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请称朕为太子!》 第 123章 两小无猜 外宫 诸官署在此地办公,离皇宫有些距离,算是远近适宜,方便皇帝传唤能随时入宫,另又与长安市集隔出,意味着官民泾渭分明。 沿道侍卫目视前方,眼神都在刻意避开那道身影,装作没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左腾右闪,一会儿站住躲在石兽后,一会儿又蹲住似在认真看什么, “旺旺!” “喵喵!” 跟到了外宫,一个比刘鲤儿稍矮、如玉琢的男孩子,跑到了刘鲤儿身前,忽闪着大眼睛看向刘鲤儿, 刘据藏在后面,鬼鬼祟祟的看向那男孩子, 恍然, 看这锦衣穿着,应是哪个官员家的孩子,虽认不出来,但想来也是合理,鲤儿常年在宫内,很少出去市集,哪里有机会认识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最远也就能跑到外宫来, 那男孩子被他阿翁带着来外宫,没人陪他玩,两个孩子,应是一拍即合,成为了好朋友, “喵喵!你后面有人跟着啊!” “是吗?” 刘鲤儿回头看去,吓了刘据一跳,赶紧躲起来,刘鲤儿望着这边看了一会儿,朝小男孩眨眨眼, “不妨事的。” “嗯!” 小男孩与刘鲤儿应年龄相仿,只不过,男孩子稍比女孩子发育晚些,看着比刘鲤儿矮了半头。 以为安全后,刘据又偷偷摸摸,趴着石兽看过去, “旺旺,你今天过生日,平时你很听我的话,身为你的好朋友,我要送你个大礼物!” 小男孩眨眨眼,满眼期待的看向刘鲤儿, “喵喵姐,是什么呀?” 刘鲤儿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 “还没给你买呢。” “哦,好啵。” 小男孩有些失望,但转瞬又开心起来, “喵喵姐,你能记得我生日,我就很开心啦~ 我阿翁都不记得,不然今天也不会把我带到这里。 但,要是今天不来这里,也不能见到你啦!” 刘鲤儿歪着头, 自己的每一次生日,爹爹都会给自己准备礼物,但,若是没有被记得生日的话,一定很难过吧, 望着小男孩,刘鲤儿心中升起了责任感,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凑近, “你看,这是什么?” 小男孩看过去, 惊呼道, “是铢钱!你可真厉害!竟然有这么多!” 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都还小,没碰过钱,只知道这是很厉害的玩意,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刘鲤儿对小男孩惊讶的态度很满意,抓起铢钱,分给小男孩一半,鲤儿的手太小,钱又太大,抓过去的时候,还掉在地上几枚, “旺旺,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可是,你不用难过,我有这么多钱,连长安城都能买下来呢!” “真的嘛?!” 小男孩两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趴在地上,帮着把掉落的铢钱捡起, 随后又问道, “可是,要怎么才能买呢?” “笨!当然是去城里了!” “啊?!”小男孩立马怕了,“可...可是,阿翁不许我自己去城里,说城里都是坏人。” “你阿翁说得可不对,我去过好几次呢,城里都是好人,市集里可有意思了,放心,一定不会被你阿翁发现的!” 刘鲤儿拉起小男孩的手,小男孩也被鲤儿说动,转头就把阿翁的告诫忘在脑后,两个小家伙扯着手就偷溜进城了。 在后的刘据,虽听不到两个小孩说了什么,但见到两小无猜玩伴的样子,也被那纯真打动,不由面带微笑, “陛下,查吗?” 霍老四从雪地里爬起,刘据笑骂道, “查什么查?你当朕是什么人呢?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霍老四咳咳两声,没敢说话。 刘据拍了拍霍老四, “跟着点,别出什么事。” “是,陛下。” 一段小插曲过后,刘据回到建章宫,见玉狗儿躬身立在宫外,便知道宫内来人了, “是母后?” 玉狗儿小声道, “陛下,您小心些,看着太后娘娘气还没消呢。” 刘据面露愁色, “知道了。” 正要抬脚进宫,想了想,把披散的黑发拨开,挂在耳后,特意把被掐红肿的耳朵露了出来,弄完这一套操作后,才走进建章宫, 听到脚步声,卫子夫语气中带着余怒, “又上哪逛去了?” “娘,孩儿出去随意走了走。” 刘据走近,朝卫子夫行礼,红肿那耳朵,看得更明显,果然,卫子夫一看到,立刻心疼起来, 语气软了许多, “熊儿,娘下手太重了,还疼吧。” 起身,伸出手碰了碰刘据的耳朵,刘据赶紧道, “嘶!啊…娘,不疼的。” “还说不疼!”卫子夫语气中满是愧疚,“我也真是的!来人,取些药!” 宫外的玉狗儿听令, “是,太后娘娘。” 卫子夫看向宫门方向, 淡淡问道, “熊儿,又给他弄回来了?” “是,他在甘泉宫做得不错,孩儿也习惯他在身边了,其余的侍人都不能尽意,就让他回来了。” 卫子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玉狗儿就把擦药拿来了,卫子夫拿过,刘据被苦臭味熏得眉头一皱,细看过去,是盛在碗里的糊状绿色药膏,还混杂着些没捣碎的草药, “娘,这味道也太大了!” “味道大才说明有用。” 这是什么道理?! 不容分说,卫子夫将药膏轻轻抹在刘据的耳朵上,还帮着吹干,刘据耳朵上一阵清凉, 别说还真有效果! “熊儿,也差不多该收了。” 卫子夫意有所指。 刘据只当是钓鱼,挂在鱼钩上的鱼儿越大,就要多拖一拖,耗尽它的力气,然后再拉上岸,拖了十几日,世代看管皇陵的各家,也服气了,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听之任之。 卫子夫怕逼得太狠,反倒适得其反。 “孩儿也觉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将这几十家全都徙边,就算完了,我也不再找他们麻烦。” “嗯,这样就好。” 卫子夫就是在关键时刻提醒一下火候,其他政事,基本不说自己的判断,除非熊儿彻底走歪了,她才出来纠正。 第 124章 苦肉 迁都一事,皇陵是个大难题。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死人不会说话,一直都是活人在说话! 谁都知道近官者贵,在京城周围,看管皇陵,是贵中之贵。况且他们还是被先帝亲口许诺的豪族,若刘据贸然迁都,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群人一定会拿死人来压刘据,并且,刘据还毫无办法。 所以,卫子夫知道,盗陵案是个绝好的机会,来将这些遗老们迁徙走,缓和熊儿要面临的对抗, 至于盗陵案是巧合,亦或是有意为之,卫子夫根本不在乎,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重点是,盗陵案已经发生了,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强者因势利导,不会把精力消耗在“为什么”,而是要去引导接下来“怎么做”。 见事情都说清楚了,卫子夫轻抚了一下刘据的头,不管刘据成为了什么样,在卫子夫眼里,这永远是她的孩子, “娘,您不再坐会儿了?” 卫子夫带着笑, “不坐了?我要去看看义妁,她肚子都鼓起来了,我瞅着是尖的呢!” 刘据无奈道, “您还信这个。” “信啊!怎么不信?!算了,不和你说了,我还急着多抱几个孙子呢!你也多使使劲啊!” 眼看着娘亲又要来虎狼之词,刘据赶紧打住, “行,知道了,娘!” 见刘据脸上发红,不愿意多说这些,卫子夫哈哈一笑, “都多大了,还羞呢!” 刘据腹诽, 再不羞,也不能老光明正大的说这事儿啊! 用过午膳后,刘据想闭目小憩一会儿,放下帐帘,躺在席上,正要入睡前,宫外传来一阵急切的交谈声, “卫将军,陛下睡了。” 卫伉为难道, “不行,还是要禀告陛下!” “可…这也不能把陛下吵醒啊。” “我去!” “卫将军,不可!” “让他进来吧。” 玉狗儿让开, “是,陛下。” 刘据叹了口气,坐起,额头阵阵作痛,按压着太阳穴,才能稍解疼痛, 卫伉在帐外站定,行礼, “陛下!盗陵的犯人被抓住了!” 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一顿,刘据表情怪异, 问道, “抓住了?” “是!”卫伉语气中带着喜意,“是被城中巡行的执金吾抓住了!后来顺藤摸瓜,找回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他急着出货,到底是露馅了!” “金银珠宝?” 听到陛下的询问声,卫伉怔住,脸上喜意僵在脸上,逐渐化为了惊恐,方才听得消息后太过惊喜,卫伉就没想太多, 如何会是金银珠宝呢?!! 卫伉亲眼所见,丢得是祭器啊! “陛……陛下……” 卫伉浑身发冷,只觉得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罩住! 拨开帐帘,刘据望向卫伉, “你好好说一遍。” “是!”卫伉咽了口气,“市集中有人行为鬼祟,是殿下先看到的,后找来了执金吾,那人就跑…” “等等!殿下?哪个殿下!” 刘据呼吸急促。 “是长公主殿下。” “鲤儿?!鲤儿看到的?!” 刘据眉头抟起,呼吸了几下后,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去查!和鲤儿一起去市集的那个小男孩是谁! 给朕查!!” …………… 廷尉署 “愚儿!为父与你说过没有!不许你偷跑到集市!你把为父的话当什么了?!” 小男孩被一个面丹长髯的官员抽倒在地,小男孩脸上立刻现出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小男孩捂着脸,惊恐的看向阿翁, “你哑巴了?!我打死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的儿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就算打死也不犯汉律,见这男人还要打,杜延年皱眉,上前分开, “颜大人,差不多行了。” 此官就是补进的大农令颜异,是复圣颜回的十世孙,本该死于元狩六年,因微反唇,被酷吏张汤定罪有话不敢说而腹议,以“腹议罪”名处死, 张汤早早死了,颜异就活了,而与刘鲤儿出去玩的小男孩,就是颜异的儿子颜愚。 “杜廷尉,您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个逆子!” “你凭什么打他!你连他生日都忘了!你是个坏人!” 一道女声响起,鲤儿跑到颜愚身前护住,颜异皱眉看过去,待看清小女孩后,差点把魂儿都吓飞了! 看向儿子的眼神更怒, “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带着殿下偷跑出去!你这条贱命死就死了!你要害得殿下出什么好歹!你赔得起吗?!” 颜异绕过刘鲤儿,又要痛揍颜愚, “不是他领我出去的!是我带他出去的!” 刘鲤儿大声解释,可颜异就装作没听见,鲤儿气急,带着哭腔喊道, “张叔!” 啪得一声,颜异被按住,颜异愤怒抬起头,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神,登时把颜异心头的怒火浇灭大半, “张监正,我打自家儿子,不犯法吧!” 张贺冷冷道, “你儿子,你想怎么打是你的事,但,你要打也是回家打,这里是廷尉署,你要再敢动手,我就以喧哗廷尉署的罪名给你扣下!” “好好好!”颜异一把抓起颜愚,喝道,“逆子!跟我回家!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鲤儿见状,急着看向张贺,张贺示意放下,又拦住颜异,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儒道大家后人,颜异强压怒火道, “张监正,你不让我在廷尉署打我的儿子,我认。我现在要把他带回家,这你总管不着吧?” “这我管不着。” 颜异冷哼一声,拖着颜愚就走,可张贺寸步不让,颜异声音冷到了极点, “张监正,你这又是何意?!” “此子与盗陵案有关,你带不走。” 颜异盯着张贺半晌,张贺镇定自若,颜异扔下儿子,放了句狠话, “张监正,山不转水转,凡事还是别做太绝。” 张贺拉起颜愚,让开, “颜大人请便。” “哼!” 颜异死死盯了张贺一眼,气呼呼离开,刘鲤儿跑到张贺面前,激动道, “张叔!你也太帅了!” 张贺嘴巴一撇,强行控制住嘴角上扬。 刘鲤儿看向颜愚, “旺旺,你没事吧!” 颜愚已经被打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第 125章 一灯即明 “哇!” 反应片刻后,颜愚捂着脸,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脸上传来生辣的痛感,耳边嗡嗡作响,真把孩子给吓坏了。 鲤儿望着痛哭的颜愚,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的爹爹从来没打过自己,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怎么比,都是爹爹最好。 杜延年被哭得心烦,看向张贺, “把孩子送回宫吧。” 张贺点点头,孩子们在廷尉署也不好,这地方血气邪气混杂,指不定就受惊病倒了,将两个孩子抱起,准备送回宫内。 被卫伉堵住,卫伉脚程最快,喘匀气, 看向张贺, “把这两个孩子带进宫!现在!” ………… 颜愚身上发冷,阿翁狰狞愤怒的表情在他面前不断闪烁。阿翁从没对他这样过,隐隐间,他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张贺领着刘鲤儿,卫伉领着颜愚,一人领着一个孩子,送到建章宫内, 望着高不见顶的宫殿,那宫门黑洞洞的,就像怪兽的巨口! 颜愚止不住的身体发抖。 卫伉想安慰一下这孩子,但转念一想,这孩子牵扯太多,就没说话,刘鲤儿注意到小伙伴不对劲, 小声说道, “旺旺,你别害怕,我爹爹可好了,可温柔了,不会吓唬你的。” 颜愚眼眶转着泪水,深望着喵喵姐, 刘鲤儿都快成为他生命里的光了! “陛下,人带来了。” “爹爹!” 刘鲤儿扑到刘据怀里,刘据抱起鲤儿,翻来覆去看了看, “没伤到吧。” “没有,爹爹,对不起。” 刘鲤儿撅起小嘴认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刘据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是默许鲤儿出宫的, 在叫来两个孩子之前,刘据先问了霍老四, 事情大致经过是如此, 两个孩子结伴出城,鲤儿要给颜愚买礼物,沿途就撞到了那人。 刘据又细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巧遇? 霍老四觉得不是,因为全程都是鲤儿领着颜愚在跑,两个小家伙头一次一起出宫,太兴奋,就没在哪里静住过十息,就算有人特意安排跟上,也不该这么巧。 总之,鲤儿就看到这人不对劲,去告诉了执金吾。执金吾要查这人,这人一慌就跑,执金吾察觉到不对,就追,这人慌不择路摔死了,事后执金吾又搜,搜到了无数金银财宝,才想到了是霸陵失窃的。 天下间不是没有奇人,各类奇人,也可以称之为豪杰,都被朝廷记录在册,霸陵一失窃,第一时间就查卷,去找豪杰比对, 几个奇人,或许能做到盗陵,若不是奇人的话,就需要很多的普通人,才能做到。 顺着思路,刘据又问,只一个人是如何处理这么多金银珠宝的,霍老四觉得还应该有同伙,刘据又让霍老四派人去抓。 霍老四前脚刚走,两个孩子就被领了进来。 刘据揉了揉鲤儿的头, 温柔道, “不怪你。” 鲤儿眼睛水汪汪的看向刘据, 爹爹果然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的! “你是叫颜愚吧,过来,朕看看你。” 颜愚吓得浑身一抖,刘鲤儿回望向颜愚,用眼神告诉他, 没事的,爹爹很好的! 颜愚鼓起勇气,走到陛下身前,刘据轻声说道, “别害怕,你今天是过生日,出了这么大事,吓坏你了吧。” 颜愚低下头,无数委屈涌上眼眶,眼泪噼啪的掉了下来, 刘鲤儿说道, “你真是个小哭包。” 看着颜愚脸上的掌印,刘据看向张贺, 不满道, “你打的?” 张贺生怕陛下误会自己,赶紧上前委屈道, “禀陛下,不是我打的,是他阿翁颜异打的。” 刘据眯起眼, “颜异打的?呵呵,爹打儿子,朕都管不着啊。” 听到陛下的弦外之音,张贺也察觉到了不对,在脑中重新想了一遍, 下意识呼道, “是…” 刘据伸手止住,张贺急忙闭口,眼中写满了疑惑, 刘据对女儿轻声道, “让他回家,然后你去找奶奶好不好?” 刘鲤儿连连摇头, “爹爹,不能让他回家,他爹会打死旺旺的。” “不会,”刘据笑了笑,“我让李陵送他回去,朕不许他打,颜异不敢打,爹和你保证,他爹要是敢打他,爹爹就打他爹!” 想到颜异被爹爹扒掉裤子打屁股,鲤儿笑了起来, 刘据给卫伉使了个眼色, “把鲤儿送回长乐宫。” “是,陛下。” 看了颜愚一眼,刘据基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将两个孩子都送走后,宫内再无旁人,张贺忍不住道, “陛下!颜异是故意打他儿子,演给我们看的!” 刘据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眼神中杀意流转, “朕想从轻发落,你们非不许啊。” 张贺虽不知道是为何,但也知道,长公主殿下也被算进去了,不由惊怒, “微臣现在就把颜异抓回来!” “颜异算什么?” 刘据冷笑。 …………… 窦府 诸房都熄了灯,俯瞰整个窦府,唯有宗子一灯即明。 哗啦啦啦! 价值连城的玉翠屏风倒在地上,碎成无数,可碰到屏风的窦富浑然不觉,满眼惊恐的看向陈弈, “疯了!都疯了!颜异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弈开口道,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光是请罪不解渴,但要是让谁认了盗陵罪,他们又不敢,怕陛下牵连全族。 盗陵案非要找到盗陵的那人才算完,那人不是找到了吗?” 窦富手颤抖不止,就算随陛下造反时,都没抖成这样, 胆子真太他娘的大了! 欺天了! 找不到盗陵的人,就创造出一个犯人, “每日看着皇陵被百姓轮戍,而且做得还不比他们差,他们生怕被替代,狗急跳墙了! 不过,还真是割大肉了啊,堂哥,你知道搜出了多少金银财宝吗?他们是要用这些钱,和陛下认怂啊。” 窦富直接坐在地上, 苦笑, “外面的消息,我只有通过你才能知道,窦家,现在我都握不住了,你和我透个底吧,有多少人掺进去了?” 第 126章 死日 “最起码一半以上。” 窦富苦笑一声,他心里苦得,此刻竟连陈弈的声音都听顺耳了。 “还行,比我想得要少。” 屋内有光,就显得其他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窦富咳了咳, “你是被我叫来听曲儿的,屋里没声说不过去,你吹点曲儿吧。” 陈弈从背后摸出长笛, 犹豫道, “不好吧,这都大晚上了,咱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 “睡?他们能睡得着? 没事,你就大胆的吹,就算睡着了,也得把他们搅和醒。” “好吧。” 毕竟金主说得算,陈弈将笛含在嘴边,悠长的笛音从笛管中跳出, “等下。” 乐声一停,陈弈投去疑惑的视线, “你这曲子不够劲儿啊,在这高山流水呢?来点狠曲儿。” 闻言,陈弈无奈的摇了摇头,嘴唇重新贴上笛子,金戈铁马的锐意从笛中跳出,窦富冷笑一下, 喃喃道, “这才对嘛。” 伴随着雄浑的笛声,窦富思绪在飞速运转, 想都不用想,颜异是豪族的人,豪族没办法了,想让盗陵案快些结束,就只能伪造出一个或者几个犯人,再自掏腰包,和陛下买个安稳。 其中的设计不必赘言, 最关键是,如何让长公主殿下亲眼看到此事?只要长公主出宫,身边必定会有明里暗里的侍卫保护,他们要得不是让长公主殿下看见,而是让随护长公主的侍卫,陛下的身边人看见。 也就是说,大皇子、二皇子、长公主三选其一就行。可看似能任选其一,实际操作起来就不行了, 皇长子刘进受到的保护最多,寻常官员家的孩子根本接触不到,而二皇子刘弗又太小,未必能达到豪族们想要的效果。 所以,唯独是长公主,只有通过长公主,才能扔出盗陵案的犯人, 与长公主接触到的颜愚,又是第二个关键人物。 不过,在窦富看来,颜愚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若是提前让颜愚知道,未必就能处理的这么丝滑,难免会露出破绽。 笛声一停。 窦富皱眉看过去, “吹啊?为何不接着吹了?” 陈弈回道, “吹完了。” 一首曲子可不短,窦富暗惊,都过去这么久了? “吹完了,就吹下一首,没叫你停,你就一直吹,我听着你的曲儿,思绪特别清楚。” “行吧。” 笛声再起。 ……………… 颜府 颜愚缩在屋内角落,后背紧贴着墙,只有冰冷的墙面,才会给他些许安全感,战战兢兢的看向阿翁,脸上还在火辣辣的疼。 “愚儿,过来。” 抬起头,颜异眼神复杂的招呼颜愚,颜愚浑身一抖,颜异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恸,视线又移到儿子青紫的脸上,暗恨自己下手太重。 声音温和许多, “愚儿,来阿翁这儿。” 颜愚低着头,怯怯的走到阿翁身边,颜异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脸,指头触到时,颜愚头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反应过来,又怕阿翁生气,将脸贴了回来, “阿翁…” 颜异鼻子一酸,轻捏了下儿子的手, “你还记得孔叔叔不?” 察觉到熟悉的阿翁回来了,颜愚微微点头, “记得。” “你孔叔叔是圣人之后……” “我们家也是圣人之后。” 颜愚诺诺答道,刻在骨子里的答案,从生下来到死去,他们都带着祖宗的印记。 “哈哈,是的!”颜异脸上闪过骄傲的光芒,将儿子拉得更近了些,“你孔叔叔的祖先,是我们祖先的先生。 但阿翁与你想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你的孔叔叔现在在哪吗?” 颜愚摇摇头, “不知道,我都很久没见过孔叔叔了。” “孔家族中居鲁地,孔安国他来京中任官,带着一部分族人来到了长安。后来~陛下迁孔氏巡行天下讲经,那么一大家子人,现在还漂泊不定呢,连根都没了。” 颜愚似懂非懂的看向阿翁。 颜异继续道, “人就是木,要扎在土里才能活,离了土就活不了了,我们家是高皇帝时被迁进,举足入京,生建皇陵,死侍皇陵,长陵与我们已分不开了。” “阿翁,可此次的盗陵案是文皇帝的霸陵啊。” 颜异惊讶的看了儿子一眼, “愚儿,你竟还能想到此处,但,还不明白,长陵和霸陵没什么区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愚儿,阿翁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说着,颜异抱住儿子,竟埋头哭了起来,颜愚感觉到阿翁的泪水,打在自己后背上,懂事的反手抱住阿翁,也跟着哽咽道, “阿翁,愚儿不怪您。” 颜异顿住,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愚儿,你又长大一岁了。” 颜愚缓缓睁大眼睛。 ………………… 宫内某处 两名脱光的小太监,捂住缺失的一处,瑟瑟发抖,寻常侍人都是睡得大通铺,但此处不同,单人一室,室内各处布置精美, “拿开!阉都阉了,还挡着做什么?!” 玉狗儿暴喝一声,面容狰狞,全然不似在刘据身边的样子, 两个小太监慢慢拿开手,将缺处现出,玉狗儿眼中闪过憎恶和激动混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下意识调了个坐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玉贵人!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两个小太监叩头不止,三两下就把额头磕破了,玉狗儿回望屋内,冷笑道, “我被罚去甘泉宫,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就回不来了? 还把屋子收拾出来给那黄喜住,呵,却不知我仍是陛下身边最贴己的人!那黄喜人呢?!早就不知道被罚到哪里去了!” 玉狗儿声音更尖更利,每一句话都高出一个音调,说到最后,似尖啸一般,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玉狗儿满眼愤怒, “小一,小二,你们两个当年连饭都吃不上,求着我磕头要收了你们,我把你们当亲儿子看,你们却这么对我?! 我与你们说过没有!做人,就是要尽忠!你们连身子都缺了,再没有个忠字,与那路上的野狗有什么差别?!” 第 127章 生日 “我们就是狗!就是您的狗!小的被猪油蒙了心窍! 该死!该死!” 两个小太监自??,手臂似鞭子抽在脸上, “呸!” 玉狗儿一口痰吐在两个小太监的脸上, “你们是陛下的狗!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我自小被送到宫内,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一句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见两个小太监愣在那,玉狗儿眼中闪过厌恶,继续冷冷道, “你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小的不知道。” 两个小太监连连开口。 玉狗儿起身,俯视着两个小太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吃了谁的饭,你就要当谁的狗。” 两个小太监书读得不多,但察言观色的功夫绝顶,见玉贵人言语间有缓儿,立刻膝行向前,用头贴在玉狗儿的脚上,乞怜道, “小的错了,请贵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若小的再不念得陛下和贵人对我们的好,不劳贵人动手,天亟之!” 玉狗儿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软了, 想到也是这样的大冬日,这两个小孩儿就像小老鼠崽儿一样,被自己在城中拾到, 玉狗儿没有养他们的能力,更没有养活自己的生计教给他们,唯一会的就是伺候人,便自作主张,把这两个小孤儿带进宫阉了,那时陛下还是太子。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养条狗都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人呢? 屋内烛火摇曳,倒把屋内各处角落都照得清楚。玉狗儿最喜好的,那用铜器做的小狗,也不知道被这两个小太监弄到哪去卖了,没有一处与离开前相同。 不忍再看,玉狗儿觉得眼神没落处,就透过窗看向了屋外,可却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玉狗儿闭上眼睛, “罢了,你们滚罢。 一次不忠,终生不用,以后别在宫里做事了,出去自谋个生计就是。” 两个小太监眼中闪过怨毒,磕头不止, “多谢贵人饶命!多谢贵人饶命!” 接着,这两个小太监还真就抱住膝盖,侧着滚出去了。 冷风吹进,将玉狗儿身上的薄衣吹起,玉狗儿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再低头,忽然发现风有了形状,将自己的缺处都吹得现出。 似被扎了一下,玉狗儿眼中闪过慌乱,连忙走过去将门合上,紧了紧衣服,就睡了。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是个阉人。 …………… 翌日 刘据盘坐在席上,将两只手随意搭住膝盖,玉狗儿在陛下身后束发。刘据永远都做不好这事,就算再认真的束起头发,真到抟起的时候,总会掉出几根,显得毛毛刺刺。 头上一紧,玉狗儿退后,刘据就知道头发抟好了,玉狗儿又绕到前,捧起铜镜, “陛下,您看。” 刘据笑了笑,拨开铜镜, “又不是朕自己束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为朕束的头发,总是挑不出毛病。” 玉狗儿行礼。 刘据望着玉狗儿,欲言又止, 皇帝与其他人的身份差异,无异于是物种差异,与宦官之间更是如此,像玉狗儿总把自己当作是陛下的狗,没有一丝夸张处。 若还是太子,刘据想同玉狗儿说很多,但现在是皇帝,他什么都不该说。 最后,一肚子的话,酿成一句, “狗儿,你随朕多久了?” 玉狗儿想都没想,开口道, “陛下,十七年了。” “真久啊…”刘据有些失神,“朕八岁时,你就跟在朕的身边,原来一晃都过去十七年了吗?” “是,陛下。” 玉狗儿声音沧桑,他想说,“小的愿此生都伺候陛下您”,却没说。他是这么想,可觉得陛下有时候不需要自己了,这么说的话,怕陛下多想,也就不说了。 刘据深望了玉狗儿一眼,卫伉走进宫内,看了眼玉狗儿,再走得更近,玉狗儿识相退下,卫伉用极细小的声音说道, “陛下,长公主殿下又要偷溜出宫。” “不许她去!” 刘据想都没想开口道。 “是。” 刘据眉头皱起,他不是有意要拆散这对小伙伴,只因鲤儿已经被那些豪族利用过一次了,刘据不能再让鲤儿涉险。 说过不许她去后,还觉得不够, 继续道, “把她送回长乐宫关起来,前后都找人看住封死!” “是,陛下。” ……………… 张贺换上常服,抹了抹脸,看起来与寻常农家汉子没区别,他等在颜府斜对面,已不知站了多久。 颜府府门推开一条缝,一道小身影伸出头,东瞅瞅西望望,最后闪出颜府。 张贺见颜愚跑出,心中冷笑, 他爹能利用他一次,果然,就会利用他第二次!现在,宫内一片黑,他们迫切需要用颜愚接触长公主殿下,打探出陛下的口风。 起身,跟上,张贺对小孩有天然威压,颜愚似感觉到了什么,向后猛地看去, 接着,眼前一黑,被张贺给装袋子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颜愚身上一痛,朦胧睁开眼,眼前场景发散,又聚焦,待看清张贺后,哇得一声就哭了, 张贺抱臂看着颜愚,不明所以, 这小孩哭什么? 见颜愚哭个不停,张贺听着心烦,威胁道, “再哭一下试试!” 颜愚立马掩住哭声,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再让眼泪掉下来, 张贺满意点头, “放心吧,我不伤你,更不会杀你,你看,你身上也没被绑住,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颜愚摸了摸身上,果然行动自如,可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打死他都不会松口。 如张贺这般天生的刑棒,不是只知用肉刑,对待不同人,他有不同的审法,走到颜愚身前,蹲下,张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颜愚都答得异常谨慎,这更让张贺觉得不对。 颜愚终于认出了张贺,是昨天在廷尉署时喵喵姐的张叔! “是张叔!” 张贺摇头道, “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其实,我是长公主殿下派来的。” 颜愚一听到喵喵姐,立刻就信了几分, “殿下担心你阿翁揍你,就让我来看着。”边说着,张贺边观察着颜愚的反应,同时不断调整话术,见颜愚眼中防备又卸去几分,继续道, “殿下想着接你到宫里避一段时间,你阿翁心里没你,连你的生日都记不……” “不是的!” 颜愚打断张贺,认真道, “阿翁记得我的生日!” 第128 章 审案啊 “你是个孝子。” 张贺深望了颜愚一眼,语气嘲讽,颜愚被激,还想为阿翁辩解,张贺却绕开话题, “你们姓颜,为颜回之后,孔丘评价颜回曾说过一句话…” 颜愚接道, “不迁怒,不贰过。” “后面孔丘又说,自颜回死后,再没有这样的人了,我看来吹捧之意太重。” “此话何意?!” 颜愚不顾自身处境,上前一步,稚嫩的脸上隐隐现出愤怒, 无论是孔家,亦或是颜家,都将祖先的荣耀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于公而言, 先人受辱,后人死之,对祖先强烈的情感,不允许任何人对其诋毁, 于私而言, 这些家族,既无沙场之功,也无社稷之功,人家就是靠着祖先大名吃饭的,一个名字,吃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 攻讦颜回,等于是砸颜家吃饭的碗,所以,哪怕颜愚很多事都没学会,但保护祖宗之名,是从小就被打上思维钢印了, “还能是何意?”张贺嗤笑一声,颜愚还带着奶味,如何是老刑棒张贺的对手,张贺三言两语,就彻底把颜愚拖到了自己的节奏中,“我没见过颜回,但我见过颜回的后人,看到你爹,我也大致能猜出你家祖宗是什么样了。” “你胡说!” 颜愚没有张贺口齿伶俐,小脸憋得通红,气极上前,用力推了张贺一下, 张贺纹丝不动, “我胡说什么?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知道你爹昨天为何打你吗?” 颜愚两眼含泪,倔强的看向张贺,张贺继续道, “你爹最近仕途不顺,刚坐热乎两天的大农令,眼瞅就要换人了,他昨天那么生气,是要把火迁怒到你身上,你现在明白了吗?” “才不是!”颜愚攥紧两个小拳头大吼道,“阿翁是要保护我们家!保护我!” 黑屋内一静,张贺的眼睛缓缓眯起,直到眯成两条细线,这么一看,和被胖脸挤成眯眯眼的弟弟张安世,简直一模一样! 颜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可已经晚了,张贺套出了所有想知道的话,最后向颜愚抛去一个怜悯又冷漠的目光。 门被打开,颜愚反应过来,赶紧夺门而出, 他要进宫找喵喵姐! …………… 廷尉署 张贺风风火火的走回来,拉过自己的下属, 问道, “人都抓回来了吗?” “张监正,一共抓回来十三个人,应是盗陵案的全部犯人了!” 张贺微惊,心想竟这么快! 又转念一想,抓人的都是赵破奴、路博德、程怒树之流,逮几个小蟊贼,算是杀鸡用牛刀了,全抓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张贺下属的小监凑上前, 意犹未尽道, “张监正,这案子就要了了啊。” 小监完全没参与进去,寸功未立,心中自然是不甘,张贺瞟了他一眼, “谁告诉你的?” 接着,抬脚就向刑室走去,小监愣在原地,随后脸上现出喜色, 天下安定,和廷尉署这些下级官员没关系,他们最恨得就是安定,个个唯恐天下不乱, 想来也是,有无相生,若连贼都没了,还要吏做什么? “杜廷尉呢?” 走下暗室,张贺就要寻杜延年, “张监正,杜廷尉在最里的那间。” 张贺点点头,在阴冷又带着腐味的长廊中走着,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头,古时候百姓没人权,那犯人的话,就连人都算不上了, 廷尉署刑室漆黑一片,就是要让受审的犯人不见天光,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不要小看不知道时间所带来的恐惧,如果没有了时间和空间作轴,自身存在也就没了意义, 只要关在这,廷尉署审案的速度,是事半功倍,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就连廷尉署官员都不愿多待,审一会儿就要上去歇歇, 唯独张贺不一样,他喜欢待在这里,或者说,他喜欢的是,处在黑暗中很久,再走上地面,被阳光晒得刺眼的感觉, “姓什名谁?” “祖籍?” “做什么的?” 杜延年例行公事的问声响起,这三问看似公式,实则里面的门道可是深了, 西汉时近于春秋战国,姓氏并没有那么分散,基本一问姓什么,就对其身份掌握了五分,姓刘就是天家,姓窦就是大族窦家,姓孔就是圣人之后…… 但光靠问姓什么去推断,还是不太准确,这就有了第二问,祖籍是哪的,如左冯翊姓马,那就是大族,至于别的地方姓马,那你是谁啊? 有了第一问、第二问,这人的身世亲族就被摸清了八九分,审案之人心里就有数了,第三问,问他是做什么的,才正式算开始审案了, 听到张贺推门而入的声音,杜延年看了他一眼,继续审讯,那人答的痛快, “胡三。” “北海小令县。” “有什么做什么,混口饭吃。” 张贺借着烛光,看到胡三的手指肮脏,在暗中点头,更加确认, 此人是个游侠。 杜延年在心中对照了北海郡和胡姓,知其没有身份,喝道, “你一个北海郡的布衣,是如何进到京城来,盗得皇陵的?!快说!” 审案时恫吓犯人,就是让其现出破绽,可胡三面无表情, 答道, “我们哥几个走到哪算哪,本想来京城谋个生计,差点饿了,这才动了歪心思,想刨陵挣点钱。” 杜延年被气笑了,听着胡三的说辞,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秦汉时,哪怕是文景时的盛世,也是绝对不允许百姓私自游荡的,从后世出土的汉律可知,百姓跨县跨省,需要极复杂的手续,层层向上批示,只是名义上可以,实际操作起来,基本不可能, 朝廷就是怕流民四散,滋生罪恶, 可听着胡三说的话,从近海的北海郡一路到关中,沿线的郡尉县卒,就像瞎了眼一样,给他们就放进京了? 胡三心中得意,随后,咚得一声,身体向后倒去,反应过来后,剧烈的痛感来袭,伸手一摸全是血,鼻子都被踹断了, 杜延年惊骇的看向张贺, “你干什么?!” “审案啊。” (最近家中出现了些特殊情况,尽量更新,十一月恢复三更,抱歉。) 第 129章 又毁一个 “审审审…审案?!你这么审?!” 杜延年忍不住惊呼, 这给我干哪去了?这还是天光朝吗?! 已经多久没见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审案方式了?!没有丝毫的博弈,没有丝毫的算计,只有拳打脚踢,严刑逼供! 最传统的逼供流! 胡三鼻子被彻底打断,毫不遮掩眼中的恨意,抬起头死死瞪着张贺,他们本就是亡命徒,嘴巴紧得狠,接下这事,哥几个都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还敢瞪我?!” 张贺冲上前去,一顿拳打脚踢,胡三本就被赵破奴揍过一遍,现在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用手捂着头蜷缩成一团,高呼道, “陛下说过不可上私刑!” 身上攻击一顿,胡三心中暗喜,自己还是懂点汉律的,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正对上张贺狰狞的表情,再想完全躲开来不及,张贺用手狠戳进胡三的眼眶里, 这一下就奔着戳瞎去的,得亏胡三闪开了一点,不然眼睛算是彻底瞎了,可眼白还是瞬间被戳得满是积血,胡三又怒又怕,哪怕是亡命徒,也没几个这样的疯子! 张贺声音冷得出奇, “别用你那臭嘴提陛下!” 杜延年被吓傻了,照这么下去,别说是审案了,张贺是要把人活活弄死! “张…张监正…” “杜大人,无妨,”张贺脚丫子就朝着要害踹,边踹还边冷静的解释道,“赵将军他们肯定先动过手了,这些亡命徒哪肯乖乖就范?是逃跑时,被赵将军打的。” 杜延年睁大眼睛, 合着是要把新伤旧疾全算到赵将军头上?!反正赵将军是第一个动手的!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没什么问题! “可犯人就十三个,你这么打,打死一个少一个啊!” 张贺就是打,真给杜延年弄不会了,就算是最传统的逼供流,也得问啊,看张贺这样子,完全没有要问的意思,就是纯打! 胡三硬顶着气吼道, “我什么都不会说得!” “杜廷尉,宫里来人了,你去看一眼。” 张贺停住攻势,淡淡道。 杜延年没听见声响,出于对张贺的信任,还是出门望了一眼,左顾右盼,除了深长的狱道外,什么都没有, “啊!!!!” 听到惨叫声,杜延年连忙转身冲回来, 张贺用藏在腰间的匕首,捅死了胡三,胡三虽是亡命徒,依然是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张贺,生怕胡三死不了,张贺两手推着匕首,在胡三心脏处又狠狠拧了一圈儿, 啪嗒! 胡三就像一条软蛇,手臂摔在地上,地牢本来就静,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 杜延年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上前扯住张贺, 喝问道, “你是不是疯了?!本来犯人就不多,你这就弄死一个?!我们还审个屁!” 张贺眼中格外清澈,皱眉甩开杜延年, “朝他问不出什么,我打眼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 “你信我,这案子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匕首抽出,血液喷出,张贺躲都不躲,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脸上的血,看得杜延年一阵恶寒, 张贺拿着匕首用捅进胡三脖子里,贴着骨头往边上划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切了一会儿,被切开的部分像小孩子胡闹扯开的丝帛般,参差不齐, 将匕首往地上一甩,张贺看向杜延年, “这个划不开,你给我找个趁手的物件。” 杜延年又给张贺找来一个铜锯,张贺指挥道, “来,你按着,我不好使力。” 闻言,杜延年绕到前面,用双手按住胡三的头,张贺脚踩胡三的身子,比量过后直接下锯,锯条和骨头摩擦, 胡三的头在杜延年手下反复起伏,是还有生命一般,要挣脱出来,杜延年眼神空洞,望着这荒诞可怕的一幕, 我也疯了? 锯声停了,张贺弯腰捡起,笑道, “好了,走,接着审!” 杜、张走到第二处审室,一个长着青色胡茬的小个子,正满眼恐惧的贴在墙上听着,就连张贺走进来,都没注意到, 张贺把胡三随手扔到小个子脚下,小个子脚上有感觉, 低头一看,胡老大瞪着眼睛正死死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 小个子发出尖叫,张贺皱皱眉,看向杜延年打趣道, “这年头豪侠都不好干啊,连血都见不得,他是如何入行的?要不是太缺人手,也不会要他的。” 杜延年只感觉自己已经坏掉了,极平静道, “他年岁不大,又新入行,应是盗陵时望风的那个,胡三看起来三四十岁,家中也没别人,当亡命徒正常, 这小子年岁不大,算是生在元封朝和同光朝之间,也没什么战祸了,家中应还有人,胡三为了报恩的话,这小子就应单纯是为了利。” 好冷静的分析! 张贺惊讶的看了杜延年一眼,杜延年眼神空洞回望, “等审过他们后,我们做得事,我要如实禀告陛下。” 张贺摆摆手,看向小个子, “杜廷尉没说错吧,谁给的你钱。” 小个子眼神闪躲, “没,没人给我钱,我们没了生计,又经过霸陵,恶向胆边生…就…就盗了。” 早就串过供了。 张贺沉默,再不问第二个问题了,小个子贴在墙上,方才胡老大惨叫声他可是听到了,他怕啊! 此时,不光是这俩人看着自己,胡老大也看着自己呢! “下一个?” 张贺侧头看向杜延年,问道, 杜延年点头, “下一个。” 一听到这话,小个子直接被吓软了,捂着头鼻涕眼泪一把,可许久没听见声响,抬起头,刑室内再无一人, “就…就放过我了?” 小个子喃喃自语,这两个官吏如鬼魂一般,甚至,小个子都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突然,小个子想到什么,细看过去,胡三的人头还在那呢! “啊啊啊啊!!!” 张贺和杜延年靠在刑室外,听着小个子的惨叫声,杜延年冷漠道, “还不够,找人来,每隔一刻钟就割下一块胡三,扔到他面前。” 张贺刮目相看, “杜廷尉,没想到啊!” 杜延年冷冷看向张贺, 骂道, “滚你娘的。” 第 130章 明里暗里 长乐宫 “奶奶~” 刘鲤儿唤得一声,把卫子夫心都给叫化了, “唉!鲤儿!叫奶奶做什么?” “奶奶....我....” 刘鲤儿想偷溜出宫,以前她经常这么干,可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刘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刘据严令她不许出宫,刘鲤儿根本没机会偷跑出去。 卫子夫一眼看穿刘鲤儿的心思,握住孙女的手, “你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陪着奶奶。” “啊…” “你不想陪着奶奶啊。” “那倒不是,我是有点担心旺旺。” 卫子夫似笑非笑的看向孙女,用手指点了点刘鲤儿光滑的额头, “你还没长大呢,就不中留了?胳膊肘还朝外拐,你不担心你爹,倒关心一个野小子。” “奶奶,才不是呢,”刘鲤儿吐了吐舌头,“爹爹那么厉害,也不需要鲤儿担心,倒是旺旺,笨得很,什么都不会,要是…” 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刘鲤儿开始讲颜愚平时的那些蠢事,卫子夫看穿一切,呵呵一笑,喃喃道, “熊儿也是人啊。” 捱到半夜,宫外窸窸窣窣,张贺忍着寒风,候在宫外,夜很凉,但张贺的心里更凉,他将嘴唇抿起,生怕腹里的事从嘴里钻出来,再让寒夜更凉几分。 建章宫门被推开一条缝,玉狗儿将身子挤出来,又快些合上宫门,张贺近前,微侧着身子,不敢将正脸对向建章宫,声音似两人窃窃私语, “陛下睡了吗?” 玉狗儿点点头,将张贺又往旁拉了拉, “陛下最近都没怎么睡好,这刚睡下。” 张贺脸上现出愧色,他不愿打扰陛下休息,可事情又太大,夜长梦多还是早报为好,一向果决狠辣的张贺,竟像没了主意的浑汉,懵在那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光是张贺没了主意,玉狗儿就更没主意了,如此深更半夜,张贺身上还带着掩不住的血气,定是生了大事, 可就算事情再大,也不该扰了陛下清梦,玉狗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磕巴道, “张监正,要不我们就在这等着吧,等着陛下醒。” 天都黑透了,等到天亮,最少还要在这寒夜中立几个时辰,张贺却急点头道, “好主意!就在这等着!” “我陪您一起等。” 两个位高之人,就立在那了,莫说是高声语,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惊到天上人。 没一会儿,建章宫门又被轻轻推开,刘据只披着丹裘,里面还是单衣, “进来。” 张贺、玉狗儿惶恐,不敢多说话浪费时间,忙一前一后挤进宫内,最后进来的玉狗儿,回身推紧宫门,将寒冷拦在寝宫外。 刘据走到火炉边,要去拨动火炭,跟在身后的张贺进前, 恭敬道, “陛下,还是微臣来吧。” 放下炉钩子,刘据看了张贺一会儿,张贺弓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那你来吧。” 递出,张贺蒙圣恩,接过炉钩子,蹲在火炉边拨动起来, 刘据回身在席上坐下,坐下前,玉狗儿早已无声垫上了厚垫子, “你俩真是傻,何不来叫朕?朕要是不醒,你们还要在外立上一夜,给朕来个宫门立雪?” 张、玉二人自听不懂刘据谐意了程门立雪,侧过身正对陛下,张贺真诚道, “微臣不敢惊扰陛下。” “你们二人对朕一直是忠心的,出什么事了,说吧。” 张贺也刚好弄完火炉,顺势跪坐在炉边,膝盖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刘据看得微微皱眉,微抬起身,将正坐着的厚垫子扯出,扔给张贺, “垫着点。” 张贺感动道, “微臣多谢陛下。” 接着,张贺将盗陵案抓住这几人的审案结果托出,前面就如窦富猜测的那般,本来弄这买卖,只需要和领头的胡三说清就是, 可,涉及到皇家,就远不是亡命断头那么简单,又怕供词有出入,所以出来顶罪的这十三人,都是知道自己来干嘛的。 杜延年和张贺两人审案很有手法,这十三人看似是共同顶罪的同伙,实则做此事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人为报恩、有人为钱、有人为家人… 报恩的如胡三审不出来,张、杜就去撬开小个子是嘴,只要他一被突破,那就是逐个击破。 玉狗儿在旁听得心惊,火光将跪在旁的张贺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说了足有半个时辰,张贺闭口, 刘据托腮思考, 皇陵豪族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皇陵失窃的财宝都追回来了?” 张贺不知只丢了祭器的事,听到刘据的问话, 挺身答道, “陛下,都追回来了!若这群贼人是受指使,他们便不是真正盗陵的犯人,这些宝物应是他们各家集的。” 之后的话张贺没说,他也不敢说,其中背后的博弈,早已抄出汉律的范围了,弄来这几个亡命徒,抗这么大的事,那些豪族不可能想不到这群亡命徒招供, 还特意将此事弄得满城皆知,再弄出金银珠宝,就是要花钱消灾,与陛下达成默契, “好啊,之前被父皇割得那么狠,没过几年,又有钱了,”刘据说着却面无表情,“都收了吗?” “都收了,已与刘屈氂点校,收到少府了。 陛下,那此案还办不办了?” 说罢,张贺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刘据望向张贺手边的炉钩子, “朕都把这给你了,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张贺立刻挺直上身, “微臣明白了!” 不但要办! 还要大办特办! 第 131章 内圣外王 抓人不隔夜,圣谕下,廷尉会同北军中垒、长水、屯骑三部,直扑颜府。 颜府中颜异还未睡,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默望着前方的虚无,紧接着,响起一阵嘈杂声,颜异皱眉细听过去, “廷尉署拿人!” 听清后,颜异表情怪异,绝望和解脱混杂在一起, 帝不可贾, 想要与陛下做交易,谈何容易?陛下不放过,那就没招了。 但,颜异不得不铤而走险,树挪死,人挪也死,没有了特权,颜家一被充边,就不会再有富贵的机会了, 拼一把,人死鸟朝天! 门被撞开,颜异见到熟人,表情略显谄媚, “杜廷尉,大晚上的,这是…” 平时在外宫相见,还含笑点头的同僚杜延年,此刻却满脸陌生, 喝道, “拿下!” 长水营中扑出两匹虎狼,将颜异按倒在地,颜异就像一块糕点,被人揣进兜里,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颜异后悔了, 他想起了人死鸟朝天前,还应有一句话。 活着,才是一切。 一营出百军,三百北军,将颜府里外围住,从远看去,点起的火把将颜府笼罩在火海之中, 不要以为三百汉军很少,这绝对算是大阵仗了,除了沙场作战外,以汉军的战斗力,成百汉军足以处理任何事件, 颜府上下都被拉到院中,颜愚惊恐的缩在那,小脸儿被吓得煞白,他与长公主玩得很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明白为何长公主天生贵胄, 在这一刻,颜愚才明白了,长公主天生贵胄,是因陛下,是因为,喵喵姐是陛下的女儿! 这才是全天下最真最大的权力! 兴。 亡。 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都抓走!” 杜延年面无表情,身后士兵押着颜异,颜异头发散乱,晦色满面,抬起头,直愣愣的看向院中的家人,对上儿子的眼睛后,这才有了些许生机, 颜愚缓缓瞪大眼睛, 脑中兀得想起了前段时间,前任大司农桑弘羊被废,空出一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员往前递进,阿翁也在那时更进一步,成了大农令, 那日颜府内一片欢腾,阿翁着新官服,也意气风发,大家都畅想着未来会更好,也都在感叹阿翁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那日的阿翁,哪里能与今日的阿翁对上?! 不知不觉,颜异先被带走,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颜愚,他突然有种直觉… 这是最后一面! “阿翁!阿翁!” 颜愚使劲力气大喊,挣扎跑出去,瞬间就被按住, “阿翁!” 相同的情景,在长安各处都在发生, 一夜之间,平六十四家,霸陵侍族,皆平。 ……………… 翌日 漱玉阁 京中大乱,却没丝毫影响这对师徒,除了皇长子刘进回宫睡觉,其余时间,他们基本都在一起, 霍光也抓住这仅有的空闲时间,对皇长子刘进倾囊相授,霍光也知道,以后这般大片的空闲时间,再不会有了, 至于,一股脑将知识都填进殿下脑中,殿下到底能领悟多少,霍光倒不是很担心, 有些事,当时想不明白,可能过几天就想明白了,过几天想不明白,也总会在某一刻想明白。 “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所欲焉以自为方。” 顿住,霍光看向皇长子刘进,刘进自觉没有小妹鲤儿聪慧,就在读书一事更下苦功夫,先生一说,刘进就想到了出自何处, “此内圣外王之道。 先生,这句话是在庄子中的。” 霍光满意点头,他也调整了心态,殿下或许不如陛下远甚,可那也是同陛下相比,若扔在同龄人中,陛下乃是上上之资, 况且,殿下有刻苦劲,这是霍光最看重的。 皇长子刘进也在观察着先生,一提到内圣外王,先生眼中就闪过奇异的神色, 刘进说不好, 像是饿久的人看到粟粥,像是爱财的商贾看到金山,又像是好色的权贵看到美人… 皇长子知道,先生这是又想到了父皇,反正,先生也只有想到父皇时,才会如此。 “内圣,外王。” “若按儒家之解法, 如何内圣?以仁。 如何外王?以礼。 内圣是为以仁心自修,守己不乱,不为外事而变,君子不欺暗室,也是此意, 君子不会因周围有人,或是无人,而有两套做派,他们是一以贯之的。 内圣守己,外王就是安人,是从内圣向外的延展, 在内为圣,在外为王……” 霍光竖起两根手指,又贴在一起, “所以,内圣和外王为一事,只不过是内外之区别。” 刘进疑惑道, “可是,内圣外王是道家之说,用儒家解似并非本意。” 霍光笑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察觉到先生要说到重头戏,刘进挺直身子,作出认真状,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先生是要借内圣外王,说出他心中的父皇是什么样的! “老子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 儒家解内圣外王为一。 道家应解为二。 庄子言齐物论,便是在老子有无相生、阴阳轮转之说上更进一步,但根还是那个根, 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能变成好的,好坏又是同时存在的。 阴阳也是如此, 阴就是阳,阳就是阴,阴阳相对又相成。” 刘进似懂非懂, “先生,所以您的意思是,内圣和外王并非一物,而是还是相反的,就像日和月一般?” 霍光深深点头。 刘进又问, “既然内圣和外王是相反的,是如何能同时存在呢?” 儒道两解,看来,皇长子刘进还是更倾向于儒家对内圣外王的解法。 霍光笑笑,没再说透, 语重心长道,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想明白了,这也是需要你用一生去想的事情。 若实在想不明白,可以看看你的父皇。” “父皇……” 皇长子刘进喃喃念着, 父亲如一座通天的大山横在儿子面前, 顿了顿,霍光眼中闪过浓浓的崇拜, “……你就会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内圣外王。” 第 132章 陛下太细了! 皇长子刘进沉默。 这种开局,他太熟悉了! 每当先生眼中的崇拜完全现出后,先生就要手舞足蹈的讲一个时辰父皇的事, 刘进对父皇的了解,可以说,完全来自于霍光, 霍光正要开口,滔滔不绝,一张绝美的脸从楼下探出, 霍去病问道, “你找我?” 被突然打断,霍光兴致缺缺,没好气道, “是。” 霍去病腾身跳上来,看到霍光这副样子, 忍不住骂道, “啥逼人啊,叫我来,还摆脸色?” “大霍叔叔!” “哈哈,牛儿。” 霍去病抱起刘进,亲昵了一会儿。 霍光交待皇长子道, “殿下回去要多读庄子。” 刘进拍了拍霍去病的胳膊,示意大霍叔叔放自己下来,立正后,朝霍光行礼, “是,先生。” “今年你就不用再来了。” 闻言,皇长子刘进一惊, 惶恐道, “先生,可是学生让您失望了?您不愿再教学生了?” 霍去病眼睛闪了闪,安抚刘进说道, “牛儿,别想那么多,要是他敢这么想,你来找我,我狠狠揍他一顿!” “去吧。” 霍光招招手,刘进退下。 霍去病走到窗边,看着牛儿小小的身影走出,一步三回头望回漱玉阁,霍去病朝他招手, “看着点路!” 目送刘进离开后,霍去病掩住窗,回身压低声音道, “快了?!” “快了。” 霍光淡淡应道,再话题一转, “你要同李敢将军,回到陛下身边护着了。” 两兄弟打归打,但绝对信任对方,霍光叫霍去病回府待着,霍去病真就乖乖趴窝, 而现在又叫霍去病回宫,霍去病也知,形势发生了大变化! “好,有我就够了,还用什么李敢?” 霍光刚要张口,想了想,还是没说,点点头。 现在也确实不好让李敢出面。 见霍光表情严肃,没有了往日臭屁的样子,霍去病也知道事情大了, “把霸陵的贵族都抓了…”说着说着,霍去病眯起眼睛,“你是说还会有人狗急跳墙?” “陛下此次是往死里弄,当然会逼疯他们。” 霍去病声音渐冷, “那我知道了。” …………………… 三日过去 对欺君案处理得极快,人赃并获,三日就有了结果,六十四家知情者百余人,皆弃市,刘据不行连坐,又下令将其余人等徙边。 弃市,可以说与阉刑,同样羞辱。 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当着百姓面处斩,将尸体扔在市中,任何人都可去戮尸,皇命不许,家人就不得去收尸,有时候皇帝若是忘了,尸体就在物理意义上灰飞烟灭了。 古人最重入土为安,最凶狠的报复方式,就是伍子胥对楚平王开棺鞭尸,将报仇手段,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弃市两者兼有, 既不让入土,还要羞辱尸身。 首祸者大农令颜异,自然就在其中。 可长乐宫内刘鲤儿,还对这一切完全不知,不知颜异被弃市,也不知小玩伴旺旺被徙边,那日鲤儿也不知道,在宫内,就是见颜愚的最后一面了。 “据哥儿,喝茶~” 霍去病重新又回到了据哥儿身边,刘据笑道, “等下我们一起用午膳吧,表哥。” “嗯!” 霍去病重重点头,能明显感觉到,据哥儿整个人放松许多,他自然也跟着开心, “此事真是太难办了。” 刘据长出口气。 霍去病应道, “总算也是过去了。” 刘据笑了笑, “哪里算过去?盗陵的犯人还没抓住呢。” “是,不抓住他就没完!” 只要这个犯人抓不住,弄完霸陵,就还有理由弄长陵, 就像卫子夫说得,若把绳头都烧完了,这事就结束了,还怎么往下烧? 绳头不能被找到,就要让他烧着。 玉狗儿走进, “陛下,金日磾求见。” “见。” 大司农金日磾走进,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事情办得如何?” “禀陛下,各路均输平准都已得令,明年米货再不输长安了。” 刘据办事,上面拳头猛打,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下面还要伸脚偷偷踹, 盗陵案是明枪,均输是暗箭。 闻言,刘据脸上少有的现出喜色, 夸赞道, “你做得不错。” 金日磾恭敬道, “微臣不敢贪冒天功。” 霍去病在旁望着金日磾,暗道, 几日不见,他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京中收进的竹呢?” 金日磾一震, 实则在司农署,孔仅和东郭咸阳对竹子的争论,就没停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只不过是被盗陵案掩住, 前司农桑弘羊在时,就牵扯到了竹, 旁物都要均输平准,将京城多余物资转运到各地售卖,唯独竹子比粮还重,就好像永远都不够一般,全都积在了长安, 陛下突然提到竹,金日磾心脏狂跳, “禀陛下,都收在京中。” “嗯,”刘据随意道,“拿出一部分,编成竹筐,迁徙的各家也有数万人,让他们背着,竹筐里放着盐酒,沿途过洛阳时,就卸在洛阳吧。” 金日磾:“!!!!” 张大嘴巴,慑在原地,一时忘了是在宫内,金日磾颜色大变! 何以独竹不均输! 何以陛下不连坐! 何以太上皇要转到洛阳! 环环相扣! 金日磾终于明白了! 陛下竟是要搬空长安!! 迁都?陛下可从来没说过要迁都啊! 就是把长安的物资运到洛阳而已。 等到长安什么都没了,都不需要陛下说迁都,自然会有人求着陛下赶快迁都,早死早超生! 甚至…盗陵案! 金日磾不敢再往下想了,京中的所有事,无论大事小事,都是随着迁都二字在转! 不明所以,只是看不到陛下的真实目的罢了! 霍去病见金日磾失态, 皱眉道, “傻了?还不领命?” 金日磾回过神,赶紧领命道, “微臣知道了。” 嘴上说着,金日磾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刘据的操作细到了什么程度?把每一处都利用到了极致! 甚至搬空长安所需要的徭役都不从百姓身上派发,而是让徙边的罪人顺道运过去,若与霸陵牵扯的数万人不够… 还有三处皇陵呢! 第 133章 世仇 但三处皇陵,各有各的难点。 长陵是高皇帝的皇陵,与吕后合葬,迁齐、赵之族事之,吕后篡权,吕家被诛尽,可高皇帝到底是汉家江山的开国皇帝,他的陵墓可不好动。 汉惠帝的安陵牵扯最小。 景帝的皇陵处于二者之间。 在场的霍去病、金日磾、玉狗儿,三人思绪都飞速运转起来, “霸陵是高祖父和高祖母合葬处…” 刘据幽幽开口,闻言,在场之人,立刻从高祖母为窦太后,进而联想到窦家, 因窦太后故,霸陵也是窦家的祖祭之地,此次盗陵案,涉及到窦家颇多, 众臣都不敢答话,尚不知陛下的话是何意, 刘据侧头看向表哥,霍去病察觉到陛下的视线后,身子一侧,正对陛下, “朕继位之事,窦富帮了朕许多啊。” 霍去病会意,应道, “据哥儿,窦富有从龙之功,若没有他,虽不至于此事难成,但确实要更麻烦。” 霍去病此言也没夸大,刘据太子之位被废后,身边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窦富是第一个强力注资的,雪中送炭硬挺刘据, 虽然其中也有刘据握有皇子异的原因,但,论迹不论心,怎么说,窦富都是大功,要知道,如果太子据输了,窦家百年基业,也就都葬送在窦富手中了! 刘据沉吟点头, “让窦富留下些人,朕还需要窦富, 右扶风本是汲先生所任,窦家也跟着出了不少力,不该一棒子都打死,右扶风也需要窦家。” 霍去病点头, “那末将叫人去办。” 正说着,殿外传来嘈杂声, “殿下,陛下还在议事!等末将先去传告陛下…” 刘鲤儿咬着嘴唇跑进宫内,眼睛哭得红肿,卫伉则有些手足无措的跟在其身后, 对上女儿陌生愤怒的视线,刘据强笑道, “鲤儿,爹爹在议事,等下…” 刘鲤儿捏紧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父皇吼道, “我讨厌爹爹!” 吼罢,重重跺脚,转身离开,霍去病埋怨的看向卫伉, 怎么把鲤儿放进来了?! 卫伉汗颜,赶快又追出去,刘据怔在那,脸色都晦暗几分,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苦笑, 鲤儿就算再聪慧,也看不出其中的波谲云诡,只知道自己最好的玩伴被爹爹发配了,刘据也没法跟女儿解释什么, 金日磾暗叹口气,因为他与姐姐金乌兰的关系,也不好说什么。 “据哥儿,鲤儿她还小。” “唉,”刘据点点头,“我知道。” ……………… 窦府 上千族人都在府内天井处聚集,眼神中俱是迷茫, 他们也要因盗陵案一事徙边,府内唯两扇门紧闭,高处的是宗子窦富,仅有零星几道目光,满怀期望的看向那处,希冀于窦富能像当年一样,逆风反击, 可,见到窦富房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那几道目光黯淡下去,回望低处紧闭的房门,房门中隐隐透出争吵声,是窦家其余几房的大家长,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窦家二房窦骁,气得胡子乱抖,他看起来应是窦富叔父辈的,本该是继魏其侯窦婴为窦家下代宗子,却被窦富空降抢夺,他也一直看窦富不顺眼,明里暗里的整点事, “霸陵本就是姨奶的葬处,我们窦家人是祭祖祠,现在窦家人自己都不能祭祀了,弄一些泥腿子进皇陵,有这般道理吗?!” 窦骁环视其余各房,情绪也被他煽动起来, “没有!” “子孙祭祖天经地义!任什么时候都该是这道理!” “把我们迁了!就是让我们死!” “我们要找陛下死谏!” “盗陵案也不该算到我们身上,颜异那事我们也没参与,竟也一并算上我们了!” “好没有道理!” 二房窦骁眼睛频闪,更近一步说道, “莫要忘了,没有我们窦家鼎力相助,这天下大势可犹未可知啊!” 此话一出,方才群情激愤的声音,顿时息了不少,能说得上话的族人们互相对望,眼中没有惊恐,只有不忿, 他们打心眼里认同窦骁的说法,只不过,不敢开口支持罢了, 太子据算什么?被废之后,一 无所有!是窦家给了他再起的本钱! 没见他回报多少,这才过了几年啊,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甚至,有人暗中把刘据比作晋惠公,窦家对他三施,刘据竟不报! 虽然,屋内没了声音,窦骁环视一圈,从族人眼中,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二房窦骁声音渐冷, “你们不敢说,我敢说!反正徙边后,横竖都是一死! 我也不怕死!我宁可死在窦家的祖地!死在这!” “窦家对陛下有恩,陛下却逼我们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如今太上皇在位的话,也断做不到如此绝情吧!” 此言一出,如滔天大浪拍岸,惊得众人瞪大眼睛,在旁的一女人,拉住窦骁,低声劝道, “别说这掉脑袋的话。” 不说还好,一说如同火上浇油,窦骁一把甩开女人的手,喝道, “我不怕死!我不姓窦了!我自出族谱!与你们脱了干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姨奶为太后时,为他刘家江山做了多少?!她是什么下场?!上任宗子又是什么下场?! 刘家人都是白眼狼!我就是要说!” 所有族人都攥紧拳头,鼻子中喷出粗气, 从他们的角度看,窦家从没对不起刘家,反倒是刘家人,对窦家永远是忘恩负义, 刘彻是怎么对窦太后的? 景帝是怎么耍窦婴的? 为了上位,刘彻前后是怎么对陈阿娇的?! 现在,刘据又是怎么对窦富的?! 横贯三代人的愤怒,被煽动起来,窦骁只差最后一句,正要开口时,房门被推开,屋内的所有人带着又惊又恐的目光看过去, 窦骁先是猛地睁大眼睛,随后冷笑, “你还有脸来?” 窦富面无表情,扫过每一张脸, 问道, “谁要跟我留在右扶风?” 第134 章 兔子急了 “谁要跟我留在右扶风?” 不知窦富在外听了多久,也不知他听了多少,此刻他立于门处,二房窦骁则相对立在屋内,其余族人拥在中间,进退两难。 族人面面相觑, 大家心里都明白,此番分裂并非凭空出现,窦家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家的新老交替,也会带动窦家的新老交替。 按理说,窦富有从龙之功,又深受当今天子器重,为窦家争取到了不少项目,理应在窦家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实则不然,窦家与皇家一直有隙,就算拿到了再多,也不会感恩刘家皇帝,只当是皇帝欠他们的,是该有的补偿,这些都可不算, 但动皇陵,就是动他们的祖业! 窦富要忍过,旁的族人是不可能同意,被刘据逼到份上了,窦家必须要作出选择! 是随宗子窦富留在右扶风,还是随二房窦骁… 想到这,族人纷纷望向窦骁, 他们还不知窦骁要做什么呢! 窦骁笑容更冷, “小皇帝不让我们好受!我们也不让他好受!” 窦富陡得提高声音, 吼道, “谁愿意随我留在右扶风?!” 二房窦骁吼得更大声, “你们忘了魏其侯乎?!窦太主乎?!” 族人们眼神坚定,里屋的大家长,和天井的族人们,前后朝着窦富走过来, 窦骁见大事已定, 淡淡道, “侄儿,二叔不会杀你,二叔要你好好看着。 像你这般做宗子是不对的,步步后退,终是退无可退。” 窦富认命的闭上眼,眼角流下泪水, 喃喃道, “大爷爷,孙儿对不住您,孙儿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窦家。” …………… 左冯翊 一处密室中,十几个看不清脸,高矮胖瘦各异的人分列坐下,坐在主位的老者, 缓缓开口道, “从高皇帝始,我们各家就世俸长陵,小皇帝不只是针对霸陵,早晚我们也会是这个下场。 仲文啊,你一直推崇小皇帝,你想到了有这一天吗?” 从末位挪出一道身影,正是左内史倪宽,曾与右内史汲黯共治三辅地,治得左冯翊大富,是刘据手下的能臣, 令人惊讶的是,秩两千石的大员,于此处,只配跪坐在末位,倪宽伏倒,并未开口, 身侧忽然想起一道训斥声, “若不是我们,哪有你倪宽的今天?!” “住口!”为首老者暴喝一声,那人声音才息,可还是发出不忿的声音,老者又放轻声音,对向倪宽,柔和道, “仲文,就连你的字都是我赐的啊。” 倪宽颤声道, “先生对仲文有再造之恩。” 老者笑了笑,对倪宽的回答很满意, 开口道, “我祖上本是齐郡人,被高皇帝迁于此地充京,刘彻在位时,分齐郡为千承郡,你就是千承郡人,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 你家中贫困,在乡内没钱上乡学,是我把你叫到了长安,随我学经,后又把你引荐给孔安国,随他学尚书……” 倪宽身子更加恭敬, 师,父也。 若没有大儒欧阳生的提拔,也绝对没有倪宽的今天,倪宽所言的再造之恩,完全不虚, 倪宽能有今天的政绩,不光是他有才干,更重要的是左冯翊配合,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倪宽近几年大开郑国渠,又加通六渠,将关中灌为沃野,哪怕倪宽想法再好,当地人不配合,他能怎么做? 难不成一个人撅腚,自己去挖渠? 当地方官员的最不易处就在这。 有很多事不是倪宽能决定的,更不是一句官员和当地豪族勾结,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人皆为利,左冯翊如此大力支持倪宽是图什么?图倪宽人好?还是就嫌得没事干? 我帮你这么多,你肯定要还给我什么啊, 这才是世道运行的逻辑… 刘邦手下的沛县兄弟跟着他干,就全是因为忠心吗?一定不止是忠心,因为只有跟着刘邦赢,他们才会赢得更多, 汉初立国,施行分封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功臣们讨赏,刘邦必须要安抚他们。 所以,就像刘邦与功臣集团,赵匡胤与功臣集团 ,朱元璋与功臣集团,这些种种矛盾,并不是谁对不起谁就能说清的, 无非是利益是否一致。 此刻,坐在主位的欧阳生,携着一众左冯翊豪族,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问问倪宽, 你还是自己人吗? 所有视线都在望着倪宽, 倪宽沙哑道, “先生对学生的恩情,学生一辈子都报不完。” …………… “玉贵人,对小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报不完。” 玉狗儿膝上放着一盘金宝,神情复杂,望着身前跪倒的小一和小二, 金宝锃亮,将玉狗儿的身影,在上映射着拉长, “这些,你们是哪来的?” 小一和小二叩头, “贵人,我们出了宫后,也不会什么,就寻到一个大府伺候人,那家见我们是宫里出来的,就给我们要了……” “哪家?” 玉狗儿用红布将金宝盖住, “是左冯翊的欧阳生。” 玉狗儿点头, “我知了,是五经博士。你们俩倒是好福份,跟着大儒,也能多学些做人的道理。 他为何给你们这么多钱?” 小二跪行上前, “我们要一辈子伺候他,那位出手阔绰,直接就将钱都发给我们了,自出宫后,我们就反复想着您说过的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我们对不起贵人,只能用这些黄白俗物,来和您道歉。” 玉狗儿眼中警惕消散, 微微柔声道, “你们两个倒是孝顺,可是这些,我不能收。” 嘴上说着,玉狗儿却没动,小一和小二会意,连忙道, “贵人,您若是不收,扔了就是,扔了我们也不捡回来了,您想如何处置都行!” 玉狗儿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长叹口气, “唉,罢了,就先放在我这儿吧,你们以后若有用钱的地方,再来拿走。” “多谢贵人!” 两个小太监大喜, 在古代,礼,是一定要送的。像有些人抹不开脸去送,怕另一方拒绝,索性就不送了,两个小太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他们无比清楚,重要的不是送礼,而是送礼这个动作。 收了,很好。 不收,更好。 你不送礼,人家哪有拒绝收礼的机会, 不义正言辞的拒绝收礼,如何能展示自己的清廉? 另一方表面没收礼,却收下了一个彰显自己高尚品质的机会, 送了收了,送了不收,结果都差不多, 人家记住你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 玉狗儿收下后,脸上浮现不一样的神色, 语气亲昵问道, “小三儿呢?他岁数也够进宫了吧。” 第 135章 君以此亡 “够了!够了!” 小二大喜,赶紧应着, 玉狗儿点点头,将金盘放在一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忠于谁, 你们与旁人还不一样,你们是无根之人,人活一世,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有个儿啊孙啊,还能留给他们, 你说说,你们都留给谁? 给别人家做事,要忠心,但同样,也要机灵,能多给自己划拉点,那就划拉点, 钱是英雄胆,最起码,以后老了,不能伺候人了,也有条退路。” 两个小太监感同身受,连连点头,这话真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玉狗儿用纤细瘦长的食指,带着拇指,将金盘上的红布提起, 一折,再放下, 金光现出一角,玉狗儿从中取出两小块,像扔骨头般,随手掷到两个小太监身前, “多谢玉贵人!多谢玉贵人!” 玉狗儿点点头, “我要回宫了,陛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等着三儿进宫后,长乐未央两宫都没他去处,就从在后宫擦炉的小侍人做起吧。” 起身,离开, “玉贵人慢走!” 目送玉狗儿离开后,两个小太监终于撕去伪装,眼中的怨毒再不掩饰分毫, “他什么话都说得不对,唯独那句钱是英雄胆说得对!” “哼!听他说那话,我就犯恶心,你不知道我忍得多难受, 不说我们,还你们你们的,怎么?他就不是阉人了?” “做之前,你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现在呢?还看不出吗?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 “呵呵,我看出来了。 听闻未央宫、长乐宫对侍人的选拔都极严,这不假,但要是想往里插个小侍人,那如何做不到? 他就是怕养出第二个黄喜罢了!” “后宫那侍人成千上万,给三儿弄出擦炉了,也亏他说得出口!” “还拿咱们的金银赏咱们,我呸!” “不用他得意....” 两个小太监的声音,渐息。 ............ 云: 楚王好细腰,而宫中多饿死。 汉武好鬼神,而燕齐多方士。 此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又云: 商公变法,作法自毙, 晋献兴戈,困于兵祸。 此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 腹部鼓起, 义妁脸上闪着母性光辉,把她映衬得更美了,用手轻抚着女儿的脑袋, 温柔道, “还生你爹爹气呢?” 刘鲤儿埋着脸摇摇头,义妁欣慰的笑了笑, “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想通了就好。” 刘鲤儿年岁太小,一时失了唯一的玩伴,和爹爹说了重话,可事后都十几天了,光是察觉到宫内的气氛,刘鲤儿就知没那么简单, 刘据不能说,义妁顿了顿,多说了一些, “你生于天家,娘就不会把你当成是寻常家的孩子,甚至,有时,都不会把你当成孩子。 你的身份有很多,但永远别忘了,你最重的身份,是大汉长公主。 你,记住了吗?” 刘鲤儿抬起头,眼中多了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色彩,对上看着,义妁也是一阵心疼,她想到了自己, “娘,鲤儿记住了。” “那你对爹爹说了不好的话,是不是该去和爹爹道个歉?” 刘鲤儿点头, “嗯!明早我就要去找爹爹!” 义妁拍了拍刘鲤儿的头,眼中闪过骄傲的神色, 这孩子像自己,又不像自己,自己聪慧,但心眼太小,时常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知是孩子心性,还是鲤儿独有的性格,隔天的事,鲤儿从不放在心上, 这是很好的。 义妁对此事只了解个皮毛,但义妁凡事都把人先往坏处想,早年父母被诬杀的经历,让她成为了性恶论的拥趸, 鲤儿口中的玩伴, 颜愚,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一定是有目的接近鲤儿, 并且,义妁坚信,在其家族的利益与鲤儿取舍之间,就算颜愚长大了,也只会利用鲤儿, 但,义妁没和鲤儿说这些,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想明白了。 早些领悟这些也好,鲤儿虽是女孩子,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没有什么爱情,她也不该有这种想法, 义妁轻抚肚子,想着,以后等自己生出皇子,长大的鲤儿就会是弟弟的助力,进则太子,退也有安排,总之,姐弟帮衬着,什么事都会有个商量的人。 屁股决定思维, 从义妁做上皇妃的那一刻,她就一定会去想,自己的儿子能否成为太子,因为她有了进场的资格, 史氏、金乌兰,还有那几个皇妃,她们看起来不争不抢,实则就一点没打算吗? 这是人之常情,汉家社稷、天下江山对别人而言太大太虚,只有实际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真的, “娘,您有些热了?” 鲤儿发现娘亲额上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关切问道,义妁点点头,看向宫门处,十几米外的烧炉小太监,抬起嗓子说道, “有些热了,不必再烧了。” 宫内只剩下一个烧炉小太监, 显得空荡, 小太监起身,茫然的看向娘娘,义妁以为小太监是没听清,耐着性子微微提高音量, “你退下吧。” “娘娘?” 小太监猛地冲起来,眼中的茫然都变成了疯狂,将义妁惊得吓在原地,鲤儿最先反应过来,护在娘亲的身前, 尖叫道, “有刺客!有刺客!” 小太监手上没有兵器,只是把肩膀提起,直奔着义妁腹部冲去,若生命有重量,他似把全部重量都捏在一起,压到了此刻! 鲤儿脸上现出与年纪完全不同的狠色,从桌案上顺手抄起铜甑,也不急着掷出,只是死死盯着小太监,等着砸出致命一击! “娘,别怕!” 刘鲤儿的镇定,在散发着气场,反倒把小太监疯狂的气势压下去了,小太监眼中闪出慌乱,可他也没有退路了! 鲤儿高举铜甑,就在两人要撞上之际,宫门被撞开,程怒树抬起铜锏就要掷,审卿看着小太监和殿下 、娘娘都在一条直线上,以程怒树的气力,必定会惊到娘娘, 来不及解释,直接喝住程怒树,程怒树下意识停手,审卿抄弓搭箭,一箭射穿小太监的腿,箭支是俯射下去的,射穿小太监的腿后,斜下撞在地砖上! 小太监身子失衡,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可身子却控制不了了,鲤儿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使尽全身力气, 当得一声, 铜甑狠狠砸向小太监的头,鲤儿也知道,这一下砸不死人,又跳到另一侧,将小太监腿上的箭矢,死命的往外拽,小太监痛得叫出声,鲤儿脸上狠色更凶, 程怒树、审卿带兵已经冲了过来,程怒树那铜锏就像捣蒜一样,从上垂直着砸,啪啪几下,就把小太监的手脚砸成了肉泥, 审卿扑到义妁身前,失声道, “娘娘勿惊,微臣救驾……” 审卿再说不出话,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程怒树见状不妙,越过审卿看去, 只见娘娘身下已经出了一大滩血…… 鲤儿看着娘身下的血,又看向脚下死死瞪着自己的小太监,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夜,太长了。 ……………… 后宫各处兵甲撞击,叫嚷声一片, 建章宫外,来不及收拾,几十具尸体被扭断脖子,扔了一地, “牛儿呢?” 刘据声音毫无波动。 身旁披甲的霍去病,正声道, “陛下放心,已经被保护好了。” 霍去病外战无数,什么惊险的大战没打过,可最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宫内的三次政变, 一次是淮南王,一次是据哥儿,还有一次,是现在。 在他看来,无论多惨烈的大战,都不如宫内政变,霍去病心脏如鼓槌,疯狂捶打胸膛,这是霍去病在塞外从没出现过的状态, “报!三辅地全叛!” 小将韩增扑进,霍去病听得惊怒, “他们安敢?!” 反倒是刘据镇定异常,他似乎早就预判到了今天, 自己有百战百胜的表哥,又节制天下兵马,不敢说是圣君,但也算是个明君,把千疮百孔的大汉休养回了元气, 可他们还是敢叛! 说白了,任何叛乱,都是利益冲突! 冲突的根源 ,不在刘据,而在刘邦留下的陪陵制度,刘据是在给高祖父擦腚, 陪陵与诸侯国本质相同,他们既得利益太久,刘据身为皇帝,就必须要想办法,让他们放弃世袭的官职, 那刘据需要怎么做? 动之以情? 还是晓之以理? “哎呀,你们世代侍奉皇陵,越做越大,朕很担心啊,这样吧,你们都别干了。” 不可能的。 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只有铁和血! 韩增也不慌乱,镇定自若回道, “陛下,不光是他们,三辅的百姓也叛了不少。” 霍去病眯起眼睛, 刘据淡淡道, “出兵,敢叛就杀,不管因何叛乱。” “是!” 韩增带着血气退出。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们因皇陵而兴,终将因皇陵而亡。” 刘据起身,看向霍去病笑道, “表哥,你看,我做成什么样,都总会有人不满意,还要造我的反?” 据哥儿笑得让霍去病心里一揪, 霍去病本是无色, 他的想法一直很纯粹,据哥儿要当昏君,那他就做邪臣,据哥儿要当圣君,那他就做神剑, 在霍去病看来,据哥儿一片公心,整个天下也切切实实变好了, 可各方利益冲突,士、农、工、商……既然没有让各方都满意的办法,刘据只能牺牲掉一部分, 刘彻选择的是民,而刘据选择的是官。 文帝所为,生民赞之,百官毁之。 “据哥儿…” “表哥,既做了选择,那我就不后悔。”刘据少有的爆了粗口,“他娘的,都什么年代了,世卿世禄制早都废了,皇陵官员竟然还有!” 走出建章宫, 宫外南北军带着冲天血气,满眼疯狂的望向陛下,静等着陛下口谕, 望向火光冲天的长安, 刘据挥手道, “平乱吧。” “陛下万岁!!!” 第 136章 射声 “快叫太医!” 审卿高呼,惊得魂儿都要飞了, “是!” 几员禁卫得令,共同出宫去找太医,宫内到处都是大清洗,结伴同行更为保险。 程怒树抱起长公主,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义妁双目无神,坐在血上,手扶住肚子,就连腹部传来的剧痛,都让她没反应, 审卿不敢随便动娘娘,顿时手足无措,但他总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扯下披风,盖在娘娘的腿上,挡住了从下汩汩流出的血。 “娘娘稍安,太医马上就来。” 闻言,义妁眼睛回了点神,想起了她自己本是医术精湛的女医官,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之火,提起手按在自己的脉搏上, 程、审见状,均是屏住呼吸,祈求娘娘无碍,可见到义妁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后,二人的心也跟着坠落谷底, 陛下登基以来,只得二子一女,算是生得很少了,再生出的每一个孩子,都弥足珍贵, 况且,后宫是二人管辖区域,他们虽是暗中行事,但早就把侍女宦人都清出各位娘娘的寝宫了,就是怕生出这种事!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审卿脸上闪过戾气,眼下红痣皱起,走到程怒树身边, 低声恨道, “怎么还落下了一个?!” 程怒树皱眉道, “按理说不该啊。” “是玉狗儿。” 程怒树怀中传出一道声音,程、审二人先是对视一眼,交换了各自眼中的震惊,又齐齐低头看向长公主殿下,审卿问道, “殿下?此言何意?” 鲤儿看到全甲的审卿,也明白了是有政变,颤声道, “娘喜欢清静,本来卯时宫内就没下人了,可没过一会儿,这小太监就回来了,说是玉狗儿命他来伺候着娘, 娘给了玉狗儿一个面子,就把他留下了,没想到…没想到他就是刺客!” 听到这话,审卿心中下意识长舒口气,最起码这天大的篓子,锅扣不到自己头上, 随后,又把心提起,他与玉狗儿在东宫共事多年,不禁唏嘘,玉狗儿虽智谋不足,但胜在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程怒树在心中暗道, 陛下此番准备很久,若玉狗儿是内应,早就该被抓出来了…想是玉狗儿要多照顾照顾小太监,给他在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却酿下大祸。 “玉狗儿…” 义妁在旁喃喃出声,声音幽怨至极,让审卿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咚咚咚! 响起敲门声,门里的禁卫与门外的对了个暗号,开门放进方才去寻太医的士兵, 黄太医被护着走进,扫了一圈,看向义妁,见义妁腿上盖着的披风已染上血迹,头嗡得一声炸开, “娘娘!太医来了!” 审卿赶紧让开身子,随着黄太医走到娘娘身前,轻唤出声, 义妁回过神,伸出手死死抓住黄太医的胳膊,手上用力到发青,指甲扣进黄太医的肌肤里, 尖叫道, “玉狗儿!你赔我儿子命!” 审卿大骇, 义妁早年学医为父母报仇,期间学艺都是跟着黄太医,黄太医就像是义妁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见到义妁这般,黄太医心如刀绞,花白的胡子随嘴唇颤动, 他最清楚,义妁为了怀上龙种,平日里将进补的吃食都搭配到了极致,下了不知多少苦功夫,而现在,功亏一篑! 不顾手上的剧痛,黄太医跪在义妁身前, 颤声道, “娘娘,是老臣啊…” 黄太医的声音,钻进义妁耳中,义妁眼中现出一丝清明,可随后便是无尽的绝望, 若不把自己完全交给怒火,义妁就要疯了! 义妁猛地推开黄太医, 如凄厉的女鬼, 尖叫道, “让玉狗儿来!让玉狗儿来!” …………… 南北二军, 南军为世选,以良家子为主,父子皆戍卫当兵。 北军为募兵,与南军更看重家世不同,更加看重的是战斗力,将各地俊勇招募进京, 北军分八营,每一个单兵,都是他们自己家乡的李广,弓、骑、斗、战样样俱精,可谓是八营超级特种兵部队。 在未央宫政变时,霍去病收了几部校尉,不然,对上完整的八校 ,要更加吃力。眼下,是刘据继位以来,北军八营第一次全面出击! 射声校尉杨仆以八百操弓手,扑右扶风,直取窦家,射声营顾名思义,以射术精湛, 每位操弓手背大黄弓、腰携劲弩,都是取自右北平李广麾下的弓射魁首,精英中的精英,个个猿臂长身,光看体型就是拉弓的好苗子! 八百弓手分为远近,将窦府团团围住,远处登高拉大黄弓支援,近处的捧劲弩待敌,射声校尉杨仆耳朵一动, 陡然喝道, “在门后!仰射!” 远处的弓手,仰起大黄弓,向天上射出,箭矢呈完美的曲线,落在窦府内,带起一阵惨叫声,二房窦骁见形势不对,振臂一呼, “开门迎敌!” 族人门客近两千,从各处府门内,叫嚷着冲出,射声校尉杨仆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 近处的弓手抬起劲弩狂射,窦家门客被一茬一茬的射倒, 二房窦骁一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可口中早就无津,扯得嗓子一痛, 他突然明白,陛下为何无所谓大家族养士! 与陛下的正规军比起来,各家所养的士,就像砸向坚石的鸡蛋一般! 本以为还能拉扯一下, 实则, 一碰就碎! 但,他也没了退路,造反就是一条不归路,除了赢以外,别无他法! 窦骁拼命转动脑子,终于是让他找到了敌军的破绽! “他们只会射弩!别怕!往上冲!和他们贴在一起了!他们就没法射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窦家叛军闻声,颇有顿悟之感,不要命的扑了上去,射声校尉杨仆嘴角勾起嘲讽, 惨叫声更剧! 哐当! 窦骁手中宝剑落地,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散去,就僵在了那, 只见射声营的战士们,左手纷纷多出一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匕首就像游蛇一般在掌中跳跃,贴身上去,非但没有窦骁想看到的画面,反而是送得更快了, 二房窦骁骨头被抽走,瘫软在地, 大势已去! 射声校尉杨仆遥望窦骁, 冷笑道, “傻逼。” 第 137章 天下何人不通熊? 暗室 窦富和陈弈大眼瞪小眼, 陈弈哑着嗓子说道, “外面打起来了。” 闻言,窦富顺势躺下,用袖子盖住脸, “不想听,你再吹个曲儿吧。” 两手一摊,陈弈说道, “没笛子了。” “草!” 窦富重重锤了下地,就算他不想听,也只能听着隐隐约约的杀声,陈弈没话找话,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谁能打过谁?” 窦富撑起上半身,不可思议的看了陈弈一眼,陈弈也察觉到自己问得太蠢,又闭上口,顿了一会儿,陈弈又开口道, “您没反,陛下不但不会杀您,还会重用您,其余大郡也都有窦家分支……” 窦富抬起手,示意陈弈闭嘴, “你不会安慰人,就别说了,我想静静。” 翻了个身,背对陈弈,窦富喃喃道, “窦骁那个蠢货,蠢到家了。” 杀声渐止。 等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射声校尉杨仆扫平窦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此二人,推开门,杨仆看向窦富,恭敬道, “陛下要见您。” 窦富起身,愣住,杨仆这张脸,窦富见过几次,再说了,以窦富的社交能力,只扫过一眼,就一辈子忘不掉那人, 可,现在的窦富却像痴呆了一样,怎么看杨仆,怎么都觉得陌生,越来越不认识,渐渐看得痴了, 射声校尉杨仆被窦富看得发毛, 关切询问道, “您这是……” “哇!!!” 窦富终于是认出了杨仆,陡得哭出了声,悲痛欲绝,连呕几大口血,瘫倒在地。 ............. 北军风卷残云,前后只用了往来三辅地各处的时间,真正的战斗时长,连一柱香的功夫都用不上, 长安死牢如一头饥饿的巨兽,肚中以极快的速度被填满, 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 大儒欧阳生披头散发,恹恹坐在牢中,白发间还挂着干草,其余几家话事人,满脸血污的七倒八歪, “先生…” 欧阳生身侧的一年轻男子,继续沙哑道, “我们败了。” 酸楚的氛围笼罩众人头上, “成王败寇…我认了…” 欧阳生一下老了十几岁,他并不后悔设计造反,本来,就算失去皇陵的福利,凭借着几十年的积累,这群人也能衣食无忧,远比普通百姓还要过得很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说起来,谁都会去计算,是有多贪婪啊,连命都不要了? 但对于这群既得利益太久的特权家族而言,没有了特权,甚至是返贫,远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要没办法接受! 与汲黯同名的郑庄,一生清廉,临到晚年无官时,门可罗雀,就连这种清廉正义的大官,都难以接受这种落差, 更何况是这群仗势许久的人呢? 欧阳生再苦笑, “老夫从未小觑过刘熊儿,但,却不曾想,竟如天差地别!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仲文,你深受刘熊儿器重,本该扶云直上,是老夫对不住你啊…” 临到关头,其言也善,欧阳生心中生出了对学生倪宽的愧意,挣扎站起身,走到铁栏前,用干瘦的手抓住, “仲文!