:“你这小子纵使心中有再多冤屈,我也可以帮你调解,何必闹到这般境地。你可知刚才的事情让你母亲担心死了。如果你真因为这一时的斗气被伯兄请官府谒杀,你让你的母亲如何度日?” 话语直击吴冲软肋,少年原本到了喉头的硬气话又给憋了回去。 < 第4章:婚事上门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吴广从院子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外面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 不过几个平安里的重要人物一直等在外面,见到吴广身影,马上就有人出声询问。 “吴叔,事情如何了,可劝阻了你伯兄?” 吴广寻声望去,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其脸上隐含焦急之色。 “还请章伯放心,我已让冲儿向伯兄赔罪认错,伯兄也宽宥了他,不会再去官府了。” 眼前的老者名唤章伯,是平安里的父老,属于乡三老下辖的基层里吏,专门负责里中的风俗教化问题。 吴伯父子的冲突正该章伯管辖,如果最后真闹出了父子相残的惨剧,不仅丢他们平安里的脸,还说明章伯这個父老教化不力,会影响他的政绩,少不得要受上吏斥责。 所以在吴广来之前,章伯劝阻最为积极,可惜吴伯父子势同水火,气头上丝毫不给他面子。加上“谒杀亲子”是秦法给予的特权,章伯和里典等人只能劝,不能强行阻止,一直干着急,幸好吴广阻止了这件事。 “那就好。”章伯松了口气,对吴广颔首道:“吴冲忤逆不孝,本不该饶恕,但念在他还是个没傅籍的孺子,不明白事理,教训一下便是,没必要去官府谒杀。你能劝下来,甚好。” 一旁的里典则冷着脸开口:“天色晚了,吾等不便多说,等明日再上门训诫你伯兄父子。” 秦法严苛,对里中吏员多有要求,每年都要进行评比。 吴伯谒杀儿子的事情,关系到里典、父老等人的年终考核,他们听说这事后连晚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自然是一肚子气。 吴广明白其中缘由,躬身向面前的里典、父老等人行了一礼,诚恳道:“族中孺子不孝,使家族出丑。多蒙诸位丈人相劝,才没有惹出祸事。吴广代我吴氏一族谢过诸位长者。” 见眼前的年轻人谦逊有礼,向他们诚恳赔罪,里典等人的气消了大半。 “年纪轻轻,倒是比你伯兄懂礼。” 里典点了点头,嘱咐了吴广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毕竟他晚饭还没吃呢,肚子空空,自然要早点归家。 章伯没有跟着离开,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吴广身材挺拔,足有八尺高,容貌称不上俊俏,但也是剑眉星目,符合这个时代对男性的审美。 加之他来自后世,不管是见识还是口才都远超本时代的同龄人。今天他劝阻吴伯时言辞条理清晰,刚刚向里典等人行礼赔罪,又显得温文尔雅,神态从容,和乡里的年轻一辈相比可称得上鹤立鸡群,让章伯不觉动了心。 这世道男少女多,优质的男子就更稀缺了。 章伯笑眯眯开口:“吴叔啊,昔日尔父在时,我与你吴氏有通家之好,你们兄弟都是我看着出生的,一晃都这么大了。你平日若有空,可来我家坐坐。” 吴广忙点头应下。 章伯这才满意离去,转身时还似是无意的感叹:“说起来我那小女子明年就要加笄,该选个好人家了。唉,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吴广目送章伯背影远去,正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旁侧钻出一干瘦男子,满脸笑嘻嘻:“好个吴叔,你这是被章伯看上,他想把女儿嫁给你咧。啧啧,他家的小女子我见过,人虽瘦了些,但长得白白净净,不错不错。” 吴广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却没什么喜悦感。 古代女子十五加笄,那么章伯家的小女子现在就只有十四岁,如果算上虚岁的情况,对方实际年龄怕只有十二到十三岁。 “阿牛,这事情只是你猜测,可不要在外面乱说。章伯要是没这心思,到时候饶不了你。”吴广摇了摇头,又转而道:“不过今天多谢你前来知会,要不然我伯兄和侄儿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阿牛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就是,我这人口风紧的很,不会乱说话。至于你伯兄家的事情,嘿嘿,以你我的关系,无需说谢字。” 吴广笑了笑。 眼前的年轻人比自己小一两岁,细眼睛,八字胡,身子干瘦的像根木棍,名字却叫做牛,关系近的则称他为阿牛。 据说阿牛是早产儿,因为月份不足的原因,打小就身子弱。老父怕他中途夭折,琢磨了三天三夜,又去请教了搞吉凶占卜的日者,最终取下了“牛”这个名字,希望他以后能像干活的牛一样强壮有力,生命力顽强。 吴广之前帮过阿牛家一些事情,两人关系不错,所以今天吴伯父子一闹矛盾,阿牛就前来告知。 天色不早,两人聊了几句,便分开离去。 秦国的里闾到了晚上要关门,除了外垣的闾门由里监门负责外,每条巷子的巷门都有各处的伍长关闭。 吴广赶在巷门关上前,先到了嫂嫂家里。 文姬之前本想一起去劝说吴伯父子,被吴广以怕小萱儿看到暴力场面为由阻止了,这时候母女二人正焦急的坐在家中等着消息。 见吴广含笑归来,将事情解决的消息告知,文姬这才拍了拍胸脯,长松了一口气。 “冲儿父子无事,我就放心了,还是叔厉害。” 文姬夸了吴广一声, 第5章:无知诡谋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堂中,文姬正襟危坐于木案后,漂亮的眸子盯着对面一身花衣的老妇,面容平静,无喜无悲。 老妇来自大龟里,以为人做媒伐柯出名,乡人称其为刘媪。 刘媪今日上门,是为徐氏老二徐无知来伐柯,对方想要娶文姬为妻。 秦代礼教初成,还没有形成后世严格要求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伦理规范,女子受到的约束相对比较小。 《日书》中有“娶妻,妻不到已生子”的条目,表明这时代婚前发生关系,未婚先孕的现象并不少见。 至于寡妇改嫁,那更是稀松平常了,甚至还出现过寡妇嫁五六次的情况。 文姬自小家境殷实,颇知礼仪文学,谈吐举止远胜普通的乡里女子,加上容貌不俗,在吴仲死后被许多男人看上。 有暗中进行骚扰的,也有不怕秦朝官府对“后父”的歧视,光明正大请媒人前来伐柯的。 文姬对此都是严词拒绝。 现在徐无知骚扰不成,竟然找媒人上门,文姬自然不会答应。 她摇头道:“多谢刘媪关怀。只是吾女尚幼,我想尽心照料她成长,没有再嫁的想法,还请刘媪转述徐君知晓。” “文家女子,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山野中常有亡人、盗匪出没,听说隔壁乡就发生了好几件盗贼入室劫掠杀人的事情,要是没男人在家,你们母子就不怕出事吗?” 刘媪继续劝说,甚至加码道:“而且官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收的重,早晚让你们缴纳不起,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文姬平静道:“吴氏尚有宗族兄弟在,对于我母女多有照料,这些事就不劳刘媪费心了。” 见眼前女子软硬不吃,刘媪不由怒气上头。 她做媒这么多年,可谓无往而不利,没想到今日在文姬这里折戟,看对方的模样,已经是铁了心的不同意。 刘媪想到自己之前对徐无知拍着胸膛许下的承诺,以及徐氏给出的丰厚报酬,顿时忍耐不住。 “宗族兄弟?呵呵,莫不是那个你养大的吴家老三,听说他长得高高大大,倒是根可栖的良木。”刘媪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冷笑起来:“但你要知道以前楚国的时候,或许有兄亡收嫂,弟亡收妇的事情,但当今皇帝诏令天下‘男女礼顺’,禁了此种事项,你这样的寡……” “刘媪安得此无礼之言!” “无耻老妇,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这屋中同时响起。 刘媪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个八尺大汉,正对她怒目而视,眼中炽烈燃烧的怒火,让她不敢对视。 