老夫对不住你啊!” 凄厉的声音在地牢回响,但,久久没有回应…… 众人意识到不对劲,几处牢内响起了疑惑声, “仲文呢?” “你们今晚看见过仲文了吗?” “未曾,从头到尾都没看过!” “仲文?仲文!” 欧阳生缓缓睁大眼睛,双眼血红,血压直冲后脑! 耳边响起啪得一声脆响,向后仰倒! 本来他还想不明白,为何刘熊儿强到如此?现在他懂了! 天下何人不通熊?! ......... 月高悬不变, 与血光滔天的长安不同,洛阳是个宁夜, 包桑将茶果端到桌案上,刘彻与卫青正对坐闲谈,包桑退到一旁。望着包桑,刘彻对卫青说道, “仲卿,你可知人无完人。” “末将知道。” 刘彻眯起眼 睛, “人无完人啊…谁都有缺点,你有,熊儿有,朕也有,但是,既生在朝中,若想往上爬,就要成为完人啊。” 卫青深以为然的点头, 与寻常过日子的百姓不同,如某家某户当家的男人,一时心软或太过刚硬,极少情况,会酿成滔天大祸, 而,在权力场中却不同,一个小小的弱点,甚至说,都不至于是弱点,一个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疏忽,都会被无限放大!乃至招来杀身之祸! 潜龙勿用,想到熊儿自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卫青不由更惊于外甥便是真龙天子。 刘彻出手,完全不用担心, 洛阳上下彻底被梳理了一遍,万事俱备,只等着刘据迁都圣旨一下, “算着日子,长安那边也差不多了。” 卫青看了刘彻一眼,眼中闪过疑惑,不光是他,恐怕除了猪熊父子二人以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存着疑惑, 因为只有猪、熊两位棋手,其余皆是棋子,置身于棋盘中的棋子,怎会看清楚整片棋盘? 敏锐察觉到卫青的疑惑,刘彻也很有分享的冲动,前倾身子,期待的看向卫青, 来问朕啊! 只要你张口,朕就都告诉你! 受不了刘彻的视线,再加上自己也真的好奇,卫青便问道, “陛下,从头到尾的事,您要是想说的话,您就给末将说说, 您若是不想说的话…” 刘彻完全没听到后半句话,清了清嗓子, 直接开始说道, “其实最开始要做的就是迁都。” “其中用到了最关键的三个人,公孙敬声,李敢,窦富,他们或是知情,或是不知情,都被牵扯了进来。” “朕和熊儿想着,若要迁都的话,谁的反对声会最强烈,不用思考也都知道,那便是豪族官员。” “于是,就从皇陵案开始了。” 卫青屏住呼吸,只觉得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正在铺开, 最开始是眼前的陛下诈病,先到了洛阳,以备迁都之时,能最快速的和长安交接,避免因迟生变,再就是长安突然爆发的皇陵案,也都是为了迁都而准备的。 见镇住了卫青,刘彻笑道, “而皇陵案,要从李蔡被贬说起。” 第 138章 复盘 “李蔡…” 卫青喃喃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 他本就是刘彻时代的人,在朝中屹立如此之久,光凭刘彻对他的信赖是做不到得,卫青是个聪明人,同样对政治权谋很敏锐, 刘彻用眼神示意包桑退下, 提点道, “与去病兄弟俩差不多。” 卫青恍然,对一大块缠绕在一起的事情,都想通了, 卫、霍之时,就有卫青主动淡化自己,扶持霍去病上位的举动,其目的就是不宜让卫家太盛,卫家是正宗的外戚,做得太大,对自己不是好事,对刘据也是个难题, 这种行为,不光是卫、霍之间有过,霍去病和霍光兄弟也有过,甚至,他们要比卫、霍那时更小心, 霍去病为武将首位,霍光为文官首位,他们当然有能力做好,但,这对于朝堂上的局势而言,就太不妙了, 霍家太强大了! 汉时太后也可自称朕,后也有资格入皇陵,与帝分庭力争,是为二帝制,虽没写在书上,变成一条理论,但毫无疑问,上位者早就有了分权的概念,只不过,华夏的这些权谋大师,直接应用到了实际中, 帝、后尚且两分,更何况是文武呢? 将军和丞相,从来都应是对抗的,这归结于他们的根本特性, 将军代表武将们的利益,丞相代表文官们的利益,前面的无数事情都已经证明过了,极少有文武能共同受益的项目, 征匈是武将受益,文官淡化,开丝绸之路是武将淡化,文官受益, 也就是说,文武是有根本利益冲突的,这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文武既然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分别代表文武利益的大将军和丞相,也应是水火不容的, 如汉武帝时的田蚡和窦婴。 所以,霍去病和霍光,都可以用,但不能在朝堂上同时成为文武一把手。 官分文武,王之二术也,若文武不分,不说刘据好不好做,底下的文武都不会同意,整朝之事都成了私家户计, 刘彻低头望向绿釉茶壶,细颈,大肚,此釉不知是怎么施的,绿中带着黄,黄中又透着银光, 壶中热水滚动,茶还没完全泡透,上京的贡茶紫阳毛尖,数叶铺在水底,独有一根翠绿竖立在水面上, 谁主沉浮? 有人沉,就会有人浮。 同样,有人浮,就会有人沉。 刘彻看得痴了, 淡淡道, “一文一武,你起我落啊。” 卫青眼神复杂,同刘彻共望向茶壶,卫青是刘据的臣子,但,更多的,卫青把自己当成熊儿的舅舅, 娘亲舅大, 卫青和刘据的关系,是最牢固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都扯不断, 所以,在舅舅眼里,小外甥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今日,卫青才有了实感,若人生如登高,熊儿已经走到云雾之间了, 丞相李蔡被贬,是因为熊儿要重用霍光, 重用霍光,就要在明面上淡化霍去病, 淡化掉霍去病,又要寻一个代表武将利益的大将军.... 卫青越想越顺,缓缓睁大眼睛, 盗陵的人呼之欲出! 刘彻望向卫青, 笑道, “就是他。” 卫青紧抿住嘴唇,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可震撼还是从眼中透出来, 盗陵的人, 是李敢! 盗陵那日,李蔡、李敢、李陵同时休沐,李蔡又和李陵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原来,李敢才是那个人,那个只要不被找到,盗陵案就永远不会结束的关键! 霍去病、霍光、李蔡、李敢, 四个人。 大将军,丞相, 两个位置。 李蔡下,霍光上。 霍光上,霍去病下。 霍去病下,李敢上。 未来几年的大将军和丞相,早有定数。 霍光和李敢。 如果不是刘彻说出,就连当事人,都不能完全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事情,都在明里暗里齐发! 人事调动,盗陵案,迁都,制衡…刘据全都一起做了! “是不是觉得熊儿与朕越来越像了?” 刘彻调笑道。 卫青眼中震撼犹存,又平添几分欣慰,微微勾起嘴角,硬朗英气的侧脸线 条,跟着缓和下来, 坚定摇头道, “不,不一样。” “哦?”刘彻眼睛一闪,“如何不一样?” 卫青带着令人炫目的笑容, “熊儿是内圣外王。” 闻言,刘彻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 得! 朕做事就都是私心?熊儿做事就是一片公心? 论心不论迹,做着差不多的事,熊儿倒成内圣外王了!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刘彻又幽幽开口, “公孙敬声做事有狠劲,但太糙了,没法用他…” 这里,刘彻没说透,但卫青听明白了,没法用他盗陵, “嗯,真要用他,容易被抓住马脚,所以是李敢做了,他武艺高强,神不知鬼不觉的,后来又让公孙敬声去发现。 公孙敬声与熊儿对话,你应也知道,你那儿子比想象的厉害,一眼就看到了不对劲, 既然卫伉能看出不对劲,别人自然也能看出不对劲, 熊儿就把公孙敬声找来,是要让他自圆其说,他若是圆不回来,那就只能被当成弃子了,他那点狠劲,到底是有用武之地,竟硬生生的给园回来了。” 卫青点头,知道盗陵的人是李敢后,一切瞬间通透许多。 刘彻将两只手向后撑住身子,仰着脖子, 喃喃道, “不怪我们冷血无情啊,高祖父真是给儿孙们划好了道。” “皇家陵寝得建,而且非建不可,朕承认,朕建皇陵是为了威风, 可就连爷爷那样的皇帝,根本不在意这些死后事,但也得跟着建皇陵,你知为何?” 卫青答道, “以礼分类。” “对,”刘彻笑了笑,“就是要分类,不光是吃的、喝的、穿的、活着的、死了的,不同类的人,都要用的不一样, 皇家是最高规格,不然,你想想,若朕死了,就像普通人家那样一埋,皇家威仪何在?还有人服气刘家江山吗? 朕告诉你。 没有!” 第 139章 吃人的龙 “没有!” 卫青同意的点头。 就像熊儿说过的,世上从来没有平等。 宗法制的存在,就是要分门别类, 君父臣子,层层的等级阶梯。 而且,说起来很残酷,但事实证明,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是最稳定的社会结构。 塔尖的人,低下头,可以层层俯瞰。 当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时,只要往下看就好,若往下看不到人了,那不必多言了,已经到了最底层。 皇陵代表着等级,皇家若不建皇陵,民间祭拜先祖也就没了意义,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会让宗法制下的等级阶梯全部崩塌,那时候,乱世就来了。 汉初大儒叔孙通教会了刘邦等级的重要性, 既然皇陵非建不可, 摆在高皇帝刘邦面前,还有一个问题。 谁来建造皇陵? 前朝给出的答案有两个,秦始皇大兴土木,是百姓和六国余孽混用,嬴政对六国人压榨得极狠,所以祖龙一死,六国立即就反了。 刘邦建汉,现实条件是生民凋敝,十室九空,用不了百姓,而且他的外臣中也有大量的六国贵族,他也没办法直接卸磨杀驴,复刻秦时的操作。 陪陵制度应运而生。 刘邦不想逼反齐、赵贵族,再生事端,就用世代传递的铁饭碗,来做政治交换。 刘邦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这件事,与分封制一样,刘邦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后来人。 因匈奴、诸侯国问题在前,处理陪陵豪族的优先级,就一直向后排着,惠帝没动,文帝没动,景帝没动,刘彻想动,还没来得及动手,到了刘据,他就必须要动了。 刘彻的皇陵也需要有人来建造,未来刘据的皇陵也一样,而杀掉这些陪陵贵族的任务,还要交给刘据的子孙去做。 所以,刘彻才会感叹,高祖父给子孙划好道了, 这条路的名字就是,杀! 迁都一事,那些皇陵豪族断然不会同意,防患于未然,刘据就先动手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藏好盗陵的人。 熊儿要得就是,盗陵案一直延续下去。” 盗陵案目的,不是解决盗陵的人,而是解决守陵的豪族, 第一要务就是扩大打击面,牵扯进来的人,越多越好, 如果盗陵案破了,这事就结束了,刘据好要怎么借题发挥? 抓不到盗陵的人,这案子就无休无止! 直到逼反他们为止。 陪陵的豪族没有选择。 “他们没有选择。” 刘彻笑了笑,伸出手指, “此案刚发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冲着他们来的,以为法不责众,事情慢慢就过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此时,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以他们的能力,各家齐心,找到盗陵的真凶,应该不难。 他们只是等着,什么都没做,熊儿只要熬过这段儿,就有充足的时间做好万全准备,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竖起第二根手指, “慢慢他们察觉到不对劲了,醒悟熊儿是要对付他们,但是,他们只以为是朕以前玩得那套,让他们掏点钱,就了事了,却不知,熊儿就要他们的命。 以懈职告罪,简直蠢得不能再蠢,等于是把剑亲手递给的熊儿,结果你也看到了, 递上手的剑,熊儿没有不挥的道理。” 卫青深吸口气,将自己代入那些豪族想一想,顿觉得无比绝望,找不到一丝翻盘的可能性, 有心算无心,他们早被拿捏死了! 竖起第三根手指, “见此案非但没有结束的迹象,反而更大了,后来他们又凑起来金银财宝,硬着头皮把这案子认了, 还是那句话,熊儿要他们命啊,哪有花钱消灾的道理?到时一抄家,这些钱,不还是熊儿的吗? 人财两空了哦。” 刘彻将三根手指,全部收回,握成拳头, “没招了,他们钱也没了,官职也没了,只能反了。” 松开拳头,抚平桌案,刘彻笑道, “接下来就是一片坦途了。” 想了想,刘彻肚子里剩下的话, 没说。 天下已尽在熊儿掌握。 若是自己,会随时握着李敢盗陵的把柄,李敢对自己只能忠心耿耿,而且想不用他的时候,借题发挥直接弃掉就是, 刘彻不知道熊儿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到此处。 “朝中朕留下的官员太多,”刘彻笑了笑,“朕得势时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清扫前朝官员,将官员都换成听朕话的,都变成了自己人, 熊儿也是如此,现在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已经没人能拦住他了… 莫说是拦,就如螳臂当车,碰都没法去碰一下。” 刘据站起身,背手俯视卫青, “你说熊儿内圣外王,呵呵,朕也希望他真是内圣外王啊。” 卫青不解,仰望刘彻, 刘彻额上凸起,黑色狰狞的龙角从皮肤中顶出, 卫青再揉揉眼睛,陛下还是陛下, 刘彻勾起嘴角, “你要祈求熊儿是熊儿,若他不是内圣外王……” “无论是你,还是朕。” “整个天下,都将任他大快朵颐。” 话音落, 茶壶中竖起的茶叶,化为一条小龙腾空而起,冲破屋顶,待飞到空中时,已变为一条上千丈的金龙! 金龙张开龙口,无数黑点向下如瀑坠落! 卫青惊骇望去, 那每一个黑点,都是人! 惨叫铺天盖地! 龙齿上挣扎挂着的人,最后的结局,也是坠落! 金龙抖动龙鳞! 猛地俯冲下来,贴在卫青的脸前停住,侧过龙头,重瞳龙眸好奇看着卫青,龙口中的血腥味似要将卫青冲倒! “熊…熊儿?” 啪! 金龙如泡沫碎裂! 一切如旧! 刘彻满眼遗憾,看向大汗淋漓的卫青, 叹道, “仲卿啊,你也快了。” 第 140章 一念之间 荧荧星火, 建章宫碧带为黄金,鎏金每数寸就缀上蓝田碧, 其余空处,则被塞上了明珠翠羽, 如此布置皆出自刘彻之手。 与暴发户有钱后,只知堆叠黄金的审美不同,刘彻也很爱用黄金,却能将黄金都用得极具美感, 数百蓝田碧俯照着刘据,因位置各不同,映在其上的身影,或被拉长,或被折叠,或被弯曲。 蓝田碧上又衬出一道黑影,同样被变化,与刘据的倒影,相对的撞在一起, 囫囵成一片黑。 “陛下,玉狗儿不见了。” 霍去病轻声道。 刘据淡淡嗯了一声,脸上残留着悲恸,想必义妁被吓流产的事,他也知道了。 但,刘据还没去看看义妁,平叛之事未定,事事都要刘据亲力亲为,走不开身,还有最重要的是,刘据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义妁。 “狗儿不会跑的,先不必找了,该他出来,他自然就出来了。” 刘据说着,视线却没看向霍去病,只停在桌案上,霍去病顺势望去,顿明了陛下心意。 数尺镂彩纤银卷足几平置在刘据身前, 其上平置着两块玉, 一块玉同心画圆,没有缺口,圆润无比, 为環。 另一块明显残缺, 为珏。 还,还是绝? 玉狗儿的命运、义妁的命运,乃至众生的命运,都在刘据一念之间。 霍去病不语。 刘据问道,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是,”霍去病点头,“玉狗儿之前收养过两个孤儿,叫小一、小二, 还有他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因父母得了罕病,死了,也被他收了,叫小三, 这仨关系甚密,亲如兄弟。 玉狗儿没能力养他们,就自作主张,将小一、小二带进了宫里,一直受玉狗儿照拂,后来玉狗儿去甘泉宫理事,这两个小太监就转投了黄喜, 黄喜私盗少府,玉狗儿回宫,气这两个小太监无情无义,就把他们逐出宫了。 两个小太监与欧阳生搭上,玉狗儿上套儿,把小三儿又弄进宫里,本想让他在娘娘面前多露脸,却没想....” 殿内响起刘据的叹息声, 干瘪无奈,满是凄凉。 养条狗,养了十几年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呢, 就像刘彻说得, 若是寻常人,有些缺点也就罢了, 可在宫中,就必须成为完人,不然,你的缺点会被无限放大,酿下大祸! “小一、小二背叛了狗儿,狗儿看不明白,是他蠢。” “是,陛下,”霍去病接了一句,“两个小太监都是玉狗儿捡的,我让张贺审了一遍, 他们实则一直记恨玉狗儿自作主张,将他们阉了,他们本没想入宫,只想做个男人,娶妻生子过了这一生。 所以,他们恨玉狗儿。” “那小三儿呢?小三儿是玉狗儿自家亲戚吧。” 霍去病顿了顿,语气中满是怪异, “小三儿也恨玉狗儿。” “恨他在宫内是贵人,却早没把自己带进宫里。” “他亲口和张贺说,他宁可要荣华富贵,当个太监,痛快十几二十年,也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刘据愣了下,随后笑出了声! 小一、小二恨玉狗儿把他们带进宫。 小三恨玉狗儿没把他带进宫。 三人一拍即合,把玉狗儿害了。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表哥,你知道吗, 我听闻,自打父皇去了洛阳,狗儿在甘泉宫时,可威风了,人人都怕他,都唤他玉犬。 犬,是要比狗,凶一点儿的。” 笑罢,刘据用手点去笑出来的眼泪, “据哥儿,我是有所耳闻。” “狗儿贪财,也收了不少钱,可他又笨,又笨又贪财,能不遭此祸吗? 但,说实话,没了他,我也空落落的....” 刘据顿了顿,问道, “唉?表哥,你说。” “狗儿该入宫吗?” 霍去病没点头也没摇头,下意识看向卷足几上的两块玉。 “我觉得他应不后悔进宫。” “为何?” 看向据哥儿,霍去病沉默。 刘据似知道了表哥为何这么说,摇头苦笑,将手抬起,悬在了卷足几上, 建章宫碧带上的蓝田玉,只能依稀看到,刘据是拿起了其中一个,但完全看不清,拿起的到底是環,亦或是珏, 霍去病在蓝田玉中倒映的身影,向前,接过了圣谕,两道身影又囫囵成了一片黑。 “陛下!” 卫伉进宫,在步障屏风外停下,声音清晰传进宫内, “进来说吧。” “诺!” 卫伉绕过屏风,余光看到表哥霍去病脸上,还残留着没收拾干净的惊撼,霍去病手指按紧,将某一块玉收进了袖中。 “陛下,玉狗儿就在后宫,他疯了。” “什么?!” 霍去病惊呼一声,又望向据哥儿,刘据面无表情, “你去办吧。” “是。” 正要领命离开,霍去病身后又传来刘据的声音 , “罢了,朕还是亲自去吧。” ………… 天开一线,于晨昏交界处,金光乍现。 玉狗儿只穿着一件单衣, 抱住两腿,坐在宫殿顶上,不顾身体的寒冷,痴痴看向远处的风景。 陛下年少时,总喜欢一个人爬到殿顶, 原来,陛下眼中的风景,是这样啊。 玉狗儿怔怔抬起胳膊,可因身子被冻僵了,第一下没完全举起来,再费力抬起,张开手指,用力的往天上抓,本应离天空更近了,他却觉得越来越远。 啪! 一支箭矢,射向玉狗儿,却被殿脊檐边的斗拱撞飞,吓得玉狗儿浑身一抖,瑟瑟露头看过去, 只见义妁抄弓,面色如纸,白得吓人,两眼血红死死盯着玉狗儿, 见到义妁后,玉狗儿却不怕了, 满眼悔恨,跪行到空处,用头猛磕砖瓦,仍觉得不够,又开始抬掌自??无须的白面,每一下都势大力沉,两三下就抽出血了, 哭道, “娘娘,都是狗儿的错!都是狗儿的错!”  。 第 141章 本来无一物 一夜血光,后宫皇妃和侍女下人们都处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确认安全后,一股劲卸了,也都不知不觉睡去。 玉狗儿的哭嚎声,又把后宫叫醒了。 见玉狗儿不闪不躲,义妁眼中闪过复杂,但,腹中猛地一痛,让义妁的眼神再次充满杀意,重新拉弓搭箭,直取玉狗儿。 玉狗儿停住,真就不躲了,愣愣的看向那支箭,在瞳孔中不断放大,如认命一般, 啪! 第二根箭远不如第一根飞的高,义妁脸色更白,强挺住身子,小腹的痛意努力找存在感,下身又开始流血了, 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将弓摔在地上,大步走近,要寻梯子爬上宫殿, 后知后觉的两个侍女跑出,原本睡意朦胧的杏眼被吓得一清,连忙冲上前拦住义妁, “娘娘!您不能弄坏了身子啊!” “是啊!娘娘!” 义妁嘴唇毫无血色,推开侍女,非但没推动,却把自己闪了下,各处宫殿的皇妃都已走出, 史氏、钩弋都望向这边,却纹丝未动,只低语两句,交待侍女,去将义妁扶回宫殿。 其余刘据新纳的皇妃们,表情各异,但幸灾乐祸的居多,平日里义妁高傲刻薄,明里暗里结了不少仇。 “义姐姐!” 独有一位皇妃,先跑过来,用毛毡包住义妁,金乌兰的眼睛就像小鹿一样,充满了惊惶和心痛, 她出身草原,本就不熟悉汉人间的暗流涌动,虽隐隐察觉到了后宫的女人们各怀心事,但比起整天如此,她还是更喜欢吃些好吃的, 所以,看到义妁倒在那,只有她冲过来了。 执起义妁的手,金乌兰暗惊,姐姐的手太冰了! “妹妹扶你回宫吧。” 义妁全听不到金乌兰的话,只是两眼死死盯着玉狗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臣妾参见陛下!” 众皇妃忽齐声行礼,刘据带着霍去病、卫伉二人,来到了后宫。 皇长子刘进被史氏牵着,二皇子刘弗则躲在赵钩弋的身后,偷偷向这边看着,长公主鲤儿则还在殿内睡着。 刘据先看到了玉狗儿,又看到了殿下的义妁,先义妁走到身边蹲下, 轻声道, “先回宫吧。” “臣妾不回!臣妾要亲眼看着玉狗儿死!” 义妁苍白的脸,竟被血气冲红了,直言开口顶撞刘据,刘据看向金乌兰, “把她扶回宫。” “是,陛下。” 金乌兰朝刘据递出一个眼神,示意义妁姐姐不好受,您别放在心上。 义妁还在挣扎,刘据把手搭在义妁肩上,对视她的眼睛认真道, “先回宫,等下朕去看你,好吗?” 嘴上虽问着,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闻言,义妁似知道了答案,面如死灰,被金乌兰扶回宫殿。 刘据起身,走回玉狗儿所在的宫殿下。 时过境迁, 刘据在殿下立着,玉狗儿在殿上趴着。 见到陛下,玉狗儿嘴巴发抖, 委屈的唤了一声, “陛下……” 刘据问道, “看到什么了?” 玉狗儿手指着天边,金光已完全将黑夜撑开了,刘据也望过去,他在低处,没有玉狗儿看到的那般一览无余,但也足够美了, “朕倒是很久没认真看了。” 刘据看着炫目的金光,玉狗儿则望着炫目的陛下。 在身后的霍去病,攥紧袖中的玉。 坐拥天下的皇帝,日出之盛景,也属于刘据,刘据不怕刺眼,眯眼望着太阳升起,金光铺在刘据脸上,竟好似把玉狗儿忘了, “哗!!!” 后宫众人一片哗然。 刘据叹口气,没急着看回玉狗儿,却是玉狗儿轻唤了一声, “陛下…” 看过去,玉狗儿身上的单衣飘落,他赤着身子立在殿顶,缺处看得格外清晰! 皇长子刘进张大眼睛,他早就敏锐察觉到,狗儿叔不喜欢被人当成太监,无论何时都把衣服穿得厚实,好似能遮住什么一般。 “陛下,狗儿笨,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对您的忠心,除了忠心,狗儿也没什么了。” 玉狗儿强忍的眼泪,再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有着说不尽的酸楚, 人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可宦官还不一样, 他们缺一物。 缺一物,玉狗儿就要补一物,他补的是忠心。不过,他笨拙的都不知该怎么证明忠心,只能把自己赤条条的放在陛下面前。 刘据眼神复 杂,开口道, “把他弄下来。” 霍去病、卫伉领命,就要攀上高殿,将玉狗儿带下来。 玉狗儿捂住上半身,眼中满是不舍和留恋, “陛下,狗儿好冷啊。” 冷吗? 是因离大日远了。 “不要!” 卫伉察觉到了什么,失声高呼,玉狗儿带着义无反顾的气势,以头冲下,从高处跳落, 他眼中的泪水将世界翻转, 上变成了下,下变成了上, 这下终于恢复原状了, 在玉狗儿的眼中, 又变成了年幼的陛下趴在宫殿上,而自己则手足无措的在地上仰望着, “陛下,您可千万别动啊!” 奇怪的感觉… 临到生命最后时刻,玉狗儿想了很多,他又看向天空,方才他觉得离天空愈远,而现在,看着渐远的天空,他却觉得离天空又近了, 我不冷了。 玉狗儿身体快速落下, 啪! 摔死了。  。 第 142章 眼见为实 洛阳 卫青眼眸中有着浓浓的忧虑,仔细看过去,在其眼角处,开始出现了几条细纹, 时间在追杀这位传奇英雄。 刘彻变为恶龙,卫青会化身勇者,持剑斩龙。 但,若是刘据变为恶龙了呢?卫青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恐怕只会默许。 愁绪如丝麻,卫青深陷其中,就连霍嬗走进都没发现,刘彻总想和霍嬗讲些什么,可每次,都被霍嬗借口逃开,躲远远的, 若按佛家的话,听到见到,就是被牵扯进了因果。 玉公子霍嬗不在朝野之中。 “舅爷…” 回过神,卫青勉强一笑,看着与年轻时霍去病相近的脸,卫青都有些恍惚, “你来了。” “嗯,”霍嬗跪坐下来,“舅爷,陛下和您说什么了?回来后,就觉得您怪怪的。” 卫青本不该和霍嬗说的,他是个习惯将负面情绪吞进肚子里慢慢消化的男人,可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自己难以消化,望着霍嬗,其与霍去病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屋内响起了卫青的声音。 说着,卫青恍然明白,为何要与霍嬗说这些了,自己已没法阻止熊儿,去病就更不可能了, 看向霍嬗,卫青存着留下他,让他来阻止熊儿的心思。 讲罢。 霍嬗却是淡淡一笑, “舅爷,我爹口中的据哥儿,可不是像陛下说得那样。” 玉公子的话出乎意料,卫青抿住嘴,有些后悔同霍嬗说这些了,想把说过的话收回去,但已经不可能了, 霍嬗连见都没见过熊儿,光靠听得,能有多了解熊儿? 恐怕霍嬗也早就被霍去病洗脑了! 似看出了舅爷所想,霍嬗端正身子,在他看来,舅爷不是被表叔影响了,而是被陛下影响了,不得不承认,太上皇身上有股魔力,靠得越近,就被牵扯越深, “或许陛下说得都对。” 卫青抬起眼,霍嬗笑了笑, “但,陛下绝对漏说了一件事,不,不是陛下漏说, 而是…陛下根本就看不到。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但我相信,我听到的表叔,才是真的。” 见霍嬗也对熊儿有着狂热的崇拜,卫青叹了口气,不予理会,绕过去问道, “陛下还有看不到的事?” “当然。” 霍嬗拢了把披散的黑发,若隐若现的胳膊纤细,带着病态的美感, 继续道, “舅爷,难道您没发现,陛下口中的表叔,很像陛下自己吗?” 卫青愣住。 是啊,陛下口中的刘据,简直就和陛下自己没什么两样! “那表叔到底是表叔呢?还是陛下口中的表叔呢?” “爹爹口中的据哥儿,与陛下口中的表叔,就完全不是一个人。” “表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皇陵豪族没赢,表叔也没赢,斗下来后是一片狼藉,迁都后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好,那斗到最后,付出无数条人命,是为了什么呢?” 卫青喃喃道, “是啊,最后是谁赢了呢?” 霍嬗眼中现出羡慕的神情, “舅爷,您发现没有,在陛下的故事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不该一句不提的, 这个人,陛下没看到,也没想到。 因为陛下永远不会为别人付出这么多,也永远不会如此信任一个人。 我真羡慕啊…羡慕表叔为那个人做得一切。” …………… 长安 建章宫 刘据脸上是浓浓的悲恸。 玉狗儿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儿子没了,义妁也半疯了。 就像霍嬗说的,刘据也不是赢家。 机关算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太后卫子夫沉默出入,看到儿子疲惫的身形,心痛如刀绞, “娘。” 刘据声音哽咽,也只有在娘亲面前,他才能短暂的卸下坚强,卫子夫被这一声娘唤得眼眸发红, “熊儿。” 上前把刘据揽进怀里。 “娘替你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埋了玉狗儿,也安抚了义妁,你不必再挂念了。” 刘据问道, “将玉狗儿埋在哪了?” “城外,能看到长安的正南,”卫子夫顿了顿,“玉狗儿这名不合适,娘擅作主张,为他赐了刘姓,以后你想把他迁回陵内,再迁就是了。” 卫子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想到熊儿也会老,总有一天,也会躺进皇陵内,卫子夫就从心底感到难过, 刘据捏了捏娘亲的手,感动道, “娘,谢 谢您。” “这有什么。” 卫子夫有些破音,强忍住眼泪, 刘据叹道, “天下起了风声,说我与父皇没什么两样。” “他们懂什么? 你爹是个自大的人,我从没见过比你爹还自大的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推己及人,把别人也都当成了自己。 你与你爹可不一样,娘亲眼看着你从小孩子长大,长成了一国皇帝,别人都不了解你,只有娘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 刘据怔怔看向娘亲,卫子夫用双手捧起儿子的脸,认真道, “熊儿,你做得没错!再坚定些! 为何你甚至不如小时候坚定了? 还记得那次吗? 你爹针对卫家,你不惜撕破脸,也要保住仲卿和去病! 这次与那次没什么两样! 去病被你爹任命将军时,全天下都不服他,都把他当成了关系户,哪怕去病用一次次的胜仗打破偏见,可时间却用的太久了。 娘知道,你失去了很多,失去的我们已无法挽回了, 但,想到你为他铺开了一条路,娘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他值得期待。” “是啊,” 刘据轻松不少, 说道, “他当然值得期待。” 顿住,刘据又看向建章宫碧带上的金子, 喃喃道, “娘,孩儿真的不喜欢金色。”  。 第143 章 平凡的一天 漱玉阁 长安的一切,依旧与此处无关。 不光是漱玉阁,就连整片神武宫,都是一片寂静。 比冷宫还要冷。 似有一双大手,有意的将此处拨出棋盘外。 日上三竿。 阁内平铺着厚被褥,其中正呼呼睡着一人。 霍光侧过身子,闭目枕着胳膊,发出断续的呼吸声。 看起来什么稀奇。 可若是再看一眼,会让人惊掉下巴! 霍光在睡懒觉?! 要知道,霍光从不出错,就连头发束起的都一丝不苟,每一步走得距离都相同,像这样似有强迫症到变态的人,怎会睡懒觉呢?! 若霍去病看到这场面,定然会被惊得大呼小叫。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霍光睡了一天一夜,睡得酣畅淋漓,身为陛下身边的谋主,在整个盗陵案中,竟都完全没参与一点, 前些日子还对殿下教教书,给殿下放假后,霍光就更闲适了,一个人在神武宫,仿佛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又是睡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霍光坐起,睡眼惺忪的放空,好似睡得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漱玉阁, 揉了揉眼睛,霍光站起身,黑发披散在后背,头顶有一缕呆毛高高竖起,随着霍光,这缕不安分的头发,也跟着跳动, 没有人看过霍光这副样子, 霍光没急着束好头发,反正神武宫就他一人,今天要做的事很多,不急着先弄头发,里衬一件白色单衣,随意套上黑袍,连腰带都不系,只敞开着衣襟, 也幸好宫内无人,不然被旁人看到,只以为霍光是被人换了神魂, 霍光打着哈欠,走到窗边,推开,带着冬日特有味道的干燥冷风,灌进阁内,让空气为之一新, “唉,有些放纵了。” 挠挠头,霍光扫过周围,到处都是书本简牍,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做起, “嗯…” 抱臂靠在窗边,霍光习惯先将每一件事的先后顺序,在脑中都排列好,想好之后再行动,打了个响指,霍光自言自语道, “先把被褥收好,得有很久,不会再来这儿了。” 弯腰,蹲下,再不随意糊弄,将这套被褥规规整整的叠好,这套被褥是董先生住在这里时盖的,按理说,人死了,他用过的东西也要烧掉, 但,陛下不忍,还是留下了这套被褥。 其实,说是这套被褥是董先生的,实则盖得最多的,是东宫的孩子们, 想到这,霍光嘴角不由勾起,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 他们小时候总喜欢趁夜,来折腾董先生,董先生却从不生气,让他们顺势在这睡下, 那画面清晰的就似在眼前, 几个小家伙缩在温暖的被褥中,烛火将暗室照暖,董先生的背影对着孩子们,董先生会看一夜的书,孩子们也睡得格外香。 时间并没有让美好的记忆斑驳,反而会不断的加上滤镜,愈加清晰。 悲惨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同样, 美好的童年,会治愈一生。 我们拥有过美好,并且,会为之奋斗一生, 不知不觉间,霍光已整理好了被褥,收进柜里,霍光恭恭敬敬的朝着柜子,行了个学生礼, 将被褥收好,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满地的书籍了, 董先生因材施教,在家乡传道授业时,反复强调,博不如精,要学生们只学好一经即可, 可对刘据和霍光二人,却说法不同,要他们不应专于一门, 刘据是未来的帝王,既然是帝王,就应博学,不困于一家之语, 而要霍光博,只因霍光是个天才,别人精于一门,是他们只能精于一门,霍光却完全有能力精博兼备, 将百家成书,分门别类收好,又是用了一个时辰,霍光忽然想到什么,咚咚跑向窗边, 急道, “哎呀,起来的太晚了,再不快点,日就要落了。” 霍光跑下漱玉阁,快些打了桶水,弯腰将竹地板都擦了一遍,忙忙碌碌又是一个时辰,可霍光好像乐在其中,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在哪处角落,发生过什么事情, 有时,说着,还能把自己给逗笑。 漱玉阁上下,都被收拾干净了,霍光跪坐下来,照着铜镜,将头上翘起的呆毛按住,刚按下去,又抬起来, 霍光气得呲牙咧嘴, “我还弄不了你了?!” 一只手强压住呆毛,另一只手快速的将头发都拢起,接着一转,一束,头发就规 整好了,再收一收毛刺,戴好顶冠,望着铜镜里青年英俊的脸庞,霍光满意的点点头。 弄好头发后,再系好衣襟,将浑身上下,都弄得毫无破绽后,霍光长舒口气,关紧竹窗,他怕风雪吹进了漱玉阁, 起身,走到梯处,最后看了一眼漱玉阁, 桌案,简牍,竹榻,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霍光将这一幕,死死刻在了脑中, “我走了。” 对着空无一物的漱玉阁,霍光喃喃道, 关紧竹门,顺着梯子走出。 虽然已夕阳西下,但太阳还没有消失。 霍光睡了一个大懒觉, 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睡懒觉,或者说,是最后一次睡个好觉。 为报君恩,他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伟大的帝国! 奉献给陛下! 迁都之事的最后,要留给霍光收尾了。 所有反对力量都被打残,朝中百官虚弱,是重新建立朝堂秩序的最佳时机, 旧的正在消弭,新的冉冉升起, 再也不会有这般的君王,也再也不会有这般的宰辅, 霍光再没回望漱玉阁一眼,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无限长,延伸到了漱玉阁上,好似漱玉阁有了生命,对他依依不舍。 天光六年,冬 霍光走出漱玉阁, 宰执天下!  。 第 144章 君子事天 丞,翊也,为肱骨,为辅翼。 相,视也,为查缺,为警审。 丞相是官职,文官之极,宰相并非是具体的官职名称,可视为丞相的第二种形态。 丞和宰,一字之差,但实力天差地别。 卿大夫家都有家宰,代替族宗子处理大小事务,丞只是辅佐,而宰有更多拍板的权力。 所以,纵观历史, 丞相虽多,宰相却少, 尊王攘夷、确立新秩序的管仲可称为宰, 鞠躬尽瘁、匡扶汉室的诸葛亮可称为宰, 为大明朝续命的张居正也可称为宰。 丞相本就是人臣之极,而宰相是丞相中的丞相,做到此处,手握的权力平齐甚至于超过皇帝,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但,无论奸诈与否,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能称为宰相的人,都是几百年一出的奇葩。 第一形态为丞相,第二形态为宰相……而在出尽英雄人物的华夏历史中,因一人,将人臣的极限,又狠狠的拔高, 让无数后来者都能隐约看到,云雾之上,还有千仞高峰,只不过,峰上只有一人。 吾非相,乃摄也。 宰相之上,还有摄相。 ........... 未央宫 久违的朝会 朝上跪坐的人,与前次朝会相比,少了近四成。 每一位官员,都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刻意的不去关心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那空出来的位置,就似一个巨大的黑洞,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虽不需要官员们的视线,但那强大的吸力,已经吸引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一个空,就少个人。 谒者黄喜早就没了,陛下身边的宦人玉狗儿也没了,陛下好像忘了还有谒者这一官职,没有谒者主持朝会,宫内一片死寂,有种干巴巴的窒息感。 “你的病好了?” 刘据幽幽开口,口中呼出的龙气,让殿内气氛为之一缓, 皇宫内是礼制最繁琐的地方,官员在朝会时的一举一动,都要严格按礼制去行动,就连眼神都不得乱放,与陛下交谈时,更不可直视君父,只能看向君父嘴唇下巴的位置, 听到陛下开口,群臣暗忖, 能被陛下直接称为你的,恐怕就只有二霍了。 果然, 霍光用大病初愈的声音开口, “微臣狗马疾已愈,愧让陛下担忧。” 莫说是直视刘据,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敢向陛下的方向看,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今日陛下的顶冠,不同于寻常。 民间所佩戴的斗笠、帽子、巾帻都已实用为主,或是遮寒,或是障风,唯独是顶冠,“寒不能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没有一点实际用途,纯粹是用来体现身份的,说简单点,戴上就是拿来装逼的。 衣冠楚楚,古人相见,最先看的不是脸,而是头发和顶冠,头发干净规整,就算衣服穿得差一点,也会引起别人的好感, 高皇帝刘邦在沛县混日子的时候,兜里没钱,身上也邋遢,于是他就研发了一顶与众不同的冠帽,外型花里胡哨,最起码在一众人中,第一个就能看到刘邦, 官员朝会佩戴有帻冠,帻巾形状不同,在冠上的位置不同,以此来区分文武,是要突出他们的官职, 于庆功的大朝会上,则要佩戴爵弁,这里就不是要突出官职,而是要突出爵位。 平日里,刘据顶通天冠,为冠中规格最高,冠前有凸起的金博山, 今日,刘据则带的是冠冕,前后有流苏的那种,几道流苏用大小相同的宝珠牵挂,宝珠看起来像是某种玉石,漆黑透彩,每颗大小重量都完全相同, 而且,看着珠圆玉润的品相,不像是后天打磨过得,就是浑然天成的黑珠石,八十一颗完全一样的极品黑珠石, 听到霍光恭敬的回话,刘据点点头,两人好像不是很熟的样子, “奏事吧。” 刘据看向群臣,淡淡开口。 能混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儿,自然听出了陛下的弦外之音,以前谒者喊的是议事,议事是有商有量的讨论,而方才陛下喊的是奏事,有事直接上奏,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想法了。 每个人都在思索,又让朝堂上现出了一片真空,见无人说话,刘据平静道, “无事就退朝。” 这下,让百官都急了,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退朝了?还有一大堆事情悬而未决呢! 皇陵案怎么办?空出的皇陵如何安排?之后又该如何? 所有人都被陛下搞得云里雾里,就等着朝会上听到些有用信息呢! “禀陛下,微臣请奏!” 廷尉杜延年执笏挺身,又觉得扛不住这么大的事,起身,走到殿中,躬着身子禀奏, “奏 。” “是,陛下,此次因皇陵案……” 皇陵案是杜延年全程跟着,一并数字都记得清楚,也不需要提前记在笏上照读,直接脱口而出, 冰冷的数字,代表着无数的豪族,或死、或徙,杜延年声音在殿中回响,跟阎王点卯没区别,百官们都不自觉缩了缩身子,这可是平日里都没少走动的大活人啊,低头不见抬头见, 转眼间,就被刘据蒸发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内心祈求着, 皇陵案到此为止吧! 别查了! 再查大汉就没官员可用了! 杜延年背了足有一刻钟,声音落下,群臣竖起耳朵,既希望又害怕, 霸陵沦陷,长陵少了大半陪陵豪族,窦家倒台,也让窦太后所在的景帝坟陵大创,现在只剩下了惠帝的安陵、和太上皇未建好的茂陵。 接下来,陛下的话,就要决定其余人的命运了! 陛下真要一网打尽吗?! 杜延年低头不语,昭平君案后,他就成为了刘据的人,再与他赐食,反复拉扯后,刘据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盗陵的人抓到了吗?” 刘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殿外的寒潮还冷! 还要查! 群臣的心跌到了谷底… “陛下!老臣请奏!” 一道苍老悲壮的声音,颤巍巍响起, “皇陵案,不该再查了!”  。 第 145章 灵台丞 百官心中燃起了希望。 是啊! 不能查了! 虽嘴上不敢说,但都在心中暗彩了一句! 不愧是王中尉! 一道颤颤巍巍的身影,行到殿中,立在杜延年稍退一步的位置, 老臣名为王温舒,看着鹤发垂容,名字里又有温又有舒,应是说话温和细语、行事老成补缺的臣子,但细看下来,其白眉杂乱,下压鹰目,是标准的杀相! 王温舒早年行事,与其名正反,一是速,二是暴,任属吏时,往返京城请命的文书两日便回传一次,接旨杀人,牵连一千家,流血四十里, 其官职升任之路, 亭长、属吏、河内太守、廷尉、中尉。 前面提过,中尉一人可调南北军,其职能是卫伉、李陵、公孙敬声、路博德四人加一起的加强版,后刘彻觉得中尉权力太大,就将此官职消了, 因王温舒做过中尉,新进官员都尊称其一句王中尉,现为御史大夫的从官,相比于九卿之一的杜延年,他当然要后退一步。 “那你与朕说说,为何不能查了?” 刘据声音毫无起伏问道,王温舒下意识抬头望向陛下,因君臣相距有近几十步,王温舒清晰看到陛下头戴的流苏冠冕,心脏不自觉一紧! 老狐狸霎时就明白了何意! 皇帝平日不戴冠冕,唯有大祭时才戴,祭社稷、祭先祖等等,戴上冠冕,就是告诉天下人, 朕天人合一! 朕君权神授! 朕,坐在皇位上,是合理合法的! 王温舒嘴里泛起了苦味,同时,刘据也在打量着王温舒, 在父皇手下做到中尉,甚至能平稳落地,此人定有些手段, 其人在史书上被评为两个字, “谄势。” 用白话来说,就是谁赢他支持谁。看起来他杀的狠,谁面子都不给,实则他心里清楚,只要服务好董事长就够了,董事长的目光,就是我奋斗的方向! 可现在,他却不支持自己,反站在利益集团那一边, 刘据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这老头想得吃了! 丞相之位空悬,皇陵案也被他窥到了走向,他谄的是未来大势,想以此得到其余文官们的支持! 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此刻,王温舒走出来,是想当丞相! “陛下,”王温舒满脸悲苦,“昨夜老臣夜观天象,见有填星如瓜,孛于东井。” 霍光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 开始了,又开始用天相找补了! 刘据问道, “哦?不知何时王爱卿也会观星了? 那你看出什么了?” 王温舒答道, “此星相或为吉,或为凶,和则吉,血光则凶。 老臣自是想到了皇陵案,这才斗胆与陛下进谏。” 说罢,屏住呼吸,但心中也稍有定数, 古人信天相,趋吉避凶,哪怕是陛下,在天相面前,也要思量思量, 更重要的是,王温舒看出来了大势,别看皇陵案现在闹得凶,实则陛下有偃兵的意思,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王温舒才出来递给陛下台阶! 况且,星相能止住皇陵案最好,若止不住,王温舒也有后招等着, 既卖了百官人情,又顺了陛下的意,古话有云富贵险中求,但说起来,其实一点都不险,王温舒十拿九稳! “第五灵台丞,此星相是这么解吗?” 刘据看向灵台丞问道,有司平日里负责观星,人家是专业的! 见状,百官心里咯噔一声, 灵台丞名第五季常,第五为罕姓,刘邦建汉,将田齐王族从一到八,分为八支,迁徙到了中原四处,其中第五支,就化为了第五姓, 第五季常眼底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他和别的官员不同,其他官员白天办公,他要晚上办公, 因为工作的时间差,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百官平日里下班联络感情时,灵台丞第五季常都在上班! 所以,百官看灵台丞陌生,灵台丞看百官也不熟,平日里,灵台丞第五季常在朝堂上就是透明人,他就需要做到一件事,不睡着就行, 今日被陛下突然点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嗯啊应着,却不知陛下问的是何事,坐在他身边的是史官司马迁, 司马迁皱眉低声提醒道, “陛下让你解一下昨夜星象,挑好的说就行。” 司马迁提醒的话,也带有很强的引导性, 因史官的特殊,他不需要和百官抱团,皇陵官职若是铁饭碗,史官那就是金饭碗,人家是代代相传的职位,稳得一批! 史官可选拔不出来,不是谁想 写就写的,是家传的绝学, 并且,他还不需要刻意去和百官搞好关系,相反,百官还要没事就来奉承史官, 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啊! 不然人家随便黑一笔,这辈子不都白忙活了?! 刘彻都拿司马迁没办法,更何况别人呢? 司马迁做事完全凭喜好! 他就是支持陛下! “哦!啊!” 第五季常迷迷糊糊的,赶紧执笏挺身, 念道, “昨夜星孛于东井,为平相,或吉或凶,和为吉,见血为凶…” 王温舒在心中暗笑, 包说对的啊! 老夫没提前打听好,赶上来胡说吗?! 接着,灵台丞第五季常又话锋一转, “填星如瓜,星象又变,是为天报德星云,尊陛下建汉之功! 陛下之意为天意,从之则吉,否之为凶!” 第五季常因平日里没有露脸的机会,这段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声音还因激动而颤抖,震得众人一滞! 王温舒满脸灰白,一时没绷住,满眼不可思议的遥望灵台丞, 不是! 前面说的没错,后面都是你编的吧! 感受到王中尉投来的目光,还以为得到了王中尉的认可,第五季常朝他自信的点了点头, 这一下好悬没给王温舒气吐血! 在心中狂吼, 太过分了! 灵台丞就能信口胡说吗?! 这次王温舒还是提前备过课的,所以感受格外清晰, 等等! 难不成灵台丞一直这样?! 司马迁低着头,嘴角勾起笑意, 老王还是不懂灵台丞啊! 灵台丞还真就是一直这样!  。 第 146章 答案对了,人不对 灵台丞下属太史令。 这是秦汉的建制。 就像部落时代,祭祀的地位要高于族长一样,上三代时,会观星的司官地位极高,因为他们有解读天意的能力,在上古时期,君权平齐于神权,或是仅略高于神权。 西方延续部落时代的结构特点,君权和神权的矛盾在古代一直存在。但,有趣的是,在华夏,则完全是另一番场面, 君权完全压制神权! 神权成为了君权的附庸。 追根溯源,还要寻到周公身上。 小周代大商,出现了一个问题, 既然商朝为天授,那么,周凭什么能代商? 也就是说, 周朝的合法性在哪里? 不得不感叹先人的智慧,周公为周代商的合法性,提出了合理的解释, 敬天保民。 天子是牧,万民为羊,天子是替天牧民,在敬天的同时,要善待自己的百姓,商朝不善待百姓,就应被替代。 这就为中国古代创造了一种新的模式,王朝替代是合法的,与此相应,神权的存在被无限削弱。 后来战国时期,邹衍又提出了五德终始说,各朝代表一个属性,如五行般相生相克, 虞、夏、商、周、秦, 土、木、金、火、水。 为王朝更替的合法性,又更具体了。 发展到汉时,像第五季常这种司官,除了看看天相,基本就没什么实权了,但,观星的技术和解读星象的知识,也是代代单传的密术,莫说是普通人,就连官员都接触不到。 也就是说,司官第五季常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因为他最有权威。 那从第五季常的职业规划来看,人家肯定是皇帝的人啊,解读星象就是为了让陛下开心,除了特别著名的大凶星象,其余就任他说了。 刘据满意点点头, “朕听明白了,此星象之意,是朕做什么,都是对的?” “是!陛下!” 司官第五季常无比自信,脸上露出的表情,睥睨群雄,好似在告诉其他人, 我是专业的! 别杠! 刘据笑了笑,以前没发现,第五季常还挺有趣的,顶头上司司马迁朝第五季常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第五季常又得到了大领导刘据的认可, 人家没问题啊! 望向王温舒,刘据表情冷了不少, “你要朕和?盗陵案的真凶都没抓到,朕怎么和? 待到百十年后,朕有何颜面见朕的太爷爷?!” “可…可…陛下,此案牵连太甚…” “牵连太甚就不查了吗?这是何道理?!” 刘据越说越怒, 王温舒被问的汗流浃背,他本准备的极好,推演也无疏漏, 皇陵案弄到现在,百官服帖,同时,又有一大堆的空悬官职回到了陛下手中,陛下可再拿着这些官职,赏赐官员,收拢人心, 凡事讲究火候,这道菜,火候做到这儿,已经完美了! 再继续搞下去,这锅是要糊啊! 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是百官呢,而且,已经逼急了一批兔子了! 难道陛下以后不用官员了? 这也不能啊! 王温舒能混到现在,凭得就是眼光毒辣,能瞅准大势。以前比这还模糊不清的局势,他都没判断错误,这次他无比自信,皇陵案是要收了,可陛下的态度又把他搞迷糊了。 僵在那,王温舒支吾的说不出话, 他所思所想,都是桌子下的事,是没法拿到明面上说的, 而刘据就好似浑然不知,不去与王温舒达成默契,攥死了桌面上的事不放, 霸陵是不是被掘了?文帝是不是被惊扰了? 那朕该不该查?! 握着大义,刘据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寻常人家祖坟被掘,那都要拼命的,更何况是皇家呢? “拉下去!杖!” 刘据气急,张贺得令,亲自下去拧住王温舒,拉出去就要打, 王温舒傻了! 他脑中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这老身子骨能抗住几下! 而是,无比确定,陛下是要收皇陵案了! 君臣会达成默契, 而与君达成默契的臣子,就是未来的丞相! 这个臣子,会得到百官的感激,会得到陛下的青睐, 但,这个人,不是自己。 谄势的王温舒,猜到了所有答案,可惜的是,刘据没有出题, 或者说, 王温舒拿着答案也没有用,因为,重点不是答案,而是谁答出了答案! 被按在殿门上,凸起的门槛,正好用来 垫起屁股,王温舒的头朝着龙椅,下半身则在殿外, 有几个与王温舒相近的官员,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对视一眼,齐齐走出, “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 “王中尉为老成谋国之言,言辞虽…” 刘据冷声问道, “大汉都没了中尉,你又唤他是中尉,朕没有封过,难不成是你封的?!” 这些官员私下叫王中尉叫惯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被陛下问得顿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认罪, 刘据手拍龙椅,冠冕上的流苏颤动, “一并拉下去打!” 这几人又被拖下,和王温舒排排放好,方才说错王中尉的官员,哭着脸看向王温舒, 歉意道, “王中…王御史…” 王温舒把头扭到一旁,不再看他,可扭到另一旁后,又是一张蠢脸,王温舒没办法,只能把头埋起来,图个两眼清静, 张贺杖刑很有手法,每个人都打的不同,年轻的就打重,力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声势大,直接就把几个官员打的翻白眼了,却又不会伤及性命, 但听在百官的耳朵里,每一杖落下,都让他们身子一缩,好似打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王温舒几人晕在那,刘据气尤未消,手指着宫门处,喝道, “谁要再敢与朕说停住盗陵案,这就是下场!” “退朝!”  。 第147 章 霍光:让我独享经验! 雨雹,大如马头 一连几日,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官员去求情,都被刘据打了出来,轻则十几杖,重则几十杖, 京兆尹刘买,长沙王后,原为舂陵侯,诸侯国叛乱前一心入幕太子,也是刘姓宗族内,笑到现在的赢家, 刘买年近三十,标准刘家人的隆准美髯,五六岁的小儿子绕膝在前,刘买微笑抚摸着小儿子的头, 小儿子名刘外,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任谁都想不到,这一支刘姓,会出一个叫秀的男人。 光武帝,刘秀。 刘买对面,正坐着年龄稍大的男子,面容与刘买六分相似,满脸写着疲惫, “幺儿,你出去玩,爹爹和屈氂大叔说会儿话。” “嗯!”刘外重重点头,头上的两朵发髻都被甩开几分,屁颠屁颠的跑出屋子,刘买心急提醒道, “雹子大得很,你贴着房檐走!” “知道啦~爹爹!” “这孩子。” 刘买欣慰笑了笑,又坐回,显摆道, “大兄,我都有三个儿子了!” 提到这个,宗正刘屈氂也不服气, “你有三个,我还生了两个呢!” “哈哈哈,那你要多使劲啊。” 刘屈氂冷哼一声, “光我使劲有什么用,要你大嫂多使使劲吧。” “咳咳咳…” 刘买被刘屈氂突如其来的暴论,呛得咳嗽,再缓缓道, “那就可以了呗… 陛下说过,春风吹又生,你诸侯国平叛,死了几万刘姓宗亲,那时候你还记得和我说什么吗?” 刘屈氂抬眼扫了刘买一眼,没说话,刘买自顾自说道, “大兄,你与我说, 刘家血脉要被杀绝了,只剩你我,我们要好好活着。” 刘屈氂点头对道, “当时你回我说, 不会杀绝的,皇室哪里会杀绝?” 沉默片刻,刘屈氂再沉声道, “你是对的。” 大汉皇室出了五代人,就算杀了几万,留住了几百几千,他们再生孩子,刘姓又会繁荣起来, 皇权不倒,皇族就不会倒。 刘买感叹道, “没生老大前,我成天想着,以后让这孩子做什么好,一会儿想要他学经,一会儿又想让他学武, 当爹了以后,想的事也变了,不想他做好什么,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 沉寂,耳边都是屋外雨雹砸地如裂帛声。 雨雹连落了几日,该砸坏的都早砸坏了,滞涩全无,雨雹从天上,可直落到苍茫大地, 刘据最倚仗的两位皇室宗亲,此刻都不约而同听得入神,二人却神色各异,刘买微合目似在享受,而刘屈氂确是眉头紧锁,面带愁容, “不知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雹何时能停啊…” 刘买笑道, “天起之,天止之,别的事就不需我们考虑,但,你我总要记得一事。” “何事?” “你我的第一个字,都是刘, 非刘姓王,天下共击之的刘,其余便都是旁事。” 刘屈氂明悟点头。 “你说的是。” ………………… 王温舒趴在榻上,眉头一抖一抖, 他极力克制自己烦躁的情绪,强忍住不骂给自己屁股抹药的下人, “王中尉,可如何是好啊!” “王中尉!” “现在谁都劝不住陛下了!” 身边人七嘴八舌聒噪,王温舒前几日在朝堂上挨了板子,这一顿打没白受,真隐隐成了官员们的主心骨, “别叫我王中尉!” 王温舒再忍不住,强撑起身子喝骂道。 吓得众官员一静,王温舒扫过这一张张脸,觉得气堵,自己推测的事没办法明说,只能暗戳戳的挑了几个人去劝谏陛下,可奇怪的是,那些人都不是陛下想要的! 不光是京城,其余三辅余下的豪族,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王温舒身上, 没办法了, 算又算不过陛下, 打,更打不过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认怂、苦肉、造反都用过了,陛下油盐不进,他们只能等死。 官员们不约而同,望向了王温舒的屁股, 皮开肉绽,看着刺眼,却是英雄的象征,最起码,王中尉是代表官员们利益的! 王温舒这一呵,很有威势,像狮王巡视领地一般,目光扫过一张张的脸, 朝内空虚,大的硬的都被打掉了,眼下是上位的绝佳时机,就算知道陛下心目中的那人不是自己,王温舒也要先一步找到,攀附上去 ! 其余官员跟着王中尉的视线也看过去, 最后落到了三人身上,看到这三人,王温舒的视线也柔和许多, 在屋内不上不下位置的,为侍中伍被,前为淮南王谋主,后在赵破奴手下为参军,又被擢为伍被,每一步都走的险象环生,可前途从来光明, 政论为大一统,是标准汉丞相的治世思路。 靠在房屋角落处的是丞相长史边通,主议事,为前两任丞相庄青翟擢起,在史书中,是庄青翟与廷尉张汤权斗时,庄青翟手下最能撕咬的犬牙, 边通的政见比伍被更激进,大一统还不够,还要君王独尊,这就意味着,边通为丞相后,很难代表群臣的利益,所以,边通一直不在群臣支持的其列, 最后一位,则是倚在门边,王温舒一带而过,此子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还可以考虑,现在年纪轻、资历浅,还是算了, 放弃倚在门边的搜粟校尉魏相,王温舒的视线,只在伍被和边通之间扫视, 实则无论东方朔,亦或是倪宽,都更有希望,但东方朔本为滑稽,群臣看不上他,倪宽又叛恩师欧阳生,此二人都被明里暗里排挤出去了, 其余众人也意识到,是要在伍、边二人取一,各在暗中思忖。 搜粟校尉魏相,脸上还带有稚气,暗中打量着众人, 有几人脸上本带着死气,现在都散得差不多了, 有劫,但不至于死, 魏相由此推论,皇陵案确实是要止了, 只是…… 魏相瞧了这么多面相,能堪丞相的人,唯有一个,此刻却是不在啊。 感受到王温舒视线,伍、边二人,反应各不同,伍被往后躲了躲,而靠在角落的边通,则是向前一步。  。 第 148章 谋主之间,亦有差距 小熊的丞相是高危职业,可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杀之不尽,用之不竭, 都因主父偃的那句话, 生不食五鼎,死则五鼎烹! 活着,就是要上进! 人臣之极的名号,实在太吸引人了! 王温舒正要开口,劝伍、边二人试试,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众人, “王中尉。” 拧眉看向魏相, “你有话说?” “是,”魏相行揖,“我以为不若让霍光去找陛下说说,或许能成。” “霍光?” 王温舒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众人虽没有开口,但气氛已经隐隐现出抵制的情绪了,在场的群臣,不光是没有霍光、连宗正审卿、大司农金日磾、御史大夫张安世等人都没有, 这些都是自小随陛下长大的东宫派系! 群臣不认霍光,理由有很多, 霍光年纪轻、又毫无建树(霍光与刘彻打击世家诸侯国都是在暗中做的),远比审卿、张安世等人透明多了,再加上其东宫派的烙印,可以说,霍光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是,霍光。” 魏相点头道。 王温舒上下打量魏相,他突然有种感觉,魏相似与自己一样,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攀附新丞相! 只不过,他押人的是霍光! “霍光不行!” 还没等王开口,人群中响起了质疑声,他们严重怀疑,霍光有没有资格带领文官集团, 前几任丞相公孙弘、朱买臣、庄青翟、李蔡…都做得不错, 霍光,小儿而已,能行吗? “我支持霍光。” 意外的是,侍中伍被上前,明确了态度,他支持霍光, 伍被以前虽不是太子党,但他始终与太子党的人有交集,比旁人看得更真切,陛下手下的武将以卫、霍为首,而东宫一派的文系,实则是以霍光为首, 伍被越想越有道理,其他东宫文系都位列九卿了,霍光还久久不出,就是要吃最好的! 魏相微微压了下手,这个新晋官员反倒很有气势,让争吵声不禁掩住, “王中尉,反正都到这时候了,不如先把霍光找来,看看他再说?” 王温舒沉思一会儿, 挥手道, “那把他叫来吧。” “我去找!” 伍被举起手,一马当先去找霍光,走出门口,终于忍不住嘟囔道, “这群傻子,明目张胆聚在一起议事,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等你们给出题解呢。” 伍被插袖,行到外宫, “伍侍中!” 霍光先看到了伍被,起身恭敬行礼,伍被见状惶恐,赶紧还了个更大的礼, “那,那个…”伍被没和霍光说过几次话,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 霍光笑道, “伍侍中叫子孟就好。” “好好好,子孟啊,那个王温舒想着要见你。” 霍光眼睛一闪,快速收敛精光, 说道, “那就快去吧。” 霍光、伍被走回去,一踏进屋子,所有目光都看向了霍光,视线各不相同, 审视、敌意、好奇…… 霍光满脸谦逊, 率先朝王温舒行礼, “王大人。” 又按序叫了下去, 同官员们见礼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有些官员品秩低但资历深,有些品秩高又无实权,叫大叫小都不好,一个不慎,就把两人全得罪了, 所以,官员们有个取巧的法子,只叫比自己官秩大的直系领导,这样不易出错, 可,霍光朝每人都问礼,给排的极为公正,众人脸上不禁露出些善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个聪明人! 宦海沉浮,霍光只这一手,就没几个人能玩。 魏相不禁凝目, 在心中吼道, 都不需相面,这就是宰辅之资啊! 王温舒声势落了不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语气硬道, “你陪侍陛下多年,你觉得皇陵案,还该不该办?” 众人沉默,齐齐望向霍光,想看他如何回答,霍光面如平常, “我自幼入宫,却如王大人所言,陪了陛下多年…” 闻言,王温舒脸色不好看,其余官员升起的那些善意,也荡然无存,这是霍光明摆着用关系户的身份压人! 众人细微的情绪变动,都被霍光尽收眼底, “然,小子只能算是陪,却不能算侍,王大人此言差矣。” “哦?”王温舒眯起眼睛,“我此言差在哪里 ?” “小子只能替陛下搬书添烛,此为陪。 而像各位这般,为国抡才,鞠躬尽瘁,这才叫侍。 与此相比,小子也就只有陪了,不可与诸位相比。” “彩!” 魏相听到后,在心中忍不住大赞一声。 就连为人刻薄的边通,都不禁抚须微笑,王温舒更是得意的直哼哼, 霍光不知不觉向前两步, 继续道, “再回答王大人的第二问…” “这皇陵案该不该办了?自然要办!” 众人呼吸一滞! 霍光行云流水,义正言辞道, “霸陵被盗,陛下为子嗣,查皇陵案,是给天下人交待!是给先皇帝交待!” 又压低声音, “可诸位却是想错了,皇陵案也分为二,一为盗陵,二为渎职。 陛下要查的是盗陵案,此案要查,可以慢慢查,不伤筋动骨的查。 而皇陵渎职,完全是这群人自寻死路,诸位想想,皇陵是多么好的差事,平时陛下也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出了这么大事,谁能兜得住? 陛下本想着小惩即可,这群人胆敢造反,使得小惩变为大戒…陛下如何不在气头上? 你们是顶着火往上去啊!” 说到这,霍光扫视某几位官员,那几位官员背后站着的就是长陵和安陵的豪族, 王温舒不禁沉思,方才霍光自己也说了,他自小陪陛下读书,所以,他说出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可见陛下最开始却是要小惩! “他们却是自寻死路!死得不冤!” “长陵、安陵、茂陵几处与他们不同!” “唉,我早就与他们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却全不听,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啊…” 风向变了。 伍被在旁摇摇头, 自己本为淮南王谋主,可在陛下的谋主面前相比,如石块比之金珏, 各皇陵豪族因害怕抱团,霍光的话语就像刀刃一般,将他们精准切开, 三言两语,就让他们与霸陵断了干系! 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也没人觉得突兀, 霍光边说着, 已然走到了正中的位置!  。 第 149章 高下立判 一众年龄比霍光大上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官员围着霍光,都望着他。 一群男人安静等着一个男人脱口秀, 这就代表着要发生大事了。 霍光向方才发言的那几人,投去目光,赞许的点了点头,那几人心中莫名升起了异样的情绪, 好似得到了霍光认可,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故然,我们不要去找陛下停住盗陵案,谁都没这本事,天理循环,陛下必须要找到盗陵的贼人, 我给诸位提个醒,要劝陛下就从皇陵案开口。” 霍光点到为止,又默默退出,等到霍光退出,在旁觊觎许久的王温舒,强忍着屁股上的剧痛,用丝绸围住下半身,直站起,呲牙咧嘴,走到了霍光方才站过的位置, 可,不知怎的,百官都有种突兀的感觉, 王温舒带头,几日内折进去多少官员了?折进去官员不怕,主要事情也毫无进展啊!完全是硬着脑袋往南墙上撞! 而且,大半数的官员都自诩权谋远超王温舒,暂时屈居其下,一是王温舒为人苛责,二是需要这么一个领头人,众官员没得选,只能口服心不服。 而霍光态度又好,思路又清晰,如此相比,确实是高下立判, 王温舒也察觉到了人心细微处的变化,装作挪了挪身子,将霍光的身形掩住, 沉声开口, “边通,你为丞相长史,你去觐见陛下,盗陵一案要查,而且要查到底,你与陛下只是皇陵就好。” “你何不自己去?” 边通胡子头发都支着,发质硬的很,平日里也是个不圆滑的冷汉, 闻言,王温舒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小小的丞相长史,是在顶撞自己? 确实是在顶撞自己! 想通此节后,王温舒脸上现出愠色,看向边通,只见边通眼中流露出询问的神色,王温舒恍然,边通为人如此,说话生硬,实则不是在诘问自己,而是在请示自己。 王温舒收敛愠色,抚须正要开口,边通生硬的声音又响起, “王大人请让让。” 请?让让?! 王温舒僵在那。 边通见王温舒不动,皱眉, 声音更冷硬,就似冰雹砸到地上,毫不遮掩, “王大人!请让让!” “边通,你是在和我说话?!” 边通懒得和王温舒浪费口舌,拨开王温舒,看向其身后的霍光, “霍光,你为何自己不去?” 霍光长叹口气, “我已与陛下说过很多次,诸位都劝不动陛下,我便更不行了。” 众人听到霍光的话,心生感动,原来霍光在暗中做了这么多努力,边通叹道, “还望霍大人再试一次。” 说着,丞相长史边通朝着霍光躬身作揖,在余处的伍被、魏相反应过来,也齐声道, “还望再试一次!” 其余官员也朝霍光行礼, “还望再试一次!” 见霍光面露犹豫,边通皱眉问道, “霍大人是怕皮肉之苦?” 霍光淡然道, “皮肉之苦有何惧?诸位让我再试一次,那我再去试一次就是。” 搜粟校尉被霍光感染, 激动道, “我与你同去!要挨罚,就一起挨罚!” “可,”霍光点头道,“但进宫只能我一人。” 魏相应道, “我在宫外等你,你若挨揍了,我再进宫求陛下!” 二人把臂,打开屋门,却站住不动,王温舒半天没找到发作的机会,见二人有退意,冷笑道, “不敢去了?” 霍光、魏相让开身子,一个趴伏着屁股被打得血红一片的官员,被抬进来,众人沉默, 将挨揍的官员让进后,霍光、魏相毫不犹豫,走出屋内, 望着二位青年的背影,众人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敬意。 王温舒气得闭目坐在一旁, “哎呦!” 屁股刚沾上,又被火辣辣的疼痛烧得弹起! ………… 建章宫是一片暖意。 刘据托腮,正教着二儿子刘弗认字,凡有觐见的官员,刘据只是沉默听着,但那官员只要口中说到皇陵两个字,瞬间就会被卫伉拉下去暴打。 已经是固定流程了。 小孩子长大的速度很快,一不留神,就大了许多,一进冬天,刘弗好似忽然长大了,让刘据感觉最明显的地方是,刘弗口齿一下清晰许多, 最起码,能听懂他说话了, “阿翁,这个念什么?” 刘弗对知识 和食物,有种与生俱来的饥渴, 爱吃,爱学, 刘据答道, “犹。” “这个呢?” “塞。” “哦哦,那我知道啦~” 刘据看过去,八个字中,最难写的一个字,虎儿没有问, 手指向书籍,好奇问道, “那这个字你认识?” 刘弗竖起手指, 念道, “王,犹,允,塞,徐,方,既…一、二、三…这个字念既!” 刘据有些惊讶,这孩子竟是用这种方式认字,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虎儿应是早就背过这句诗,只是不认识字而已,他问了两个字,自然就把这句诗猜出来了, “那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刘弗点头道, “虎儿知道! 这句诗的意思就是,将王道披靡天下,就算远邦的小国,也会倾慕王道而来。” 见二儿子像个小大人,年龄不大,却口说王道,有种反差的萌感, “什么是王道?” 刘据顺势问道, 刘弗正要开口回答,卫伉走进, 低声道, “陛下,霍光求见。” 刘据笑了笑,拍拍二儿子的肩膀, “你先退下,等爹爹有时间,再教你认字。” “嗯!” 看着二儿子被带走后,刘据看向卫伉, “就霍光一人?” “还有搜粟校尉魏相随他同来。” “那,让霍光进来吧。”  。 第150 章 刘据的霍光 卫伉持圣命,行出建章宫, 走到霍光、魏相面前, 看向霍光肃容道, “陛下要你进去。” 霍光点点头,回望魏相, “那我就先去了。” 魏相脑中闪过方才抬进屋内官员,嗅着卫伉身上隐约的血腥味, 正色道, “霍兄保重。” 霍光随卫伉入宫,魏相忧心忡忡的立在宫外,难以想象,霍光要费多大的口舌才能说动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霍光朝刘据恭敬行礼,卫伉识趣退下, 刘据淡淡问道, “王温舒,需要朕帮你处理掉吗?” 纵使魏相在宫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刘据、霍光君臣二人,是以这样的对话开始! 霍光摇摇头, 细声道, “陛下,还是微臣亲自来吧。” 刘据笑了笑, “也是,留着他总比去了他要好。” 没有王温舒的对比,如何能显示出霍光的好? 失去玉狗儿后,刘据暗想,自己关心太过,只需把路给霍光打开就好,不必步步搀扶,霍光收拾个王温舒还是轻松的。 若如今刘彻还在位,按照正史戏码,王温舒这把刀,已经快到被弃用的时候了。在刘彻的暗示下,酷吏王温舒大杀特杀,刘彻不想用他时,随意揪出一条小辫子,就把王温舒逼死了。 古代最硬的两道关系网,内为宗族,外为姻亲, 刘彻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好,弃用你的时候也是格外无情。就拿王温舒而言,刘彻光杀王温舒一人还不够,连坐三族也不够,而是要将其经营的势力连根拔起, 连带着姻亲,足足被诛了五族! 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个结局,王温舒要对刘据感激涕零,没有刘据继位,自己根儿就要没了! “不急着走吧。” “是,陛下!” “那就陪朕多坐坐。” 霍光连连点头, “玉狗儿自杀,朕也不知该和谁说说这事,你来了,朕就想与你多说说。” 霍光感动于陛下对自己的特别,同时,思忖片刻, “起落无常,缘起缘落。 义娘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虽不是玉狗儿一手主导,但也因他而起…临到最后,他能不让陛下为难,也算是尽忠了。” 刘据长叹一声, “忠,或者不忠,都是相对的。 忠臣忠了一辈子,难免有不忠的时候,奸臣不忠,也总会有忠的一时, 高祖父用人之精妙在于此,无人能望其项背,忠时候就用,不忠的时候就不用。 你以后作为丞相,也要多多勉之。” 霍光受教道, “是,陛下。” 但,霍光肚子里还有几句后没说, 玉狗儿早就不是以前的玉狗儿了,他自认为对陛下忠诚不假,但,惹出的各种事,让陛下为难,便是不忠了, 身为陛下的近宦,他的破绽越来越多,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其实,霍光早就有心处理掉玉狗儿了,二者私交是很好,可,玉狗儿让陛下难做,霍光会毫不犹豫的因公废私, 玉狗儿走上这么个结局,也是必然。 霍光从不介意手段肮脏,或者说,没有肮脏的手段很多事是做不成的,就像陛下曾说过的事功一样, 欲成事,必须要牺牲,只为达到最终目的。 高皇帝刘邦做了多少牺牲?做了多少绝情的事?文帝景帝呢? 空谈仁义,只会行宋襄公之事。 大丈夫,当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 刘据满眼期待的望向霍光, “你不是商鞅,朕也不是秦孝公。” “陛下不是勾践,微臣也不是范蠡。” “哈哈哈哈哈!” 刘据用手撑着身子后倾,自迁都开始后,从没笑得这么畅快过, 收敛笑容, “去吧。” 自把霍光从平阳小县中带出,刘据有耕种的心,也有对收获的期待, 育人十年,尽管是寒冬,也终到了收获的季节。 霍光起身,正肃,以孔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举止行了君臣礼。 我当然不是秦孝公的商鞅,更不是勾践的范蠡…… 我是刘据的霍光! …………………… 魏相满心忐忑,遥望建章宫的宫门。 卫伉、李陵就似门神一般,佩剑护在左右。 哪怕是深谙易学,有很多事,魏相也是算不出的,算来算去,不过一个人字,人一念之间的不同选择,都可改命。 他看出来霍光有丞相之资不假,可却算不到具体时间,可能是今天当上了丞相,也可能是七老八十当上了丞相, 况且,朝中面带贵气的也不止霍光一个,那田中秋还隐隐有着丞相气呢! 所以,魏相很为霍光担忧,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投缘的同龄人了! 魏相在那望眼欲穿,是第一个瞧见宫门松动的人, 宫门被推开,霍光面容如常走出,与卫伉、李陵点头算是问好,拾阶而下,朝魏相走来, 魏相强忍住好奇,不敢在此地大声喧哗,与霍光交换个眼神,硬是憋着走到外宫,终于忍不住, “霍兄,霍兄!等等!” “怎么了?” 霍光疑惑站定,魏相绕着霍光转来转去,还特意瞧了霍光屁股一眼,霍光皱眉,魏相大惊道, “陛下竟没打你屁股!” 霍光笑问道, “陛下为何要打我?” “呵!你厉害啊!” 魏相两眼放光,霍光是唯一一个没挨揍的官员,虽知霍光善辩,但魏相更知,陛下是何等的雄主! 一直提心吊胆,见霍光真没被陛下责罚,魏相是啧啧称奇, “霍兄,你真把陛下说动了?!” 第 151章 一堆骚操作 王温舒和一众官员沉默等着, 间断响起那挨揍官员嘶嘶哀嚎,哪怕他想强压着不出声,但真的是太疼了! 王温舒伸手拽了下桌案,发出刺耳的磨地声,将挨揍官员的呜咽声盖住,众人心思各异, 伍被见状在心中暗道:王中尉心不忍人,非丞相之度。 “哎呦…哎呦…” 那挨揍官员名黄愚,平时挺有眼力见,可现在被打得头脑发昏,哀嚎声不见息,反而更大了, “忍着点!” 实在忍不住,王温舒冷哼道,黄愚心中厌恶,正欲开口,反倒是丞相长史边通上前一步,皱眉怼道, “王大人是不是太苛刻了?您方才不也是如此?” 王温舒被怼得说不出话,狠剜边通一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一静,屏住呼吸看过去,魏相推门而入,独有他一人,却不见霍光的身影, 伍被、边通看到,心里咯噔一声,王温舒则是脸上现出了得意神色,其余中立官员不禁暗中摇头, 霍光到底是年纪轻,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真是太傻! “霍光呢?” 伍被急问道,“被打了?” 黄愚将身子往侧挪了挪,给霍光也腾出半个身位, 闻言,魏相瞧了王温舒一眼,又看向伍被, “没被打。” “没被陛下打?!” 王温舒提高嗓音,因嗓音过高而发尖,皇陵案以来,谁没挨打?一个不落! 唯独霍光漏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是,”魏相点头。 “那霍光人呢?!” “去寻杜廷尉了。” “杜延年…” 王温舒咬牙, 暗道:杜延年是后进神武宫一帮的派系。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边通急问道, “那事情办妥没有啊?” 魏相也是一知半解, “办没办妥不知道,但听霍光说,陛下心情不错。” “啪!” 边通忍不住拍手。 雷霆雨露,陛下心情好,就是能办! “霍光是在廷尉署吧,我去找他!” 边通口直心快,也不给王温舒面子,抬脚就去寻霍光,伍被反应慢了一步,回身朝王温舒行礼 , “王中尉,下官也去看看。” “伍侍中,你代我去看看也好。” 王温舒面色铁青,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伍被官职特殊,他这侍中名义上归少府刘屈氂管,可实际上,侍中是供皇帝直接调度的散官,他无党无派,从利益出发,他就是要全心全意为陛下考虑。 侍中伍被行个礼,退出屋内, 见边通、伍被离开,魏相也随后跑了,匆匆行礼退出, “伍侍中,等会我啊!” 魏相兴奋的声音,传入屋内,王温舒面色更黑,一连变了几个颜色,可朝堂上形势变幻莫测,起落无常,得势握权的时候,时时事事有人照顾你的情绪,若风向变了… “王中尉,小女今日出嫁,下官是忘了,那就先告辞了。” “王大人,下官去随礼,也告辞了。” “王中尉…” 不过一会儿功夫,屋内的官员们就散尽了,只留下两人,王温舒后牙咬得作响,瞪眼看向光腚趴着的黄愚,两人大眼瞪小眼, 黄愚喃喃道, “劳烦王中尉,把我也推回家?” “我推你娘个头!” …………… 公孙府邸 “娘!” 公孙敬声扑通跪在卫君孺面前,满脸真诚, “娘!孩儿不孝!” 咚咚咚!对着卫君孺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出,给卫君孺弄懵了,公孙敬声从出生就是混世魔王,自已亲爹死了都要出去喝酒赌钱的主, 仁孝二字,和他从来不沾边, 本来卫君孺都被卫子夫接回了卫府,但因为公孙敬声之故,卫君孺又与妹妹闹翻,一气之下,出了卫府,逢年过节,都是自已在卫府孤苦伶仃,也不好意思去寻卫家,卫君孺也很可怜。 刘彻击匈,是用马最急的时候,哪有人胆大包天,敢打战马的主意? 没成年的公孙敬声敢! 借着他爹太仆的身份,暗中贪污车马钱,所骗马钱,让太子刘据都瞠目结舌,临到最后,还把亲爹坑死了,这些年更是离谱,反复在生死之间跳跃,干得都是掉脑袋的事! 想着自家 儿子,卫君孺也认命了, 但! 她做梦都梦不到,会有一天,儿子跪在自已面前,亲口说自已错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 卫君孺两眼通红,双手发抖, 哽咽道, “敬声,你,你说什么?” 公孙敬声俊秀的脸上满是悔恨,目光真诚,仰视着娘亲, “娘,孩儿这几年太混,让娘担心了!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以后孩儿定踏踏实实做人,好好孝顺您!” 说着说着,公孙敬声竟哭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浪子回头了! “儿啊!” 卫君孺似要被幸福冲倒,自已的儿子总算是懂事了,虽然这一刻来得太晚! 但,总算是来了!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耳边竟是哭声! 公孙敬声开口道, “娘,我们把这府邸卖了吧。” 闻言,卫君孺脑袋嗡得一声,将其一下从天上摔到地下,卫君孺满眼失望的看向儿子, 颤声道, “你又是赌的没钱了?” 公孙敬声摇头, “娘,太后娘娘是您的妹妹,是儿的姨妈,爹走得早,我们还是回卫府吧,卖了此处府邸,也是断了念想,以后就重新开始, 陛下想用孩儿也好,不想用孩儿也罢,只要孩儿有口饭, 娘!您就饿不到!” 卫君孺重燃希望, 心中欣慰道, 敬声是真的长大了! 可又不无担忧, “再回卫府也好,可子夫要打死你啊!” 卫君孺了解妹妹的性情,卫子夫性情刚烈,说要打死公孙敬声,就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卫君孺也怕啊! 公孙敬声摇头,真就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姨妈要打我,也是我应得的,儿子这些年做得都不是人事,行径与禽兽无异,不管如何,我都要去找姨妈认错!” 卫君孺捏住儿子的手, 正色道, “娘陪你一起去!” 第152 章 西汉版周泰 “殿下,末将就送您到这儿了。” 卫府前,一黑面高大的武将,领着年少的皇长子刘进,恭敬开口。 有资格护送皇长子,从皇宫到卫府间往来,那都是亲近中的亲近, “公孙叔,您也进去啊!” 刘进拉住公孙敖,示意其也一同进去, 公孙敖与前前前前任丞相公孙弘无涉,也不是公孙敬声亲戚,其是卫青的好友,在卫青初露峥嵘时,窦太主刘嫖意识到卫青将来会是大患,派人劫杀卫青,是公孙敖先反应过来,救了卫青一命, 卫青与公孙敖情同手足,后来也多次带他征匈,公孙敖跟着卫青混了不少战功,但到底也未封侯,军事能力实在是普通,这些年的战事,他也慢慢淡出前线, 但,莫要以为公孙敖就普通了,能被史书大写特写的人物,必有其异处,公孙敖的异处,常人难以想到, 两个字, 不死。 请看正史中公孙敖的特殊战绩, 元光五年,随与卫青、李广、公孙弘四路击匈,出代郡一路,与匈奴交战,死伤惨重, 罪当死,交赎金, 免死。 元狩二年,卫青命霍去病过居延,包抄祁连山,命公孙敖按期至祁连山,与霍去病行犄角合围之势, 公孙敖贻误战机,刘彻大怒,赐死。 交赎金,贬为平民, 第二次免死。 后又被卫青提拔起来,充当小郎将,卫青去世,匈奴大叛乱,刘彻命李广利击匈,以公孙敖自领一军, 又是熟悉的配方, 公孙敖碰到匈奴,死伤惨重,这次都没等到刘彻赐死,一战败,公孙敖就知道,自已又要死了, 他突然来了个骚招, 诈死! 在民间流浪数年,被逮捕,逮捕赐死,然后又碰到大赦天下, 第三次,又没死! 最后一次,公孙敖因与卫青的关系,是戾太子刘据的余党,牵连进巫蛊, 腰斩而死。 第四次终于死了。 公孙敖比三国杀里的周泰还邪,每到濒死前,都要判定一次,只要判定成功,就根本死不掉! 刘小猪是虚假的不死,公孙敖才是真正的不死。 刘据上位,知道公孙敖忠心有余,能力不足,就没再让他带兵,只干些亲信的事, 听到刘进的邀请后,公孙敖满眼感动,卫青不在京,他平时也没啥理由进卫府,刘进敏锐察觉到公孙敖的想法,强拉着公孙敖进府,半推半就间,公孙敖也就进去了, 一进去,就被卫府内的场景吸引了视线, 只见公孙敬声上半身挺立,跪在正堂前的甬道上,太后娘娘满脸冷色,死死瞪着公孙敬声, 气压低到吓人,在旁的霍去病,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刘进很少见这种场面,在卫府内,别提什么大将军、丞相、甚至是皇帝! 一个人永远是最大的! 卫子夫! 平日里卫子夫在刘进眼里,那都是慈祥温和的形象,哪里见过这般威势的奶奶? 卫君孺低声唤道, “妹妹…” 卫子夫不理,卫少儿上前,把大姐拉到一旁,使了个眼色, “你还有脸回来?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卫伉、卫不疑也并肩走进,看到这一幕,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头脑发涨, 公孙敬声脸上毫无惧色, “姨妈,我记得! 您说过,我要再敢进卫府一步,您就要打死我!” 卫子夫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记得,还敢再来?你是觉得我会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放过你?” “姨妈!我今日就是来认罚的!” 卫子夫微微皱眉, 今日的公孙敬声确实是变了, 是长大了?浪子回头了? 在旁的霍去病则在心中暗道:谁都能浪子回头,唯独公孙敬声不可能!且先看看!他在这玩什么花样! “去病。” 卫子夫的唤声,让霍去病回过神, “姨妈!” “打死他。” “是!” 闻言,卫君孺满眼求饶看向妹妹,急道, “子夫!” 卫子夫一下令,霍去病就是纯粹的打手,脑袋里想都不想,无条件的去执行,气势汹汹的走到公孙敬声面前,俯视着公孙敬声, 卫不疑与公孙敬声私交不错, 压低声音道, “哥,怎 么办啊?” 卫伉冷冷道, “怎么办?这有你我说话的份吗?” 闻言,卫不疑愣住,想了想, 确实。 霍去病按倒公孙敬声,手持着棍棒,噼啪又打了下去,公孙敖眼观鼻,都后悔自已进卫府了,一进来就碰上这么大的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唔!” 公孙敬声强忍住剧痛,血痕从衣服里渗出来,卫君孺看得心如刀绞,挣脱小妹卫少儿的手,行到卫子夫面前,竟扑通跪了下来, “子夫!你要打死他!也把我打死吧!”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卫子夫满眼复杂的看向姐姐,起身,也跪在大姐身前, 痛心道, “姐,惯子如杀子啊!” “子夫!我就这一个孩子!我该如何啊?!” 卫子夫眼睛一闪, 她贵为太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么多人听到她要打死公孙敬声,她就必须做到,长姐来这么一出,也是给了卫子夫台阶下, 长叹口气,卫子夫挥了挥手,霍去病停住, 公孙敬声强提起一口气, “姨妈,您就看我表现吧,我是真心悔改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娘亲!孝顺您!” 卫子夫冷哼道, “我用不着你孝顺我!给他弄进屋里吧!” “是,姨妈。”霍去病看向卫伉、卫不疑,“给他弄进屋,上点药。” “知道了。” 闻言,公孙敬声心中长舒口气,苦肉计下,自已终于是过关了! 心中暗骂道, 他奶奶的!霍去病下手是真他娘的狠! 不过,这一切是值得的! 都是为了黄金甲! 一连几日,公孙敬声都表现的很好,屁股不那么疼了,就在卫府内来回走,其改变,卫府上下都看在眼里,甚至侍立在娘亲身边整整一天, 任谁看在眼里,公孙敬声都是变了, 变好了! 第 153章 虎儿 未央宫 刘据遥望挺立的公孙敬声,不由暗笑,招手示意, “表哥,你来。” 公孙敬声听到刘据的呼唤,好像是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声音,强忍住心中的狂喜, 和期门军正色道, “继续执侍!” 随后,走到刘据身前, “末将参见陛下!” 看向公孙敬声,刘据有意无意说道, “朕为何觉得,这几日走到哪,都能看到你呢?不知是巧了,还是你故意为之啊。” “陛下,”公孙敬声不慌不忙,“期门军职责便是期门诸殿,陛下终日为政事操劳,往来各殿间,自是能看到末将, 陛下若不愿意看到末将,末将可执侍外宫。” 刘据长哦一声,满眼笑意的看向公孙敬声, “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话锋一转, “你最近干的不错。” 公孙敬声心中一紧,他知道陛下此言的深意,是说自已,皇陵案做得不错! 可公孙敬声是真不敢直接伸手朝陛下要黄金甲啊! 自已参与的事情太深,公孙敬声真害怕陛下卸磨杀驴! “但你知道朕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陛下,末将不知。” “是你回卫府了,你对大姨最近也很好,虽不知你是不是装的…”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急着开口辩白,刘据伸出手止住公孙敬声,继续道, “朕不在意你是不是装的,朕只希望你能一直装下去,要是能装一辈子,那是你的本事。” 公孙敬声敏锐听到陛下让自已装一辈子! 愣了下,公孙敬声如释重负, 陛下要让自已活着! 再一想到,自已受的皮肉之苦,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据一眼看穿公孙敬声,他玩这些花活,刘据怎可能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费劲巴力的重回卫府,就是要拿这层关系当挡箭牌,最起码自已不会凭空蒸发, 但,公孙敬声实在是想多了。 皇陵案办妥,刘据也没杀他的心思。 挥挥手随意道, “父皇答应你的赏赐,朕不会差你的,赐你一具黄金甲,稍晚些来建章宫找朕。” 说罢,刘据转身便走,独留公孙敬声在原地,两眼发直,感觉从头发丝舒服到了脚底板! 自已忙乎了一大圈,为了什么啊?! 不就是为了黄金甲吗?! 公孙敬声难掩狂喜, “是!陛下!” ……………… 审卿、金日磾、张贺、张安世、苏武几人围在霍光周围。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大九卿都听霍光一人调度! 诸吕之祸后,全无一汉家官员敢如此行事! 武帝以前,唯有吕泽能做到这般地步, “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 吕泽带资入股,功劳至大,什么叫至大?一众汉将,哪怕是韩信、萧何,都不如吕泽,功劳已经大到顶了! 可吕泽无数次证明过自已,现在的霍光有什么? 仅有刘据的无限信任。 “三辅各家,都已安抚下来,陛下先前用百姓实皇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各家早晚想办法再夺回来, 不如这样,让各家赔付侍奉皇陵的百姓,百姓们得到了实在的钱米,皇陵就又被剩下的豪族拿回去了一些, 再行考成审核,不得世袭皇陵,不出几年功夫,前朝积弊就可尽了。” “此法甚好,皇陵一案至此也是止住了。” 审卿点头应道。 霸陵豪族,明知道有霍去病镇守京师,还有胆子造反,这得被逼到什么地步了啊! 霍光在心中暗道, 毕竟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迁都才是重头戏。 苏武问道, “陛下知道吗?” 霍光笑道, “陛下将此事全交给我了。” 众人心中恍然,霍光没和陛下提起请示,而是要直接干! 不禁暗自心惊,哪怕他们再高估陛下对霍光的看好,也还是保守了! 昭、宣时期,霍光权倾朝野,他不管党羽一说,向来是抱团猛攻,而且霍光有一处优点,被掩盖住了, 就是霍光看人的眼光! 不弱于刘彻! 在朝堂上,被提拔的人犯错,提拔起来的伯乐,也是有责任的,最起码,就 给人留下识人不明的印象, 霍光选拔人才,提拔起来的,必是能做出成绩的,终其一生,没因为这事,被抓住过小辫子,也就是说,他看人从不看走眼! 审卿、张贺、张安世都是刘据选拔起来的,霍光接触了这么久,也暗惊于陛下长远的眼光,随意挑出一个,都是王佐之才! 这让霍光对陛下的崇拜更甚, 可霍光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一大部分都是未来霍光挑出来的,刘据是把霍光未来会看重的人,提前拽了出来。 大司农金日磾沉声道, “小光,此法不错,侍奉皇陵的民户多是耕农,眼看开春在即,让他们留在皇陵,反倒是荒了农事,各皇陵处百姓近五万,让豪族赔补给他们最好。 但我们还需向陛下说一声吧。” “这是自然。” 霍光点头。 听到这话,其余众人暗松口气,也都认真了起来,他们都知,这是霍光当丞相前,做得最后一件政事,把这件事做好,对霍光很重要,所以众人也都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霍光快速开口调度起来, “审大哥,皇陵怎么说都归你管,官员上下就麻烦你了。” 审卿微笑, “小意思。” “张贺,到时你与杜延年说一声,诏狱与皇陵案相迁的,也差不多该放了,不宜打压太过,火候再大菜就糊了。” 张贺沉默点头。 “苏武、你和安世,要辛苦辛苦,去同京兆尹刘大人通通气,将三辅重新稳定下来,不管以后如何,三辅地都是极重要的,三辅不能乱!” 张安世、苏武齐声应下。 众人各自出去忙活,霍光松了口气,余光忽然扫到一个小身影溜了进来,定睛一看,竟是二皇子刘弗! 霍光是皇长子的先生,和刘弗没接触太多,但霍光早看出来了,这皇二子绝对不简单! “二殿下?” 刘弗眨了眨眼, “霍叔叔,您是不是要当丞相了啊?” 开门见山! 就连霍光都没想到,刘弗敢这么问! 陛下,亦或是赵钩弋,都绝对不会和刘弗说这事的! 那,是这孩子自已想出来的?! 霍光面上看不出惊讶, 不肯定,也不否定, 面无表情道, “你如何看出来的?” 刘弗却不回答,自顾自的童言无忌, 用最童真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足能杀死霍光的话! “霍叔叔要是做丞相了,以后的天下事,就是父皇和霍叔叔,两人说得算吧~” 第154 章 刘家无蠢人 “霍叔叔要是做丞相了,以后的天下事,就是父皇和霍叔叔两人说得算吧~” 霍光与刘弗望住,刘弗充满童真的眼神忽闪,丝毫不怯。 平日里霍光是皇长子的先生,与刘进接触得多,与刘弗接触少,时至今日霍光对眼前的刘弗大感震惊。 震惊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怎会说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话! 倘若是旁人教的,说出不是自已想出来的话,举止行动间一定会有违和的细节,这是绝逃不出霍光敏锐的眼睛的, 可,眼前的二皇子全无破绽! 此话,就是他心中真切想的! 霍光不能超越时空看到另一个历史中的刘弗,那个巫蛊后从接过刘彻手中权杖的刘弗陵,从来都不是善茬! 有过这一件事, 被刘彻钦定为辅政四大臣之一的金日磾有两个儿子,和刘弗陵是同年,关系好到同吃同睡,刘弗陵太子时,这俩人就与刘弗陵绑定在一起了, 是纯正的帝党! 刚继位不久的刘弗陵,想给金日磾的两个儿子封侯,若换作水平一般的皇帝直接就封了,但刘弗陵没有,他反倒是把霍光找来, 问霍光, “金日磾为侯,他家兄弟两人,不能一起继承侯位吧。” 霍光滴水不漏, “嗣父侯位本就是传统。” 刘弗陵问话是君之言,霍光回答是臣之对, 刘弗陵沉默一下,开玩笑道, “封侯不就是你我说得算吗?” 这一句图穷匕见,霍光即刻回答道, “有功就封侯,是先帝就定下的规矩。” 又把锅甩给了先帝, 伴君如伴虎,朝堂上步步惊心,可见一斑! 金家二子不过是障眼法,刘弗陵的杀招藏在平静处,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说“霍光,你厉害啊,和朕平起平坐了。” 颇有曹操对刘备说“全天下英雄只有你我的意味。” 不过,刘弗陵这里才是老祖宗。 霍光但凡是答错一句话,或答的慢上一步,就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西汉十二帝,就没有一个滥竽充数的! 哪怕刘弗陵的父亲,变为了域外天魔刘据,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反而没有消失,却更精深了! 不要把刘弗和普通孩子比,长在深宫中,哪怕是个孩子,都与普通人是完全两个物种!除了都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以外,便找不出第二处共同点了! 更何况,刘弗还是刘据的儿子呢?! 难怪刘彻一直如此看好二皇子! 刘弗话音刚落,霍光脑中就条件反射,出现了无数猜测, 不需怀疑,二皇子一定是话里有话, 可分公心和私心, 若二皇子发自公心,他不似大哥刘进平日里和霍光在一起时间长,能隐隐感觉到父皇和霍光君臣不相负的关系, 刘据很信任霍光,凡事就让他尽量放手做,不行掣肘制衡的事, 所以,在刘弗的视角内,他不知父皇和霍光的这一层关系,霍光最近行事太专横,刘弗说此话,是替父皇来敲打霍光的! 而且,此话由刘弗自已说,也很合适,刘弗是孩子,也是皇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只要说出来,霍光就要掂量掂量,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能将朝局拆解成这般,并且能付诸行动, 刘弗是个小怪物! 此上,刘弗是出于公心,为了父皇的利益行动。 还有一种设想,刘弗是出于私心。 刘弗的话,是对霍光说得。 霍光是何身份? 皇长子的先生,未来刘进立为太子,霍光就是太傅,可以说,霍光是皇长子派系的身份,早就被刘据定死了! 如此,霍光既为皇长子的先生,那他当成丞相,对二皇子是好事吗? 这就是出于私心。 事实上,谁也不是刘弗,但可以确定的是,刘弗不全是公心,更不全是私心,其中深意,有几公,几分私,那就只有他自已知晓。 刘弗仰视着霍光,眼中隐隐有着期待和斗志, 霍光皱眉道, “课业读完了吗?” 刘弗明显慌乱, 喃喃道, “霍叔,还,还没。” “要我告诉陛下吗?” “不用了!霍叔!” 刘据对孩子们的学习抓得很紧,刘弗被吓得一抖,逃命似的跑出。 二皇子以君臣问霍光,把霍光当成了臣,而霍 光并没有解释,他没必要陷入自证陷阱,除了陛下以外,霍光没必要同任何人解释, 更何况,刘弗的话问得充满杀机,怎么答都不对, 所以,霍光只把刘弗当成个孩子,用课业把他赶走了, 望着二皇子跑走的小小背影,霍光眼神复杂。 叹道, “陛下,此子有点类父啊。” ………… 天擦黑 公孙敬声忐忑的立在建章宫外,等待陛下传唤, 耳边俱是心脏的狂跳声! 他这辈子就没有如此兴奋的时候! 长这么大,公孙敬声从没有这般想要什么! 自打卫不疑偷偷带他看过一次黄金甲,他就魂牵梦绕。不过,他入驻卫府后,哪怕离得更近了,却也再没去偷看过,因为那是卫府的, 而公孙敬声想要一具完全属于自已的… 公孙敬声的黄金甲! 望着建章宫内被暖色覆盖,想象着自已穿上黄金甲会是什么样子,公孙敬声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住! 宫内 卫伉走近,低声道, “陛下,公孙敬声就在宫外等着呢。” 刘据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处理政事,将最后一件政事处理完后,这才伸了个懒腰,长舒口气, 往往天还没亮,刘据就要爬起来处理政事,一直到入夜,一天要干上最少六个时辰。 当昏君轻松,但要成为好皇帝,除了眼界和权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副抗造的好身体。 抗造,也是一种天赋! 特别是皇帝这种职业,绝对是个重体力活! 嬴政用秤给折子称重,愁得直叹气;朱元璋几十年如一日的高强度处理政事,其太子只分担了其中一部分,就被活活累死, 要不说皇帝是天命之子,一般人真干不了! 尤其以雄才大略的皇帝更甚! 像刘彻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把天下都握在手里,这需要多大的精力啊,刘彻非但不累反而乐在其中,这凭的都是满满的天赋。 第 155章 受赐 稍微舒展了下久坐的身体,刘据余光扫到了卫伉,见卫伉恭敬立着,这才想到方才是自已让他候在这的。 对卫伉,刘据很感激。卫伉少言,却一直默默守护在表弟身边,卫伉最后也是因巫蛊而死,对太子的忠诚勿需多言。 “他在外等了多久?” 卫伉脱口而出, “算了算,恐怕已有两个时辰。”卫伉见陛下都已忙完,想着陛下还要休息,便又说道,“要不让他明日再来?” 刘据摇摇头, “我都许诺今日赐他了,再让他明日来,岂不食言?再说,他还能等的了一夜吗?” 卫伉扯动嘴角, 再让公孙敬声等一夜,非得急死他不可。 “你去将他唤进来,再去把黄金甲从武库取来。” 卫青开武库造反,当时看守武库的是淮南国剑圣雷被。他因教淮南国太子用剑,下手没轻没重的惹下祸事,惨遭追杀,只能出塞从军,后告发淮南王立功,看管武库, 现在看武库的还是这人。 “是,陛下。” 刘据笑了笑, 其实让公孙敬声多等会儿也好,过年时最开心的不是初一,而是三十,把新衣服放在床边,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恐怕公孙敬声真得到黄金甲时,都不如等待前那种忐忑期待的心情让人难忘。 建章宫门推开,公孙敬声耳朵一动,赶紧望了过去,殿门开合在他眼中被放慢了无数倍,卫伉的声音如天籁,平时毫无声调起伏的嗓音,公孙敬声头一次觉得无比好听, “陛下传你入宫。” “是!” 公孙敬声强压住激动应道。 见卫伉往前走,公孙敬声问了句, “唉?你去哪啊?” 卫伉答道, “武库。” 闻言,公孙敬声捏紧拳头,更兴奋了! 公孙敬声入宫,手脚放轻的合上宫门, “末将参见陛下。” “嗯。”刘据看向公孙敬声,淡淡道,“要赐你的黄金甲,已经去取了,等下就是你的了。” “多谢陛下!!” “以后对大姨好些,你家里这支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黄金甲,朕还赐你良田,够你用一辈子的。” 公孙敬声自是听出了表弟的言外之意,自已的期门军校尉怕是要干到头了,甚至要被踢出权力中枢,但这都无所谓! 反正是拿到黄金甲了! “末将都听陛下的!” 刘据看着公孙敬声言听计从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暗道, 他这对金子的痴迷程度,快赶上便宜老爹了,真是不知这些外物有什么好的,给他迷成这样。 “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和朕的四姐暗中交往了这么多年,也该给朕的姐姐一个名分吧。”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马上得到黄金甲的激动都被冲散了小半, 合着自已与公主偷情,陛下都知道! 见也没法糊弄过去,公孙敬声只能实话实说, “陛下,末将都听您的!” 刘据正要脱口,‘’朕不用你做驸马’,这才想起来,现在的“驸马”还没有入赘皇家做婿的意思,父皇立驸马都尉,就是管车驾马的。 顿了顿,继续道, “不知你给四姐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跟着你,她与朕都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朕不需你入赘,你将朕的四姐娶了,以后好好待她,也算不辜负朕了。” 汉朝时赘婿地位极低,与罪奴是一个级别。凡派发徭役寻五种社会底层,肯定是落不下赘婿的,哪怕入赘的是皇室,听起来虽不错,但考究起来也终是赘婿。 刘据不以公孙敬声为赘,是给足了他面子,不然,只要刘据念头一动,由不得公孙敬声有想法, 公孙敬声被刘据的话触动,少有真诚道, “陛下放心,末将一定好好对待阳石公主殿下!” 刘据点点头,数位羽林军在卫伉的指挥下,将黄金甲扛进了正殿内, “你们退下吧。” 卫伉挥挥手示意羽林军退下,羽林军对着遮屏后的陛下行礼,随后默默退出。卫伉上前,轻声道, “陛下,拿来了。” 听到卫伉的声音,公孙敬声心里直痒痒,恨不得马上回头,可碍于礼制,却不能随意妄动,这可把公孙敬声急坏了,就像屁股长刺了一样,一顿在那蹭。 “去看看吧,朕也挺久没见了。” 刘据先起身,公孙敬声赶紧跟上。 自征讨大宛后,收数百具黄金甲除开赐给功臣的数十具,其余都收在武库落灰,刘据对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不感冒。 公孙敬声望过去,婴儿手臂粗细的油木杆,钉成龙一个坚固的架子,架子将甲胄形的物品挂起。为何是甲胄形,却不能直接确定为甲胄,因为在外还披着一大块赭红粗布。 此情此景,公孙敬声呼吸急促,抬起手,颤抖的伸向那块赭红粗布, 刘据在旁看在眼里, 暗道, 这一瞬间,公孙敬声应该是终生难忘,比掀新娘盖头还激动。 扯掉赭红粗布,黄金甲终于现出本相,金光将殿内都照亮了几分,临近处的卫伉,只觉得眼睛微微刺痛,不是夸张,真的闪到刺眼! 此黄金甲由大宛所制,光净重最起码都有八十斤,这当然不是用来穿的,黄金甲制式并非西域战甲式,更不是汉式,而是为了更强的观赏性,制出的偏艺术性款式, 上有雕鎏的云彩、天马、荧惑。 完美的艺术品! 公孙敬声看傻了! 只觉得自已这辈子都值了! 金光似有魔力,将公孙敬声整个人都吞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西域在氪金装逼这事上,总算超越刘彻一次,当然,这也就是朴素的西汉,现在要是魏晋,这点奢侈程度是完全不够看的! “是在这放一夜,还是朕找人给你弄回去?” 公孙敬声全无反应,卫伉皱眉, “陛下问你话呢!” “啊………”公孙敬声这才稍微回过神,虽然嗓子应了,可两只眼依然死死盯着黄金甲,不肯离开分毫。 见状,刘据无奈道, “朕有些累了,找两个人赶快帮他把黄金甲送回去吧.......” 第 156章 充满父爱的大耳刮! “是,陛下。” 卫伉上前,捡起滑落在地赭红粗布盖回了黄金甲上,原本映出的彩光瞬被掩住,宫内又恢复了暖光。 重新掩住黄金甲,这才让公孙敬声彻底回到现实世界,公孙敬声暗中瞪了卫伉一眼,又朝向陛下, 谄媚道, “陛下,末将现在就把它拿回去吧。” 合着刘据说的话,公孙敬声是一句没听进去。 刘据疲惫挥挥手, “朕给你找两个人帮忙。” “不用不用不用!”公孙敬声急忙摆手,“末将自已扛回去就行,不劳烦别人了,哈哈!” “扛回去?这可不轻啊。” “能抗!” 刘据满眼怀疑,看向公孙敬声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这可是实心金啊,满打满算小一百斤,入夜不得驱车,从皇宫到主城还有一大段距离,他能扛回去? 见陛下不信,公孙敬声赶快上前,把赭红粗布一裹,直接将黄金甲抱起,不仅是抱起来了,甚至还想腾出一只手,把那架子也拿走, 见状,卫伉都看不下去了, “架子明日我给你拿回去。” 公孙敬声稍作迟疑,勉为其难应下。 抱着黄金甲,公孙敬声朝刘据行礼, “陛下,那末将告退了。” 瞧公孙敬声这没出息的样子,刘据摆摆手, “你退下吧。” 望着公孙敬声的背影,看他抱着百十斤的黄金还能健步如飞,刘据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扛一百斤的大米弄不动,但要扛一百斤金子,那就是轻轻松松。 站了会儿,刘据看向卫伉, “你将把虎儿给我叫来,让他今晚在这儿过夜。 之后你也可以休息了。” “是,陛下。” 没一会儿,刘弗就从后宫被送到了建章宫内。刘弗身着一套天蓝色的袍衣,西汉行“深衣制”,再加上漂染技术远不如唐宋,所着多为单一的素色,像刘弗穿着得如此清朗养目的颜色,都算少的。 “爹爹~” 刘据看着这个二儿子,也很是头疼,他与霍光的交谈过,刘据已经知晓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倒不是霍光来告状,只因皇宫内所发生的事,都在刘据的注视下。 便宜老爹行事霸道,若说最得文帝风采的,还得是汉昭帝刘弗陵,只可惜是命短, “过来。” “嗯!” 将二儿子拉到身边,刘据感觉也很难办, 和他旁敲侧击一下?怕是不妥。 对上二儿子期待的视线,刘据心中暗叹口气, 当天下人的君父,和当亲儿子的爹,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在刘据看来,显然是后者更难! 想了想,不如直接说就是了! “你为何今日去找霍光说那些?” 刘弗眼睛眨了眨,他不敢骗父皇, 低下头说道, “孩儿就是觉得,霍叔有点太厉害了。” 闻言,刘据眼中闪过诧异,但就连刘据自已都不知道,其还有几分欣慰。 最起码,朕的儿子,不笨! 刘据不怕孩子心思多,或者说,长在宫内,一定要心思多,蠢笨才是最没救的!也是第一个被吃干抹净的! 最起码,聪慧,能跟他说明白话。 “等过了年,牛儿就是太子了,爹爹当年也是太子,你以后要好好帮你大哥。” 刘弗重重点头, “嗯! 那......爹爹,您不怪孩儿啦?” 刘据眯起眼睛, 这小屁孩问的话,听起来像是问,“您不怪孩儿吗?”实则是说,“您不该怪孩儿。” 小心思太多。 对待这种熊孩子,刘据只能使出最简单的招数, “脱了。” 刘弗也茫然了,后才反应过来,起身把屁股露出来,刘据左右看看,想寻找个趁手的家伙,边说道, “趴在桌案上。” 刘弗哭着脸,又毫无办法,在这时代,老子打儿子,那太天经地义了! 找了半天,刘据啥都没找到,这时候要有个七匹狼皮带可就好了。看着趴在桌案上的刘弗,刘据索性直接用手打, 啪的一声! 狠狠抽到了刘弗的屁股上,打得刘弗痛呜一声,刘据个子高,手掌大,刘弗两瓣屁股都不够映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所以他腚上也没有五条血印,只是囫囵一片通红。 刘据是真气了, 喝骂道, “小兔崽子!天天跟你亲爹都这么多心思!以后还得了?!” 又是一巴掌抽下去,刘弗到底是孩子,再忍不住痛,哇得一声哭了, “还敢不敢了?” “呜呜呜…孩儿错了…” 几个大巴掌下去,刘弗只剩下哽咽声。与霍光比,刘弗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更不用提在亲爹面前耍小心思,老子对儿子本就有天然血脉压制,更何况他亲爹还是天下最强的刘据, 这还只是两个儿子让刘据都操碎了心,见刘弗可怜兮兮的趴在那,刘据也后悔,毕竟是自已的亲生骨肉, 可也没办法,这一次刘据必须下狠心。 惯子如杀子, 现在都不管教,以后更是管不了了! 而挨过揍的刘弗,也总算有点孩子样了,趴在那,屁股火辣辣的疼, 想着以后再也不吃饭了,要绝食饿死自已,好让爹爹后悔一辈子,下个念头又想着,要离家出走,让爹爹永远找不到自已.....! 也就是刘据没有读心术,这要是知道二儿子在想什么,心中升起的父爱,会瞬间转变为冰冷的大耳光, “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的事。”刘据皱眉,但语气缓和不少,“明天去祖庙跪半个时辰,和刘家先祖也好好认错去!” “呜呜呜呜呜......” “听到没有?!” “听到了.....” “收拾收拾睡觉吧,你就睡这儿。” 刘弗抹了把眼泪,就想回去找娘亲,可又不敢违抗父皇,只能惨兮兮的应下。 朦朦胧胧就要睡过去,又被父皇唤醒, “哭着睡觉不好,你缓一会儿再睡,抄书去.” “知道了,爹.......” 刘弗想着,谁要是能来救自已该多好啊! 刘据瞅着小儿子,殿外却有传来一道声音,能在这个时辰,前来入宫的,也就那寥寥几人, “据哥儿,睡了吗?” 第 157章 霍去病夜入宫 “据哥儿,睡了吗?” 刘弗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心中惊呼, 是大舅! 刘据亲自去打开殿门,玉狗儿自杀后,也就平时白日里,刘据还用太监侍女,到了晚上,殿内连随侍的下人都不要了, 见据哥儿亲自为自己开门,霍去病赶紧挤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刘据问道。 “嘿嘿,我这不是来陪陪您吗?” “那我要是去后宫过夜,你不就扑个空了。” “扑空我再回去就是呗。” 闻言,刘据心生暖意,他知道,表哥是怕自己闷,才来陪自己解闷的, “再说了,”霍去病得意道,“我就觉得,您在建章殿,怎么样?没错吧。” 刘据竖起大拇指, “行,你牛。” “据哥儿,咱们喝点儿?” 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其实刘据能喝酒,也爱喝酒,只有卫子夫寥寥几人知道,平日里刘据滴酒不沾,是怕因醉酒而影响了判断, 一听到少喝点,刘据也有些心动,不过再一想,小儿子还在宫内,只能摇头道, “不行,虎儿还在这呢。” “虎儿在这?” 建章殿内不是通贯的结构,能从殿门口一眼望到头, 本来,刘彻建造此殿,是用来召集一小撮儿官员,进行内部会议的,很讲求私密性, 所以,刚进殿的霍去病完全看不到殿内的二皇子刘弗,建章殿很大,何以处于深宫内的刘据,能听到霍去病的叩门声,这得益于刘彻特意找来的工匠, 与行朝会的未央宫相似,古内堂宫殿的建造,其结构和材料都经过精心设计,以格局和殿柱的位置,形成声学回响, 如朝会一般,下面官员的窃窃私语声,高居在上的皇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彻看向里宫, “你去看看吧,让我一顿揍。” “啊?!” 霍去病眼露惊骇,从没见过据哥儿揍儿子, 这可是稀罕事啊! 走进里宫,见刘弗跪坐在桌案前抄书受罚,两眼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泪渍,屁股火辣辣的疼,还不能将屁股贴在腿上,只能不上不下的提胯抬起, 瞅着可怜样子,可把舅舅霍去病心疼坏了,霍去病对大皇子、二皇子都是溺爱,还不分主次,霍光经常不满霍去病如此,可霍去病性格就这样, “大舅好” 刘弗唤霍去病大舅,是因霍去病真与刘据有亲,霍去病的娘,和刘据的娘是亲姐妹。 但,刘弗却不唤霍去病的亲兄弟霍光为小舅,只礼貌性的叫他叔叔,是因霍光和卫家其实没血缘关系, “哎呦,你是惹你爹发了多大火啊?” 刘据现在也不把刘弗当成完全的小孩儿对待, 直问道, “你是留我这睡觉,还是要回你娘那去?” 刘弗低下头,小心翼翼道, “孩儿想回宫。” “今夜执戍的是路博德和李陵吧。” “是,据哥儿,刚才我还看到他们了。” 霍去病点头应道。 “你去告诉李陵一声,把虎儿送回宫。” “行!” 刘弗起身朝父皇行礼, “孩儿明日早起便去祖庙受罚。” “嗯。” 霍去病抱起刘弗,送出了宫外,不一会儿,又快步走回来, “让李陵送回去了?” “是。” 一想到今夜执戍的是李陵和路博德两人, 刘据就不禁觉得命运荒谬, 李陵与路博德平日关系还算不错,可二人本不应如此, 于正史中,武帝朝明显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并非霍去病暴死,霍去病活着时打出的优势太大,足够余荫刘彻很久,最重要的是,刘彻还没疯, 也非卫青去世,卫青去世直接导致戾太子刘 据的外戚力量崩盘,从天下角度而言,因其早不带兵打仗了,就算卫青去世,汉匈形势也在刘彻的可控范围内, 刘彻只要还是雄主,大汉的基本盘就在, 而武帝朝,让刘彻最不能接受的一件大事,是李陵投降匈奴! 为何说李陵投降匈奴,是武帝朝由盛转衰的最大转折点?皆因为刘彻心乱了。 在李陵投降匈奴这事上,很难想象,一向见微知著的刘彻,竟频繁做出了错误判断, 李陵降胡,也是刘彻从雄主到昏君的转折点! 刘彻昏头到做出了三次错误判断, 天汉年鉴,刘彻让李广利带兵去攻打频繁袭击天山的匈奴右贤王,并让将门之后的李陵,押送粮草支援, 其时,李广含恨自杀,李敢被霍去病射死在甘泉宫,李家在朝堂上萎靡,李陵欲重振李家祖业,请命刘彻, 说“末将不想押送粮草,而是想杀匈奴。” 但因李陵都是步卒材官,要和匈奴打仗,没有马基本是不可能打过的,刘彻虽看重李陵的勇气,还是遗憾道, “朕没有多余的马给你。” 李陵建功心切,说,“末将不要马,就用五千步卒直捣王庭。” 刘彻大喜,同意李陵出击,并让当时的伏波将军路博德,在边关处接应李陵一下,而路博德非但没有接应李陵,反而上书刘彻, “现在是秋季,匈奴马肥人猛,不如开春之后,再让李陵出关。” 路博德此言不可谓不歹毒,果然,刘彻误以为是李陵反悔了,不由大怒,催促李陵快些出塞击匈, 这里,是刘彻因李陵请战一事,第一次判断失误,误信了路博德的谗言,逼着李陵按照自己安排的行军路线快速出兵, 那因何路博德对李陵敌意这么大呢? 路博德是霍去病的人,李陵他爷爷不服卫青,李陵他亲爹,打伤了卫青,又被霍去病报仇射杀, 卫、李两家是不共戴天的。 路博德能眼睁睁看着李陵做大吗? 于是暗戳戳搞了一下,可能就连路博德都想不到,一向英明的陛下,竟然直接就上套了。 就连刘据想到李陵降匈奴一事,都不禁感叹, 便宜老爹在这事上,实在太畜了! 刘据微微失神, 霍去病与刘据最是贴心,有什么说什么, “据哥儿,怎么生了这么大气?” 刘据摇摇头,没正面回答, 叹道, “当爹不容易啊,我现在就想等这孩子稍大些,给他找点事干,也省得他一肚子心思没处使。” 第 158章 喝点儿 “表哥,我算是体会到当爹的不容易了,嬗儿如何?”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霍嬗,霍去病就是一肚子火, 咬牙道, “等我再看到他,我也要狠揍他一顿!” 霍去病从大舅那都听说了,霍嬗体弱是天生的,可多病全是自己浪出来的! 刘据也起了兴头, “弄些酒喝。” “好嘞!” 霍去病大喜,连忙起身去拿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腾出一尊葡萄美酒,此为西域贡酒,是张骞严选出来的好酒。 汉民间平日里不得随意饮酒,非到特殊节日,或是皇帝允许大酺,那才可以肆意饮酒,汉人应是最爱喝酒的,也是最会喝酒的,无数名篇故事,皆因酒而起。 尊是盛酒器具,这一件为筩形,酒尊中三足的很多,圈足的却罕见,霍去病手里的,正是圈足尊,抱着酒尊,放置在桌案上,刘据又拿出两个酒爵,是与霍去病偷偷饮酒时专用的, 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就连喝酒都要偷偷喝,不禁有种刺激的感觉,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望着酒尊,都不由暗咽了口, 光是看这酒尊,就能大饱眼福,此筩形尊为黄釉, 下面的圈足并非是简单的支腿,而是做成了人俑的模样,极具汉代艺术特点的人俑憨态可掬,围城一圈,背起酒尊, 酒尊上施釉绘图,从正面看,上下有山纹,中间是人物、百兽,画的是活灵活现,这还不算最妙处, 最妙的是,若从上面看,俯视酒尊,又变成了另一副画面, 尊盖上是两只豹和两只猫,四只动物相互追赶,呈环型,眼看着猫就要被豹追上,让人捏把汗,四兽口尾相衔,似无休无止的追赶下去, 而正面绘着的彩画凸起处,从上往下看时,变成了类似于风的配饰,让豹猫相逐,更加活灵活现! 霍去病揭开盖子,剔透的酒香扑鼻而来,酒液清醇,似丝绸般荡在酒爵中,霍去病倒好酒,捧起, “据哥儿,您喝。” 闻着酒香,刘据口中生津,接过酒爵,细嗅了一下,满腔清甘,酒香顺着鼻子,把五脏六腑都滋润了一遍,喝下后,酒液滑进喉咙,一天的疲惫,瞬间荡然无存, 霍去病有眼力见,赶紧又续上一杯,一连三杯下去,刘据脸上发红,兴致大起, “你也喝啊。” 听到圣命后,霍去病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痛快地长舒口气, 人生应如此! 刘据笑了笑, “我让你退下来,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霍去病生怕据哥儿误会自己,急道,“我还不爱打仗呢,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刘据暗叹口气, 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好像是学神说自己从来不爱学习,富可敌国的大商说自己从来不爱钱一样! 你不爱打仗,还把封狼居胥打成了中华武将最高荣耀是吧! 霍去病恐怖之处,还不仅于此,还有他在朝堂上的力量,新生代武将,基本都是随霍去病立过功的,天下武运,尽在其身上。 “你觉得李敢怎么样?能做大将军吗?” 霍去病悬住酒爵, 有一说一道, “他只适合做将,不适合做帅,不过呢,”霍去病话锋一转,“他那儿子倒不错。” “哦?李陵?”刘据好奇道,“比你如何?” 霍去病呲牙一笑, “能比上我半成吧。” 刘据眼中闪出惊讶, 没想到霍去病对李陵的评价竟会这么高! 霍去病的半成,可不是什么狂言羞辱,可以说,以现在脱胎换骨的霍去病来说,能比上其半成,那也是名将水准了! 再一想到,李陵带着五千步卒敢出塞打匈奴,表哥此言,确实是不虚。 君命已下,李陵只能顺着刘彻指定的路线行军,在浚稽山遇到了匈奴单于主力,连续作战多日,杀伤匈奴万人,打的箭矢都射光了, 最后投降了匈奴。 注意,是步卒打骑兵,打的还是仅次于汉军的匈奴骑兵,匈奴骑兵为天下第二,并且和第三有着断档式的差距, 冷兵器时代,要说骑兵和步卒的差距有多悬殊,用任何语言表述都显得是苍白,只有在实际战场上,直接感受骑兵迎面奔袭而来,才会理解,骑兵和步卒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像步卒战胜骑兵,非借天时地利不可,或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李陵没有天时,草原作战,主场地利在匈奴那边,又是兵力相差那么多,能斩首一万匈奴,李陵绝对是有硬实力的,应是李广三代人中,最有帅才的一个。 汉武帝时期,投降匈奴是最大的政治污点,可偏偏,在武帝朝,投降匈奴的将领极多,就像老朱反腐意识最强,最恨贪官,打击力度最大,可偏偏贪官越来越多, 两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彻没把李陵放置在战术配置中,就让他单打独斗,是第二次错误判断,第二次错误判断,是第一次错误判断的延伸, 说到底,就是路博德的话,让刘彻对李陵很不满意,情绪影响了判断, 李陵投降匈奴,刘彻闻言大怒,时司马迁向刘彻求情,为李陵辩解,刘彻放不下面子,更怒,迁怒司马迁受腐刑。 很久之后,刘彻这才松口道, “李陵是冤枉,都是朕支援不够多致,都因为朕轻信了路博德的谗言,做出了错误判断。” 刘彻奖赏了李陵的残部,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可后来,又有流言四起,说李陵帮着匈奴练兵,刘彻连消息都不核对一下,又信了,一怒之下族了李陵全宗, 族了以后,一打听才知道,替匈奴练兵的不是李陵,而是另一个汉降将李绪,到这为止,刘彻已经彻底昏了。 再不是那个目光长远、能给人才无限发挥舞台鄂雄主了。 而李陵,也是惨到家了。 霍去病不知道陛下想了这么远, 继续道, “李陵、韩增都不错,还有那射声校尉杨仆,据哥儿你以后多用他们就好。” “呸呸呸,你这话说的真不吉利,”刘据皱眉,“听着真不舒服!” 第 159章 三亡 “李敢为大将军,是放在明面上,真要打仗了,不还是你带兵吗?” “据哥儿~” 霍去病黏糊唤了一声,能为据哥儿开疆拓土,他当然愿意! 只是 “这,还有仗打吗?” 大汉威加海内,周围一圈都已扫荡了个干净,最多是平平叛乱,哪里还有大仗打了? 刘据神秘道, “有啊,以后还会有的。” “有我肯定愿意打!” 霍去病是不喜欢打仗,但只要是帮据哥儿做事,他肯定是喜欢。 看着自己空着的酒尊, 刘据佯怒道, “酒尊都空了这么久,不知道给我倒酒吗?” 霍去病惊讶, “据哥儿,您还喝啊?平日里最多不就偷喝三杯吗?” “今天高兴,再多喝两杯,你不舍得啊。” “我才没有呢!” 霍去病挺起身子,给据哥儿接着倒酒, 刘据望着剔透的酒液, 出神良久, 叹道,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各家因皇陵而兴,终因皇陵而亡, 玉狗儿因受皇恩而兴,终因皇陵而亡, 有时,我都不得不去相信,因果报应啊。” 霍去病怔住, 脑中没来由的、突兀的闪出一句话, 这句话奇怪的很,就好像是早就存在着,存在于三界五行中,又自然而然的生出, 望向据哥儿,霍去病控制不住脑中的问题, 陛下,是因何而兴? 隔天的朝会,就完全与公孙敬声没关系了, 公孙敬声顶着黑眼圈,眼中满是血丝,他一夜没睡,就像入魔了一样,死死盯着黄金甲, 黄金甲就静静放在那, 客观来讲,黄金甲的存在不具备价值,因它终是外物,黄金甲的价值,来自于人类的判定,人类认为其有价值,并且有很大的价值,所以,黄金甲才有了价值。 缘起缘灭,念升念落, 好似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在人的视角中,万事万物的存在,都由人来定义价值, 对人有益,就是好的, 对人不益,就是坏的。 心学之意就在于此,曾有种说法,人睁开眼世界就是存在的,人闭上眼,世界就不存在了,皆由心生,此说法虽有些极端,却又不无道理, 极致的自我之下,说是自私也好,自负也罢,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为自己,刘彻早就感悟到了这个道理,在他看来,自己活的爽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公孙敬声有一点点理解了。 可是,再进一步的去想,若剥离出人类的视角,客观世界存在的本身价值又在哪? 说得再简单点,这世上不存在人类了,这个世界还有价值吗? 或许,这个问题,人类本身做不出判断,也给不出一个结论。 但,毫无疑问的是,人类眼中的世界由人类主观思想去赋予价值, 我,即是万物。 公孙敬声伸出手,缓缓向前, 一夜了,整整一夜,这是公孙敬声第一次抚摸黄金甲,与他想象出的手感不一样, 冰凉,坚硬,竟与寻常金子无异! 让公孙敬声升起微微失落的酸楚感! “敬声?” 公孙敬声心中烦躁,语气微怒道, “走开!” 门外沉默,公孙敬声又轻声道, “娘,您进来吧。” 卫君孺推门走进, 边说道, “天都大亮了,你也不吃饭,是不是生病” 卫君孺噎住,抬手捂住嘴巴,惊恐从眼中溢出, 眼前的儿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公孙敬声长相不错,虽然身子虚弱,但身材也算是挺拔,因而平时能风月无限, 可,现在的公孙敬声,哪里 还有半分人的模样?! 上半身佝偻卷曲,两只眼直勾勾着射向前方,瞳孔在眼白中涣散摊开,眼眶青紫发黑,嘴唇干裂,死死抿在一起, 抬起的手,就像是抚摸女人一般,正在温柔抚摸着一个死物! 充满怪异的恐怖感! 哪怕是公孙敬声少年时贪污车马钱,卫君孺都没害怕到今日这般! 母亲的直觉,让卫君孺凭空生出一个想法! 公孙敬声在走远! “娘,您怎么了?” 公孙敬声声音沙哑,虽向娘亲问话,眼睛却死盯着黄金甲不放, “娘你看啊!多美啊!她多美啊!” 这一刻,公孙敬声想与黄金甲合而为一的念头,达到了顶点! “娘!我穿给您看!穿出去好看!” “外面下着雨,你穿出去做什么?” “你别管,我就是要穿上!” “不要!” 卫君孺尖叫,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公孙敬声伸手推倒,卫君孺知道自己拦不住儿子了,他已经彻底疯了,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去叫府内的卫不疑。 而外界的一切,与公孙敬声全无关系了, 他眼中只有黄金甲。 黄金甲是无价的,胜过世间的一切! 穿上黄金甲,公孙敬声只觉得无比轻盈,轻盈到脚底生云,轻轻一跃,好似就能跳到穹顶, “我要给陛下看看!哈哈哈哈!” 公孙敬声狂笑着走出屋内,外面果如卫君孺说的,正下着冷雨, 雨水打在黄金甲上,绽开,黄金和碎裂的雨珠反射出同一张脸, 竟是一张带着超脱的脸! 卫不疑被卫君孺找到,先跑过来,只见公孙敬声着黄金甲,行在大雨中,望着这一幕,卫不疑猛地打了个寒颤, “表哥!快回屋吧!你再不回去,我就叫姨妈来管你!” 可,公孙敬声充耳不闻,连卫子夫都不怕了, 卫不疑向公孙敬声冲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反正是害怕,看着公孙敬声这样,他就害怕, 公孙敬声直直走着,被宿命召唤,走到府内的那棵百年华盖大树边上,大树早已凋零,待到春来再茂盛, 仰头望着枯木,公孙敬声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若末将有一句谎话,天亟之!” 这是我什么时候说的话? 啊! 想起来了, 是在前一阵盗陵案时。 枯木引雷,引到了黄金甲上,公孙敬声绽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卫不疑站住,直接看傻了! “敬声!” 气喘吁吁跑来的卫君孺,看到这一幕,天旋地转, 公孙敬声, 因金财而兴,因金财而亡。 第160 章 拘拘者 “敬声!!!” 天降横祸,卫君儒跌跌撞撞朝儿子奔去,在旁的卫不疑都看傻了,反应过来,连忙拦住大姨, “大姨,别过去!他引雷击,现在还下着雨....” 卫君孺眼里只有儿子,死命挣脱,卫不疑暗惊大姨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可依然不敢撒手,紧紧拦住, “儿啊!不疑!快救他啊!” 卫不疑招呼下人, “持木将他架进廊处!” 卫府侍人听命,数个人手持不引电的长棍,横竖穿插纵三横三,做成一道简易木网搭在地上。最近的下人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剧惊, 只见公孙敬声头部都被劈黑了,哪还有进气? 将最粗的那根木棍,塞到公孙敬声身下,竖着一翻,纹丝不动。 卫不疑皱眉指挥道, “只那黄金甲就近百斤,你们这几个人不够,再叫人来!” “是!” 又来了十数个下人,众人折腾半天,才总算是把公孙敬声抬到了避雨的廊下,正巧霍去病的生母卫少儿也来了,见到此景,不由眼前一黑, 再往后看去,卫不疑的继母平阳公主也赶到。 “娘,快把大姨和小姨先带走吧。” 平阳公主会意,立刻叫来几名侍女,将卫君孺强拉走,卫不疑搭上公孙敬声的脉搏,如石沉深谷,没有一丝声响,再看颈部以上焦黑一片,卫不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去找医官。” 见状,平阳公主也推测出人应当是没了,看到二儿子愣在那,没了主意,赶快开口指挥道, “来人!在廊下刨开一个土坑!一个个的愣着干什么?!快点! 不疑,帮你表哥卸甲!” “啊,啊!知道了,娘!” 这种时候,就缺一个主事的人,谁都没了想法,独平阳公主开口,一步一步教他们怎么干, 下人们木棍换锹,在隔雨的廊下,刨开地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挖坑,卫不疑虽应了,可看着一大坨的黄金甲,竟不知从何下手。 大宛黄金甲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穿的,因此与寻常战甲不同,在关节处根本没有拆卸的设计。 卫不疑横下心,绕到公孙敬声头顶,将黄金甲顺着头顶生拽出来,随着卫不疑发力,响起了粘腻的声音, 雷击之下,公孙敬声的肌肤与甲胄都粘在一起,卫不疑强脱黄金甲,等于是把公孙敬声的皮肤也扯掉大半,身旁的人瞥到这一幕,强忍呕意, “娘,然后呢?” 卫不疑浑身绷紧,平阳公主反倒是见惯大世面的样子, “将他置于火上,心口要正对着火。” 火? 哪来的火?! 卫不疑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娘亲下令刨出的坎坑内,已命人生起了一处火堆,拖拽起公孙敬声,照娘亲的安排,将公孙敬声平覆在火上。 平阳公主挽起衣袖,扯掉公孙敬声后背的破布, 手掌拱成丘型,顺着公孙敬声的脊柱,反复揉搓, 但公孙敬声毫无反应。 平阳公主摇头道, “救不回来了。” 其用的是半巫半医的法子, 做出个火坑,类似于某种抢救措施,而且,如此设计更有其精妙处。平阳公主用此法做出了一个人为的卦象,下坎上离,土加火,做成了晋卦,再把公孙敬声覆在上面,意图用阳气冲活, 可是,很明显,什么招都没用了。 这时,卫府常随的医官也匆匆赶来,见前长公主殿下采取的行动,眼中不由闪过赞色。 平阳公主让开,医官接上,也是用手掌揉搓公孙敬声的后背,微微一发力,就把公孙敬声搓得皮开肉绽, 医官弄了半天,满脸苦涩看向平阳公主, “殿下,准备后事吧。” 平阳公主点点头。 “去办吧。” ................ 建章殿 李陵眼中俱是骇然,行进宫内, “陛下!” 看到李陵的惊色,刘据知道怕是出了大事 , “何事?” 李陵咽了口唾沫,仍觉得嗓子发干,“陛下,公孙敬声被雷劈死了!” 在旁的卫伉猛地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他可是清楚记得,盗陵案时,公孙敬声在陛下面前赌咒发誓,再一联想到这奇葩的死法,卫伉都手脚发凉, 刘据也是失神许久, 才喃喃道,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功必求满,业必尽全,不生内变,也遭外忧。” 又长叹道, “这是他的命啊。” 看向卫伉, “表哥,随我回府,府上应都乱了。” 卫伉木然道, “是,陛下。” 驱车行至卫府,还没踏入府内就听到了府内呜咽的哭声。刘据走进,第一眼看到黄金甲,第二眼看到华盖树下被劈出的人影, 大姨横躺着,大恸,小姨见大姨伤心,也跟着泪流不止, “熊儿....” 卫子夫安慰姐妹之际,看到了儿子,赶忙迎出来,将儿子拉到一旁, “熊儿,娘看着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就把他直接葬了吧,你看呢?” “好。” 刘据点头。 卫子夫叹口气,继续道, “他这死法太邪,与武乙一般,为天厌之人,我们再办丧事,是与天作对,一切从简最好。” 武乙,是商朝的帝王,也是被雷劈死的,其行事无道,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商朝时祭祀的地位极高,帝王的地位是低于天道的。武乙不服气,做了个人偶,把它当成天神,和人偶比试过后,武乙又把人偶的头摘下来,盛进袋子里,灌满血,用箭射穿, 后行到渭河边上,直接就被一道天雷打死了。 公孙敬声的死法不吉利,卫子夫也不愿大办,入土为安就算好了, “娘,大姨那....” 卫子夫叹道, “唉,方才就哭晕过去了,醒来又哭,娘多陪陪她,也算是宽慰了....” 顿了顿,卫子夫握住儿子的手, “熊儿,这与你赐他黄金甲无关,都是他的命,你不必想太多。” 刘据点点头, “娘,孩儿知道。” 依照结果看,公孙敬声的死是由刘据赐黄金甲直接导致,但刘据早已心如磐石, 他的一念,会救很多人,也会伤害某些人,可刘据不会因此沉湎于内疚,自责对于帝王而言,是无用的情绪。 受国之垢,连这都不能承受的话,他如何能坐稳皇位? 第 161章 神武殿功臣 “罪臣,参见陛下!” 窦富面容消瘦,跪坐施礼。 望着窦富,刘据恍惚想起了自已被废太子时,那些人的鼎力相助。 时过境迁,现在再见窦富,刘据就似看到了玉狗儿、看到了公孙敬声。 “你何罪之有?”刘据语气平静道,“朕本要早些见你,没曾想一直拖到现在。” “窦家起兵叛乱,罪臣无颜再见陛下。” “唉~”刘据感念于窦富佐立之功,叹道,“没有你,也就没有朕的今日啊。” 窦富面漏惶恐, “天开陛下,罪臣何敢贪天功?” 刘据摇摇头, “你们的功劳,朕一直记得。窦家还有人,你还是回去重做宗子,朕给你地、给你钱,重头开始吧。” 窦富叩首, “罪臣无能,不足以为家主,身膏草野之资,徒有绘算之能,若陛下不弃,罪臣愿随陛下左右!” 刘据闭上眼, 建章殿内肃静。 可以说,成为皇帝后,看待很多事情的视野,都不一样了。 “那你便随着朕吧,为侍中可好?” 窦富感激涕零,再拜。 “罪臣叩谢陛下!” 许窦富留在自已身边,是因刘据得射声校尉杨仆禀告,射声校尉杨仆说,‘自已于右扶风平叛后,在暗室见到窦富,窦富呕血哭倒’, 窦富见到了射声校尉杨仆,就知窦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是为家人而哭。 这一哭,非但不会被打成窦家造反同党,反而会证明窦富是个重感情的人。 当然,到底是真情实意的哭,还是表演成分更多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窦富哭了。 这也是刘据看重的。 帝王可以做到没有感情,但臣子绝对不可以。 昔年,管仲谏齐桓公,万不可用易牙、开方、竖刁三人。齐桓公不解,毕竟这三人整日给齐桓公伺候的舒舒服服,正贴心呢, 易牙杀子烹肉给齐桓公试味;开方追随齐桓公十几年,连父母丧事都不回去;竖刁为了表示忠心,自已把自已阉了, 齐桓公不听管仲的话,后也死于这三人之手。 “朕常念你们扶立之功,本就想设神武宫二十功臣,一直也没寻到机会,正好你既为侍中,就帮朕操持此事吧。” “谢陛下!罪臣定能办好!”窦富咽住,面露难色,支吾道,“只....只是罪臣不敢擅排。” 排座次,本就是极为严肃的事,一个干不好,就是把人都得罪遍了,更何况还是扶立陛下登基的大功臣! 窦富哪里敢擅自排名? “你觉得谁该当第一?” 刘据看向窦富问道, “臣不敢说!” “朕问你,你说就是了。” 窦富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 “大将军当为冠。” “那便是了,”刘据笑了笑,“大舅应功居第一。” 实则,在刘据心中,功居第一的应是母后,只不过,这是排功臣的,太后和他们本就不是一个级别,贸然排在一起,反而是把母后档次拉低了。 “第二呢?” 窦富又被问住, 第一毫无疑问是卫青,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无人能出其右,排出第一没什么难度,最难的是第二个, 顿了顿, “当为冠军侯。” “表哥帮朕横扫三辅,伐平诸侯,当为第二。” 听到陛下的话,窦富长出口气, “那你觉得你该排第几?” 闻言,窦富刚放下去的心,又迅速提了起来, 这不是送命题吗?! 赶紧应道, “罪臣何德何能。” “你帮朕许多,为何不能入?” 窦富男生女相,漂亮的脸满是愁绪, 只能硬着头皮道, “臣当为末。” 刘据微微皱眉, “张贺当为末,你出资助兵,鼎力相助,排为第五差不多。” 窦富鼻子一酸,心中满是感动,做 梦都没想到,自已的功劳在陛下心中,竟然高居第五位! 同时,窦富又在心中暗道, “各家次位,其实早在陛下心中排好了。 张贺为末,是因为其抱杀皇子,只能在明面上沦为最末。” 排出四个人后,窦富思路也清晰了, “陛下,破虏侯李敢当为第三。” 刘据点头,深以为然, 意有所指说道, “李敢是帮朕做了不少难事,第三应得。” “霍光当为第四。” 刘据沉肃道, “霍光年纪尚轻,如何能当得第四?” 窦富可是知道陛下和霍光的关系, 咬死话头, “霍光年纪虽小,却经纬天下,为陛下身边谋主,应为第四。” 刘据看了窦富好一会儿, 笑道, “那便按你说得来。” 君臣一问一答,将二十位居扶立之功的功臣,都已排好: 卫青, 霍去病,李敢,霍光, 窦富,田千秋,程怒树,审卿,赵破奴, 金日磾,卫伉,李陵,苏武,张安世,韩增,高不识,卫不疑,公孙敬声,玉狗儿,张贺, 功成画神武。 排名过后,窦富跪坐在那,心中升起莫名激动的情绪,好似他们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便被永远镌刻在了历史中。 “寻个厉害画师,将你们都画下来。” “是,陛下!” 正说着,李陵走入, “陛下,群臣跪在宫外求见。” 群臣? 刘据有些迷惑,一下来这么多臣子做什么? “不必都进来,领头的是谁?” “陛下,是丞相长史边通。” 刘据表情怪异, “选三五个人进来吧。” “是。” 窦富识趣告退, “陛下,臣便退了。” “不必,你既为侍中,就是朕的亲臣,在朕的身边听着就好。” “是...” 丞相长史边通、侍中伍被、还有京兆尹刘买...三人恭敬走入神武殿,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何事来见朕?” 三人对望一眼,丞相长史边通上前一步, 声音微微发颤, “微臣斗胆,请陛下迁都洛阳!” 在旁听着的窦富,好悬没被惊倒, 屏住呼吸,霎时僵在了原地! 第162 章 立竿见影 “微臣斗胆,请陛下迁都洛阳!” 丞相长史边通,语不惊人死不休。 刘据沉默, 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霍光的业务能力实在可怕,这几人明显是在霍光授意下来的, 本来,迁都一事,大多数官员都会反对, 前有盘庚迁殷,后有北魏孝文帝迁都, 而群臣反对的理由无非是那几个,孝文帝执意迁都,鲜卑贵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平城,他们的家业根基都在那,至于孝文帝说得什么迁都后的种种好处,鲜卑贵族们自然能听明白,但,他们不在意, 虽然有句俗话,树挪死,人挪活,但对于这些官宦大族而言,挪了就是死。 北魏迁都后能多好,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只知道,只要离了平城,我们马上就得完蛋! 刘据要迁都,自然也会遭至大多数官员的反对,霍光是硬生生的又拉出一批支持迁都的官员。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是发自内心的支持迁都, 霍光私下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刘据是不知道, 哪怕把霍光放到很高的位置上了,霍光依然能给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霍光不是寻常妇人,他就算没米都能变出一锅饭。再加上刘据给了他绝对的信任呢? 眼前就是可见的回报。 “陛下!” 边通也是急了,急声道, “迁都一事迫在眉睫,若国都不迁,大汉社稷危矣!” 刘据看着眼前几位官员,其个个面色急切,好似为国谏言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 刘据瞧出了霍光的思路,霍光拉拢的人,都是有共同点的。 丞相长史边通,前济南国相, 侍中伍被,前淮南国相, 可记得之前刘彻为打击诸侯国时,所颁布的左官律? 诸侯国官员通称为左官,哪怕是与中央官员有相同品秩,也要低人一等, 中山王等诸侯王叛乱,刘据爱惜人才,对这群诸侯国官员并没有赶尽杀绝,但他们却是有前科的, 又是外地官员,又是叛乱罪臣,在京城,没少受到本地官员的排挤。 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占一个位置。官职就那一个,实际竞争却激烈得很,而在朝堂上,一点点的缺点都会被无限放大,这群左官自然而然会被攻讦, 迁都,对他们是得益的。 除了左官,便是京兆尹刘买,霍光选择刘买的思路,就更加清晰了,刘姓皇族都不支持陛下,那还有谁支持呢? 事后诸葛亮好当,可,霍光能在短短两日能把这群官员都给洗脑,这统战能力已经是超人级别的了。 “呵。”刘据冷笑,“高皇帝于此地创业定都,你一腐儒耳,何敢说不迁都则大汉社稷危矣!莫不是在这危言耸听?!” 边通想到了会遭致陛下的大怒,早有准备的应道, “定都长安有五害!迁都洛阳有五胜!” 还在这和朕来上十胜十败论了! 也得亏他能真想出来! 刘据饶有兴趣道, “那你给朕说说,五害为何?五胜又为何?若你说不出来,朕要治口出狂言之罪!” 边通丝毫不惧, “若微臣有一句虚言,不需陛下责罚,臣免官请死!” “你说吧,朕听着。” “陛下,非是微臣要说,愿为陛下引荐一人,此人伶牙俐齿,才思敏捷,为前济南绣衣御史现为白衣,名王贺。” 绣衣御史为刘彻所置,着绣衣,执节杖,可以视为皇帝派出的监察组,专门是下派到地方,审查官员的, 刘据继位后,也留下了绣衣御史,也算使刘据深居长安而知天下事。 绣衣御史大概有三十余位,刘据都知姓名,而王贺这名字却没听过,想必是便宜老爹在位时就把王贺的绣衣御史废掉了。 “他若是说错了,你二人可都要治罪啊。” 刘据语带深意的说道, “带进来吧。” “是,陛下!” 得到刘据允许后,卫伉从殿外又领进一人 ,其人一进宫立即吸引了刘据的注意, 王贺其人长相太过奇特,大口,短下巴,凸眼,赤色瞳孔, 异人生异相,光看这长相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可刘据认真在脑中搜索此名,却一无所获。 此人在史书上轻飘飘只留个姓名,他本人没什么名气,可王贺的后代就有名气了, 王莽。 就连刘据都不知道,王莽的祖宗和刘秀的祖宗,此刻都立在了眼前。 “草民王贺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王贺不光是长相有特点,就连声音都有特点,嗓音如马嘶一般。 听到王贺些微发抖的声音,旁边的好友边通心中大震。与王贺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平日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太上皇废他绣衣御史,王贺都是甩袖怒哼而出, 可今日,拜伏在陛下天威,王贺竟然慌了?! 刘据没急着问其迁都十胜,反而好奇问道, “你因何被废绣衣御史?” 王贺眼中羞怒一闪而逝, 心直口快道, “太上皇设绣衣御史,以敢杀闻名,相互争功,有些不该杀的都惩治了。草民活数万人,太上皇大怒,以为草民徇私舞弊,不敢杀惩,便把草民废了。” 难怪能和边通成为朋友,两人都是心直口快, 闻言,刘据在心中暗自点头, 郡守、国相、豪强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文景治了盛世不假,可因为无为而治的方略,使得政治上也是无为而治,这给了特权利益集团很大的操作空间,因而文、景二帝时,这些人的势力极具膨胀。 文帝便对这群特权集团打击的特别猛烈,只不过,文帝用得是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等到官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弄死了。 景帝手段较文帝差了一个档次,再加上诸侯国成为了最棘手的难题,景帝只能信用特权集团,来打击诸侯国。非但没继文帝之志继续压制特权集团,反而是让他们得到了更大的权力。 刘彻不是喜欢杀戮,他为了给父皇擦腚,只能任用酷吏,打击特权集团, 对刘彻的评价都是其任用酷吏,杀戮太盛,但结合实际情况,刘彻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干。 第 163章 陛下,求您迁都吧! 尽管王贺不服气,但刘彻废掉王贺的绣衣御史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据把自已代入便宜老爹相同的处境,也会选择废掉王贺。 别的酷吏都在杀惩,唯独王贺不合群,这叫别人怎么做? 这也是混官场的一个潜规则, 方向性大于正确性, 刘彻定下的方向,就是让酷吏杀,或许王贺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方向错了,他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 朝堂官场不讲正确,讲求的是政治正确。 就像所有官员都在贪污,唯独你一个不贪污,清高得很,那你说你能混下去吗? 但,刘据自然不会和一个臣子说这些, 又面无表情道, “迁都有何五胜?你且说吧。” “第一胜,为人胜, 元狩二年,据户计,京兆尹户十九万五千七百二,口六十八万二千四百六十八。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刘据在心中暗道, 京兆尹包括三辅地,是围绕在长安的一大片区域。元狩年间,自已还没与便宜老爹说过增加人口的妙处,算起来在籍的六十八万人口,应是差不多的。 长安又占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大约为二十四万,听起来也合理。 但,刘据是对数字精准到近乎变态的数据控,王贺在自已面前用数据说话,那朕一定要查查这数字是不是真的, 数据都不精准的话,那不成信口胡说了? 刘据侧望向窦富,还没等刘据开口,察觉到陛下目光的窦富,福至心灵, 恭敬道, “微臣现在便去调出户籍查看。” 刘据满意点头, “将这几年的户籍,也都叫人送来。” “是。” 抬手,示意王贺先等等,王贺见陛下如此认真,在心中捏了把汗,幸好自已提前将这些数字反复比对过了,要不然被陛下对出不一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没一会儿,羽林军就将成堆的户籍搬了进来,开始翻阅,刘据看向同宗, “堂哥,你不就是京兆尹吗?他说的数字可对?” 在旁的京兆尹刘买满头大汗, “应....应是大差不差,元狩二年,京兆尹户十八万,口六十八万,差不多....” 说着,在心中大喊,这都快十年过去了,我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听到刘买模棱两可的回答,刘据脸上现出不悦, 就连声音都重了几分, “一口是一个人,一户就是六个人,这可不单单是记在户籍上的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你身为京兆尹,连这都记不清楚,那余下的人是被你抹掉了?!” 京兆尹刘买面露愧色,连连称错。 在旁的官员们心中更是谨肃,更加明白刘据和刘彻的不一样。对于刘彻而言,只要钱不差数,其他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刘据完全不同,对每一个数字都要求精准到个位! 现在是古代,与有方便通讯设备的现代不同,中央想要得到某个地方的户数是要地方层层上报的,若层层都是模棱两可的数字,等各县加在一起,被郡守传报到刘据手里时,这个数字恐怕差之千里了! 甚至京兆尹都不在意,那下面的人,不就更无所谓了? “来年开春量地计户,我要你负责三辅地的全部,你给朕重新算一遍!” “是,陛下!” 京兆尹刘买哑着嗓子应下。 在旁的羽林军于卫伉的带领下,也核对出了王贺方才说过的数字, “陛下, 元狩二年,据户计,京兆尹户十九万五千七百二,口六十八万二千四百六十八。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这数字没错!” 王贺长舒口气,不知不觉,掌心已是一把汗了,就连在旁的边通都连带着提心吊胆! 伴君如伴虎! 更何况是陛下这般认真的帝王?! 众官员在心中紧了许多,以后凡事都要认真对待啊! 听到卫伉的回话 ,刘据眉头皱起, “此户口统计,俱是在籍的?” “是,陛下,都是在籍的。” 窦富在旁答道。 “皇宫内的算了吗?” “算了。” 窦富从卫伉手中拿过户册,捧到陛下面前,刘据看过去,此年的户册还是用汉字写的,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在旁又特意标出一竖列小字, “皇室三千,关内侯两千一,博士及弟子一千三。” 刘据一看果然, 摇头道, “官中的侍女下人不在籍,都没算进去,不光是他们,列侯、百家、官奴婢、长安从军子,都没算进去。”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没想到陛下挖的这么细致! “罢了,你先说你的。” 刘据看向王贺,被陛下轻飘飘扫了一眼,王贺瞬间压力山大! 不知不觉间,额头已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颤声道, “元狩二年,河南郡,故秦三川,其中雒阳户五万二千八百三十九,口三十二万四千五。” 王贺适时闭口,殿内响起了一阵啪啪的翻阅简牍声, 过了一会儿,卫伉开口道, “陛下,数不差。” 闻言,王贺又是长舒口气。 刘彻知道王贺要说什么了, 开口道, “继续。” 王贺请了清嗓子, “天光元年,长安户九万两千四百七十二,口二十八万七千三百。” “雒阳户十五万七千一百四十三,口...一百五十七万八千二百一十五。” 此话一出,群臣的心都被高高吊了起来,就连卫伉的手都不由一顿, 天光元年,陛下继位,重新统计了一次户数, 陛下还因大汉人口倍增而大喜祭天, 从王贺说得话来看,很明显的是, 从元狩二年,到天光元年,大几年过去了, 长安人口从二十四万,只涨到了二十八万。 仅仅四万! 而雒阳的人口,从三十二万,陡增到了一百五十万! 足足增长了一百二十万! 长安的人呢? 都哪去了? 好像刘据为增加人口做出的所有举措,都和长安没关系一般! 刘据抬手,卫伉把户籍奉上。天光元年的户籍,刘据已经开始普及了阿拉伯数字,雒阳口一百五十七万八千二百一十五,直接记录为1578215,要清晰得多。 确认王贺所言不虚后,刘据放下户籍, 长叹了一口气。 第164 章 势胜 见陛下叹气,众人只能闭口不语, “那你以为,因何如此?” 刘据看向王贺问道, 王贺不顾长时间一个姿势僵着,而手脚发麻,谨肃回话道, “回陛下,皆因长安地势复杂,周围山水环绕,关中一片,自古粮产不多,时旱时涝,相比于关东沃土,耕田不足其一成。 时年陛下以农法增产,关东各郡,成果明显,因粮产成倍增长,故人口也成倍增长,长安附近,是最早推行新农具耕法的,却以人口增长最慢。 长安耕地太少,微臣以为是最重之因。” 其余官员都暗自点头,无论是刘买,亦或是窦富,都对粮产人数,有所了解, 长安先天不足,耕地就是那么多,哪怕玩出花了,也远不如济南郡粮产增速快, 华夏人随耕地而聚居,是深刻在基因中的本能,耕地少,人就少,耕地多,人自然就多了, 刘据边听,也在边翻看着户籍, 不光是极具代表性的长安和洛阳,其余各郡县,从元狩年间到天光年间的变化,整体呈现着耕地越多,农业改革效果越好,因而导致人也更多的趋势, 刘据看了王贺一眼,眼中难掩赞许,自已所做的事情,终归是为最后的目标行动,而最终目标从来都是一个.... 大汉富国强民! 感受到陛下赞许的眼神后,王贺不知怎的,只觉得浑身淌过一阵热流! 他想为陛下做事! 而真能为大汉做实事的官员,才是刘据最需要,也是最喜欢的。 “继续。” 受到陛下的鼓励,王贺更加起劲, “还有便是陛下所说,微臣之前从未想到的,长安城内不在籍的官奴太多,计户时,并未将其算入在内。” 窦富在旁暗道, 官奴最少应有几十万,而将官奴都计户,未免有些太难了。 官奴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只在都城出现,都城有皇族,有受封食邑的公卿,服侍上等人的官奴,便要如影随形,官奴并不是没有籍,而是他们的籍不在长安, 在古代,擅自离乡是要受到严格审查的,两县之间移动,都要被严格监视,对于普通人而言,在两郡之内移动,基本是不可能的。 西汉政府,将百姓的擅自移动视为大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擅自移动的百姓,有个统称.....流民。 流民对封建王朝的破坏性,可以说是最大的,造反、兵变都是区域性的破坏,而流民若是不加以管制,他们就会像那个叫瘟疫公司的游戏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污染整个王朝。 而西汉的官奴,多来自于刘彻对商人行告缗后,收没商人的家财奴婢,放于宫内,另有就是,皇室豪族等特权阶级,豢养奴婢是合法的, 就连富贾都常有“奴千数”的记载, 奴婢的籍贯随主家存在,刘彻告缗收拢奴婢,这些奴婢的籍贯是当地的,但人却在长安, 这是极特殊的情况。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在古代,就是籍在哪,人就在哪。 唯独奴婢人籍是不在一处的。 刘据面无表情,见王贺不说, 问道, “再没有了?” 王贺脸上现出愧色, “微臣愚钝。再想不出长安户口增长如此之慢的原因了。” “能想到这,已经很不错了,”刘据扫过众人,“你们谁想到了?都可以说。” 在场的官员,有几人都是刘据亲眼看着上来的,如装作紧锁眉头的伍被、还有身侧的窦富,别人不知道,这俩人肯定知道,可此二人却不开口, 窦富咬牙, “陛下,微臣有些愚见。” “你说吧。” 刘据鼓励的看向窦富。 窦富心一横, “微臣以为,还有一因, 食邑。” 群臣嘴唇颤动,哪怕都是专业训练过表情的官员,此刻依然是绷不住, “嗯。 说得不错。” 刘据没表示肯定,也表示否定, 只淡淡说了另一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旁人对陛下说的话一知半解,可窦富明白啊! 刘据的帝王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借窦富之口说出食邑的事,以后只要动食邑,窦富就得一马当先,他等于是把人都得罪完了,以后只能为孤臣! 真就如侍中一职,只为陛下一人做事! 而刘 据对他的回报是, 淮南淮北,长安洛阳,窦家在洛阳可以重开枝丫。 窦富朝陛下深深行礼, 服了! 虽然一直都对陛下心服口服,但现在是更服气了! 刘据意有所指, “光是一个人胜,就足有耕地、官奴、食邑三处难解之题,朕倒是对其余四胜更好奇了。” 王贺下意识想咽口唾沫,却口中无津, “禀陛下,迁都第二胜,为势胜。” “势胜?有意思。” 刘据喃喃道。 这天下间的势,从来只有一个,便是刘伯温对朱元璋说过的龙脉,玄一点儿叫风水,而实际一点,就是山水之势。 隋唐时,化地方行政区域,就是依山川形变而化道,州郡时变,但山川永远不易。 并且,不要小看地理特点对政治的影响。 用唐朝藩镇割据举例,藩镇的位置,直接决定了他们对中央的态度,卢龙、成德、魏博河朔三镇是最难搞的,这三镇能得以做大,更是仰赖其地理位置。 王贺侃侃而谈, “长安居关中,环山坐水,难成大势,时江南钱米大兴,然却输送京中损耗颇多,而长安又难控江河,若再不控江南一地,只怕其地滋生异心耳。 洛阳居关东,为中原之心肺,陛下若迁都洛阳,天下尽在陛下手中!” 地理条件就是势,长安已不得势,洛阳却得势, 王贺所言振聋发聩, 说简单点,就是怕陛下久居关中,长此以往,江南以下,就会逐渐脱离陛下的控制! 况且,长安一地,往来运输极其困难,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得以与项羽争天下, 项羽允许刘邦去关中沉淀,就是因为,关中一地难以控制天下,基本可以说是退出争霸天下的行列了。 长安运输困难,往来损耗颇多, 这也是最让刘据头疼的事。 第165 章 考校皇子 除去山水之势,王贺还提到了一个特别重要的点。 江南。 此江南非高皇帝之江南,也不是刘彻在位时的江南,天光年间的江南,以非同日而语, 刘据的海上贸易战略,直接将江南的开发,快进了近五百年, 此时为秦汉时期,北方是绝对优于南方的,南方为蛮夷之地,甚至是在刘彻朝,才堪堪解决西南夷等地的叛乱, 南方发起的路径,是晋朝北方士人南渡,带来了先进的耕种技术,北方被五胡侵略,东晋整丢迁徙南方后,推行侨置郡县, 侨置郡县,就是对沦陷区的灾民,于南方落籍后,仍然维持原籍的称呼, 比如说,你是北方的幽州人,逃难到南方以后,没事,你还是幽州人,至于南方有没有幽州,那你别管,反正你就是幽州人。 司马氏做这一举动,是为了告诉大伙,战败是一时的,你不是幽州人吗,就让你先在南方待一阵,早晚司马家就会把幽州再打回来,到时候你直接回去就行。 事实是,南方的司马氏政权再也没收复北方。 南渡的士人,心里也知道回不去了,就开始发展江南的农业, 江南农业的两次土地利用率跃迁, 第一次是易田制和土地连作法, 第二次是水稻秧播和稻麦两熟。 北方士人一看,原来之前看不上的江南地,粮产与北方相比都不遑多让,甚至要更厉害,那正好,北方也没必要回去了。 对南方的极致开发,又带动了南方的海外贸易。 刘据最大的倚仗,就是对历史整体大势的精准把控,他让江南在西汉时期就大力开发农业和贸易,短短几年,江南超速发展, 但,也因此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在长安的刘据,控制不住江南。 而,要是迁都洛阳就不一样了,江南就算发展到的再快,也都在刘据的眼皮底下。 王贺知陛下听进去了, 还要再说,被刘据伸手止住, “剩下的三胜,你留着在明早大朝会上说。” 闻言,王贺一滞,看他这样,刘据笑道, “怎么?不敢?” 被陛下一激,王贺挺起腰杆, “微臣敢说!” 身旁的边通、刘买、伍被等人也都眼露坚定,包括此时在宫外等着的十数个官员,他们都成为了迁都派! 明日朝会,载入史册的大辩论,一触即发! ........... 群臣退去,刘据自已用热水淘洗了面巾,盖在自已脸上,时张贺又进, “陛下!” “那三个太监处理了吗?” 因面巾盖在脸上,刘据的声音显得发闷, 张贺知陛下说的是,玉狗儿收养的三个小孩, 入宫做太监的小一和小二,没入宫的小三, 这三个小孩,命运不同,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入宫的记恨玉狗儿,为什么擅作主张让他们入宫,成了个太监, 没入宫的也记恨玉狗儿,为什么没让自已入宫,做了个穷人,做太监也比做穷人强啊! “陛下,审过了,都是谋逆大罪,已经杀了....”顿了顿,张贺补充道,“我把他们三个提到玉狗儿的坟前放血,他们后悔了,大喊着错了。” “呵呵。” 刘据冷笑,不置可否, “人们总会美化自已没选择的那条路....却不知,将人生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会看到自已亲手签下的名字。” 张贺听得一知半解,但觉得陛下很厉害! 摘下逐渐变凉的面巾,刘据眼前有些发眩, “去把牛儿叫来。” 张贺领命, “是,陛下。” “等等....”张贺站住,刘据想了想,还是说道,“把虎儿也叫来吧。” 一刻钟后,皇长子刘进和二皇子刘弗被带进宫, “儿臣参见父皇!” 刘进恭恭敬敬行礼,刘弗本想直接叫爹的,可昨晚被收拾的太狠,不敢主动去亲近爹爹了,只能随着兄长,一起朝父皇行礼。 看刘弗没精打采的样,刘据忽然想到, “你早上可去祖庙跪了?” 刘弗膝盖发疼, “父皇,儿臣一早就去跪了两个时辰。” 皇长子刘进上前一步, “父皇,不知二弟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责罚。”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刘据心中觉得有意思,但 脸上却面无表情, “老子责罚儿子,还要说个理由?” “父皇!”刘进认真道,“您这是不对的!” 闻言,刘弗在旁,连连用眼神制止大哥, 大哥! 你别说了!你是嫌我还受罚的不够?! 刘据微愣,身子前倾, 冷道, “你是说朕不对?全天下,可从没人敢说朕有不对。” 刘据居帝位,如潜龙在渊,可气势一倾覆出来,就如同天灾一般,刘弗被吓得脸色苍白,刘进也有些站不住,他们两个,从没见过父皇这般模样! 刘弗只觉得自已置身于一片旷野中,周围一无所有,全无保护自已的地方,头顶就是苍穹,苍穹中风暴酝酿,连躲都没地方躲! 彻彻底底的无力感! 刘进硬着头皮,迎着父皇的威压, 正色道, “父皇,小弟没错的话,您不该无缘无故的罚他。” 刘据认真看了大儿子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威压烟消云散! 刘据微笑道, “也不知你这牛劲儿随谁,你二弟没错,我能罚他吗?虎儿,你说你有没有错?” 二皇子刘弗连忙应道, “孩儿有错!” 刘据意有所指道, “兄友,弟恭。 虎儿,你可要记得,你大哥替你出头的事,我本还要罚你,看在你大哥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我就放过你。” “多谢爹爹!多谢大哥!” 刘弗感动的看向大哥,刘进正色摆了摆手, 不是拒绝,而是告诉小老弟,无需多言! 将这两个儿子叫来,刘据是要对其考校一番, 直言道, “大汉天下为奴者,为总人口百一,甚至还要更多,尤其是官奴,人籍不在一处,俱成了长安隐户,户籍核对甚是麻烦, 而且,朝廷甚至不知官奴到底有多少,赋税征兵都难以计算, 老大,老二,你们说,这官奴该如何处置? 官奴之外,更多的奴人,又该如何处置? 总不能一直这般吧。” 第 166章 刘彻:谁老蛐蛐朕?! “官奴之事,你们以为如何?” 刘据微笑,鼓励地望向两个儿子, 大皇子和二皇子长相五官,都很有刘家人的特征, 光看面相,兄弟二人有七八分相似,但眉眼间却完全不同,各有其特点, 皇长子刘进眉毛粗重,眼睛很有其母史氏的特点,大而圆,眉眼间的距离稍远,看着有种憨态可掬的可爱, 二皇子刘弗眉似细剑,向额顶冲起,眉毛与眼间的距离很短,细眉压眼,眉也细,眼睛也细长,但仍然是掩盖不住,眼中时聚时散的精光, 兄弟二人都显得很紧张,刘据都很少去考校大儿子,像现在这般,同时考察两位儿子,是正经的头一次! 无论出于儿子的角度,亦或是未来国储的立场,两位皇子都有充足的理由,想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而两个儿子的各种小动作,也都被刘据一览无余, 紧张是正常的! 摊上刘据这种天下无敌的亲爹,当儿子的怎么不可能没有压力? 二皇子刘弗摆明了是大哥不开口,那他也不开口,皇长子刘弗则眉头紧锁,看样子是在全心全意思考着父皇提出的问题,没有老二那么多花花肠子, “父皇,舅姥爷就是骑奴出身。” 刘进认真说道,刘据闻言微愣,随后点头,“是,天下闻名的卫大将军就是骑奴出身。太仆牧诸苑三十六所,北边也有,西边也有,西苑官奴六万人,战马三十万匹,你舅姥爷就是其中之一。” 刘据对大舅卫青的履历,可谓是倒背如流,卫青平素为人低调,很少说自己过去的事,可架不住霍去病成天宣传, “留侯张良为韩国贵族,哪怕家道中落,他也有长随的奴仆三百,”刘进侃侃而谈, “秦时百姓生活不堪,难以承担超额的赋税,农民只能去变卖土地, 土地卖出去了,就没有了活命的倚仗,再然后就要卖掉老婆和孩子,做为奴婢,奴婢是不用承担徭役的, 卖掉老婆孩子,既避免了对他们的征赋,还能让他们养活自己, 农田卖了,老婆卖了,孩子也卖了,再然后就是把自己卖了,如此而来,这一家人就都成了官奴。” “不错。” 刘据继续道,“那为何立汉之后,官奴不减反增?” “太爷爷的十五税一还是多,再加上徭役, 役,赋,税三样加在一起,百姓负担重了,自然就出卖自身为奴了。 爷爷在位时,前面做得不错,后面弄得民不聊生,官奴不多才奇怪呢。” 建章殿内,除了皇长子刘进的说话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刘弗一脸震惊的看向大哥, 大哥!你这么勇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 刘据没忍住,开心大笑了起来,他对大儿子是又惊又喜,惊喜于从没见过牛儿的这一面, 再一想到,也幸亏便宜老爹远在洛阳,要是此刻就在宫内,听到自己的孙子这么编排自己,非得被气出病来不可! 很难想象,便宜老爹在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过,无论什么表情,一定都是很有意思! (小猪:哈欠! 卫青:陛下,您风寒了? 小猪:没有,是有人在背后蛐蛐朕!) 见大儿子还要仗义执言,刘据连忙伸手打住, “子不论父,更别说论爷爷了。 况且,对你爷爷的了解,基本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你都没亲眼见过,如何能说对?” 刘进面有所思。 扫过两个儿子,刘据认真说道, “牛儿,虎儿,你们两个要记住,你们的爷爷,是可比肩始皇帝的雄主。” 刘弗忍不住问道, “父皇,始皇帝不是暴君吗?” 汉代秦,刘邦起兵就是为了反秦,所以当时反秦始皇是政治正确,汉文帝时贾生一篇过秦论,给秦朝因何而灭,下了一个定论,便是因秦始皇为独夫, 偌大一个帝国轰然倒塌,岂是两个字独夫就能解释的? 刘据没解释什么, “兼听则明,越是大多数人确定的事情,听到你耳中你越要多去想想,为何会是这样。” 话音落,两个小家伙都是跟着点头,看向父皇的眼中充满了崇拜, 在父皇这里,是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以现在刘据独居山巅的视野,随便说些什么, 都能让这两个小家伙受益良多, “不扯远的,”刘据又看向大儿子,“你只说了官奴如何而来,却还没有回答爹爹的问题,你应该还有要说的话吧。” “嗯。”刘进认真道,“孩儿想的是,要遣散官奴!” 此话一出,刘进没注意到父皇的表情怪异,继续自顾自说道, “他们没有地,朝廷就给他们地,谁生来都不愿给人做奴隶,他们也一定不愿意,所以,孩儿想的是,遣散官奴。” 闻言,刘据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以后爹爹老了,该你登基做皇帝了,你会去遣散官奴吗?” 大皇子刘进听出了父皇的言外之意,迟疑片刻还是坚定点头道, “会!” “你遣散了官奴,谁还伺候你?” 刘据又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孩儿不用别人伺候。” 刘弗拽了拽大哥的衣袖, 悄咪咪说道, “大哥,可别的皇族还有公卿,却需要有人伺候啊。” “他们不用人伺候也能活,我以后,也不要谁去伺候谁,人人都应是相同的。” 看着大儿子,刘据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欣慰,却也遗憾, 牛儿的想法很超前,只不过,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 还记得,便宜老爹,教过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 要让别人伺候你。 重要的是,不是去享受被人伺候的优越感,而是要明确尊卑。 退一步讲,牛儿以后要是登基了,不让下人侍女伺候自己也就罢了,还管着其他官员也要像他一样....... 刘据想处理掉官奴问题,但牛儿的办法,实在是生猛。 “牛儿,你想的不错, 你生为贵胄,更不应看不起别人,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对待百姓也要像对待兄弟一般。” 第 167章 父子相知 “嗯!孩儿记住了!” 被爹爹夸奖后,牛儿肉嘟嘟的小脸,兴奋得发红,刘据宠溺的笑了笑, 刘据不是那种喜欢打压孩子的家长,相比于孩子身上不好的地方,刘据更能看到的是,其身上好的地方, 牛儿想法或许对,也或许不对,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牛儿的想法对与不对,根源在于,他的见识还没有达到一个高度,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天下是被宗法礼仪编织坚固的等级社会, 刘据最看重的是本心,牛儿的底色是好的。 身为坐拥整个地球最大帝国的皇帝,刘据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自己手中的权利是多么巨大,也比谁都清楚,一个黑化的皇帝,会对整个天下造成多大的伤害, 见识可以不断提高,人之性最初始的底色,却很难改变。 刘弗忍不住看向父皇, 暗道, 爹爹为何没骂大哥呢?大哥的回答,应该错了才是啊。 回望过去,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刘弗赶紧低下头,就连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么怕和爹爹对视, 只一眼,刘据就看穿了二儿子的想法, 温柔道, “虎儿,怎么回答都是有道理的,哪里有那么多的正确和错误? 来吧,爹爹想听听你的回答。” “是,父皇。” 刘弗仰望着父皇,忽然体悟到了一直熟背的那句话, 高山仰止, 望着父皇,就似一座巍峨的大山! “孩儿以为,官奴不可都放出,大哥方才说的不错,官奴是因在外无法生存才要卖身为奴,将他们放出,他们还是活不下去,只是又回到了原样。” 听到二儿子的回答,刘据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 清晰!准确! 三言两语就把官奴存在的根本矛盾点了出来,官奴之所以存在,是他们没有了活路,将他们放回去,这个根本问题却没有解决, 说实话,以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大汉朝廷还没有能力一下子给大几百万的官奴提供工作岗位, 既然朝廷解决不了这些官奴的生计,妄自把他们放回原籍,只能让其成为流民,反而会危害社会安定, “可以把耕地分给他们种啊。” 刘进看向刘弗说道,“像有些边境地带的耕地仍然没人去种,这样大片的空地分给他们,他们再去种地,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朝廷不需要一下子全放出官奴,若耕地不够的话,可以先给一部分,慢慢来。” “大哥啊,”刘弗拉起大哥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分出一部分,再留下一部分,该分出去哪些人?又该留下哪些人?” “问题不在于此。” 刘据开口打断哥俩,哥俩立刻闭嘴,恭敬的望向爹爹,等待着爹爹的教诲, 想着,虎儿到底还是太小,虽然时常有着惊人之语,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判断力,但思维深度却是需要沉淀的, 这种沉淀,还不能空想而来,是要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将真切的经历,与读过的书知行合一,才算是真的学到了。 “你们见过耕地吗?农民种田的地。” 爹爹的问题出乎意料,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开口道, “我们只在籍田时见过。” 籍田礼,就是天子亲耕礼,一般都在长安附近,那农田也是规整标准的, “其他的再没见过了。” 老二补充道。 刘据想想也是,自己都没怎么离开过长安,更何况是这两个孩子呢,他俩自小长在深宫之中,哪里能见那么多有趣的事? 别说是耕地了,对送进嘴里的食物,他们也只怕能认出做熟的,要是还长在地里生的, 这两个小家伙恐怕就认不得了, 最讽刺的地方是,听闻有饥荒,百姓吃不上饭了,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 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不明白,没有米粟,那为啥不吃肉呢? 生于皇家,也是生在了监牢中, 幸,也不幸。 “如若要赐地的话,是很难赐规整的,像你们籍田时看到的那些农田,似井田一般横竖规整,其实是很少见的,” 刘据边说着边用手比划, “大多数的耕田边角都是不规整,所以商鞅作辕田时,不是按亩算的,而是按照步, 四 面的长宽分别是多少步多少步,再一核对,才算是稍微精准。 光是秦孝公时秦国那么大,如此分地都大费周章,要给几百万人,重新划地分地,那就是整个天下的推倒重来了。” 兄弟二人长哦一声,眼中对爹爹的崇拜之情更甚,他们都学过作辕田,可不爹爹要是不说,他们是怎都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说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刘据对两个儿子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忍不住 扬起下巴,得意道, “爹爹厉害吧!” 童真可爱的声音,异口同声道, “厉害~” “哈哈哈哈,” 看着两个儿子,刘据是越看越喜欢,毕竟是自己的种,怎么看都顺眼, 而且,刘据今日,也看到了两个儿子不同的一面, 大儿子有理想,充满正义博爱,能敏锐感知到周围, 二儿子有现实的思维,也有解决问题的冲劲, 如果这两个兄弟,能把劲往一起使,刘据也就彻底放心了, 刘据搂过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亲了他们一口,笑道, “所以啊,官奴的根源之处在于他们没办法谋生,朝廷现在也没能力帮助他们谋生....” 刘进和刘弗伸出小脑袋,隔着爹爹对望一眼, 他们都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词, 现在。 现在还没有能力。 那就是说,以后就有能力了! “爹爹,那就是说,会有一天能做到吗?” 刘据捏了捏大儿子的鼻子, 坚定道, “当然。 只要海上贸易彻底铺开,大汉的商品可以遍布天下的每一处角落,到时候,别说是几百万官奴,就算再多几百万张嘴,大汉都能养得起!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大力支持海上贸易, 海上贸易的最重处就是江南,把握江南的最重处是洛阳, 迁都洛阳,势在必行!” 第 168章 两个女人(一) “娘~” 听到儿子的唤声,史氏挥手示意侍女退去,温柔望向宝贝儿子, “牛儿,回来了啊。” 得到娘亲目光的鼓励后,刘进这才屁颠屁颠的跑向娘亲,拉近儿子,史氏宠溺道, “看你脸上脏的,来,娘给你擦擦...” 说着,史氏将布制的面巾沾上水,覆在刘进的脸上。 后宫内,史氏的地位仅在太后之下,配套的衣着、用物等都是皇家最高配置。擦手擦面原本都是用的名贵丝绸,但刘进说滑腻腻的不舒服,才又改成了布制的。 史氏细心的用粗布面巾把刘进的脸彻底擦干净后,又捧着儿子的脸,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刘进仰着脸,他总记得,娘亲只要一给自已擦脸,面巾都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他不知道为何,不过娘就这么厉害,好像总能提前知道自已什么时候回来。 “好了,这看着就干净多了,你要记住,你是皇长子,无论何时都要在意自已的仪容, 不然你整日小脸蛋脏兮兮的,在宫内跑来跑去,叫别人看到了,他们不会觉得是你不懂事,反而会觉得是你爹娘没做好。” “哦....娘,孩儿知道了。” 刘进撇着嘴,委屈哦了一声。 “傻孩子。”史氏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尽管这个动作做了无数次,但每次揉着牛儿的头发,史氏都会在心中感叹一句: 这孩子的头发真硬丝,以后也是个犟种啊。 “看你今天挺开心的啊。” “嗯!”一提到这个,刘进重重点头,“今天爹爹把孩儿叫进宫内,还让....” 见儿子口无遮拦,史氏连忙打住,“在宫内,你父皇与你说的话,你自已一个人记住就好了,不用再告诉娘了。” “可是....娘,爹爹要我和你说一遍。” 史氏眼中闪过思索,随后点头道, “那你说吧。” 刘进把今日进宫,爹爹考校自已和二弟的事,都说了一遍, 听过后,史氏点头道, “你今天表现不错,为上者,宽以待人,仁以爱人, 但不管何时,你都要记住娘反复对你说过的话,一定要善待自已的手足,这也是陛下想看到的。” 听到娘亲语重心长的话,刘进重重点头, “娘,孩儿记住了! 孩儿很喜欢二妹和三弟,我是大哥,以后要保护好他们!” “那你答应娘。”史氏伸出手指,刘进也伸出手指勾了勾, “孩儿答应娘亲 !” 暖光晃荡。 “乖,来,娘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呀~” 刘进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史氏拉着儿子,从榻下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长六寸、宽六寸的香木九转宝匣,刘进睁大眼睛,他是从没见过此物, 看到儿子蠢萌的模样,两条粗重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史氏温声解释道, “这是娘的嫁妆。” 打开,香木九转宝匣内顿时珠光宝气,要与皇族相比,史氏的娘家当然算不上什么,但在鲁国范围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豪族, 宝匣内的每一个饰物都价值不菲,可刘进的眼睛只被一物吸引住了,其余宝物在那件面前都显得黯然。 史氏隔着锦缎小心翼翼的拿起,刘进的视线,也跟着起落, 史氏满是小女人的幸福样子, 和儿子显摆道, “这是你的父皇送给我的。” 刘进细细看过去,他从没见过这种纹路的宝贝, 是一枚宝镜,上面刻画着不似中原的花纹图腾,镜面有八铢钱般大, “这是身毒的宝镜,听闻非常贵重呢~” 史氏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陛下送给自已的,所以她倍加珍惜。 实则,这枚宝镜不单单是贵重那么简单,是举世无双的一国之宝,其对于身毒的珍贵程度,丝毫不亚于祭天金人之于匈奴,一旦落入他人之手,身毒的王室会毫不犹豫的为此镜开战。 当然,现在镇守身毒的是另一只匈奴部落,即儿单于掌握的乌维部落,此镜纯是儿单于抢的, 身毒打又打不过,只能忍着。 史氏从腰间掏出一条彩绳,七彩绳是用戚地的蚕丝编织,恰好宝镜上有一个小孔洞,史氏将七彩绳穿过孔洞,又打了个结,固定好后,戴在了刘进的脖子上。 不晓得宝镜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贴在肌肤上完全没有冰凉的感觉,反倒似有暖流滑动,史氏新的 将宝镜塞进儿子的衣服内,又隔着衣服拍了拍,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好好珍惜。” .......... 后宫 另一处 相较于史氏的寝宫,这一处的色调要冷上那么几分, 规整,一板一眼,庄重, 如果有在宫内做了二十年之久的下人便能看出,此寝宫内的布置,与王太后所居长乐宫时大差不差,四处栽种刘彻生母王太后喜爱的黄花。 或许,是在长乐宫做了太久侍女的缘故,赵钩弋的审美受王太后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争奇斗艳的百花中偏爱各样黄花。 其余宫内配物,如柜、屏、榻...也都全按其皇妃身份的配置,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 “娘,孩儿回来了。” 二皇子刘弗轻声走进宫内,赵钩弋望去, 问道, “和陛下认错了吗?” “认错了,爹爹原谅我了。” 赵钩弋眼睛眨动,她是连刘彻晚年都要忌惮的女人,刘彻决定将皇位传给刘弗陵后,第一时间就赐死了赵钩弋,怕的就是赵钩弋做大,一发不可收拾, 若赵钩弋只是个普通人,刘彻不会忌惮到这种地步,而在以史氏为首,刘据的十几位皇妃中,独有赵钩弋一人是陪刘据从小长大,唯一的青梅竹马, 并且,也帮助刘据干了不少事, 这样的女人,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赵钩弋不光是自已厉害,还从卫子夫那里学到不少, “陛下都说什么了?” 见娘亲问得认真,刘弗回答的也认真,将今日宫内发生的事,都学了个清楚, 听罢后,赵钩弋长叹口气,刘弗听出了娘亲的不满,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看得出来,他很怕赵钩弋。 第 169章 两个女人(二) 赵钩弋对刘弗向来严格。 早慧者,真的太多了。宫中这么多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反例,赵钩弋也见过许多, 刘弗还不知道自已哪里错了,只能低着头,时不时得用眼神怯生生的瞄向娘亲。 赵钩弋自小入宫,随侍王太后,入宫前她就没读过什么书,可人家其实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的学习。 像卫子夫总说自已“出身为优,女儿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只有傻子才信,像卫子夫这种级别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已的弱点在那,又不去补足呢, 暗地里读了多少书,只有卫子夫自已知道。 “秦王跪而请,先生何以教寡人....” 赵钩弋清冷的声音响起。 刘弗瞬间就知道了娘亲念的是哪一篇, 秦王请范蠡那章! “范蠡曰:唯唯。” 刘弗脱口而出答道。 “有间,秦王复请。”赵钩弋直直看着儿子,刘弗头低的更深,脸上发热,颤声答道, “范蠡复曰:唯唯。若是者三。” 殿内一片死寂,刘弗脸上满是汗水。答至此处,刘弗已然反应过来自已确有不妥。想到父皇,又想到一向严厉的娘亲,刘弗懊悔出错,一念间只觉得自已在不断下坠,就要支撑不住了时,赵钩弋的声音才又响起,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突然,刘弗跪倒在地, “娘,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了?” “错不该胡说!在父皇面前,在皇兄面前得意忘形!” 听到儿子认识到自已的错误,赵钩弋的脸色才好了些, 开口道, “像范蠡这般胸怀智谋的贤者,初见秦王时,都不敢对大秦局势妄加开口! 先唯唯不语三次,秦王频问,范蠡才开口画策。 你是觉得陛下不如秦王,还是说,你个小娃儿,比得上范蠡了?!” 赵钩弋清喝,吓得刘弗浑身一哆嗦, 差点没把孩子给吓哭了, 可打死刘弗都不敢哭,他知道,娘亲特别讨厌旁人掉眼泪,更不许自已掉眼泪,刘弗的眼泪只敢在眼眶打转,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赵钩弋看向儿子的目光既有无奈也有心疼,总觉得儿子差得远,实则,刘弗智识早就远超同龄人了。 但,不怪赵钩弋,她是看过刘据小时候的,这就很难搞! 与刘据小时候比起来,难怪刘弗做成什么样,都不能让赵钩弋满意, 哪怕赵钩弋早就把心中的标准不断降低,想着只要能比得上陛下五成也好....刘弗还是做不到。 “父皇...不是秦王,孩儿也不是...范蠡。” “莫说是秦王,就连秦皇都不如陛下! 在陛下面前,你是哪来的勇气,对国之大事指手画脚的? 况且,你皇兄都已说过了,你明着就反对你皇兄?叫陛下看到怎么想?” “可...可是,娘,父皇看起来心情不错呀....孩儿知错…。” 在娘亲的逼视下,刘弗乖乖闭上嘴, 刘弗在心中嘟囔道, “比起自已妄加开口,好像娘亲是对爹爹更在意,方才我说秦王不如爹爹,没答到娘亲满意,更让娘亲生气了....” 老二今天也够累的,从昨晚被刘据胖揍,一大早又去祖庙跪着请罪,还要进宫被考校,临到睡觉前,又被娘亲臭骂一顿, 而且,最恐怖的是,赵钩弋还不知道,儿子因何事被陛下罚到祖庙, 如果她知道,儿子是正面挑衅霍光去了,赵钩弋非得再狠揍刘弗一顿! “以后不许你随意说话....”