刘媪自知失言,忙挤出难看的笑容:“两位恕罪,恕罪。刚才是老妇失礼,不要放在心上。” 文姬此时已恢复平静,冰冷的说道:“时辰已经不早,现今路上不太平,刘媪当早日归去,免得家人担忧。” 刘媪听出文姬话中的怒意,又被吴广死死盯着,哪里还敢多留,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便灰溜溜钻出屋子往外快步走去。 吴广冷冷看着对方离去。 他很愤怒,但对方是個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不好动手,只能将这事记在徐无知的头上。 秦法禁私斗,特别是对这种老年人多有保护,你敢动手,下场很凄惨。 待刘媪仓皇离去后,吴广转头看向文姬。 嫂嫂刚才气急下起身,动作猛了些,使得发髻微散,几缕秀发垂落,配上她精致的五官,以及愤怒后的些许晕红,更显得别有一番魅力。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吴广想到刚才刘媪的胡言乱语,脸色微红。 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刚才老妇胡言乱语,还请嫂嫂勿要生气。若是嫂嫂怕名声受累,我日后少来……” “不用如此。” 文姬却是平静道:“只要吾等清白,立身出世,就无需惧怕他人言语。刚才刘媪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被我拒绝后的气急之语,我不会当真,你也勿要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但因为有刘媪之事在前,屋中气氛终归有些微妙,吴广说了句“嫂嫂说的是”后,便不好再开口。 幸好这时小萱儿跑进来问吴广道:“叔父,之前你说要为我寻条狗来看家,什么时候能找来啊?” “前两天我托你牛叔去帮忙找了,我这就去问问他,一定给萱儿弄条好狗。” “好呀好呀,叔父快去牛叔家问一问,我最喜欢养狗了。” 望着吴广牵着小萱儿离去的背影,文姬状若平静的目光起了些许波澜。 她轻声自语:“广弟长大了,到了娶妻的年纪,我该为他寻一良配才是。” …… 太康乡大龟里。 占地颇为广大的徐氏宅邸中。 年近五十的徐山一袭宽袍大袖,坐在案边小口抿着杯中浆水,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的前方,身材矮胖的徐无知脸色涨红,手舞足蹈的叫嚷:“伯兄,你不知道我是整日整夜都在想她,躺在榻上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她的模样。” 徐山放下杯子,摇头道:“我徐氏如今 第6章:院中黑狗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吴叔,狗我给你们弄来了!” 在吴广带着小萱儿前往阿牛家询问的数日后,院门外响起阿牛的声音。 文姬母女正和吴广吃着晚饭,听到外面呼声,小萱儿将碗一放,兴冲冲的往院门奔去。 “哇,牛叔把狗带来啦,好呀好呀!” “萱儿慢点。” 见文姬担忧的起身,吴广明白她是怕狗咬到小孩子,忙站起来,几个大步追了过去。 吴广抢到小萱儿前方,伸手打开院门,看到阿牛牵着一条狗子站在门外。 “吴叔,这是你要的狗。我可是跑到原阳里的舅家,才给你弄来的。” 小萱儿真见了狗,反倒不敢上前,躲到吴广身后歪着脑袋看:“咦,还是条黑狗咧。” “黑狗好呀。我舅父说黑狗这东西能辟邪,养一条在家里,外面游荡的野鬼就不敢进。” 阿牛对着萱儿扮了个鬼脸,吓得她往后缩了缩,小嘴已是撅了起来。 吴广打量着阿牛牵来的黑狗。 这黑狗個子不大,但毛发乌黑浓密,一双狗眼明亮而敏捷,此刻注视着吴广和文姬母女,眼中流露出警惕和好奇。 “是条好狗。” 吴广赞了一声。 文姬则忧虑道:“这狗不会咬到孩子吧?” 阿牛笑道:“吴家嫂嫂放心吧,这狗机灵着呢。我舅父家好几个娃,从来没被它咬过,是看家护院的好手。只是今年我舅新添了孩子,家里粮食吃紧,没什么东西喂它,正犹豫着是杀来吃还是卖给狗屠。我阿母前去探望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刚好前几日吴叔不是问我有没有地方找狗吗?