正怒着,殿门外闪动,赵钩弋眼带怒色,可看了一会儿,又满眼惊喜, “陛下~” 殿门外响起刘据的声音,赵钩弋的呵斥声,断断续续从宫内传来,给刘据吓了一跳,反正他是从没见过赵钩弋这般模样, 犹豫道, “要不你先忙着,朕还是回宫了。” 闻言,赵钩弋急道, “陛下~您进吧~” 沉默片刻, “好吧。” 刘据推开殿门,走进,见二儿子跪在一旁,小脸可怜巴巴的, 忍不住道, “你又给他训了一通?” “陛下,”赵钩弋赶紧回道,“实在是这孩子太不听话。” “哎呀,孩子哪有听话的?朕小时候,比他还不听话呢,非得让他成个闷葫芦,到时 ,咱都有的愁了。” 刘据笑着说道。 可赵钩弋听得迷糊, 暗道, 陛下,您小时候不就是个闷葫芦吗?哪淘气过一次啊? 甚至,赵钩弋都怀疑自已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却不知,两人完全说得不是一回事,刘据说的小时候,可不是在这里的小时候, “陛下,臣妾错了~都听陛下的~” 在旁的刘弗缓缓睁大眼睛, 这....这是娘亲吗?! 赵钩弋双眼含春,脸蛋羞红,好像一到刘据身边,她就不是拿主意的人了, “咳咳咳....”刘据轻咳两声,看向二儿子,“虎儿,你去奶奶那儿吧,寻侍卫送你去长乐宫。” 刘弗可不敢,比起爹,他更怕娘,都没让娘原谅自已呢,他哪里敢去长乐宫, 便坚定摇头道, “孩儿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爹娘。” “哈哈哈,”刘据尬笑两声,“虎儿,你真孝顺啊!” 赵钩弋柔声道, “虎儿,听你爹的,去找奶奶吧。” 刘弗暗道, 娘这是故意说反话,考验我呢! 让我去找奶奶,实则是不想让我去找奶奶,我要真去找奶奶的,明日又要挨罚了! 我不去! 坚定摇头! 不去!哪都不去! 刘据笑道, “好,今天你就在这儿,我们仨一起睡。” 一听这话,赵钩弋急了,连忙走到刘据身边, 温柔道, “陛下,您先去坐着喝茶吧~” 笑眯眯推着刘据绕过屏风,然后,就像风一般的,赵钩弋冲回到儿子面前, 语速极快道, “娘不怪你了,你去你奶奶那,明天一早,娘就去接你,好不好?” 刘弗对望娘亲,颤声道, “娘,孩儿真知错了!” 赵钩弋是有劲使不出, 气急,吼了一声, “快去!” “唉!” 刘弗赶紧起身,跑出殿内。听到突然的暴吼声,喝茶的刘据关心问道, “咋啦?” 第 170章 良人 “没事,没事。” 赵钩弋忙答道。 一阵窸窣声,刘据高大的背影从屏风后闪出,本来他都坐下喝茶了,这会儿又站起来了, 望去,见儿子不见了, 微笑道, “去找他奶奶了?” “是,陛下,这孩子真是的。” “哈哈哈哈,” 刘据觉得好笑,手轻盖在肚子上,嘿然笑了起来, 束好的黑发,方才早已解开,刘据歪头笑着,另一侧的黑发也半悬在空中,发丝都随着陛下雀跃, 赵钩弋看呆了,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什么叫你连他的发丝都比不上! 任哪个男的,都比不上陛下的一根发丝! 赵钩弋视线如何都没法离开陛下,眼镜恨不得粘在刘据身上.... “陛下~” 赵钩弋走上前,近了两步,刘据伸出手,见状,赵钩弋满脸娇羞,把自已的小手塞进陛下的大手里.... 二皇子刘弗溜出宫殿,闷头就往前跑, 想趁着黑暗里的怪物(黑暗中的怪物,是二皇子想象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跑进长乐宫, 早等在外的侍女连忙轻声唤道, “殿下,这里这里。” 侍女在身后的唤声,非但没叫住刘弗,反倒是让刘弗以为有鬼, 站定,头发炸起,都不敢回头望,尖叫着朝长乐宫方向跑。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还是女鬼!” “噗嗤~” 看到二皇子大惊小怪的样子,侍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刘弗听到身后没声响了,鼓足勇气,回头望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眼险些没把他魂儿吓飞! 一道白衣身影,好似飘在空中,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已身后, “哇!!!!” 刘弗吓得站住,身后的那道白衣身影也跟着停住,刘弗往前踉跄一步,那白衣身后跟着动一步, “殿下,奴婢送您去长乐宫吧。” “妈呀!是陈阿娇!” 刘弗两眼翻白,直直向后倒去,见殿下身子往后摔,方才还有几步距离的侍女,转眼就奔袭到了刘弗身后,将刘弗的身体稳稳接住。 “真可爱。” 朦胧之间,刘弗只觉得温暖,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 “太后娘娘....” “虎儿...怎么了....” “...娘娘....殿下突然就睡了...” “给我吧。” “是...” 刘弗温暖的感觉消失, 睁开眼,是奶奶关切的目光, 突然想起来什么,刘弗浑身一抖, “奶奶!有鬼!” 卫子夫宠溺笑笑, “这是在宫内,哪来的鬼啊?” “是有鬼!是陈阿娇!” 闻言,卫子夫有些惊讶, “你还知道陈阿娇呢?” “孙儿当然知道啦! 是听宫内下人讲的,听说陈阿娇是被烧死的,她怨气不散,整天在宫内飘着,等着要吃人! 呜!吓死人了!” 卫子夫放下刘弗,拉住刘弗的手, “不怕,我的孙儿还能被陈阿娇欺负了?要她真敢做鬼,奶奶把她轰走!” “奶奶,别去!” 刘弗的手紧握卫子夫,想要拦住卫子夫,他是不知,活着的陈阿娇都被卫子夫狠狠收拾,更何况是死了的呢? 卫子夫将半掩住,还没完全合上的殿门,推出一条更大的缝隙,刘弗躲在卫子夫身后,卫子夫大声道, “你不许再来欺负我家虎儿了,否则我不放过你了啊。”卫子夫掐腰,把脑海中刘彻做过的乱七八糟巫术动作,像模像样比划了一通,随后轻轻拍了拍孙儿,“好了,你看吧。” 刘弗怯怯的伸出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真觉得陈阿娇被奶奶赶走了, 惊喜道, “奶奶,你真厉害!” 卫子夫不过五十左右,眉眼间有着几道皱纹,除此之外,还真猜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有多大,看起来与三十多时无异, 蹲下,卫子夫对刘弗认真道, “你是皇子,怎能怕这些神神鬼鬼的?” 刘弗不解, 喃喃道, “可,可孙儿就是怕,女鬼多吓人啊。” 卫子夫摇摇头, “你怕,她就会一直缠着你。” 闻言,刘弗又打了个 哆嗦, “奶奶,是真有鬼吗?” “有,”卫子夫点头,抬起手指,点在刘弗心口处, “都在这儿藏着呢。 你怕,就有。 不怕,就没有了。” “那孙儿不怕!” 刘弗挺起胸膛,见状,卫子夫开心道, “这才是刘家的儿郎。”随后朝孙儿眨眨眼,“其实方才送你来的侍女,是窦家人,我看她长得与陈阿娇却有几分相似,你是被她吓到了。 对了,你要是再偷溜进去长门宫,我可就罚你了啊。” 卫子夫三两眼,就看出了刘弗怕在哪,就算窦家侍女与陈阿娇长得像,刘弗也没见过陈阿娇啊, 除非在复起的长门宫内,刘弗偷溜进去过,找到了陈阿娇的画像,做贼心虚,才怕成这样。 刘弗心虚的吐了吐舌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奶奶。 “孙儿不敢了~”怕奶奶继续追问,刘弗赶快将话题一转,“可是,奶奶,那窦家人为什么要到宫内当侍女啊?” “他们犯错了。” 卫子夫不愿和刘弗多说这事,帮刘弗铺好床榻,笑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快来睡觉吧,刚才不是都睡过去了吗?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孩,说睡就睡。” 刘弗本来还不那么困,被卫子夫说了一句,就打起了哈欠,迷迷糊糊钻进了被窝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 霍府 长安勋贵,居在城外基本都选择住在五陵邑,即是各汉家皇帝皇陵处;而在城内则是选择拥在皇宫外,方便进出宫内做事。 出卫府,向西直走百步,穿过一条小巷,落在穿城河旁,就是霍府。 霍家早有府邸, 刘彻对你好的时候,是天下第一好。霍去病早年频立战功,府邸、侍人、良田、千金....刘彻都是大把大把的往外赏, 只不过,就算有府邸,霍去病也从不来住,一则是霍去病自诩是卫家人,二来妻儿都不在身旁, 久无人居的府邸没人气养着,即便放在城内也荒废了,可霍光又将其重新修缮了起来,并住了进去。 卫、霍总要分家,只不过需要有人去做罢了。 第 171章 二君 有趣的是,霍府修好后,不光是霍光住了进来,霍去病也跟着住了进来。 霍去病娘亲就是卫家人,倒是没接过来, 霍光的娘亲,一直住在卫府,偶尔才回到平阳县,跟卫子夫、平阳公主都快处成了亲姐妹,可虽然舍不得,陈氏更爱自家儿子,就也跟着搬出了卫府。 霍去病、霍光、陈氏,再加上几十侍女下人,也算是经营的有声有色。 霍光屋内,灯仍没熄, 咚咚咚... “谁?” “你哥!” 霍光叹口气, “你干嘛?” “外面冷得很,赶快让我进去!再不开门,我踹门了啊。” 霍光用唇语嘟囔了两句,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应该挺脏, “嗨!还敢骂你哥?!” 门外的霍去病,好像开了天眼一样,霍光没出声叨咕他两句,都被霍去病猜到, 霍光只能在心中暗骂, 他这开天眼一般,真是个怪物! 赖赖唧唧起身,霍光去撤掉门上木闩,还特意弄得声音很大,以示不满,门闩刚下,霍去病抱着齐人高的被褥,挤了进来, “你要在这睡觉啊?!” 霍光忍不住惊道。 “啊,”霍去病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我那屋太冷清,没什么意思,来找你,咱兄弟俩唠唠嗑。” 见自已的被褥扔到一旁,霍去病把他的被褥铺到床榻上,霍光眼皮狂跳,暗咬后槽牙, “唉?什么声?” 霍去病耳朵一动。 霍光咬牙道, “有耗子!” “哦,哈哈哈哈!” 霍去病把被褥铺好,卷起,自已钻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霍光看得是更窝火, “你知道我明日要朝会吗?” “知道啊,我也去。” 霍去病眨眨眼。 尤其是把自已裹得像蚕宝宝一样,格外气人,恐怕,全天下除了刘据和卫子夫外,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感受过霍去病的气人功夫, 就这股欠儿劲,丝毫不比他打仗的能力差, “那你这么晚折腾我?” “小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再说了,我不来找你,等下也有人找你,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霍光沉默,看了霍去病一眼, 确实如他所言,今晚肯定会有人来找自已。 “让我说中了吧,唉,我有点饿了,你去弄点吃的。” 霍去病扭扭头,霍光微怒道, “我哪有功夫?自已去!” “你没功夫,让你娘弄呗。” 平日里霍光修养都极好,现在都忍不住攥紧拳头, “你怎么不让你娘给你煮!” “瞧你这话说的,我娘不是在卫府吗?要是在这儿,还用得着你和你娘,我娘煮的清汤面才好吃呢。” 霍光扶住额头,深呼吸一口, “罢了,我叫膳夫给你煮。” “行,我眯一会儿,煮好了叫我啊。” 正巧,霍府家宰见门没掩,走了进来, “少君,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叫魏相。” 霍府家宰唇处只有淡淡的青茬,年龄应不大,唤王楚,他称霍去病为长君,称霍青为少君, “叫他进来吧。” “是,少君。” “还有我的面!” 霍去病叫嚷了一声,霍光没好气道应了句,又看向家宰王楚,嘱咐道, “知会膳夫,给他煮碗面,算了,煮三碗吧,我也吃。 我哥那晚不要蛋,他不吃鸡蛋,别忘了,不然他又要闹了。” 霍府新立不久,霍光也就多嘱咐了几句,王楚恭敬应下, 王楚行到霍府侧门,隔着门说道, “魏都尉,您从正门进来。” 魏相回道, “都这么晚了,从正门入,实在是失礼。” 王楚笑道, “无妨,魏都尉一心为陛下,少君亦是如此,有何失礼?” 沉默少许,家宰王楚知魏相是绕到前门了,又抬脚去开前门,放进魏相,魏相朝王楚拱手, “多谢。” 一语两义, 同时在心中暗道,不愧是霍光的家宰, 从侧门入,是将主客之礼,而从正门入,是要让陛下看到,臣等会见毫无丝毫,是立节, 大节之于小礼,小礼当辞, “魏都尉这边请...” 王楚笑 了笑,将魏相引到门前,又绕去膳房, 魏相一眼看到屋内的蚕宝宝霍去病,不由一惊, 颤声恭敬道, “侯爷,您也在! 下官拜见侯爷!” “嗯...” 霍去病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连正眼都没搭搜粟都尉魏相一眼,他从来都是如此,眼中看不见几个人, 可霍去病这态度,魏相非但没觉得不舒服,还认为理应如此! 这才是冠军侯啊! “我大哥在这歇着,你直说就行。” 这两兄弟私下烦对方烦的够呛,可在外人面前,霍光很给霍去病面子, 魏相掩上门,眼中难遮激动的神色, “霍兄,我又与边通、伍被走动了几次,听闻张安世、张御史也站在我们一头!” “张安世?那不错。” 霍光点点头。 魏相知张安世和霍光都是神武宫人,可一直在朝堂上大打太极的张安世,能明确支持迁都,还是让众臣心中大振! 魏相捏紧拳头, “明日此事一爆,王温舒等老臣定然不允,我们要誓死力争,说服陛下,让陛下同意迁都!” 霍光在心中暗道,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你、我都不过是棋子耳。 “明日还要诸君勉励啊。” 魏相重重点头, “这群朝廷老人,如朽木耳! 愚蠢至极,迁都一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还要挡着!非把他们全都轰下朝野才好!” 霍光看重魏相的潜力,便提点了几句, “迁都对大汉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对那些老臣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何?因势利导。 他们才不蠢呢,如何看不出迁都的好处,只是迁都再好,是牺牲他们的利益,此事你要看清。” 霍光循循善诱,继续道, “你这想的也不对,什么是新的?什么是老的? 你只以年岁之分,将老臣都扯到敌对,是凭空树敌,我们要多找朋友,而不是多找敌人, 你品秩好歹也不低,平时说话行事更应小心谨慎。” 第 172章 宫中秘事 魏相正色, “受教了,霍兄。” 二人虽年龄差的不多,奇怪的是,魏相在面对霍光时,总有种感觉,好似是在面对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他也完全不觉得霍光教育他,是在居高临下,反倒认为理应如此, 同时, 魏相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情绪, 霍兄教我这么多,是真拿我当自己人了! “长君,少君,面来了。” 王楚走进,手捧一盘,上面放了三碗清汤面,面汤上飘着一层猪油,其中两碗卧着蛋,一碗无蛋, “饿死我了!” 闻到面香味,霍去病的眼睛猛地睁开,从被褥里跳出来,猿臂舒张,拿起那碗没放蛋的清汤面就嘶溜了起来, 霍光示意魏相和自己隔桌案对坐,王楚将剩余两碗清汤面分别置于桌案上, 随后,不声不响的退出房屋,将门掩上, “吃吧。” 霍光端起面碗,吃相要比他哥文明的多,魏相愣在那,才陡然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正与二霍同处一室! 魏相精于相术,自是暗中看过霍家兄弟的面相,那已经不是寻常的好了, 兄武曲,弟文曲, 要说的再迷信,这兄弟俩是从天上派下来辅佐紫微星的! 如此星光四溢,衬得魏相都觉得自己成黑白色的了, 霍光虽吃的斯文,却不慢,将喝干汤的面碗放下,擦了擦嘴,看着魏相还没动筷, 问道, “你怎么还不吃呢?” “额...”魏相刚要开口解释,从脑后伸过来一只手,将面碗掏了过去, 霍去病开始吃起了第二碗, 边吃边嘟囔道, “你不吃,正好我还没吃饱呢,你这碗我替你吃了啊,蛋给你留着。” 侯爷都发话了,魏相还能说什么, 连讪笑应道, “是是是,侯爷,您吃您吃。” 霍光暗白了老哥一眼,看向魏相, “家兄胃口好,我再去叫人给你弄一碗。” 魏相连连摆手,“不必了,我晚上已经吃过了,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先谈事,”霍光正襟危坐,问道,“我那家宰就是新丰人,看到他我才想起来,你那边与新丰谈的如何?” 新丰县位于长安西北,政治意味特殊。 “新丰县是我亲自去说的,都没怎么多费口舌,是一提这事儿,他们就都同意迁都了。” 说到这,魏相脸上稍有得色, “没和他们说太多吧。” “那倒是没有。” 魏相暗道, 自己没来得及深聊,新丰县令就应了,还说新丰县各家都支持迁都, “嗯,不必与他们说太多,他们站或是不站在我们这边,都无所谓。” “额...” 魏相顿住,不禁想到霍兄前一会儿说的话,不是说要尽可能的拉过来朋友吗,为何这会儿又不在意新丰了县了?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霍去病嫌弃道, “你都是搜粟都尉了,西京三辅诸县之事,为何一问三不知呢?” 魏相忙转过身,对向霍去病, 恭敬说道, “请侯爷指点。” 霍去病也确实没说错, 魏相对长安京中的事,是远不如其他官员了解,他以地方举孝廉入仕,见识短是其最大的弱点, 不过好在,还有充足的时间给他提高见识。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吃了你一碗面,我就给你讲讲其中门道。 你可知新丰县何来?” 魏相脱口而出, “新丰县为高皇帝所置。” “嗯,”霍去病抛去一个你还不算太傻的眼神,继续道,“其中还有秘闻。 时年高祖定天下,太上皇随徙长安,居深宫之中,整日悲怆忧虑,身形愈发消瘦, 高祖日日为其心忧,给太上皇钱啊地啊什么的,都没什么用,后来,高祖偷偷的问太上皇左右亲近之人才知道, 太上皇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屠贩少年,斗鸡蹴鞠,喝酒吃饼,来到长安之后,反倒这些全都没了,还不如回乡呢。 高祖这才恍然,在长安城边又作新丰县,以无赖少年实之,陪太上皇取乐,太上皇这才高兴。 一直到现在,新丰县都尽是些无赖子弟。 这些无赖子弟,都没什么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什么事可千万不能和他们商量,小光担心的就是这个。” 魏相恍然,这些宫闱秘事霍去病要是不说,他从哪儿知道去,他也就只能知道新丰县是谁设,却不 知道是因何而设, 回过神,魏相疑惑道, “侯爷....下官还有一问。” “问。” “您为何对新丰无赖子弟如此了解?听您说的,就好像是您认识他们一般。” “咳咳咳咳!” 霍去病猛地咳嗽起来。 霍光在旁抿嘴微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霍去病就是最大的跋扈子弟,正是新乡那群无赖子弟的老大,他能不了解吗? “我吃好了,先睡了啊。” 不给魏相回话的机会,霍去病钻回被褥里,发出轻微的鼾声,看得魏相一阵艳羡, 侯爷不愧是侯爷,这随地大小睡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所以说,对他们可以使之,不可由之。” 霍光点头道。 “霍兄,学到了。” 魏相对着霍光深揖一礼,这些情报可太珍贵了。 见天色已晚,魏相继续道, “那我就不叨扰了。” 霍光起身,将魏相送出正门外,再回到屋内,看到霍去病撑着头,眼睛发亮的看向自己,看这样子,哪还有半分困意? “小胖子都下场了?” 霍去病问道。 “是,安世来站一下,此事也能轻松些。” “那小胖子贼得很,有危险都躲得远远的,半根指头不沾,只会在暗中使坏, 这回如此痛快的就下场了,看来,迁都一事大有可为啊。” 霍光在桌案旁铺好被褥,脱衣躺下,背对霍去病, “唉?你为何不搭理我啊?” 霍光淡淡道, “你整日净说些废话,我有什么可回的?” “怎么就是废话了?” “是安世看到了胜局?还是说胜局早就定了?多此一问。” 霍去病眼带笑意,嘴上却不饶人, 啐道, “我看你是真能得瑟!”  。 第 173章 东方朔上号 翌日 未央宫朝会 文武俱列。 李敢久未归朝,今日终于是回到了朝堂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同刘据行礼后,百官各自跪坐规正, 刘据扫过群臣,将视线定在丞相长史边通身上,李蔡因皇陵被盗连责,左迁右北平,丞相也一直没新设,丞相诸多事务都由长史代领, 感受到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边通即刻改跪坐为跽坐,挺直上身,手捧象牙笏, 朗声道, “陛下,微臣有事奏。” 话音落下,前后左右的无数道视线都落在了边通身上,王温舒更是暗自咬牙,死死盯着边通, 王温舒是不想迁都的,他曾任酷吏时,在广平道设驿站,备快马四十匹,于河内到长安间来回传讯奔驰,杀伐洗道,连片的郡县,他都把人得罪死了, 唯独对长安城内的勋贵,该抬手的时候就抬手,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人家算计都没问题,可人算不如天算,突然迁都可不行!这不就等于说是,把王温舒从自家的基地传送到敌人的基地里了吗? 还会有人说,那王温舒那么怕,直接辞了官,留在长安养老不就得了, 这是更不可能的。 权力让人上瘾,尝试过,就不可能再放下了。 “奏。” 刘据毫无起伏的声音,让王温舒回过神来,边通眼看要张嘴,周围的官员都有些情急,纷纷看向王温舒,王温舒微微眯眼,手掌下压,示意稍安勿躁。 官做的越大,越是爱惜羽毛,迁都这么大的事,边通才不敢打头阵呢,必然是先拉出一个替死鬼, 果然,如王温舒所料, 边通开口道, “陛下,微臣有一友,名王贺,为前绣衣使者,听闻其有经国之论,臣代请觐见陛下!” 东方朔半睡半醒的静在其位上,耳朵微动。 刘据不语,朝堂上断了一会儿,好似是故意给旁人留出时间, 果然,又一官员挺身, “陛下,王贺为白衣,岂有直入面圣之礼?” 刘据看过去,是一长须卧眉中年男人,脑中闪过几个信息, 包弘和,五月五日生人,现为朝中谏官。 为何刘据对其生辰年月都记得如此清楚,皆因,他这日子太特殊, 听说,五月五日生人,在民间称为五日子,命克害父害家,本来包父都不愿要他了,包家叔父说,昔年也有一五日子,父不养,母亲私自养大,后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田文, 以此劝说,才算是让包弘和活了下来,他也没让家里失望,少年读书,就展现出了对《尔雅》亲和, 但问题是《尔雅》与其他诸经不同,《尔雅》一书作者不详、成书年份不确,也并非显学,教的先生就少,精于《尔雅》的大儒更是寥寥无几,但其叔父出资赞助,让包弘和在天下间游学拜师,还真找到了精于《尔雅》的大师, 包弘和在故庄村闻大儒董仲舒讲经三日,通透《尔雅》,后被召进太学院,如今又成了朝堂谏官。 刘据在心中暗叹口气, 先生,您只教了他尔雅,却没教礼义啊。 边通闻言皱眉道, “王贺为前绣衣使者....” 包弘和回道, “那他如今是不是为白衣?前绣衣使者又能如何?王贺行事惫懒,被太上皇所废,你将这等人又引荐给陛下,是何居心?!” 刹那间,剑拔弩张! 程怒树、路博德等人在另一侧,俱是沉默不语。 说话俺们不会,能谈就谈,谈不了就干! 王温舒挑衅的看了边通一眼, 他当然知道王贺私下见过陛下,可,私下见过的不算,大庭广众见过才算见,他的后招,就是把王贺挡在宫外! 除非是由你丞相长史亲口说迁都的事! 或者那个霍光来说也行! 边通性子急,直言直语,急时嘴也笨, 包弘和脸上闪出得色, 大乱后,就得大治。 皇陵案对于自己而言,是个大机遇,那么多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蠢货被处死流放了,那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他都已暗中打点好了,皇陵新补上的豪族,也应有自己一席之地, 早年低声下气求学,勤勤恳恳的向上爬,当狗当了这么多年,包弘和总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规则, 一个人牛不算什么,一个家族牛,那才是真的牛! 可,若是迁都的话,这不全都泡汤了?! 不能迁! 打死都不能迁! 与其他谏官不同,包弘和精《 尔雅》,《尔雅》本就是解释各类词句的经典,咬文嚼字的功夫,他确实是厉害! 刘据淡淡道, “若没先例,那便不传了。” 皇帝没必要亲自下场,刘据最好的态度,就是中庸,中庸可进可退。 刘据可以是被迁都派说服,然后才要迁都的,而不能是主动张罗要迁都,不然,最近发生的事,难免被有心人找出关联, 当然,以刘据的实力,也不怕有心人,只不过做戏要做全, 闻言,王温舒脸上更现得色。 东宫一系最能辩的张安世,暗想, 看来自己在这就要上了。 正欲开口,一道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 东方朔好似才睡醒, 挺身行礼, “陛下,有何不能见的?先例,要多少有多少。” 包弘和暗骂一句, 他在朝堂上不怕别人,唯独是怕东方朔,东方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却万万不能小觑他,这可是让太上皇都吃瘪好几次的神人! “哦?又有先例可循了?” 东方朔正声道, “昔年齐地少女缇萦,一为平民,二为女身,三为罪人之后,得文皇帝召见,宽减刑罚,留百世嘉话。” “高祖立汉,时召德高望重的乡老入宫,那更是不计其数。” “就算不以此由,陛下可用直言极谏科召王贺,直言极谏科不为常制,为特制,只要陛下想选拔人才,何时何地,都能开科。” 东方朔顿了顿,扫过王、包二人,二人脸色如黑炭,东方朔笑了笑, “先不论此举是否有例可循,就算没有.....” “陛下功盖四海, 开一个先例,又能如何?”  。 第 174章 祸从口出 “就算没有....陛下功盖四海,开一个先例,又能如何?” 东方朔声调不高,却足以传入朝堂内,任何一个人的耳中, 包弘和听着有些恍惚, 是啊,陛下少年得位,入继大统,陛下的存在就似天生的帝王一般,破个先例算什么? 而且,如果陛下真心想做,谁又能拦得住呢? 东方朔一语双关,朝会才刚刚散出一丝冲突的味道,他已经给朝会定下基调, 支持迁都也好,反对迁都也好,此事并不是你们说的算,而是陛下说的算,在场的百官,唯一能做到的事只有一件..... 说服陛下! 让陛下倒向你这一边! 刘据看向东方朔, 问道, “既有先例,朕循之就可以,没必要特开先例。” “是,陛下。” 东方朔恭敬行礼,刘据点点头,也不给其他官员回嘴的机会,直接冲着殿外,禀声道, “以直言极谏开科,传前绣衣使者进殿吧。” 窦富客串谒者,着官服,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贯穿未央宫, “传前绣衣使者王贺!” 话音落,羽林军推开宫门,王贺一身布衣躬身走进, “草民王贺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王温舒遥望着王贺,在那皮笑肉不笑, 虽一招不慎,到底是把他放进宫内了,但,王温舒并不着急,因为在他看来,王贺是不懂天道的人。 而他王温舒懂! 天道难测,却能被他窥得一丝天机! 若有一颗竹子,长得极为挺拔壮秀,于竹子间,它当然可以肆意生长,可是这竹子会被人看到, 天道安排画者诗家去看到那竹子,就会有一篇名作诞生, 而天道要是安排樵夫看到,竹子会因长得太好,被砍伐, 竹子本身没做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天道对其的影响, 天道从何而来,王温舒还不清楚,但他晓得的是,天道影响着万事万物。 王贺就连势都看不清楚,如何能进一步窥得天机? “你一介平民,有丞相长史为你作保见朕,来头倒是不小啊。” 刘据面无表情的看向王贺。 闻言,在朝堂上混迹有年头的官员,都不禁想起卫大将军替郭解求情的事,郭解为豪侠,刘彻要动郭解,有卫青亲自给他求情,让刘彻感叹, “连你都给他求情,他还真有通天的本事啊。” 因为卫青的此举,让郭解被刘彻诛了。 刘据此言一出,李敢、程怒树、赵破奴一众豺狼虎豹爪牙,纷纷射向王贺审视, 王贺到底是做过官,心脏虽然突突狂跳,却还是能口齿清晰的说清楚话, 能把话说清楚,就很难, 能在高压的环境下,还能清晰表达出自已的观点,大部分人都难以做到, “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包弘和抓住话头, 惊怒道, “你是把自已当成管夷吾,还是把自已当成百里奚了?!” 王贺不理,自顾自说道, “宫门难入,草民之语难以传入陛下耳中,故只能托好友之情,边长史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全赖草民一语之间, 草民直言或有利于国,便是出于公心,草民所言若皆是妄语,那便是出于私心。 还请陛下听草民一言,再做定夺!” 说得漂亮! 刘据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彩一声,大汉天下到底有多少能人啊,听他们讲话,却如口中含蜜一般,都是享受啊! 心中道彩,但从刘据脸上却看不出, 点头道, “你此言为正论,当得。” 一道突兀的声音又响起, 包弘和冷面冲向王贺,不依不饶道, “你说宫门难入,草民之语难达天听,你是对朝廷不满吗?还是说,你将朝廷谏官,都看做了酒囊饭袋?!” 刘据看了包弘和一眼,可包弘和已经上头,完全没注意到陛下的视线, 前太子太傅、大儒石健微微摇头, 暗道, 此人早年随董生学《尔雅》,只学到了皮毛,却没学到精髓,应是没听到董生最精髓的一句话, 尔雅精于辞,却要知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说的是尔雅让你擅长口舌之辩,可越是擅长口舌之辩,越要注意说出的话要谨慎小心, 哪怕包弘和听过董仲舒如此说,恐怕也只是听听,完全没记住,更没有去体会过。 王贺本不想搭理包弘和,可包弘和没完没了的追着咬,正要开口,却见王温舒先一步开口, 看向包弘和,皱眉道, “圣前,说话要有分寸,不是为谏官,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包弘和恹恹。 霍光在心中冷笑一声。 陛下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王贺身上,王贺提起气,朗声道, “陛下,草民斗胆,请迁都洛阳!” 话落,未央宫内再无人开口,纷纷嘴唇紧闭,只剩下胸膛的轰鸣声,像王温舒这般,于昨日就知道要迁都,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官员,此刻听到王贺的话,都不由心头大震, 更不用说那些不知道要迁都的官员了! 早已被王贺的话,惊得汗毛竖立! 程怒树搁着殿内甬道,与审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迁都对他们而言是好事,对武将也是好事。 程、审二人出身簪缨之家,但因父辈不在京中做官或有政治错误被逐出京,他们都属于是官二代中的边缘人物, 那他们还算是好的,像霍去病的骠骑营校尉们,那就更没有根基了,除了两只手和一条贱命以外,什么都没有,想要上进,只能把脑袋别在裤带上去拼, 他们只有靠军功上进这一途。 而出身好的良家子呢,人家的起点高,选择就更多了,最好的差事就是宫内侍卫,离着皇帝近,上进机会多,而且还安全。 京中南北军,就很好分别了两种军功上进路线,其后各朝的军政制度,也大体是这两种, 如地方制度总是郡县和分封,此消彼长,军事制度,也总为世选和募兵交相呼应, 羽林军、期门军等南军,为世选制,更看重的是身份,看重你爹是谁,你的背后是谁。 而八营校尉等北军,就是募兵制,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第 175章 赵破奴:什么这那的? 看似世选制和募兵制,都是当兵。 实则最本质的区别是, 世选是培养将官,募兵是特招最强单体士兵,但,说到底还是士兵。 而像赵破奴、仆朋、高不识等将,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回到长安换来了荣华富贵,看似很好,实则回京就被边缘化了。 战事很少,像造反平叛的活儿,更是大十几年,碰不上一次, 他们没办法干最擅长的事,再加上背景普通,也没人教他们政治能力,所以,远不如卫伉、卫不疑等良家子受重用。 迁都,最起码,又能给这些武人找到事情做了。 抛开支持陛下不言,他们也会举双手双脚支持迁都! 别看赵破奴等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格火爆,实则在武将相对于文官,是弱势群体,历史上那些打仗厉害,在朝堂上被收拾的武将还少吗? 说到底,朝堂上,就不是这群武人的舒适区了。 “迁都?!陛下!不可啊!高皇帝定汉以长安为都,百十年来,长安花费了多少心血! 怎可直接弃之不要呢?!” 包弘和嘶声,见其表情极为痛苦,一点儿都不像是装的,他是真发自肺腑的难受! 刘据声音中微微生出倦意, 皱眉道, “一个一个说,等他说完,你再说,你们都一起说,朕哪里能听得清?” 包弘和还要开口,被莽夫李敢直接喝住, “你再敢开口!本将军撕了你嘴!” 其余武将,纷纷朝着包弘和怒目而视,包弘和噎住,心里怒道, 谏官就是要说话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可,思想斗争反复多次后,这句话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终究是不敢说出口, 谏官以被皇帝斩为荣,可不愿意被武将收拾啊! 朝堂上是贪吃蛇,一物降一物,谏官能说的前提是对方能听懂他说什么,像李敢、赵破奴连听都听不明白,纯莽夫一个,谏官有劲使不出啊! 而且,整不好就是被一顿揍! 包弘和可不敢以为李敢只是说说,此时汉人质朴彪悍,朝堂上打完嘴炮,回家路上一般都还有一场, 包弘和噎住,王温舒看不下去了, 皱眉道, “李将军,您未免有些逾礼了,总不能不让谏官说话吧。” “是啊!哪有堵人嘴的?” “和他们共坐,真是有辱斯文。” “呵呵....” 其余几个谏官纷纷开口附和。 赵破奴喝道, “什么鱼礼!礼鱼的!俺听不明白!” 王温舒瞪大眼睛,被怼的没话了, 他见过的人,都是以没文化为耻,却没见过赵破奴这样的人,没文化,不以为耻,反倒还挺自豪的! “再废话,俺亲自动手,等会下朝,连你一起打了!” “放肆!” 刘据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 赵破奴立马蔫了,刘据怒视赵破奴, 批道, “你个莽夫!当这里是哪里?! 当着朕的面威胁朝廷命官!还要好勇斗狠! 你眼里还有朕吗?!” 赵破怒嘟着嘴, “有...” “有什么有!” 王温舒脸上得意,挑衅的看了眼赵破奴, 老夫有陛下支持呢! 刘据也怕赵破奴一个上头,真把王温舒揍了,倒不是说不能打,只不过,王温舒这干巴小老头,能不能抗住赵破奴一拳都是个问题,要是把人打死了,赵破奴也落不着好。 “赵将军,殴打朝廷命官,可是要受杖革职的啊。” 御史大夫张安世,看向赵破奴,眯眯眼挤在一起, 冷声道。 赵破奴更似被霜打的茄子,疑似失去所有的手段和力气。 可,张安世的话,却让王温舒浑身一抖, 这倒给他提个醒了! 再不能招惹这个莽夫了,他打自已一拳,最多是挨十几杖,看他那皮糙肉厚的样子,打上十几杖也不痛不痒,而自已要挨一拳呢? 那可丢老命了! 王温舒连收回挑衅的眼神,在心里暗骂, 赵破奴也是,这李敢更是,曾在泰山刺杀过太上皇的罪人,怎么还能留在朝上?! 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王贺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开口,武帝朝堂他混过,刘据的朝堂他是第一次来, 说实话,他没想 到,能这么生猛! 陛下为太子时,因卫、霍之故,这群武将就全倒向太子了,以至于其他皇子根本没有和陛下对局的倚仗, 现在看来,陛下对武将的掌握,非但没衰弱,反倒是更坚实了! 很奇怪, 从来没上过战场的陛下,怎会得到如此忠心的支持? 王贺能想到的原因, 只有那两个名字了。 东方朔看向王贺,打断其飘飞的想法, “你继续吧。” “是。”王贺理了理思路,“陛下,迁都洛阳,并非是草民危言耸听,此则关系大汉国祚社稷。” 大多官员闻言,都是在心中冷笑,尤以谏官最冷,王贺这一套,都是他们玩腻的,别管要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重要,先把大帽子扣上, 反正就是会影响到大汉社稷,任谁听着,都会心头一紧, “迁都洛阳有五胜....一为...” 王贺把对刘据说过的五胜论,又是复述了一遍,但明显内容要丰富更多,听感也好了许多,这都得益于陛下对其思路的点拨, 刘据一心二用,耳朵听着,眼睛也在观察着, 随着王贺的话声,朝堂上却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势, 武将一侧,赵破奴等人是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刘据严重怀疑,他们真听懂了吗? 不过,听懂与否不是重点,屁股决定脑袋,赵破奴这群武将,是倾向于迁都的,所以怎么听王贺说得,都会觉得很有道理。 而另一侧,文官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有一部分脸上隐隐能现出不屑, 看到这一幕,刘据也能理解清朝末年,那些坚决抵制师夷长技的官员了,以后人的角度看,那群反对的官员,就是老顽固,可再站会局内,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人家要的是自已利益啊,谁管你国家是变好还是变坏? 第 176章 权力阴影 保守派和革新派,一直都会存在,二者的界定也是时不明确的。 保守派可能会变成革新派,革新派也可能会变成保守派。 看着朝堂上泾渭分明的官员,刘据对于此事更有感触, 清朝末年不就是如此吗? 清朝廷和西方人一打仗,这才发现双方早已有了天壤之别的差距,一些开明志士意识到,光靠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实现富国强兵,东西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当时,提倡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就是革新派,与之相对,反对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就是保守派。 保守派高喊着学习西方的奇技淫巧,会撼动大清的国祚,听起来迂腐得很; 那些革新派不大理解他们的行为,眼看着国家危亡在即,怎么还会有人这么老顽固,看不清形势, 但,革新派没想到的是,自已也会变成保守派… 学习西方技术后,还是打不过洋人。又有人意识到,光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还不够,西方先进的并不是技术,而是政治制度。要学就学个完整,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这些主张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又成为了新的革新派,之前主张学习西方技术的革新派,反倒成了保守派。 在这里要注意下,不同派别的人员构成, 技术、制度一起反对的就是朝堂上的传统官员派系,他们有着话语权,手里握着项目,哪怕不改革,他们也拥有很大的权力,可一改革,就不一样了。 支持技术改革的是一部分新兴汉人官员。清朝官员体系满主汉辅,这些汉人官员主张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一旦统治者同意了,真正去落实实践的,必定是这群先提出主张的新兴汉人官员。 历史也实际证明了,项目就是权力。师夷长技的过程中,汉人官员快速崛起,在朝堂上,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而主张在清朝既定的框架下,进行制度改革的群体,是一群“准官员”,他们基本都是考试过后,还没有上进朝廷的官员。他们主张制度改革,但凡实现就意味着,现有朝堂上的人员体制,都要重新整理一遍, 那这群“准官员”肯定无所谓啊,反正还没进官场当官呢! 但,他们无所谓,之前通过学习西方技术掌权的汉人官员,可不能无所谓啊! 他们刚掌握权力,你又要来个大洗牌,那他们能同意吗? 原本的革新派,现在的保守派,也就是这些新兴汉人官员,走入了和之前保守派一样的困局, 他们也知道继续改革才是对的,可继续改革,会影响自已的饭碗啊! 主张学习西方制度的革新派,攻击保守派的方式,就是说他们是弃社稷于不顾, 被攻讦的保守派一听, 好家伙!这他娘的不是我之前攻击保守派的词吗?!咋又招呼到我身上了?! 而学习了西方政治制度后,还是不行,又有一群人意识到,学西方的事儿先放在一边,最有问题的是清政府啊! 不把清政府的框架打翻,扯什么都是白搭! 这群人是完全脱离于朝堂的,主张推翻清政府的这群人,又成为了新的革新派,而之前主张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革新派,又退回成了保守派.... 还是那个原因, 利。 全新的革新派要推翻清政府,之前的革新派已经获得了权力,推翻清政府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新事物,一定会取代旧事物, 根源在于, 旧事物代表着既得利益者,而且是已经出现问题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没办法自已解决掉自已的问题,因此,更外围的新人又出现了。 从周朝到汉朝的路径也是如此, 新的不断在吞噬旧的, 并且权力是逐渐下移的。 思考间, 王贺的五胜论也全部说完, 除了已经与刘据说过的两胜,另外三胜是人胜、汉胜、后代胜.... 说得很有道理,想必,那些保守官员也一定听明白了。 但,好像没什么用。 听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好!!” 赵破奴猛地炸起一道赞声,李敢在旁也是频频点头, 刘据无奈看向这俩人, 暗道, 把这哥俩忘了,别人是听懂了,但这哥俩不一定.... 李敢用眼神示意程怒树、路博德, 两人并起, 做为武将一边,颇有智将味道的两个人,这时候,也要他 们来表态了。 程怒树行礼, “陛下,末将以为,此人五胜之论是为开国立功的正论! 迁都洛阳,为百利无一害之大事, 然,末将稍思分毫,以为五胜论中亦有缺处,末将愚钝,请陛下辨之。” 此言一出,赵破奴不可思议的看向程怒树, 兄弟,你不是俺们这边的吗?!应该全说五胜论的好啊!怎么还帮着对面说话呢?! 程怒树突然的搅局,不光是把赵破奴搞蒙了,也把王、包等人弄迷糊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审卿却泰然若之, 他比谁都明白,从程怒树的智谋、眼界来看,与其说他是一位武将,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名政客。 程怒树此人兼具权谋和匪劲,比寻常将军更机敏,比一般的政客更彪悍, 难怪刘彻一眼就相中了程怒树,并且频频朝着程不识索要他儿子,稍稍立功,就借势直接封侯, 小猪能看到人才卡的级别啊! 这也是彩卡! 李敢见赵破奴坐不住了,示意赵破奴稍安勿躁。赵破奴哼唧两声,想起将军对他说过的话,只能憋气坐下。 “说。” 刘据饶有兴趣的看向程怒树, 若没估量错的话,光是为了刘据登基,程怒树守西阙,身上大小创受四十,更是有三处要命的大伤口, 可是,程怒树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卸过甲,也没因自已的扶龙之功,与刘据讨要过什么。 你要是领导,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员工? 谁能不喜欢啊! 程怒树眼露精光,如巨熊一般巨大的身影,罩住大片光亮, “陛下,洛阳为百战之地,若迁都洛阳,遇战,则洛阳易陷耳!” 第 177章 人才济济 “陛下,洛阳为百战之地,若迁都洛阳,遇战,则洛阳易陷耳!” 听到这番话,王温舒脸上不见喜色,反而觉得可怖,程怒树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如同在野外面对一头成年的黑熊,并且,这头黑熊还有着极高的智慧。 力智双修。 在正史时间线中,直接坑死李陵的路博德,此刻听到程怒树的话最先反应过来,哪怕两人之前都没商量过, 路博德依然能补道, “昔年天下未定,高皇帝居长安,以其为易守难攻,居长安,大汉国祚延续数百年轻易, 可若是迁都洛阳,没有了山川天险之守,百战不停,是将弱点自曝于有心人面前....” “那你以为呢?” 陛下的视线扎人,路博德低头道, “末将斗胆,请陛下勿念迁都,以稳为主。” “那你呢?” 刘据又看向程怒树,程怒树沉声道, “陛下,末将以为可以迁都,不过,为防战事,应在洛阳四处设兵以守之。” 刘据龙眸深邃,在两人之间跳动, “好好好,朕的两位得力将军,一个告诉朕要迁都,一个又告诉朕不要迁都。 但,你们都说的话都是为国发声,皆出自一片公心,只要出自公心,哪怕是说错话,朕也不会怪你们。 古有三询之礼,询国危,询立储,询迁都,可见,一国社稷,这三件事是最重要的, 迁都一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浮决断,诸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朕需要多听到不同的声音。 王贺,你也说得很好,赏你金五百。” 王贺拜倒, “草民多谢陛下!” 霍光深望了程怒树、路博德两人一眼,此二人皆不容小觑,最起码,他们都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鲁莽。 程、路二人虽政见不一,但说得都是一件事, 程怒树支持迁都,还特意点名了建都洛阳的巨大缺陷,天然地理的特点让洛阳极为难守, 洛阳难守, 然后呢? 武将的活不就来了? 程怒树这是代表武将利益,在找陛下要项目呢! 而路博德与程怒树一唱一和,程怒树同意迁都,路博德反倒不同意迁都,路博德清楚,迁都洛阳的弊端,不足以盖过万般优点, 此为以退为进之法。 朝堂之上的妙处就在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立场的官员就会代表其利益,发出不同的声音, 而华夏人特有的含蓄,就是永远不会有话直说,我就是要你猜, 两者交融在一起,让此刻的朝会更显得波谲云诡, 程、路二人才是借到了势! 霍光完全不担心,此等虎豹熊罴会威胁到陛下, 霍光偷望了陛下一眼,只见陛下意气风发, 相反,陛下喜欢路、程这等官员,这点属于随根了,刘彻、刘据父子如出一辙,驾驭一些蠢货有什么意思? 既然是真龙,必定是要驾驭奇兽! 刘据望向东方朔, “爱卿,你以为迁都之事如何?” 东方朔肚中早有话说, 想都没想回道, “陛下,关中农田分割,关东农田成片,若有陛下亲理,大汉粮储终不溃矣,文景之光,仍不可比之。” 刘据点点头,暗道, 东方朔主张农战,农战之根本就是农,关东有大片的沃土,曹老板在关东中西部大片屯田,使得魏势力断档的超越其余诸侯。 又看向先生石建, 温和道, “先生,您以为呢?” 大汉通孺石建应道, “洛阳为商邑,商人重利轻义,时大汉海贸大开,利钱如江水流转,此皆赖陛下之圣恩, 若陛下能处洛阳,居商邑,亲以德化教之,利义二者可兼得耳。” 刘据笑道, “若真有迁都一日,教化天下,全要仰赖先生。” 石建行礼,他是最初始的太子派系,亲眼看着陛下长大,这种关系是任何事都不能替代的。 刘据微微吸口气, 他现在却有种在玩游戏的感觉, 望着下首去的一众人才班底,任平静如刘据,也不由升起大干一场的雄心, 龙眸继续扫视,落定在包弘和身上, “你以为呢?” 谏官包弘和平时巧舌如簧,真等到陛下问到头上了,反倒是磕磕巴巴的, “微....微臣不敢说了。” 刘据皱眉, “朕现在要你说,你又不说了? 朕说了,只要是出于公心,又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一个谏官,连话都不敢说了,朕要你何用?!” 包弘和怯怯的看了赵破奴一眼,赵破奴眼睛瞪得溜圆,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死瞪着包弘和,又给包弘和吓得颤了下, 见状,刘据失笑道, “无妨,谁也不能动你,朕说得。 赵虎贲再有本事,还能厉害到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赵破奴惶恐道, “末将不敢!” 笑话! 自已要敢和陛下吹胡子瞪眼! 别看将军不在这,只要这事传进了将军耳朵里,定要被将军六马分尸! 五马分尸是绑住头和四肢,再多匹马,拽哪就不知道了! “你说吧。” 陛下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包弘和也不是毫无情商的人,将准备好的说辞吐出, 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应迁都!” “嗯。”刘据满意点头,“有人想迁都,自然也有人不想迁都,若都想迁都,那朕就要怀疑,有人说假话了。 想迁都的声音,朕已经听得够多了,现在朕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你给朕说说,为何不应迁都?” 其余反对迁都的官员,给包弘和投去鼓励的目光,在心中默念 , “提气点!” “好样的!” “别丢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灌注包弘和的全身,就连底气都足了不少。 “汉家天子创业于此,长安为大汉的龙兴之脉,龙脉不可轻移,只怕龙脉一动,遭天灾惹祸事。 况且,长安为历代皇帝经营之地,耗费几代人,百十年,才有了现在的国都,国都一迁,陛下又要重新开始,劳民伤财不说,置先帝们的心血于何地啊?” 包弘和声声泣血, 刘据听后,点头道, “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第178 章 圣君之资 “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在场官员也都听出了陛下的话外音,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就说,过这村就没这店,以后再想旧事重提,就没机会了。 有一引头的官员先开口, “陛下,龙脉一说,玄而又玄,微臣不敢妄语。但,贸然迁都,荒废了先帝们在长安百十年的积累,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陛下面容没有不悦的神色,其余官员们也鼓起了勇气,七嘴八舌说道, “论龙脉也并无不妥,立汉在此,长安兴旺大汉基业着实是名副其实,谁知迁都之后又会如何?” “是啊,现在陛下圣恩眷顾,可谁又能保证天下永远会这般太平下去?若中原再生起战乱,定都于洛阳,到时就避无可避了.....” “不知太上皇是何意思,陛下到底还是要与太上皇说说吧。” “就算真要迁都,长安断然不能不要了吧。” “唉....不如求稳,不如求稳啊。” 官员们说法各异,其中更有冒犯之语,但在汉朝时,圣上开明,很少因官员说话冒犯而连罪,举科令中开直言极谏的意图就在于此, 皇上要广开言路,多听不同的声音。 刘据听在耳中,忽觉得有些刺耳。这是人之常情,将情绪调整过后,刘据却丝毫不怪罪这些官员。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不能光以自已好恶为基准。虽然刘据贵为皇帝,并且是推动迁都的幕后大手,但却不能就此以为,支持迁都的就是好官,反对迁都的就是反臣, 只拿顺逆朕与否,当成判断好官坏官的标准,此为暴君之路。 而刘据的微表情,也都被最近的石建看在眼里, 从发自本能的不满,再到思考过后的欣然接受.... 石建在心中暗道, 身之不满是兽,人也是兽,而能用心之衡量,方为人, 这是人与兽的最大区别。 石建举双手赞成迁都,因为这是利于天下的事,可,对于石建而言更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他要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听进不同声音的圣君, 陛下亲口说着“只要出自公心,朕都要听取”,石建要在离陛下最近的位置,确定陛下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石建善礼,自是知道身居高位者能虚已以听是极难的事情, 特别是陛下,身边都是赞誉之声,哪怕陛下再能“吾日三省吾身”,也会迷失于称赞声中,而在这时,一道批评声就会显得格外刺耳,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听不进去不同的声音,是从明君到昏君的开始。 刘据对于石建而言,是陛下,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有更重要的关系, 先生和学生。 刘据的先生,是被寄于无限期待的身份, 有董仲舒、汲黯在前,石建时刻告诫自已,斯人已逝,余者奋威...要看好名为刘据的学生。 “嗯,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 刘据顿了顿,在心中整理着思路,瞟了司马迁一眼,这家伙还在奋笔疾书, 也就是说,今日迁都之论,会如史书上有名却还没发生的盐铁会议、石渠阁会议一般,都被记录在册, 朝堂上每个人所发的声音,并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最起码,他们代表着有相同想法的某一批人, 而,刘据的回答,不只是回答这群人,是在向天下人回答,也是向后世人回答, 朕为何要迁都? “龙脉一论,朕不懂玄巫道论,便不欲多言,但朕只知一件事,长安因汉而兴,并非汉因长安而兴。 长安对汉家基业有助益,这是一定的,朕从不否认,汉家皇帝也不会否认,但朕看到更多的是,前赴后继为长安付出的大汉子民, 若以龙脉一言以蔽之,似这些大汉子民的付出都可带过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杜延年下意识和张贺对视一眼, 又是“公平”! 陛下又提到了这个词。 还记得昭平君大案时,陛下就提过,“朕要的不是平等,而是公平。”只不过,自已太过愚钝,到现在都尤未窥得公平之真意。 群臣眨巴眨巴眼睛, 对陛下说的话更不明白。 若陛下说,对长安、对大汉基业贡献最大的,是开国公卿,是他们的先祖们,他们或还能明白, 可,大汉子民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大汉有什么贡献了? 民可使由之,万民是羊,若没有他们这群牧羊的人,早就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这让世享缵缨的官员,有些不快, 就好像陛下不感恩牧羊的人,反去感恩羊群一般。 百官的反应,被坐在龙椅上的刘据一览无余, 不过,刘据并无什么反应, 只是暗道,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别,比人和兽还要大,想要他们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在此处也不必同他们争论, 争论的结果只会是,百官应和着“陛下说得对”,可到底是口服还是心服,却无从考究了。 有智慧的先贤,应早就看到了此处,如管仲叁其国伍其鄙,将天下分为了士农工商四种,各司其职,互不侵扰,这便是最稳定的模式。 想到这,刘据又想到了曾看过的一部史论著作,里面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华夏没有阶级,只有流品。” 此言也有他的道理,流品的“品”,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品。” 大致意思就是,古代华夏阶级没办法清晰形成,因为在华夏人的观点中,你有多少钱,并不能得到社会的尊重, 读书人从来都是最尊贵的,这就是流品。 财富、权力不能带来读书人的气质,如吴国吕蒙,哪怕身居高位,也会因没读过书被人看不起, 而读书人的气质,却可以带来财富和权力,这在其他的文明中是鲜有、不常见的。 可是,流品的出现,并不在行世卿世禄制的两周,也不在举孝廉的汉朝,更不在行九品中正制的魏晋。 第 179章 朕败家,朕乐意!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概念发于隋、起于唐,兴于宋, 一直到现在,根深蒂固在了华夏人的意识中, 与之相配的考试制度,名为科举制。 隋建科举,并没有太触动贵族的利益,因为读书的前提是有书读,书是珍稀的资源,被上层垄断, 故,当时的贵族还没有掀起激烈的反对,只当科举制是换种形式的九品中正制。 科举制彻底的改变,源于一个女人, 武则天。 隋唐之际,有一个很牛的利益共同体,后世称为关陇集团,关陇集团左右天下大势,至于谁当皇帝,无非是从关陇集团中选谁当代理人的问题。 人家牛到什么地步,只说一件小事,李唐代隋,李世民要修《氏族志》,就是将天下大族排次列位,负责修志的高士廉,将高家排第一,李家排第二, 这是不是够离谱? 那高士廉是没有情商吗?并不是,而是人家不在意。 后来,李世民大怒,才改回李家第一。 到了武周时期,武则天命重修《氏族志》为《姓氏录》,并且给了打击世家大族最狠的一击,这一击在武周以前都没出现过, 能想起来的就是尔朱荣河阴之变,把北魏贵族都骗到河边杀光了,直接敲断了北魏国祚,可尔朱荣最多是肉体毁灭大族, 武则天干的事,是掘根。 她规定一条,“有功勋有贡献的官员,可以升品。”再配合科举制的改革,左手右手直接将世家打个半死,当时的世家勋贵恨得牙痒痒,将武则天的行为讥讽为“勋格”。 武则天任用酷吏极甚,根源在于她要维护统治,特别是在得罪了所有世家后的统治。 历史上的武则天功过难论,此处也不评价其对错,只是她打击世家大族的贡献,让流品二字中的“流”出现,让阶级都流动起来,这功绩是无法磨灭的。 至于盛于宋,不必赘言,赵家祖宗之法“以士大夫共治天下”,凡事有两面,赵宋武功不振 ,成天被欺负,与文人武人待遇差距极大有关,可话又说回来,若没有士大夫精神的支撑,历史完全会是一个不同的走向。 望着群臣,刘据知道,自已要疏离他们,也要依靠他们, 迁都只是前奏。 更重头戏是“流”“品”二字的出现, 流需要的是洗牌,品需要的是科举。 “其二,包弘和....” 包弘和恭敬道, “陛下。” 包弘和心情复杂,要说他不崇拜陛下是不可能的,任谁知道陛下这般传奇经历的少年天子,怎会不幸于能辅佐, 只是,崇拜陛下,并不能让自已吃饱饭啊! 包弘和更需要的是上进! 上进,只能自已争取! “你说迁都长安,浪费了百十年来汉家先帝的心血,对吗?” “微臣却有此言。” 包弘和两手环住行礼,汉代重孝,陛下得位实则为篡,用汉家先帝来压陛下,在他看来,是一步妙棋, 祖宗们的基业,你都不要了,不就是不孝顺吗? “众爱卿,你们可知有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陛下,俺听过!” 赵破奴一马当先,举起手。 但很明显,刘据说得,和赵破奴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赵破奴自已还一屁股烂事呢,先是碍于卫青的面子,收了赵采风为养子,后来不是娶了几个西域女人吗? 西域女人一女三侍,赵破奴连娶了三女,前面说过,西域女人与你成家前,先要用三个侍女试试房事能力如何,确认能力正常后,然后才会同意婚事, 赵破奴娶了三女,等于是娶了十二个,每天就是专注造人,已经搞大了五个女人的肚子, 他理解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估计就是管生不管养。 刘据瞪了赵破奴一眼,赵破奴连忙闭上嘴,但却不知道自已哪错了。 见陛下又望向自已,包弘和点头道, “陛下,微臣也听过。” “朕也为人父,对于儿孙的事,把家业交给他们就好,关心则乱,担心的太多,反而是一堆麻烦。” 霍光微微怔住, 没想到陛下对儿女事,竟这般通透。 包弘和似领悟了什么,面容尴尬,见状,刘据笑了笑, 继续道, “朕也是祖父、父皇的儿孙啊。” “是...是...确实如此。” “那,儿孙花费父辈的基业,有 何不妥吗?何来荒废心血一说呢?” 刘据逻辑清晰,一语将群臣全部噎住, 说白了, 就算刘据是在败坏家业,那也是人老刘家的事,老刘家祖先都没意见,你们在这叭叭说一堆有什么用?! 再说了,便宜老爹把爷爷、太爷攒的那家当败了精光,你们怎么不说话不拦着呢? 现在,反倒在这为难朕了! 怎么? 朕就好欺负呗! “陛下,是微臣想的不周了。” 刘据在心中暗笑, 有一个词他们想用到,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若知道还有啃老这个词,他们一定要用啃老编排朕! 可,有老子啃,也是先天资源啊! “所以,只说迁都,就事论事即可,只要是有益天下,朕就愿意去做,并且是不惜代价的去做。 你们只要说出有何好处,有何坏处,广开言路即可。 什么龙脉、祖先心血一说,不必再提。” “是,陛下。” 包弘和垂头丧气,彻底蔫了。 王温舒见包弘和连连败退,只能在旁暗自摇头,胸口堵着一堆话却说不出来, 实则,反对迁都,还有一个大杀招, 皇陵! 挪祖坟是大忌,就算陛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王温舒坚信,此招一出,就能一锤定音! 什么五胜之说,都是狗屁,一个惊扰皇陵先帝之灵的理由,就能给你按死! 可,可是! 这个理由用不出来啊! 王温舒老脸如便秘,是真的有力使不出啊! 旁边几个官员也是如此, 他们现在哪里还敢提皇陵的事? 要知道,陛下才因皇陵的事熄火,这时候再提,让陛下想起来了,就又得收拾他们了! 怎么倒霉事都撞一起了?! 老王苦啊! 第 180章 大汉代练王 不光是皇陵这张王牌用不得,连世奉皇陵的世家,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看朝堂上剩的这几家,光是陛下许他们活着,就让他们感恩戴德了,如同被拔掉獠牙的虎豹, 再让他们反对迁都,想都别想! 想到这,王温舒浑身一阵寒意,他是两朝老臣,各侍奉过父子二帝, 他的感觉是, 老子皇帝,虽然难搞,但只要在限度内,讨老子皇帝开心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对儿子皇帝,却完全摸不着门路。 也不怪王温舒把不准刘据的脉,任谁都想不到,刘据是从何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玩家啊,玩家想成为圣君,或想成为暴君,都在其一念之间,其举动思维,更是难以被揣测的。 太史令司马迁悬住笔,皆因殿内已静了,无事之际,司马迁便细细打量起了手中握着的毛笔, 在侧后方的司官第五季常,投去羡慕的目光,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司马迁将毛笔往身前缩了缩, 第五季常挺起身子,任从哪都看不见,在心中腹诽内, 抠门! 竟看都不让看! 司马迁心中暗爽,整天和书目陪伴,哪里有几回露脸的时候,今日却不一样,手中握着陛下御赐天子笔管,只觉得倍儿提气! 汉帝所传三物,手中握着这三件宝物,才算是真正的汉帝, 一为秦王子婴所奉白玉玺, 二为高帝斩蛇剑, 三为天子笔管, 前两物都在建章宫内收着,天子笔管则被赐给了司马迁, 此笔与凡物天差地别,错宝为跗,侧面镶嵌玉壁翠羽,笔上之毛皆用的是秋兔之毫,笔触细弹,仿若兔子于雪地浮跳,还配上杂宝匣, 杂宝匣被司马迁平整摆在桌案上压纸, 相比于陛下亲赐笔管,更让司马迁感动的是,陛下对自已说的话, “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 史家执笔,就是要做到此处。 当然啦~陛下都给自已送了如此大礼,稍微给陛下润色润色也是应该的! 殿中静了许久,霍光觉得火候已拿捏的差不多了, 挺身而起, “陛下,微臣有言进谏!” 刷刷刷! 视线皆汇在了霍光身上! 各家各人,想法各不一, 如审卿、张安世、苏武等东宫一派,知道霍光这是要收官了, 而王温舒、包弘和等反对迁都者,见到霍光开口,心里也升起了希望,毕竟皇陵案就是霍光去找陛下解决的, 虽不知具体细节,但可以想到,霍光费了多大的口舌,才能劝得住陛下! 而李敢、赵破奴等武将,都知道霍光是霍将军的亲弟,不管说什么,得支持不是吗! 也纷纷投去和善的目光。 独有坐观全局的刘据注意到,不知不觉间,霍光在各方利益集团中,都成了一个偏正向的选择, 这是很可怕的! 想想汉文帝是怎么上位的? 汉文帝对于诸方势力而言,都是一个“还可以”的存在, 就是说,这个人上位,不说满分吧,是可以接受的, 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选择。 并且,各方之间一定是存在利益冲突的,如现在的朝堂上就是如此, 文帝没入继大统前,大家都觉得这人“还可以”,“还可以”又引发出了深度思考,所有人都觉得自已可以摆弄文帝,或者说,各方都认为文帝会代替自已这方的利益, 而这与眼前的霍光何其相似! 就连刘据都不得不承认, 如果霍光是自已的对手,或许会赢,但赢得绝不轻松。 他太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了! 霍光起身,直接离开原位,径直走向宫内正中,他现在只有着一个信念, 为陛下办成此事! “说吧。” “迁都非陛下一家之事,也是诸位公卿之事,更是天下生民之事,陛下方才所言,实有不妥。” 闻言,王温舒的眼中猛地爆出精光,高帝长陵仅剩的那几家,也向霍光投去感动的目光,这个人情,他们是记住了! 有希望! 霍光能劝住陛下一次,就能劝住陛下第二次! 守在宫门旁的侍中窦富,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嗤笑, 暗道, 你们不了解这小毒蛇,我可太了解了,要不说狼狈为奸呢, 他与那张贺一个样,都是疯子 ! 只要陛下让他们杀人,莫说是无辜之人,他俩也能眼都不眨的下手! 你们还当他是替你们说话呢?滑天下之大稽! 小毒蛇是把大家都绑在一起了! 只要迁都了,谁也没怪谁,都有份! 窦富缩了缩身子,他可不想和霍家兄弟打交道,都不是人。 刘据点头, “朕此言却有失言处,迁都与天下生民息息相关,天下在朕,也在诸位公卿身上。” 哗! 在场的官员异动,向霍光投去不可思议的眼神, 有用! 霍光真能把陛下劝住?! 霍光向陛下行礼,又转身面向公卿, “周天子贵享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成、康之时,大行分封,裂土封侯者,俱要征徭向天子。” 群臣面面相觑, 这咋又科普上历史了? 我们都知道啊!周天子分封呗!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戎狄攻破镐京,平王东迁,自此列国诸侯开春秋之世,周天子之威严日渐衰微,京畿王地,日消弭耳! 天下政事不在天子,而在诸侯!” 霍光郎声,激荡于殿内,而群臣的表情也开始肃穆起来,他们有些听明白了, 太史令司马迁手持天子笔管,微微颤抖,司马迁通古博今,将霍光所言都暗合上了, 立周,天子得势又失势,权力下沉到了诸侯, 这与汉初的历史走向是多么的相似! 那接下来就是诸侯灭.... 果然,如司马迁所想, 霍光循序渐进,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诸侯斗而大夫兴,诸侯虽斗,仍尊礼制,春秋霸而不并, 但大夫兴,掌国争斗,以无礼数,战国并而不礼, 秦为西戎外夷,与平原各国不同,行改革一制,其余诸国废世卿世禄如刮骨去肉,而秦国改革,全无滞塞,国力以一当六。” 第 181章 霍光:跟我团战! 霍光说的,司马迁听懂了, 权力在不断下移, 新的在吞噬旧的! 诸侯吞噬天子.....卿大夫吞噬诸侯.....更落后的国家改革的阻力也越小,他们在吞噬自诩文明的中原国家... 事实也确实如此, 秦始皇一统天下,代表旧势力的六国贵族,始终难以复国, 可是,司马迁不明白,要以霍光所言,东西周的历史在对应着汉朝, 按照霍光的逻辑, 诸侯灭了,权力该下移到在场公卿身上了啊,但现在何以完全看不出来? 司马迁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可刘据知道啊,汉朝的士族力量会出现,只不过不是现在,在场的人,除了刘据以外,任谁都想不到, 汉朝,也有个东西汉。 其余官员皆沉浸于霍光的话中, 霍光到底想说什么? 霍光目闪精光,其话语间似带着让人迷醉的药物,从内容到语调都精心设计,无一不在蛊惑人心, “秦统一六国,始皇帝一崩,天下英雄尽出,高皇帝与楚霸王逐鹿天下,高皇帝小县出身,楚霸王旧楚贵族,何以高皇帝能赢? 皆因六国贵族,以非天道。” 王温舒缓缓睁大眼睛。 天道?天道在哪?! 霍光语调越来越高, “周天子代商,会想到有一日王室被群狼噬乎?” “诸侯伐周,霸中原,齐桓晋文盟天下,会想到有一日齐晋易姓乎?!” “韩赵魏分晋,以为天势尽在其身,会想到有一日被西戎之秦鲸吞乎?!!” “始皇帝奋剑扫六合,行三皇五帝未成之事,自诩始皇帝,其后千秋万代,会想到身后秦被群蚁尽乎?!!!” “楚霸王天下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一队破万骑,在鸿门宴放走高皇帝,会想到自已被逼自刎乎?!!!!” 霍光问一句,就向前踏一步,声调逐渐攀升,临到最后一问,早已握手成拳,面容赤红, 所有人都呆在那,愣愣的看向霍光, 司马迁回过神,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已感应到,接下来的一句,将会把今日之朝会推向最高潮! 霍光眼生怜悯,扫过群臣, 意味深长道, “诸君,兴亡忽焉,请静之。” 司马迁强忍着头脑发涨,写下此句, 顿觉自已置于宇宙间, 若真如老子所言,有“道”的存在,“道”存在着,那人又算什么呢? 人太傲慢了, 霍光的所有问题,都是一个答案。 不会。 周天子不会想到,诸侯不会想到,卿大夫不会想到,秦始皇不会想到,项羽...也不会想到。 他们因何想不到? 皆因失去了敬畏之心。 可人的成就,在天道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沙虫豸,皆为一隙。 霍光真诚的看向群臣, 你们就能保证,会永远昌盛下去吗? 众人似懂非懂,皆因霍光已经进入了天人思辨的境界,高了众人整整一个维度! 只给众人思考了几秒的时间, 霍光再次面向陛下开口, “陛下口含天宪,迁都一事,重在天下人,决却在陛下一念之间....” 魏相、边通等人闻言,竟有种失重感,仿佛是刚才还飘在天上,此刻双脚却又踩到了地上, 侍中窦富微微失神,他也被洗脑了片刻,不过他的视线逐渐清明,望向霍光,眼中充满了忌惮, 霍光言外之意有两层, 兴亡不定,你们觉得自已厉害,实则位置也不稳,想好好混下去,要跟着天道来, 什么?不知道天道什么? 那你们应该知道董先生的天人感应吧! 天道找不到,那你们能找到天道在人间的代言人吧。 陛下就是啊! 此为第一层。 第二层,则是说,兴亡不定,迁都是好是坏,人说了不算,那是天说了算。 润物无声,帮陛下把锅都给摘干净了! 然后呢?你再看。 那群官员都被霍光耍晕了,看向霍光的目光,还是感激涕零的! 怪物! 兄弟俩都是怪物! 刘据看向霍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概形容一下, 就是爽! 就好像是玩一个极难的关卡,别人都在费心费力的攻略,自已已经 开始一键扫荡了, 霍光,有你真好! “王贺有五胜论,程怒树劝朕加军阵,霍光,你虽常年陪侍在朕的身边,但朕却是对你了解不多, 现在,朕很想知道,你对迁都,是何看法。” “微臣有两说....” 霍光已完全进入了状态,佩戴好警徽,准备直接带队横扫狼人, “替陛下着想,不该迁都。” 苏武遥望霍光,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自已只有忠骨,却无血肉,而很多事,与大宛时不同,不是闷头坚守原则就能做到的, 他也想变成霍光这般..... “哦?为朕着想,不该迁都?” 不愿迁都的群臣,低下头,掩住眸中闪过的喜色, 在心中狂吼, 说得好! 不该迁都! “对!”霍光重重点头,“皇陵就在长安附近,长安如今也建为天下之都,陛下迁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劳民伤财,舟车劳顿,还不被人惦记着好....微臣随陛下多年,日日夜夜为陛下心疼,所以斗胆开口, 陛下何必迁都? 就这么平平稳稳的,反而不会落下骂名。 何必为了公卿之利而迁都呢?” 群臣:“????” 握草? 迁都什么时候是为了我们? “而若是微臣立在公卿群臣这一边,却是想让陛下迁都。” 刘据问道:“此话何解?” “洛阳一迁,陛下上哪去,群臣就要跟着上哪去,他们该是什么官秩,就还是什么官秩, 但,迁都洛阳挟天下,海运贸易会更加繁荣,陛下既要管理海贸,必要派京中身边之官员再去,到时,有多少官员要亲置于海商之间?” “这倒是。朕迁都,便是要大开海贸。” 群臣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耳边听见的声音都断断续续, 霍光偷天换日,迁都从刘据一人的需求,被霍光变成了群臣的需求, 对抗?那太低级了。 刘据笑问霍光, “那你是想迁,还是不想迁?” 霍光正色, “微臣永不忘是陛下之书童,陛下之所思,为臣之所虑, 臣,不想迁都!” 话音落下, 包弘和没控制住自已,脱口而出, “别啊!” 第 182章 毫无招架之力 “别!” 包弘和没忍住,直呼出声, 擅长言辞的包弘和,在最擅长的领域,被霍光说服了, 霍光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了包弘和心上, 包弘和的诉求是什么? 通《尔雅》,因科目太小众,没法如董仲舒、石建那般,通过学问广收门徒,来增强自已的政治影响力, 他代表着一群无法上进的群体,这个群体迫切的想将个人的政治影响力,转化为家族影响力, 霍光说得头一件事,就是告诉他们,家族混得再大也没用,早晚有被收拾的一天, 而说的第二件事,又是敲打这群人,跟陛下混才是混得最好的, 海贸,既能扩大政治影响力,又可以快速积累财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全天下最大的靠山,是在刘据的庇护下做事的, 虽然刘据还没定下是让哪些人管理海贸,但,每一个人都想着, “为什么不是自已呢?我差哪了?!” 王温舒朝包弘和怒目而视,包弘和感受到王的目光,却刻意无视, 在心中暗道, 叫你两声王中尉,还真拿自已当个人物了,中尉这官职都没了,不知道你还得瑟个什么劲儿, 真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不过是觊觎丞相之位, 放心!轮不到你! 再说了,我凭什么为你的事往前顶着冲? 霍光转身,饶有兴趣的看向包弘和, 问道, “莫非是我记错了?包议郎方才不还是叫嚷着不迁都,死不迁都,打死也不迁都.....” 霍光学什么像什么,要不是看他脸,还真以为是包弘和呢,看着霍光这出,刘据忍不住勾起嘴角, “包议郎,一而从之,你这样变来变去,一会儿又迁都,一会儿又不要迁都,倒是把我们给搞晕了啊。” 朝堂肃静之地,武将一侧都强忍着笑,满眼讥讽的望向包弘和,在他们看来,包弘和这个举动,与在战场上叛变,倒没什么两样, “嘿嘿,霍陪侍此言差矣,”包弘和讪笑,脸不红心不跳,心理素质非常还颇有些“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高人做派, “此前我只看到一,却没看到二,现在听霍陪侍点拨,我便豁然开朗, 迁都一事利于天下,当臣子的所行所言都要出于公心,现在我知道迁都好了,再改口也无妨。” “哼!”李敢见不惯这等嘴脸,呵道,“幸好没叫你这等人上战场,若让你上战场,怕是早就投降匈奴了。” “咳咳。” 大司农金日磾轻咳两声,以掩尴尬, 怎么老提这事呢?不是民族大融合了吗? “非也!非也!”包弘和又开始拽词道,“在朝堂上政论,跟上战场打仗,哪里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 李敢皱眉道。 包弘和摇头晃脑,清谈,“我大汉将士上战场,那便只有一件事能做,只能把这一件事做好,那就是打胜仗! 而在朝堂上论政却不同,就像那给字释意一般,一个字有不同的意思,今天是这....” 见包弘和滔滔不绝,刘据忍不住叫停, “行了!你退下吧。” “是,陛下。” 包弘和坐正, 要不是此刻身在朝堂之中,都恨不得上去捶他两拳,包弘和目视前方,连正眼都不瞧王温舒一下, 见包弘和用不上了,王温舒找向其他的谏官,却无人回他,纷纷低头垂目,各有思量, 任何行为的出发点,都是要为自已考虑, 霍光趁热打铁, “陛下登基春秋有五,然,却仍未兴建皇陵,既不迁都,也要早做准备了。” 这下,余下的皇陵世家,都忍不住身子绷紧! 是啊,陛下自已的皇陵还没修呢! 陛下虽富于春秋,但新帝继位后,即刻修建自已的皇陵,是为祖制。 建皇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十几年,大几十年,那都是常事, 皇陵一起,黄金万两,这是能吃一辈子的饭碗! 如果说海贸只让一部分官员动心了,修建刘据的皇陵,实实在在的让另一部分官员,跟着呼吸急促起来, 刘据叹道, “起皇陵劳民伤财,再说,现在迁都一事,朕又悬而未决.....” 说着,刘据的双手开始抚摸起龙椅上镶嵌的奇石,看起来就像是规训一只凶猛的野兽, 建皇陵是海贸之前最好的项目 ,只要能把兴建皇陵的大项目给包过来,那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像文武群臣,还要因国策转变,起一时落一时,皇陵却不会, 活人也能吃,后代也能吃,要是谁人能把兴建皇陵的项目包下来,等他死了以后,其后辈都要将他的名字挪到族谱第一页, 功劳实在太大了! “陛下,兴建皇陵可以暂时放下,但要派何人来建皇陵可先定下无妨,高皇帝迁旧齐民修长陵,使得天下不生滋心,此是大事。” 霍光继续道。 闻言,刘据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看向东方朔, “爱卿,你以为如何?” 东方朔不似夺长生不老酒时那般年轻,眼角已起了皱纹,可神态却不现老相,焕发出了第二春,比在刘彻手下做事时,要有精力多了! 想来也是,在刘彻手下时,东方朔郁郁不得志 ,而在刘据手下,其确定一展抱负, 挺身回道, “陛下,霍光所言极是,皇陵案大动干戈,盗陵却是让陛下天子一怒,但各处皇陵是牵连太过了....陛下当早定皇陵,以安人心。” 朝堂上只有东方朔的声音,各看守皇陵的豪族,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你好死不死的,提这件事干什么?! 可,若是唯独有一人能如此大胆,只能是东方朔了。 刘据点点头, 见状,群臣险些将眼睛瞪出眼眶! 陛下应了?! 陛下也觉得牵连太过了?! 群臣忍不住鼻子一酸,颇有种大逃杀中劫后余生的感叹, 沉吟少许,刘据目光穿过群臣,看向侍中窦富, “昔年太奶奶扶我大汉社稷,窦家居功甚伟,你可愿主管修朕的皇陵?” 闻言,众人均是看向殿门处,朝窦富投去羡慕的目光!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 第183 章 画相 扑通! 侍中窦富极其丝滑的跪下了! “陛下,窦家有谋逆之罪,就算有窦太后照拂,那恩典也早就用尽了,窦家何德何能为陛下亲建皇陵! 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审卿忍笑看向窦富。 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天大的机遇,可在窦富眼中,这无异于是一张催命符! 窦富在心中狂吼, 陛下! 窦家开新号了! 别搞了! “你不愿,那就罢了,朕不喜欢强求别人,这样吧....” 刘据的视线扫过一圈,落在了田制时身上, 田姓为旧齐国皇家一脉,本来田姓分为第一到第五姓, 而田制时还能姓田,皆因他们就是高皇帝修长陵迁过来的那支,受皇恩庇佑,他们也把姓氏改了回来。 田制时迎向陛下的目光, “你拢一拢余下的各家,若是不迁都,你们就合计合计在长安边上,为朕起一座皇陵, 若迁都,你们挑出几支,随朕去洛阳修陵吧。” 听着,霍光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陛下轻飘飘的安排,让其余皇陵豪族感恩戴德,算是将皇陵案彻底落下了, 窦富长舒口气,这辈子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从简就好。” 刘据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修皇陵,修就是了,跟着修皇陵,是为了维持天家威仪, 实则刘据对死后的事并不在乎,人都死了,皇陵修的再威风还有个屁用? 再说了,修的威风,是等着被人刨坟呢! 那董卓迁都洛阳,临走前,将汉皇帝陵刨了个干净,合着这些积累,都给这群贼人做嫁衣了。 田制时长舒口气, 在心中暗道, 茂陵各家懈怠成了惰性,使得皇陵被盗,遭此无妄之灾,幸好自家对长陵始终如一的认真,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们,当怀感恩之心,认认真真做事。 殊不知,田制时此念头一动,是又救了自已一命, 晋惠公为国公,三施而无报,尚且险些灭国,更何况是这群臣子呢? 受君禄,就要时时刻刻记得,这口饭是谁给的。 “至于...迁都,你们回去再想想,过几日大朝会,你们将所想记下,一并交给朕, 不光是你们要多想想,朕也要回去多想想。 退朝吧。” 虽如此说着,刘据可以预见,等到大朝会时,会是铺天盖地劝谏自已迁都的声音。 实在是因霍光此仗打得漂亮! 君臣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 霍府 “侯...侯爷。” 窦富携一人,被家宰王楚引到霍去病面前。 霍去病冷漠瞧了一眼,见是窦富,顿像换了个人,咧嘴笑道, “你怎么来了?” 霍去病和窦富,两人配合过多次,治水患时是这俩人,去三辅地调兵也是这俩人...在霍去病眼里,窦富是有资格和自已说话的。 引着窦富坐下,霍去病叹道, “你家的事...唉...” 窦富摇头道, “是他们自寻死路,侯爷不必挂牵,再说了,我不还活着吗?” 霍去病哈哈一笑, “你自已能想得开最好,像你说的,你能活着,就是最好的,在我看来,有你在,窦家再起是早晚的事,指不定未来,就又有从龙之功了。” 窦富叹道,“侯爷说笑了,就算真如侯爷所言,那也不是我能看到的了。” 霍去病意味深长看了窦富一眼,又看向晾在一旁的那人,看向窦富问道, “这位是?” “此人为宫廷画师陈良器。” 气质飘逸的中年男子,恭敬行礼, “良器拜见侯爷。” “画师?唤画师来做什么?要给我画像啊。” 窦富笑道, “侯爷,您还真说对了!” 赶着下朝,窦富就准备将陛下交待给自已的事快些办利索, 为神武殿二十将画像, 窦富从其中看到了机遇,这是陛下给自已卖人情的机会,也是帮自已快些同官员们打近关系, 这种机会,正是八面玲珑窦富的舒适区,他不可能不去抓住, 将画像一事,细细交代过后, 霍去病忍不住眼睛大亮! 兴奋道, “据哥儿将我排第几?” 窦富都已说过一次了,还是耐心回道, “第二,位列大将军之后。” “哈!” 霍去病重重一拍大腿,“好啊!” “那霍光第几?” “第四。” “呵呵,挺能混的,那你呢?你排第几?” 窦富汗颜道, “我愧领第五。” “第五...嗯...”霍去病认真道,“第五你当的。” 说着,霍去病余光扫到,那姓陈的画师,正运笔如飞,问道, “你就开始画了?” “是。” “先给我看看。” 霍去病伸手要画, “侯爷,还没画完...” “拿来!” 窦富在旁说道, “你先给侯爷看看,侯爷不满意,你画也是白画。” 霍去病想着,据哥儿要将画像挂在神武宫,不光是后人要看,据哥儿也要看! 把自已画丑了,自已如何见人?! 陈良器递出白纸, 轻声道, “侯爷,这只是草画,还要着色更正细处的。” 霍去病接过,低头看过去, 寥寥几笔,正是方才自已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望了陈良器一眼,自已那姿态只是一瞬,就被他给临摹出来了?! 窦富侧头看过来, 惊道, “好似天将耳!” 霍去病大马金刀坐着,左肘搭在膝上,右手指向天,配上神仙颜值,神采飞扬的完美将军,映于纸上,其背后,还用几个线条,勾出了凤, 弄得像是武魂真身, 用凤代表着霍去病。 见霍去病看得出神,陈良器在旁解释道, “侯爷,凤为雄,凰是雌,良器第一眼见到侯爷,就想到神鸟,百鸟之王的气质和侯爷一般精致....” 霍去病伸手打住, 笑道, “就如此,我很喜欢。” “侯爷愿着甲,还是着服?” 霍去病毫不犹豫道, “不着甲,那甲也不帅,着服!你给我画好看点,我要重赏你!” 第184 章 人中画 陈良器又是施了几笔,将霍去病的画像描得更真, 再递送到霍去病面前, “侯爷,您再看看有何需要改的,若没有了,我便拿回去着色。” 霍去病眼中闪过异色,摩挲着下巴, 暗道, 我平时帅的如此逼人吗? “很好,没什么可挑的,你再回去着色一番。” 见侯爷满意了,陈良器长舒口气,窦富见他松了下来,调侃道, “术业有专攻,你倒是厉害。”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陈良器得意道, “我画人,如医官抓脉,也讲究个望、闻、问、切,光是临摹的像还不够,还要深入其心,了解其性情, 如此画出,才可跃然于纸上,称之为神。 窦侍中找我算是找对了,我为长安三彩之一,画人像找我准没错。” 窦富笑骂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对了,你所言的长安三彩又是何意?” 长安通霍去病,开口解释道, “长安三彩,就是画彩、雕彩、辞彩三人,我以前只知雕彩和辞彩,今日才知画彩是你。” 窦富咂巴了一下嘴, “辞彩应是司马中郎,作《子虚赋》轰动一时,圣上亲览,因一辞而封中郎将,后又被圣上指作《上林赋》,现在还镌在上林苑呢。 还有与卓文君轰轰烈烈的那事,才子佳人,美不胜收, 雕彩....倒不知是谁。” 霍去病呵呵一笑,“这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窦富在心中暗嘀咕一句,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却是想不出。” 陈良器在旁解释道 “雕辞是丁缓。” “丁缓?” 窦富沉吟片刻,在脑中迅速搜索此人,其面容在脑海中逐渐清晰,窦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就是假造虎符的那人吗?! 弄出个什么被中香炉,听闻,淮南王叛乱还是他给告发的, “原来是他!” “就是他,”陈良器笑道,“他不光是手巧,总能做出些稀罕玩意,雕菊也是一绝,故得名雕彩。” 霍去病好奇道, “那我大舅,你想好用何兽比之了吗?” 陈良器摇摇头, “侯爷,我还没想好,非要见过大将军才行。” “李敢呢?你总见过吧。” 沉吟片刻,陈良器开口道, “白狼吧。” “哈哈,这倒是像他....我那愚蠢的弟弟呢?” 陈良器面露难色, “虽然总能见到霍陪侍,可却总看不清他,这也是最难画的一幅。” 三人又是寒暄几句,无非是讲讲风月美酒,窦富他是什么话题都能接住,也都能聊上几句,糊弄普通人是够用了,他却没想到,侯爷对玩乐一事,比自已还要懂。 聊过之后,陈良器、窦富起身告退。 家宰王贺再返回时,霍去病唤住他, “备马,我要去卫府看看。” “是,长君。” ........... 深冬,深宫 天未央, 雪花成片状,将入眼处全铺成了白, 丹漆勾瓦,五色流苏,被白雪掩住大半,隐现出阁上刻画的蛟龙鸾凤龟龙,才可堪堪窥得一眼,转瞬又被白雪盖住, 红得含蓄,白得华美, 白毛风裹挟着寒冷的味道刮过,风中隐有老夫悲怆声,旁人不晓,独刘据知,这几句话皆出自于石头记,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啊。 建章宫内, “陛下,臣妾为您梳发。” 义妁红唇一点艳丽,倒显得面色更加苍白,她气血亏损,不是几月功夫就能缓过来的, 天子玉几上,冬日加棉,旁设一象牙火笼,象牙上雕刻华文,写得正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 几上置一彩兔铜镜,镜中刘据的脸庞清晰,义妁则是半隐半现, “辛苦你了,朕自已来也好。” “陛下,您还是让臣妾来吧,有些事做,臣妾也不胡思乱想, 对于您而言,梳发不算什么,可对于臣妾而言,能为您梳发,确是能心悦一整日。” “义妁....唉. ...朕时想到此事,心如刀绞,那未出世的孩子....” 刘据面容悲恸,义妁反倒比刘据看得开,边梳发,边轻声道, “臣妾的儿子,陛下的儿子....这孩子福缘不厚,陛下不必悲恸,还愿陛下多临幸臣妾,也叫能让臣妾再怀龙种。” 反手搭住义妁的手,刘据捏了捏,滑若无骨,腻如玉脂, “你还是先要将身子养好,这才是顶大的事。” “臣妾知道。” 替刘据梳好发后,义妁上前,将披在陛下背处的吉光裘抱走,此裘为张骞所献,入水不湿,刘据着上龙服, 但,今日之龙服却与平日不似,后摆极宽极长,通体玄色,就连两襟该挂金色的地方,都用的是玄色。 着好龙服,天子威仪尽显,义妁呆望了一会儿,回过神,眼中闪过悲伤, “那朕就去了。” 吉光裘搭在义妁的手臂上,义妁温柔道, “陛下慢走。” 推开建章宫, 风雪灌入,白色迷眼,哪里还能看到其他物事,若不是刘据太熟悉这个,恐怕连方向都要分不清了, 深吸口气,特有的冰冷味道,在刘据体内走了个遍,让他不禁神清气爽, “陛下。” 左卫伉,右李陵,侍立在殿门两处,两位小将军英姿勃发,眼闪雷电,若不是一动不动,现在变成了两具雪人,那就更好了。 刘据淡笑道, “今日大朝会,你们也跟着。如此雪景,朕都没看过几次,不看倒是可惜了,朕想走着去。” “是,陛下。” 白色的世界,年轻的皇帝,慢走在其间。 嘎吱!嘎吱! 天地间静的很,只剩下了踩雪声, “这雪厚的都有两寸了。” 刘据喃喃道。 还没等卫、李两人接话,刘据眯眼看过去,见一大片彩突兀的落在那,赤、黄、红、黑、白各色皆有,是官员因品秩不同,而着的不同颜色朝服, “是朕误了时辰了?” 仰头看天,刘据还特意早出来了一会儿,多出来的时间,才有此雅兴,在雪地里走走, “陛下,却没有到时辰,连未央宫门都关着呢。” 卫伉回道。 李陵声音满是少年气,声调也比卫伉高昂, 答道, “是他们来早了。” 刘据摇头,半是讥讽半是轻松, “朕来得都够早了,他们反倒比朕来得还早。” 第 185章 画中人 雪地上落出的杂色,似感觉到陛下走来,团簇着骚动起来, 从远处看,各色朝服挤在一起,倒像是五行轮转, 此时,天都没亮透,全凭雪映透着亮, 看到其身上都盖着一层细雪,怕官员们不是起个大早而来,应是就一夜没睡,打好了商量,等在这里。 文武相加,足有千人之多。 但他们还算是懂礼制,团簇的地方,距离未央宫足有三百步远,俯瞰下去,像是杂色的楚河汉界,将白毛天下分为了两半,驰道两侧的羽林军,规整的在棋盘两侧卯上边, 一副棋盘就这么做好了。 只不过,没有纵横,也没有棋子。 只有白。 刘据站定, 此处若有纵横画格,应是黑色的“将”放落的位置, 群臣想山呼万岁,但被刘据无形的威势压住,刘据也没说话,但让众人都感觉到了, 陛下想安静的赏雪。 可就算不喊,也应行臣子礼,他们被冻得手脚僵硬,弯腰行礼费劲,侍中窦富双腿直接跪下,其余官员见状,也有样学样,呼啦啦的跪成一片, 他们想迁都啊! 不想迁都就不是大汉人! 若旁人画饼,他们也不信,可陛下画的饼,大家都想尝尝。 大势不可逆,顺着吧! 因是大朝会,平日里不入宫的霍去病也在,睫毛上盖着一层雪,低眉顺眼,只有陛下能让冠军侯,低下高傲的头颅。 李敢被封为大将军,可也只能落在霍去病身后,无他,武将们服的都是骠骑将军。 嘎吱!嘎吱! 群臣屏住呼吸,把头低下,只能通过陛下踩雪声的远近,推测陛下走到了哪里, 远,近,远。 卫伉和李陵停住,在官员那里停住,再往前,就不是他们能跟着走去的了, 踩雪声静,霍去病被影子罩住,他能清晰感觉到,是陛下站到了自已身边,霍去病屏住呼吸,深深的低下头, 啪!啪! 霍去病肩上被轻拍了两下,霍去病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强忍住鼻子的酸意,朝陛下叩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雪中, 接着,撑起身子站起, 群臣都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天恩垂青! 臣子与君王,泾渭分明,既为臣子,就不能跨过这条楚河汉界,可总有特例,陛下对侯爷爱之深矣! 刘据拖曳着宽长的玄龙服,用黑色在白色的世界,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竖线, 落后二十步,霍去病坚定跟在后面, 霍光抬起头,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百感交集,眼中露出浓浓的不甘, 陛下,我也想跟在您身后走啊! 我能比大哥做得更好! 我.... 宫廷画师陈良器带品秩,落在最后,看着如此人景合一的绝色,不由痴了, 缓过神来,不由自主的在身上找纸笔,发现没带后,面容挂上绝望,又忽然想到什么,趴在雪地中,以手指为笔,以天幕为纸,刷刷画了起来, 刘据兀自走着,前方一片广阔,终点是未央宫,他走在无人之境,只有雪白, 这里没有人来过,也没人会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霍去病凝望着那道背影,就连未央宫那一夜,走上未央宫前台阶的陛下都未这般...这般触不可及.... 又走到了台阶下, 刘据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成百道台阶,他已走了无数遍,可这次,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光是他感受到了,想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而刘据站的这里,若以棋盘束起格子,应是红色的“帅”位, 从黑色的将,走到了红色的帅,刘据跨越了一整个棋盘, 抬脚搭上台阶, 刘据回首,点了点头。 群臣被风雪迷眼,只能模糊看到陛下回首,却不见陛下在看谁, 簌簌的抖雪声,霍光福至心灵,站了起来, 陛下在唤我! 可霍光又伫立了一会儿, 陛下是在唤我吗? 陈良器以完全被吸进了景中,疯魔一般的在雪地上画着,画开的越来越大,群臣看过去,都被此画慑住了, 雪本就是白的,景也是白的,用雪为底,浑然天成,陈良器搂起衣袖,用胳膊熨出了一条黑线,这不就是陛下吗?! 黑线后处,草草几笔,凤绕黑线盘旋而飞, 手突然止住! 陈良器怔怔看向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群臣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群臣都是跪着,霍光却突兀的站了起来, 望着陛下还等在那, 霍光喃喃道, “还会是谁呢?” 说罢,向前跨出了一步,陈良器的瞳孔猛地缩小! “这!!!!” 他清晰看到,霍光先跨出的右脚,再落于雪地上间,着履的脚竟变成了麟趾! 又迈出另一只脚,那只脚也变成玉色麟趾! 霍光身上的朝服抖落,双腿也变成了麒麟,随着一步一步的走,额顶生出了麟角, 他步速加快,迫切的想要走到陛下身后,光是靠腿已经不够了,霍光四足落地, 彻底变为了玉麒麟! 雀跃的奔跑在雪地中! 玉麒麟奔跑的地方,落下七彩晶莹, 终于奔腾到了陛下身后, 刘据对霍光笑了笑,霍光哽咽, 陛下等的就是我! 踏上台阶,龙服后摆将台阶上的积雪拖开, 陈良器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已热泪盈眶, 手下仍不断画着,低头看向自已的画,周围无数惊艳的视线,他都全然不顾, 雪地凤麟伴飞图, 成! “太美了....” 陈良器哽咽低喃。 哪怕知道,日出后,这张绝品就要随冰雪消逝,可正是这份缺憾 ,才让一切都如此的完美! 未央宫前,刘据走完了所有台阶,立于殿门前, “帮朕推开殿门吧。” “是!陛下!” 霍家兄弟齐声,上前一同推开了未央宫门, 刘据脱掉龙服,将龙服留在了殿外,只留内衬的细金袍,踏进殿内。 天光六年冬, 帝诏曰:迁洛阳。 第 186章 太子立 天光六年冬 帝诏迁洛阳,有子诞,其母为淮南国女,帝赐名雒。 大寒。 雪深六尺,兽鸟皆死,牛马皆蜷缩如猬,三辅人冻死者十有一二。 前时,有雷震南山,地动,大木树千株,火燃地数百亩,地草燋黄,百日后,有民于雷震处得龙骨一具,蛟骨两具。 立太子进。 ......... 五祚宫 刘据望着青玉五枝灯,灯高七尺五寸,口处用金蟠螭衔着,此五枝灯一燃,灯干处覆盖的麟甲都开始抖动,好似星辰充盈殿内。 “陛下,自长安出的粮食已调向三辅地,右扶风遭灾最重,但大体都暂时稳了下来。” 丞相霍光跪在青玉灯前,两只手盖在膝上, 青玉灯点起似星辰,映在霍光漆黑的瞳孔中,好像为星辰加上了夜幕, “不能乱。” 刘据回望向霍光。 霍光郑重道, “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三辅地乱起来。” 刘据点点头, 长安三辅地,自刘据下诏迁都,二十天以来,深冬急冻,这波寒潮来的太猛太迅,哪怕朝廷反应迅速,也冻死了一两成人,足有数十万之多。 救灾重,维稳更重,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再加上这时机太过敏感.... 霍光眼中闪过余悸, 后怕道, “也幸好说动了群臣,三辅地周围的豪族大户,心早飞到洛阳了,不然,这时候赶的太巧, 一说迁都,大寒马上就来了,若他们不支持,此时定会拿此事口舌,迁都更是困难重重, 现在他们都主动帮着赈灾,一来一去,这可差了不少。”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朕不怕他们乱。 地位越高,活得越小心谨慎,古来造反的,哪个不是被逼到绝路了? 朕是要不生乱民,此不是说说就行的,定要把冻死的人数减少,从全天下调粮,往三辅地输。” 刘据看向霍光, 认真道, “朕要你亲自去三辅地赈灾。” 说着,从天子案几上抽出一剑,霍光屏住呼吸, 暗道, 这便是斩白蛇剑! 汉家皇帝亲传! 太上皇主动禅位后,都没及时把斩蛇剑交给陛下,反倒是之后,陛下同大宛开战,太上皇才将此剑亲付陛下,从那一刻,才是真真正正的认可陛下继位。 霍光时常进宫,总能见到剑匣,七朵珠九华玉, 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剑刃! 刘据将剑抽了一半,五祚宫内顿时大明,剑刃如霜雪,“嗡”一声又收了回去, 掂量掂量斩白蛇天子剑,刘据单手交给霍光, “你拿着此剑,如朕亲至。” 霍光面容惶恐,两只手捧起,恭敬的接过天子剑, 脑中瞬间就闪出了陛下的两层含义, 第一, 替朕把事情办得漂亮。 第二, 手持利器,杀心自起,为何不赐节,而是赐剑? 是要你杀人的! “微臣必定三辅,以安陛下之心。”霍光顿了顿,“陛下,微臣还有一请,不知能不能....” 还没等霍光说完,刘据应道, “可以,也要让那孩子多看看这些。” .......... 椒房宫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眼睛像她娘,嘴巴像陛下,怎么看怎么可人。” 刘进被立为太子,史氏顺势成为了皇后,皇后入驻椒房宫,为通例,此刻史氏怀抱三皇子雒,满眼溢出喜爱,她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这孩子, “姐姐,也给我抱抱吧!” 金乌兰蹲在地上,哪里有皇妃的样子,侧头看向三皇子凸出的腮帮子,恨不得马上去亲一口, 史氏嘱咐道, “妹妹,你可小心点儿,别毛手毛脚的把孩子摔了。” “那如何会!我是看着瘦弱,其实有力气着呢,我小时候就能勒住马,不信您问金日磾。” “好吧,来,给你抱着。” 金乌兰接过三皇子雒, 金色瞳孔和黑色瞳孔对望,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金乌兰笑道, “姐姐,我看是眼睛像陛下!” 三女为同时进宫,被卫子夫擢选为妃,情同姐妹,现在,史氏立为皇后,义妁举止更合礼制,不逾矩半分,也改口妹妹为娘娘, 可金乌兰本就出身 胡部,这些年来,是学了些中原规矩,可都学了个大概,现在还未对史氏改口,仍唤她姐姐, 史氏正欲开口,忽然注意到,在旁坐着的女人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此女正是三皇子雒的生母,淮南女舒環, 史氏关切问道,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见舒環完全没听到,史氏又轻唤了一声, “舒環?” “嗯..啊!娘娘!臣妾在!” 舒環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颤抖, 史氏似有明悟,看向金乌兰, “妹妹,把那孩子还到他娘那里去。” 金乌兰啊了一声,搂紧三皇子, “不要啊,我还没喜欢够呢!” 史氏翻了个白眼,调侃道,“你要是真喜欢,就自已生一个,别总是抱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放。 快去!” “哦...我生就生!”金乌兰将三皇子雒送回舒環怀里,近看才注意到,舒環一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 舒環颤抖接过孩子, “娘娘...” “不必多言,你退下吧。” “是,娘娘。” 舒環朝皇后行礼,抱着孩子退下了。 “姐姐,她怎么了?” “没你事,你天天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你也回宫吧。” “不好玩儿,那我也走了。” 等到金乌兰也离开后,史氏出后宫,寻到了自家弟弟,从鲁地举孝廉入仕,为当朝丞相亲点,郎官史复。 “姐!您怎么来了?!” 看到皇后姐姐后,史复眼睛大亮,招呼一声,恨不得让周围的同僚都听见, 效果也确实如他所想,各自忙事的同僚,皆是起身行礼,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随后,目光艳羡的看向史复。 史氏才当上皇后没几天,对这一切还是很不适应,大手抓住裙角,生硬的点点头, 又将史复拉到无人处, 忍不住呵斥道, “你这是做什么?!” 第187 章 外戚 看着弟弟,史氏满眼失望, 史复少不种地,整日走马玩乐,说得好听点叫游侠,说不好听那就是社会闲散人员, 其有件轶事,他姐姐临去长安入宫前一天,属他哭得最惨,倒不是姐弟情深,口中只呼着, “老天有眼,我算是熬出头了啊!” 合着他不是心疼姐姐,最心疼的是自已。 见弟弟半听不听,史氏发怒道, “当着那么多人,你叫我姐姐?” “那不叫姐姐叫什么?你不就是我姐吗?怎么?还不能说了?” 史氏掐住弟弟的胳膊,怒道, “你以为这是哪里?!还是在家吗?! 这是在宫里!你要生出大乱子,我可不会保你!反倒要把你送到陛下面前,交由陛下处置!” 史复疼得呲牙咧嘴, 嘴上还贱, “姐!你要是能把我送到陛下面前,我才开心呢! 你说我这郎官的,自入京以来,从来没见过陛下。 我可是想见见呢!” “胡闹!” 史氏被气的发抖,狠瞪着弟弟,她是真怕自已一家人,都毁在弟弟手上! 心中暗定主意, 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向陛下求情也好,一定要把史复送回老家! 让他再在宫中待着,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可还没等史氏开口,史复连忙道, “你别想着把我送回去啊,打死我都不回去了,京城多好啊,到了京城,我发现,这儿的玩法和老家没什么区别,大差不差。” 见史氏眼神疑惑,史复笑道, “哎呀,姐,你是我姐啊,不用你说,你想什么我当然知道了。” 史氏坚决摇头, “不行,你必须回家。” “我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都这身份了,你说我不在京城混着,我能去哪啊?” 说着,史复一顿,姐姐竟然默不作声,抬头一看,只见姐姐抿嘴看着自已, 这他可是知道什么意思! 大姐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而且大姐那力气,自已这小身板子也扛不住两拳啊! 忙压低声音解释道, “姐,我必须留在京城,现在,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胡说,你如何想走走不了了?” 史复眼睛一闪, 沉肃道, “姐,丞相指名道姓,让我进京,你觉得为何?是丞相看中我的才能了?” “你有什么才能?” “啪!”史复一拍手,伸出手指,指着自已的鼻子,“是啊!我狗屁不会啊!那你说,丞相为什么要我?” 史氏顿住,暗自思索,此前,史氏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一想,确实是有蹊跷, 霍光是不会犯错的,那他把自家弟弟弄来,是... 史复淡淡道, “你贵为皇后,可咱家太差劲,母家势力不够,霍光担心牛儿太子位坐的不稳,这才把我这废物弄进京。 也就是说,我进京,都是为了牛儿。” 史氏陌生的看向弟弟,在史氏心里,她弟还是个只会闯祸、流大鼻涕哭的小屁孩,没发现,原来他早长大了。 史复继续道, “我什么都不干,也能当大官,不对,我得做好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当好你的弟弟。” 史氏复杂道, “你心思太多了,这不好。” “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也就陛下喜欢你这款...哎呦!” 史复吃痛,史氏怒道, “你别提陛下!” 史复嘟囔道, “要不老爹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我现在是真明白了。”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史复揉着耳朵,低声道,“姐,你不用担心我,霍光不会让我连累牛儿,我被观察很久了,要我不是那块料,都用不着你,早就被霍光踢出京城了....” 说着,史复眼中闪过深深地恐惧, 脑中满是霍光俯视自已的冰冷眼神! 明明霍光与他年龄相近,却如草猴见麒麟! 打死他都不敢惹到霍光! 史氏盯着弟弟看了一会儿,叹道, “在宫中你要踏实点,陛下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 史复心中暗道, 我就是一颗棋子,做好自已该做的事就得了,真到被扔的那一天,我也决定不了啊! “对了,姐,你怎么来找我了呢?” 史氏本不想说,可看着弟弟不一样了,便把方才宫内的事问了出来, 听罢,史复斩钉截铁道, “那个叫舒環的,怕你弄死她儿子。” “我怎么会!” 史氏一直被卫子夫保护的很好,她出身也是温良之家,哪里接触过这些,可现在她身份到位了,这些事情早晚会呈送到她眼前。 史复摇头道, “姐,症结在于,不是你如何做,而是别人觉得你会如何做, 还有句话如何说的,我是忘了,大致意思是,不要对与自已身份不等的人主动施恩, 你平白无故的恩情,别人可受不住啊。” 史氏眼皮直跳, 沉声道, “所以,我要再随意找件事罚她?” 史复点头, “姐,怪不得老爹老娘最喜欢你呢,你是比我聪明多了啊。” ........ 又是椒房宫 舒環哆嗦的跪在那,皇后对自家儿子的善意,怎么看都是别有所图,舒環提心吊胆,头顶就好似被悬着一把剑,随时都要掉下来! 面对皇后娘娘,舒環忍不住想开口, “娘娘,臣妾没有别的心思,是绝对不会和您作对的!” 心境崩溃,舒環真要忍不住了,话头就含在嘴里,抵在了舌尖, 不行!为了活命! 是真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了! 我娘家没人!宫里也没人!要是被娘娘盯上了,那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就得说! “娘娘.....” 史氏终于调整好心情,看着舒環,语气严厉, “为陛下添子是大功,但也不要疏忽了平时的举动,听闻你时常呵斥打骂侍女,以后再不许了! 若再有下次,本宫定要罚你!” 史氏严厉的呵斥,听在舒環耳中,犹如天籁,差点被感动的哭出来, 连忙行礼, “娘娘,臣妾再不敢了!” “退下去。” “是,娘娘!娘娘长乐未央!” 望着舒環恭敬、又明显如释重负的身影,史氏眼神复杂, 身份的转变,注定很多事情,要换一种做法了。 但,庆幸的是, 她好像稍微领悟了些权力的玩法。 第 188章 霍光上门 赵将军府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赵破奴重重一拍桌几,将案上的银制茶具都震了起来, 这人喜怒无常,力气虽大却又毛手毛脚,时常一个不注意,就把家里的物件打烂了, 以前没婆娘,倒也随性,现在一下多了三房婆娘,家中夫人看得心疼,一致同意,把赵府内的大小物件全换成银制的, 金子是极珍惜资源,天下黄金都归于皇家,除了皇赐外,不得私藏,更不敢私用, 金子不行,就想到了银子,正好在蒙冲岛(前倭岛)开采出了两大银矿,源源不断的向中原输入, 让他造去吧! 正对坐着一蓄胡残人,正是前威胡校尉仆朋,之前此人眼中时常带有凌厉,跟过霍去病的将士都有这般眼神, 现在看着却和煦许多, 可,任谁都知道,并不是仆朋没了锋芒,而是都藏起来了。 仆朋宠溺一笑, “是陈画师给你画像了?” “除了这事,还能有啥事给俺气成这样! 本来最近正高兴呢,三个婆娘都揣上崽儿了,还受陛下恩赐,被封从龙之功,咱也能给后人露露脸, 现在倒好!老子不想露脸了!” 仆朋断了一臂,用另一只手给自已倒点茶水,虽适应了一只手,但到底还是不方便,叮当弄了半天,才给自已用银盏倒好了茶, 全程赵破奴就在那眼睁睁看着,人也不提什么进主人之谊,更没有关爱残障人士的意思, 偏偏仆朋就在赵破奴面前,才最自在。 “陈画师现在可厉害呢,那日大朝会,在雪地上作了幅画,亲眼看到的官员,都称其为天下绝品。”仆朋竖起大拇指,“古往今来都是这个! 可惜啊,日头一出,雪就融了, 还没饱眼福的官员们,求着陈画师再于纸上重作,把陈画师家的门槛踏了三天三夜,去了上百号官员,什么法子都用了,偏偏陈画师就是不画, 他说,再也没那心境了,不如不画,强行画出反倒是糟践了原来那幅,这才是大家啊。” “呸!”赵破奴从裤裆里掏出个酒壶,扔给仆朋,仆朋皱眉闻了闻,带股尿骚味, 赵破奴解释道, “没招!家里娘们管着老子喝酒,俺就把酒藏身上,时不时的抿一口,过过嘴瘾。 陈良器还混起来了,可没见他有什么功劳,真正的功劳,那都是在沙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们这帮人,俺看着都不行!” 仆朋呵呵一笑,没和赵破奴说什么,君子和而不同, 在他看来,陈画师如此的绝技,可比他们这些糙大头兵,来得稀罕多了, “对了,你那幅也做完了吧。” “嗯....咕咚咕咚。” 仆朋没敢对壶嘴儿喝,悬在半空往嘴里倒,酒水成溜儿射进仆朋嘴里,一滴没漏,又反手把酒壶扔给赵破奴, 见状,赵破奴嘟囔道, “娘的!你还嫌乎上俺了,俺还嫌乎你呢!” “陈画师给我画的是守宫。” “守宫?就是四脚蛇呗。” 守宫为壁虎别称,曾有术师喂食壁虎七日丹砂,满七斤再研磨成粉,点在女子身体上,可永远不褪色,除非是破了贞洁,守宫砂才会退掉。 当然,陈良器以守宫喻仆朋,跟守宫砂没啥关系,仆朋本死囚出身,活一天算一天,更不需练童子功,贞操早没了, 守宫,是用断尾再生,来激励仆朋。 “是,”仆朋摸了把脸,掐着手指数道,“别说,陈画师看人还挺准,画侯爷是凤,画霍光是麟,画李敢是狼,画窦富是土龙..... 我是真好奇,是用何鸟兽代你,能给你气成这样。” 赵破奴怒道, “俺想着俺好歹也是下山猛虎吧!再不济,是罴也好,方能显出俺的威猛! 谁成想,他给俺画了个猿猴!还他娘的是大黑猿!” 仆朋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想不出那猿与你有何相近之处!” “那谁知道了!” 笑着,仆朋心中忽生出一道直觉,陈画师或许自已都不知,他那随手一笔,其中蕴含了太多, 神武宫功臣的以鸟兽比之,或因性情,或因风采...也或因命运。 说不准,猿就是赵破奴的命运。 “将军,丞相要来见您,就在府外候着呢。” 赵破奴因入虎贲营,未随霍将军横扫漠北,心中一直有遗憾。故,为了过瘾,在府内也让下人喊他将军, 闻言,仆朋和赵破奴对视一眼,赵破奴反应过来, 忙道, “快请进来!等等等!”赵破奴起身,“还是俺亲去!” 仆朋起身, “我也得去。” 两位将军推开门,门都忘了关,急匆匆去府外迎霍光了,没一会儿,又传回了赵破奴的笑声, “子孟,你看看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府内要啥有啥,来来来,俺拎着! 老仆,你愣着干嘛啊,你也帮着拎两包啊!” 仆朋:“.....得,我拎一包吧。” 霍光谈声清雅, 位丞相后,年少得志,神情非但没骄狂,反倒是更谦逊了, 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眼眸中却常怀惕色。 笑如春雨润物, “我带的东西,赵将军保准没有。” 让进霍光,赵破奴把主位让给霍光,霍光三辞,只肯在客位坐下,三人都坐定后,赵破奴也来了兴致, 好奇问道, “还有啥玩意是俺没有的?不对不对,俺这话说得不对,俺没有的可多了。 子孟,可俺还是想不到,到底是啥?” “听闻你家中几位夫人有喜了,我特意拿来几身幼童穿的衣服,还有几味安胎保身丸,是宫内的御医特制。 来得匆忙,只赶着熬了几味,兄嫂们若喝得不错,还有一张丹方压在最下面,你再去抓药就是,没什么稀奇的药材,都能在药房捡到。” 霍光循循渐进,一如他的行事风格,就算是给人送礼,都能办到事无巨细, 赵破奴听着,赶紧起身抓住霍光的手, 虎目中闪过感动, “子孟,你有心了!” 第 189章 不侍二君 “我这都是些小玩意,算不得什么。 赵将军,你看看用缎布团着的那一包。” 赵破奴望望霍光,又转头望向那包锦缎,走过去,听话打开,最外层是蒲桃锦,拨开一层,又见散花绫, 霍光见赵破奴剥着,对仆朋笑道, “今日没想你也在,倒省了我的事,等仆将军生子,光也落不下你的。” 仆朋打趣道, “就冲子孟这番话,我也得快些生个孩子啊!哈哈哈!” “这!” 赵破奴猛地惊住,双手托捧着那锦缎包,能抡起数十斤大斧的虎将,此刻却拖不起那锦缎包,难承其重! 扑通一声,赵破奴跪在地上,将锦缎包平放在腿上,也亏得矮了一截,仆朋才能从侧方隐隐望见....蒲桃锦,散花绫,第三层则是.... 龙凤金缎! 皇家御用! “赵将军,打开吧。” 霍光恭肃道。 赵破奴声音发颤,用手指慢慢捏起龙凤金缎,似剥开果皮般小心,彻底打开后,是打磨漂亮的小木弓、小木剑.... “当年陛下尚小,卫将军亲自为陛下做木弓木剑,陛下一直珍藏着,陛下知将军有子,特命光将此些物来送给将军。 愿赵将军虎父无犬子。” 赵破奴两眼通红,脸上那道被卫青马鞭抽开的疤痕,也开始发红, “末将定不负皇恩,这些孩子,定要为陛下开疆拓土!” 霍光见时辰差不多了, 微笑道, “赵将军,我就不多坐了。” 闻言,赵破奴细心再将木弓木剑包好,轻放在桌案上,挽留霍光道, “俺还没进主家之谊,好歹吃个饭再走,来人!” 霍光反手盖在赵破奴手上, 认真道, “三辅大寒,不知冻死了多少人,陛下命光去赈灾,这便走了。 赵将军,您也不得闲,陛下诏命马上就要出了,虎贲营也要您调出千人赈灾,估摸着明日就要开赴了。” 赵破奴忙道, “赈灾是大事,子孟,你先去忙,放心,虎符一合,俺就立马调兵去支援你。” 霍光拍了拍赵破奴的手,告辞。 又踩着大雪把霍光送走后,带着寒气赵破奴再走回, “哈哈哈,子孟真好说话啊!除了眼睛鼻子长的一样,还真看不出他和将军是亲哥俩。 将军和俺都不说话,子孟说得倒是真多。” 望着桌案上的锦缎包,忽然想到了什么, “唉?莫不是俺听错了?” 看向仆朋,赵破奴嘀咕道, “虎贲营从来只能俺一个人调,一个人带,可虎贲营又不能离开京城...莫不是陛下要俺亲自带兵去三辅,那京城怎么办?” 虎贲营是八骑校尉中最特殊的一支,不听皇命,只认虎符,设此营,也是为了存一张底牌, 因此,此营规制也最为简单,全军上下只听赵破奴一人的命令,不似其他军阵那般,层级都有将官。 挠挠头,赵破奴再想去问霍光也来不及了, 仆朋说道, “陛下要传皇命,本不应被提前透露出的,子孟是故意这么告诉你。” “这...这是何意啊?” 赵破奴有些懵,他的位置很敏感,最近几次造反,都是有心人打虎贲营的主意,走错一步,那就是家破人亡。 仆朋面容复杂,看到他这样子赵破奴急得跺了几下脚道, “老仆,咱俩这关系,你看明白啥了就赶紧告诉俺,别再让俺猜了,俺再猜错的话,又闹出大事了!” 仆朋无奈道, “我想的也不一定对。” “全营上下就属你最聪明,你快给俺出出主意。” 仆朋倒不是不想说,是怕自已说错了误导,可又想到霍光方才对自已说过的话,略有醒悟, 凝声开口道, “老赵,你是虎贲将军,离不了京城,那,出援三辅的士兵,就让别人带吧。” 赵破奴瞪大眼睛, 惊呼道, “你说啥呢?!你是嫌俺活舒坦了是吧!” 让其他人带虎贲营?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仆朋说出来,都吓了自已一跳,但,想着霍光的每一句话,越想越应是如此。 “这要你自已去和陛下请命。” “让俺去和陛下请命,换个人带虎贲营,去援助三辅? 是,这样俺既能留在三辅,虎贲营又能分出一股赈灾了,但他娘的是这回事吗?!” 仆朋伸出手,示意赵破奴稍安勿躁,眼神复杂的看向锦缎包, “老赵,卫将军让你收那义子,人呢?” “.....”赵破奴挠了挠头,“谁知道那小子上哪野了。” “霍光给你三个未出世的孩子送礼了,以他的周谨,会漏掉你那义子吗?可偏偏对你那义子提都没提,这对吗?” “额...” 赵破奴完全放养赵采风,有这人没这人都一样,毕竟也不是自已亲生的, 现在被仆朋一提点,也醒悟了不少。 “卫将军为陛下制的木弓木剑,卫将军亲自开口让你收采风为义子,都是卫将军啊。” 赵破奴猛地睁大眼睛, “老赵,其实霍光送给采风礼物了!就是你这千名出去赈灾的虎贲营! 你要去和陛下请命,让赵采风带兵赈灾。” 听着,赵破奴张大嘴巴,想回嘴两句,实在挑不出能回嘴的疏漏, 打了自已嘴两下,叫苦道, “呸呸呸,俺方才还说子孟会说话,可俺没想到,他说话也太让人难懂了! 将军老让俺猜,猜错了就揍俺,现在他弟也让俺猜,俺哪能猜的过来啊,有话就直说呗! 俺以后好好对采风不就得了!当亲儿子看待! 不,当亲儿子还不够,得当成俺亲爹对待!” 赵破奴酸言酸语,稍解心中不舒坦,唉了一声,又不明白, “何以子孟对采风这么照顾呢? 以俺对大将军的了解,大将军让俺收义子,俺收了,之后大将军绝对不会再过问, 再说,大将军现在洛阳,犯不着为了那小子折腾吧。” 仆朋发呆, 暗道, 为什么?想想赵采风是谁的人吧。 “老仆,想啥呢?听见俺问你的事没有,这小子有什么特别的?” 仆朋摇了摇头, 回道, “我不知道,你这问题问的.... 得问问天了。” 第 190章 大智慧女人 “舒妃诞子有功,赐娙娥,秩中二千石,位同关内侯。” 卫子夫凤眼下移瞧着舒環,带着淡淡的笑,初看亲和,让人觉得与太后娘娘不过一臂之距离, 细接触下来才会知道,与太后娘娘距离一臂不假,但,永远都会有一臂距离, 你随得远了,太后娘娘会近些,你随得近了,太后娘娘则会远些。 身旁的小太监嗓音发尖,却带着股华贵质感, “太上皇及太后娘娘,赐舒娙娥田三百,金千斤,散花绫三百匹,奴婢五百人,迁昭阳宫。 太上皇再赐白象牙簟绿熊席。” 舒環垂身行礼,一下又一下,随着小太监每口出一物,她心神都随着颤动, 小太监说完后,舒環顿了几秒,确认往后再没了,又恭敬道, “臣妾谢恩!” 卫子夫微微点头,似下巴微动一下,都价值千金,嗓音雍容高贵, “刘家血脉现在本就稀薄,太上皇在洛阳养病,听到你为皇家诞子后大喜,白象牙簟绿熊席就是额外追赐你的。” 舒環识时务再谢恩, “臣妾惶恐,何德何能让陛下挂牵。” 实则,刘彻在洛阳还不知道多了个孙子的事,就算过两日知道了,人家其实也不太在意, 最多是从指缝里散些金银,怎会赏出如此珍宝? 那白象牙簟绿熊席,席上毛软顺长,若躺卧下绿熊席上,没不见人,跪坐其间,熊毛可没膝,最妙的是,只需要坐上一炷香功夫,身上余香不散, 此绿熊席完全是卫子夫自掏腰包赏的,再加上前面的金啊、田啊、奴婢啊,卫子夫也都说自已是随刘彻共赏, 当然,刘彻和卫子夫的关系还是那样,并没有好转, 可卫子夫没必要和外人说这些啊, 像这种能给刘彻面子贴金的事,卫子夫做得滴水不漏,就算是刻薄如刘彻,也找不出丝毫可以挑刺的地方, 因为,卫子夫明白,就算与刘彻关系再不好,只要刘彻还在,她就是刘彻的皇后,名正言顺,也是大汉的太后, 卫子夫不断给刘彻挣面子,这是大智慧的做法。 走到小婴儿身边,卫子夫神情终于化冻,用着如柔荑般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仿若感知到了血脉相亲,非但没哭,反而咯咯笑了起来,抓住卫子夫的手指再不撒开,卫子夫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温柔道, “啾啾啾~小雒儿,我是你大母呀~” 舒環在旁听着太后娘娘溢于言表的喜色,心中复杂, 反正自入宫以来,太后娘娘从没这般对过她,她也知道,倒不是太后娘娘针对她,而是对没生子的嫔妃....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很残酷,也很现实, 遥望着儿子,舒環这一刻才清晰的明白,什么叫“母凭子贵。” 生了个孩子,就能拥有一切! 不过,只唯有生出陛下的孩子,才能拥有一切! 再没有比这更疯狂的投资了! 而这个孩子,就是进入那个最终奖励为“天下”的游戏入场券,舒環终于能入场了, 庆幸的是,只是一次临幸,舒環就有了。 卫子夫完全不知侍立在旁的舒環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全心全意的将注意力放在孙儿身上, 这孩子耳朵大大的,支棱起来,真的太像熊儿了,一看就是熊儿的种。 “孩子我带几天,你能允吗?” 虽是寻问,那答案显而易见,舒環毫不犹豫点头,如此蒙受天恩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同意? 太后对自家儿子表达喜爱,和皇后对自家儿子表达喜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倒与史氏其人怎样无关,只怪汉家皇后...没一个省油的灯,心狠手辣的程度比男人更甚! 甚至有些皇帝做不了的事,都是皇后伸手去做,真当吕后杀韩信时,刘邦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那就有劳您了,只不过这孩子....” 舒環下意识多说了两句,雒儿几时必须喝奶,晚上几时又要起夜,一哭就是饿了...各种细事交待的面面俱到。 卫子夫认真听着,深深望了舒環一眼,对舒環的态度有所改观,最起码,有兴趣去了解舒環这个人了, “我记下了,你也早日搬去昭阳宫吧。” “是,娘娘。” “无论何时何事,你都要记得,你最开始的身份是孩子的阿母。” 舒環深深记下, 脑中兀自闪过关于前皇后的事情, 陈阿娇最后的选择,是成为母亲。 ........... 五祚宫 果如霍光所言,前脚刚提点赵破奴,后脚刘据亲传赵破奴。赵破奴入宫,见大将军李敢也在殿中立着。 “朕托霍光送去的木弓木剑,你都收到了吧。” 赵破奴感动道, “禀陛下,末将都收到了,末将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大恩!” 刘据看了眼赵破奴脸上的伤疤, 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微笑道, “以前大舅见别家孩子都有这些玩具,独朕没有,大舅就为朕亲手做了一大堆,都是孩子玩的,送给你倒也不荒没了。” “末将多谢陛下!” “嗯,此次赈灾三辅,朕也要用人,”刘据递出虎符,李敢上前接过,转交给身边的赵破奴,“你把虎贲营拨出千人助丞相去吧。” 李敢在旁听着面无表情,赵破奴接过虎符,例行公事,当着陛下面前查验一翻,确认虎符为真后,脑中闪过仆朋告诫他的话, 面露为难道, “陛下,虎贲营由末将亲率,又不得离京....” 李敢皱眉看向赵破奴, “陛下要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话?” 刘据伸手止住,这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你看看朕,最近真是忙晕了,连虎贲营不能调出京城都忘了。无妨,规矩可以改改,在三辅地赈灾也算是京畿之地。 只是....虎贲营必须由你亲领倒麻烦。唉,算了,李敢,你把朕的虎符拿回来吧,朕还是调射声营方便些。” 第191 章 莽夫改看兵法了 “唉,算了,李敢,你把朕的虎符拿回来吧,朕还是调射声营方便些。” 身为大汉第一双花大红棍,李敢别的不行,下手是真快,刘据话音还没落到地上,李敢应了一声,手指如鸟啄般探出,快若残影, 赵破奴侧身提起大腚,隔开李敢, “陛下!”闻言,赵破奴捏紧虎符,不顾李敢正瞪着他,急道,“射声营本就在三辅,咋都该调。赈灾士兵短缺,虎贲营平时就应付这些,精于此事,末将请陛下还是调虎贲营吧! 末将不能带,但末将可为陛下引荐一人。” 李敢手臂从赵破奴身后挂出,不知用的是什么招式,肉眼可见的手臂长了一截,似鞭子般砸出, 只要是刘据的命令,但凡下达,李敢不完成,是不会罢休的, 陛下让我拿虎符,我就得赶紧拿到! 赵破奴在心中暗骂李敢,可又打不过那小子, 赵破奴厉害不假,也天赋过人,生下来就是好勇斗狠的料,带股不要命的劲儿,可碰上李敢就差得远了。 李敢天赋更好,自小就被苦练,赵破奴一些花猫把式哪里比得上? “哦?”刘据用眼神停住李敢,接到陛下新命令后,李敢又停住,脸如冰山。“你要给朕推举一人?朕倒是好奇,你要推举何人?” 赵破奴扯着嗓子,好似在和李敢赌气, “末将要引荐赵采风。” 刘据面露意外,李敢则古怪的看了赵破奴一眼, “赵采风....朕想起来了,是你收的那义子吧。” “是,陛下,就是他。” “你举荐自已儿子?” 李敢问道。 “那咋了?”赵破奴冷哼一声,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屁,憋到脸上通红,才吭哧瘪肚的说出来,“不是有句话说,推举厉害的人不能躲起来吗?” 李敢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了赵破奴一眼,这眼神让赵破奴格外受伤,在赵破奴心里,单论文化程度,李敢和自已是一档的。 李敢有着淡淡的装逼感觉, “那叫举贤不避亲,还躲起来,你躲着啊?你躲哪去?” “俺!” 刘据思考片刻, 赵采风,于西域一战时被李息赏识,后又被大舅看中,再由赵破奴收为义子,现是牛儿的陪侍。 此人实在是特殊,特殊于他和诸将都有关系,又和诸将都没有关系, 他是孤臣。 也能随伴牛儿长大。 想到霍光任丞相后,对宫内的各种安排,刘据以知道赵采风代表着什么。 刘据面容转肃, “举贤不避亲说得不假,可有个前提,那就是推举的亲要真是个贤人,现在三辅大冻,民死不计其数, 朕可以给贤才机会,却不会给酒囊饭袋机会,既你要推举赵采风,便要立下军令状,你可敢立?” 俺不敢。 俺凭啥给那小兔崽子立军令状? 哪怕仆朋跟赵破奴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可赵破奴还是没完全明白,卫青让他收赵采风义子为何意?正是和他率领最特殊的虎贲营有关! 刘据、卫青、霍光各人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千万条谋略编织起来,把赵采风网在其中,也把赵破奴网在了里面。 赵破奴心里虽不愿为赵采风立军令状,可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 “陛下,末将敢立军令状,若赵采风误事,您就把末将脑袋砍了当夜壶!” 这粗话把刘据气笑了, “朕用你脑袋当夜壶做什么?” 又在心里嘀咕句, 这能尿的出来吗? “末将不管了,您让末将干啥,末将就干!” 赵破奴头顶生出缕缕青烟,Cpu快被干烧了,索性直接摆烂,啥也不管了! “等下朕再见见赵采风吧。” 说出这话,基本也就十拿九稳了,又看向李敢, “除了诸营,朕还想派出两位将军,兼领各营,臂助霍光,大将军可有推荐?” 若是李敢的叔爷,前丞相李蔡在这儿,听到陛下的问话,此刻早就开始头脑风暴了, 赈灾也是项目,更是功绩,推举别人的活最得罪人,答不好了,不光是领导不满意,同僚更不满意。 可如今站在这儿的是李敢,之所以是李敢,就因为他很敢, 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臣推举韩增和公孙敖。” 刘据微微眯起眼睛, 推举韩增不意外,韩增可以说 是新生代青年将领中最全能的一个,就连霍去病都对他多有赞誉,除去能力不谈,韩增敢给太子据打开城门造反,就足见其他的行事风格,刚猛相济, 韩增不意外,但公孙敖可太让刘据意外了,这个是真没想到! 公孙敖是大汉周泰,早年救过卫青,是卫青的好兄弟,也一直带着他打仗,希望他能随卫青积累军功,其他跟着卫青的人,多少都能混到军功,可公孙敖却一直没起来, 可见他的才能不在战场上,而是在别处。 “为何是韩增?为何又是公孙敖?” 李敢眼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这光芒实在太少见了,莽夫还有这一面? “陛下,韩增处事机敏,定能维系好赈灾一事,另外,他也该有此次机会,轮也都轮到他了。” 李敢话说的很明白, 有两层意思, 韩增是干活的人,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韩增始终没有机会积累功劳,陛下,您这次不该错过他。 刘据惊讶扫了李敢一眼, 点头道, “你说的有理,韩增可以。 那公孙敖呢?” “公孙敖精于民间事,可用。” 对公孙敖的引荐理由更为简单,只说他对民间很了解。民间百姓对民间了解,自然不算什么长处,反倒是稀松平常,但身为一个官员,对民间事了解,那可就太稀有了! 并且,听他的意思,不仅仅是了解,是精于! 任何能跳脱自已立场去了解其他阶级的人,都不简单, “你如何知道的?” 李敢今天是让刘据大开眼界。 有时候,人开窍就需要一件事,一个瞬间。以前李敢只知道莽,皇陵案中,他为隐藏起来的风暴中心,他有独一无二的视角观察所有人, 也正是这个机遇,让他的视线更加广阔了。 “额...”李敢咳嗽两声,“末将不方便讲...” 第 192章 上下之间 “额陛下这事” 见李敢面露囧色,赵破奴赶快竖起耳朵,急着要听八卦, “行,朕知道了,朕把公孙敖也弄来问问。” 见陛下不再追问下去,赵破奴眼中闪出失望,李敢倒是长舒口气。 “那便把公孙敖、韩增先给朕传来。” “陛下,微臣告退。” 没一会儿, 公孙敖先进,韩增住在城外霸营练兵,赶进皇宫还需要些时间, 公孙敖标准老实人的长相,可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狡黠,却把他本性出卖了,要是不机灵着点,也不会因战败藏在民间,刘彻搜捕了好几年都没抓到他, 可惜,逃了一辈子,还是被巫蛊连累,虽不知他于汉武帝后期,是否还和刘据有联系,但,政治标签,一旦被打上,那可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公孙敖是卫青派系,那他就永远都是卫青派系,进而,他就一定是戾太子派系, 在朝中立足,最简单又最难的事,就是战队, 不过,幸好,因刘据改变命运线的操作,戾太子派系的人的命运,也跟着被改变,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公孙敖没法撕掉自己身上的派系标签,随着戾太子被打压,他也越混越惨, 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公孙敖用军功换得了城门校尉一职,路博德为光禄勋守皇宫城门,他为城门校尉守长安城门, “末将参见陛下!” 刘据亲切唤道, “敖叔。” 这一声,险些没把公孙敖喊得哭出来,但也让这汉子眼眶通红,公孙敖真是看着刘据长大的,能被刘据唤一声叔,他真觉得这辈子值了! “微臣甚愧!” 刘据答道, “敖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您与朕的大舅是把兄弟,自小就看着朕长大,朕也一直唤您敖叔, 不能说是当了皇帝,就没感情了吧,连叔都不认了。” 公孙敖抹了把眼睛, 心中更加感动, “能被陛下叫一声敖叔,微臣死也值了。” “看您这话说的,朕还要有一事托付您去办呢。” “办!陛下您只要开口,上刀山下火海, 下火海上刀山,微臣都要给陛下办好!” “三辅遭灾,却要与百姓多交流,朕一直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方才李敢将军引荐了您,朕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公孙敖老油子了,他拥有像狗鼻子一样灵敏的嗅觉,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窦太主意图刺杀卫青时,卫青仍浑然不觉,反倒是被他先发现赶到,更不会再一次次生死时刻险象环生, 陛下的问话另有其深意,公孙敖也读懂了这一层含义, 问得不是自己愿不愿意,而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做好这事? “微臣愿意!” 公孙敖眼神坚定, 他当然愿意了! 看到从陛下太子时期就开始追随的忠臣们,都混的这么好,他能不眼红吗? 打仗自己不擅长,现在机会来了,有能让自己大展拳脚的事,当然要好好做了! 况且,公孙敖一直定位尴尬, 看卫青、霍去病都是太子直系,按理说公孙敖也该是,可他最优先的身份是卫青派系,尴尬的点在于,他成为大领导直系的直系,这不就是关系外围了吗? 所以,他一直没机会参与到陛下的核心决策中,另外,外人不会把他的立场划分的那么细致,只当他是太子的人, 简单来说,福利没吃到,但该被牵连时,一定少不了他。 “只是”公孙敖迟疑开口。 “敖叔但讲无妨。” 刘据鼓励的看向公孙敖,他需要用对话来确定,公孙敖到底能不能胜任赈灾一事, “陛下,您是说让微臣与百姓协调?” 不怪公孙敖有此一问,与百姓协调,实在是少有, 朝廷是不与百姓直接发生联系的,其中间存在个缓冲,汉时称为三老,类似于基层工作人员,朝廷通过三老来得知百姓的诉求,三老代表百姓向朝堂反馈民意, 周朝时有三询的规制,召国人于城门处询国危、询迁都、询立太子,这些国人是百姓,但不是老百姓,人家是实实在在的中小贵族。 所以,在此时,刘据所说的事情,让公孙敖闻所未闻, 公孙敖品了品,自己的地位像是三老,但又与三老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三老是在朝廷和百姓间 承担一个信息传递的工作,而陛下对自己说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原地解决掉百姓的诉求 “是,你没想错。” 能问出这个问题,刘据知道,公孙敖上道了。 以刘据的立场来看,他的逻辑很清晰, 第一,要维稳。 维持稳定,就是要不生乱,这是最基本的,也是优先级最高的,如果连稳定都维持不了,赈灾就如同沙上建城,风一吹就倒了, 第二,赈灾。 而刘据想的赈灾,与常规赈灾不同,常规赈灾, 哪个地方遭了天灾,朝廷不会直接把粮派到百姓手上,而是派到地方官府,通过官员的手再来派发给百姓, 更像是完成任务,反正中央的任务就是把赈灾粮送给地方,具体救灾成什么样子,那是地方的事, 最后界定一个地方有没有灾情了,不是靠当地灾民说的,而是靠地方官府来说,“陛下赈灾,某某地云云蒙圣恩云云” 除非是地方控制不了了,要生民变了,中央才会派出一个类似于钦差大臣的职务,去巡视地方, 钦差大臣的职务更加简单,百姓只知道是上面来人了,是青天大老爷来了,青天大老爷一去,把地方官员拎出来一个咔嚓砍掉,百姓的情绪有个疏解的口,不生乱了就好。 可,若不按常规赈灾方法来,又会生出什么事呢? 这就要让霍光替朕去看看了。 刘据暗道, “三辅地形势特殊,归长安管,又不归长安管,要用公孙敖试试,我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推行下去。” 公孙敖面容严肃,他清楚自己的定位了。 比主持赈灾的霍光更清晰, 正色问道, “陛下,若民意和您的圣旨相悖,微臣该听谁的?” 第193 章 牛,虎.....和 五祚宫内一片沉寂, 公孙敖汗水顺着后颈,沿着脊柱切开,冰冷的向下流淌,他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但,还是要问! 这是个机会! 若此事能办好,一生出这种事,陛下就会找到自己! 因此,公孙敖就能达到官员最想要的东西 稳定的项目。 “防民甚于防川” 公孙敖眼中闪过明悟,刘据继续道, “此话朕时而认同,时而又不认同。” 公孙敖眼神又迷茫了。 “川雍而溃,伤人必多, 在朕看来,若有一条河流,民在左岸,朕在右岸,两岸间夹着的” 刘据抬手遥指公孙敖, “就是你们。 敖叔,你问了个好问题啊,但,这个问题,朕现在还回答不了你,对朕最重要的是,川不可溃。” “那微臣知道了!” 公孙敖重重点头。 看着公孙敖,刘据今日也是重新认识了他, 刘据更倾向于, 敖叔如此上心,根本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上进, 说实话,刘据很喜欢这种逻辑。 像那种心怀伟大抱负,视民生如己任,甚至不惜燃烧自己,也要保护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是异类。 是的,没看错,这种人是异类。 是极少数人。 那哪地百姓能碰上这种青天大老爷,就要撞概率了,事实证明,这种有圣人般道德高度的青天大老爷,历史上都鲜有。 而大多数官员,都是公孙敖这种的,他们优先会为自己考虑, 自己这么做会得到什么好处, 如此想法为人之常情,不含任何褒贬的意味,是完全本能的举动。 相比于相信高道德官员的特例出现,刘据更愿意选择大多数逐利的官员,而刘据只需要用一招即可, 激励机制。 就拿公孙敖来说,要让他完成一个逻辑链, a:我想上进。 b:陛下更喜欢为百姓做事的官员。 a和b结合在一起, c:为百姓做事可以上进。 刘据最想验证的是, 能不能让官员为百姓做事,并非出自于某种道德产物,而是可以与自身利益结合的, 这种才是能长久走下去的路。 但,刘据预见了可能出现的问题, 在皇权和民意冲突时,这种激励体制还会奏效吗? 因为官员们都清楚,这个逻辑链建成的根本原因是“陛下想要。” 并且,刘据也是最后的裁判,毕竟他手中握着让官员升降的权力。 在赈灾中,民意与权力冲突的情况一定会出现,只不过,刘据也猜不到,会在何时怎样出现。 公孙敖,成为关键人物, 他要想办法架构起“对百姓好等于上进”的逻辑链。 想着,韩增又走近, “微臣拜见陛下!” 见韩增脸色发红,气息不匀,便知道他是一路飞奔过来的, “三辅遭灾,朕要你协调所有三辅援军。” 韩增面露惊喜,他等这个机会,也等的太久了, “是,陛下!” 说着,韩增脑中又闪过, 陛下给丞相赐天子剑,主管赈灾大小事宜,为何又亲口命令我协调全军? 思考片刻,韩增恍然, “陛下是不想让文官直接调动武将,所以,此番行事,我不从属丞相,我为陛下亲派,再不济也是与霍光稍微平齐的。 陛下派丞相是要他赈灾,派我协调援军,又是想要什么呢? 稳定局势。 或者是,陛下猜到了,恐怕又要用到军队的地方。” 想通自己的立场后,韩增豁然开朗。 此番行事,我就是陛下的剑! 神武宫 “这个是大霍叔叔!” “这个就是小霍叔叔!” “那个呢?” “那个就是窦富啊。” 刘进抱着最小的弟弟刘雒,动作小心,虽然刘雒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在认真介绍着, 而方才没认出窦富的长公主刘鲤儿,捂着嘴笑道, “这才不像窦富叔叔呢!倒画的像个女子!” 窦富背后的鸟兽为土龙,土龙就是蜥蜴,又名“鼋”,预示着财富和华贵,但还真像刘鲤儿说的,画得比女人还秀美。 “二弟,你说呢?” 刘鲤儿看向二弟刘弗,刘弗不回答,皱着眉头死盯着窦富的画, 心中暗道, 与那女鬼怎么长得差不多呢? “喂!” 刘鲤儿伸出手在二弟面前晃了晃,刘弗回过神, “啊?姐,你说什么?” “我说这才不像窦富叔叔呢。” “啊,我没见过窦富叔叔啊。” 刘鲤儿无语,投去一个你见识真浅的眼神,刘弗茫然道, “怎么还有这么多画空着呢?” 刘进宽仁一笑, “那是陈画师还没来得及画呢。” “哦,原来如此。” “二弟,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大哥,没,没有。” 刘鲤儿侧过身,看了看窦富的画像,又看了看刘弗,他总觉得二弟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像丢了魂儿一样,平时挺聪明的,今天为何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啊啊” 小婴儿刘雒张牙舞爪,刘进又抱着悠了悠,小家伙仍闹腾,刘弗问道, “大哥,是不是他尿了啊。” 刘进也不嫌脏,将手先吹热,又探到小弟的屁股上, 干爽得很啊! “没有。” 刘鲤儿出主意道, “那一定是饿了!” “才没有,奶娘喂饱他,我才抱出来的。” “哼哼,”刘鲤儿古灵精怪,“那我给他扮个鬼脸!” 走到小弟面前,刘鲤儿极不淑女的拉开嘴巴, “我是老爷爷,是很老很老的老爷爷,你怕不怕呀!” 小孩子想象不出来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们觉得最厉害的就是能活很久的老人, 世界对他们而言是崭新的,他们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活那么那么久, 见吓不住小弟,刘鲤儿加大火候, “我是山上住的老爷爷哦!” 刘弗见状,实在忍不住, 说道, “姐,他是要看那幅画。” “画?” 刘鲤儿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正好有一幅画, 太子刘进抱着小弟,走到画前,三皇子刘雒伸出手,贴在画上,还真就不闹了, 其余龙子齐齐看过去。 倒数第二幅,玉狗儿。 背后是一条黑狗。 第 194章 五祚 “好像小四儿很怕狗狗啊。”刘鲤儿前看看,后看看,“小狗狗多可爱,他怎么会怕狗狗呢?” 刘进把四弟反抱回来,让四弟的脸冲着自已,保护着不让他看到狗, 又看向二妹说道, “谁都有害怕的东西,这哪说的好,四弟是生下来就有,你喜欢狗,四弟反而怕狗,你不可把自已的喜好强加到别人身上。” 看着大哥小大人的样子,刘鲤儿笑道, “大哥,你可真一本正经。” “咳咳咳,没有,没有。” 二皇子刘弗将视线从窦富那幅画收回来,顿觉得无聊, 看向大哥问道, “大哥,我们还是出去踢蹴鞠吧。”又朝着殿外的青年招手道,“把蹴鞠拿来。” 刘鲤儿蹲下,托着脸撇嘴道, “我可不玩,你们玩吧,外面雪这么深,要如何踢蹴鞠啊?算了,来,大哥,你把四弟给我抱吧。” 神武殿被二皇子招呼的青年,走进,看向太子刘进恭敬询问道, “殿下,是要拿蹴鞠吗?” 刘进没把怀中的四弟交给刘鲤儿,刘鲤儿感觉到大哥不对劲,朝三弟投去一个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你把大哥又惹生气了”,刘弗缩了缩脖子, 刘进朝赵采风严厉道, “这还用问?眼下三辅遭灾,我们身为皇子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哪里还有心思踢蹴鞠玩乐? 这要被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叫别人怎么看大汉皇室?” 赵采风低头道, “殿下,是我错了。” 太子进又看向刘弗训斥道, “三弟,你身为皇子,也断不该说这话!” “大哥,我错了。” 刘弗赶紧认错,这才让太子进表情好些,可在心中却是嘟囔道, “百姓遭灾,和我们踢蹴鞠有什么关系?百姓是百姓,也不是认识的谁谁,大哥说的话太奇怪了。” 心中这么想,刘弗却不敢说出来,他倒不是怕大哥,是怕又胡说八道,受阿母的责罚。 气氛有些凝固间,众人耳边传来踩雪声, “卫叔!” “不疑叔!” “见过卫校尉。“ “咿咿呀呀呀~” 卫不疑摘下遮雪的斗笠,走入神武宫,与其兄卫伉常年冰山的表情不同,卫不疑脸上总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容, 小家伙们朝卫不疑拥来,望着孩子们,卫不疑有一瞬的恍惚,曾经他也是在神武宫玩雪的孩子,也有一群小伙伴,不知不觉,自已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啊!当大人好难啊! “殿下。” 卫不疑朝太子进行礼,又和鲤儿、刘弗招呼了两句,最后将视线定在赵采风身上, “陛下找你,现在就进宫。” “陛下找我?” 赵采风满脸疑惑。 ......... 五祚宫 “哈哈,没错,找的就是你。” 赵采风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刘据笑着回答。 回过神,赵采风才猛地想起, 我一进宫就被陛下慑住了,还没向陛下行礼! 浑身一抖,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在长安待的怎么样?你是北地生人,应不太习惯吧。” 刘据摆摆手,示意赵采风不必多礼,态度亲切的,让赵采风感觉就像是家中长辈在关心自已。 可是,陛下如此问我是何意? 赵采风完全猜不到陛下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没一点花花肠子, 赵采风实话答道, “北边更冷,下的雪更大,微臣还是喜欢冷一点的地方。” 刘据叹道, “今冬的大雪,应不比北边小了,可怜关中百姓哪受过这么冷的天,遭大灾了啊。” 赵采风闻言眼前一黑, 眼下三辅遭着大寒灾,自已还非要提雪做什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蠢死了! 不知怎的,自已那些小聪明,在陛下面前,一下子全都作废了, “陛下,微臣失言!” “有什么失言的,你喜欢雪也是实话,北边的汉子都带着股韧劲,这也与气候有关。 再说了,寒灾已经发生了,也不是因你而起,你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朕哪里会怪到你身上?” 听着陛下的语气不似发火,赵采风在心中长舒口气,暗自用食指的指甲,狠狠压 了下大拇指,好提醒自已冷静点, 陛下在为三辅遭灾发愁,唉,无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空话就别说了,徒惹陛下不快。 “你知道五祚宫的名字,从何而来吗?” 刘据的问话让赵采风意外,愣一下,才开口回道, “禀陛下,五祚宫名源于五祚树,宫外有五祚树连片,上枝相抱,在夏时树荫连片数十亩, 惠帝时,发现树下有石麒麟两枚,相传为秦始皇骊山镇墓兽,右脚有折断处,断筋流血,惠帝以五祚树为神,在旁建五祚宫。” “嗯,确实如此,你对长安也比常人了解,朕知你学业不怠,学到的还是有用的学识。” 被陛下夸奖,赵采风血脉偾张,浑身一下注入了无穷能量, “微臣还差得远!”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是个好思的孩子,之前只算是认字,不能算求学,总是思而不学难免慧极伤已,现在有条件了,一定要多看书多学习。” “是!陛下!” 只与刘据交谈了几句,赵采风彻底折服于陛下的魅力, 见赵采风真听进去了,刘据满意点点头, 终于说到正题, “朕需要有人带虎贲营一千,去三辅地赈灾,你爹不能离京,就把你推举给朕了,朕看你确实不错,你便带兵去吧。” 闻言,赵采风大脑一片空白, 我爹? 这才想起自已还有个叫赵破奴的义父! 赵采风出身卑微,为人却有傲气,平日里虽尽够了对赵破奴的孝心,但他也知道义父对他不上心,故从来不去找赵破奴要什么,两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义父怎会为我请命? 赵采风想不明白,可他隐隐感觉到, 这与太子殿下有关。 “陛下,我....” “朕知你在右北平很有威望,带兵也差不多是一回事。 虎贲营这支兵马,你就以太子的名义,只到右扶风水和县赈灾吧。” 第 195章 赈灾公式 听到这儿,赵采风才彻底明白自已的任务。 三辅地赈灾,军队已经派出去不少,射声营已经进驻左冯翊了,陛下又让自已带虎贲营去下水县赈灾,还是以太子的名义... 图的是为太子积累民心。 千余虎贲营,去一个小县赈灾,真是杀鸡用牛刀,自已要再做不出,那真是没用了。 “陛下,微臣明白了!” 见赵采风没先推辞,刘据也省了口舌, 最后交代一句, “你全程与太子书信吧,听他的。” “是,陛下。” ........... 霍光直入三辅,侍中伍被同在一起参谋。 察觉到伍被时不时的在偷偷打量自已, 霍光吃着粥,头都没抬,说道, “有话就说。” 伍被长吁短叹, “唉,丞相啊,我这话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带上你,就是要你来参谋的,不说话要你何用。 你说就是,出了什么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微臣不是这意思,微臣还能怕担上事吗?行吧,既然您让我说,我就说了....” 伍被顿了顿,严肃问道, “丞相,这灾要怎么赈啊?除了京兆尹,我们好像都不该去。” 霍光放下粥碗,认真看了伍被一会儿, 又低头专心喝粥,问道, “何出此言?” 伍被挠了挠脸,在心里暗道, 您还能不知道为何吗?!就非要逼着我来说!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就说! “说实话,我是真看不懂了,陛下让您出来赈灾到底是何意?您是丞相,直接下到三辅赈灾,这实在是....而且,还让您全权负责赈灾,这...这也不该如此啊。” 伍被咽了口吐沫,被噎得眼睛凸起,干瘦的脸上配上大眼珠子,瞅着吓人, “说清楚点。” 霍光把粥喝个精光,放到一旁, 伍被冒汗了, 怎么还让我说啊?!非要直白的说出来?! 可都被架到这儿了,要不就不说,说出第一句后,可就受不住了。 “丞相,陛下看重您,我也忠于陛下....” “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你想说的。” “......好吧,”伍被也豁出去了,“丞相,此番行事不合规制,您就不该出京,赈灾也不是这么赈的。” 说完后,伍被如释重负, 霍光手一顿, 问道, “那该怎么赈?” 反正都破罐破摔了,伍被也不再忌惮,压低声音道, “您想啊,京兆尹为长安所管,您去京兆尹赈也就算了,三辅遭灾,不光是三辅,其余周边诸郡县也遭灾了,那就是地方了! 朝廷去赈灾,应就把粮食拨出去,全由地方调度,哪有一上来就把丞相派出去的?!” “伍侍中,我还是没听明白。” 霍光眨巴着眼睛,眼睛里满是不解,给伍被气得够呛, 行!您不明白是吧! 带着几分赌气,伍被直接道, “朝廷如此赈灾,是置郡县官员于无物!” 一静,只剩下了伍被重重的喘气吸气声, 伍被因政治背景有污点,平时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实则,人家也有经国的抱负。刘彻做的是竭泽而渔的事儿,伍被觉得刘彻是在祸害刘家江山,便支持了淮南王造反。 弄一圈下来,才发现,淮南王还不如刘彻呢。 一直未遇明主,谋士也颠沛流离, 在刘据巨大的光亮身影背后,伍被站在阴影中,默默看着这一切,认错主公的失败让他更敏感小心,经过长久的观察后,伍被确认,终于找到了值得侍奉的明主, 故,他这次必须要出来说这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乱再起, 伍被都说到这份上了,霍光也不再逼他, 开口道, “我听懂了。” 伍被心中暗骂, 娘的!您总算是听懂了啊! “你的意思是,朝廷直接向地方赈灾,地方官员就没用了。” 伍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就是这意思! 一个很清晰的事实, 赈灾是项目。 以前一直是总公司下派给分公司的项目, 现在可好,总公司直接派人到分公司大包大揽 掉了, 朝廷派粮赈灾,连地方官员的手都不过了,地方官员怎么挣钱?赈灾粮从朝堂直接拨到百姓手里,地方官员的权力从何体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以前赈灾,是地方解决问题。而霍光被派出去,他赈灾成功后,变成霍光解决问题。那么问题来了,本该属于地方的功劳,是不是到霍光手里了? 中央赈灾成功,地方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地方百姓会怎么想?地方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如中央官员一根! 代表中央的霍光拍拍屁股走了,地方官员非但连汤都没喝上,反而公信力都丧失了,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伍被继续道, “丞相,赈灾可不是把灾粮派到百姓手里那么简单啊,中间牵扯甚多,说句难听的,饿死多少人不重要,只要这个数字别被送到陛下面前就好。 既然已经出了京,丞相您可维稳为主,把赈灾的活儿重新派发给地方官员吧,最起码,也得给人一口汤喝,以后还用得着他们。” 伍被说得很明白了,霍光反问, “听你这话,地方官员还能对饿死百姓的数字造假?” 行!你又来!! 伍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眼神告诉霍光,“这不是废话吗?!” 都写上了,皇帝能高兴吗?肯定是能少写点就少写点啊! 地方官员的这一层存在看似没什么用,其实很重要, 现在陛下直接撤走了,地方官员一不高兴,直接实话实说了,受灾多少多少人,你皇帝的面子要不要了? 退一步讲,就算陛下不要面子了, 伤亡人数直接关系着赈灾拨粮数目,地方官员少写点,还能给朝廷省省钱,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他们拿小钱为陛下省大钱。 那行,既然不用我们拨了,那数字给陛下您了,您要多拨多少粮,可就与我们没关系了啊! .............. 第 196章 动力 “丞相,下官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伍被恭敬点头,笑得谄媚,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 霍光看了伍被一眼,这人笑得更谄媚,但,霍光知道伍被是能人,不会被其外表迷惑, 况且,霍光从伍被嘴里听到了自已想要听到的话, 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能把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来,这让霍光看到了他的忠心。 此刻,两人脑中想的都应该是一句话, 切勿情浅而言深, 但,这一轮走过后,确实可以说些心里话了。 伍被讪笑僵在脸上,又缓慢的收了回去。为官多年,他晓得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他真的不明白, 丞相到底想要什么! 自已都能看明白的是,丞相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呢? 可为何他不与陛下陈清利害,稀里糊涂的就出了京? “老伍。” “唉!!” 伍被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丞相,下官听着呢。” “你觉得我缺黄白之物吗?” “啊?”伍被一愣,本以为丞相要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没想到却冒出这么一句,看向霍光,见其眼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伍被也认真回答道, “您当然不缺钱。” 笑话! 丞相如何会缺钱?! 先不提卫府会驰援霍光多少,光是霍府一门两公,深得太上皇和当今陛下宠幸,赐予金钱财宝无数,就算这哥俩拼了命的败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另外, 伍被脑中又闪过一个问题, 钱对于霍光而言....还有用吗? 钱是用来做什么的?钱是用来买东西的。 霍光想要什么得不到?还有必要拿钱买吗? 手握权力,就是手握住了财富。 而在这个时代,财富却不能转变为权力。 “是啊,钱对于我而言是没用的。”霍光点点头,看起来稍显青涩的脸上,却反差着与年龄完全不同的成熟,接着问道, “那你说,权对我而言,还有上进的必要吗?” 此话一出,伍被瞬间被慑在原地,张大嘴巴看向霍光,眼中满是恐惧, 权...权权权?! 伍被苦着脸,哀求道, “丞相,要不您让我回京吧,就算是说心里话,也没必要说的这么深啊。 下官就当没听见,行不行?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放我一马吧。” “唉,你看你害怕成这样干什么?我们不就是随便聊聊吗?” 霍光扯住伍被的衣袖, “哎呦,丞相啊,有些话可不能说出来,再说了,您....您想聊,下官还不想听呢?” “哈哈哈哈!不行!我非要你听,你不仅是要听,还要回答我。” 伍被脸都绿了,心中哀嚎不已, 您看看您这话问的! 还说什么能不能上进了? 丞相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还想往上?! 您上要上哪去呀?难不成是上天吗? “丞相啊,您都是丞相了,您还要往哪上进啊?” 伍被特意把丞相这两字咬的极重,又把声音扯到最低,嘟囔道, “我也不知道惹了谁,怎么要造反了,都来找我说呢?”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伍被肩膀一抖,霍光笑笑, “谁说我要造反了?” “那您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伍被猛的抬高音量,他也是被逼的没招了! “你别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问吧!” 伍被又破罐儿破摔了。 “名,我缺吗?” “丞相,您说说,您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若不是知道丞相为人清雅,并非喜好吹捧的人,伍被还真会以为,霍光是在这等着要夸夸呢! “丞相啊,古往今来,再没有比您更年轻的丞相了。那秦国十二岁的甘罗,秦王也只是封他为上卿,品秩与丞相相同而已,那都算不得真正的丞相。可是您不一样,您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啊。 而且,能从陪侍一步登天,其升迁前所未有。 就算您什么都不做,也必定青史留名耳。” “是这理儿,那你想想,”霍光的声音依然淡雅,从头到尾的音调,都未起伏过分毫, “钱我不缺,也没必要特意弄些田产留给我的后人,先不提我还没有婚娶,就算以后有了孩子,我大哥被赐的那些田产,也足够养活几代人了。 权,我也有,就像你说的,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已成为了人臣之极,再往上就是要造反了,可我又不想造陛下的反。 钱我不缺,权我也不缺...那你说,我当官是图什么呢?” “额....” 伍被被问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他而言,钱他是需要的。参与了那么多的大事件,也只是在京城内置换了一个小宅子,现在陛下又要迁都… 伍被惨啊,长安的房价他是买在最高点,等迁都后,房价是一落千丈,他还得想办法弄套洛阳的房产,老伍能不缺钱吗? 谁不缺钱谁是王八蛋! 至于权,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才不过是个侍中,可以说是刚刚摸到权力的大门,与丞相不同,要想上进,那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 老伍每天睁开眼, 先是默念三声, 活着,活着,活着。 又大喊三声, 奋斗!奋斗!奋斗! 他娘的,我要是丞相,我也不想奋斗了! 与霍光正好相反,伍被是钱也没有,权也没有,还剩个啥? 哦,对了,还有名。 这个倒不用担心了,老伍包在史书上留名的,就算他求着史官别给自已留名也没用,淮南王造反板上钉钉,能把身为谋主的伍被落下吗? 有些人为不能青史留名而烦恼,伍被不一样,他能留名,留的是臭名声! 伍被能听懂霍光的问题,但他没办法理解, 没办法, 高度不同。 但,细细想过这个问题之后,伍被怔怔看向霍光, 他也想不出答案。 是啊,丞相当官是图什么呢? “下官想不通。” 霍光的问题想得浅点,是当官图什么。 再想的深点,就要触及到哲学本质问题, 人活这一辈子图什么??? 第197 章 作为 “呵呵,我此前也想不通,后来陛下告诉我两个字,我才算找到答案。” 伍被屏住呼吸,凝望向霍光。 霍光嘴唇轻启,说出两个字, “作为。” “…作为?” 闻言,伍被心口被大锤砸了一下,轰得一声,在耳边炸响,奇怪的是,这个说法让伍被觉得熟悉又陌生, 作为...有所作为... 伍被身上逐渐龟裂,总被不经意沾上的泥块,凝固成盔甲外壳,并且都让他忘记脱下了, 霍光的声音忽远忽近, “谁最开始都是张白纸,谁不想清清白白的活?刚做官时,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世事无常,总难尽如人意,越想清白,不知不觉间,就被沾上了一身泥。” 哦,我想起来了。 伍被总算想起了“作为”二字,为何让自已熟悉,因为这两个字,也曾在伍被口中反复说过。 羡慕的看向霍光,伍被回神感叹道, “作为...陛下对您,果然是青睐有加。” 霍光把臂, “陛下,把这两个字送给了我,现在我把这两个字送给你,还要多多勉励啊。” 伍被莫名的鼻子一酸, “是。” 他终于明白,为何能陪陛下拾级而上的是霍去病、霍光,而不是别人, 这两位是最清楚陛下要做什么的,也是最清楚自已要为陛下做什么的, 话音落下,门外闪出几道身影。 伍被收起表情,霍光对视一眼, 该作为了! .......... 赵采风从五祚宫走出,脚下发飘,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再回过神来,已经走出了皇宫,眼前正等着一人,看到赵采风后迎上, “任大哥!” 赵采风打招呼道。 来人为虎贲营任宫,是赵破奴的亲卫,现在没什么名气,以后可厉害着呢。后来上官桀大权在手意图换帝,就是被此人搜捕,因功得封为弋阳侯。 任宫长相没什么特点,除了一处,耳上长了个拴马桩。拴马桩最为醒目,使得别人在看他时,第一时间都不是看他的脸,不自觉的就看向拴马桩。 赵采风将视线从拴马桩挪到任宫脸上, 任宫也适应了,笑道, “赵将军唤您回府。” 赵采风面露难色, “那个...任大哥,我能不能过一会儿再回去?” 任宫皱眉,朝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后拉过赵采风,压低声音说道, “你小子可别浑,将军有急事传你,还不赶紧回家,有什么事先放着,这么大人了,别分不清轻重!” 赵采风只能说道, “我想先去趟神武宫。” 神武宫,太子所在。 任宫深深看了赵采风一眼, 松开手, “知道了,出宫后就赶快回家!” “好嘞!任大哥,您帮我拖拖啊!” 任宫不轻不重踹了赵采风屁股一脚, 笑骂道, “我帮你拖个屁!还不如我回去和赵将军如实说。 赵将军知道你去寻殿下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赵采风一拍头, “是,还是任大哥您想的周到。” “行了,你快去吧。” 赵采风快步走到神武宫外, “哎呦!” 似撞到了一堵墙壁,登时就向后摔倒了,临摔到半空,又被人拉住拽起, “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毛手毛脚的。” 赵采风一听这声音,来不及叫疼,立刻站好,恭敬道, “侯爷,是我太不小心。” 说着,赵采风微微抬眼,看向侯爷的胸膛,他的个头也只到霍去病胸前,平视就能看到这, 在心中暗道, “侯爷看着不精壮,但这身板咋这么硬呢?我这身手,打三五个大汉没问题,恐怕在侯爷手下一合都过不去...” 赵采风真想问问侯爷是怎么练的,又不敢僭越,不过,也幸好没问,若是霍去病反问他一句“练什么?还用练吗?”,恐怕得让赵采风道心破碎。 霍去病上下打量了一遍赵采风, 确定道, “你从据哥儿那来的?” 赵采风想了想才对上称呼, “是,侯爷,从陛下那来的。” 霍去病一听这个来劲了,搂住赵采风肩膀, 笑道, “来,和我说说,据哥儿找你干什么去了?” “额...侯爷,这不好吧。” “你嘴还挺严,”霍去病满意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你嘴严也得分人,和别人说不行,和我说就没事。你年纪还小,做事没规矩,恐怕不能顺据哥儿的意, 你和我说说,我也能给你参谋参谋。” 赵采风一想也是,最主要的是,他不敢不告诉侯爷,谁知道若是不告诉侯爷,一会得被怎么折磨,索性直接说了。 将自已要带兵去赈灾的事交待一遍, 闻言,霍去病眼睛一动, 赵采风说完就闭口低头,活像个在班主任面前犯错的学生,霍去病摩挲着下巴, 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你是要给牛儿办事,但,要把这事做好,可不能都听牛儿的,虽然陛下让你听牛儿的,你却要有自已的判断。” 霍去病说的绕,赵采风听的也绕。 霍去病拍了拍赵采风的肩膀, “行了,你自已品品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采风脑中琢磨着侯爷的话,走进神武宫, “殿下。” 其余皇子都已回宫,只剩下了太子进,看着殿下小小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赵采风莫名觉得殿下很可怜, 刘进转过身,笑道, “你回来了。” 还没等赵采风开口,刘进皱眉问道, “你有事?” 赵采风挠挠头, “殿下,我心里确实有事,还真瞒不过您。” 太子进倒像个小大人, “你有心事都挂在脸上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呢?说吧,什么事?” “殿下,陛下要我带兵去赈灾。” 刘进毫不犹豫道,捏了捏拳头, “这是好事!我这几日总忧虑三辅的百姓,总想能有个贴已人替我去看看,现在好了,不光是能替我去看看,还能替我办事。 一定要以救灾为最优,知道了嘛?” 赵采风曾为民,赈灾中也一直为民的视角,那些大官施粥总是不给人喝饱,中饱私囊,可恶得很! 殿下的话,可谓是与自已的想法一拍即合! “是,我以殿下的名义赈灾,定要让百姓都吃饱,都念着殿下的好!” 第 198章 一枚甲片 听到这话,太子进胸膛中顿时升起火焰, 被立为太子,刘进一路有刘据保驾护航,国储之路完全不难走,甚至说,就连当上太子的那一天,他都没什么实感。 太子的准备都没做好,更不用说,做好未来登基的准备了, 对刘进而言,是不是太子,他的生活都没什么大变化。该是几点起床就是几点起床,该是读书就是读书,唯一有些变化的是,刘进彻底住进了神武宫。 总听见父皇八岁时做了多少事,刘进也想做点书中看到的大事,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太子进握住赵采风的手,动容道, “都交给你了!我不能出京,你是代我去的,受灾百姓能不能记我的好无妨,最重要的是,父皇把一县之地交给我们,我们要做好援护, 驰援,救人,施粮,抚恤....哪一处都要做好。” 听到殿下声音颤抖,赵采风暗道殿下真为仁君也,心中也被烘得热气腾腾, 重重点头, “是,殿下。” 出于知遇之恩,赵采风又存了个小心思,不但要履行同殿下的约定,把此事办得漂亮,更要替殿下把名声打出去! “殿下,我爹要我回家一趟,恐怕回过家之后,点齐兵马就要直接派到三辅地了....” 刘进拍了拍赵采风的手, “那你快去吧,我们书信联系。” “嗯!” .......... 韩府 助陛下登基的那些功臣,在刘据拍板迁都后,前后被封赏,时隔六年,回馈他们的拥立之功。 朝堂上刘彻朝的老面孔越来越少,新面孔越来越多。 父韩说得功,受封龙亢侯;子韩增位列神武宫功臣,受封龙额侯,封侯以后韩增逐渐淡出政事,整日闭门不出, “爹。” 韩说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盔甲片挫好,才抬起头扫了儿子一眼,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做什么事都没个准备,一临到头上,反倒是先慌了,你能不能和你爹我学学....” “哎呦,爹,您怎么来越老越唠叨了?” 听到这话,韩说大怒, 喝道, “兔崽子!你说谁老呢?” “得得得,是孩儿说错了,” 韩增匆匆换上甲胄,韩说见状微微皱眉,抬手招呼儿子过来,韩说哪怕很赶时间,还是走过去, “爹,怎么了?” 韩说竖起手中的甲片,看起来像是大刀钱,寒光闪烁,上面还有成排陈列的铁扣,只要用铁线一串,成百上千个甲片会密不透风的合而为一,编成古代战争历史上防御力最高的盔甲—步人甲, “你看这个。” 韩增张大眼睛,弯腰看过去,眨眨眼,左看右瞧,看得眼睛都发干了,也没看出什么花样 , “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韩增摇摇头,“爹,这不就是步人甲的甲片吗?” “你还记得这甲片怎么来的吗?” “废话...”见亲爹吹胡子瞪眼,韩增赶紧改口,“不是,孩儿口误,口误,这甲片孩儿当然记得,是科馆丁缓呈陛下命所制,为步人甲和铁浮屠的盔甲甲片,后因制式太难,一个熟练铁匠一天不过才能制数块,而被迫停工。” “嗯,然后呢。” 盯着甲片,韩增就像背课文一样,这些事丝滑的脱口而出, “后来正好有老兵没活可做的事,他们又不接受朝廷的补助,朝中官员都以为此事无利可图,都把他们当成烫手的烙饼扔来扔去, 只有陛下,力排万难,给他们找到了活计,就是打造步人甲甲片,本来没人以为他们能做的多好,可却没想到,最近做的是越来越熟练, 一伍人,一天就能制出上百块。” 韩增说的口干舌燥,最后看向亲爹,又问了句, “爹,孩儿说得对吗,您老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你说的不错,最近我就迷上了这个,挫甲片莫名让我的心静了下来。” 韩增夸 张的装作一倒, 心里嘟囔着, 您老有事干就行,要真有功夫,在家挫出个百个千个,也算是能补贴家用了。 韩说把甲片平举到眼前,相比于儿子,其望着甲片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意味, “陛下所成之事,我们哪里能拦得住啊?制甲片如是,迁都如是....你还记得你叔吗?” “额...啊!”韩增一拍脑袋,差点把便宜老叔给忘了,经父亲一提醒,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上大夫韩嫣是韩增的亲兄弟,韩增的亲叔。韩嫣与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一起,自小就陪着刘彻长大,因卫霍起势太猛,又牢据太子身边,韩嫣在刘彻的暗示下,只能站边其他皇子, 后太子上位,将其发配到北境,美其名曰检阅水师, “爹,您不说我都忘了,小叔现在人呢?” “还在草原呢,咱家你知道吧,本来就有点问题....” “是。” 韩家是韩王信之后,韩王信投降匈奴造反攻汉 ,被高皇帝派将斩杀,韩家的问题可比审卿他爷爷的问题大多了,政审是绝对过不去的, 韩嫣本来背景就不干净,自已又站错队,是黑了又黑,妥妥的黑户, 说着,韩说眼中闪过感叹, “最近,我与你叔通过书信了。” 韩说将头带竖好,撇嘴提醒道, “我早就和叔说过,陛下才是天命所归,他可倒好,把我的话当成小儿胡言,现在后悔不? 还有啊,爹,您跟他还有书信往来,是真不怕被牵连啊,应与其早早划清界限才好。” “你这孩子,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是能划清界限就去划清界限的吗?” “呵。” “你叔自小随陛下在宫内,什么苦都没吃过。” “看出来了,叔那手长得细皮嫩肉,比女人的手还细嫩,爹,您可就不一样了,拉弓提缰,长了一层厚厚的茧。” 韩说皱眉喝道, “先听老子说!” 韩增捂住嘴巴,眼睛无辜的眨了眨, “你叔刚到草原,过的一点都不好。” 第 199章 贾生赐杖 “呵。” 韩增的冷笑声又从指缝中传出来,反正他对他叔是一点都不待见,但见到亲爹又虎目瞪圆,连忙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他去草原,能过得好就怪了,那可是发配啊! 再说了,他那娇生惯养的样子....啧啧.... 韩说瞪了儿子一眼,韩增无奈道, “不是吧,爹,孩儿还没说话呢,您还能知道孩儿在想什么啊。” “你知道有句话怎么说吗?” “什么话啊?” “知子莫若父。” “行,您牛气。” 韩增竖起大拇指,韩说哈哈一笑,显然,对儿子的吹捧很是受用, “你叔刚去的时候混得不好,就算死在草原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 像汲内史这般能臣,那有权时,有多少人从天下各处而来,请拜其为师,可等他死了后,却是门可罗雀。 你叔是被发配出去的,以前那些门客,只零丁剩了一两个,其余人都把你叔当成臭狗屎,避都来不及呢。” 闻言,韩增表情严肃, 是啊,叔就算死在草原也没人在意,甚至说,有很多人愿意弄死他,以此来宽慰陛下之心,但是... “爹,那为何小叔还活着呢?” 韩增长叹口气,竖起手中的甲片, “可汗很照顾你叔,给了他一份养马的活计。” 闻言,韩说猛地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可汗如何会照顾他?!那可汗是金日磾他爹,妥妥的陛下身边人,他应该杀了小叔才是,真还会....”韩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望着那甲片,沙哑道,“是陛下?” 韩说深深点头。 “这,这怎么会?” “因为你,因为我,也因为你叔他自已争气。” “爹,然后呢?” 韩增发带系了一半,不由停住,已完全被小叔的事迹吸引, “你小叔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陛下身边混得那么好,什么是聪明人?做什么像什么!养马也让你小叔养出了功劳。 马爱食菽,你可知天马神骏爱吃什么?” 韩增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他能接触到马,基本都是匈奴养的大马,有了河套平原为马场,匈奴的马可比中原马好上几个层次, 所谓天马,那都是西域大宛马了, “爱吃苜蓿。” “苜蓿?那乐游苑也有啊。 乐游苑生的玫瑰树,树下就有苜蓿,这玩意还有叫它扶风、光风的,茂陵人则叫它连枝草。想不到,天马爱吃的是这个,那陛下的照夜白,也爱吃连枝草?” 韩说点点头, 微笑道, “你叔现在不光倒腾菽,也倒腾连枝草,可汗把此事禀告了陛下,陛下给你叔钱财用人,让他大展身手。前些日子,我与他传信,听说他还娶了匈奴女人,也在那安家立业了。” 韩说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没成想,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你听明白我要和你说的了吗?” 韩说点头,感叹道, “爹,我听明白了。 陛下唯才是用,不拘一格,举才不避亲,举贤不避仇。哪怕陛下在我心中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可孩儿还是格局不够,没想到陛下还能更高。” “陛下对我们韩家有恩。 我们家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说着,韩增把手中的甲片交到儿子手里,韩说怔怔盯着掌中的甲片,刚才在他眼中还寻常的甲片,此刻,也被他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亲爹的教诲在耳边响起, “既然是要为陛下做事,那就要全力以赴的去做,不管何时都要站在陛下这边,永远别忘记当初你和我是怎么说的,你又是为何打开那道城门的。” 韩说握紧甲片,将头上的红发带系好,又把甲片小心塞到了发带中, “爹,您就放心吧!” “有多大腚,穿多大的裤子,知道不?” “哎呀,知道了,爹,我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 “去吧,去吧,娘了个腿 的,还是那么毛躁,这你是一点没随我。” 韩说招呼手走出,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韩增一时失神,不知不觉,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呵呵,也许不是孩子长大了,而是自已老了,今天一反常态,絮叨的不像自已, 哪怕韩增的身影早已走远,韩说还是凝望着那最后离开的拐角处, 喃喃道, “有多大腚穿多大裤子,这不假。 从小爹看你就知道,你小子腚大的很! 孩子,去吧。” “你给我煲的汤,煲到哪去了?都快一个时辰了。”韩增的夫人,挽着袖子走出,见周围东西被胡乱的翻出来,皱眉道, “是儿子回来了?” “汤?什么汤?” “你给我煲的鸡汤啊,我说我要煲,你非得拦住我.....韩说!你别告诉我!你!” 韩说猛地弹起,窜到伙房。他为了贪功讨夫人欢心,还特意不让下人去伙房帮忙。 “哎呦我去!全烧干了!” ......... 左冯翊 一屋子的人,俱是三辅官员,甚至连三老都来了。秦置乡三老,汉又增县三老,三老多是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这花白的胡子,就算不是秦时生人,也定见过文景盛世。 位次很是考究,细处不论,若是通望过去,楚河汉界一眼便知,整片坐次只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霍光、伍被、京兆尹刘买,右内史卜式,左内史倪宽; 另一部分,就是其余人等。 丞相霍光亲至才算堪堪压住场面,京兆尹、左右内史也是才刚与霍光会合,连私聊都没机会发起, 伍被偷瞄了京兆尹刘买等人一眼,个个是灰头土脸,哪还有个人样, 一老者柱杖而出,众人视线都落在这老人身上。杖,可不是寻常东西,能在这时拿出来,定是被赐,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位侯爷,哪位官员,甚至是哪位...皇帝。 没人开口询问,这若是有来头的,老头儿自已就说了, 果然, 老者中气十足开口道, “此杖为贾太傅所赐。” 贾太傅? 霍光暗道, 是文帝时的博士,贾生,贾谊....... 第 200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除了以孝治天下外,汉代也讲求“为老既尊”, 尊重老人,便是以德教化天下,高皇帝曾赐吴王几杖,后又制诰中原“朕甚哀老小,高年受王杖,使百姓望之,若有敢骂、殴者,比之不逆。” 后赐杖成为定制,在仲秋之月,收成后县道间就要编户齐民,核对年岁在七十以上者,授之王杖。 就算不是皇帝亲赐,也有郡守县令亲赐,在西汉初期,西汉初期的年七十以上者,是个很稀有的物种,皆因从战国时期绵延到楚汉争霸的战争,年长没有能力的,基本都被战争淘汰了, 尤其是在高皇帝时,不要说年七十以上的老人,就连青壮年都没有多少,十室九空一点都不夸张, 有推断说西汉的平均寿命为二十二岁,这数据不尽然,平均寿命如此低,根源在于新生儿太难存活,因各种情况早夭从而拉低了平均寿命, 在西汉晚期,昭宣盛世过后,年老者应是最多的,据汉墓简牍所记东海郡编户,年八十的数量已经占郡人口的百分之三,这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也就是说一县之中,最少也有数千个年八十以上的老人, 如此高龄的老人,若没有平稳安定的社会环境,是很难生存的,昭宣盛世的伟大恐怕远超史家记载, 霍光看向老者手中王杖,王杖兽是鸠鸟,取“聚民”之意,再者又是贾谊亲赐....京兆尹刘买早已瞪大双眼,若老者所言不假, 文帝时这老者就有七十岁了! 霍光恭敬行礼, “敢问您高寿几何?” 这老人看起来有八十上下,但算着时间,是绝不可能的,老人双手柱杖向前,霍光连忙上前搀扶住老人,被老人一下甩开, 呵道, “某才一百二十三岁,没老的走不动路,不用你这小儿来扶!” 霍光贵为丞相,被当众羞辱,脸上却无愠色,举止越发恭敬,双手虚扶在老者周围, 见状,其余三老互相对望一眼,对这小儿的观感好了不少, “敢问小儿如何称呼您。” 老者斜了霍光一眼, 哼道, “某姓项。” 霍光闻言即答, “敢问射阳侯可是....” “那是我大爷爷!” 项姓老者脱口而出,在旁的刘买不由牙酸,愈发震惊于老者的身份,在心中暗骂道, 这群县令县守,从哪请出来这么一位大擎?! 射阳侯听着陌生,但要说射阳侯项伯,肯定不陌生,鸿门宴间,前后发力里挑外撅,终是把刘邦从必死之局内保下来的,就是项伯, 楚灭后,项伯归汉,高皇帝念救命之恩,封射阳侯,赐姓为刘,姓刘的也有项伯的一股,基本都分不出来了,可姓项的项伯一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真是项伯最近的亲族! 也幸亏霍光第一时间从脑中搜索出此事, 继续道, “射阳侯有从龙立汉之功,小儿一直憾于不得见射阳侯伟容,今见项伯之后,请受小儿一拜。” 霍光长揖至地,脸上满是诚恳,身后的刘买、伍被、卜式、倪宽四位,也跟着拜礼,项姓老者脸色好看不少,起码不是黑沉着脸了, “你这小儿倒是机灵。”可想着自已是来责难的,老者语气又是一转,“现在的官员都没规矩了,孝文皇帝有制,见耆老德高者,着赭纻大袍单衣,皂缘领袖中衣,冠进贤,扶王杖,你看你做到哪个了? 某知你小儿是丞相,可某见过的丞相多了,叫某来说,你比之贾太傅都远甚。” 霍光愈发恭敬,任由项姓老者耳提面命, “小儿哪里敢与贾生相提并论。” 文帝生人,都对贾谊有着疯狂的崇拜,难免厚古薄今,而霍光心中对贾谊尊敬,更没有争心,口中的退让也说得是极为真诚, 贾谊横空出世,每有时评天下俊才,皆为冠首,博士中年纪最轻者,文皇帝每有所问,其余博士皆诺诺不开口,唯有贾谊对答如流, 但因木秀于林,被周勃、灌婴打压,被按了个“年少狂纵专权”的罪名,贾谊外放长沙郁郁不得志,后三年,文皇帝对鬼神长生之事 大起兴趣,传贾谊进京对问, 重回京城,贾谊对鬼神事切中厉害,要陛下以苍生为忧,一连对答几日,将文皇帝对追求鬼神长生之愿彻底熄灭,后贾谊年少早逝,更为其生平增加了几分传奇色彩, 见过贾谊传奇人生的项姓老者,自然看不上乳臭未干的霍光, 霍光上前扶住老者王杖,项姓老者王杖一抽,打在霍光的手上,霍光手立刻青了一片,伍被见状皱眉,霍光面色平静,连看都没看一眼,坚持要扶住王杖, 项姓老者又是一抽,打在霍光另一只手上,伍被忍不住,想要上前说道说道,被刘买强行拉回,刘买压低声音呵道, “你疯了?汉朝祖制,骂殴高年老者,为大逆之罪,要弃市的!” 伍被冷哼一声, “三辅数百万百姓待救,哪里容他在这拖延?” 项姓老者扫了伍被一眼,又看向霍光,霍光两手掌面青紫,坚持扶住了王杖, 恭敬道, “您说的对,小儿此番来援,是为陛下赈灾,大衣、袍领、进贤冠都未来得及穿着,若您有同意,等到三辅灾民定下后,小儿定着制服亲自上门请罪。” 项姓老者耷眼看向霍光,又看向伍被, 指责道, “看你年纪不少,莫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这小儿比你强上不知多少!” 伍被低头,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在心里骂道, 我不知道自已是不是活狗身上了,你这倚老卖老,胡搅蛮缠,倒是像活到狗身上了! 可伍被嘴上断不敢这么骂, 只能小脖一缩,任由你说。 项姓老者扫过一圈,彻底压住了场面, 岁数大,就是有道理,哪怕是丞相都不好使, 项姓老者默许霍光为自已扶杖, 冷问道, “赈灾当为朝廷发粮,由屋内的郡守县令去赈,你直来到此地主事,是要做什么?!” 说着,重重一砸王杖。 第 201章 绊子 “赈灾当为朝廷发粮,由屋内的郡守县令去赈,你直来到此地主事,是要做什么?!” 其余三老齐望向霍光,要霍光给个交待。 汉昭帝时,霍光召开盐铁会议,以桑弘羊为代表与民间代表,商谈国家政事,民间儒生们建议废除国家盐铁专营,让利于民, 可细想来,若盐铁私营,普通百姓到底能不能得利,这是个问题,就拿制盐来说,普通百姓制出的盐成色远不如官方所制,成本大,品质低,在市场上是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很难想象,普通百姓能通过制盐制铁得利,有这功夫,都不如上山下海弄点泽利, 那么,盐铁会议中,为何这些地方儒生如此强调要盐铁私营,实则让利于民,民只是个借口 ,或者说,是让利于民众中的一部分,就是地方势力。 盐铁专营,钱全是中央的,地方连汤水都没得喝,可若是盐铁能私营,地方势力既有生产力,又有销售渠道,是能挣钱的。 