我就去向舅父讨了过来,算是留它一条性命。” 吴广心中微动。 在古代,养狗看家护院是很常见的事情,之前吴仲在的时候,家中也有黄犬看家。 只是随着吴仲身死南方,文姬一个人既要照顾女儿,还得养着吴广这个半大小子,连人吃的东西都困难,更别说是喂狗了,就将黄犬卖给了狗屠换了些钱。 这几年吴广长大,能耕田捕鱼后,经济才缓了过来,有了重新养狗的底气。 吴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半两钱,递给阿牛:“此事多谢牛兄,这些钱你先收着。” 阿牛脸色一变,伸手推却道:“吴叔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年来你帮了我家不少忙,我不过是为你找条狗过来,何须拿钱,快快收起来。” 吴广没想到对方竟有豪气的一面,不过他可不想占人便宜,便笑道:“吾等情谊自是不需要谈钱。这些钱是给你舅家的。” 文姬也跟着相劝。 一番推辞劝说后,阿牛犹豫着将钱收下,又说了些关于狗的事情,这才告辞离去。 就像阿牛说得,这条黑狗十分机灵,或许是知道眼前的文姬母女和吴广是自己未来的主人,表现的温驯听话,任由吴广将它牵进院子里。 短暂相处后,就连小萱儿也不再怕它。 “中华田园犬果真聪明,比我前世养的二哈好太多了。” 吴广心头嘀咕了一句。 这时文姬盯着黑狗,像是松了口气:“这几日我夜里总听到屋外有异响,出来查看又没什么发现,如今有这条黑犬在,算是放心了。” 听闻此话,吴广惊问道:“异响?嫂嫂怎么不和我说。” 文姬摇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想来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总是晚间出来,你白天来莫非还能抓住它们不成。” 吴广没有掉以轻心,绕着文姬家的院子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只在厨房和北边的墙角找到了几个鼠洞。 “还真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不过嫂嫂指望狗去抓鼠,也不知行不行啊?” 吴广笑着打趣,找来泥土和石块把发现的鼠洞封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这没什么大用,因为文姬家在里中第四条巷子的最里侧,西边的墙垣和里墙是共用的一段,翻过墙不远处就是一片林地,里面不知有多少虫蚁鼠类,防是防不住的。 只能寄希望于家里养了条狗后,那些老鼠受到震慑,晚上不敢猖狂。 这时小萱儿端来饭食喂给黑狗吃,见着黑狗低头吃食的模样。 她好奇询问:“叔父,这条狗怎么一直不叫呀?” 吴广莫名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俗语 第7章:夜有贼人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心急了,应该把洞挖宽一点再钻的。” 徐无知头钻过了洞,肚子却卡在中间,他前前后后蠕动了好半天,才勉强爬进院子。 此时正值子夜,院中静悄悄一片,似乎没人发现他的行踪,这让徐无知不免得意。 “我果真是个智人!” 他看向不远处月光下的屋宇。 正中是堂屋,右边大一些的屋子应该是文姬住的内室。 徐无知不清楚文姬母女是否同住一屋,不过影响不大。 母女二人没有同住,那他只需暗中爬上文姬的床榻,制服对方就行。 若是二人同住,那也无妨,他刚好用小女子的性命作为筹码,胁迫文姬就范。 以他对文姬的了解,她为了女儿安危,一定会向自己屈服的。 “哼,我费尽心思向你示以爱意,你却对我爱答不理。” “等会儿我就让你跪着求饶,嘿嘿嘿。” 徐无知低声淫笑,只觉全身血液沸腾。 迈步上前,直奔内室。 这时节正值八月夏日,天气闷热难耐。 内室紧闭着木门,旁边的窗却是开着的,否则门窗一起关闭,那里面就成蒸笼了。 徐无知走到窗前,借着照进屋中的月光,看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少年时埋在心中的梦,马上就要实现了。 