而此刻项姓老者所做,也有几分如此意味,他是在为地方争取利益, 霍光亲临三辅赈灾的举动,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是将地方势力原有的权力范围吞并了, “小儿请等下再答,”霍光直起身子,眼中爆出精光,直射向被三老们挡在身后的地方官员,郎声问道,“敢问高陵县县令项凛何在?” 项姓老者顿住, “霍相,下官在这。” 人群中举起一只手,被霍光点名的官员走出,就算不知道高陵县规模如何,只听霍光的叫法,也知道此县为大县,在汉时万口以下的县长官称为县长,万口以上的县长官称为县令, “下官拜见霍相。” 霍光笑道, “本官忽然想到你也姓项,不知你与这位老者,有何关系?” 项凛支吾半天,反倒是项姓老者中气十足开口道, “这是我的重孙儿,怎么?有什么可避讳的吗?” 霍光朝项姓老者恭敬道, “那我便知道了。”在看向项凛,问道,“高陵县伤亡几何,可统计出了?” 高陵县县令项凛小声道, “禀霍相,仍、仍在核对。” 左内史卜式面露惭色, “霍相,是下官无能。” 霍光伸手止住卜式,一个个直呼其名,将高陵县群吏全部点出,一个不少, 项姓老者见状,深深看了重孙子一眼,抓住王杖的手开始颤抖,项凛不敢正视太爷,只是低着头, “混账!” 左内史卜式怒喝出声,吓得高陵县县令项凛浑身一颤,汉重郡守,左内史下辖左冯翊,也可试作左冯翊的郡守,郡守对县令有绝对权力,往往县一级官员见到郡守,如老鼠见猫。 霍光再止住卜式,看向项凛, “抬起头来。” 项凛抬起头,东侧、正面、西侧三道视线狠瞪向项凛,项凛不敢看东侧的太爷,也不敢看西侧的左内史,更不敢看正面的丞相,只能虚望向前方,准确的说,是看向霍光面前的灰尘小点, 但,哪怕是不看,他依然能清晰感觉到视线刺透身体, 霍光往前走一步, 问道, “若按汉规制,本官没记错的话,高陵县上下官员,应都在场了吧。” 项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磕巴道, “是...是是...霍相,都在这儿了。” “你个混账!某你也敢骗!” 项姓老者再忍不住,执起王杖就向项凛狠狠砸去,小杖受,大杖走,太爷毕竟年岁大了,这一下打不死人,项凛也不敢躲,硬生生的是站在那受了一杖, “您别气坏了身子...” 京兆尹刘买赶快上前,搀扶住项姓老者,项姓老者挣扎,刘买暗道他力气还不小,但到底是年轻力壮,半扶半拽的把项姓老者安抚坐下,项姓老者手指颤抖,指向项凛,被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项凛苦着脸道, “太爷,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项姓老者用王杖重重砸地, “某这脸,都因你丢尽了!” 闻 言,霍光反倒有些意外,或许项姓老者并非是为私利,反应是正直之人, “项县令,大雪连下半月,雪后大寒又是半旬,今日是少有的晴日,高陵县内你没留下一个办事的官员核对灾民户数,反倒是都带到本官面前, 张口又告诉我,还没核对好灾民户数, 所以,到底是你能力不够,还是说无意核对?!” 项凛浑身汗毛炸起,其余各县官员也都浑身不适,隐起身体,生怕霍相叫到自已头上, “某跟你丢尽了人!” 项姓老者撑起王杖,招呼着所有老者散去,霍光用眼神示意刘买去恭送,京兆尹刘买回过神,将老者们送出, 老者们送出后,伍被明显能感觉身子一松,他们在这实在是给人的压力太大了,不能打不能骂,总之就不能来硬的,让很多事都没法去做。 左冯翊下辖二十四县,霍光再不和项凛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左内史卜式, 严肃道, “我就给你三日,把各县受灾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失了多少人,都给我核对好! 若你做不到,斩!” 霍光将腰间斩白蛇剑,拍到案几上, 这一下敲山震虎,将群吏震得头皮发麻,霍光是丞相,他跟项凛这种级别的小官厉害,是自掉身价, 而左内史被训责,群县令县长,再加上各县小吏,看在眼里,险些没把肝胆吓裂! 这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他们的顶头大上司,做不好事,也要被斩! 不能再和霍相做对了,最起码,不能明着做对了。 卜式表情严肃, “霍相,若我没做到,三日后我负荆请斩!” 霍光看向右内史倪宽, 倪宽上前一步, “下官也一样!” “剩下的事是你们的,”说罢,霍光看都不看众人一眼,抬脚就走,伍被快步跟上离开。 卜式面色黑沉扫过治下县令,视线还特意在项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冷喝道, “你们听到了!三日后,若是误事,丞相要斩我! 我要你们两日内核对好灾民户数,谁要是误我的事,逼着我死,那我也要斩你!!!” 第 202章 谁对谁错 两日后夜 霍光推门而出,整片天空如火烧一般,就连一向处事不惊的霍光,此刻,脸上都露出忧虑的神色, 伍被跟出,干瘦的身子骨裹在袄中,看起来有些滑稽,手中还挂着一条黑色大氅,裸露在冷空气中的面部和双手,如被蜂针蛰过一般,现出青紫色, 从没见过如此冷的天! “霍相,您披上吧,现在您不能再冻倒了。” 霍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把伍被手中的大氅拿过,反手披在肩上,又把前襟拽过,裹了起来, “天红如血,唉,此夜,不知还要冻倒多少人,伍侍中,你在淮南做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冷的天吧。” “没有,”伍被嘶溜了一下鼻涕,却有种鼻子被人打了一拳的感觉,完全感觉不到,脸上还有鼻子的存在,“九江郡连下雪都少见,更不用提这么冷的天了。” “不光是你,我也没有啊,我自小在关中长大,也从没见过冷到如此的天,冷到能把人的理想都给冻僵,冷到让人什么都不敢去想....” 伍被从侧方望向霍光,他精准捕捉到了霍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挫败, 与天斗,其乐无穷,可真要面对天灾的那一刻,才会感觉到人力是何等的渺小。 “霍相,您给了左右内史他们三日的时间,听闻他们只给了县下各级官吏两日的时间,把这时限又给压了一日, 挨过今夜就好了.....明天一早,三辅各县核准好的灾民人数,就能上呈到您手中,我们就可以批粮救灾了。” 霍光抬头看天,什么都没说。 伍被张张嘴,正欲开口,只见远方一道模糊的身影走来,走到近前,才看出是龙额侯韩增, 韩增头顶冒着热气,一看就练武血气旺盛之人,可即便是他,也要在盔甲内包上一层袄,不然,盔甲凉到可以把他的皮肤沾下来, “霍相。” “你来了。” 霍光朝韩增点点头,似乎早算好韩增差不多要到了, 韩增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道, “射声校尉杨仆带兵将千人占京兆尹, 长水校尉燕仓带兵将三千人占右扶风, 胡骑校尉路车儿带兵将三千人占左冯翊, 赵采风带虎贲营一千入水和县。 各路兵甲,皆已齐备。” “竟来了这么多兵马....”霍光不由皱眉,韩增愣了下,问道, “您是担心粮草不够吃?” 霍光叹气, “罢了,来就来了,你看着办吧。” 韩增点点头,文武各司其职,他为总军调度,只在大方向上和丞相合同,若什么事都听霍相,反倒没自已的主意,那要他还有什么用呢? “水和县...” 韩增补充道, “听陛下的意思,我们只支援水和县就好,到底如何行事,都以殿下为准。” 说罢,韩增偷望霍相一眼,从丞相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知道了。” “你先进屋吧,等下还会有人来。” 韩增被霍光拉住,不好拒绝,只能跟进屋内。 夜,还长着呢。 ..........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干!” 神武宫内,史皇后的亲弟,太子进的亲叔叔史复,噎住嗓子,连连摇头。 太子进抬眼看向小叔,在史复被霍光以鲁国孝廉传召入京前,刘进都不知道,自已还有一位小叔,刘进没怎么主事过,还没有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看到史复,眼中控制不住闪出厌恶, 当然,这一瞬的厌恶,被最擅于察言观色的小流氓史复,抓了个正着,史复忙改变态度,轻声细语道, “殿下,小的是您亲叔啊,全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您好我才能好啊, 小的一言一行,全是出于殿下考虑,没有过丝毫的私心, 陛下给出的课题很简单,殿下此番行事,按部就班完成就好,多做多错啊!” 史复脸上满是急色,被灯火照在墙上的影子,扩大,飘摇,好似张牙舞爪的要把刘进吞了。 闻言,太子进脸上不满的神色更深,彻底不遮掩对这位小叔的厌恶了, 冷道, “我没想过要对付父皇的考题,父皇把此事交代给我,也并非是出了一道考题, 赈灾济民,每多出一份力,就能多救一个百姓,这可是实打实的事! 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多做多错呢?此事也是可以计量 的吗?” 史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活像憋屎憋得难受,他是有苦说不出,但想到自已的命运早被绑在了名为太子的战车上,由不得不说真话, 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您没见过赈灾施粮,那都是刁民啊,此事与别的事全不相同, 没有多出一份力,就能多做一份事的道理,多做一定多错, 刁民我都说轻了,能碰上刁民还算运气好,您想啊,他们先是被冻、又是挨饿、能活下来的也是半死不活,被拖了一层皮了!他们哪里还算人,早就是兽了....您还是!” “住口!!!” 太子进猛拍桌案,他一向温和,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到底是刘据的儿子,一发起火来如有龙威,将史复慑在那一动不能动。 “殿下....” “你就是为民出身,口中却左一个刁民,右一个刁民,才当了多大的官,把自已的根都忘了? 若你为受灾的灾民,你还能说出这些话吗?!” 史复有苦难言,暗道, 殿下啊,咱们完全说的不是一件事啊! “问你话呢!说!” 面对殿下的诘问,史复不敢不回答, 只能如实道, “殿下,若我为灾民,当然想官府能多救济我。” “你还知道呢?!” 史复苦着脸, “小的是知道啊,可是正因为如此,成千上万都想多要一点的灾民,更会变成我所说的一般。” 刘进瞪大眼睛看向史复,他从没见过这么无礼之人,太子自小生在宫内长在宫内,所遇到的都是有礼之人,可唯独这史复,如一锅鲜汤内的老鼠屎,就如此突兀的放在这恶心人.... “你滚出去!!” 第203 章 韩增:我自卑了 韩增在屋内坐不下去,似屁股着火,只能来回踱步,左走一圈,右走一圈, “韩大将军,您还是坐着吧,别来回走了,都要把下官绕晕了!” “那我不走了。”韩增立在原地,也没有坐下去的意思,但这也让伍被眼前清净不少。 霍光看向韩增, “不急,也快来了。” “是,霍相。” 三人又是待了一会儿,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黑夜, 严寒, 从人类原始祖先时,最大的恐怖,便是如此,此番躲在屋内,如人类祖先藏在洞穴中,基因中本来的恐惧压迫而来,也怨不得韩增如此烦躁。 门外传来踩雪声,韩增耳朵一动,光凭声音,就把来人的数量、体重都给推算了出来, 再结合各种因素一推理,三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韩增在心中暗道, 原来是京兆尹和左右内史,那我也留在这儿多听听。 京兆尹刘买推门而入,脸被冻得发紫,上下嘴唇微抖,三人带着寒意挤进屋内,韩增大步过去,把房门重新掩好,将寒冷重新拦在门外。 “下官拜见霍相!” 京兆尹刘买对霍光格外尊敬,皆因霍光上位后,做了几件大事,并且,这几件大事都和人员调度有关, 其一就是搭建东宫班底,此事是低调做的,但有心人只要稍加联系,自然能看出。 其二就是扶持起皇族,请命陛下提拔宗室亲族,此意也是避嫌,皇家势力太薄弱,霍光此举,也是告诉世人,自已断不敢忘“非刘姓不王。” 刘买得益,自然对霍光很有好感。 倪宽、卜式出任左右内史,也都是霍光推荐,左右内史的活不好干,但总要有人干。 倪宽为孤臣,出卖了恩师,投靠陛下,给陛下皇陵案平叛送出了第一手情报,但古代讲究亲亲、尊尊,便是亲其所亲,尊其所尊, 一头是师如父,另一头是君如父,倪宽分出了大父和小父,师为小父,君为大父,为了大父把小父出卖了,此番选择,从明处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暗地里,倪宽早就人见人避了。 这样的人,好用。 卜式羊倌出身,为刘彻的钱袋子,更稀奇的是,身为刘彻的钱袋子,竟能活到现在,卜式全凭一招, 爱国。 凡国有大事,都不需要等着刘彻伸手要,卜式第一时间先要全交上去,这么懂事的钱袋子,刘彻怎能不爱? 卜式的问题是,思想觉悟够,但才干不足,从他处理左冯翊县官的举动,便能管中窥豹。 他将郡守与县令的上下级关系,平替为了宗族内的长幼关系,在宗族内,宗子卜式为大家长,自然说一不二,而为官后,他也觉得理应如此,对下级打压太过,容不得下级对他有一点质疑, 这便是才能不够的表现。 刘买等人,见霍光这么晚了还衣服平整,便知道霍相早就算到了他们会来, 霍光平静道, “各县灾民核算清楚了吗。” 三人对望,脸上皆现出难色,伍被暗道, 竟还没核对完?! 京兆尹刘买代表众人发言, “霍相,太清晰的数字,还要随着赈灾救援不断精细,但大致的数字,我们都核对完了一遍了....” 只核对完一遍? 韩增皱起眉头,暗道, 只核对完一遍,是怎么敢来上交数字的?还非要这么晚来,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核对几遍,明日一早,把更确定的灾民数字上呈。 除非是.... 京兆尹刘买喉结上下移动,从怀中掏出一书册, “霍相,您还是亲自看吧。” “嗯,拿来吧。” 卜式、倪宽也从袖中一书册,伍被上前拿过,转呈给霍光,霍光将三本书册在桌案上平铺,看向伍被, “你随我翻一本。” 伍被会意,霍光用两只手分别打开两卷书册,一股新墨的味道钻进鼻孔,霍光翻到哪页,伍被赶紧跟上, 霍光同时看三册,还一目十行,时不时还点出不对的地方, “此处不对,右扶风虢县灾民不该这么多,不是他们核对有误,就是有意多写。” 看了眼右内史倪宽,倪宽早就傻在那了,霍光见他不懂,用手指敲了敲书卷, “虢县为大县,原为虢国。” 倪宽下意识道, “霍相,大县人口就多,灾民也应该多啊。” 霍光摇摇头,只能继续道, “ 虢县有黄帝子祠和周文武祠,在此地也多为姬姓之后,他们从宗结族,应对天灾远比其他县寻常百姓更能抗压, 通看各地灾民数量,是呈比的,少的十之一,多的十之三,平均应在十之一二左右,反倒虢县为宗族聚居之地,却损到了十之四,没这道理。” 倪宽望向霍光的眼神,惊为天人! 霍相不光是同时看三册,而且是真正的认真在看,而且,还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不合之处! 霍光看向倪宽,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右扶风下有杜阳县吧。” “是,霍相。” 倪宽声音中满是崇敬, “来,你来翻出来。” “是。” 倪宽上前,刷刷的就翻,翻到杜阳县一篇, “霍相,找到了。” 霍光将视线从另外两册转过来, 看了一眼, “果然如此,这样吧,我先可着右扶风说,你也记得清楚,不然说的太碎,把你们弄乱了。” 在旁的韩增头皮发麻, 在心中狂吼, 霍相!您也太会照顾人了吧! 一对三,不担心自已说乱了,反倒是怕他们记乱了?! “啊...啊,是!” 倪宽已经傻了。 “杜阳县旁有杜水入渭,你看,杜阳县核对灾民,全是含糊不清的数字,皆因他们找不到灾民....等下就传令,趁晚上还不算冷,去水上找,虽大多都应被冻死了,但只要活着一个,也不算白费功夫。” “是!” 霍光想了想,还是嫌太慢,看向伍被, “人命关天,你现在就去传,韩增,你来帮我翻书册。” “好嘞。” 韩增走过来,低头一看书册上的数字,因计算太急,囫囵一片黑,还到处都是涂抹的痕迹,光是细看一本都能看瞎眼...但,霍光能同时看三本? 霍光察觉到韩增的视线, “如此眼神看我做什么?” 韩增摇头, “没什么,霍相,我自卑了....” 第 204章 义仓 “渭城....此地有多重要,不必我再多言了吧。” 霍光手指压在书册上的数字,指尖都压到发白, “下官明白。” 右内史倪宽神情肃然,哪怕不是主管右扶风的内史,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晓得渭城有多重要, 不必赘言其他,只需知道,渭城原是秦都咸阳,便知其浩大厚重。长安是在咸阳旁新起的城池,而咸阳经过几朝建造,哪怕被项羽一把火烧了不少,依旧存有底蕴。 所居者,也多是老秦人。 此地不仅有赈灾之需,更有维稳之要。 倪宽看了眼周围人,也知都是自已人,便直言道, “霍相,于渭城赈灾,自与其他诸县不同,诸县百姓要的是粮、要的是居所, 老秦人皆是聚族之宗,赈灾粮当然应分予他们,但对于他们而言,如隔靴搔痒,要稳住他们还需另有旁物。” 左内史卜式脱口问道, “还需什么?金银?财宝?” 倪宽摇头, “眼睛能看见之物分予他们是明目张胆的偏颇,若叫其他县百姓看到,只会让他们心生不满而滋事,我们要给他们用眼看不到的东西。 政策。” 霍光赞许的看了倪宽一眼,倪宽对霍光的认同很是受用,语气自信不少, “譬如来年免税免徭,由朝堂负担农具良种。” “具体用何办法,等到事情都过去再议。” 霍光抬起手,倪宽适时闭嘴。 韩增特意留意了一眼, 渭城户三十万,口七十万,因大寒死一万二,伤四万,失者也足有两万。这数字看起来触目惊心,但按照伤亡比例,算是右扶风诸县中遭灾最轻的了。 与霍相方才推论虢县的立论相同。 侧望着霍光的脸庞,还有几分未褪去的青涩,韩增心中除了敬意外,再无其他, 霍光所言的诸事,其推理过程并不复杂,只要说出来,任谁都能听懂,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总能看到一个人一件事的最深处, 将右扶风重点县,如淮里、美阳、雍、漆等县,都交代过后, 霍光看向倪宽, 问道, “我都说清楚没有?” “霍相,下官都记住了,只是....”倪宽声音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见状,霍光道, “有何事就直说,莫要耽误功夫。” “是,下官羞愧,身为右内史对治下之地远不如您了解,下官想请教,该如何像霍相这般。” 闻言,霍光眼中闪过追忆的神采, “这也是一位先生教我的。” “敢问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下官之后,也想去请教。” “这位先生已经不在了,他的名字你应也听过,汲黯,汲先生。” 倪宽恍然,这几年右内史换过许多,但右扶风一地只认故去的右内史汲黯,治地数十年,海晏河清。 可惜,自已只见过汲先生寥寥几面,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提请教了。 看出倪宽脸上大失所望,霍光微笑道, “有时间你可去汲府一趟,汲先生曾治书一本,书中所载皆是右扶风诸县的地志民情,还有先生做官的心得,你去求书,应该能求到。” “竟还有此神书!下官若有机会,定要上门求书!” 霍光点点头,将右扶风书册交给倪宽,再把左内史卜式叫到身前, “你来听着。” 卜式躬身到霍光身边,他岁数长霍光许多,但神态恭敬如后进弟子, “左冯翊的情况远不如右扶风复杂,右扶风一地,上三代遗民颇多...” “霍相...”卜式小声叫住,霍光转头看向卜式,卜式不好意思道,“霍相,请您稍等,下官想请笔一管,您说时下官记着。” “可以。” 霍光给卜式递过去一支笔,见卜式认真的样子,不似作假,脑中恍惚闪出陛下曾对自已说过的话, “人人生而不同,有其长处,也必有其短处。短处不必太过理会,取长补短更是无稽之谈,补出来的,只会是个庸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将长处不断加强,这才是君子立世之法。” 还记得陛下称这套理论为长板效应,名字虽怪,却极有道理。 就如眼前的卜式一样,他的短处很明显,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长处。 认真。 是应不断加强长处。毕竟,我们这等凡人,远不能像陛下那般完美。 霍光回过神,又是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与卜式讲明,卜式写过后,持纸又认真与霍光对过一遍,才退到一旁,最后就是京兆尹刘买…将三人各自安排后, 三人对望一眼,京兆尹刘买开口道, “霍相,我们今夜急来,确实是有事要说。” 霍光叹道,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点了点几案,霍光说道, “各县受灾的人数有些太多了, 西域战事在前,天下粮草损耗颇多,此番,我们带来的赈灾粮应还差出一大截。” 说罢,屋内一阵沉默, 众人也不知该说什么。 归根结底, 是中央直接下到地方赈灾,将地方官员从决策者变成了执行者,地方官员的权力空间被压榨干净, 那人家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你们都是大官,是牛气,但,你们不让我们好过,那你们也别指望我们给留面子! 各地受灾人数,在地方官员上呈时,是一点不粉饰了,该多少就是多少,这下就让霍光等人尴尬了。 不过,霍光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只是这数字,未免差得有些太多了。 韩增率先打破寂静, “为今之计,就只能少发。将本应分予百姓的赈灾粮再分摊减少,再抓紧时间从周围郡县快些拨粮。” “不可。” 还未等霍光开口,京兆尹刘买先摇头否定, “本就是一户施粥不足数,再少了,是要活活饿死他们。天灾在前,再有人祸…” “开义仓吧。” 霍光长出口气,众人一愣,反应许久,这才想起义仓是何物。 陛下登基时,念天下郡县多罹水旱,百姓无积,奏令民间秋时各家出粮存储,以备不时,于关道要冲设义仓义田,名义仓。 当时百官还多不理解,眼下之际,却只能靠义仓来救火了! 想到这,众人皆是叹服, 陛下所视,何其深远乎! 霍光看向众人, “你们将各册抄录一份,呈送陛下吧。” 第 205章 饵灾 “你们将各册抄录一份,呈送陛下吧。” 霍光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想起一事, 陛下登基后他们都险些忘了, 克险催难,光论解决问题的能力,天下间谁能及陛下呢! 无数次局面倾覆在即,都是刘据以超模的个人能力,硬生生的操作回来。做陛下的臣子是最简单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上呈陛下就是, 呈过之后就是等着,等着陛下的命令,陛下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京兆尹刘买忙不迭的点头, “我这就去找人抄录,争取三个时辰内,送回陛下圣前!” .......... 天还没亮 刘据来不及开朝会,只把几个贴已的近臣传来,在五祚宫内等着商议, 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审卿四人衣着规整,面无倦色,刘据本人都有些疲态,看到这四人如此,不由在心中腹诽, 这群人整天都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果然,不仅当皇帝是个体力活,当官也是个体力活, 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光需要远超普通人的能力,更需要远超常人的体力。 将代表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三册的灾民户计交给几人,神武智囊团纷纷传阅起来。 若韩增在场,定要被吓一大跳。在场四人皆有一目十行的能力,浏览速度堪比数人合看,人家还不是粗览,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也不缺质量,精要之处一眼就会被他们扫到。 审卿指着右扶风一册,看向张安世, “这里未计的百姓,应失于杜渭水之间了。” 张安世胖胖的脸一抖, “我们能看出,光哥应早就看出了。” “也是。” 四人传书,耳边俱是唰唰的翻卷声,借着机会,刘据偷个懒,闭上眼抓紧时间休息会儿。见陛下微合双目,张贺用肘轻撞杜延年,示意其翻书声小些。 杜延年被张贺突然肘击本欲发作,但抬头一见陛下累了,赶紧放轻动作。 都看完后,审卿面露犹豫,眼下对称的红痣提起, 他是真不想打扰陛下,陛下日夜操劳最需要休息,但此事传的如此急切,事关重大,确实该强行叫起陛下。 审卿眼神坚定,上前一步,猛地被张贺拉住,见陛下响起轻轻的鼾声,张贺心痛,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再让陛下睡一炷香。 见状,审卿自然同意。 四位顶级大臣,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在原地静着。 刘据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光点,视线稍微清醒,看到四位大臣都眼露关切的看向自已, 刘据揉了揉额头, “朕不该睡的,过了多久了。” 张贺沙哑道, “陛下,还不到一刻。” “还好。” 刘据看向几位大臣, “你们都看过了吧,为朕出出主意吧。” 宗正审卿上前一步, “救荒之法不一,水、旱、寒、蝗、地动各有不同,然其间却有通处,微臣思之,可大致有五: 常平以平价,不以粮价飞涨害民。义仓以赈济,赈济如用兵,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说到此处,审卿顿了顿,眼中透出狂热, 心中想到, 早在几年前,陛下就起义仓、义田,今日可缓大急! 有此主公,当臣子的复有何求? “.....其三,不足则劝分于有力之家,有力之家粮钱俱备,可让他们助朝堂赈济灾民,朝堂则以政策回报之。 将各地粮转运聚之,以均输平准带之。只是长安之粮已运于洛阳,时机实在太遭,没办法,只能再折算人力转运回来。 最后就是遏籴有禁,所有大规模粮食流转,全都要经过朝廷的手。” 话音落下,若有机会与三辅地的讨论、对比一番,可见官员成色之差异。除霍光外,刘买、倪宽等人,他人怕是都会手足无措,而在京中,四位大臣一讨论,一套完整的救灾计划就托出了。 刘据点头, 暗道, 这种集中行事的战略,在特殊时期,特别是受灾时期,可以称之为最有效的战略。 此战略也确如审卿为人,大开大合,经世致用。 如古代这般封建中央集权,确实有诸多不好,但,不得不承认,能让华夏文明不断裂的延续,中央集权有着难以磨灭的功劳。 就拿赈灾一事来说,中央集权的调度能力,恐怕是其他任何制度都不能匹敌的。 “很好。”刘据轻点几案,“再加一事,以工代赈。” 虽是头一次听这个词,但在场都是聪明人,只需从字面意思,便推断出了是何意。 张安世眼中满是震惊,就连声音都雀跃许多, “这是好法子啊!” “确实是。”杜延年说道,“并非全是灾民,若全部赈灾对朝堂负担太重,调去太多兵马,又有兵粮的损耗, 若以陛下的以工代赈,可将两难解之,以能自理的灾民,补充代徭,我们再将赈灾粮以工钱的方式发给他们,可缓大急!” 杜延年脸色发红,相较于其他人反应更大,像审卿、二张几位,那是一路跟着陛下长大的,整日受到陛下智慧的洗礼,可杜延年没有啊, 为君者,不需全面,能从谏,能容人就可以称为明君了,那刘据在拥有这一切特质的基础上,还拥有最高的眼界和智慧呢? 杜延年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贺开口, “陛下,粮食直接熬粥不够用,也太过浪费,可在粥内掺些沙土谷壳。” 张安世皱眉, 低声道, “哥,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不是把粥全糟蹋了吗?” “不,”刘据看向张贺,“此法确实可行。” 嗨! 怎么给这招忘了呢! 也幸亏有张贺,能想到这个法子! “这....” 张安世有些茫然,陛下爱民如子,怎会听取大哥这么浑的法子? 杜延年皱眉看向张贺, 暗道, 这人有些聪明,却都没用到正地方,坏得很! 见众人半知半解,刘据示意张贺, “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张贺瞬间变脸,对向陛下轻声轻语, 温柔道, “是,陛下,微臣这就解释~” 第206 章 高庙祭拜 “将施粥掺上杂物,是要分出哪些才是真需要喝粥的人,若赈灾粥煮的太好,难免有极多冒领之人。 灾民身体虚弱,就算是排队也抢不过那些冒领的民众,到最后,无病无灾的倒是喝饱了,真需要赈灾粥的灾民却喝不到。 掺上杂物就省去很多麻烦,掺沙掺土,冒领民众本就不缺这一口,喝到嘴里难以下咽,他们也就不喝了。 不掺杂物,有粮的也吃,还轮得到灾民吗?” 张贺面无表情,口中吐出毫无感情的说辞。 杜延年听得暗自点头, 此法却有几分合理之处,真是饿坏的人,哪里管得上粥的口感如何?只是往粥里掺点杂物,就能区分哪些是真需要被施的灾民, 很不错。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粗暴了。 “还有,久饿的人,冷不丁吃这么好的身体也适应不了,吃太快太饱反倒对胃肠是种负担。掺些杂物,对他们好,对朝廷也好。” 杜延年听到此处,不由问道, “言之有理,但那灾民也是人,你如此做,还是有些过分啊。” “过分什么?”张贺眉毛一挑,冷冷道,“人?临到将死的灾民也是人吗?和畜牲没什么区别。 杜廷尉想这么多,到最后反而什么都不成。” 杜延年是张贺的直系上级,被张贺当着大领导面前,硬生生的怼了一句,脸上也挂不住, 见状,张安世忙替大哥打圆场, “哥,您说得也太过了。哪有如此比喻呢?”又看向杜延年,“他也是心直口快,说得却不对,哪里能真把灾民当成畜牲对待?” 人不如畜牲? 杜延年懒得与张贺争论,俩人整日私下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说不出什么结果,如今在圣上面前,更没有起争的必要。 不过,杜延年脑中又想起了陛下曾说过的话, 陛下要的是公平,而不是平等....杜延年总是想着此事,时至今日,他都没搞懂此中深意,就拿赈灾一事来说,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平等? 平等是不论男女老幼,只按人次算,全都施一样数目的粮, 公平是因人而异,分辨出谁需要多少粮,再按需分配,可若真这么做了,赈灾的工作量要翻上数倍.... 所以,杜延年也被绕晕了。 除了杜延年,其余众人对张贺的暴论反倒习以为常,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他们早知道张贺是个狠人,狠事做那么多,放两句狠话真不算什么。 “你们都去吧,朕还要去祖祠祭拜。” 闻言,群臣表情肃穆,起身请辞。 群臣退下后,两位太监走入,无声的替陛下更衣,宫门开合之间,刘据见宫内毫无女子身影, 问道, “宫女为何都不见了?” 身旁的太监停下手中动作,恭声答道, “陛下,天生寒灾,太后娘娘诰宫女出宫,等下我们这些不净之人,也要出宫了。” 刘据点头,心中感叹, 自已常有失处,都是母亲在背后暗中默默补足。 中原有大灾,皇帝也应有所表示,宫中不近女色,食不生炊,衣不见采,入祖庙罪已祈福.... 刘据只换上一身素麻袍,袍上连花纹都没有一丝,更没有其他的颜色,黑发只简单拢起, 更好衣后,停一日朝会,刘据要在祖庙内跪上一天。 汉朝最先的祖庙,是刘邦在京师皇宫内设的太上皇原庙。同时,下诏天下,让各诸侯国都为太上皇立庙,惠帝为皇考刘邦立高庙,皆是子为父立,还有孝文庙、孝景庙,并非将先祖牌位都置于一间,而是各有其居, 广立宗庙,为大孝之本, 像二皇子刘弗惹得刘据生气,罚他去跪祖庙,跪的是太爷爷孝景庙。 天灾成难,刘据必须要去高庙祭拜。 庙皆在城中,独孝文庙在城外,高庙循古制,在长安城门街东。 驰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刘据行到高庙,推开庙门,高庙虽常有人打扫,可推开门后,还是有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似乎是在时间长河中等待许久,静静等着每一位来人, 入眼处是“子立皇考高庙。”惠帝为父立庙,故是子为父立, 这是刘据此月来得第二次,前次来,是此月初一。汉代有制,每月初一,都要将高帝的衣冠从长陵的宫殿中请出来,再移到高庙内,此制称为“游衣冠。” 整个两汉时期,不论是和平也好,战乱也罢,每月的游衣冠都不得荒废, 但每一次来,都让刘据有种踩进因果长河的奇异感, 对着高皇帝灵牌, 刘据跪倒在地。 “不肖子孙据拜见高祖父。” 说罢,恭敬叩礼,高庙门一被掩上,透过斜射进的阳光,空气中的颗粒飘摇,似真有人对刘据回应。 刘据声音惭愧, 颂念道, “据以幼冲,奉承洪业,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不能,而感逆阴阳,至令三辅大寒,饿殍遍地。变异频仍,咎证彰灼,夙夜祗惧,不遑宁康。 孙德薄,愧请高祖父庇佑,昭昭大汉社稷!” 又是深叩。 直起身,低着头, 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从天将擦亮,跪到日上三竿,刘据膝盖酸痛,但不敢轻移分毫。 说起来矛盾得很,刘据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但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因果报应, 虽还没到“君子不欺暗室”的程度,但怎么说,哪怕是没人看着,身为刘家子孙,在跪拜祖先时,时不时的还要偷一下懒,未免有些太过了。 刘据思绪不由飘飞, 想到一事, 自已跪着的地方,便宜老爹跪过,爷爷跪过,孝文帝跪过,惠帝也跪过,但也只有这寥寥几人,毕竟,能跪在这的条件太苛刻, 汉家皇室的嫡系血脉。 为皇帝者,或将为皇帝者。 二者缺一不可。 想着他们也都像自已一样,恭敬的跪在这,仰视着高帝灵牌, 只是不知,他们在这时想什么呢? 等下次见到便宜老爹,一定要问问! 第 207章 长进了 “混账!都他娘的是混账!!” 韩增把头带丧气的扯下,狠踢了一脚积雪,望向身边的公孙敖,抱怨道, “老哥,你评评理,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赈灾济民,是个人都知道要好好办,可他们倒好,在这儿一拖再拖,大用“拖”字诀! 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给你使绊子!这事还能不能办?!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孙敖听着, 笑道, “人家的意思明白着呢,朝廷下来人把赈灾事儿都给包了,不就是用不着人家了吗? 人家想着反正你们要办,那就都办了得了。” 韩增本想是找公孙敖诉苦,一起蛐蛐两句。谁曾想,公孙大哥非但没帮着自已骂这群地方官吏,反倒是还替他们说话, 不由语气重了些, “公孙大哥,听说你昨晚找他们喝了一晚上酒,行啊,也还喝出感情了是吧? 说话都帮着他们说。” “唉?”公孙敖搓了把发红的眼睛,“兄弟啊,话不能这么说,老哥这不是回答你问题嘛。 你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就回答你。” 韩增愣住,刚才公孙敖说的话他都没入耳,现在冷静下来一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 中央派人下来,甚至让丞相持天子剑行事,一副大包大揽的做派,那谁敢挡路啊? 从地方官员的角度来想,他们心中也有微词,你们把赈灾都揽过去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既然连口汤都分不着,那撒手不管总行了吧! 你不能说又把肉全搂到自已嘴里,又要我们干活啊! “那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得拎得清啊。” 公孙敖搂过韩增,朝韩增脸上喷了一口气,拉长声音说道,“兄弟啊!” 韩增被酒气熏得直皱眉头,身体向后躲, “大是大非那东西太虚了,就算是讲也轮不着咱们来讲。人都是实际的,你想想,赈灾过后,你回去肯定是要受到陛下封赏吧。” “你不也一样?” “对啊!”公孙敖重重点头,“我们被派下来的官员都要受到陛下封赏,咱们是圆满了,赚了名声赚了官职,只拿大义来压他们,未免太不地道。 最重要的是,这大饼太硬了,人家想咽也咽不下去。” 闻言,韩增心里不舒服, 本来他呈着圣命,意气风发的来到三辅地想要大展拳脚,不说做出一番事业,最起码要不负圣恩, 可来到这才发现,一切与他想的都不一样,四面都似有巨墙般,让自已有力使不出。 公孙敖眼带深意看向韩增,也不语了, 韩增因何有这么大的落差,公孙敖能想明白。韩增出身贵胄,亲爹是抗匈名将,做什么事都是顺风顺水,想点一把火,那就有无数人上来帮他拾柴,官路也是一路顺遂,小小年纪就立了从龙之功,有陛下支持,他在京中想做什么事做不到? 可,大多数的实际情况是,人家没义务帮你,帮你图什么呢?你是功劳,人家是苦劳,甭提什么大义小义,总得让帮你办事的人,看着好处吧。 “公孙大哥...”韩增把姿态放低,认真请教,“那您说该怎么办?给弟兄指条路吧。” ........... 高庙 漆门被轻轻推开,刘据不悦的睁开眼,有种被人强行叫醒的惊慌, 还以为是哪个不晓事的官员,高庙岂是随意进的?正要开口训斥,听到身后的声音一滞, “父皇,孩儿为您端来午膳了。” 很明显, 刘据那一瞬间的烦躁被太子进精准捕捉到,就连说话声都带着怯意。刘据自已察觉不出来,其实他发起火来非常吓人。 听到是儿子的声音,刘据表情好看不少, “牛儿,来,跪在阿翁旁边,对高祖父磕几个头。” “是,父皇。” 太子进跪在父皇身旁,手中还捧着饭碗,刘据微笑,把饭碗接过来, “来,给我。” 放在身前,特意看了下碗中,是一碗冷浆水,应是前日煮米流下来的浆水接了一碗,天有大灾,不应再生火食肉,便只吃寒食。 刘据为皇帝,相比于普通人,一年要吃上好几次寒食,除了寒食节外就是祖祭,月初游衣冠,也要进寒食。 寒食节本为晋文公纪念忠臣介子推所设,晋文公入国后,赏赐了一路将他护送过来的功臣,却唯独忘了介子推。在晋文公饿肚子时,是介子推割下腿肉给晋文公吃。 有国人不忿于晋文公忘记了介子推,特意将书信射在城门上,晋文公看到后才想起介子推对自已的救命之恩,听闻介子推随母隐居,特意上山去寻,久寻不到,又放火烧山,烧山也没将介子推逼出来,事后搜查才发现,介子推怀抱其母被烧死于树洞中, 晋文公大悔,设此日为寒食节,次日则为清明节。 刘据很难理解介子推的行为,不受赏就是,何故还要让母亲也被烧死?所以他不喜寒食节,可卫子夫知道后,严肃的告诉小刘据, “重要不是你喜欢与否,重要的是,介子推是忠臣,你将来重视寒食节,是要让天下人相信忠臣,再成为忠臣....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这当娘的很开心!” 此番过后,刘据登基后,每年寒食节都格外重视。 身旁,太子进听父皇的话,恭恭敬敬朝高皇帝磕头,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高庙他从来没进过。 刘据喝下浆水,虽然浆水冰凉,但也解渴,看着空碗,刘据想到,准备浆水的人莫不也是娘亲? 浆水看似简单,实则是满满的细节, 只有牛儿能进高庙,就让他捧来;浆水是寒食,而且能让自已暂时饱腹;还有,浆水不同寒食粥、面,是需要咀嚼的,在高庙内咀嚼,也是不敬。 只是简简单单,太子端浆水入高庙,背后最少有三层算计。 “牛儿,是你奶奶要你来的?” 刘进摇摇头, “不是,是母后。” 刘据一愣,没想到竟是史氏。 随后展颜一笑, “你母后真是长进了。” 第 208章 以太子之名 “你母后真是长进了。” 太子进抿住嘴,不知该说什么。 见状,刘据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面带微笑, 在刘据看来,这不算坏事,有心人总比无心人要好,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更好。 准备浆水做为寒食餐,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却能从背后看出太多东西, 在皇宫内,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这不算什么,此为人之常情,唯独是不要做有野心的蠢人, “等你回去告诉你母后,寒食浆我都喝干净了,这几日的寒食也都要她帮忙准备。” “是,父皇。” 太子进心中暗松口气。 望着儿子放松下来的表情,刘据扯了扯嘴角,有些欣慰,也有些无奈。 有皇帝和太子的这一层关系在,单纯的父子情就要靠后,父与子之间也没办法做到单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做为刘据的骨肉,对儿子,刘据本应有更多的感情,可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臣子们敏锐 察觉,这就让刘据没法如普通父亲对待儿子那般,去对待刘据。 气氛有些尴尬,父子独处一室,身边连宫女太监都没有,只有父子二人, 不光刘据有些尴尬,刘进也尴尬。 仰望高皇帝灵牌, 刘据开口道, “我把赈一县的事交给你去做,就是完全放手,你用你自己的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要把此事做好。” “是,父皇,”太子进捏紧拳头,眼中满是同情,“孩儿没捱过受冻,也从没饿过肚子,这两日孩儿光试着饿肚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着三辅百姓们饥寒交迫,孩儿心里就难受,恨不得马上帮到他们。” 太子进语气中含有浓烈的感情,那种将心比心的共情,何其真实,俯视斜望着儿子,刘据一瞬有些恍惚, 牛儿有着不把事情做成、就绝不罢休的决心,这是刘家人生下来就有的特质,更与其他刘家皇帝不同的是,牛儿爱民之心真切现在他只欠缺的是,做事的手段。 刘据抓住儿子的手, 认真道, “你能如此想,父皇很高兴,希望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磨灭你的这份心情, 父皇能做的事很多,但也很少,有很多事碍于时代和时间,需要一个很长循序渐进的过程,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方成大业, 希望你能接好父皇手中的权杖,未来有一天,你再把权杖交给你的孩子。” 刘进听得似懂非懂,刘据也不再过多解释,他说的话具有滞后性,或许每一天,牛儿就会彻底明白了, 刘据没说透的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秦国君奋六世之余烈,是因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 统一天下。 刘家皇帝,若想把接力棒传递下去,需要先认同刘据的理想,如此才能继续,这是最难的。 “父皇,孩儿还听不懂,但孩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那你与父皇说说,你要如何于水和县赈灾?” 刘据随口一问, 显然,刘进早就打好了腹稿,脱口而出道, “父皇,孩儿也想跟去水和县。” “这”刘据面露迟疑,暗道, 让牛儿亲眼去看看民间疾苦也好,但,国储不出京是惯例,让这孩子亲去三辅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太子进眨巴眼睛,满眼乞求, “父皇,孩儿知道太子申生的故事,也知道扶苏的事只您不是晋武公,孩儿也便不是申生。” 太子申生为晋武公子,晋武公受骊姬谗言,将太子申生分于曲沃,也就是送出了国都外,此举为逼死太子申生之始, 后又赐太子申生异父,准他自带一军,后又加封赏,把太子推向人臣之极,看似为器重太子,实则是下定了废太子的决心, 太子臣里克劝谏晋武公的话,就解释了这一切, 他说:“太子为储君,国公在外,当由太子居中监国,若有监国之人,太子随国君出征,称之为抚军,太子在外为抚军,在内为监国,但前提是,国君要在外, 从没有听说过,国君在内,太子反而要出外打仗的道理,这不是太子份内的事, 像您这般,将太子弄出去率兵打仗,太子对军队下令,要不要提前请示您?若事事请示您了,太子威严何在,若不请示您,便又是不孝,您若还看重太子,就不要将他置于此等境地。” 晋武公嘿然一笑,仍让太子申生统兵。 里克知太子死期已至,出宫后,太子询问里克,“我太子还能继续做吗?”里克不敢正面回答,只能含糊道,“孝道为本,不要考虑其他的事。” 而扶苏被分出国都,也可统兵,与太子申生的处境何其相似,始皇帝是否如晋武公的想法一致,或者始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已不可查, 但,可以确定的是,扶苏出外,变相加剧了胡亥的野心,毕竟太子申生的事在前,由不得胡亥不意动,不仅胡亥意动,朝堂上的官员也跟着意动了。 所以,将太子派出城,代表的政治信号非常危险。 “不可,你就在京中待着,那也不许去。” 刘据拒绝的坚决,不容分毫异议,太子只能失望的哦了一声。 “你回去吧。” “是,父皇。” 刘进起身,先朝着高皇帝灵牌行礼,又对着刘据行礼,再轻声走出,推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一雪人,被吓了一跳, 忍不住惊呼道, “呜!你是谁?!” “雪人”抹了把脸,被冻得脸色发紫,刘进细看去,才认出是金日磾, “微臣拜见殿下。” 听到门外的说话声,刘据叹口气, 躲也躲不掉。 财政大臣到底是找上来了,而且还一声不发,就默默站在门外等着, 在高庙没法再跪了, 起身, 走出高庙, 满眼无奈看向金日磾, “你是在逼朕啊。” “微臣不敢!” “算了,你先去五祚宫等着朕,取取暖,朕马上就去找你。” 金日磾闻言大喜, “是,陛下,微臣这就去宫内。” 第 209章 呼叫僚机! 五祚宫 刘据回到宫内,金日磾肃立在三足鎏金文龙炉旁,寒食不生炊烟,炉内也不生炭火,五祚宫内又大又空,没有炉火升温,只比宫外烧好些。 金日磾立在没点火的火炉旁,是想看看能不能借点余温取暖,也是没借到,但看其脸色,好看了一些, “微臣参见陛下。” 刘据见他还是控制不住发抖,从云幄后摘下吉光裘,为其亲手披上, “宫内也冷,你先披着朕的衣裘,一会儿就不冷了,你是朕的钱袋子,现在正是用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倒了啊。” 吉光裘一披上,不光有陛下的味道,身子也确实开始暖和,金日磾心中感动, 刘据待人,与他便宜老爹不同的是,刘据对别人好,是一直对他好,不会因为你死心塌地的追随我了,我就少些对你的照顾, 陛下的温柔,时时都有,事事都有。 “陛下唉” 金日磾吞吞吐吐,他为浑邪王子,是纯种匈奴人,也有着匈奴人的体魄,是为数不多与刘据身高相仿的人,可此时他蜷着身子,欲言又止, “怎么?”刘据一眼看出其所想,问道,“朕看你这意思,你是不想干了啊。” 金日磾一肚子苦水, 暗道, 我现在是理解桑弘羊了,这家也太难当了! “陛下,微臣是真难做啊。” “你要不想干,朕就找别人干了?” “唉,倒也不是不想干只是,不知该怎么干了,微臣没办法,这才来找陛下。” 刘据想泡个茶,扫了一圈,想着既然为寒食,热水也甭烧了, 念道, “诗云: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一直擅读中原经义的金日磾,脑中下意识对出, 是为《出车》。 大致意思为,“我很想念家乡,无奈胸中有简书在,只能先做事。” 金日磾喃喃念道,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唉,确是微臣此时所想啊。” “还能干不?” 闻言,金日磾知陛下所问,既然要干,就要全心全意的干,莫要总是见难而退。 “陛下,微臣能干。” 刘据后半夜议政时,没有金日磾在场,刘据也是有点怕见到他,听他发牢骚,赈灾一情,压力最大的一定是财政部门, 不说调粮有多复杂,只说政府灾后像百姓免费提供种子、农具一事,就复杂得很。 铁匠打好农具,农具都归大司农所掌,在每年春耕时,可租借给百姓耕种,租借是要收利息的,这才能补足农具损耗, 毕竟既往外借,就不是只借一家一户,等使用完后,各郡县就再收拢回来,此设计并不是盈利性质,更像是公益民生,可就算不盈利,也不能亏本, 可灾后免费提供种子农具,帮助恢复生产,那损耗就要由朝廷自行负担了,而且,没有了奖惩机制,全是拿去就用,百姓自然更不珍惜,事后收回来也更费劲。 这只是一处小问题,通看赈灾,到处是协调调粮,也就是说,金日磾要和所有主事的官员,不断的排列组合,运转出钱粮输送, 这活儿,真的不好干。 但,此刻,金日磾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陛下,我们没粮了,攻大宛,尽起大军,行军甚远,把存粮早就吃光了,就算大开义仓,也不够拿去赈灾的。” 金日磾很尴尬,大汉现在有钱,有很多的钱,却唯独没粮,而在灾情中,粮食的作用不可替代,就算有再多钱,也不能把钱当成粮食去吃吧! “还有此前各地也常有灾情,却没见此番比例如此之大!” 金日磾硬着头皮说出来, 刘据也不加遮掩, 答道, “此前各地上报灾情,多有粉饰,这次他们不粉饰了,如实上报,这才这么多。” “唉!这” “朝廷没粮食,个人家一定有,你看行劝分之法可行吗?” 刘据所言劝分之法,就是此前审卿所言,让有存粮的大户来代替朝廷赈灾,朝廷再以政策作为回报,比如说减免赋税, 金日磾面露沉思,眉头紧锁, 他不能像审卿他们一样,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反正就是出主意,随口一说完,旁的事就都不管了, 劝分法到底行不行? 肯定行! 但,金日磾却要计算利弊,说给政策回报很简单,问题是,就像之前说的,哪怕是一个“免费提供种子农具”的政策,都牵扯繁多,实际操作起来,格外繁琐, 更不用提减免赋税了,赋税为一国之基,陛下继位后,已有三次在全天下范围内轻徭薄赋的诏令了,此刻再减若有存粮也就罢了,国库都空了,还减啊? 钱是英雄胆,对皇帝而言,更重要! 皇帝拿什么控制天下? 靠的就是将天下赋税,汇集到手上,再统一调配。 审卿、张安世他们专业不对口,出出主意,说完就说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实际情况,还得司农担着。 “陛下,微臣不建议劝分了。 让那些有存粮的大户,能自助,就已省下很多麻烦了,再给他们政策啧,不好办啊。” 刘据点点头。 “那你有何办法,可解燃眉之急?” 金日磾答道, “所谓解燃眉之急,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拆东墙补西墙,缺的那一块,早晚都要补上。 微臣却有一招,能变出来赈灾粮,只不过真做起来未免有些太难了。” “你说。” “买粮,”金日磾苦笑一下,“用朝廷的钱,向江南买粮,以钱换粮,两不相欠,也不用以政策贷之了。” 刘据思考片刻, 叹道, “此法确实是难啊。” 以钱买粮,听起来简单。 朝廷买粮该用什么价钱买? 江南富商,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只是用粮赈灾,怎么不会去坐地起价?稍微加几成也还好,就怕贪心不足,更怕买不到粮。 “此事难就难在无人可办” 说着, 刘据缓缓睁大眼睛, 不对!有人能办这事! 还就在洛阳! 第 210章 媚上 右扶风 “听听!你们都听听! 来,都聚过来听听!陛下所传圣旨!” 霍光语气激动,将群臣招呼过来, 仅过了大半日圣旨传回,京兆尹刘买、倪宽等人还没有各自下到地方主持赈灾,只等着听过陛下圣旨后再行动,此刻,闻霍光所言,众人纷纷聚拢过来。 只是~他们觉得霍相的状态有些奇怪,为何显得如此兴奋呢?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远不复平日里镇定自若。 “赈灾所制,无非五事....大行常平、义仓,广赈灾民,劝分一法先搁置不论....将朝廷所拨赈灾粮按各县比重划分下拨,后续粮草诸君不必担忧,朕自供之.... 朕不忝德,知言行有失,故天责之,今大灾于前,愿诸君勉励团结。” 数百字的圣旨,读到最后,霍光声音中的颤抖再强压不住, 听此内容,其余在场官员无不由心潮澎湃,跟着有水平的大领导做事真是一种幸福! 通篇圣旨,没有一字废话,格式清晰无比。 韩增在心中按层次划分, 1.赈灾要如何赈,朝廷可以多损耗钱和粮食,但择政策助百姓,要审慎考虑,切不可胡乱许诺。 2.最难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朕都帮你们办好,只管放手去做! 3.行此天灾,都是朕做得不好,过在朕一人之身,还需你们立功相佐。 不甩锅,不埋怨,不压力, 试问如此陛下,谁不愿与之效力? 伍被暗道, 难怪陛下让二霍誓死相随, 原来,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 霍光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已完全不同,扫过群臣, “圣旨中陛下说的都很明白了,该如何做,我便不多说了。” 刘买、卜式等人俱是中两千石的封疆大吏,此刻却不由下意识点头,被霍光严肃的语气感染, “霍相,我们知道了。” “定不负陛下所托!” “是,必须要把事情做好,不能让陛下失望!” 霍光满意点头, “先将该拨的粮拨出去,后继再想办法,要快些行动了。” “霍相。” 倪宽上前一步,欲言,霍光看过去,说道, “还有何事?” 倪宽望霍光,如见天人, 禀告道, “您昨夜所言渭水边上的各县要多搜寻水上,我按照您说得办,那边的传书现在才送过来。 原以为一无所获,谁知竟是他们搜了一夜,最终找到失踪死亡的灾民无数。幸好,还有几百个活着的,此时都已经救下了。我先借贷了一部分,要他们紧急施粮,事后我再还给当地大族。” 闻言,卜式猛地瞪大眼睛,一时忘了礼数,震惊的望向霍相, 还真有! 以前他不明白什么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原来霍相才是! 只是看几个数字,竟能推测的如此精准! 一念起,就是数百条人命因而得救! 此非神乎?! 霍相这般天人,对陛下死心塌地,陛下又何其高乎! 霍光只是站在那,就会影响群臣增加对刘据的忠诚度。 “你做的很好。” 霍光淡淡道,好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又补充道, “事后对那些搜捕一夜的将士、地方官吏也要赏,从我的俸禄里出。” 闻言,众人对霍光更加敬佩! 伍被猛地想到霍相对自已说过的话, “钱对我没用了,权力对我而言也到头了,我只想有所作为。” 各自走出,韩增特意放慢几步等着公孙敖,公孙敖也明白,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韩增感叹道, “公孙大哥,你所言的君子媚上、不媚下,我算是明白了一些了。” 公孙敖笑道, “你小子行啊!我琢磨了一辈子,才琢磨出来道理,你不到一天功夫就想明白了?来,你给我讲讲。” “是,我们这些当官员 的,注定不能两全。对百姓好,难免要辜负君意;听陛下的话,又难免牺牲百姓。 却如孟子所言义利,义我所欲也,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我又认真想了想,因何会是如此,皆因....” 韩增全然忘了其他,只沉浸于自已的话语中, 不由声音越说越大,忙被公孙敖打住,扫过周围, “等等等,你声音小点。” “哦,”韩增这才注意到自已失态,“公孙大哥,抱歉。” “无妨,注意点就是了,你继续说。” 韩增压低声音,依旧难掩语气的激动,好似解答了一道特别复杂的难题, “我认真想了想,为何我们要媚上,而不是媚下。 我们这群当官的,都口口声声说为民着想,实则,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做选择,没有一个不是选择对上级负责,我们都选了媚上。 两千石大员,不需对群吏负责,而是要对丞相负责,同样,丞相也不需对其余官员负责,他只需向陛下一个人负责.... 根源就在于,我们要往上走。” “哈哈,是这个理儿,说白了就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公孙敖整理语言,继续说道,“我们不向下看那是因为,下面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都拿我们没办法。” 拍了拍韩增的肩膀,公孙敖再不言语了。 韩增怔在原地,公孙敖的一句话,算是把韩增所想最后一层还没捅破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望着公孙敖离去的方向,韩增更加谦逊,方知“三人行必有我师”是何意,公孙敖打仗不行,在武将内部难免被人念叨, 此前,韩增也对其有所轻视,现在才知道,人家的专业对口不在打仗处,要论官场运行的本质,谁还能看得如此清楚?武将之中,除了公孙敖,恐怕不足五指之数。 屋内 伍被上前,对霍光问道, “霍相,赵采风催促要我们拨粮,眼下已对三辅地都布置下去了,是等着一齐拨,还是先将殿下的那一县拨出?” 从霍光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淡淡说道, “哦?采风有这么急?” 伍被点头, “是,霍相,因您太忙,几次我都按下未说。” 第 211章 刘彻:朕上线了 “都有好几次了啊。”霍光念道,“这孩子也太想急着做事了。” 思忖片刻, 霍光笑道, “也罢,想做事总比不想做事要好,他们既然有这想法,我们这些做叔辈的,支持就是了, 把水和县需要的赈灾粮拨出,先给他们送过去。 其他的我们不必管,让他们折腾就是了,有些事,总要经历经历。” 伍被欣然应下, 哪怕小心如他,也不担心水和县那边出什么岔子。赈灾是例行公事,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何况还给了他们足够的人手和粮食,循序渐进的做就好了。 陛下还真是重视太子,如此快速积累民望的机会,可不多见。 “霍相,恐怕不用我们去送了。” 伍被笑着卖关子, “哦?”霍光眉头微挑,“采风就在三辅地等着押粮呢?” “是。” 伍被顿时显得失落,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 和霍相说话真没意思!什么都能被猜中! 真是的! “让他来吧。” “下官这就去。” 没一会儿,赵采风就被领进。将赵采风带到霍光面前后,伍被自觉退下,他对官场中这些事敏感得很, 剩下的就是东宫的事,他可不想掺和。 陛下还富于春秋,我老伍才不急着站队呢! “下官拜见霍相!” 赵采风对霍光极为恭敬,霍光身兼太子太傅,有时对太子讲课时,赵采风也能跟着听一听, 赵采风总想着, 怎会有霍相这么厉害的人?! “你倒是心急。”光听霍光说话的语气,没什么不对,可要是看过去,就会觉得有些怪异,霍光脸长得比赵采风还要年轻,语气却完全是长辈教导后辈。“在这守着,是怕我不给你赈灾粮,还是如何?” “霍相,我不敢这么想。” “等下我给你分出最好的赈灾粮,也是足数的。你要知道,赈灾粮格外紧销,下一批赈灾粮什么时候运到还不知道,其余各县的赈灾粮连足数都费劲, 给你凑出来不易,你也好快些行事,替殿下把事情做好,早日回京交差。” “霍相....” 赵采风面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见状,霍光笑道, “你还想要什么,都一并说了吧,我要是能弄,就给你弄好。” 赵采风大喜,再拜, “多谢霍相。” 霍光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霍相,下官知道赈灾粮很紧,下官厚颜,能不能再多要五成...呃,五成没有,三成也好!” 赵采风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自已要求过分,还没等霍光回应,就先给自已砍了一刀。但他也没办法啊,按照殿下的要求,不多加五成粮食,是根本不够的。 沉默。 赵采风没有即刻得到霍光的回应,沉默的时间越发漫长,巨大的压力朝赵采风包裹而来,霍光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 “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霍光口中的足数,配比水和县户口是百分之百够用的,再往赈灾粥里掺点杂物,撑个十几天不在话下。十几天后,就是新年,到时,最难啃的骨头,基本就都啃完了。 赵采风答:“殿下想让灾民都吃饱些,帮人帮到底,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 “......水和县多吃饱一个,其他县就要多饿死一个,何来多救一个是一个?” 霍光语气严厉, 陛下的意思是让太子放开拳脚去做,霍光也不想干预,但赵采风转述太子的话,太过奇怪,让霍光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额....” 赵采风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是怎么想的?” “禀霍相,下官想着,殿下仁心,一心为民,爱民之心鲜矣,下官尽全力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一定要帮殿下完成心愿。” “呵。” 霍光被气笑了, 本来是轻松的事情,怎能弄得如此愚笨?! 罢了。 “就这些粮食,再多的给不了,殿下要如何做是他的事,你把粮食解走吧。” 霍光再懒得与赵采风废话,赵采风害怕,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殿下的名字能压住不少官员,但太子太傅一定不在其列,在霍光面前,刘进还是没有排面。 目送赵采风离开后, 霍光于暗处唤了一声, “三弟,你去水和县盯着点,他们做什么不用管,不生乱最好,若是生乱,你要快些平息,莫要牵扯了无辜百姓。 唉....” “知道了,二哥。” .......... 洛阳 刘彻托腮,两根手指长如筷,夹着鎏金托盘里的干果,盘中葡萄干、核桃、栗子、梅子俱全,应季的、不应季的,都有。 客馆广庑高轩、温暖似春,刘彻满脸贵气,侧靠在七宝床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身旁侍立中贵人包桑,负责端茶倒水, 身前是卫青、桑弘羊、庄青翟、霍嬗,一众文武,显然是个五脏俱全的小内廷。 卫青读完书信后,刘彻手指悬在半空,夹在指尖的核桃,不上不下,顿了会儿,到底是没送进嘴里, 啪嗒一声,被扔回金盘中, “这熊儿,整日大义救民,那脏活累活、得罪人的事却都要朕去做。 罢了,谁让朕是他爹呢。” 刘彻做起,扫过众人,最后视线定在卫青身上, 问道, “赈灾而已,哪怕打大宛用了积存的粮草,余下的一时输送三辅也够,怎差出这么多?” 卫青摇摇头,抬起手中的信, “没说。” “没说?呵呵,”刘彻笑道,“没说朕也知道为何。” 看向桑弘羊, “你知道吗?” 桑弘羊想摇头,山羊胡子撅起,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刘彻指着桑弘羊笑道, “行,傻了一个。”又看向桑弘羊的儿子桑迁,“你阿翁傻了?何以不开口。” 说着,还解下金佩,在桑迁眼前晃荡, 桑迁直抒胸臆道, “禀陛下,阿翁他昨夜说以后可不能....呜呜呜呜!” 桑弘羊干瘦的手指充满力道,看他这样子,是要把儿子活活捂死,桑弘羊看向刘彻, 急道, “禀陛下,微臣方才失神了,微臣知道,微臣说就是了!” 第 212章 驭人宗师 “大旱者,阳灭阴也。大水者,阴灭阳也。” “大热同于大旱,此乃阳灭阴,尊厌卑也,上不忍于下,固其真义,当大甚阴法。” “大寒同于大水,三辅遭大寒灾,是为阴灭于阳,阴阳调和,道之生基,阴阳失调,天怒人怨。” “阴灭阳者,卑胜尊也,以贱伤贵者,此为逆节,故鸣鼓而攻之,宫内卑者驱之,重正阳位,方是解难之术。” 桑弘羊娓娓道来, 以阴阳解答天灾,看似为道家之法,实则汉时用阴阳解物,并不专属于道家,而是应称为儒学,更精准的来说,是汉儒。 汉学“外儒内法”,实则还应有一味“道术为血肉”, 儒、法、道三术合一为汉学之特点,嘴上说罢黜百家,实则是兼容百家。 只不过,桑弘羊所言并未让刘彻顺心,刘彻冷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研究上经学了?要论经学,你在朕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董生之春秋繁露,朕读得比你还多,朕要听的是这个吗?” 提到董生,刘彻嘴里一阵腻歪, 不过, 刘彻所言非虚,他的经学水平仅次于玄学方术,董仲舒将诸道合一,著《春秋繁露》, 刘彻将董仲舒的思想理念定为显学,刘彻有此举动是有个前提,那便是刘彻知道董仲舒写的东西好在哪,最起码,刘彻是真懂。 桑弘羊尴尬,在侧的庄青翟低头不敢妄动,生怕陛下一个心情不好,又问到自已, “陛,陛下.....那微臣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刘彻把金牌抛起,又落回手上,桑弘羊子迁,眼睛盯死在了金牌上,跟着上下起落。 此金牌的细节,尽收桑迁眼底,金牌周围是用的“错法”雕刻,其是一种极华丽的雕刻技术,错法有两种, 一为描金,一为留出金槽、再将金银绿松等宝物打碎填充,错宝多为第二种。 能用错法镶金,会此技术的工匠少有。古代工匠于其他职业不同,工匠与其说是一种职业,不如说是贵族的私人物品更贴切,工匠做为一种私人财产,是独属于主人的。 并且古代工匠技术不流通、不外传,故战争胜利方会大肆俘虏工匠,在俘虏优先级上,工匠是高于皇妃的, 也正因此,刘彻的宝物才更加珍贵,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 见桑弘羊不语,刘彻自顾自说道, “金一斤,值万钱,每两合六百二十五钱, 银一斤,值一千,每两合一百二十五钱, 金价总是银价的五倍,就算时有起伏,也大差不差....” 桑迁咽了口唾沫,霍嬗在旁看着低头轻笑,霍嬗始终没看金牌一眼,在他看来桑迁那副样子,可要比金牌有意思多了。 倒不是霍嬗思想程度有多高,能达到颜回那般“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不改其乐”的境界,霍嬗其实是视金钱如粪土了,毕竟人家爹牛啊! 刘彻赐给霍去病多少金了? 随手一赐就是千金,都不能用斤为单位去称量了。 没办法, 刘彻太偏爱霍去病了! 与之相比,桑迁因其父为大汉前财政大臣,金银财宝没少见,没少见是没少见,可都如流水一般,过手了留不住! 这让桑迁变态的节俭爱财。 刘彻话语似放浪女子的欢笑,桑迁就像那取经路上的二师弟,老猪哪受得了这个? “哦,朕忘了,一两金五两银,那都是去年的价格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那倭岛的银矿频开,大量银流入中原,银子越来越多,金子越来越少, 多了就不值钱了,少了却更稀有, 这东西啊,以后真是价值连城.....” 桑弘羊吹胡子瞪眼看向儿子,要他守住底线,桑迁却完全不顾老父亲急切的视线,双眼赤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陛下,我知道。” 桑迁声音沙哑。 “哦?” 金牌沉甸甸落回刘彻手里,桑迁精准估算出了重量, 四斤四两! “陛下!”桑迁眼神坚定,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那你给朕说说。” “皆因地方官员不再模糊隐瞒,将受灾实数报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的?” 刘彻将金牌收回怀中,他就是逗逗桑迁,要赏赐给一个无功之人,他才舍不得呢! 眼中没了黄白之物,桑迁眼睛瞬间清澈,再一想陛下的问题,刷的一下,冷汗顺着脸往下淌,这下他知道看他爹了, 桑迁看向桑弘羊, 喃喃道, “我,我是如何知道的?” 这次桑弘羊却不看桑迁了,重重的把头扭到一旁,在心里怒道, 他娘的! 咋生个这么见钱眼开的畜牲?! 刘彻随意道, “你还能是如何知道的?无非是从老子那听的呗。 唉,老桑啊,你给朕也干了几十年,没想到却瞒着朕如此大事,原来各地受灾的数字都是你们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弄出个假数字呈送给朕? 朕被你骗得好惨啊~” 闻言,桑弘羊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 谁能骗得了您?! 谁说陛下老的啊?这陛下可太好了! 还找人背锅呢! 卫青在旁沉默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陛下想要拿捏谁,实在太容易了,什么英杰俊才,都翻不出陛下的掌中。 看着桑弘羊气得嘴唇发抖,刘彻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开口道, “既然熊儿把此事捅破了,那朕这做父皇的能怎么办?帮着擦腚呗。 资助兴建洛阳皇宫的那些富商,都给朕划拉过来吧。 仲卿,你去吧。” 卫青起身, “就要江南的富商吗?” “为何?” 刘彻反问。 卫青挠了挠脸, “熊儿那意思不是要向江南富商买粮吗?” 刘彻哈哈一笑, “这是何道理? 江南富商豪族有什么稀奇的?只找他们买,不是寒了别人的心吗?都一起叫来,朕行事向来公平。” 卫青听明白了, 暗中嘟囔道, 是,您确实是公平。 刘彻割韭菜从不偏心,没有只割一边,又留一边的道理。 “再说了,”刘彻眯起眼睛,“谁说朕要花钱买粮了?” 第213 章 逼格 一行人杂落,皆着深衣。 古之衣裳,上衣下裳,上下不相连属,至战国时,出现了一种将衣裳连在一起的服制,称为深衣。 此间多着深衣,深衣也有其礼制,再短也不能露出皮肤,再长也不可拖地,深衣侧难开襟,上马下马费劲,所以着深衣意味着基本与战事远甚。 有两三人在前,处在最前的公子人面桃、唇红齿白,也是几人中最特殊的一个,衣材质为锦缎,名贵无比。 以玉公子为首,杂落的一行人,或在前在后,穿行于半成的皇宫间。 刘彻居洛阳,想到迁都,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洛阳内兴建皇宫,洛阳有残宫,是从上三代传下来的,可以此为底基,在此基础上重新搭建, 可刘彻不乐意,他才不稀罕用别人用过的,于是重打地基兴建皇宫,还将此项目外包了出去。 “长安未央宫由萧相国营制。 因龙头山建前殿,为北阙,龙头山长六十里,头枕渭水,尾踩樊川,头高二十丈,尾低六丈七,赤色, 那春潮时,渭水绕龙头冲荡,可谓是莽沆之气! 前殿制的与其分毫不差。” 霍嬗大手一挥,举手投足满是贵气,听得一众富商面色赤红。 富商虽有钱,却无权,入京者少有,更不用说还有资格走到皇宫前殿,所以,听到霍嬗所言,俱是眼露向往, 落手,搭在腰间系带上,又把一众富商的视线带了过去,众人这才发现,玉公子用来束起革带的错金玉螳螂扣。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制式之物,不由看得痴了。 神志清明之后,低头看自已腰间的都是带钩、带头,也不可镶金带银,做法工艺更是远远不如, 霍光身边的鸿都富商葛元通, 忍不住恭敬问道, “霍公子,此等系带钩,从未见过啊。” 霍嬗随意道, “此非带钩,名为带扣,匈奴人愿意如此系,系来方便,我也就随意拿来使了。” 葛元通咽了口唾沫, “那....那京师是否都用此物?” “我已几年没回京城,前几年回时,街上人十有八九,是用此制式带扣。” 闻言,众商人面面相觑,想着回去后,一定要把腰间的带钩改为带扣! 三言两语下来,霍嬗的贵气,早已压制全场, 富商们心中都或多或少的自卑, 我们是有钱,可有钱有什么用? 没逼格啊! 想到腰间挂着带钩,要是去了京城,非被人取笑不可! 官商之间的地位,此刻高下立判。 霍嬗继续道, “说回未央宫,周围二十二里九十五步五尺,街道七十里,台殿四十三,其三十二在外,其十一在后宫。 池十三,山六,其中池山各一,都在后宫。哦,忘了,还有一昆仑池,昔年陛下为平昆仑奴,特建昆仑池教习水师,后来那昆仑奴见西南夷降,也跟着降了。 昆仑池就搁置在那了。” 江南粮商范回插嘴道, “如此大的一个池子,置在那儿,岂不是荒了。” 身旁人又说道, “就算不用也可以赏,老范,你这就不懂了吧,总谈钱,俗的很!” 范回挠头讪笑,“也是,要不说我们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人呢,只晓得些小利。” 霍嬗瞧了江南粮商范回一眼, 问道, “看你年过不惑,可记得元狩年间,江南的鱼虾送到京师,价钱都卖不高?” “记得记得!”范回赶紧应道,“那年头鱼虾可真不好卖,都砸手里了。” 见范回现在还不解其意,霍嬗呵呵一笑, “建了那么大的昆仑池,池里怎会没鱼虾呢?” 说罢,霍嬗继续往前走,江南粮商范回则木在原地, 多年来的疑惑终于是解了! 何以那几年鱼干虾米如此难卖! 除非是品相特别好,专门入供给皇宫的鱼虾,才有资格入京,可那也轮不到范回来供给。 卖不进去,想降些价格卖到三辅,但三辅的价钱更低,没办法再降价卖给河南郡,河南郡买过京师的了,自不要他的,那几年,范回是损失惨重,也是近来才算是乘着海贸的时代红利,刚刚缓过气。 时隔多年,范回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如今才算于霍嬗口中知晓了答案。 其余商人也是沉默,霍嬗随口一言,可谓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挣再多钱有什么用?最牛的商人,当如吕不韦那般,因势利导! 连政策变化都跟不上,莫说是挣钱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范回快步追上霍嬗,表情变得更加恭敬, 霍嬗还是天南地北的瞎侃,原本错落的商人们,不知不觉都拥到了霍嬗身边,明里暗里使劲往前挤,全支起耳朵,生怕漏过哪句话。 霍嬗扫过他们一眼,停在原地,看着皇宫残垣, 淡淡道, “唉,看到这儿就想起未央宫,想到未央宫,就难免想到萧相国啊...” 葛元通挤到了霍嬗最手边,他想着公子不认识自已,那更要多露露脸, 却不知,实则霍嬗心中早就把葛元通的底细默颂了好几遍, 葛元通是鸿都富商,鸿都是出兔毫之地,刘据赐司马迁的天子笔管,笔头就是秋毫,秋毫为兽毛,秋时的兽毛又细又长又尖,最适合做笔头,而又以兔毫最好, 时年,诸郡国献秋毫,独鸿都兔毫冠绝,葛元通因此发家。 霍嬗负手而立,语气中满是怅然, “相国一称,自高皇帝立汉至今,唯有酂侯、平阳侯可称之,此敬称前无古人,后也不知有没有来者啊。” 葛元通到底是卖笔的,咋也懂些文化,知霍嬗所说的俩人为萧何和曹参,确如霍嬗言,只听过“萧相国”“曹相国”,再没听过别的了, 想到此,葛元通眉头紧锁, 此时说这个到底有何深意?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来者....要想被尊称为相国,最起码得先当丞相吧.... 等等! 众富商不约而同看向霍嬗,眼光火热! 他们忽然醒悟了一件事! 当朝丞相也姓霍! 第 214章 权力的魅力 今相姓什么? 姓霍! 眼前的玉公子姓什么? 也姓霍! 这还不算完,细想之下,玉公子父为冠军侯,叔为霍相,舅姥爷是卫青,堂叔....便不敢说了! 这般背景,是他们能接触到最顶天的了! 范回小眼睛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旋转, 玉公子侃天侃地,看似是闲聊,实则口中所言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深意。 讲未央宫,是告诉在场的富商们,有钱不算什么,有权才是厉害。 讲昆仑池,更进一步证实了上一个观点,有权就有消息源,掌握着一手消息,不说挣多大的钱,最起码,不会亏掉老婆本。 讲萧相国,那意思就更清楚了...你们要抱大腿,还需要左看右看吗?大腿就在你们面前呢! 霍嬗没什么厉害的,装逼是一绝, 轻笑两声, “行了,建此皇宫,你们都有功劳。” 众人连忙点头, “但,有功是有功,总不能说每人的功劳都一样吧,自然是有人多,有人少...” 闻言,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讲道, “那可不!宫内用那木料,全都是我家出的!” “呵呵,光有木料有何用?不经人手,就是一堆死物!我出资供人,功劳就小了?” “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就你出人,我们就没出吗?钱,人,哪个少了?!” “就是就是!” 见争执不下,吵得刺耳,霍嬗提起白皙细长的手指,似按住琴弦一般凭空轻点了一下,众人不约而同闭嘴静住。 合着吵归吵,这群人的余光一直都在霍嬗身上,难怪反应能如此快! “谁功劳大,谁功劳小,我都心里有数。功劳小的要想办法变成功劳大的,功劳大的更要提气,别被人追上。 眼下有位通天的人在室内等着你们,这是你们的机会,知道了吗? 你们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商人,道理肯定比我这小儿明白,有些机会,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不抓住可就溜走了啊。” 鸿都富商葛元通脸唰一下涨红,嘴唇却是反常的发白,其余人也是大差不差,颤抖道, “可....可是陛下?” 数十道视线唰唰打在霍嬗脸上。 他们知道太上皇尊驾就在洛阳城内,可却一次都没见过,难道....机会来了?! 霍嬗厌恶的扫了葛元通一眼, 冰冷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见陛下?” 葛元通羞愧,忙低下头, 讪笑道, “公子,您说的是,吾等腌臜之人,哪有这福气。” “哼!” 霍嬗又是冷哼一声。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失望之余,心里对向上的渴望更迫切了。 霍嬗火候拿捏不错, 刘彻尊贵得很,哪里有功夫见一群商人,要是谁想见就能见,太上皇岂不是自掉逼格? 况且, 就是要逼得这群商人一层一层的往上爬,立的功劳多了,就能见到更大的官儿,要是一下就见到最大领导,他们往上爬的动力,自然就没那么足了。 “跟上。” 霍嬗一反常态,再不像方才那般。商人们知道公子是生气了,纷纷朝着葛元通怒目而视,葛元通只能赔笑,心中除了腹诽之余,更多的是羡慕, 牛气! 真他娘的牛气! 活着就该如此啊! 我们有钱有个屁用?还不是给人当孙子?! 领进室内,一飘然长者正坐于案几之后,其人面容平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风采,明显是久居上位,使唤人使唤多了,才有这般气质。 用刘彻的话说,这是吃过人的,而且,还吃了不少。 数十诸郡县富商站在那,俱是恭立,连大声呼吸都不敢,葛元通是拧着身子进屋的,身子都没摆正,就不敢动了,双腿僵硬的发麻,也只是死死插在地上。 他们能做为富商,不可能没有背景,多是地方宗族势力做大。可那点地方背景拿到京圈,实在太不够看了,约等于没有。 飘然长者看向霍嬗笑道, “你来了。” 霍嬗行礼, “庄先生,人我都带来了。” “坐吧。” 顺着庄青翟托手方向,霍嬗东向坐。 全程两人交流都没看其他人一眼, 诸郡县商人既羞辱又尴尬,可却不敢做声, 此刻,他们深刻体悟到, 权力的魅力。 范回、葛元通等人视线不敢上挑,只能往低处看,入目就是被称为“庄先生”长者身前的案几, 案几为竹木制,翠绿玉润,这是他们从来没用过的材制,不是说富商们没有财力,而是案几也有尊卑规定,什么级别用什么制式的,这便是宗法制的体现,也是孔子终其一生想要恢复的礼,说白了,就是尊卑有序。 庄先生案几上铺着用羊毛织成的细绒,此为公侯制式。可哪怕公侯制式都这么奢华了,他们仍有诸多限制,因为再往上,还有天子制式。 天子案几铺着的绨锦,雕着的象牙,笼上的华文....让这群富商去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光是眼前的案几,就足以镇住他们了! 视线在往上移几寸,一双光滑修长的手提起,光看这手,就知道是贵人,庄先生以酒为书滴研磨,更是让众人闻所未闻! 酒香在砚中晕开,飘进每个人的鼻中, 雅! 大雅! 砚好墨后,庄青翟以笔蘸墨,用两只手托起,交给霍嬗, 笑道, “等下就辛苦你动笔了。” 霍嬗恭敬接过笔, “是,庄先生。” 葛元通惊喜发觉,那根毛笔上的兔毫,就是自家制的! 想法刚落下,庄先生温厚的声音响起, “哪位是葛元通?” 葛元通一愣,忙答道, “庄..庄先生,是我。” 他不知如何称呼庄青翟,也唤为庄先生,喉头还有些发颤, “你家的秋毫不错。” 庄青翟随意一嘴,再不看他, 可,葛元通站在那,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其余富商们纷纷投去嫉妒的目光, “庄先生若喜欢,我那还有顶好的兔毫,给您用总比在我这粗人手里好!” 葛元通顺杆就上, 庄青翟语气亲近不少, “你有心了。” 闻言,葛元通只能大口呼吸,以平复心中激动,心中狂吼, 太好了! 明明是他花钱送礼,庄青翟前后不过对他说两句话,却让葛元通感觉无比荣耀!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第215 章 割韭菜的神 “这位是庄青翟,前大汉丞相,如今已告老,但因庄先生胸怀大才,太上皇不舍其颐养天年,便把庄先生拿回到身边来用了。” 霍嬗适时开口, 一片哗然声。 庄青翟摇头轻笑, “公子谬赞了,老夫哪有什么大才,若论大才那必是霍相,不过是陛下帮衬着老夫这把老骨头,老夫也就陪着陛下便是了。” 嘴上如此说着,但谁都听出庄青翟话语中隐隐的得意,受圣恩垂怜,临到退休都不放走,那是何等偏爱啊! 江南富商范回因听到前丞相,心中刚浮现出的些许失望,瞬间荡然无存! 众人纷纷行礼, “草民见过庄先生!” 庄青翟身为丞相时没什么政绩,除了一件事,和御史张汤合伙弄出的白鹿币,狠狠割了一波大韭菜,割得那是荡气回肠! 可为何在场的商人不知白鹿币? 无他。 不够格。 人家用白鹿币割的是诸侯王,说难听点,在场的大商大贾,连被收割的资格都没有。 白鹿币身为庄青翟的代表作,在历史上都少有 ,开创了一种全新玩法。 诸侯王每年要向刘彻朝觐贡礼,刘彻“关心”诸侯王,生怕他们贡礼送到京城碎了,平添损失,就听了张汤、庄青翟的建议,改贡礼为白鹿币。 白鹿币为特殊货币,只能用白鹿皮制,天下的白鹿都养在长安外上林苑,也就是说,铸币权只掌握在刘彻一人手中。 那白鹿币的市值更是离谱,用白鹿币和黄金对标,白鹿币算什么?也配和黄金比?可刘彻说能比,就是能比! 那诸侯王要怎么上供呢, 说来也简单, 从刘彻手里用黄金购买白鹿币(毕竟白鹿币对标黄金是陛下说的,当然要用黄金买,刘彻自已也知道铢钱没价值),然后再把从刘彻手里买的白鹿币,上供给刘彻。 刘彻因售卖白鹿币获得了无数黄金,更重要的是,他完成了白鹿币流通的闭环, 白鹿币由刘彻生产,最后又回到刘彻手里。 此等割韭菜的手法,简直是惨无人道。 刘彻都玩这么花了,用货币收割黄金,可还是要说刘彻不懂经济, 根源在于, 在古代,从来就没有什么经济问题,任何经济问题的实质都是政治问题,因何刘彻看起来这么懂经济,根源在于他懂政治。 庄青翟身为白鹿币事件的第一白手套,此刻放在这,也很合时宜。 “都坐吧。” 庄青翟低头泡茶,正眼都不搭他们一下。听到庄先生让他们坐,众人却不敢随意坐,坐次排序讲求规矩,就算是一家之中在餐桌上的座位都有讲究,更何况是在这里呢? 众人只知基础的规矩, 除主位外,依次是东向坐,西向坐,西夹室南向坐,其余坐次的案几规制,逐级降低。 再往多说,他们就不敢僭越了,毕竟,京圈的规矩大得很! 见众人立住不动,庄青翟微微皱眉,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这才算是富商进屋以来,庄青翟第一眼看他们,见富商们局促的样子,庄青翟恍然, 笑道, “你去帮着排排坐次吧。” “是,庄先生。” 霍嬗起身,将众人安置好都坐下后,能看到有几人脸上隐隐还有不服气的意味,庄青翟唤起其中一人, 问道, “对坐次可有什么不满?” 一个五大三粗的富商拱手, 瓮声道, “庄先生,不满倒是说不上,有些不解倒是真的。我为右北平羊户,我不觉得在我前的几位,谁比我的功劳还大!庄先生,我有信心,也有底气,能为您帮上大忙!” 现今边境富商不容小觑,本来应是最穷的,但因刘彻时期连开战事,再有之后汉匈融合的大战略,也让边境富商快速富了起来, 而此大汉说得也清楚,既然是按财力排位次,凭什么有几家没我财力雄厚的,还能坐我前面?! 没这个道理! 庄青翟微笑道, “能为朝廷立多少功劳,不是嘴上说说的,还要看你们是如何做的,光靠说,那谁都会说,三岁小儿也能说几句。 另外,恐怕你是想错了,你们的坐次不是按财力排位,而是按有用与否。” 一番话,把右北平富商说得怔在那, 竟不是按财力排的。 想来也是,钱是最不值钱的,若论有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是当今陛下,他们算得了什么? 而后一句就说得更明白了,是按你们有用与否排序,上位者的威压不经意流出, 何谓有用? 当然是对我有用,才算是有用! 再一想到方才玉公子对他们所言,此刻,众人想进步的心,前所未有的迫切! 右北平富商支吾坐了回去,庄青翟又向他, 鼓励道, “不过也不必气馁,这只是初步排的。” 右北平富商眼中燃起希望, 激动道, “您是说,以后的座次还会变动?” “当然。” 庄青翟毫不迟疑点头,又是掀起一片哗然。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好,没准功劳少的,就变成功劳多的了呢?这皇宫建成了,陛下住高兴了,你们说,少的了你们好处吗?” 众富商有些跪不住,屁股像着火一样躁动。 庄青翟恩威并施,学到了刘彻的半成功夫,光是半成,就足够拿捏眼前的众富商了, 或者说,庄青翟是拿捏住了人心,将富商们的底层需求勾了出来, 富商有钱,满足了物质需要后,自然会追求更高的事物,因人的贪欲是无限的,有钱了,还想要名气,有名气了还想要权力,无休无止,一生都没个头儿。 “只是....” 听到此言,众富商纷纷把耳朵提起,心中暗恨当时生出来时,耳朵没多长长几寸! 庄青翟正欲开口,身后的帷幔闪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映在帷幔上魁梧高大, 方才一直清雅的庄青翟,猛地弹起,转身冲向帷幔,态度无与伦比的恭敬, 拜道,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第216 章 忽悠瘸了 帷帐后透出一道伟岸魁梧的身影。 透底的紫绥格外扎眼!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大...大将军?!不会是那位吧!” 葛元通心中大震,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卫青! 大汉历朝以来最传奇的大将军! 武威,忠诚,正义。 符合任何人心中幻想的英雄! 此次不需霍嬗有意无意的敲打,众人脑中闪过那个名字之后,没经商量,齐齐拜倒, 帐前鸦雀无声,帐后微动, 卫青开口道, “为国之事,有劳各位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在众人心头激荡! 相比于他们要向上追求的名声、权力,胸膛中那份感情,像是某种更高级的事物! 光荣。 这是更高级的精神慰籍。 抗匈英雄卫青,将家国大事托付于我等了?! 想到这儿,哪怕是最奸诈的商人都不由眼眶湿热,以后和族人子孙吹牛,有多少财富那就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可是,被卫青托付过...不仅要提!而且要多提!最好还能写在族谱上! “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众人合喊声冲破天际,脖子上青筋暴起,喊的直缺氧,那边境富商因崇拜卫青而入边,此刻早已被感激的泣涕横流。 刻有卫青二字的金字招牌,真的太好用了! 帐后,卫青闪走,不禁扶额叹口气, 他不愿骗人,更不愿坑人,刘彻所为都是捣人绝户的事,卫青自不愿同流合污。 可是...若是能帮上熊儿忙,偶尔毁一次规矩,好像也无妨。 想到这儿,卫青笑了笑,好似为了熊儿,自已已经不知坏了多少规矩了。 但,卫青浑不介意。 男孩会恪守规矩,而男人会为了重要的人打破规矩。 葛元通再抬起头看去,幄内的身影已然消逝,其余商人也先后发觉大将军走了,怔在那,心中空虚难忍,似被抽走了什么, 可再看过去,葛元通不由痴了, 霍嬗在庄青翟后,庄青翟向空白的幄帐拜倒,幄帐内空无一人.... 霍嬗对他们而言已经高不可攀了,可纵使是高不可攀的霍嬗,在前丞相庄青翟面前也不过是提笔小生。 那庄青翟够厉害了吧,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欠奉,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风采,现在呢?卫大将军人都走了,他还不是得恭恭敬敬份跪在那? 卫大将军,已是通天的人物,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但仅是通天,在其上,还有一层天盖着, 天,就是当今圣上。 眼前此景,已经无比清晰了, 一条发着光的权力阶梯!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但是,当你走上去后,再往下看,下面的尽是万众俯首! 庄青翟转过身,正对案几坐好, 叹道, “有好酒,好茶,却都留不住大将军啊。” 闻言,众人心中闪过, 那是因好酒好茶之故吗? 分明是级别差得太多! 要说好酒、好茶,难道我们就没有吗,可是,光有好酒好茶有什么用,大将军也不喝我们的茶酒啊! “呜呜呜呜.....” 右北平富商仍沉浸在感动中无法自拔,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他爬起,哽咽说道, “庄先生,您...您方才话还没说完,您有何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庄青翟笑道, “不是我有需要,是天下有需要。” 右北平富商连忙改口, “是是是是....您看我这话说的,当然是朝廷有需要了, 我是个粗人,庄先生您别见怪!” 旁听的在心中暗道, 看看人家这说话,密不透风! 自已没有需要,是天下有需要! 张嘴就是家国天下,万万生民,那逼格能不高吗? 庄青翟叹气, “唉,确有要用到诸位的地方,可我还是有些不好开口啊。” 江南富商范回赶紧开口,粗手将胸脯拍得砰砰响, “庄先生但讲无妨,我等一直报国无门,现在有机会了,定要不留余力!” “对!” “庄先生,您就说吧!” 卫青出了一次场,虽然 都没露脸,但也大有帮助,庄青翟朝一众人拱手打圈儿, “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既然你们都说了,我也不矫情了。” 被称为忠君爱国,众人将胸脯挺得更高, “三辅寒灾,三辅百姓十损一二,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此话一出,几个大粮商脑中下意识就闪出, 要抬高粮价狠赚一笔! 转瞬,就又把这想法甩到脑后,今天的所见所闻,早已重建了他们的世界观, 狠赚一笔了,有钱了,然后呢? 有个屁用! 还是上不得台面! 还是进不来京圈! “唉,陛下在长安日日祭祀,衣不择采,食不生炊,我们这些为臣为子的,见君父如此,心痛啊!” 右北平富商抓住胸口, 他是真疼了! “陛下终日所思所想皆为赈灾,无奈长安存粮不足,各郡县的支援也都不足数,天灾已不可避免,转眼又要饿死人酿成人祸....陛下愁啊~” “那如何会把大活人饿死?!不会!”江南富商范回操着口音,拍案而起,怒道,“能解君父之忧,方为臣子,我虽没什么大能耐,区区万石粮食送于三辅百姓,还是拿的出来的!” 庄青翟惊道, “你所言可是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是问你确有万石粮食?” 范回不屑道, “庄先生,容我回乡再撺掇撺掇,两万石也拿得出!” 庄青翟忙道, “好,你定个价,朝廷照价来收,该是多少钱就多少钱,一点儿都不会少你。” 闻言,范回似被羞辱, “庄先生,我虽为粗人,但也知大义!您要用钱买粮,不是看不起我吗?!” “这....”庄青翟摇头感叹,“义士!真义士也!” 盘了半天的茶壶,终于汩汩倒出茶水,庄青翟亲奉一盏,起身送到范回面前, “义士,以茶代酒。” 方才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庄青翟,此刻奉茶在前,范回浑身闪过电流,从头发丝爽到了脚底板,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第 217章 真好啊 看范回喝茶的架势,与风萧萧兮的荆轲喝酒有一拼, 抹了把嘴,范回傲世全场, 庄青翟见霍嬗愣在那,不满催促道, “愣着做什么,快些写上,敢问这位义士籍贯姓氏....” “江夏范回!” 其余富商们暗自交换眼神,他们终日相处,为洛阳建宫一事奔波,互相多少称得上知根知底。哪怕因当今圣上开海使得南方乍富,但,南方商人依然是不受待见。 在北方商人眼中,和暴发户没什么区别。 何以如此, 皆根源于南方的气候条件,在汉书中,对南方“卑湿”的记录俯拾皆是, 汉文帝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贾谊和身边人说,长沙那地方太潮湿,自已应该是活不长了。 贾生短命,到底和南方气候条件有没有直接关系,已无从考证,但南方气候不适于生存,是当时的共识。 在北方商人眼中,这些去南方讨生活的人,那都是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人, 连年水灾、卑湿、难通行,与蛮夷之地已没什么两样了。 南方政治地位转化,从东汉末开始,其气候也开始好转,再加上衣冠南渡这般强制性迁徙。 由此可见,人类迁徙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政治、经济。自猿类祖先开始就是,生存环境永远是第一要务。 范回能感觉到旁人的目光,他也知自已江南商人的身份拿不出手,以前还有些生气,都是中原商人了,还分什么南北,气生得多了,现在也就释然了。 可打死范回都想不到,未来的南方会压制北方,以至于明朝时,南方科举考生数量碾压北方考生,逼得朱元璋开了个南北榜,从南北分别取士,可谓风水轮流转。 况且,以范回的思想高度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南北两边攻讦,还会因此事而愤懑,其实人性使然,自有争心,就算不拿南北的事争,也会拿其他事来比较打压。 “将江夏范回的名字记上,到时将义商之名,一并呈送陛下圣前。” “好。” 霍嬗运笔如飞。 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范回眼球凸起,因忘记呼吸将脸憋得通红,其余人呼吸粗重,头皮升起扩散性的麻木感! 他们的名字,能被陛下看到?! 哪怕只是被扫一眼,那也是何其荣耀的事啊! “两万石!庄先生!我出两万石!” 范回方才说随意就能拿去两万石,实则为打肿脸充胖子,出两万石是伤筋动骨,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 霍嬗的连环套下得太漂亮,将商人们的思维都重塑了, 庄青翟激动道, “真为义商也!”看向霍嬗,“将范回的名字,再往上提一提。” “得嘞!” 这下,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庄先生,我也能出粮!我出三万石!” “我出两万石!” 北方商人俱是几十年运营,家底更厚,两三万扔出来,就是顺手的事, 右北平羊户急了,挤开众人, 急道, “庄先生,我没有粮,但我有羊,我有很多很多的羊,我出羊行吗?” “灾民受不了那么大油水,我们只要粮。” 庄青翟面露遗憾。 羊户咬牙, “那我换成粮食!”转头看向周围商人,“谁跟我换?” 这哪有人愿意按市价跟他换?粮食是最紧的资源,最后折腾一圈,养户大出血,换了两万石粮食,若按平时,出这么多羊,换个六七万石不成问题。 庄青翟淡淡看他一眼, “将他的名字也记上吧。” 听到这话,右北平羊户心中的绞痛为之一轻! 各郡县富商各有其特殊产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并不都以粮食起家,现在见自家特色产业没用了,粮食才是硬通货,便当场相互置换, 霍嬗边记着,边在心中暗笑道, 这就对了!朝廷哪里有功夫再换成粮食! 我们就要现成的粮食,至于你如何弄来的,其中损失多少,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自行承担。 粮食以惊人的数量,被商人们保出去, 商永远玩不过官,哪怕到清朝末年,商人也被玩的跟狗一样, 而“重农抑商”的国策,并不是说朝廷怕商人,朝廷可太爱商人了,那就是自由生长的肥羊啊,朝廷抑商是怕农民看到商人挣钱、还地位 高,就都不种地去经商了。 真要抛去农民的因素,朝廷直接和商人玩,玩一百次,商人死一百次。 就像眼前这般,庄青翟在朝堂中没有太子据硬保,连活着都费劲的人,此刻面对一众富商,则占有着绝对的主导权。 庄青翟走到霍嬗身边,看着上面一行行刺目的数字,不禁满意点头,拿起纸抖了抖,看向一众商人道, “白纸黑字,说出了就不能改了,若交付不上,落了大将军的面子,那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范回急道, “这怎会交不上!我们可没这胆子! 再说了,谁要是没那能耐,还打肿脸充胖子,也混不下去。” “对!” “是这个理儿!” 庄青翟点点头,商人们之间也有自已的圈子,这便不需自已操心了。 就连在京城的刘据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如此顺利,他还是有些低估便宜老爹割韭菜的实力了。 霍嬗和庄青翟对望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露出的难色, 长安那位陛下的事是做完了...洛阳这位陛下呢? 有如此好的机会,洛阳这位陛下也不想空手而归啊。 或者说,先前是开胃菜,接下来才要大割! 庄青翟深吸口气, 看向众位商人们, “眼下还有个更好的机会....” .......... 刘彻半闭双目,听着优伶们在前歌舞, 讴者鼓瑟击筑,舞者翘袖折腰。 唱得是出塞、入塞、望歌三曲。 听着听着,两行热泪顺着眼眶流下, 火候正好,包桑适时的唤退,歌舞徐徐退下, “陛下....” 刘彻拽出绨锦,擦拭眼泪, 深呼口气, 第 218章 来过之人 “陛下。” 等到刘彻拭去泪水后,中贵人包桑适时呈上锦帕,刘彻拿过敷在面上,不然哭过后,双眼红肿有损形象。 动后,就要有静。 见陛下敷面,包桑退到一旁,不发出丝毫声音。 这一幕,在包桑伺候刘彻这几十年里已经出现无数遍了,刘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终了只剩包桑,使得别人都不知,独有包桑知道,陛下因何而哭泣。 陛下第一次听曲时,还不是太子,那时是完全不哭的。非但不哭,看那神态,还连打哈欠,尽显无聊, 先帝将还未立为太子的十子叫过来,十子刘彻仰望着父皇,只见父皇眼眶发红, 景帝看向十子彻说道, “彘儿,时年,高帝常拥戚夫人倚瑟击筑,侍妇百皆习之,后宫齐声高歌,声入云霄,每毕,帝尝泣下流涕。 传闻泰帝使素女鼓瑟,闻乐,常大悲,泪不禁。 为父到底不是明君,听乐只能做到心怀忧戚,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可见与祖父相差太远了...” 一番话,让刘彻认识到了一件事, 听乐时,哭得越惨,越能证明是圣君。之后,每有乐起,刘彻就悲不自胜,他到底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到现在,包桑是看不出来了,反正总有这么一出。 “呼....” 听到这么一声,包桑知道该给陛下奉茶了,揭开敷面的锦帕,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盏热茶, 刘彻用茶漱口,吐出, 语气中仍有萦绕未去,淡淡的悲伤, “自李都尉死后,朕再也听不到好乐了。 中原乐规制整齐,胡乐横吹却天真烂漫,当年张骞从西域归国,为朕带回胡乐数曲,完全的只有摩诃、兜勒两曲, 后来,李延年又以胡曲为根,创出了新声,旁人听不惯,每次朕想在平阳府听新声,朕那姐姐都会皱眉撤宴,一来二去,朕只能在宫中听, 曲虽然还在,但人却没了,再没有能奏出李延年的味道了。” 包桑在旁沉默,往往此时他都不接话, 皆因他太了解刘彻了。 陛下是想念李广利的兄弟协律校尉李延年了,因政治斗争失败李延年也难逃一死,可真要李延年复活,再站到陛下面前,陛下恐怕又不会想念了, 陛下怀念的是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没有威胁的,才值得怀念。 或者说,陛下完全不是怀念李延年,而是李延年活着时的自已,还是九五至尊的刘彻。 无外乎此两种想法。 具体是哪个,不好说。 “不许揣测朕的想法。” 刘彻龙眸斜睨包桑,包桑躬身立刻道, “小人不敢。” “哼!”刘彻抬起眉毛,表示不信,“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你可倒好,在旁想的事儿朕都听到了。 能站在离朕如此近的地方,不知有多大的福气....” 说到这,刘彻笑了笑, “但你笨归笨,也有可取之处,你心里想的事,从不会说出口,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你看熊儿那近侍,叫什么来着?” “玉狗儿。” “是他,他就做不到这一点,说出的话太多了,也是死在这张嘴上。” “是,陛下。” 刘彻看向包桑, “方才的歌舞你觉得如何?” “小人愚钝,听不出什么,也难有喜悲之情,”包桑低头道,“只是觉得跳舞的优伶很是美艳。” “哈哈哈哈哈!” 刘彻被逗的开心大笑, “你个阉人,还成天想这些。不过,也是,你们这些阉人做出的情爱之事更是见不得台面, 但你与别的阉人不同,朕没听说过你有此事。 用老和尚的话来说,这便是眼见喜。 至于你听不出喜悲,皆因你就是个石头,唉~朕也不比你强多少,朕从小就听,也没听出悲情。” 包桑大感惊讶,没忍住,看向陛下一眼, 这是陛下能说出的话?! 竟然亲口承认,以前听乐流泪都是表演出来的了。 刘彻瞪了包桑一眼,包桑赶紧又低下头。 刘彻托腮,半倚在案几上, 似对包桑说,也似对自已说, “当年父皇与朕说,太祖爷爷听乐时候哭,上古泰帝听乐时也哭,朕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而哭, 这几年, 朕似乎体会到太祖爷爷的心境了。” 包桑难忍好奇, “陛下,高皇帝为何泣涕?” 出言就后悔了,包桑一向懂规矩,说出这话太过僭越,可他真的好奇,高皇帝因何而哭, 刘彻沉浸在了某种状态中,无视掉了包桑的僭越, 说道, “因来过之人而哭,因来时之人而哭....因未来之人而哭。” 来过的人? 来时的人? 未来的人? 包桑只能想到来时的人,就是高皇帝自已,其余来过的人和未来的人,皆不解其意,刘彻发言太过玄奥,充满了禅机。 看着包桑一头雾水的样子,刘彻笑了笑,懒得给他解释,有这功夫费口舌,还不如等到有机会和熊儿讲讲呢。 “不知庄青翟那里办得如何了。” ........... “我要入贷!” “我也要!” “记我一个!” 富商们蜂拥到霍嬗面前,霍嬗一根笔都忙不过来了, 忙招呼道, “慢点,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哎呦!别挤啊!” 庄青翟望着这一切,不知是喜是忧, 他到底只是执行者,就如同白鹿币一般,背后设计这一切的是陛下。 朝他们伸手要粮只是开胃小菜,刘彻将洛阳修建皇宫彻底打包成了一个大项目,完全外包给了中原各地富商,各地富商按出资多少重新竞标, 在出资多少这里,还做了大手脚。 现在一时拿不出钱无所谓,可以先将自已未来几年的盈利先贷出去,然后由朝廷接手产业,换句话说,就是将未来也透支掉,全用来投资了。 尽管如此,依然是让众富商趋之若鹜, 不为别的,若能用全部身家换一张入场的门票, 第219 章 神性 水和县 水泞着雪,道路极难走,寻常粮车莫说是行路,连挪弄都费劲,所幸青天开眼,将积雪晒融了些,再加上科馆弄出的木牛流马,总算是能在路况极差的泥泞中输粮。 赵采风的深衣下摆沾满雪水拖过的黑点,提起下摆看了一眼,再看向天空,又断续飘起了小雪, 赵采风喃喃道, “雪在天上还是那么白,因何落在地上就黑了?” “还能因为啥,因为人呗! 你看到那没人的深山老林,雪落在地上还是白的,一片雪白,美得很!” “任大哥!”赵采风看向被赵破奴派来援助自已的虎贲营副官,任宫,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都听到了。” “哈哈哈哈,没功夫赏雪了,拨出来的粮总算是送来了,该干活了!” 霍光在右扶风当场给赵采风解粮,本来应由赵采风护送来,但因为路太难走,又怕水和县民变,赵采风就先走一步,提前来到水和县, 可,真踏进水和县那一刻,赵采风才知道,自已完全是想多了, 民变,最起码要有力气才行吧。 百姓个个面目青紫,哪里还有分毫的力气? 赵采风所在家乡也受过灾,但没受过这么大的灾,一到这儿,他就麻爪了,脑中只记得殿下交给他的话, 救民! “挖出来了!” 赵采风正要开口,被身边士兵的叫嚷声打断,他与任宫一同看过去,只见两名士兵用脚拨开雪,掘出一个尸体,尸体佝偻抱腿,蜷缩似乳羊,已经冻得邦邦硬了, “记上数!这是咱今天挖出的第七个! 啧,要是其他人都和咱们差不多,现在也该挖出上千个了。” “老大,记完了。” “记完了就过来搭把手!没有眼力见呢!扔到一旁,等着一起烧了! 不然,等他化了,又生出瘟了!” “好!” 赵采风看得手脚冰凉,大雪是化了,化了之后,下面却是数以千计的尸体。他也参与过对大宛的不封刀,也是见过尸山火海的人,却远没有那一道蜷缩的尸体来得冲击大, “被吓到了?” 任宫拍了下赵采风,赵采风想说没有,可苍白的嘴唇却出卖了他,嘴唇微动,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被吓到了。”任宫没嘲笑赵采风,迎着赵采风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杀个人还要砍一刀、射一箭呢,天灾倾覆下,人死的就这么轻松。” 拍拍赵采风的肩膀,任宫催促道, “快些熬粥分粮吧。” “嗯。” 赵采风攥紧拳头。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任宫把赵采风拉到一旁,确认四下无人后,低声道,“上面发话,往粥里弄些杂物吧。” “怎可以这样!” 赵采风虎目瞪圆,猛地抬高音量,任宫示意周围看过来的人继续干活,皱眉道, “你小点声。” “为何要如此?上面发话?是谁发的话?” 看到赵采风义愤填膺的样子,任宫叹口气,这小子还真像以前的自已,可现在自已却不一样了。不是说被现实磨平了棱角,而是任宫发现,朴素的正义未必是好事,光有一颗正义的心更是不够的, 但于情于理,任宫都要帮着赵采风参谋, “多上面我不知道,这法子是一层一层透下来的,至于你不明白为何,那我就给你讲讲....” 任宫掰开了、揉碎了,为什么要这么做,掺杂物并非出于私欲,从头到尾给赵采风都讲清楚了,可纵使如此,赵采风还是摇头道, “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让殿下知道,殿下也不会允许的。” “罢了,那就先施着。” 拉住任宫,赵采风又想到什么, 问道, “地方的官吏呢?叫他们也来帮忙。” “他们都推辞说家里遭灾,来不了了。” “哼!哪里是来不了?分明是不想来!任大哥,熬粥施粥的事不用你管,你带着一百虎贲营,挨家上门,把他们都拽出来干活!” “行。” 任宫点点头。 不一会儿,水多粟少的赈灾粥就被大锅支起,赵采风走过去呈了一碗,满意的点点头, 这在赈灾时,对于“嚼泥泥充肠,啮皮皮以香”的百姓而言,无异于珍馐, 至于说的那往粥里插进筷子不能斜、布包粥不渗 水的规定,未免有些太不可能了,筷子插进粥里不斜,那得干成了干饭,布包粥不渗水,刘据平时喝得粥都做不到如此要求,非得是刘彻喝得几十道食材的补粥,才能做到这般。 况且,在施粥时,不是一锅一锅的煮,更多是往里不断加热水,粥只会越来越稀,若要因筷子不能斜而砍人,那古代施粥的,无论官员还是富人,都躲不过这一刀。 “叫他们来施粥吧。” 赵采风开口。 “是。” 身旁的虎贲营士兵,去大声招呼, “施粥了!施粥了!” 本来没招呼前,粥香就吸引了不少人聚过来,现在一招呼,灾民就如同地下的老鼠,不知从哪都钻出来了, 他们或二三成群,或形单影只,幸好身上裹着衣物,没衣服蔽体的,早就被冻死了,但裸露出的皮肤都被冻成了透明色,血管脉络清晰可见。 寒冷最消耗人体热量,灾民瘦得如石骨一般,踉踉跄跄的走路,和初生孩儿学步没两样, 赵采风傻住,耳边俱是鬼魅低语声,嗡嗡而起,细听过去,原来不是鬼魅,就是眼前的灾民,他们没有说话的力气,话语一到喉咙,还没聚起来,就被他们吐了出来, “光有粮食还不够!还要给他们蔽体的衣物!自已都没想到,幸好霍相早有准备。只是,每人一件肯定不够发啊!” 赵采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他多想, 虎贲营士兵瞋目抽打,终于把无序的灾民,赶成了数排, 第一个灾民已走到面前,分不清男女年纪,只是隐约感觉是个女人, “这...这儿施粥吗?” “施!”赵采风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热粥,“来!慢点!” 接过热粥,女人如行尸走肉的眼神,有了些许光亮,人性的一面被唤醒了,赵采风心中生出悲天悯人的情绪, 那女人捧着粥碗,眼泪簌簌掉下, 抬起头,又问, 第 220章 一个试炼 “这....” 赵采风越过女人,望向无边的灾民队伍,面露愁色, 问道, “那你女儿呢?” 身后的灾民队伍有些骚动,因这个女人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大家排队领粥, “她,她病了,来不了....” 赵采风皱眉,无论女人到底有没有女儿,都不好处理。这还是第一个便如此难搞,本以为施粥,就是把粥交给灾民就是,没想到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甚至,根本没有几息思考的时间,就要快速做出判断。 队伍停在这不动,骚动声更大, “还施不施粥了?!莫不是反悔了!” “狗官!莫不是都被你们贪了!” “再不施粥,我们要饿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去抢!” 几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在旁的任宫瞪过去,只见是几个小地痞起哄,心中了然。想来也是,真正的灾民早就没力气喊了,任宫眼中杀气四射,将小地痞本能吓住。 可被吓住后,又觉得丢了面子,骚动声更大,还隐隐的将身体向前挤,局面顷刻危悬。本以为地方小吏能做好的事,自已也能做好,现在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朝廷官员尽是对天下高屋建瓴的视野,却缺少与最底层百姓的接触,二者相辅相成才称官吏,既要有官,也要有吏,全都是官员,若没有办事的小吏,那也是玩不转。 “任大哥。” “啊?”任宫看了眼那女人,他也很难分出真假,照他的意思是,只给那女人一碗,若女人真有女儿,回去喂了女儿,回来再领,这种举措公道又挑不出毛病。 “派一个人,跟着她去看看。” 这未免也不是一个处理办法...只是虎贲营只有一千兵马,人员有限,若这样的情况多了,一来二去就都调空了,不过想到这是第一个,任宫点头, 说道, “知道了。” “行了,下一个!” 赵采风高喊一声,手心里攥满了汗。 白天的施粥磕磕绊绊中总算结束了,赵采风累得两只手抬不起来,任宫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粥,远比赈灾粥浓稠更多, “你也饿了一天没吃了,垫垫肚子,别给自已累坏了。” 赵采风盯着手中的粥碗不说话,也不吃,见状,任宫叹口气, “哎呦,你这人拧得很,你又不是神仙,哪能全救了?该吃吃,该喝喝,尽人事就好,将粮分下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我们今日施的粥,每人都是一样多,可有些是壮年,有些是女人,饭量本就不一样,我们施一样多的粥,这不是应付吗?” “哎呦!”任宫累得靠在车轮边上,“你看看你,又开始了,你莫把他们当成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把他们当成一样的就好,都当成是一个空了的碗,你往空碗里加上粥就成了嘛。” 赵采风闻言皱眉,将粥碗放在一旁,正了正身子对向任宫, 严肃道, “任大哥,您怎能说这种话,他们明明都不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知又是谁的....” “得得得!我说错了行吧,你别念叨了!”任宫双手合十认错,眼睛瞄向粥碗,“你喝不喝?不喝我喝了,我也没吃饭呢。” “你喝吧!” 任宫伸出手想要拿粥碗,无奈,手不够长,又不想起身,看向赵采风, “赵大哥,帮把手呗。” 赵采风不理,任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孩子。” 起身,拿起粥碗,四周无声,两人也不说话,只剩下了任宫的喝粥声, “嘶溜!嘶溜!” 赵采风也起身, “唉,这就睡了?” “嗯。” 赵采风用鼻子嗯了一声,走回屋内,他现在也迷茫的很,想着要给殿下写封传书,问问到底该如何! 黑暗中,一道身影也隐没。 任宫猛地抬起头,看向黑暗,看了半天后, 喃喃道, “是我多心了?” ........... 丑时 五祚宫 刘据没睡,审着来自三辅各郡县的情报,在旁是霍去病帮着打下手。 虽有后妃数十,但大多数刘据都没见过几面,也很少在后宫留宿。 太监何以与皇帝亲密,其实在皇帝房事中也有体现, 有个规矩,汉代皇帝 行房时,有个职位叫掖廷令,负责每晚记上哪位后妃侍寝,或陛下临幸过哪位妃子,记的时候要恭敬、认真、仔细,且留存备用,以防日后查对, 哪个妃子怀孕了,先要对一遍所记日期,再查月事,推断时间是正确的,是对后妃怀孕的第一道审核。 掖廷令多由宦官担任,不光是要记录皇帝和睡睡觉了,甚至还有一些记载说,宦官还要在外等着,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前提是这个太监对皇帝的进场时间很了解,有些雄风大振就时间长点儿,带点隐疾的就时间短点),要把后妃叫走,很少让后妃陪侍皇帝一夜。 此中界限很是清晰,一次两次是繁衍,是皇帝必须要做的,和不同优秀女人去优化皇家基因,但要是频繁的过夜,那就不是繁衍了,是淫乱。 对皇帝的房事,一直是要求极严格的。 当然也有不服管的皇帝,终日淫乱,但还是在少数,稍微有点抱负的皇帝,是不会湎于男女之事的。 刘据的房事也被管的很死,皇太后卫子夫总是查阅,也怕刘据影响身体,力求找到繁衍和健康间的平衡。 宫外人影一闪,霍去病抬起头,低声道, “据哥儿,老四来了。” 话语刚落,霍老四在宫门外低声道, “陛下,微臣请见。” 刘据看了眼霍去病, 示意放他进来。 霍去病起身,将霍老四放进来,霍老四最怕大哥,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霍去病。 走到陛下面前,小黑恭敬将水和县的事交待了一遍,又将任宫与赵采风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霍去病在旁直皱眉。 他也说不好哪不对,按理说,牛儿授意赵采风,行事风格都符合陛下的理想,可真实际操作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呢? 第221 章 一个试炼(二) “那女人呢?” 刘据好奇问道。 “女人?” 小黑有点懵,不知道陛下说得是哪个。 见状,霍去病踹了四弟屁股一脚, “被第一个施粥的那个。” “哦哦。”小黑说道,“她真有个女儿,女儿也确实是病了。” 霍去病暗松口气,此事是结果论,或者说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结果论, 就拿打仗来说,霍去病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大伙都不理解的判断,若仗打赢了,那霍去病就是神;仗打输了,那霍去病就是首锅。 在这种非黑即白的博弈中,只有胜负两个选择,所以,只看结果,总不能说虽然打仗打输了,但大将军也努力了,不该责罚,这是没道理的。 小黑又开口, “她不光有个女儿,还有个夫君,是个地痞,女人是给他夫君要的粥,那孩子,就放任等死了。 被派出的虎贲营士兵,差点儿被他伤了。” 刘据摇摇头,看向霍去病, “表哥,你说这是好事是坏事?” 霍去病诚恳摇头, “不知道。” 确实很难回答。 给灾民施粥是好事,女灾民有个女儿,顺道被救了,也是好事。 可女灾民和她夫君,管生不管养,放任女儿等死,还用此事博取同情,与畜牲无异,把他俩救起来,又是坏事。 霍去病挠了挠头,略微烦躁道, “娘的,以前施粥赈灾,也没这么麻烦啊?直接送了就是! 怎么现在像断案一样,还要分出好人坏人,再去施粥呢?若是坏人,给他救活了,又像是办了坏事。 赵采风那小子,把此事弄得也太复杂了!” “不是他把事情弄复杂了,”刘据听出了霍去病在暗中回护太子,还是直接指出,“是牛儿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牛儿这孩子心善,平时连个小虫彘都不愿意伤害,肉也是尽量不吃,让他看着这些,他是想每一个人都能帮到。” 霍去病叹道。 闻言,刘据淡淡道, “他想救所有人,这孩子是把自已当天了。” 霍家大哥和四弟瞬间惊在那,在心中揣测中陛下何出此言, 太子当自已是天? 这话听起来,是对太子很不满啊! 但,听着陛下的语气,好似又没什么情绪,只是在平淡说着一件事。 霍去病不知自已该不该开口,替殿下说两句话,看着据哥儿,霍去病想了想,还是别吱声了。 刘据继续道, “张贺说灾民都是畜牲,说得不对。任宫倒说的有点意思,他说只把灾民当成空碗就好,因为受灾过后一无所有,不光是吃饱穿暖的没了,内里也都没了,是空碗也是空壳, 灾后,伤害的不只是能看到外面,还有内里。” 霍家兄弟听愣了,虽然听不懂陛下说得是什么,但总感觉很厉害,毕竟在陛下以前,他们没听过这般观点。 “.......此次赈灾与以前不同的是,以前是往空碗里加粥,空壳就不管了,而这次是要同时向空碗和空壳中加进去某些事物。 牛儿要加的,我是看清楚了。” 顿了顿,见霍去病抿着嘴,一副害怕的样子,刘据微笑道, “我说牛儿把自已当天,并不是说其他,只是说,这孩子选择往空壳里加的是神性。” 神性? 霍老大和霍老四没听过这个词,但他们都不是笨人,在这种语境下也大体猜出了神性是什么意思, “只是...往空壳里加入神性,能换回人性吗?” 刘据自问道。 “朕也不确定啊。” 霍去病问道, “据哥儿,要不算了,把水和县交给小光处理吧。” “你看小光,明知道赵采风要这么干,还把粮解给了赵采风。” 霍去病睁大眼睛。 “朕与他想的一样。” ............. 洛阳 卫青、霍嬗、庄青翟等人又跪坐回刘彻身前,心里腹诽, “大晚上不睡觉,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当三个及三个以上的男人出现时,必定会出现一个点子王,而有刘彻在,点子王的身份非他莫属。 将一众富商反复收割后,刘彻心情大好, 本来他花钱就大手大脚,从小就是大少 爷,奢侈惯了,可现在,他又不好意思伸手管儿子总要钱, 同样也没脸再把赐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其实,赏赐给大女儿的马蹄金,实则被刘彻暗地里要回来不少,可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想到这,刘彻就不由在心中埋怨熊儿, 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一点不随老子啊?他整日这般节俭,弄得我都没法太奢侈! 可来到洛阳之后,一切立刻都不一样了,刘彻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所以刘据一与他说迁都的事,刘彻急着赶来洛阳,也和向往自由有点关系。 放下霍嬗记得商人名目,刘彻喜道, “好,好啊!你们此次是立功了!人人有功! 对了,熊儿要的粮食发过去了吗?” 卫青主办此事,答道, “都送出了。” “咳咳,那这些钱,朕就代替熊儿先保管了啊。” 卫青露出一个不信任的眼神,刘彻咳嗽两声,正好看向霍嬗紧锁眉头,转移话题道, “你是有何不解的事?” 霍嬗看了舅姥爷一眼,又看向陛下, “陛下,微臣确实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问吧。” 刘彻爽快的一挥大手, “陛下,我不明白,这群商人应该知道,这是个...咳咳,就是不明白为何这群商人为何愿意...” “上钩是吧?” 霍嬗赶紧摇头。 刘彻笑道, “不是上钩,那就是上当了?反正意思大差不差。 他们又不傻,能给朝廷做事,那都是金字招牌,这金子招牌一挂上,就说那专卖秋毫的商人,别人都知道皇室都用他家的秋毫,那谁不买他家的? 就这金字招牌,还不知能给他们带来多少银两呢,况且,还有上进的机会,这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事,你真以为他们傻啊。” 霍嬗张张嘴,没出声, 第 222章 刘彻解禁 卫青看向霍嬗,见霍嬗眉眼间尽是不信,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小子还不算太笨! 要是信刘彻互利共赢那一套,那才是见鬼了,陛下就是随口说说,给自已的行为弄好看些, 就算不惠及富商们,该割还是一样割, 至于会不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陛下根本就不在意,一群富商反了又能如何,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刘彻脸上笑容不减,大晚上也不让别人睡觉, 继续道, “此番你们都有功劳,但弄钱的事,最好不要让熊儿知道,明白了吗?” “是,陛下。” 几人有气无力的应下。 “好好好!”刘彻开心的一连说了三个好,此番小试牛刀,让刘彻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刘彻以割韭菜为乐,百姓、官僚、商人转着圈割,对于皇帝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他一人的,无非是从左兜拿到右兜的差别, 刘据从不以此事为喜,反倒刘彻不同,哪怕身为皇帝,也非要把金银财宝揣到自已兜里,才算是彻底放心, 建上林苑尽收天下异兽草木,建甘泉宫尽收神祠祭灶,都因刘彻这性子而为。 桑弘羊年纪大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脑袋就像小鸡啄米般,一上一下的顿起, 见状,刘彻脸上得意,语气却是无奈, “桑弘羊啊,你不为官后,明显精力差了许多呀,还是说你年纪大了,你与朕通宵议政的次数可谓不计其数,这才到哪个时辰,你就撑不住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连你都老了。” 桑弘羊费力的睁开眼,眼皮似有千斤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刘彻的话给听进耳朵里, “陛下,臣确实是老了,陛下为真龙,老臣仅为凡夫俗子,哪敢与陛下相比?” “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朕爱听!” 资深熬夜选手刘彻,笑声极富穿透力,难以想象,都年近五旬的人了,还能有如此充沛的精力,在场能与之差不多的,也就只有卫青了。 其余庄青翟、桑弘羊之流都上了岁数,霍嬗是个病秧子,比对众人的神态,差别高下立判。 刘彻这还是与年轻时差了些,其与桑弘羊通宵议政时,大多都是刘彻自已说一夜,桑弘羊的经济理论,也是出自于刘彻,刘彻弄钱就是一个目的.....筹集军费。 桑弘羊扯了扯嘴角,满脸苦瓜样,一看就活的很苦, “你总这样可不行,朕还要用你呢,连个夜都熬不了,哪还有力气做别的事? 这样吧,朕给你开一方,你拿去调养身体,明年开春之后,定叫你生龙活虎、枯木逢春,再添个子嗣也不在话下! 哈哈哈哈,来,包桑,拿笔来!” 闻言,桑弘羊眼睛一亮。 陛下亲手写的药方,那可是宝贝啊! 刘彻寻仙问道几十年,被骗过不少次,但一来二去,他也是久病成良医,要论长寿论养生,刘彻自诩天下第二,恐怕没人敢说自已是天下第一, 终年吃丹药,还能活那么大岁数,脑袋还一直不傻,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外,后天的保养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刘彻唰唰行笔, “喏,给他拿去!” 接过包桑手中的丹方,还没细看,桑弘羊就不由眼睛大亮,脱口而出, “好字啊!” 刘彻抱住胳膊,得意的哼唧两声,琴棋书画,斗鹰走马,对纨绔大少刘彻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 老刘家人不仅出厉害的皇帝,血液里还流淌着艺术细胞,像高皇帝刘邦,地痞流氓一个,当皇帝以前没看过多少书,但他做出来的诗,力压整个时代,不需多华丽的辞藻,其意境气象足以冠绝, 很明显,刘彻也遗传了一手艺术天赋。 桑弘羊粗览丹方,虽然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只看丹方内的药材组合,一眼就觉得好使! 喜道, “多谢陛下!” 刘彻大方挥手, “谢,有什么可谢的,只要你好好做事,赏赐少不了你的。” 卫青忽然想到什么, 开口道, “陛下,您今日是又听曲了吗?我见今日有一笔支出,是用来叫优伶歌舞了,只此一通,从京中带出的钱花了大半。” 闻言,刘彻一下就萎了,心虚的看了卫青一眼, 开口道, “咳咳,包桑也看了,他也在场,他能替朕证明,朕只是观赏歌舞了。 ” 见陛下看向自已,中贵人包桑赶紧开口, “是,小的能保证,陛下什么都没看,只是观赏歌舞了。” 包桑着重强调了一下什么都没干,但实则刘彻留下了一个歌女,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 本以为此事瞒过去了,却不想被卫青知道了,刘彻一下坐立难安, 卫青是卫子夫的眼线,是来盯着朕的! 想到从甘泉宫解除幽禁时,刘彻主动去与卫子夫和好,想挽回这段爱情,卫子夫只有他说了一句话,让刘彻记忆犹新,每每从噩梦中惊醒, “你不必再生孩子了。” 卫子夫为儿子着想,担心刘彻不知道从哪又搞出一个皇子,明令禁止刘彻再次生育,可别说是生育了,在长安城内,刘彻连女人都碰不到,这让一向风流的刘彻如何忍耐? 本来出来偷个腥,却没想被卫青抓个正着,在场的外人又多,不然刘彻真想和卫青好好解释,朕是弄好安全措施了! 却没想,卫青不再逼问, 淡淡道, “陛下,用度开销还是要节省,虽然从富商那里拿来了不少,但到底是您先替熊儿攒着的,偶尔听一次歌舞无妨,微臣就是怕您太过奢侈,一下将钱都花完了。” “是是是,爱卿,你这话说的是。” 刘彻边笑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内心确实狂喜! 他听出了卫青的言外之意,或许就是子夫的意思,难道对朕的约束终于解禁了?! 第 223章 给个教训 右扶风 三辅郡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霍光从没亲临指挥过赈灾,此番是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可无论是从大局还是到细枝末节,霍光都把控的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说他是赈灾赈了无数次都有人信。 伍被将各郡县上报的内容,整理好,交到霍光面前, 霍光明令要求,不管赈灾有多忙,临到丑时,以前自已的桌子上都要放一份从各郡县交来的工作报告。 常人或难处理,毕竟郡县间情况各不相同,半夜送到,明早就要回书指示,除非有一个几十号人的幕僚团,才能处理明白,可现在却不一样, 他是霍光啊, “霍相,都在这儿了。”伍被将成书厚的各县报告,放到霍光身前的案几上, “多谢。” 霍光立刻低头翻看起来,伍被知道等上霍相就要开口,要自已记录下来各郡县赈灾的问题,明日再一早送回, 趁着这个小空档,伍被叫人来弄了一碗热粥,还特意加了些核桃、红枣、桂圆,想了想,伍被扔觉得不够,叫住膳夫, “再给霍相多加些肉糜。” “是。” 伍被说话声尽管很低,还特意掩在了门外,依然能传进霍光的耳中,霍光只是看过来一眼,却没做阻拦,显然,是默许了伍被的安排。 伍被回身,余光正好扫到霍相正看向自已,有些心虚道, “霍相,如此安排可好?” 他也知道存粮并不算充裕。 霍光微笑点头, “正好我也饿了。” 闻言,伍被长舒口气。 在霍光看来,这完全就不是个事,自已确实是想吃点好的,自已也都能吃光,只要不浪费就好了,没有说灾民饿着肚子,自已也要陪同饿着的道理,反而,这种行为是蠢的。 全三辅都在仰仗着自已,霍光很清楚自已的定位,自已要做的是,将才能和精力全用到赈灾上,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而不是为了省下一口粥舍本逐末, 三辅百姓也不差这一口粥。 况且,身为赈灾项目的总负责人,霍光的举动不只代表他自已, 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霍光不吃饭了,下面的各级官员还要不要吃,最起码,不能明面上好好吃饭了,而离霍光最近的伍被,他还有脸吃吗? 所以,在霍光同意后,伍被才长舒口气,他伺候过不少主公,还真遇上过这样的,淮南王就是一个,总爱说什么与民同乐,与民同苦,属于是没苦硬吃,最需要他做好的事却做不好,难怪斗不过刘彻。 “你过来,我说,你写。” “是,霍相。” 伍被连忙走到霍光身边,低头奋笔疾书,突然,霍光的声音一停,伍被茫然看过去,才注意到,是热粥来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热粥上铺着一层干果,看起来漂亮,闻起来也香,伍被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霍光示意膳夫 , “再去拿个碗。” 伍被忙不好意思道, “霍相,不用了...” “正好我也吃不了,刚才我还因此事发愁呢,生怕浪费掉如此豪华的热粥惹人非议,现在好了,有你帮我分担分担,我倒也轻松。” 伍被汗颜, 要不人家是丞相呢,情商这一块,拿捏死死的,伍被也不再矫情,点头道, “多谢霍相。” “那我们等下再写,”霍光点头,翻找出水和县的报告,低头扫过,越看眉头越皱,尽力去看,可实在太难入眼,啪得一下,将这张纸反拍在桌几上,怒道,“真是太过愚蠢!哪有如此行事的!那史复看起来聪明,难道没看出来吗?还是说,他明知道,却连对殿下谏言都做不到吗?既然如此,我要他何用?!” 伍被被震得一抖,他从没见过霍相生过这么大的气,他的印象中,霍相无论何时,面对怎样的困局,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状态, “你看看!” 霍光将水和县的呈书推到伍被面前,伍被捡起,快速看过去,老油子伍被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这赵采风所言,太过....太过....”伍被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攻击性不算太强的词语,“也太过年轻了啊。” 他知道赵采风是东宫的人,可身在其职,就算东宫的人有问题,他也要说, 霍光气极,将呈书交给伍被,事后就后悔了,毕竟,伍被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自已此举,是将他置于了难处,可伍被的回答,却让霍光意外, 本 以为伍被只是圆滑的含糊过去,却完全没有 ,细想下来,也正是伍被在大事上是非分明,绝不含糊,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伍被继续道, “他是搞差了一件事,还拿陛下说过的公平、平等说事,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事,赈灾是让灾民能活着,施粥有规制是不让灾民有起哄作乱的机会,这与什么只求平等有何关系? 那照他的话来说,让灾民们都吃饱就是公平了? 胡扯! 自古赈灾就是让灾民存活,从没听过让灾民吃饱的道理! 霍相,此书必定要驳回!哪里能同意!纵容下去,水和县必乱!” 霍光却眼中阴晴不定,与伍被说的话,也更为交心, “采风定也传送了殿下一份,他哪里想的出这种话,定是在殿下身边听多了才学会的,我为太子太傅,自然能将他俩要干的事一并否了。 只是....” “霍相,只是什么?” 见霍光突然闭口,看向门外,伍被顺着看过去,原来是膳夫拿碗回来了,伍被暗惊于霍相的谨慎,起身去将碗拿回,确定膳夫走远后,霍光才开口, “只是,如此作罢,殿下如何能吃到教训?” 此言一出,瞬间震得伍被头皮发麻,手中的碗直接脱手,摔在地上,一直滚落到屋内角落处, 他都怀疑自已是听错了! 何等狂妄的发言! 就算是萧相国、曹相国,哪怕是前朝任何一个有能的权相,都不敢说让国储长个教训! 可一向温和的霍相却敢! 霍光置若罔闻,起身去将铜碗捡起,擦了擦,分出一半粥,推到伍被面前, 平静道, “我们继续。” 第224 章 孟子说得对 翌日一早 水和县 天还没亮,任宫就顶着带血丝的眼睛起床调度,走出,见到赵采风竟已经开始组织施粥了。 见到任宫,赵采风同身边人交代了两句,放下手中事,走到任宫身边, 一点不拖沓的道歉, “任大哥,昨晚是我不对,小弟在这儿先跟你赔个不是。” 都是大老爷们,赵采风道歉也道的真诚,任宫心里那点小芥蒂瞬间荡然无存, 笑道, “不算什么事,你年纪轻轻,一下子担上这么大的事有些懵实属正常,不过,你有这劲头,做什么都会成功, 娘的,我起的比鸡还早,却没想到你起的更早,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是。” 赵采风点了点头,但远没有任宫那般,能看出疲态, 任宫砸吧砸吧嘴, “到底还是年轻,抗造!我这老家伙就不行了。 你小子未来一片光明,好好干,老哥以后没准还要仰仗你呢。” 赵采风笑道,“任大哥说笑了,但任大哥你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必定鼎力相助。” “哈哈哈,你小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任宫转身,抓了抓下面,嘀咕道,“娘的,又得忙了,昨日忙的一整天这裤裆都没干过。” 一虎贲营士兵迎面跑来, 禀告道, “禀将军,京中殿下回信。” 赵采风上前一步接过,是又忧又喜,等了一夜,终于等到殿下的回书。临到现在却有点害怕了,他没注意到,他往前一步时,任宫也暗中挪了身子,把那士兵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回身看向赵采风说道, “兄弟,这边我帮你接手,你快去吧,还是殿下的传书要紧,别耽误事了。” 赵采风心生奇怪,想要去看殿下回书的心情急切,也就没多想, “行!任大哥,那就多辛苦你了!” “小事小事。”目送赵采风离开后,任宫转身看向前来传信的士兵,正是昨日被叫去跟着看第一位女灾民的士兵,还因此事脸上挂了彩, 任宫看着这张受伤的脸,长叹口气, “你最近也别在小赵面前晃荡了,他还不知道此事,本来他操心的事就多,你再让他看见了,就更烦心了。” 年轻士兵多嘴了一句, “任校尉,以前我也跟着赈过灾,却没见过这么干的,还不如....” 年轻士兵接下来要说的话,被任宫用眼神狠狠瞪回去,咽了口唾沫,再不敢出声了。 盯着年轻士兵看了好半天,任宫重重的哼一声,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注意着点!!” “知道了...” 此处的小插曲,赵采风自然完全不知,他急着去拿殿下的传书,见一人等候在不远处, 裹着一道羊毛裘, “我是赵采风,把殿下的传书给我吧。” 听着赵采风的话,传信官纹丝不动。赵采风知道从京中传回信,此人应赶了一夜的路,耳朵聋点就聋点吧,于是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把殿下的传书交给我吧!!” 那人还是纹丝不动,赵采风急躁,作势要上去搏住此人,那人露出脸,赵采风停住,脸上现出惊讶, “怎么是你?” 传信官声音疲惫, “采风,我想和你谈谈。” 赵采风将传信官带回屋内,也不给人备些吃喝, 皱眉道,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忙着呢!说完你也早些回京吧。” 传信官脱下羊毛裘,浑身打了个哆嗦,正是史皇后的弟弟史复。 赵采风情绪深受太子影响,太子对史复不悦,赵采风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虽然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但也依旧不对付。 史复眼中不满一闪而逝,将怀中丝帛掏出,一眼就是皇家制式,按在桌几上, “这就是殿下的回书。” 赵采风作势要拿起,史复往后一退,赵采风看向史复, 怒道, “你这是干什么?” 史复沉声道, “你先听我一言。 我此番来找你,是瞒着殿下来的,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见史复说得真诚,赵采风便耐着性子问道, “你先说是何事。” “不要听殿下的话。” 一刻钟后,史复穿好羊毛裘赶回京城,赵采风脸上似有迷茫走出, 殿下给了他一切,到底要不要按殿下说的做? 而且,也没办法说殿下就是错的。 “兄弟。” “啊!任大哥!” 赵采风忧心忡忡,任宫关切问道, “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见他不愿说,任宫也不多问,转移话题道, “灾民已经早早到了,今日还像昨天一样吗?按照朝廷一直以来的规制施粥?还是说....该怎么办。” 赵采风望向施粥的灾民,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正看向自已,再想到殿下写的回书,一字一句都仿佛是殿下在自已耳边诉说,再想到殿下的抱负....赵采风深吸口气, 问道, “水和县当地的官吏都叫起来了吗?” 听到这话,任宫心里咯噔一声, 手指向空旷处,数十个本地官吏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的拢在一起。他们心情也没法好,赈灾的差事丢了先不说,还被这群老兵痞连打带拽弄出来,心里憋着老大的怨气, “来了,都在那呢。” “人不够,把咱们的人都拢起来,活跃好,今日就不按朝廷的规制施粥了,按人来。” “可!”任宫急道,“难不成是让他们吃饱?” “对。” 任宫眼前一黑, 让这群饿了好几天的灾民吃饱,这得用多少粮啊?要知道他们的肚子可是无底洞。再说了,要如何分辨谁真是灾民,谁又是来骗赈灾粥的? 任宫一脑袋问号,竟一时不知道先问那个, 支吾半天, 才试探性的问出口, “这是...殿下的意思?” “不是,”赵采风摇头,“殿下没说什么,这是我的意思。” “采风!要不你再想想吧!” “不了,干活吧。”赵采风顿了顿,“我赌一次!” 任宫愣住, “你赌什么啊?” “我赌孟子说得对!” 第225 章 水和县民变 建章宫 张贺急匆匆走进,脸上是从没见过的慌张, “陛下!” 刘据似乎早有准备,拍了拍二皇子刘弗的肩膀,示意他先离开,刘弗听话起身, “父皇,那儿臣先退了。” 走过张贺身边时,刘弗还朝着张贺点了点头,算是问好,这一举动,不知为何,让张贺心中五味杂陈。 待到二皇子刘弗离开后, “何事?” 刘据低头瞧着刘弗没写完的字,摘的是诗,只写了半句“孝子不匮....”刘据提起笔,接着写完后半句,“永锡尔类。” 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前半句歪歪扭扭,后半句神采飞扬, 刘据皱眉看了会,推到一旁, “说吧。 朕刚用完午膳,你就来了,你也算是体恤朕,生怕等下你说完后,朕连饭都吃不下了。” 张贺嗓子发干, “陛下,水和县民变了!!!” 刘据猛地抬起头,他力求赈灾第一要义是维稳,尽管默许了太子犯错,可还是低估了他闯祸的能力。 但,到底是天下共主,情绪又瞬间归于平静,龙眸似大海平稳,可还是被张贺看到了,平稳大海背后的暗流涌动, “继续说。” “霍相似乎早有准备,直接就调两县人马给平稳了,现在水和县划归霍相亲管,赵采风被霍相收了,看那意思要斩!” “他手中有天子剑,自然斩得。”刘据看向张贺,“为何是你来告诉朕?” “陛下,微臣知错了!” 张贺跪倒请罪,他知道陛下不是在询问自已,而是在责问自已, 为何对太子之事牵扯如此多? 刘据看着张贺,叹口气, 自已也心知肚明,张贺如此帮助太子,多半是因为自已的缘故。 况且,其实一向狠戾冷血的张贺,还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那就是奶爸属性,看见小孩走不动道, 太子据因巫蛊之祸被灭杀后,是张贺藏起刘据的孙子刘病已,并甘心被腐刑,在暗中保护刘病已, 眼下张贺照拂太子,与他照拂刘病已,没什么两样。 而他来亲自禀告,恐怕也是审卿等人商量的结果,来替太子求情。 可理解归理解,张贺的说辞,却让刘据不满, “你错在哪了?” “微臣,微臣不该与太子殿下牵扯过多。” 刘据听愣住,张贺的回答给刘据气笑了, “你当朕是什么人了?见不得太子做大吗?!你连朕因何生气都不知道?!” 被刘据一训,张贺更委屈了,低着头嘴唇发抖,逼着自已想为何惹陛下生气,看那样子,任谁都看不出这是大汉阴影中的屠夫, 张贺猛地抬起头, “陛,陛下,微臣不该为殿下开脱。” “哼,下次注意点。” 这便是刘据生气的地方,一句话有不同种说法,就拿传报水和县民变的事来说,传报人不同,说出的意思恐怕也会大相径庭, 中文博大精深,稍微换个词,换个语序,意思都立马不一样了。 张贺倒是掌握了说话的艺术,一通说完,重点都在最后一句, 请斩赵采风。 让赵采风把锅背了,再把太子摘出去。 可现在看来,陛下完全不是此意! “朕看你今日在宫中是没少跑啊。” 张贺双腿隐隐发酸,却如陛下所言,他今天是忙坏了,心虚的不敢答话。 见到这出,又把刘据气得够呛,手抓起砚台,又狠狠放下,重新执起几张纸,扔到张贺身上, “既然你腿脚这么利索,就去多跑跑!把对朕说过的话,再去与太子说一次! 告诉他,在神武宫禁足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朕!” 张贺拜道, “是,陛下,微臣这就去。” 低头行拜时,又不经意间看到陛下续上的诗, 暗道, 前面不规整,后面却规整了,难道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张贺退下。 刘据把早早又从三辅到京师折返一圈,回来禀报过的小黑叫出来, “去把你大哥叫来!” “是,陛下。” .......... “姐,您看看吧!现在牛儿被禁闭了!早该按我说的做了! 那赵采风也是蠢货!愚忠!” 史复在史皇后耳边聒噪,史皇后皱眉喝道, “行了!” 史复闭上嘴,脸上还是不服,他对乡里乡间的事拿捏的很准,可同样,缺点也明显, 太能压力队友了! 史皇后叹道, “我要去和陛下请罪了。” “是,姐,你得赶快去请罪了,别因为此事,陛下再把牛儿给废了!” 史皇后看了史复一眼, “被废未必不是好事,这孩子心性太柔,就不适合当太子。” 史皇后语气中有着后悔, 知子莫若母,自已生出的孩子,自已最了解,旁的妃子都恨不得赶紧生出第一个,史氏却不同, 可天意如此安排,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是让这孩子早些成熟吧。” 史复愣住,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长叹口气。 让一个孩子早早就经历这些,未免太过残忍,还有些拔苗助长的意味,可是,有何办法呢?谁让他出身于皇家,谁让他是陛下的长子。 神武宫 太子进脸上看不出什么,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神武功臣的画像, 父皇让自已知错了就去找他, 可是,刘进真不知道自已错在哪了, 在偌大的神武宫内,孑然而立,刘进体会到了深深的孤独,这种孤独是孤家寡人的孤独, 他的一个决策,会影响到无数人, 这颗玉玺的重量,刘进算是稍微感受到了。 蹲下身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两道宽大的影子罩住了刘进, “石先生,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行事匆忙,还是你先来吧。” 刘进木然的转过头, “先生,您不是在...” 霍光向前一步,满面严肃, 问道, “你还未行事,我就预见到了你今日。” 太子进难过问道, “那,那,先生,您为何不告诉我。” 霍光看着刘进长大,眼皮抖了抖, 继续道, “我是要让你走到今日,切身的学会这一课。” “因你没有能力的善心,才酿下如此大祸!” 第226 章 为师者 “我是要让你走到今日,切身的学会这一课。” “因你没有能力的善心,才酿下如此大祸!” “无能的善,就是恶!” 原是刘据的太子太傅,天下通儒石建,此刻如松柏般立于霍光稍后的位置,听闻此语,忍不住深望了霍光一眼, 神武宫此前有一位太子太傅,有一位太子少傅 ,石、董两位先生, 但两位先生在教育年幼的太子据时,很少用到像眼前霍光这般如此严厉的语气, 对太子据与其说是教导,更多时候倒更像是讨论。太子据少归少,却时有惊人的言行,让石建时忘记他还是个孩子,也经常忘记自已是太子太傅, 可,眼前这强忍泪水夺眶而出、又满眼倔强的太子,与当年的陛下完全不同,他真是个孩子。 霍光眉眼间有着时隐时现疲惫, 太子低头不语。 看这倔强的模样,霍光心中暗道, 这点倒像是陛下! 大儒石建何等人也,两人暗中较量被他看的分明,连带着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对撞,哪怕霍光的气势铺天盖地,而太子的气势只有那么一点儿,可太子依然是咬牙坚持,没让霍光的气势彻底把他压倒。 太子到底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神武宫外,两道小身影鬼鬼祟祟, 长公主刘鲤儿和二皇子刘弗,见宫内有人,站住,将身子贴在冰凉的宫墙上, “宫内为何还有别人?父皇不是让大哥一人禁闭在神武宫吗?莫不是有其他人与我们想的一样?” 刘鲤儿鼻子冻得发红,看向三弟问道。 二皇子刘弗吸溜了一下鼻涕,没一会儿,又流出来了清水鼻涕,怯生生道, “大姐,要不我们先回宫吧,等一下再来。不然,被抓到的话,父皇不会饶了我们的,我可不想再去祖祠跪着了!那地方又黑又冷,可吓人了。” 说到文景庙,刘弗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但文景庙自不可能像他说得又冷又黑,完全是他自已吓自已, 二皇子刘弗越想越害怕,作势就要抬脚走。 “唉,虎子,你要敢走信不信我揍你?” 长公主刘鲤儿拉住二皇子,鼻子皱起来,杏目瞪得更圆,刘弗满脸苦色, 他最怕的是娘亲,第二怕的就是大姐,只要这两个女人一瞪眼,他就腿软, 更何况,他也从那个姓窦的宫女口中得知,大姐是杀过人的!他就更不敢招惹大姐了! 大皇子刘进像他爹刘据的更多,只不过像的不全,也像的不够。刘据将性格里的劣势也转化为了优势,而刘进像他爹的那些性格,还处于混沌状态,不知如何使用。 二皇子像他爷更多,与大皇子的问题一样,他像刘彻,却像的不全,也像的不够。 至于长公主...她的生猛程度,似乎与卫子夫有几分相似。 “大姐,你就饶了我吧。” 二皇子刘弗腿软,若不是刘鲤儿提着,早就跪地上了。 在小时候,同年龄的女生远比男生发育的快,更何况刘鲤儿与刘弗还有着年龄差距,刘鲤儿收拾刘弗,就是单方面吊打, “你好好站着!男子汉大丈夫,膝盖如何能软?!我也没逼你,你想想大哥对我们这么好,大哥又是那么温和的人,被父皇责罚了,大哥现在得是多难过?” “好吧....” 刘弗站起身,以极快速度朝着宫内疾掠一眼,随后猛地收回身子,贴在宫墙上瞪大眼睛, “是霍光!” “小霍叔叔?他不是在三辅吗?” 刘弗也没主意了,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刘鲤儿下定主意, “我们溜进去,走近点多听听!” “唉!姐!你....” 刘弗想拦,可大姐已经偷溜进去了,咬牙看着溜进去的大姐,思索半天,刘弗也没跟进去,反而是跑回宫了。 “三弟,你跟着...” 左右无人,回身看到三弟偷溜的背影,刘鲤儿气得跺脚,发誓要狠狠收拾他! 宫内,霍光和刘进则是长久的对峙, 终于刘进开口, “学生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都不明白!不明白大人为何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霍光神色复杂。 太子自小受到的是帝王教育,明面上仁德爱民,背地里还有驭人之术,明暗之中有多割裂不说,其所学的知识也没有多少实 操的空间, 特别是这种生在深宫、长在深宫的太子,耳边全都是“敬天爱民”“治民祇惧,不敢荒宁”,可实际上,却没见过多少普通百姓。 所以,当皇帝、当太子都是最需要天赋的,深谙阴阳之道,上手就要实操,而且是要在难度最高的高端局里实操。 君王没有容错空间,他太过随意的决定,只会招致大祸。 “你这孩子太直!太拗! 我问你,你在让赵采风按填饱肚子施粥,只说最简单的一处,要如何去分出哪些是真灾民,哪些是假灾民?” 刘进:“......” 刘进一时答不出,这个问题他也想过。 可,刘进最根本的疑惑,不在于此。 霍光时间有限,急着把想法都留给太子,话语一连串的抛出, “你此法就是生乱! 赈灾不是救济,不是让他们过得多好,只是让他们活下来,救济是之后的事,等到抗过这段日子,日后自有朝廷对他们的帮扶。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此施粥,就是不均,那些灾民本就如亡命徒一般,如何不闹?” “赵采风呢?” 霍光见说的话,都没让太子听进去, 怒道, “现在问他做什么?!我要斩他!” 刘进倔强的看向霍光,还是不开口。 见状,霍光也知道自已方法出问题了,却也没时间调整,三辅地还等着他去坐镇,一时挣扎间,身后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牛儿不懂的是何事,我明白了。” 霍光、石建赶紧转身, 恭敬道, “陛下!” 第 227章 为父者 看到父皇后,刘进强忍的泪水再忍不住,唰唰的流下,只是倔强的用衣袖擦拭。 刘据扫过周围,一大群人围着牛儿,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挥手道, “你们都退下吧,朕与牛儿单独待会。” “是,陛下。” 见把牛儿训成这样,霍去病狠瞪了霍光一眼,要是平时,霍光就忍了,可此刻霍光心中有气,反瞪了回去, 霍去病、霍光、石建,还有二皇子刘弗先退出神武宫,霍去病正要开口找茬霍光,一道小身影飞扑出来,手脚极麻利的将刘弗反压在雪地中,疼得刘弗哀嚎一声, “哎呦!” “我叫你去偷告状!” “没...没...” 刘弗疼得没办法解释。 霍去病暗惊, 小妮子竟然这么生猛?! “大霍叔叔,小霍叔叔,石先生。” 刘鲤儿还抽空和大人们问好,倒提起刘弗, “走!去找奶奶去!” 刘弗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像是被刘鲤儿天然血脉压制, 霍去病忍不住问道, “鲤儿,你这身手谁教你的?” “李敢叔叔!” “他娘的!李敢天天是不是闲出屁了?!” 霍去病触发了不好的回忆, 想到了姨妈卫子夫的花式吊打! ...... 刘据走过神武宫画像,有大一半的位置都是空出的, 画好的颇具神韵,给刘据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在小时候吃干脆面集水浒英雄卡一样,将这群将星尽收如麾下,大事可成! 但,细想想,这些就是自已的臣子。 朕活得是真爽啊... 太子乖乖跟在父皇身后, 声音轻不可闻, “父皇,儿臣错了。” 刘据举起手,仰望父皇高大魁梧的背影,太子闭嘴,刘据的声音响起, “我总算知道你想不清楚的是何事了。” 闻言,太子进茫然的抬起头,就连他都说不清楚,自已疑惑的是何事, 刘据站定,转身, 他不想俯视着儿子,便蹲在儿子面前, 说道, “你不明白该把百姓当做一群人,还是一个人。” 太子进缓缓睁大眼睛,豁然开朗,黑亮的瞳孔又闪动泪水,有种孤独后被人理解的幸福感, 刘据叹口气,他想到此处,也颇为不易, 要将百姓当做是一个群体,还是当成无数个个体, 听起来抽象,却深含哲学意味。 普通人自不用考虑这些,只把每个人当做独立的个体就是,因为普通人的身边都是有身份的独立个体,如父亲、母亲、朋友、老师。 但官员却不同,君王更是不同, 在下达政令时,要将百姓看为群体,还是个体? 周官所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称呼地方的大官员为牧,管理地方称为牧 民。 就拿草原上放养牛羊的牧民而言,管理羊群,只要是将羊群看为一个整体,哪个疯子会去关心具体每一匹羊的感受?除非是个别的羊出现了特殊情况。 太子此番选择,表面上看起来是愚善,核心问题却是还没有代入到管理者的身份。 若其他皇帝见到太子如此愚善,大多是责骂怪罪,却不能对症下药,可刘据不同,别忘了太子进的敏感是遗传谁的, “爹,孩儿还是不明白,那到底应何时将百姓看为羊群,又该何时将百姓看成是羊?” 刘进的话将刘据问住。 这问题根本没法回答,完全是凭直觉的转换,这种感觉是没办法教导的, 想了想,刘据问道, “你可知诸子百家,与寻常人有何不同?” “他们都是大才,春秋战国大争之世,各家著书立说自成一派,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他们写的书,过了这么久,我们还要看呢。”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刘据想到了轴心时代的说法,后人将公元前六百年到公元前三百年的这一时期,称为“轴心时代”,在完全不同的地理区域间,如中国、西方、印度,同时出现了影响人类进程的思想家。 中国的不必多言,孔子、孟子、荀子、墨子等诸子百家,西方的苏格拉底、柏拉图等一种哲学家,还有印度的释迦牟尼.... 这群在世界不同位置分落的人,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将他们称为不同世界的人都不过分,可偏偏他们不约而同的提出了影响人类进程的思想,更为意外的是,这群没见过的大能,其思想还多有相同之处。 刘据继续道, “可我想听到的回答,不是这个。 我是想说,诸子百家,无论是儒墨法道阴阳,他们都在寻找一种通论。” “通论?” “是的,一套即成的理论,却能解决不同的问题。” “这,这可能吗?” 刘进喃喃自语。 “当然可能。 君王更是要如此,你的每一个决策,都要将决策下的人,各自看成羊群,这需要你有衍生出通论的能力。 但,组成羊群的又是每一只羊,你还要考虑到某几只特别的羊。” “爹,孩儿如何才会看到不一样的羊?” “以你的能力,那几只特别的羊,就像白羊群里黑色的羊,你一眼就会看到了。” 刘进屏住呼吸, “爹,我要如何做?才会有掌握通论的能力?” “读史 。”刘据毫不犹豫开口,“以史为镜 ,可以明得失。 历史无新事,你现在经历的各种事,以前早就发生过,看得多了,你自然就会了。” 刘据一下向儿子灌输太多,听得刘进晕乎乎的,不过,他心服口服, 认真看向父皇, “爹,孩儿错了,水和县民变都是因孩儿而起,爹怎么责罚孩儿都好,但请爹爹不要斩了赵采风,他是在为孩儿做事!” 闻言,刘据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当然,杀掉赵采风是最轻松的方法。 但,这不是刘据想看到的。 他不想看到儿子小小年纪,就拿追随自已的人,当做棋子一般随意弃予。 “牛儿,你当然有错,我要责罚你。” 刘进低下头。 刘据继续道, 第 228章 告状 刘据长叹, “当父亲不比当皇帝轻松多少。” 太子进抬起头,眼中带有不可思议,仿佛是自已听错了, 父皇说什么?! 竟是在认错?! 在古代,父亲代表一家之主,有着绝对权威,就算谁错他都不会错,而刘据不光是父亲更是君王,是在宗法体制下最顶端的存在, 是所有天下人的君父! 他会有错吗? “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认不得的,”刘据揉了揉儿子的头,继续道,“这次长教训了吗?” 刘据心中感动爹爹真好! 点头道, “孩儿长教训了,爹,是孩儿错了。” “这就值了。” 真的值。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学就会。 身为国储,太子进没有多少犯错的空间,走错一步就会摔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能让他清楚意识到,他的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无数生民,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知晓自已手中权力的份量,更要小心翼翼的使用。 眼泪和痛苦,会让教训铭记于心, 曾国藩在他所写家书中的一句话,让刘据时至今日都记忆犹新,大致是说,他所有的成长,都是在受屈辱时出现的, “我要你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孩儿记住了。” 在神武宫功臣画像前, 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君王给未来的国储,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 神武宫外 刘鲤儿把三弟提走后,霍去病、霍光、石建都立在原地未动,有趣的是,三人呈三角站位,三角最尖处立着的是石建, 他一会看看霍光,一会看看霍去病,眼中满是笑意。 霍去病被石建看得发毛,忍不住问道, “石先生,您总看我们做什么?” 石建哈哈一笑, “你们都长大了,今日细看我才发现,你们俩不愧是亲兄弟,简直一模一样。” 霍去病、霍光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道, “谁跟他一样?!” “别学我说话!” “哼!” 俩兄弟分别把头扭到另一边,在不远处蹲着的小黑,看到自已大哥和二哥斗气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傻乐。 “你滚蛋!” 大哥和二哥迁怒于他,朝他骂道,小黑脸一苦,起身走了。 霍去病皱眉道, “你还不走啊,霍相,三辅地还需要您老人家呢,还在这赖着干什么?” 霍光看向石建, 行礼道, “先生,麻烦您转告冠军侯,我是在这等候陛下,他要看不惯,走就是了,何苦在这碍事。” 石建正要摆手拒绝,霍去病走到石建面前, “石先生,您也替我给霍相传句话,这地儿也不是他的,我愿意在哪站着,就在哪站着。” 石建苦道, “哎呦,你们自已说吧。”正为难间,忽然眼睛一亮,“陛下!” 霍去病和霍光连忙闭口,转身对向刘据,为人臣者以背对君父为不敬, 刘据开门见山, “牛儿此番激起水和县民变有过,赵采风有过,镇压水和县民变的韩增有功。” 只一句话,就给此番大事定了调。 又看向霍光, “你为太子太傅,过更甚。” 霍光诚恳认错, “陛下,微臣教导无方,愧对陛下信任。” 摆摆手,刘据叹道, “朕为太子父,又好到哪里呢?朕也有过啊。” 霍去病忙道, “陛下日理万机,照拂万民,大汉天下能有今日,全由陛下。陛下何错之有?若陛下有错,我们这些为臣子的,也都有错。” 刘据摇头, “朕没觉得自已皇帝当的有多好,至于父亲,就做的更差劲了,”见霍去病还要开口,又道,“不必再说了。” “是,陛下。” 君臣正立着,石建叹道, “陛下所要试的,恐怕难了。” 刘据反倒没那么失望, 淡淡道, “无妨,还有一个人呢。” .......... 长乐宫 皇太后所居 “哎呦,姐,你轻点,轻点啊,都要把我耳朵拽掉了!你 把我耳朵拽掉,我就长不回来了!” “看你还有力气耍嘴皮子,那就是不疼。” 说着,刘鲤儿手上的力气加重,这次强度够了,二皇子刘弗被拽得牵动半边脑袋疼,疼得直吸气, 宫外吵闹的声音,被宫内服侍的侍女听到,一侍女走出,侍女眉眼英气,散发着巾帼英雄的气质,若不是身着宫女服,全然看不出地位如此低下。 一见到走出的侍女,刘弗耳朵也不疼了,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在原地僵住不动,刘鲤儿看出了三弟不对劲,记住了这位侍女的长相, 侍女恭敬道, “殿下,太后娘娘就在宫内,您进吧。” 刘鲤儿急着去和卫子夫告状,把刘弗甩在原地,跑进宫内, “大母!老三他太烦人了!” 刘弗耳朵一松,已经被拧的通红,却还站在原地装帅,本想露出帅气的笑容,但嘴巴一咧又扯到耳朵,便收起笑容, 学着父皇说话的样子, 低声道, “窦家姐姐。” 侍女紧皱眉头,用口型说道, “你活该。” 窦姐越冷淡,越是给刘弗迷坏了,又摆出了一个帅气的动作,再抬头时,窦家姐姐早就进宫了, 他还不知,在窦家姐姐眼中,自已就是个小屁孩,远远谈不上散发男性魅力。 忽然想到,姐姐早就跑进宫了, 刘弗急道, “我也要快些进去,不然可不知道她会在大母面前怎么污蔑我!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了!” 等到刘弗跑进里宫,果然看到二姐趴在大母腿上告状,说着,还朝自已这边看过来, “孙儿见过大母!” 刘弗特意提高音量。 卫子夫笑着招手, “虎儿,过来。” 刘弗赶忙快步走到卫子夫面前。 “大母,我没去和父皇告状!是孙儿突然想到课业还没写完,怕娘亲责怪,便想着先回宫,写完课业再说,没想到半路就碰上父皇了。” “你胡说!” “我没胡说!” 卫子夫伸手,打住两个小家伙的争吵,见大母抬手,刘鲤儿和刘弗赶紧闭上嘴。 第229 章 另一种解法 卫子夫面带慈祥,看向两个小家伙。 她一天不知道要给这几个小家伙断多少次案子,以前总要听着霍去病回家告状,现在又是孙子孙女,但卫子夫依然是乐在其中, 看向孙儿刘弗,卫子夫早已对他们的秉性把握了如指掌,她也知为何刘彻最喜欢二皇子,刘彻一直想着要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卫子夫却不同意, 倒不是说老二不好,卫子夫是正统的王道思想,立嫡立长,天经地义,自已生得牛儿就是长子,立自然也要立长子, “虎儿,不许和大母撒谎,你真是要回宫写课业?” 卫子夫语气并不严厉,相反,还很温和,却有种不容人质疑的威慑,刘弗也不敢在大母面前撒谎,他知道要是撒谎一定骗不过大母, 刘弗不像大哥,也不像二姐,他天生就有对危险的强烈感知, 每当和父皇、大父、大母相处,刘弗就有种害怕的感觉,像是和世界上最凶猛的猛兽同处一室,死活不由自已,全处于猛兽的一念之间, 而他们之所以没吃掉自已,是因为这些猛兽是自已的家人,所以,他一直和大父大母的关系不算亲近,他也不理解,二姐是怎么做到和大父大母关系那么好的。 刘弗低下头, “大母,孙儿不是要回宫做课业,孙儿是害怕,所以跑了....” 闻言,刘鲤儿忍不住生气道, “你个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唉!” 刘弗也解释不明白,反正他就是害怕。 刘鲤儿又问道, “你在大母面前说实话,是不是你去找父皇告状的?你明知道父皇在生哥的气,你还找来父皇,大哥快被你害死了!” “才不是我告的状!”刘弗看向卫子夫,“大母,孙儿真是在半路碰到父皇的。” 卫子夫看到刘弗满眼真诚, 点头道, “这是真的。” 刘鲤儿抱住胳膊,哼了一声。 “鲤儿,你都没问清楚,就把你二弟打了一通,还不听他的解释,你这个姐姐,是不是当的不对啊。” “大母....” 刘鲤儿嘟起嘴巴。 不等刘弗和二姐扮鬼脸,卫子夫又看向刘弗, “还有你,你整天都害怕什么呢?胆子这么小,不像个男孩儿。” “大母,我就是怕。” 卫子夫叹了口气, “好了,你们姐弟俩也和好吧,去找你们大哥去。” 卫子夫判了一通案,总算把这姐弟弄好了。 小孩子一会好一会坏,这下误会解除,关系又好了,和卫子夫道别后,又拉着手跑出宫,去找刘进了。 ........... 水和县 “来!喝!” “这总算来个自已人了!前面那个叫什么赵采风的小屁孩?可把弟兄们憋死了!” “是啊!看他干的那叫什么事儿,我就知道得逼起民变!瞧他鼻子朝天那样,我就不告诉他! 哈哈哈,现在好了!解气!” “解气!他奶奶的,咱们不干还不行,他还叫士兵来对咱们又打又骂!太欺负人了!” “公孙大哥,喝!” 公孙敖把手搭在身边两名水和县官吏的肩膀上,喝酒都不用自已倒,旁边小弟倒好,再给公孙敖喂到嘴里,俨然一副江湖大哥的架势! 把酒喝掉,公孙敖脸上发红,他从被派到三辅地以来,天天就是找地方官吏吃喝玩乐, 公孙敖行动自由,陛下只告诉他要做成什么,却没教他怎么做,公孙敖也乐得自在,就用自已的方法做事。 “兄弟们....”公孙敖一开口,四周立刻静了,都竖起耳朵听大哥说话,见状,公孙敖笑了笑,“兄弟们,卖我一份薄面,管我叫声大哥,我就认下了。 既然你们管我叫大哥,我就和你们唠点真心话,吃喝咱们要吃喝!” “对!” 一听公孙大哥又说出混话,众官吏齐声起哄,吼得震天响,把这几天的委屈全都吼了出来, “但是!” 公孙敖猛地话锋一转, “赈灾我们也要做,不光要做,而且要做好。” 此言一出,热闹的场面瞬间冷清下来,方才勾肩搭背的官吏们,眼中也现出了疏远,这一切,公孙敖自然看在眼里, 继续道, “我知道兄弟们心里不舒服,觉得朝廷冷落了你们,这赈灾本来 是咱兄弟立功的机会,现在非但功劳没了,还要任人摆布,替人家白做事。” 官吏叹息,其中一人开口道, “公孙大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赈不赈灾,我们俸禄都是那么多,平日里在县中都是零散的工作,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却被那外人占了。 好没道理啊!” 公孙敖伸手打住,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可是,赈灾就不赈了吗?” “哼!不赈了!谁有能耐谁干,反正我是没那能耐!” 又一官吏拍案,满脸怒色, 公孙敖哈哈一笑, “老五,你这说的都是气话。” “我没说气话!我是不干了!这口气我咽不下!” “有句话不好听,狗养久了都有感情呢,你们基本都是本地上进的官吏,也都是本地人,眼瞅着父老乡亲遭灾,你们就那么狠心,能眼睁睁看着?” 名为老五的官吏身形一滞。 “你们总说着立功上进,当官的谁不想立功?谁不想上进?可脑子也该变变了,现在与以前不一样,谁说只往上瞅能上进?难道往下瞅就不能上进了?” 老五听这话,嘲讽道, “大哥,你这话说的,是把兄弟们当傻子,不往上瞅我们咋能上进呢?是朝廷封我们官,不是这些泥头百姓。 要他娘的,他们能给我封官,那我像伺候亲爹亲娘一样,伺候他们都行!” 公孙敖不做声,笑了笑,自饮自酌。 水和县官吏面面相觑, 稍微脑筋转得快的,已经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凑近,压低声音问道, “公孙大哥,听闻您是和卫大将军一起打过仗的,朝廷此番行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您要是听到风了,也帮帮兄弟们啊。” 公孙敖淡淡道, 第 230章 裂杯 水和县官吏们还欲再问,公孙敖将酒杯往案上一搁,没收住力,杯上铜制耳挂着半个酒杯碎裂开, 啪嗒一声,本好好的酒杯,摔折在案, 兀得一静,此残杯,一时成为焦点,众官吏视线都汇聚过去, 汉时杯自与后世不同,杯的出现是为了代替抔饮,上古三代不以杯子饮水,除去贵戚用爵,普通人多是将两手掬起来,用手捧着喝,故,汉时的杯形与双手捧起的动作近似, 公孙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酒杯弄裂,看在众人眼中,就像是合在一起的手,兀得没了一只, 两只手合起能掬水喝,一只手呢? 谁能离得开谁? 无心之举,却有双意, 与公孙敖稍亲近的官吏,见此景,脑中想到的是, “水和县官民本为一体,谁也离不开谁。” 而做事彪悍的老五,想的则是, “君臣本为一体,朝廷的官员是臣,难道地方的官员就不是臣了吗? 全都是陛下的臣子,君岂不会用臣?” 再想到方才公孙敖所言,老五有些明白了,朝廷派出官员顶了大伙的事,但说到底,朝廷官员不可能留在地方,就拿水和县来说,水和县永远是本地官吏的地盘,陛下或不是在考验?就是要看看地方官吏什么态度! 老五越想越有道理。 “抱歉,兄弟们,我这力使大了,改明再赔你们一个。” “不用!不用!大哥,都是自家兄弟,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啊,一个杯子而已。”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公孙敖喝得肚子发大,腰间佩剑坠得腰酸,索性顺手解下,拍在案上,最后提点一句,“你们别总想没得到的,不如多想想得到的,有道是—有不如失,就像道家说得,福祸相依,这道理你们不该不明白, 牧羊的羊倌,连羊都没了,他还牧什么?” 耳听着公孙敖的肺腑之言,眼看着桌案上的配剑, 看得是剑长。 公孙敖的剑长五尺,官员有佩剑之风,但却不是想配什么剑,就配什么剑,剑长因职位高低而定, 说“高祖执三尺剑,立不世功”,三尺剑为亭长级别能配的最长尺寸,天子剑为七尺, “大哥,您这剑室有些浊了,我家有个不用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哪天您拿去用了吧?” 身旁亲近的官员开口讪笑道, “那感情好啊!你祖上是河北人?” 官员大惊,他自以为自已说的长安话,已听不起任何口音,可还是被公孙敖发现了, “大哥,我祖上是赵人,确实是河以北,不过,您是如何知道的?” 其余官吏也是皆异,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听说, 想到恐怕是公孙大哥有着通天的手段,早就暗地里把众人查个底朝天了, 公孙敖笑道, “我们都叫剑鞘,唯独是你们河以北的方言,将剑鞘称为剑室。 哈哈哈,我走了,别忘了把你家的剑室准备好,我有功夫就去取。” 留下愕然的众人,公孙敖转身离开。 ......... 未央宫 侍中窦富朗声念道, “间者时年不若岁时登,前有西域大宛之乱,又有水、旱、疾灾不觉,尤以三辅寒灾最凶......” “百姓何辜,冻亡者蜷如牛羊,朕甚忧之,皆因朕愚而不明,以害天时,未达甚疚......” “朕过不明矣,该是意朕之政所行有过,所虑有私与?” “是天道不顺,地利不得,人道不和,祖先不享,鬼神不歆与?” “百官之费养,宫廷之修缮,无用奢处多与?” “人道不足,天必有揭,朕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共改之。” 群臣行礼,朗声齐道, “愿随陛下共改之!” 刘据所言,在场的官员们自然也都听明白了,每一问都随着一处改政, 陛下要谨言慎行,规矩奉天。 祖先、社稷等祭祀,要诚心对之,但因现在不可花销甚多,以节俭为主,应是留到明年再去祭祀了。 节用开支,从上到下的官员俸禄都要节省。 以后,要勒紧裤腰带过一段日子了...... 但,官员们最好奇的事,陛下并没有提到,那就是对太子要如何处置? “朝毕!” 侍中 窦富开口退朝,官员们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走出未央宫,就连审卿、张安世等人都有些不知何意。 审卿走出,被张贺追上, “你说,陛下不是要废了太子吧。” 审卿看了张贺一眼,有些无语,平日里张贺哪里被问出这么蠢的问题,现在怕是关心则乱, “你在这说什么呢?无论如何惩治,太子终归是太子。”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只不过,唉!” 审卿站定,张贺没留意,撞在审卿的身上,被撞了个踉跄,二人虽然都是官宦之家出身,却有不同,审卿自小就收到过一系列的贵族教育,而张汤倒台太早,张贺被太子收留后,没学过多少武艺,身板子远不如审卿结实, 这一下撞得不轻,审卿面色凝重,回身看向张贺, 低声道, “别忘了玉狗儿怎么死的,这点事儿都拎不清吗?哪怕是有陛下赏识,世子之争也不是该你掺和进去的。 还有,莫想着霍光为何能如此,他是钦定的太子太傅,就是要辅佐太子的,陛下没给你安排进神武宫,你三天两头就往神武宫跑是什么意思? 此番你先进宫禀告陛下水和县民变,已经是越界了,陛下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还不知悔意?” 一番话说得张贺不知如何还嘴,审卿拍了拍张贺的肩膀, “你自已想想吧。” 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审卿离开的背影,张贺忍不住挠挠头, 嘟囔道, “也真是的,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胖乎乎的张安世跟上来,疑惑看向走远的审卿, 问道, “哥,审大哥怎么了?生了这么大气?你给他气着了?” “不知道。” 张贺冷面,甩袖离开。 张安世被弄的一头雾水, 第 231章 收尾 霍光匆匆赶回,伍被见到霍光,感动的热泪盈眶, “霍相,您可算是回来了!” 赶紧迎上去,帮着霍光抖落大氅上的浮雪,比伺候自已卧病在床的老娘还亲, 太子之事落下,此事仅是个小插曲,可却是霍光心中最惦念的事,三辅赈灾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太子的教育却让他为难, 霍光比谁都理解陛下的想法,在太子身上花费多大的心力都不为过,只要能把太子教育成才,那么,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盛世,光靠一代人还不够,要每一代人都接续前进, 刘邦求贤诏中有一句,“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在刘邦这种完美君王的眼中,君王的模板是周文王,霸者的模板是齐桓公, 霍光不奢求太子进“王如周文,霸如齐桓”,只要能配平周武便可,至于未来的事,霍光也就不多想了, 毕竟,霍光很少去想一个场景, 就是太子进上位后,自已还留在朝中辅佐, 帝王皆是终身制,很少有主动禅位的情况,刘彻禅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也与刘据有关,按照左传所记载的那些政变,少上位,是一定要杀掉长的,以绝后患,不然会陷入政分二君的窘境, 霍光想着自已与陛下年龄相仿,这辈子,他也只认陛下一位主公, 有此想法,霍光才很是迫切,想着把能教给太子的,一股脑都教给他, 胡思乱想间,伍被已经把茶水奉好, 霍光见伍被殷勤的样子, 笑道, “我进京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伍被叹道, “霍相,可太辛苦了啊!您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找我的人这么多吗?” 霍光问道。 “找您的人是挺多的,但下官也能勉强应付,只是.....只是这些,下官没办法弄啊!” 顺着伍被的手看过去,案几下已堆满了各种待办事项,霍光哑然失笑,只是抿了口茶, 就凝神开始处理, 望着霍光的侧脸,伍被不禁感叹,人与人的差距真是大啊, 谁还不是天之骄子呢?伍被在淮南国,是无可置疑的谋主,其对时局洞若观火,淮南王造反,伍被就直说不成,他只说了两点, “汉对胡事为急,汉内诸侯为缓,起事,难成。” 淮南王听到这话,还挑文拣字的说道, “难成,不是不能成吧,做何事不难,更何况是造反呢?” 见自已高情商的说法,领导听不明白,伍被不装了,直言了第二点, “卫青在,刘彻永远不倒。” 一高瞻一近看,伍被就把淮南王的前途看透了,话说得很明白,卫青是一切的关键,霍去病都不好使, 卫青支持谁,汉祚就在谁的身上, 后来有无数次证明了伍被的说法,只不过淮南王再也看不到了。 可就算是如此的伍被,再见到霍光时,仍觉得远远不及,他也心甘情愿为霍光的幕僚。 若淮南王现在问伍被, “造反能成功吗?” 伍被会像看傻子一样,看向淮南王,然后毫不犹豫的说道, “要是陛下能活一千年,霍光能活一千年,这对君臣就能治天下千年。” 之前刘彻总是张罗着要长生不死,实则伍被在心中嗤之以鼻,就算刘彻真长生不死了,也绝对不可能永远为天下主,估计几十年就被天下人推翻了, 可刘据不一样,他只要活着,就能永治。 这个评价真的太高了! 况且,在霍光身边,伍被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就拿眼前来说,霍光先将各事分门别类,分好类后,再去处理,全不是杂乱的碰到哪个处理哪个,如此做为,是为了让思路不断,自从跟了霍光后,伍被暗中也养成了这个习惯,而且效果相当好! “呼....水和县派韩增去了,看他应该是平乱了。” “是。” 伍被只是恭敬应声,完全不多说一字,涉及到太子的事,一概不问! 在官场混了这么久,伍被太明白一个道理了, 听到的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支付代价的。 霍光看了一眼伍被, 继续道, “我都看过了,将上面有姓名的都核对出来。” “霍相,这是要?” “在这上面有 姓名的地方官吏,是干活的,事后自然要赏,咱们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不还得分到下面。” 果然如此。 霍相所言,与伍被心中想的一样,中央官员和地方官员,并非对立存在的,霍相还说过,他不在意功劳,因为他升无可升了,为了不让陛下为难,霍相将功劳分出去是合理的, 但,分出去,也要找个缘由,不可能分给不干活的人吧, 要归拢姓名的地方官吏,都升迁有望,而那些不配合的地方官员,自不用多说,眼窝子浅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霍相,我这就整理出来。” “弄完后,再传书将刘买他们叫来。” “是。” 移辰 京兆尹刘买,左右内史倪宽、卜式,俱被传到了霍光身边,刘买还算年轻,倪宽、卜式的儿子都比霍光大了,可依然是恭恭敬敬的立在那, 这便是立汉以来,大汉官场的规矩, 实力至上。 谁最强,谁就是老大。 从春秋打到战国,从战国打到秦朝,从秦朝打到汉朝,没实力的早就被洗出去了。 “三辅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天下诸郡,唯独是这三郡特例,此三郡长不称郡守,而别制美名,就是要突出京畿官的特别之处。” “此三辅地特别,你们也特别,迁都之事进议,迁都后,此地或不为京畿,但三辅地一定保留。” “凡事有始有终,这话是我对你们说的,也是对三辅官吏说的。” 在场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懂霍光的言外之意,俱是神情正肃, “是,霍相。” 霍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霸上军营一直在那,可将士却不知换了多少,今年因皇陵、迁都各事官场动荡, 走了不少老人,也来了不少新人, 第 232章 谈 霍光熟练掌握语言的艺术,硬话软说。 京兆尹刘买第一个赞同, “霍相,您所言我都记得了。京兆尹地灾情俱已安定,陛下谨洁爱民之心定感动上苍,雪很久没下那么大了,三辅地安定在即。” 刘买为皇室宗亲,支持刘据他每次都要第一个上,除非他要造反对当今圣上取而代之,否则,他就是刘据最大的拥趸。 右内史倪宽、左内史卜式纷纷点头, 精诚道, “下官定以霍相马首是瞻!” 倪宽是孤臣,其师门造反,他暗中通达刘据,为大义舍小情,虽保住了命、升了官,但却无人再愿与他亲近,他除了随陛下一条路走到黑,再无他选。 卜式与其说是刘彻的钱袋子,不如说是皇权的钱袋子,他深谙一个道理,在这世上,不抱大腿是活不下去的, 既然都是要抱大腿,何不抱上最粗最壮的一根? 不过是一羊倌,凭借出资撒钱的举动,得封左庶长,后历任齐国相、关内侯, 卜式愿意上献,自然能博得刘彻欢心,可最让刘彻开心的是,卜式表明态度的速度,他代表着一个阶层去支持刘彻。 这是刘彻最需要的。 唯独卜式和是桑弘羊不对付,卜式代表着小农牧阶层,不管他是何官职,脑中的小农思想都根深蒂固,所以他最反对桑弘羊的国家专营,刘据左迁桑弘羊,卜式就更忠心了。 眼前三人,能搏得高位,立在霍光身前,定然是各有神通。 霍光满意点头, 回身看向伍被,示意他将诏令传过来交于眼前三人传阅, 立在最右的倪宽第一个看,接过,向伍被道了声谢, “多谢。” 看着,倪宽眉头拧起,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下官看过了。”看罢,将诏令传给身边的京兆尹刘买,刘买接的慢了一步, 伍被看向倪宽, “倪内史,下官见您看时眉头紧锁,似有想说的话,何故一言不谈?” 见众人视线都落在自已身上,倪宽叹气道, “伍侍中,非是我不谈,而是我不知该从何谈起,人微言轻,索性不如不说。” 霍光微笑道, “我召来各位就是希望汝等畅所欲言,若都不说,只全听我一人说了,我何苦还费这番周折。倪内史畅谈无妨,我们在此听着,也止于此 。” “唉~”倪宽又叹口气,他此番言论其实就是想说说这事,不然的话,他推诿过去不就是了?只是倪宽知道自已政治底色不好,故先开口试探,实则,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扫过众人,倪宽深吸口气, “诸位皆知,我为政之论与东方大夫极近,我以为为政之道,在于劝课农桑,在于宽减刑法,在于体恤民情......可要做到这些,说到底还是在吏治上。 吏治不清,一切举措改革都是白搭,霍相要将三辅各郡县重定官吏的立论,也在于此。 只不过,下官以为,此时不应再妄动。” 说到此,倪宽顿住,霍光知陛下为何格外看重此人,皆因倪宽精于养民,所以,光也很好奇,倪宽接下来要说什么, “倪内史为老成谋国之言,还请继续。” 见霍光脸上并无不快的神色,反倒是虚心请教,倪宽又继续说道, “霍相为旷世奇才,下官所能想到的霍相自然早就能想到,天下各处,不外乎一个亲字。 亲生族,国有皇族,乡有宗族, 上古之时分封,土地都不是重要的,天下间到处都是可赏赐的土地,比土地重要的永远是人,是民。” 在旁的伍被、左内史卜式纷纷点头,倪宽所言极是,尽管说得够委婉了,但在场的也都听明白了, 唯独京兆尹刘买不做反应。 从倪宽的只言片语中,刘买也听出来了,霍光是要对三辅官吏再次洗牌, “倪内史看完了吗?” 侧头看过去,刘买友好问道, “嗯,啊!看完了,看完了,您请!” 接过后,京兆尹刘买又细细看了遍, 暗道, 幸好先拿来看了一遍,没仓促发言,听倪宽说得,还以为霍相是要从上撸到下,现在看来却不是, 安心做事的非但不罚,还要升。 要罚的是那些消极抵抗的官员。 说到消极,京兆尹刘买还有些恍惚。自陛下行考成法以来,官员升降赏罚皆是按每 年的上计核算,公平公正,官员升迁与否都与自已一年来执政的成绩挂钩,已经很久没听到懒政的官吏了, 猛地一想到这词,还觉得有些陌生。 霍光主持道, “倪内史说得不错,万事以民为本,陛下曾言民如水、君如舟,水可载之,亦可覆之。 养民治国之术,光还要与内史多学习啊。” 霍光对向倪宽行礼,倪宽哪里敢受,忙把身子让开,脸上通红, “霍相言重了!霍相言重了!” “你以为呢?” 看向刘买,刘买沉思片刻, 直言道, “我自是支持霍相的安排,对三辅怠政的官员不仅要罚,而且要重罚,一旦革职,永不录用;对一心赈灾的官员要赏,还要重赏,有能者以特科推举京中为官。” 倪宽、伍被闻言大震, 刘买的提议可比霍光激进更多了! 激进处,就是有能者推举京中为官,在此语境下,刘买口中的有能者,定然不只包括官、更包括吏。 汉朝地方官员自辟僚属,说简单点,就是去地方为官后可以招募人才,搭建属于自已的班底,等到地方官员去其他地方就任,他那套幕僚也都跟着他离开。 而在其后的朝代,就没有这种权力了。官是流动的,吏是固定的,一县小吏永远是那些人,不管上面派哪些官来,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始终是那些活。 官吏不是一条心,办事效率也低下许多,各部门推诿,更有甚者,就连地方大官都调动不了这群吏。 第 233章 另一支霍家 刘买提议的是什么? 他等于是将地方官员自已的僚属直接拽出来,由陛下安排。如此就缺少了地方官举荐的中间一环,让皇帝和僚属直接产生联系, 此举更是加强了皇帝的集权。 “这...这...” 倪宽失态, 合着自已说半天都是白说了! 这祖宗非但没听进去,反而更过分了! 刘买自言自语解释道, “倪内史别急,买因何有此一说,我会与霍相解释清楚。 倪内史所言我都听明白了....” 听到这话,倪宽忍不住在心中大吼, 你听明白什么了?! 粗重的呼吸喷到刘买脸上,刘买浑然不觉, 自顾自说道, “以民为主,说来不错,可这话太空太大,用在何处都行,倪内史以为现为乱局,不好在大动干戈,便意图息事宁人...... 