就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生物的本能,让他感觉到后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一回头,便看到一道黑影迎面扑来。 “啊!” 尖叫声打破夜的宁静。 睡眠本就浅的文姬瞬间惊醒,一睁眼就看到窗口处有人影晃动,这场面吓得她一個激灵,立刻没了睡意。 “萱儿。” “母亲,是什么声音?” 文姬先侧身摸到旁边的女儿,见到小萱儿被惊醒后一脸懵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怎么会有狗?痛死乃公了!” 窗外传来男人又怒又痛的声音。 文姬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立刻下榻,抄起角落的木棍守在榻侧,同时不顾平日里端庄温婉的气质,放声叫喊起来。 “有贼人!” “救命啊!” 窗外,徐无知刚掏出凿子逼退黑狗,就听到屋中传来女子的求救声。 徐无知脸色大变。 这和计划不一样! 他如果潜入屋中才被发现,可以就近胁迫,让对方不敢出声。可现在他却被一条不知道哪钻出来的狗纠缠,根本威胁不到屋中的母女。 而秦律有规定,在里中只要有人呼救,周围的邻居必须前来相助。 否则邻人、伍长、里典等都要遭受严惩。 见义勇为,在秦国不只是美德,还是必须尽到的责任。 现在事情败露,文姬呼救,周围的里人听到后都会前来救援,这对徐无知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幸亏他早准备好了退路。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屋中的身影。 炎炎夏夜中,女子只着薄衣入睡,那玲珑有致的躯体,露在衣衫外的白皙肌肤是多么勾他的魂啊。 春宵一夜,近在咫尺,只可惜被眼前的狗坏了好事。 黑狗十分机灵,在发现徐无知拿出武器后,立刻后退避开,只隔着一段距离瞪着他。 “早晚宰了你!” 徐无知恨恨的唾了一口,将手里的凿子对着黑狗恐吓似的晃了晃,转头往他挖出的墙洞奔去。 院墙外已经有火把的光亮出现,同时响起里人们抓贼的呼声。 徐无知没有犹豫,跑到墙角后就一头钻进洞里,努力往墙外爬。 可接下来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当徐无知的头颈钻过墙垣后,悲哀的发现身子又卡住了。 “怎么会这样!” 徐无知惊惧交加,使出吃奶的劲往外爬。 露在院子方向的屁股莫名被喷了一股热气。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咬了上来。 “我的母耶!” 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平安里。 …… 吴广猛然惊醒,一个翻身从榻上跃下。 他望向窗户,有阵阵呼声在外回荡。 “捉贼!” “里四门有贼!” 里四门? 吴广大惊失色,因为文姬母女正住在那里。 他几步走到屋外,去拿放在角落的鱼叉。 恰在此时,有惨叫声响彻夜空。 叫声之尖厉,光听着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痛苦。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吴广浓眉紧皱,不过没有多想,大步往外跑去。 当他奔到位于里四门内侧的文姬家时,院外已经聚集了十多人,正想着 第8章:月下寻踪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吴广这边一有发现,众人立刻围了过来。 “呼,原来是挖洞来的,吓死老夫了。” 闻讯赶来的里监门先松了一口气。 如果后续调查,发现盗贼是从闾门混进来的,他这个“主监里门者”就要承担重责,少不了罚钱挨骂。 但如果对方是穿墙挖洞进来的,那他责任就要轻得多,甚至无责。 相比里监门的放松,里典则脸色难看,他先让本巷的伍长翻墙过去查看,又转头追问文姬家是否有所损失。 文姬简单看了一下,摇头说没有少东西。 “嘿,盗贼没有偷东西,怕不是来偷人的。” 有里中男子低笑起来,其他人不怀好意的盯着文姬母女。 文姬秀眉微蹙。 旁边已有吴广厉声叱道:“那盗贼是被院里的狗咬伤,又见惊动周围邻居,这才钻洞逃跑,没来得及带走东西,尔等勿要胡言乱言。” 众人见吴广神色严厉,身材又壮,虽然心头不服气,但没人敢继续乱说。 文姬感激的看了一眼吴广。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丈夫一死,女人没了依靠,就难免招来他人觊觎。 如果有娘家的亲属帮忙还好,像文姬这种长得年轻美貌,丈夫和娘家人都不在的女子最是容易被人盯上,乡人言语调戏,甚至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事。 幸好吴广这几年长大,乡里的男人才收敛不少,不敢过分,让她过上了安生日子。 这时伍长从墙外回来,对里典道:“外面没人,那贼子应该是往林子里跑了。不过我刚才看了下外面挖出来的土,怕是挖了好几天,不是今晚才动的手。” 有预谋! 众人惊讶之时,文姬想到了一些东西,脸色微变。 她小声将吴广和里典叫到偏僻处,说可能知道盗贼的身份。 “贼人是谁?” 文姬看了看怀中尚带惧色的女儿,咬牙道:“刚才贼人在窗外,我看的不甚清楚,但总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声音也似曾相识,如今回想起来,极有可能是大龟里的徐无知。” 徐无知! 吴广双目精芒爆闪。 没错,他之前就觉得贼人的惨叫有些熟悉,但可能是因为剧痛下导致音调变形,让他一时间不能确定,现在文姬一说,那还真是越想越像。 里典却是神色阴晴不定,他瞪着文姬道:“徐氏家境殷实,有田宅千亩,钱粮无数,他徐无知怎么会跑到你家中打洞偷盗,你家里有什么值得他徐氏君子瞧上的?我看你这女子勿要胡言,当心诬告反坐!” 文姬咬着唇瓣,低头不语。 诬告反坐! 秦法规定,如果上告者被证明是诬陷他人,那就要反坐其罪。 要是证实今晚潜入进来的贼人不是徐无知,那文姬就会反坐入室盗窃罪。 这也是她虽有怀疑,但不敢当众说出来,只能私下告诉里典和吴广的原因。 此时,眼见自家嫂嫂委屈的低下头,里典面色怪异的模样,吴广心头有了思量。 贼人多半就是徐无知了。 里典可能也有怀疑,之前徐无知又是来里中骚扰,又是请媒人上门,作为一里之长,他自然清楚的很。 但他顾忌徐氏的声望和财力,不想追究下去,甚至因此恐吓文姬。 今晚没有闹出人员伤亡,文姬家也没有失窃东西,就算乡上因为闹贼的事怪罪下来,里典最多被训责一番,不会遭受严惩,没必要因此得罪徐氏。 吴广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徐无知猥琐的模样。 之前拍门吟诗搞骚扰。 后面请媒人上门说亲。 现在竟然胆大到深夜挖洞入室。 这幸亏是吴广有了防备,提前找人弄了一条狗来看家,要是没有这狗,徐无知半夜行凶,还真有得手的可能。 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想到此处,吴广后背泛起一层冷汗,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而这时里典又说现在黑灯瞎火的,贼人遁入林中,肯定是找不到了,等他明天告知了本地亭长,再由对方来处理这件事情,再次警告文姬不要在外面乱说。 吴广没有和里典争辩,找到前来帮忙的吴冲,让他守在文姬母女旁边,以免在夜中被人占了便宜。 见吴广这样做,文姬惊道:“叔,你莫非 第9章:解衣相搏 《覆秦》全本免费阅读 “吴……吴广,你在这里作甚?” 徐无知声音发颤。 他逃跑的途中生出急智,从衣服上撕下几片碎布挂在另一个方向,想着要是有人追,正好将他们误导。 哪知道吴广没有被他的手段迷惑,还真追了上来。 看着吴广脚边的黑狗,徐无知清楚了其中原因,心头对这黑狗恨意更深。 见徐无知明知故问,吴广淡淡道:“我来捉贼。” “什么贼?” “挖穴入室的盗贼。” 徐无知咽了口唾沫,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小路,颤声道:“我刚才看到有人从你们平安里的方向过来,不过他看到我后,就往那个方向跑了,应该就是你要捉的盗贼吧?” 吴广默默看着他,并不答话,反倒一只手握叉,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这一幕看的徐无知双眼大睁,满头问号。 荒郊野外,月圆风大,你一個男人在我面前脱衣服,你这是想干嘛? 徐无知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己情急下胡乱诌出的话是骗不了吴广的。 他干笑两声,直接挑明道:“我给你一金,这事情就此了结,如何?” 秦以黄金为上币,铜钱为下币。 金一两约折合576枚半两钱。 对普通黔首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吴广这时已将夏衣脱在地上,露出一身铜色肌肤。 “你说给我什么?” 他像是没有听清楚,迈步向徐无知走来。 徐无知还没想清楚吴广为什么要脱衣服,但见到对方开口询问,立时喜上心头。 他暗道:“看来这吴广是个贪财之辈,等我将他诱近了,一凿杀掉,不仅今晚无忧,还能除去一个祸患。” 吴广手握鱼叉,而他只有铁凿作为武器,当场打起来,肯定是短兵干不过长兵,但如果给徐无知近身偷袭的机会呢? 徐无知一边将手悄悄摸进怀中,握住铁凿,同时嘴上笑道:“夜间风大,说话听不清,你且走近了说。我徐氏是本乡大户,出的价钱保管让你满意,不过你先把叉放下,大晚上的怪吓人。” 回应他的是吴广的询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十五步。 十步。 七步。 到了这距离,徐无知也看出情况不对。 月光下吴广神色冰冷,手中紧握鱼叉,哪有什么商谈的意思,这摆明是想走近了给自己一叉啊。 刚才的询问,不过是在麻痹他罢了。 “救命啊!” 徐无知放声大叫。 对面的吴广飞起一叉,向他戳来。 生死关头,徐无知将手里的凿子向吴广迎面扔去,想要获得一线生机。 吴广侧身避开飞凿,受这动作影响,他刺出的叉偏了一些,没有戳进徐无知的胸膛,只擦过腰侧,破开对方衣衫后刮下一层皮肉。 徐无知惨叫一声,没了武器,他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汪”叫,黑狗猛扑上来咬住徐无知的右腿,让他狠狠摔在地上。 “死狗!” 在徐无知的骂声中,鱼叉再次落下,径直捅进他的后心。 “饶……命……你要是……杀我……我伯兄……不会……” 他趴在地上,四肢抽动着,嘴里边吐血,边说着求饶和威胁的话。 吴广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想要事情了结,很简单。” “把你的命给我就好。” 吴广从徐无知后心拔出鱼叉,再次举起,刺下,鲜血喷出,溅在胸膛上。 不一会儿,地上的男人便一动不动。 夜风凉爽,带走尸体的温度。 到了这时,吴广才长吐一口气,握叉的手在轻微战栗。 第一次杀人,不适感在所难免。 好在他杀的人是徐无知这样的货色,不容易产生负罪感,甚至还有种绝了后患的畅快在心头蔓延,这让吴广很快放松下来。 “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影,对付敌人要除恶务尽,不给对方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吴广低语着。 自从文姬说破贼人可能是徐无知后,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大家都是男人,你徐无知半夜挖洞潜入文姬家中,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吴广自然是清清楚楚。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骚扰,甚至连夜闯寡妇门的招数都用了出来,如果吴广不解决,以后说不定会使出更肮脏恶毒的手段,让他们防不胜防。 所以吴广一找到对方,就已经做好了下杀手的准备,之所以战前解衣,正是怕血溅在身上,清洗不干净容易引来麻烦。 如今一切顺利,祸患终于解决了。 就在吴广放松时,目光瞥到黑狗正在尸体旁低头舔舐,脸色顿时一变,一脚踢了过去。 “呜~” 黑狗委屈的抬头看他。 “今晚你立了功,过几日我给你寻些肉来吃,这东西你就莫沾了。” 吴广瞪了黑狗一眼,将它赶离尸体,接着开始打扫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