实则不然,考成法推行多年,按考成法所制,这群官吏也都是不合格的,规制如此,他们还有何怨言? 他们自应被革官!因大局而把他们留下,置考成法于何地,置大汉法度于何地?有这群懒官作为前车之鉴,他们存下来了,其余官员便都学会了,反正出事了就往大局上一靠,那还谁都动不得他们了!” 倪宽哑声道, “您说得是。” 刘买又朝霍光行礼, “还请霍相行此法。” 刘买有些话义正言辞说出来了,有些话却没说,每个人都有立场, 就拿在场的五人而言,立场也各不相同, 霍光自不用说,他代表着大汉最显赫的贵族,卫霍两家的利益,以及是陛下的忠实捍卫者。 伍被代表着另一部分官员,为诸侯国灭后,被行左官律的那群诸侯国官员,他们的等级是最低的。 倪宽代表地方宗族势力。 刘买代表皇族。 卜式代表小农牧。 其实,倪宽所言刘买就个人而言很认同,但刘买代表的阶级却没办法认同。刘买考虑事情必然从皇族出发,皇族最重要的事,就是维护刘据的统治。 迁都过后,权重那么高的三辅空出来,陛下在洛阳又鞭长莫及,难免生出什么事, 所以,刘买一听到此事,脑中直接蹦出的念头就是, 借此机会,再让三辅官吏脱一层皮, 彻底没力气闹了才好呢! 霍光仍是不评价,看向卜式, “你如何想的?” 卜式脱口而出, “都听霍相的!” 说罢,还扫了眼霍光身后的斩蛇剑。 倪宽脸色不好看,这一圈弄得,反倒自已里外不是人了! 霍光笑了笑, “你们都说的有理。 可你们并没有发现一件事。” 卜式忍不住问道, “何事?” “陛下将你们三人擢选出,是因为你们三人都有相似之处,你们却自已没看到。” 闻言, 刘买,倪宽,卜式三人面面相觑。 .......... 洛阳 “阿母!我回来了!” 霍嬗走进洛阳内的霍家府邸,大声招呼,说是府邸,不过是个带院小房,见无人应自已,霍嬗皱眉道, “人呢?我今天好不容易得空,还想吃阿母做的菜呢!” 说着,院内一股烟火气传出,霍嬗嗅了嗅鼻子,闻到了饭菜香,正好他阿母也走了出来, “嬗儿,正做好饭了,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洗洗手,进来吃吧。” “得嘞!” 霍嬗肚子饿了,三两步踏进屋内,不由怔在那。 案几都摆开,放满切肉好酒,两人已经喝得满脸通红,霍嬗亲爷爷霍仲孺一见到孙儿,脸上笑得就像盛开的菊花,忙招呼道, “来,二弟,你看看,我这孙儿长得如何?嬗儿,过来,给你叔爷看看!” 霍嬗眉头紧锁,这叔爷是从哪冒出来的? 定睛看去,那人年龄却与大父相仿,有五旬左右,脸上发黄,倒不像是洛阳人,眼中时不时闪过精光, 一眼,霍嬗就不喜欢。 霍仲孺口中的二弟,见到霍嬗,却是怔在那了,反应过来,有细细看了霍嬗许久,忍不住叹道, “嬗儿为天人!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就算最有名的 伶都没有他美!” 还叫我嬗儿,叫的这么亲,我认识你吗? 霍嬗也是纨绔少爷, 刻薄开口, “这从哪又冒出个叔爷?我从没听大父讲过。 怕不是上门是图什么吧,若是如此,劝你早点走,你想要的这都没有。” 那人愣住,大笑道, “口齿也伶俐!我喜欢! 我还没报上姓名,确实无礼,我姓霍名能,为河南人。” 霍仲孺喝的口齿都不清了, 大声叫嚷道, “咱们祖上都是一家。” 霍嬗又是皱眉, 此话却是不假,霍姓本为西周王族,曾有霍国,因得霍姓。春秋战国之后,姓霍的分为三股, 河东,河南,山东, 霍仲孺这一支就是河东的霍姓,霍去病、霍光都是这一支,这凭空冒出的叔爷姓霍,还是来自河南,确实祖上是一家。 霍中孺起身,说道, “咱家是厉害,我大儿子是大将军,二儿子是丞相,其余子嗣也都在长安,但你这叔爷可不是来攀附咱的,他也是河南大户,厉害着呢!族望上千人,比咱们这支兴盛得多!” 霍嬗笑了笑,没说什么, 霍仲孺话说得直白,把霍能弄得不好意思, 忙道, “大兄,其实说来惭愧,我确实上门来,是有求于您。” 闻言,霍仲孺酒醒了大半,眼中闪过戒备,从来只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份,没听说过别人要来占他便宜,他和霍能称兄道弟,说来,也是霍能送礼够多, “你还真有事求我啊,那你说说吧,唉,太大的忙我也帮不上啊,孩子都不听我的,我只能在儿媳这儿混口饭吃。 想帮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霍能笑了笑, “说来惭愧,我有一女为显,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还没婚嫁。我就这一个女儿,整日愁此事....” “嫁不出去,不会是因为...” 霍仲孺拍了拍脸。 第234 章 霍光克星 “她啊谁都看不上,非说要嫁个大英雄,不然就终生不嫁。” 霍嬗面无表情,注意到大父朝自已这儿望了一眼,霍仲孺哪还有半分酒意,对望过去,霍嬗看到大父眼中尽是戏谑。 霍仲孺是混,但绝对不傻, 说得好听,做什么非要嫁个大英雄,听起来有抱负、有追求,实则不过是待价而沽, “兄弟啊,你这话说的,让老哥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霍仲孺意有所指,“要论英雄,天下间何人能论英雄?唯陛下耳!” 听到这儿,霍嬗跟着点头,这是他少有赞同大父的言论。 “你我都是本家兄弟,有话直说,也不用绕弯子了,直接说要入宫就是。 不过,这事儿你来找老哥,可是找错人了,宫中定期派人到民间擢选良家女入宫,在你郡中,你是能说上话的大户,等着宫中来人就是,还特意来找我做什么? 恐怕老哥要让你失望了。” 霍能才刚试探一下就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赔笑化解尴尬, 心中却暗骂霍仲孺狡猾! 收了自已蒲桃锦五匹,散花绫五匹,鸳鸯布五端,哪个不是价值连城?散花绫是进贡京城的上品,也给他花大价钱弄来了,却连句应酬话都捞不着,都不如扔进湖里听个响! 霍仲孺还不知,霍能之女,这个没出嫁的霍显,与自已二儿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说霍光一生之敌都不为过。 霍光出入禁闼二十余年,从没犯过一点错,为官做到了极点。却没想到,临到晚年,犯了个巨大的错误,皆因这个女人而起。 霍显,为霍光妻,是续弦。 宣帝即位,因宣帝是刘据的孙子,也是霍光一力主张迎回来的,所以宣帝对霍光礼遇有加,霍家一门独大, 时宣帝的皇后为许平君,因妊娠而病,霍光妻霍显想让自家的女儿为皇后,便买通了一位女医,下药毒死了许平君,霍光女如愿立为皇后。 霍显坏,但在宫中尔虞我诈,为了权力什么事做不出来?昔年吕后的手段可比霍显残暴多了,人不狠立不稳。 相比于她的坏,最让人没法接受的是她的蠢。 这位女医名淳于衍,为此阴谋的关键人物, 若是吕后、窦后那种级别的女人,做过这种事,肯定是第一时间处理掉此女医, 不管是物理消除,还是彻底买通,把此人稳住才是关键。 没有妥善处理好关键人物,宫中事发,有人密告许皇后是被谋杀,法吏追查,将淳于衍抓进大牢,霍显一看事情暴露了,连忙去找霍光, 将事情对霍光全盘托出。 霍显还是有优点的,人蠢归蠢,执行力却是强,一听到许皇后病重的消息,都不找别人商量,直接就给许皇后毒死了。 霍光知道这事后,大感震惊,随后就是沉默。 为了女儿和霍家,霍光把这件事按下来了。 这也是霍光这辈子犯过最大的错, 包庇了霍显的所作所为,此事直接将霍家和宣帝推向对立面。 霍光利用权力保下了淳于衍,这女医对得起霍显,也知道此事一爆,自已绝对没有活路,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反正是没把事情撂了。 按理说,女医淳于衍已经用实际行动展示了其忠心,但她做梦都没想到,霍显最后赏了她几十匹布,就算是奖励了。 淳于衍无语至极,最后说了一句话, “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到最后你是如此回报我的?” 霍显的蠢还不仅是如此,霍光去世后,没人压制她,她反倒更加猖狂,宣帝终于忍无可忍,新账旧账一起算,彻底平了霍家, 霍家以霍去病、霍光开始,都没富过两代人,就被族灭,如此结局,何其唏嘘。 实则,霍显的蠢来自于何处? 简而言之,是权力的傲慢。 她夫君是霍光,女儿是皇后,一家人掌握着朝局,她能碰到的所有难题,只要报上霍光姓名就可以解决。 久而久之,她就不需要小心谨慎了,因为她有滔天的权柄,权力的傲慢让她为所欲为。 老天也不会让一个人太完美,从外无法攻破霍光,就弄来个霍显,从内将其瓦解。 霍显还没露面,但她爹是早已做好了谋算, 笑道, “是小弟失言,陛下是全天下最大的英雄,此话说得对!我当自罚一杯!” “一杯哪里够!三杯!三杯!” 霍嬗坐不住,匆匆道 了个别,就出去了。 望着霍嬗离开的背影,霍能压低声音道, “大兄,天家深宫秘苑,岂是我这等白衣能入的?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啊!” 霍仲孺呵呵一声,只笑不语, 他以前是平原县令,为刘据姐长公主平阳的食邑,远比一般官员接触皇室要多, 霍能可以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自已。说的好听,什么白衣不敢高攀天家,要是有机会立为皇后,不说是皇后,就是婕妤、??娥,你看他去不去? 非得蹦着高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不可! 要知道婕妤的爵位就可比诸侯王,滔天的荣华富贵! 而他如此说,多半是知自已女儿没什么出彩之处,入了宫就要被埋没,那不如.... “大兄,你我都姓霍,我族人也有一位郡守,食秩者十数,虽称不上巨富,但要做什么事,这钱也够用了。 我为霍家宗子,自知无统家之能,又无断事之决,只是仗着虚长几岁,小弟夙兴夜寐,唯恐断了霍家族业....” 霍能长吁短叹,看他脸上愁苦的神情,所言似非作假。随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霍仲孺,眼中爆出精光, “大兄,您这一支人丁单薄,要是看得上小弟,不如你我结为亲家,将两支并为一支如何? 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那两个儿子都是天上的人,可天上的人事儿也忙,有些脏乱的活也需要有人打下手, 第235 章 怨朕了啊... “重振霍姓先祖之风?.....呵呵,你可真敢说啊。” 霍仲孺眼含深意,敲打着霍能。 霍能头皮一麻,赶紧抬起手拍嘴,用足力道,啪啪两声,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打的,上下嘴唇俱发白了, 心中叫苦, 与他打交道真难,一个字说不对就要被他抓住!他抬眼就能看清我的意图,我却看不清他的! 难矣! “咱们这姓来源于霍叔,霍叔为文王八子处,灭商后,迁商民于殷,又置霍叔、管叔、蔡叔监察殷民,使其不敢再叛,称此三位王子为“三监”, 却没想到,三监和商纣王子武庚搅和在一起,发动叛乱,周公平定三监用了八年,周文灭商也才不过用了八年。 你说要复祖宗荣光,是要再当一次三监?” 此语音动左右,震得霍能瞠目,残留的酒气瞬间从身上的每一处毛孔挤出,霍能趴在地上,身子打摆, “大兄,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您就当没听见吧,小弟失言,罪该万死!!” 霍仲孺眼中毫无感情,俯视趴在地上的霍能,看了几息,声音又无比亲近, “唉唉唉,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喝酒喝的好好的,怎么就趴下了?!喝!接着喝!” 霍能被霍仲孺搀起,霍仲孺勾肩搭背,酒气喷了霍能一脸,话风猛地一转, “你说的话,我是听进去了,有句话说得好,天上的人儿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看顾全的,有些地上的事儿,需要有人去做啊, 没有族人撑着,这家业可是做不大。” “大兄......那您是....” “唉,我说了不算,我那几个孩子,都有主意得很,都不听我说的话,但我倒是能给你出出主意。” “您说!您说!” 霍能心中大喜,可却不敢再表现出来了,说话更是谨慎,生怕又被这老狐狸揪住,落下把柄! “你看嬗儿如何?岁数不大,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说话他得听,这孩子生得漂亮,又精于谋略,要成亲家…你要有这意思,我可以和那孩子谈谈。” “不好吧....大兄,嬗儿什么都好,但岁数却是太小,您看您家老大呢....” “哈哈哈哈!” 霍仲孺用力拍了霍能两下肩膀, 小老弟所图还不小呢! 老大的儿子都不行,还得要老大! “这不好吧,老大有夫人有儿子,儿子都这么大了,这如何都说不过去。” 话音还没落下,霍能脱口而出, “她做妾也行!” 似知自已说得不对,又找补道, “小弟回去劝劝她,让她做妾。” “哦?”霍仲孺皱眉道,“你不是说你家女儿傲的很,非英雄不嫁,哪里是能做妾的?” “除了陛下,何等英雄能比及卫霍?!小女能给您家老大做妾,是她的福分,定是一桩美谈!” 霍仲孺还没开口,只听见叮叮当当一顿响声,门外传来霍去病妻的祈求声, “嬗儿...嬗儿,别去了。” “阿母!您别拉着我!” 霍嬗冲进屋内,今日腰间没佩剑,只有一只乳骨笛,霍嬗唰的抽出,砸向霍能, “哎呦!” 霍能捂住额头,隐隐能看到结了个血包,霍仲孺怒道, “你干什么!” “你给我滚!”霍嬗上前踢翻案几,拉起霍能,但霍嬗身子太虚,非但扯不动霍能,还因气极,逼得自已直咳嗽。霍能也被霍嬗咳怕了,连忙起身告辞, “小弟先走了....” 眼看就要成功,霍嬗出来横插一脚,把自已的如意算盘打翻,霍仲孺气急, “你是又发什么病了?!” “滚!咳咳咳咳!你也滚!” 霍仲孺还以为自已听错了,待确定是在骂自已后,脸上瞬间红涨, “你个兔崽子!怎么和我说话呢?!” “这是我家!咳咳!你滚!” 霍嬗随手拾起食器,砸向霍仲孺,霍仲孺被孙子凶狠怨毒的眼神吓到,嘴硬道, “走就走!” 临走前,见自已的儿媳脸上还有泪痕,霍仲孺顿住脚步,随后又去追霍能了。 “阿母,您别伤心,咳咳咳...有孩儿在。” 霍去病妻走近,扶好儿子,两眼通红, 摇头,什么都没说。 帮霍嬗抚着背,等到霍嬗气息平稳后,她又沉默的去收拾着一地狼籍,霍嬗满眼复杂的看向阿母, 他的阿翁是全天下最闪耀的人,光芒太盛,却掩盖了这个背后的女人。阿母一直默默无闻,为霍家奉献着一切,从不见阿母表现出不好的情绪..... 霍嬗只觉得无力,又重重砸了下案几。 ............ 长安 建章殿 “陛下,臣妾请罪。” 史氏着素深衣,不以皇后装扮,因三辅有灾,她也要随陛下着寒衣吃寒食,浑身上下,仅有插在头上的步摇能表现其皇后的身份。 步摇,山题用的是金,簪身用的是白玉。 刘据低头道, “你也要来叨扰朕?特来请罪,是不满于朕对牛儿的惩处?” “陛下,臣妾并无此意!”史氏仓惶抬起头,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般无辜,“是牛儿有错,臣妾也脱不开干系!”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你说牛儿有错,与你有干系,干系在何处?” 抬起头,刘据望向史氏,他选择史氏为后,不光是牛儿是皇长子的原因,也不光是历史是如此的原因,更多是因这个人。 刘据不想看到后宫掖庭整日勾心斗角,便选了史氏为后,坐镇大局,史氏性情贤淑...可若是她也变了.... “陛下,太子少,外有外傅,内有内傅,外傅为师,内傅为母。 臣妾不德,但也为内傅,教太子以仁以慈,却未教之以德,全是臣妾之错。” 陛下,臣妾,太子。 听得刘据心中泛起苦涩,可又能如何,他既为皇帝就注定他会失去一些东西, “嗯,你说的不错。那你想让朕如何罚你?” 史氏哀道, “臣妾愿陛下罚秩、罚俸,臣妾愿幽闭深宫思过。” “......非要如此?” “是,陛下。” “那你便去吧。” “臣妾谢陛下。” 目送史氏退下后,刘据喃喃道, 第236 章 刘彻的算计 史氏走出,金日磾走进。 “微臣拜见陛下。” “朕今日已听了太多坏消息,希望你能说些好的,给朕冲一冲,若还是坏消息,便不必再说了。” 金日磾眉眼间带着喜色, 乐道, “陛下,是好事儿!大好事儿啊!” “哦?”刘据说道,“你口中的好事,定是与钱粮有关,赈灾的运粮有着落了?!” “是!加急文书!数万石赈灾粮已经先从洛阳发了,水路难行,难走秦时的漕运古道,便只能走周亲古道。 押粮难走,过段日子也就到了。” 此消息倒是让刘据振奋,也算刘据多听为数不多的好消息。有赈灾粮,那便什么都好说,便宜老爹到底还是可靠,不知用何法子弄来了这么多粮, 总之不是什么好法子就是了。 “三辅灾情已被霍相稳定下来,等到洛阳赈灾粮一补,也算是能让灾民捱过年关了!” “嗯!做得不错!” “水和县如何?听闻现在是公孙敖主管那儿。” “陛下。”金日磾表情有些怪异,“公孙敖做法是与太子殿下一样的,区别着分派赈灾粮。妇孺老幼就多施点,别的就按正常的施。” 刘据微微前倾身子, “那朕没收到水和县再出事的消息啊。” “是,公孙敖将水和县局势稳住了。” “有意思。”刘据眼露思索,“他与牛儿做得似看不出有何区别,都是按需分粮,何故牛儿激的水和县民变,他倒没事? 莫不是水和县已无力生变了,他正好碰到好时机了。” 金日磾摇摇头, “陛下,恐怕并非如此,在微臣看来,哪怕没有太子在前,公孙敖也能稳住局面。 要说与殿下做得不一样之处,也确有一处....” “快说!” 刘据好奇问道, 他知道,就是这微小的不同,将局势完全引向了两种结局。 金日磾道,“公孙敖欲多分妇孺老幼赈灾粮,分之前先将灾民聚拢过来问了问,灾民同意了,他再如此施粥,灾民自然就不闹了。” 刘据睁大眼睛,随后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公孙叔还只有两招!打仗差点意思,与百姓周旋却是厉害,此之谓术业有专攻 !” 哪怕金日磾习惯了陛下微言大义,此刻听到术业有专攻,不禁一愣,在肚中反复念了几遍,暗自记下。 太子大包大揽,也不问灾民需不需要,完全是按照自已的意愿去做事,谁会这么做事?神会,天会! 故刘据评价太子往灾民的空壳中加入神性,反应出来的是兽性。 公孙敖用相同的方式,给了不同的解, 加入人性,才能唤醒人性。 漂亮! “朕要好好封赏他,那地方官吏也都被他收拢了?” “是,听闻他与地方官吏三天一小酒,五天一大酒,若这再关系不近,那可就怪了。” “大汉禁酒,他却喝得痛快,该罚。” 金日磾听陛下虽说罚,语气中难掩喜爱, 公孙敖怕是回京后要一飞冲天了! 撒出去那么多种子,只这一颗发了芽,也是不易,总比一无所获要好。 又与金日磾交待了一番,金日磾退下。 ......... 洛阳 霍仲孺追出,已不见了霍能身影,只能凭借感觉朝北边去, 追着,在心中暗骂, 这都是些什么人!没人懂我的良苦用心?! 唉,儿媳哭得也是楚楚可怜,可没办法啊,内以宗亲,外以联姻,要想站得稳几个人是玩不转的。 听闻巨鹿织绫最秀,这河南霍家以重金买其织法,将巨鹿陈家的织法学了过来。近几年,买卖蒸蒸日上,反倒是把巨鹿陈家挤掉了, 成为了专供宫内散花绫的大贾! 说来好听,巨鹿陈家如何不知散花绫的织造之法是他们陈家的立身之本?怎会霍能出些钱,他们就卖了?多钱也不该卖啊!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在这桩交易背后,霍家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在霍仲孺看来,霍能是有手段的,也是可以联合的对象, 至于会不会反噬,霍仲孺想过,自信的觉得不会, 笑话! 我大儿子是霍去病,二儿子是霍光,稍微抬起手指就能按死他们,他们如何能反噬到我家? 边走边想,却追不到霍能了,霍仲孺彳亍在原地,寻思着明日再说,他们应比自已更急切,等着霍能再来找自已就是。 正要转身回家,忽然想到,嬗儿不许自已回家了....摸摸腰间的铢钱,霍仲孺腰杆硬了不少。 “哼!不回去就不回去。 我自已在外,还能饿死不成?! 嬗儿这驴脾气,和他爹一个样!” 想着去找哪个地方喝酒消愁,又想到这不是在家里能偷摸的喝,在外是有禁酒令的,除非是在特定的节日,或皇帝下诏,平日里偷喝酒要被抓起来的, 故,城内也没多少卖酒的地方。 大汉禁酒,根源在于粮食不够吃。若百姓湎于饮酌,粮食都拿去酿酒了,是糟蹋粮食,所以在汉时禁酒之风最盛,别的朝代就没这么苛刻了。 “霍仲孺?” “仲卿!你怎么在这?!” 霍仲孺大喜, 只见卫青驱着一辆轺车,轺车平日里出行极常见,多是四周裸露的设计,可这辆轺车不同,用一圈鸾雀帷帐包好,看不清车中坐着的是何人。 霍仲孺心里嘟囔, 排场还真大!穷得瑟! 又瞬间瞳孔猛缩,他忽的想起一件事! 能让卫青为之驱车的,天下间恐怕就两个人吧! “草民参...参见陛下!” “你倒是不傻。”帷帐中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来,上车吧。” 霍仲孺不敢推辞,只能低着头上车。 听着霍仲孺坐稳了,卫青继续驱车赶路, 车内又香又暖,霍仲孺视线只能看到盖着白虎皮的双腿,腿上放着一个金银镂空的香炉,香炉烟袅袅,十几道香味混杂在一起,霍仲孺却只能闻出几道。 刘彻手捧着香炉,也在好奇打量着霍仲孺, 此人竟能生出去病?! 除了面容帅气,与去病眉眼相似,真看不出他是去病的阿翁。 有意思。 “你可闻出香炉内,香烟有几种?” 霍仲孺忙答道, “禀陛下,草民不淑,只能闻出五种。” “哦?”刘彻来了兴致,“你竟能闻出五种?来,与朕说说!” 刘彻一眼就看出了霍仲孺也是个玩家,终日走马饮酒的那种,玩家之间亦有高低, “草民闻出了椰叶香、同心梅、含枝李、沈水香....” “哈哈哈,你说得不错,那还有一种呢?” 霍仲孺吸了吸鼻子, “这诸道香气中,有一道味如蜜,若草民没猜错的话,应是草木香。” “不错。 你一下能闻出五种,还算是不错。”刘彻随手一抛,将金银镂空香炉正好抛到霍仲孺怀里 霍仲孺手忙脚乱接住, “赏你了。” “这!草民无德无功,哪里敢....” “朕赏你你就拿着,哪来的如此多废话,你给大汉生出个冠军侯,朕赏你千百个香炉都不算多。” 霍仲孺被刘彻夸的脸上发烫,胸膛中忽生出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的觉悟! “听说你要给去病再纳个妾?” 霍仲孺顿时僵住,热情被一盆凉水扑灭,虽没说什么,但眼中透露的情绪再情绪不过, 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要知道,自已刚有这想法,嬗儿就把霍能赶走了。后脚自已就去追霍能,在街上又碰上陛下的轺车,前后不过几十息的时间,陛下就知道了?! 这,这是何等的手眼通天! 刘彻对霍仲孺惊骇的神情很是受用,眼中闪过得意, 问道, “你定是好奇,朕如何知道的吧?” 霍仲孺沙哑道, “陛下手眼通天,天下任何事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哈哈哈,这话说得不对,有太多事朕都不知道了, 你要为去病纳妾的事,朕是猜到的。” “猜?!” 这都能猜到吗?! 刘彻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实则他对霍家的关注很密切,霍能一进洛阳,就被刘彻盯上了。霍仲孺和霍能碰面,那还能是因为何事?就是要合作共赢呗,合作共赢的手段,莫过于结姻。 推出这一事后,刘彻只需要猜,霍能是想和谁结姻,无非三个人, 霍去病,霍光,霍嬗。 怎么看,都是霍去病名声更大些。 刘彻暗道 , 霍能野心倒是不小啊。 霍仲孺问道, “陛下,那您看,这门婚事?” 刘彻正要开口,轺车停住,卫青拉开帷帐,瞪了霍仲孺一眼, “到了,下车吧。” “好,多谢仲卿。” 卫青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跟着陛下,霍仲孺走进了一处府邸,刘彻来洛阳后,就是住在这。 “喝点?” 刘彻看向恭敬跪坐好的霍仲孺,霍仲孺害羞道, “草民想喝。” “想喝,喝就是了!包桑,去拿两坛酒。”望向卫青,刘彻说道,“仲卿,你也坐,一起喝点。” 卫青跪坐下来,正对着霍仲孺, “喝酒,微臣就不喝了,此月禁酒,喝酒乱法。” 闻言,霍仲孺脱口而出, “陛下都开口了,仲卿你就陪着喝点吧,你为食万户的长平侯,喝点酒算什么。” 刘彻看了霍仲孺一眼,又笑着对卫青说道, “是啊,堂堂大将军,英雄就是要配美酒!” “陛下,我不喝。” 卫青目视前方,语气生硬,把刘彻噎得够呛,可刘彻眼中反而闪过开心。 见卫青敢如此顶撞陛下,霍仲孺脸色煞白,还要开口说什么,刘彻伸手拦道, “不必多说了,仲卿的性子朕了解,他说不想做的事,朕求他都没用。” 也确实如此,卫青谥号为“烈”,想想谥号中带“烈”的君王臣子,那都是何种性格。 “唉!” 霍仲孺长叹口气,不敢说话了。 刘彻微笑道, “仲卿不一样,所以你们都是臣子,唯独仲卿是朕的朋友....” 卫青咳嗽两声,有些破功, “陛下,您说的再好听,我也不喝。” “不喝,不喝,你要喝了,朕才不高兴呢,你就不是朕认识的仲卿了。” 正交谈间,包桑捧着两坛酒走入,拍开酒坛,扑面而来的酒香四溢,霍仲孺深吸口气,光是闻着就要醉了! “一坛为九醖,一坛为醇酌。” 霍仲孺听都没听说过, 刘彻继续道, “荐宗庙的酒,都是要酿三次以上,如此才可味厚醇香, 第一次酿是用粗米和麦,共三斛,可得酒六斛,此时酒中水多,易腐蚀发酸,所以只能多酿几次。” “陛下,此酒名为九醖,莫不是酿了九次之多?!” 霍仲孺失声问道,难以想象,酿了九次的酒,会花费多少精力和财力! “比九次还多,只不过用九代之。故此酒正旦酿,八月才能成。” 霍仲孺愕然,说不出话。 自酌一杯,刘彻饮下,舒服的长呼口气,把玩着酒爵,说道, “父皇爱饮酒,朕也爱饮酒,汉家皇帝自都爱饮酒,朕知道牛儿也爱饮酒,但他却从来不喝....” “对了,霍光爱饮酒吗?” 霍仲孺想了想, 答道, “从未见他饮过。” 刘彻点点头, 河南霍家的底已经被他摸透了, “朕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霍仲孺刚提起酒爵,凑到嘴边,就被刘彻打断,只能放下酒爵回话, “草民都听陛下的。” 刘彻想了想, “朕想着去病都有妻室了,再纳个妾~倒也可以,唉,想想还是不好。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去病的爹,想怎么安排他婚事都行,但好歹去病也大了,你再安排有些说不过去。” “陛下,您说的是,草民觉得这桩婚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霍家是牛儿的鼎力之助,却人丁稀薄。就那几个人,想帮牛儿忙,人手也不够啊,能与河南霍家联姻合并,对你们、对牛儿,都是好事。” 霍仲孺似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陛下,姻还是要结?” “要结。”刘彻继续道,“朕想着,去病太大,霍嬗太小,怎么看都是中间的霍光更合适些,正好他也到了婚嫁的年龄, 第237 章 刘小猪搅局 “霍光不错,你觉得如何?” “草民,草民以为....” 霍仲孺支吾半天,发觉这话陛下就不是对自已说的。 卫青回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小光也到了婚娶的年纪,但怎么说,这事不该草草定下来,应与他多商量商量。” 刘彻语气不满道, “和他有什么好商量的?父母俱在,婚事自然由父母来定。”看向霍仲孺,“若是你有这心,朕亲自做媒,当下就把此事拍板了,你看如何?” 霍仲孺心里乐得如此,无视卫青看他的目光,故作为难道, “我却有此意,可,可还是与那边再多斟酌为好。 毕竟草民对他们也不算知根知底,如此仓促,再生出事就不好了。” “能生出什么事?”刘彻笑道,“还怕娶个悍妇蠢妇回家?” “那倒也不是。” 霍仲孺手中握着酒爵,酒香从缕顺着鼻子往天灵盖里钻,可这酒就是喝不进嘴里,每当以为要喝到嘴里,陛下总能拉他说上两句, 更气人的是,刘彻在霍仲孺回话时,就顺手喝上一口包桑酌的酒,几圈下来,刘彻自已就喝了小半坛。 “至于你这未来亲家,朕都帮你查好了,你不必多费心思.....” 刘彻看着霍仲孺将酒爵凑到嘴边,猛地提高声音, “给他看看。” 霍仲孺被吓的手抖,中贵人包桑将一沓纸送到霍仲孺面前, “你先看着。” “是,是...陛下。” 手沾上纸,纸上墨迹还未干,霍仲孺脑中第一个想法便是,这不知是从哪抄录来的,而且是刚抄录完。 定睛看去,河南霍家近几十年的事,详略得当,俱是写在其间, 河南霍家崛起的最大转折点,也正是霍能与霍仲孺说的那般,从巨鹿陈家买到了织造之法,至此一飞冲天。 先前,霍仲孺对河南霍家是如何得手不禁猜疑,此时也不用猜了,白纸黑字都写在那儿, 尽管早就想到了,可真到明确看到这一刻,霍仲孺手脚发凉, 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再想着霍能称呼自已为大兄时的卑谨模样,怎么都和纸上杀伐果断的枭雄对不上啊! 霍仲孺后悔了,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听那霍能所言,还说自已没能力统领宗族,只能赖大兄之能。现在看来,他这么狠辣的手段都算做没能力的话,我这岂不是更没能力?! “看完了?” 霍仲孺怔在那,一时听到刘彻的问话。 他的两个儿子,霍去病是武将天花板,霍光是文臣天花板,但因为父子关系在这,霍仲孺没办法切实体会到两个儿子有多厉害, 现在他稍微有些实感了.... 霍能这种人,连站在霍去病、霍光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包桑要上前唤醒霍仲孺,被刘彻伸手拦下, “陛,陛下,草民看完了。” 刘彻的声音,在堂内跑了几息,才被霍仲孺接收到。霍仲孺嘴唇发白,他就是想游戏人间,可不想跟凶兽扯上什么关系! “看完就烧了吧。” 包桑闻言,上前欲拿起那沓纸,拽了两下,没从霍仲孺手中拽出,猛地一扯,霍仲孺才回过神, “抱歉,抱歉。” 中贵人包桑回以微笑,将那沓纸扔进火盆中, 火苗蹿得老高,险些烧到霍仲孺。 ........... 洛阳某处 “阿翁,您这是?” 霍能身上挂着汤汁,脸上还青紫了一块,看起来惨兮兮的, “显儿,去给为父找件衣服来。” “唉!” 女子正是霍显,长相也确如其父所言,是上上之资,唯独是这眉毛,又细又淡,平白坏了端正的五官,现出隐隐的疏离感。 霍能将女儿也从河南郡带来了,他真是急了, 擦了把脸,对视霍显疑问的目光, 霍能叹道, “不好办啊, 我被霍去病的儿子霍嬗,给轰出来了。” “这怎么会?”霍显淡眉将额上挤成川字型,让身上散发出的疏离感更盛,“您不是与霍仲孺聊得挺好吗?” “霍仲孺也不是善茬,老狐狸精得很!” “阿翁,您该等等的,没准霍仲孺就会追出来。” 霍显语气中带着埋怨,霍能听出来后,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心里有些发凉, 解释道, “我没想那么多,外面天冷,我身上还挂着汤汁,只想找处地方换身衣服。” “阿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怎么都该忍.....” 啪得一声,霍能怒拍案几, “那要我如何?难不成我现在再去,等着霍仲孺?还是要我去上门道歉?!” 霍能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回来之后,女儿非但不安慰,反倒是劈头盖脸一阵埋怨。这让他彻底控制不住火 ,见阿翁是真急了,霍显站在旁边,双目含泪,手足无措,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见女儿楚楚可怜的样子,霍能也狠不下心,再想到女儿这几年背地里为宗族做得事情,从巨鹿陈家买回织造之法就是霍显在出阴招。 虽然霍显的智谋很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谋略,只能称是算计,但她胜在一点,执行力太强了。 一拍脑袋,一个主意出来了,然后就要立马实践,她自已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是被算计的人呢? “唉~”霍能沉声道,“是我的不对,我也知道,这对于霍家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能和霍家搭上,我们便可一飞冲天。 只是显儿,还是有些委屈你了,要你为霍家牺牲,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不说还好,此话一出,霍显的眼泪噼啪往下掉, 抽泣道, “阿翁,女儿自已的幸福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家里好,什么都是值的!” 若刘彻父子在场听到这话,恐怕都要被气笑了。看这爷俩的样子,好像是要女儿嫁给什么怪人呢,要真能嫁给霍去病、霍光兄弟任何一个,你就偷着乐吧。 霍能拍了拍女儿的手, “等下,我再去找霍仲孺就是了。” 第238 章 霍相国 “你疯了?” 卫青将霍仲孺送到小宅前,霍仲孺战战兢兢,手中还紧抱着陛下送给他的金银香炉。 看向金银香炉,卫青就气不打一出来, “陛下的礼物是那么好收的?你不知,任何陛下送出去的礼,都要收回代价的! 去病和小光怎么就贪上你这个浑爹,这就给他们卖了?” 卫青少见的大发雷霆,霍仲孺被说的满脸羞红, 面子挂不住,忍不住顶嘴道, “那你在旁,不也是什么都没说吗?” “你也该什么都不说!就算我说,我又能说什么?” 霍仲孺呆住, 一想也是。 卫青就算再把霍去病当亲儿子来养,一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那就是从血缘上,霍仲孺才是霍去病的亲爹。 “仲卿,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霍能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谁知道他们背地里下手这么狠,而且,陛下已经明知道他们这么狠了,还要我与他们结成亲家做什么?!” 卫青冷道, “霍能算什么狠,陛下也没当回事,能做到非富即贵,谁还没有些手段?” 一股剑锋凛意,随着卫青的话语喷出,吓得霍仲孺浑身一颤。别看平日里霍仲孺接触的都是大富大贵,可他却完全没体验过,走到这个位置上,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 卫大将军的名字背后,到底有多少枯骨?或是战友的,或是敌人的。 霍仲孺咽了口唾沫,无奈嘴里无津,什么都咽不下去。 那大儿子霍去病呢?二儿子霍光呢? 他们又在背地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恐怕小女儿霍蕙儿都要比自已经历的多.... “仲卿,那你是怎么想的?” 扫了霍仲孺一眼,卫青继续道, “不如听孩子自已的,去病没听你话,不也给你找了个好儿媳?他们自已有数。” “那何故陛下极力促成此事?” 卫青摇头道, “这我就不确定了,反正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定没有好事。” ........... “霍相。” 韩增大步走进。 霍光抬眼扫了韩增一眼, 淡淡道, “说。” 两人年纪相仿,本来韩增的升迁速度已经匪夷所思,但相比于霍光而言,他倒显得正常了,霍光的升迁可谓是直线上升。 但,奇怪的是,哪怕霍光已为丞相,韩增却生不起丝毫嫉妒之心,就算和谁比,韩增都不和霍家人比,无他,属于是生活太如意,自讨苦吃了。 “各郡县犯法官吏都已押回京城,送郡狱看押。” 长安设郡狱,专门用来收治各郡上记有误的官吏,是为一时押解。 “有麻烦吗?” 韩增咧嘴一笑, “不妨事,都处理掉了。” 霍光喃喃道, “此番三辅灾情已平,接下来交给地方官吏就是。” “是,多亏霍相之功!” 韩增此言并非拍马屁,而是真情实意。此番一行,他切实感受到了什么是单体无敌,霍光是核心大脑,旁人只要听他命令去做就是, 除了水和县的插曲,其余赈灾行为可谓是一帆风顺,或者说,原本可能存在隐患,但在发生前,就已经被霍光解决掉了。 当然,这些都是韩增揣测的。 “我倒是好奇,”霍光看向韩增笑问道,“你被陛下亲派而来,却没做什么事,你可知陛下派你来是为何?” “知又不知。” “说说。” “霍相,”韩增眼睛一闪,“陛下亲派了三人,我,赵采风,公孙敖,每人要做的事都不同。” “有意思,继续。” “陛下每一处的安排都有深意,我也是最近才稍微想清楚些。 派公孙敖下来,是要他尝试改变,官员媚上还是该媚下。” “你以为他做的如何?” 韩增顿了顿,如实回答道, “算是开了个头,至于做到什么地步了,好像倒也没有。” 霍光示意韩增坐下, 感叹道, “万事开头难啊。” “至于赵采风是代表殿下来的,我本以为....” 见韩增不敢说了,霍光笑道, “出你口,入我耳,再无第三人,说就是 了。” “是。”韩增本就想说这些,“我本以为这一处矛盾,是陛下和太子间的。后来我想,陛下也没必要打压太子,恐怕陛下另有深意... 殿下能因赈灾获得民望固然好,而若不能,也是让殿下看到了现实。” “嗯,将自已想的与真正发生的,二者相互齐平,这是很难的。” 听到霍光的认同后,韩增还是忍不住深吸口气,陛下真安排太多了! “你觉得太子如何?” 平地惊雷,韩增赶紧答道, “太子为国储,当然好。” 除此之外,再不说其他了。韩增太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哪怕只有两人,也不能说。 韩增记得他爹教过他的话, 当你在想着这话要不要说之时,一定不要说。 见韩增紧抿着嘴,霍光笑了笑,再不于这个话题上周旋, “那你来是为何?” 韩增看向霍光, “霍相,您是文,我是武。” 霍光手一顿,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我是来制衡你的。 “文武之间,泾渭分明,你却什么都没做,这又是为何?” 韩增暗道, 我哪能制衡的了你啊? “大事在前,霍相一心为公,将三辅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别人的你都看懂了,偏偏你自已却没看懂。” “这....” 听出霍光的言外之意, 难道陛下派我来,不是来制约霍光的? “霍相,有位老者请见,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位项伯。” 伍被走进,打断两人的对话,霍光忙起身, “我亲自去迎。” 项伯执杖,立在外,见霍光亲自迎出来,眼中落寞一闪而逝, “项伯,外面凉,快请进。” 这一次项伯没打开霍光的手,任由霍光将自已搀扶进去, 长叹道, “霍相国,吾是来向你赔礼的。” 伍被和韩增对视一眼,震在原地, 并不是惊于老者来向霍相道歉, 而是他对霍光的称呼! 叫什么.... 第 239章 精诚之人 相国对于汉代丞相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第一史书《史记》提笔钦定萧相国和曹相国,此后汉丞再难有相国。 萧何汉承秦制,曹参萧规曹随。 说简单些,就是顺着秦国一条路子延续下来的, 在旁人看来,这有什么的?不就是照抄吗? 其实不然,光是这一个选择,就足够奠定萧何、曹参的伟大。 向被你打败的敌人学习是一件很难的事! 周代商,秦代周,无一不是代表一个旧时代的结束,新时代要舍弃一切旧时代的东西,于是有了从头到尾的大变革,春秋战国是中华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最变革的时代, 楚汉争霸之际,反秦是政治正确,但萧何明白,秦朝的制度是对的,不光是对的,这一套东西承袭下来才是最珍贵的。 他不但能在反秦的大浪潮下,选择学秦,还能说服汉君臣去学习, 曹参也是如此, 他因为相碌碌无为总被别人非议,什么都不做在朝堂上是很负面的评价, 政策可以无为而治,官员却不能无为。 就算犯错、瞎做,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的话,身为官员的存在感在哪? 就连曹参的大老板惠帝都不理解,想着,你天天什么都不干,是不是这丞相谁来当都行? 这种不解愈发积累,终于有一天,惠帝忍不住问曹参了, 曹参淡然道, 您不如高皇帝,我不如萧相国,多做多错,不如不做。 这才是大智慧,并且是充满勇气的大智慧。 斗阵疆场、横刀立马固然精彩,但智慧的光彩也并不逊色。 萧相国真心诚意的向敌人学习。 曹相国先知已不如人,然后,不因政绩而胡做,循规而至。 二者,故称相国。 “霍相国。” 项姓老者情真意切唤了一声, 他是经历过文景之治的,所见无数奇才如流星般划过,甚至他手中鸠杖更是被贾生亲手所赐,贾谊为王者之佐,就是此等人物,都不及丞相,更不及相国。 现在此老者却呼更年轻的霍光为相国。 伍被、韩增在旁屏住呼吸,他们明白相国一词有多大的份量, 韩增在心中暗道, 莫不是项伯的重孙子,那个县令项凛犯了事,项伯来找补了?可我记得,抓进长安郡狱的名单里没有项凛啊。 “项公言重了,小子年幼无知,哪里能称得上是相国?” 霍光将项凛搀扶进来,发现老人的手如干柴,早已没有了肌肤本有的光泽,不禁心中怅然, 项公握住霍光的手, “霍相国,小老儿是来向您请罪的,不光是小老儿,还有吾那不成器的孙子....” 说着,重重一敲鸠杖, “孽孙!进来!” 赤膊负荆的项凛跪行而进,上半身被冻得青紫,头发一缕一缕的沾在脸上,没了人形。 霍光惊道, “项公,您这是做什么? 他治下之县于此次赈灾都做得极好,可排在三辅郡县之上上,其中也多因项族把臂支持,项凛要是来负荆请罪,那三辅郡守、县令,挑不出几个合格的了。” 说着,就要上前帮项凛卸下荆条, “让这孽孙自已说!是这回事吗?!” 伍被见状暗道, 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这回事,霍相,您就罚我吧!我该罚!” 霍光无语的笑了一下, “你让我罚你,可我该罚你什么呢?” 项凛哽咽道, “您初来三辅地时,是我骗高祖父说,您是朝廷派来借着灾情搜刮百姓的,故才招来那么多年长者,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伍被见项凛泣涕横流,哭得连连叩头的样子, 心里嘀咕道, 这至于吗? 并非说是项凛这事做得对,而是以伍被对霍光为人的了解,霍光不会在乎。难道霍光就看不出来,他刚到三辅地时是项凛在背后搞鬼吗? 眼下三辅灾情初定,霍光当时没惩治项凛,事后也不会秋后算账,因此事来,未免有些..... 韩增脱口而出, “因此事而来,你未免有些太小看霍相的胸襟了。” 听到韩增开头,伍被也接着应道, “你于县中治灾认真,霍相何以会因此小事罚你?” 言外之意在明显不过, 你这趟来得有点没必要了,霍相不是别人,不必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项凛自顾自哽咽道, “我因此事心中生愤,起了妒心,欲给霍相一个教训,意图置县中百姓于无物,是高祖父将我关起,我已改过了!” 听到这儿,在场的众人诧异,没想到,背地里竟还有这一段插曲! 霍光眼中闪过惊讶, 看向项姓老者,问道, “项公,莫不是灾情中所治,都是您吧?” 伍被也是瞪大了眼睛, 项凛所治县,不,是眼前项姓老者所治县,在三辅所有受灾的郡县中可排上上等,无论是常平、转运、赈辅、施援都没有可挑剔之处,甚至大多时候,霍光的命令刚下去,还没传到县中,他们已经已经实施了, 项姓老者与霍光的想法,有诸多不谋而合之处。 项姓老者苦笑点头,眉眼中尽是疲惫, 遥望着项凛,长叹口气,尽是恨铁不成钢, 又看向霍光, 叹道, “霍相国,孙儿不争气,吾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孽孙....咳咳咳咳!” 说着,项姓老者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高祖父!” 项凛挣扎向前,被项姓老者用犀利的目光制止。霍光上前,帮着项姓老者轻抚后背,待到项姓老者稍微松过气来,霍光在旁端水奉上, “项公,您喝些水润润。” 项姓老者神色复杂,接过,喝下。 此举看得项凛瞪圆双目,竟一时忘了忏悔。老爷子性格古怪得很,反正自打他出生起,从没见过老爷子有被人伺候的时候,要是在家有人给老爷子奉上水,定然会让老爷子大怒, 呵斥, “你是嫌我老的不会接水喝了吗?还需要你服侍?!” 第 240章 传火 喝过水后,项姓老者嗓子好了些, 继续道, “吾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孽孙,将项家的名声给臭了。” 此支项家是鸿门宴救下刘邦的项伯一脉,因其身份特殊,极重视名声。 没想到项姓老者竟是如此之人。 霍光感动道, “项公大义,精诚行事,小子拜服。” 项姓老者把手盖在霍光手上,满眼是对后辈的欣赏和疼爱,看得项凛都忘了哭,心如刀绞, 本来项凛就是身子疼,现在心更疼了, 高祖父,您不是最疼爱我的吗?! 原来都是骗人的吗?! “哪里算什么大义啊...吾才是自私之人,最看重的是项家的名声,最起码不负射阳侯之名。再就是看重自已的名声,当了一辈子好人,辛辛苦苦维护了一辈子, 临到半只脚踏进棺材,险些被这孽孙坑了!” 说罢,项姓老者狠狠瞪了眼项凛,项凛早已魂不守舍, “能再帮吾接口水喝吗?” 项姓老者问道, “自然!” 霍光忙起身,又去给项姓老者倒了一杯,项凛木然,韩增投去可怜的目光,他很想说,“要不你先出去待会呢?没发现自已有点多余了?” 喝过霍光奉的水后,项姓老者精气神恢复更多, 开口道, “吾知这孽孙怕的是什么,无非是怕朝廷派人赈灾,把他以为是他的活给抢了。蠢货!你现在看看,吾当时对你说过的话有哪句是错的? 有人抢你们的功劳吗?!你生出此想法就不配为官!坐井观天的东西!你眼中只有井口那么大的天地吗?! 县中都是你的父老乡亲,难不成朝廷派人来,你就不做了?听你说的天花乱坠,老夫都险些被你骗了!” 项姓老者越说越气,忍不住抄起鸠杖砸向项凛, “您老慢点!” 韩增忙上前拦住,他不是怕打坏了项凛,是怕项姓老者闪到腰,项姓老者抬手把韩增甩开,嫌弃道, “你别碰老夫!” 韩增嘟囔道, “行,我也该出去.....” 霍光也是怕项姓老者气坏, 上前拦道, “您也别气坏了身子,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您先坐下。” 项姓老者听话坐下,用鸠杖指着项凛, “罚他,狠狠罚他!要大汉官吏都是像他这般,吾看这江山社稷也快到头了!!!” 侧望着项姓老者的脸,霍光有些恍惚,感觉依稀看到了汲先生的影子。经历过文景之世的老者,总有种和这代人不同的地方,霍光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若非要形容,更像是一股劲... 牺牲小我,完成大义,家国天下... 没人要求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从不标榜此种举动,因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一种极高道德标准,更像是必行之事。 这一切,都与文景之世有关吗?文景,到底是怎样的时代? 霍光有些恍然,但转瞬又更加坚定, 何须羡慕前世,当下,我正追随着陛下,陛下不如文、景乎?我不如贾、晁乎? 项凛心如死灰,被高祖父骂,他习惯了,他是受不了高祖父对霍光如此亲热。 “把他先押下去吧,项公看着他生气,眼不见心不烦正好。” 霍光淡淡开口,项姓老者也可爱的闭上了眼睛, “噗!” 项凛彻底忍不住了,一口血射出来,摔倒在地,项姓老者抖了抖眼皮, “是。” 韩增把项凛拉了下去,项姓老者睁开眼,看向霍光, “吾想与你私下说些话。” 伍被识时务的躬身退下, “霍相,下官退了。” 待到屋内只剩下项姓老者和霍光二人后,项姓老者长舒口浊气, 开口道, “霍相国,吾有些话,和你不得不讲,本想着等你来找吾,但吾就是这性子,有什么事在心里压不住。一辈子就这样了,唯独这性子改不了....” “项公,您说,我听着。” “霍相国,吾在年轻时,便立志要做个正直之人。” 霍光忍不住插话道, “您....” 项姓老者挥挥手,打断霍光,霍光闭口,项姓老者继续道, “前二十年,不说极易,但也算是不难。吾不需规束旁人,只要修 已身就好,所碰的坎儿,无非就是钱、权、色罢了~因在吾看来,生前身后名最重,所以,这些考验,老夫也都算过去了。” 听到这儿,霍光心中敬佩之情更盛,走过情关、钱关、权关,仍能坚守已心,哪里有项公说得那般轻巧? 而且项公那时更是鲜衣怒马的年纪,能做到如此,定是非凡人物。 项姓老者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 他的一生太长,他需要慢慢的翻找, 过了不知多久,项姓老者才找到了那一页, 自嘲道, “活得久也未必是好事,这脑袋都不灵光了....吾终于想起来了,什么时候,让吾觉得做一个正直的人何其难也。 是有了孩子后。” 霍光怔住,这是他没想到的答案,也是他没踏足到的人生阶段。 “吾以为吾有了公心,有了妻室、有了孩子后,吾才发现之前想的是多么可笑。吾开始有了私心,人本应有私心,此是人之常情,但吾的志向为公,却治不了私,吾很痛苦。 所幸,儿孙绕膝之乐冲淡了吾的痛苦,吾也渐渐忘记了公心,以至于险些被那孽孙骗了。” 项姓老者满眼智慧,看着霍光,他迫切的想把这个人生至理传授给霍光, “修身易,齐家难。 多少英雄人物,都败在此处。 霍相国,您修身已成,治国已成,唯独还未齐家,天道忌满,切记谨之啊。” 霍光被项姓老者的一番话,深深震撼到, 自已维持公心简单。 但若是自已成为了一家之主,有了无数血脉后呢?还能维持住公心吗? 霍光想不出答案。 拜倒, “项公所言,光永不敢忘。” 项姓老者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放在霍光身前, “昔年黄石公传留侯太公兵法,留侯随高皇帝追南逐北,横扫天下,其实黄石公传于留侯两书,一为太公兵法,一为素书,留侯凭此二书助定江山。 吾之祖宗助高皇帝脱鸿门宴,留侯谢功,将素书转赠吾之祖宗,这本书在项家传了百年,吾研读一生,未解真意。 霍相国, 第 241章 论功行赏 五日后 未央宫 “臣霍光拜见陛下。” 霍光风尘仆仆,佩剑入殿,挂着的是太祖斩蛇剑,眉眼间难掩疲惫,但也有着功成一事后的喜悦, 身后跟着公孙敖、伍被、韩增,其余三辅官员仍在治灾, 弯腰行礼,双手解下天子剑捧起,刘据用眼神示意侍中窦富去拿剑,窦富谨步恭行,拿过太祖斩蛇剑,在手中一掂量, 还挺有份量! 转交到刘据手中。 刘据一手抓剑鞘,另一只手握剑柄,做出欲拔剑的态势,左右不禁屏住呼吸,皆是好奇高皇帝用来斩杀白蛇的剑,究竟是何模样! 光禄大夫东方朔主议论,挺身进谏, “天子之威,唯名与器耳,此二者皆不可示人,还望陛下慎之。” 刘据听话的放下斩蛇剑,望向东方朔, “东方大夫所言极是,朕听得了,若不是您在旁时时耳提面命,朕不知要犯多少错。” 东方朔眼中闪过异色,神态恍惚, 随后注意到一道视线正望着自已,回望过去, 是太史令司马迁, 两人交换眼神,东方朔感慨摇头, 这一幕被司马迁身边的司官第五季常瞧了个干净,急忙无声询问司马迁是何意,司马迁瞪了第五季常一眼,没理他。 这是东方朔曾去寻司马迁讨教过的事,今年陛下的动作太多,他怕陛下变了, 太子时的刘据能听谏言,勇猛精进,仁和果敢,不仅是完美的太子模板,更是完美的帝王模板。 刘彻寻长生彻底入魔,太子进找到东方朔帮忙,只是开口,东方朔就同意,皆因此事太子进有理,刘彻无理, 为一个理字,东方朔就能拼上性命。 史书上记载东方朔玩命的行为不计其数,但从没有一次,他是为了自已。如一则史事记道:刘彻不知又抽什么疯,突然要杀掉喂养自已长大的乳母,乳母求于东方朔, 东方朔说道:“帝刚愎自用,难以忍人,我直接替你求情,你只会死的更快,不如这样,等到你临朝时,看我眼神行事。” 临朝时,乳母频频看东方朔,被刘彻注意到,还没等刘彻开口问,东方朔呵斥乳母说道,“你快点走吧,皇帝不用你喂奶了,你留这还有什么用呢?难不成陛下还会念着你养育之恩,白养着你?” 帝怅然,遂舍之。 东方朔的行为很赌,并且是为了一个按理说对他没用的皇帝乳母去赌,最后,东方朔也得不到什么,但东方朔自已知道,他的行动规正了他心中的“理”。 这个理,凌驾于皇帝。 东方朔见过刘彻逐渐不听忠言,愈发独夫,是因为龙椅会不断腐蚀坐在上面的人,他害怕刘据也变成那样。 五年了,陛下还是没有那般,依然是悉心听谏。 东方朔心中长舒, 如此便好。 反正东方朔不会为了谁去改变自已,该直言的时候,他一定会直言, 陛下与谏臣都做自已才好。 “三辅灾民如何?” 刘据开口第一问。 霍光面露伤感,将各郡县伤亡说出,死法无外乎两种, 冻死,饿死。 尽管赈抚及时,但如此触目惊心的数字依然是音动左右、满堂瞠目。 先秦以降,至西汉,最珍贵的并不是土地,最珍贵的是人。 西周分封不仅赐土,更要赐民。层层分封下,土地也是赏赐给公卿之族,绝不会赏给普通人,抛去政治因素,从最基本的经济角度来看,这是极为合理的。 因为,耕种从来都是集体性项目,集体性的特点,就只能以族为单位来进行, 宗族往前叫氏族,也是因为要抱团生产生活。 大片土地是有,唯独是缺人。 三辅地又死了这么多人,天灾之下,这都是自已的子民,刘据如何不悲怆? 听闻陛下仰头长叹,群臣俱是拜倒, “臣等不淑,故遭此大灾。” 汉时的君臣关系还很纯朴,继承于春秋战国时的君臣特点,休戚与共,荣辱一体。 称魏晋是浪漫的朝代,纯是胡说八道,魏晋是最礼乐崩坏、毫无道德的时代,反之,各种人格关辉的故事,春秋战国时才多见于书。 至于到了明朝,就不要提什么君臣之义了,君臣对抗的时候远多于君臣和睦时,文臣上奏万历酒色财气疏,转着圈的骂你,反正一出事,肯定皇帝第一锅,跟我们大 臣没关系。 “非汝等之失,朕不谷不德,所幸有诸卿相助。” “三辅当免税免赋三年,以缓民心。” “陛下圣命!” “丞相霍光有功,赏...” “陛下!” 霍光叩倒,“臣为太子太傅,却无能于事,有何功劳可赏?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三辅各地官吏戮力同心,此应是他们的功劳,还请陛下封赏!” 众官员听到耳中,不由齐望向霍光,其中从三辅出来的官员,皆是眼露感激。 在百官看来,丞相是百官的老大,应替他们发声。 “准。” 刘据一字轻轻落下, “三辅各郡举孝、廉者再加二,各地官吏俱有赏赐,金日磾,你记下。” 金日磾走出, “是,陛下。” 众人心中大震,赏赐固然惊喜,没想到的是举孝廉的名额还增加了! 原各郡国,现在的各郡,每年举孝廉的名额都是固定的,三辅特加名额,如此圣恩让百官福至心灵。 “公孙敖。” “臣在。” “你此番立功甚大,救抚百姓无数,你一心为民,当得大功,进你为太仓令,赏金百,赐宅二,赐绫缎百匹。” 刘据封赏可谓一步到位,包办到底,既然赐你当官, 当官肯定有用钱的地方,那就赐你金。 当官还要有住的地方吧,再赐你宅邸。 是不是还要有两身衬套的衣服穿? 再赐绫缎! 除了赐田外,其余都完备了。 现在刘据不会轻易赐田,此中涉及的事物太复杂,不如多赐些钱布。 众官员听得是两眼发红, 陛下相比于太上皇,赏赐的力道非但没减少,反而更猛了! 为民做事就有赏,好好办事就有赏。 第 242章 东方朔教训刘小熊 最让人眼馋的是, 公孙敖的新官职,太仓令。 太仓令为大司农属官,主管贮米粟,还负责量制官员的口粮。 管着米,不光是管其调度,还管着官员们的嘴, 这不是肥差是什么?! 可眼馋归眼馋,却无人嫉妒。文官一方知道,公孙敖在三辅那种岌岌可危形势下,能做出这种判断,是很难的。况且,在地方的官吏都对公孙敖多有推举,最起码证明人家是真踏实做事了,也做好了。 武官一方更不用说,公孙敖是卫将军的人,不夸张的说,是除了冠军侯外,与卫将军最亲的 。公孙敖在战场上也不是不办事,无奈运气实在不好,与他同期或是他后辈的武将都上进了,唯独他一直不上不下,众将心里也发愁, 现在,公孙敖转武为文,漂泊半生,终于找到自已的赛道了,弟兄们由衷为他高兴。 公孙敖眼眶发红, “微臣多谢陛下。” 刘据望着公孙敖,心中感慨, 万念因果,皆在一念之间, 本来公孙敖因救下卫青,两人结下友谊,致使公孙敖被打上太子标签,一直到巫蛊之祸被连坐.... 现在他还因相同的举动,却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最大的区别,就是刘据自已。 就像他曾经说的, 只有他赢了,才不会辜负所有追随他的人。 空讲大义有何用,对得起身边信任他的人吗? 刘据,从不后悔自已的选择。 “韩增...” “陛下,末将在!” “你治兵有能,带兵有能,是少有的将才,朕却一时不知如何封赏你了....东方大夫,您说呢?” 光禄大夫东方朔没想到陛下会问向自已,可既然陛下有惑,自已当然要答, 思忖片刻,东方朔直言道, “可为中郎将。” 韩增父韩说,向东方朔投去感激的目光。中郎将属光禄勋,位在校尉之上,更重要的是,他是陛下身边的人,离陛下更近了。 东方朔无视韩说的视线,他在官言官,没什么偏袒。 “那就听东方大夫的。” “赐封你为武威中郎将,秩比两千石,赐金甲,宝剑,宝马。” “末将多谢陛下!” 此安置落下后,朝中明眼官员恍然发现,几番官场沉浮后,朝中两千石的官员已都年轻化了! 丞相霍光,少府刘屈氂,廷尉杜延年,宗正审卿,大司农金日磾,卫尉路博德,御史大夫张安世,搜粟都尉魏相.... 皆已完成了新老交替。 ............ “陛下。” 东方朔被刘据又请进五祚宫,今日东方朔谏言,反而给刘据提了个醒, 自已到底是人,哪怕视野再全面,也难免有疏漏之处,自已手中有大把的人才,却不去请教,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忘了高祖父的绝技,罪过啊! 东方朔与刘据其他的先生不同,董仲舒神逸,汲黯端正,东方朔却是戏谑.... 这种感觉很难说。 反正,感觉在东方朔眼中,什么都是应该被批判的,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可偏偏在道理被挑战时,他又第一个冲上去卫道。 刘据觉得魏晋之玄学推出的那些人,都未得玄学精髓,眼前的东方朔,才最有风骨。 “先生,我那愚儿在水和县赈灾.....” 刘据将牛儿的事,向东方朔讲了一遍,言语中尽是愁绪,他发现了问题,可总觉得哪种教导方法都差点儿意思。 听罢后,东方朔轻捋着胡须,他这人有一妙处,哪怕是与他不打交道的人,在陷入绝境时,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前有乳母,后有刘据, “陛下,您与我说此事,我很高兴。” 刘据有些惊讶,没想到东方朔开口是如此, 东方朔望着刘据,满眼喜爱,这种喜爱完全装不出来, “您做了这么多事,又是皇陵,又是平反,现在又是赈灾,或是有意或是无意,您都有这些事有关。 可微臣没听您找谁商议过,只是自已一人闷头做了,最多是找姓霍的两个娃娃商议几句, 陛下....难道外臣都死光了,还是说外臣都是酒囊饭袋,只剩下姓霍的了?” 东方朔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刘据,口中却说着最暴力的发言, 天下外臣只 剩下姓霍的了?! 刘据被说的脸上发红,张张嘴,不知如何回话, 东方朔叹道, “陛下之心臣明白,所以臣这番话留到现在才说。” “那...我今日若没讨教先生呢?” “臣便永远不说。” 主进谏的光禄大夫都不说话了,东方朔这不就闹脾气了吗? “先生,我错了。” 刘据真诚道歉。 东方朔本就是硬着心训刘据,刘据一道歉,瞬间就卸了力, 偏偏小猪被汲黯骂的时候,从来学不会说一句朕错了。但也是合理,小猪主打一个肉,伤害硬吃。 东方朔声音放柔, “姓霍的两个小子是厉害,朔也承认,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他们俩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您是君王,不能只用他们啊,旁的官员,只会与您越来越疏远。” 刘据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 霍去病、霍光是两把万能钥匙,但这不是游戏,刘据不能总用他们通关,也要去尽量使用其余的钥匙,这对于其他官员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细想下来,何止是其他官员,就连神武宫的那些人,自已都有些疏远了。 刘据被东方朔惊醒, “您要做事,但不必太急。 缓则进,急则退。 陛下,这是微臣想告诉您的。” 刘据被好好上了一课, 在路上太久,难免会失去方向,但庆幸总有人适时的提醒刘据, “你的路在那呢。” 刘据真诚道, “先生,学生记住了。” 东方朔笑了笑, 他就是不想掩饰,他就是爱这位陛下, “至于您所忧之事,就交给微臣去做吧。 您看出太子所出之因,给了微臣些许思路。” 听到东方朔答应下来此事,刘据长舒口气, 第243 章 王习(上) 神武宫 “大哥,我不是不敢来,实在是我太害怕父皇了。” “行啦,你每天都要说几遍这事儿?大哥才不会记你这事呢。 你说是吧,雒儿?” “咿咿呀呀~~” 长公主刘鲤儿轻轻刮了刮四弟的小脸蛋, 开心道, “你真乖!” “三弟,我不怪你。你当时不来是对的,你若来了,反而会让父皇更生气。” 太子刘进执起二皇子刘弗的手,刘弗连连点头。 闻言,刘鲤儿有些不高兴, “哼~那就是我错了。” “二妹,你更没错,我很感谢你。” “你光用嘴感谢啊?” 太子进怕二妹心寒,忙伸出手在身上摸索,摸半天也摸不出一个子儿,情急之下,只能从领中扯出西域宝镜,塞到小妹手里, “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有这个,喏,给你,就算大哥对你赔礼了。” 众兄弟是头一次看大哥的西域宝镜,自小长在宫中,他们见过无数宝物却从没见过这般的, 更不知,在另一条时间线中,巫蛊之祸后,这枚西域宝镜是刘病已流落民间,证实自已身份之物。 刘鲤儿性情豪爽,又是拥有食邑的长公主,是几人中最有钱的。对上大哥认真的视线,她反而不好意思了, 忙推道, “大哥,我就是与你说笑呢,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此镜你还是收起来吧。” 见刘鲤儿也认真,顿了顿,刘进将宝镜收回, “鲤儿,你放心,大哥以后一定补偿你。” 刘鲤儿展颜:“我可记住啦~” “诸位殿下都在啊。” 众皇子公主望过去, 只见一中年男子,身长九尺有余,目如悬珠,脸呈国字,飘髯细眉, “东方先生。” 刘进当先行礼。 刘弗、刘鲤儿也跟着问好, “学生见过先生。” 刘鲤儿还特意点了点四弟刘雒的脑袋, “你也要和先生问好。” “呀呀~” 东方朔弯腰笑道, “朔见过三殿下。 诸位殿下,今日若无事,可愿与朔对弈一局?” 他们本就在宫内闷的无聊,一听到东方朔愿意陪他们玩,自然乐得,连连点头道, “愿意!愿意!” 东方朔有雅兴,未入室内,只在宫外, 小雪,暖炉,石桌, 旁有煮茶青梅,案上黑白两色, 下棋诸位皇子都会,其中二皇子刘弗最擅下棋,此刻兴奋的摩拳擦掌。 刘鲤儿抱着四弟,身上还裹着及地毛袄, 问道, “先生,我们是玩五子棋,还是弈棋啊。” “咳咳咳,五子棋今日就不玩了。” 五子棋是刘据陪孩子们玩时教他们的,因玩法简单,一时间风靡整个皇宫,刘鲤儿有些失望道, “好吧,我更会下五子棋呢,父皇还教了一个绝招,可惜,没机会用出来了。” 刘进问道:“先生,是我们一个一个上吗?” “殿下,朔与您下,其余殿下都可以为您支招。” 刘弗凑到大哥身边,挥舞小拳头, “哥,我们一定能赢!”又斗志满满的看向东方朔,“坐子?” “不,我们玩些不一样的。” 东方朔微笑,看向刘进, “殿下,请观棋盘。” 几个小家伙都看向棋盘,棋盘一直是如此,纵横之间,睁大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先生,我没看出什么啊?” 最聪明的刘鲤儿眨巴眼睛道。 “殿下,您是棋手,可落子在棋盘任何一处,皆由您念动。” 棋盘上还没有一颗棋子,但东方朔所言,刘鲤儿最先反应过来,闭嘴望向大哥,紧接着刘弗也是沉默,不敢再看棋盘,转头瞧着地上的石块。 刘进睁大眼睛, 纵横之间,皆由念动, 此为权! 无上的权! 全天下只有一位得以如此,任由在棋盘上落子,皆因他有全天下最至高的权力。 刘进,是他的继承人。 东方朔干瘦细长的手指,落在棋盘上,沿着每一条横,每一条纵捋过, 刘进看到了大漠孤烟的塞外、 看到了物华天宝的关内、看到了奔腾不息的江河、看到了千仞林立的峰峦...... 此为,天下。 东方朔手指一停, “哒!哒!” 发出刺耳的敲击声,刘进、刘鲤儿、刘弗....甚至是婴儿刘雒的视线都齐望去, 东方朔的手指走到了棋盘边缘,刮过东南四北四角,看向刘进, 淡淡道, “殿下,看明白了?” 刘进屏息点头。 棋盘是有边界的,或者说,棋盘是在框架内的。 “殿下,请落子吧,执黑执白,随您心意。” 刘鲤儿忙把分装着黑、白棋子的棋盒推到大哥面前,刘进执黑子,刘弗又把白子棋盒抱给东方朔, “多谢殿下。” 东方朔优雅微笑。 见状,刘弗心里暗道, 人还不错,等会让你输的体面点。 黑棋悬在棋盘上,却迟迟未能落下。刘进的这颗棋子被“大气层”阻隔,放不到神州大地上。 刘进手心冒汗,落子,就是决策。 就像在水和县的决策一样! 见太子迟迟不落子,东方朔劝道, “随心所欲,落吧。” 啪! 刘进落到了西北边角处,规规矩矩的开局。 东方朔毫无反应,刘进落在哪他并不在意, 问道, “可落好了?” 刘进点头。 东方朔没执子,只用手按在棋盘上唯一的黑子上, 说道, “殿下,您落子了。” “是。” 东方朔又重复一次, “您落子了。” 诸位殿下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棋盘广大,王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落子。 但,落过子后,就是落了一子! 就如同战略游戏的命令序列,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的下达命令,可下过之后,命令序列就进入冷却了。 治国亦是如此,就如太子对水和县的落子,看似随心所欲,却只能有一个决定。 平等的赈,还是公平的赈。 此两种决定是相互矛盾的,不可同时产生,故有了一个决定,就要牺牲另一个决定! 东方朔瞳孔下移,望着刘进, “第一事,王权自可以为所欲为,但,您每一个决断都有代价。” 在旁的刘鲤儿和刘弗浑身汗毛竖起! 东方朔似有袖中乾坤,两袖张开,将诸位殿下都吸入其中,飘在东方朔的袖中,周围是点点光亮的黑暗, 上下四方为宇!!! 往来古今为宙!!! 第 244章 王习(下) 建章宫 “陛下,此为素书,是黄石公所传留侯。” 霍光将素书呈送到刘据面前。 刘据随意翻看, 确实是比印象中见过的素书字数更多。 这应该就是完整版了。 “别人给你的,你还给朕做什么。” “陛下,此为奇书,臣不敢自得。” “那你看过之后,可入博士馆,留给五经博士作注。” “如此甚好。” 见霍光眉有愁色,刘据问道, “怎么?是有心事?” 霍光叹口气,摇摇头。 “你若有,就与朕说说。” “为臣子应为陛下分忧的,如何能又为陛下添忧.....好吧,是项公所言,让光一直难以忘怀。” 霍光将项公的话学了一遍, 刘据眼神微惊, 项公是位世外高人啊! 一眼就看出了霍光的弱点! 而且是足以置霍光于死地的弱点! 霍光一定不是完美的,他是没有完全被权力腐蚀,但对霍显行为的沉默,直接遭至了霍家灭亡, 霍显毒杀许平君的事,在霍家只有霍光和霍显知道,其余小辈全不知。真等到宣帝突然发难那一天,其余小辈还认为, “阿翁对大汉有恩,更对陛下有恩,陛下又不是疯了,赶尽杀绝我们做什么?” 霍显知道宣帝起杀心了,终于如实交代毒杀许平君的事, 霍山、霍云、霍禹听傻了, 惊呼道, “这事您也要瞒着?!” 这才是真正的密谋。 霍光望向刘据, “陛下,您看呢?” ........... 东方朔拿起炉上烤干的橘子,剥开,随意的吃了起来。 刘进却是木在当场。 权力可以为所欲为,但,决策却有代价! 振聋发聩! 水和县就是如此! 决策未下之前,脑中有千百个算计。可是,只要脱口的一瞬间,脱口的决策就成为了绝对,其余脑中设想的决策皆灰飞烟灭。 那.... 刘弗脱口而出问道, “不说出口不就好了?” 对啊,不说出口不就好了! 看向二皇子刘弗,东方朔淡淡道, “谋而不断是大忌, 两军对阵,将军岂可不断? 纵横捭阖,谋士岂可不决? 二殿下莫要胡说。” 随后,东方朔扫了刘进一眼。 他想说的,要靠太子猜出来。 将军当然不能不开口,谋士也当然不能不开口,臣子就要去开口! 但....皇帝呢? 皇帝真的可以不开口。 而且,要尽可能的不去开口! 想想刘彻,除了灭胡外,刘彻可从来没说过自已要干什么, 白鹿币?张汤弄的。 朕没说过。 推恩令?主父偃张罗的。 朕也没说过。 盐铁专营?桑弘羊的主意。 朕更没说过了! 刘彻让臣子猜,然后让猜中的臣子去做,刘彻不开口做决断,因为他深知决策是有代价的,只要没明确开口,他就有无比灵活的立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盐铁专营好用的时候,重用桑弘羊。 不好用的时候,废掉桑弘羊。 刘彻的丞相换得如此勤快,根本逻辑就在于此。 雄主,从不做决策! 哗啦啦! 东方朔执起白子,贴着刘进的黑子落下, 又开口道, “第二事,您落子后,朔也知道,我的子,该落在哪了。” 刘弗一屁股坐在地上,太子进也呆呆望向棋盘, 你的决策,在暴露你的意图。 “莫要瞧不起百姓,他们厉害着呢,您用赵采风,其施粥的每一个举动,都被灾民看在眼里,用陛下那句话说,就叫看人下菜碟。 看出了赵采风要发善心,自是蜂拥上前讨粥,乱是必然的。 因您意图暴露的太早了, 人人都能看出来,您要做什么。” 刘进沉默,又落一子。他落一子,东方朔就跟着落一子,二人越来越快,甚至是没有喘息的空歇,二皇子刘弗想帮忙都来不及开口, “大哥, 喝口茶吧。” 刘鲤儿用眼神示意三弟,刘弗赶紧去倒杯茶,捧到大哥面前。刘进也停下,喝了口,趁着空,刘弗忙细细看向棋盘,奇怪的是,白子好像不会下棋般,只是四散落着, 大哥的棋大优啊! 惊讶的看向东方朔,刘弗心道, 合着你不会下棋啊?! 东方朔反正悠闲的很,剥开一枚橘瓣,看向张大嘴巴的刘弗, “吃不?” 还没等刘弗回话,东方朔就把橘瓣扔到了刘弗嘴里,刘弗被呛了下,嚼了两口, 还挺香! “先生,我们继续吧。” “嗯,您走吧。” “是该您走了。” “啊?哈哈哈,原来到我了啊,好好好。” 东方朔随意落下一子。 这下连不擅弈的刘鲤儿都看出来了,东方朔根本不会下棋,倒像是赶紧应付了事, 刘进皱眉看向东方朔,他的性格使然,不会当面诘问,只能默默下好自已的棋, 这一切反应,尽收东方朔眼里。 啪!啪!啪! 沉默落子,速度依然飞快,刘进刚落完,东方朔想都不想,就跟着落子,落完,刘进也跟着落, 转眼间,棋盘上也没有多少空隙了。 东方朔大势已去。 什么招都盘不活了....... 刘进忍不住问道, “先生,还有第三事吗?” “当然有了。” “哦,那我下了。” “下吧。” 两人落完最后几子,棋盘上彻底没了空隙,刘弗爬过去,细心数了好几遍,才欢呼道, “大哥,你赢了!哈哈哈!” 刘鲤儿也笑道, “大哥真厉害~” 诸位殿下齐看向东方朔, 看他还如何说! 东方朔看都不看棋盘, 随意道, “殿下,您输了。” 刘进又看了眼棋盘,二皇子刘弗反应过来,连忙护住用身子护住棋盘,警惕的看向东方朔,生怕他使歪招,玩不起掀棋盘的骚招已经被使用过无数次了。 “先生,是您输了啊。” “哦?是吗?”东方朔瞧了眼棋盘,“我不会下棋,看不出棋盘上我是输了还是赢了。” 此话一出,方才东方朔在孩子们心中高大的形象瞬间倒塌, 刘鲤儿微微嫌弃道, “先生,您总不能耍赖吧,任谁看都是您输了。” 刘弗气不平大人还耍赖, “我去找别人看看!” “也许我真输了,但殿下,一定是输了。” 东方朔起身,朝刘进行礼, “殿下,您都无子可落了,还没输吗?” “今日课毕。” 转身,潇洒离开。 第245 章 两件事 霍光从建章宫出来,没想着去其他地方,第一时间就往神武宫赶去, 身为太子太傅,他急着去见太子。 神武宫清幽,霍光踩着雪,路过竹苑却没看一眼,直进入深宫内,远远看到几位殿下都在,正围在石桌旁讨论着什么。 太子进最先看到霍光, “先生。” “嗯。” 霍光走过来。 见到霍光后,刘鲤儿和刘弗的反应各不相同,刘鲤儿甜甜唤了声“小霍叔叔”,二皇子刘弗眼中闪过警惕,往后躲了躲,嘴里囫囵什么也听不太清,就当是问好了。 第一时间,霍光的注意就放在了棋盘上,黑白相错,但白棋走得实在太烂,被黑棋杀的片甲不留,更有几步完全是胡下乱下,看得霍光眼皮直跳,下意识望向刘鲤儿, 笑问道, “鲤儿,这棋是你与殿下对弈的?” 刘鲤儿头摇的像拨浪鼓,这么臭的棋,她可不接! “不是的,小霍叔叔,是东方先生和大哥下的。” “东方朔?” 听到东方朔的名字后,霍光有些生气,进宫前想与太子殿下缓和关系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他对太子的课业要求极为严苛, 瞪向太子进,问道, “世有弈棋之戏,如兵法之教 举其大略,厥义深矣。 您怎能把棋下成这般胡闹?” 啪!啪!啪! 霍光手点在几处白棋上, “殿下,您这几步,不是白送吗?难道落子前想都不想吗?” 面对先生的逼问,刘进小心翼翼解释道, “先生,黑子是我。” “黑子是你,我说的就是黑....不是,什么?你是黑子?东方朔是白子?!” “是。” 霍光知太子进从不说谎,可还是忍不住望向刘鲤儿,刘鲤儿连连点头, “我给大哥作证,东方先生是白子。” “这......” 霍光怔在原地,东方朔的棋艺精湛至极,曾言“精其理者,得道天地”,对棋的领悟已极其高深,说句不好听的,东方朔用脚下,都下不成白棋这般, 东方朔此举必定是有寓意! 霍光来了兴致,绕着棋盘看了半天,盘中局势太过杂乱,完全看不出细处。看到眼睛发酸后,霍光转头,注意到诸位殿下都眼巴巴的看向自已,一副被憋坏的表情,霍光哑然失笑,挥手道, “罢了,你们直说吧,东方大夫执白子,设此棋局是何意?” 刘进答道, “是要我教我为政之道。” “必是如此。” “这盘棋,是我输了。” “你输了?”霍光眨巴眼睛看向棋盘,又看向刘进,再次确认道,“你是黑子吧。” “是,东方先生告诉我,我之所以输,是因为无子可落了。” 微怔,霍光看向棋盘, 沉默良久, 感叹道, “为师者,我不如东方大夫啊。” ........... 卫府 “姐姐,眼看就要年关了,你又要抱着孩子哪去?” 卫子夫无奈看向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正整理着要带上的衣物,忙得连头都没时间抬, “去洛阳。 我就带着三儿,伉儿和不疑都要在京。” “......”卫子夫扶额道,“你去洛阳,是找仲卿去?” 平阳公主起身,岁月不败美人,非但不败美人,反而平添韵味。汉主深衣,衣制多为暗淡深邃的颜色,平阳公主却是穿的大红大紫,艳得很。 听到卫子夫问话,平阳公主理所当然道, “自然,仲卿一个人在洛阳该多孤独啊,我都与他保证过了,年前他若还在洛阳,我就去找他。 对了,妹妹,伉儿和不疑你就多帮忙照看吧。 我想想,还有什么事。 我这儿有几个不错的侍女,你挑挑,喜欢的就给熊儿送进宫.... 哦!还有!府内的用度明细我已经整理好,过春要花的钱我也预留出来了,要比这个数多,那就是有心人想私吞了。” 平阳公主动作不停带起一阵香风,脸上尽是小女子的幸福颜色,卫子夫含笑望着, “妹妹,你总看我笑什么,我与你说的事记下没有。” “记下了,姐姐,当然记下了。” 说罢,卫子夫忍不住笑出声。 平阳公主问道, “因何而笑?” “我是想到有意思的事了。” “多有意思啊,都能把你逗笑,快与我说说。” “不说。” “嗨!” 平阳公主把手移到卫子夫肋间,威胁道,“不说我就挠你痒了啊。” “不说!” 平阳公主骚弄卫子夫肋间,卫子夫受不了这个,笑得眼中带泪,忙求饶道, “姐姐,我说,我说!” 卫子夫贵为皇太后,平阳公主才不在意此事,两人仍以姐妹相称, “你方才说仲卿在洛阳是一个人,他分明不是。随在那人身边,不是还有那人陪着仲卿吗? 你如此说,是没把那人当人啊。” 平阳公主翻了个漂亮的白眼, “那人,就乐意当孤家寡人,我才不要他抢走仲卿呢。 别如此看我啊,我与你和刘彘儿都不一样,人各有志,我没那么大抱负,我只想相夫教子,现在的生活我是幸福的很。 说来,刘彘儿明里暗里追求你那么多次,使了那么多招,攒钱为你修陵,你不如就....” 卫子夫微微生气道, “姐姐,你与我不一样,我与你自也不一样,他把我卫子夫当成什么人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猫狗? 非是离了他,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我永远记得他做过的事,看在他禅位的份上,我不与他计较,但让我忘了或是原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平阳公主了解刘彻,更了解卫子夫,卫子夫本就是刚烈性子,丝毫不弱于男人。刘彻追妻,换作追的是别人早就该成功了,但想追回卫子夫,已经是不可能了,最起码,这辈子不可能。 知自已对平阳公主发火不对,卫子夫找补道, “姐姐,你别生我气,我一想那人就忍不住。” “知道,知道。” 见平阳公主一心扑到洛阳,完全没放在心上,卫子夫笑了笑。 第 246章 贪龙 “来!喝! 此为陛下亲赐的酒!再想喝,得等到来年八月的大朝会了。” 公孙敖搂过李敢,催着李敢喝酒, 感叹道, “唉,世事无常,我也总算是混出来了。 却没想到,能有与你成为好兄弟的一天。当年征胡,我是卫将军的人,你是李将军的儿子,李将军和卫将军从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咱俩也都看不上对方, 谁曾想.....” 见李敢面色不好看,公孙敖意识到是自已失语了,恐怕是让李敢想到了其父李广, “李将军是大英雄....” 李敢心里本就烦,抓过酒缸,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看李敢喝一半漏一半,美酒顺着嘴角流下,公孙敖心疼死了,恨不得去接着,忙把酒缸拽掉,可气力不如李敢,强拽了几下,才把酒缸抢走,争取间,又弄撒不少, 李敢是个闷葫芦,一天都打不出一个屁,见他如此郁闷,公孙敖关心道, “是想起你爹了?” 李敢点头。 “因此事伤心?” 李敢点头又摇头。 “你说你都是大将军了,天天还有什么愁的?”公孙敖忽然想到什么,“霍将军又揍你了?” 李敢摇头。 “这....我知道了!可是因你上次求我的事?” 沉默良久,李敢慢慢点头。 “唉,兄弟啊!你将我引荐给陛下,我欠你个大人情,那我也不瞒着你了,你这事儿我去问过别人了,别人能办。” 闻言,李敢猛地抬头看向公孙敖, “你骗我说不能办!” “我那是骗你吗?我是为了你好!哪有做这个的?做这个的都是牲口!再说了,你家人丁已如此稀薄了,你还来这套,不怕李老将军泉下有灵怪罪你?” 李敢眼神又茫然了。 公孙敖一阵牙疼,他特擅长和人打交道,也大概猜出了李敢为何要这么做,眼中闪过敬佩, 别的不说,李敢真是个爷们! 李敢挠头,显然为此事心烦得很,这人又是个闷葫芦,有事只在心里憋着, 抬起头,看向公孙敖, “你帮我问问那人,什么时候能做,我要做!” “不行!”对上李敢的眼睛,公孙敖认真道,“兄弟,我绝不会让你做的,你这是心病,要你自已走出来,旁的什么法子都没用。” 拍拍李敢肩膀, “兄弟,先喝酒吧。” ........... 洛阳 霍能将霍仲孺迎到城内, 霍仲孺怒道, “都是我教子无方,何苦在外,来,跟我回家去,我看那逆孙还敢不敢闹! 再闹,我把他腿打折!” 作势要起,霍能忙拉住霍仲孺,急道, “大兄,息怒!息怒!这就挺好,您要觉得差些意思,就换个地方,咱们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啊。” “哼!” 霍仲孺顺坡下驴,重重哼了一声,坐了回去。他也就是说说,真回去还得被霍嬗打出来,反正他在家是没有一点威严。 “这就对了嘛!” 见到霍仲孺坐回去,霍能长舒口气,忙起身给大兄切肉, 低声道, “大兄,好消息啊。” “有何好消息?” 霍仲孺顺嘴一问。 “蒲桃锦听闻要输到海外了!” 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依然难掩霍能的兴奋,从巨鹿陈家买来的织法,主要为散花绫的织法,与之一起的蒲桃锦,撑死算个添头。 蒲桃锦,便是葡萄花纹的锦缎。葡萄是西域物,传来中原没多少年,将葡萄纹绣在锦缎上起初只是为了好玩,却没想到,蒲桃锦在海外特别是在身毒国,成为了爆款! 一匹蒲桃锦,卖到海外的价格,是成本的上万倍! 霍仲孺睁大眼睛,就连他都听明白了, 蒲桃锦能卖到海外,意味着一个聚宝盆被霍家捧起来了! 如此,两个霍家的结姻就更有必要了! 河南霍家会因独占蒲桃锦的织法成为巨富!富可敌国的那种巨富! “这是大好事啊!!!” 霍仲孺呼吸粗重,没喝酒,脸上就红了,在他看来,成山的财富已成为自已的囊中之物。 “大兄,别高兴的太早。”霍能看了霍仲孺一眼,“恐怕此番,能喝口汤就不错 了。” “啊?喝汤?咱们是要吃大肉啊!” 霍仲孺像看傻子一般看向霍能,天降良机他都抓不住,霍能不是蠢猪是什么?! 霍能面色为难, “大兄,非是我不想挣,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蒲桃锦的织法......太简单了。” 闻言,霍仲孺一愣,听明白了霍能的意思, 汉时可没有什么专利保护,蒲桃锦织法如此简单,你霍家能织,我家也能织! 而且,在海贸的重利吸引下,甚至朝廷都会拿走蒲桃锦的织法。 河南霍家再厉害也没大靠山,所以,就算蒲桃锦在海外爆了,与他们没多少关系,就像霍能所言,最多喝口汤就不错了。 除非....... 能依靠上这一支霍家! 有冠军侯霍去病和丞相霍光的站台,霍能可就不怕了,谁还敢抢蒲桃锦?! 这一口大肉定叫霍家吃的满嘴流油! 霍仲孺脑中闪过种种念头,表情变换不定, 松口道, “你我两家之间的婚事,太上皇已知道了。” 话音落下,霍能大震,头皮根根炸起! 他可知道刘彻对商人有多狠!本就想小心翼翼绕过陛下,没想到还是被盯上了! 强作镇定, “那....那陛下...是怎么说的?” 霍仲孺看向霍能, 淡淡道, “陛下同意两家的亲事,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霍能急着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你女儿嫁给去病,这事不好,他不赞同。” “那就算了!” 霍能赶快改口,一步登天和一无所有,他还是能分清的,要惹陛下不高兴了,自已家算什么?! 一根手指头就按死了! “不过,陛下说小光正年轻,倒是与你家女儿般配。” 霍能缓缓睁大眼睛,眼中闪出狂喜。 洛阳另一处 刘彻抖开蒲桃锦,桑弘羊欲言又止, 刘彻抚摸过蒲桃锦, 眼中闪过无止境的贪婪, 第 247章 海外商贸 椒,取蕃实之意,多子多福,最易繁衍。 以皇后所居宫殿为椒房,椒房殿住过的几位女人,如吕雉、张嫣、窦漪房、陈阿娇、卫子夫,莫不都是人中凤毛麟角。 殿外有山、有池、有沙, 若是春时,山多离合草,红绿相杂,薰香扑鼻,遥望如锦绣斑驳。 池名太液,池边皆是菰,紫择,绿节。 沙为平沙,沙上鹈鹕遍地,时有黄鹄落。 山、池、沙尽算在椒房宫殿,足足占后宫的三分之一大,其余掖庭后妃共分三分之二。 能入住椒房宫,就足以让天下女人疯狂。汉朝时为二帝,皇后的权柄在某些特殊时段可以齐平皇帝,甚至,在帝幼时,熬成皇太后的皇后,拥有全天下最大的权柄。 在殿中设一中画屏风,文如蜘蛛丝。 史皇后隐在屏风后,人影闪动,像是低头织着什么, 自从见了刘据后,史皇后自已在宫内负气了几日。她知道牛儿做错了,也知道牛儿或许不适合当太子,但是她生气的是,刘据对牛儿,更优先的身份不是父亲,而是皇帝。 天家无情,史氏为小族出身的女子,自小虽锦衣玉食,却也没经历过太多的惨烈,很明显,她还远没有前任皇后卫子夫那般深刻的认识。 一阵脚步声响起,宫女行到屏风前, “娘娘,有人找您。” 屏风后的史皇后放下手中的织物,一听就知是她的亲弟弟史复要寻自已,史皇后言语微微不悦道, “不必理会。” 后宫之外,史复急的来回走动,见到宫女迎来,面上一喜,却见宫女看都没看他一眼,又走回后宫了,史复愣住,重重跺脚, “姐姐为何不见我呢!” “谁不见你?” 史复猛地回身,撞上一座山,一股彪悍的气息直冲史复的大脑皮层,常年在乡里横行霸道,已经让史复养成了欺软怕硬的本能,现在,史复的脑中在疯狂尖叫,反复重复着一个词, 危险!!! “我...我...” 史复被慑在原地,就像是小羊会被屠夫吓住不动一般, 人会被人屠吓住不动! 吃力的仰起头,脖子都仰到极限了,都看不清此人的面目,可见此人的身材有多魁梧! 双脚一空,史复被那人单手摔在地上, “哪里来的贼人!你在后宫外鬼祟多久了!” “不是!”顾不上五脏庙移位的窒息感,史复尖叫挣扎道,“不是!我不是贼人!我是皇后的亲弟弟!我是今年的孝廉!” 身上如铁箍的大手一松,史复刚要松口气,随后眼前一黑,就被敲晕了。 .......... 隐隐约约间,头痛欲裂,史复听到耳边断续的声音, 还是那人! “确定了吗?” “程将军,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此人名为史复。” “知道了,今日的事不必说出去。” “是,程将军。” 哗! 一盆凉水泼在脸上,史复朦朦胧胧睁开眼,又被捏住哪个穴位,人刷一下就清醒了, 拉开距离,史复这才见到凶兽的全貌! 面容英武,身材魁梧,赤裸着上身大马金刀坐在那,更恐怖的是,身上满是猩红的伤疤,密密麻麻! “你是程怒树!” 史复惊呼出声,他常去神武宫寻太子,当然见了神武宫画像,有一幅背后有巨象,画中人与眼前人长得一模一样! “你还认识我?你是何人?去后宫做什么?” “我是史皇后的亲弟弟!史复!我是去找我姐的啊!” 程怒树起身,俯视着史复, “你找皇后娘娘何事?” “有什么事,我也没必要和你说啊!” 史复是真想用亲姐的名号压程怒树,却不敢开口,生怕惹怒了眼前的巨象,被踩成齑粉! “你来找皇后娘娘,是要谈太子殿下的事。” 程怒树淡淡道。 一下被猜中了心思,史复猛地怔住,反应过来刚想张口狡辩,却意识到,自已刚才的反应已经把自已给出卖了, 程怒树的威压让他窒息! 不光是来自于身体,更多的是智慧! 他是如何知道的?! 程怒树皱眉看向史复, “你简直蠢的可以,太子殿下被禁足在神武宫,皇后娘娘闭于椒房宫,你此番 来寻娘娘,要娘娘想办法去放出太子殿下,反倒是凭生事端。” 史复张大嘴巴,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说蠢,先前就连丞相霍光都说自已有点歪才,怎么到程怒树嘴里就成蠢货了呢! 可偏偏史复又没办法辩驳,他此行目的,被程怒树猜得全中! 他来,就是见太子被禁足,想着赶紧找姐姐想办法,放出太子。 程怒树挠了挠头, “你一个,赵采风一个,有你俩在殿下身边,确实是让人发愁啊。” 听到这话,史复忍不住回嘴道, “别拿我和赵采风比,他才是个蠢货,我连夜赶路去到他面前劝他都劝不住! 若不是他执意如此,殿下哪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你比赵采风蠢多了。 赵采风最起码忠,而你,有忠的机会,却爱惜羽毛,既没劝住赵采风,反又引得此事如此, 你是不是觉得自已很厉害,只有自已看出了局势? 做事却惜身,你如何不蠢呢?” “我...”史复被呛得说不出话,羞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程怒树走到史复面前,拍了拍史复的脸, “放机灵点,好吗?” 史复怔住, “滚吧。” 史复一脸懵的被踹出屋内,下意识抬脚往后宫走,悬起的脚却落不下去,只能灰溜溜的折返回博士馆。 “折腾这一大圈是何必呢?又惹得一身麻烦。” 程怒树问道。 另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帷帐后走出, 语气恶劣, “你不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整天怕麻烦怕麻烦,你看看与我们一起出头的那几个,人家都到什么位置了,只你天天怕麻烦,误了多少事?” 程怒树脖子一缩。 一起走出雁门关的好兄弟审卿,恨铁不成钢看向程怒树,又皱眉看向门外, “太子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小光安排史复,卫将军安排赵采风,却都没有功夫培养他们。” “陛下尚富于春秋,我们一心为陛下尽忠,急什么。” 程怒树不置可否,因为就算到绝境,他也有将大局逆转的实力,所以在他看来,大多事都不算事。 见程怒树如此提不起劲,审卿走到程怒树身前, 质问道, “你还知道我们是陛下的人?你我都是从龙之臣,我做的位置都快赶上我爷了!我以后的成就会是审家最大的! 我不多花点心思维系大汉社稷行吗?你知道天下诸郡的担子在谁肩上吗?! 咱们要防患于未然,陛下好,大汉才好,大汉好,你我才好。” “行吧行吧。”程怒树提了提劲儿,“要我说,赵破奴也是蠢。” “就你聪明!” “殿下挺好的,只是有些被拔苗助长了。没办法,全天下对他的期望都太大,难免将殿下与年幼的陛下相比,我手下有个厉害的小子,也让他去辅佐殿下就是了。” 闻言,审卿眼睛大亮, “有这号人,你不早说! 还有.....你我要立家了,海贸是未来大势,听张骞传回的消息,蒲桃锦在海外有价无市,要不你出点钱,我也出点钱,找人去折腾折腾?” “你开心就行。” “我开心!你拿钱吧!” 程怒树:“.......” .......... “此为腹胀,只要于此处施针,再敷上热药,三日便好。” 义妁将手贴在刘鲤儿的小肚子上,说着捏起两根银针,直接没入刘鲤儿穴位中, “等半个时辰吧。” 刘鲤儿满眼惊恐看向自已的肚子,这么长的两根针都扎进去了,看着就够吓人! 义妁被女儿可爱的样子逗笑,捏住女儿的鼻子, 笑道, “谁让你一见到好吃的,就像不要命似的!看你还敢不敢贪嘴。” 刘鲤儿瘪嘴。 义妁侧过身,看向身后的宫女, “你看到了吗?腹胀要以银针施在脐下。” 名为淳于衍的宫女,恭敬点头, “娘娘,我记住了。” 义妁医术为大汉顶尖,自幼学医,救人无数,她以涑北艾草做灸疗治伤,其法仍在大汉天下通行, 入宫为妃后,她无处行医,偶尔只是治治后宫的人。她每次治病时,身边名为淳于衍的宫女都认 真看着,义妁注意到此人,久而久之,就起了教人的心思,淳于衍也很有医学天赋,义妁说两句,她就能弄明白。 “等你再学个三年,我就把你送出宫,你找个好人嫁了,开个医馆,够你活了。” 闻言,淳于衍扑通跪倒在义妁身前,眼神如被抛弃的小动物,颤声道, “娘娘,我只愿永远在您身边服侍。” 刘鲤儿歪头看着淳于衍,义妁长叹口气,她父母就是大汉医官,被奸人所害,只有她与弟弟相依为命,但她弟弟是个酷吏,天怒人怨下,太上皇也保不住他,就给他砍了, 除了鲤儿外,义妁已经没什么亲人,见淳于衍真情流露,义妁揉了揉淳于衍的头, “你还算忠心,想留在宫里就留在宫里吧。” 淳于衍仰望着娘娘,心里暗道, 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娘娘! “娘娘,環娘娘请见。” “舒環?”义妁皱眉,“让她进来吧。” 舒環抱着儿子走进,刘鲤儿表情热络,急不可耐的想过去,义灼笑笑,取下银针, “姨娘,我带着四弟吧。” 舒環笑道, “辛苦鲤儿了。” 刘鲤儿怕压到肚子上的针眼,高高举起四弟,淳于衍忙护上去,几人上边玩去了。 这里只剩义妁和舒環, “娘娘。” 舒環恭敬开口。 义妁摆手道, “后妃有子则贵,你为陛下产子,地位在我之上,不必如此恭敬。” 舒環只能赔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义妁淡淡看了她一眼, “何事?来找我定不是来闲聊的吧。” 回道, “我是有事想求姐姐。” 义妁医者仁心,还以为她是产后身体不舒服,抓过笔就要开方,却见舒環捧出一匹蒲桃锦, “姐姐,您看。” “蒲桃锦?怎么了?” 义妁不解其意。 见义妁不似装的,是真不知道,舒環说道, “您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清净,此锦在海外极火爆,有价无市。” 义妁不语,知舒環还有下文, “此锦只有巨鹿陈家和河南霍家掌握织法。” “我记得你也是巨鹿人。” “是,我与陈家有旧,河南霍家卑鄙至极,抢了陈家的织法,此番陈家愿将织法给我,我想与姐姐合作,将此织法共同献给陛下。” 义妁眼中毫无波动, “要不你就自已送于陛下,要不你就送给皇后娘娘,来找我是何意?” “妹妹想与姐姐更亲近些!” 舒環此言一出,义妁眼神凝重, 眼前的女人极有野心,她有了儿子,也有了上牌桌的筹码,现在的太子是刘进不假,但时间还长,仍有变数,她也想试一试! 而义妁能得到什么? 得到最宝贵的东西! 或许,献给陛下后,陛下开心,可以多宠幸自已几夜,义妁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义妁看向舒環。 都是聪明人,说话也不必圈圈绕绕, “我想要姐姐的支持!” ........... “微臣参见陛下!” 建章宫内,迎来了一个久违的面孔,随张骞去海外多年的中郎将司马相如,风尘仆仆,满眼含泪,颤声叩见刘据。 刘据起身,快步走到司马相如身前,扶起, 动容道, “爱卿,辛苦了。” 只这一句,司马相如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多年来所有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哭得像个孩子,泣不成声, “臣能为陛下做事,臣之幸矣!” 君臣粘糊了好半天,司马相如的情绪才稳定下来,眼中又冒出特有的精光, “陛下,海外的世界太大了! 竟还有白面的人,不似阉人,比阉人还白! 我们已与他们打了些交道,他们欲重金买我们的丝绸,这是出海以来最大的买卖! 第248 章 收割世界 “若是谈成,大汉财政永不匮矣!” 司马相如语气中难掩激动, 自圣上登基以来,开海多年,所用度投入颇多,大多财政都扔进了海里。幸亏海贸一开就颇有成效,才没有出现反对开海的声音。但近年却有些不同,以司马相如、张骞、儿单于为铁三角的大汉远航队,仍在向未知的海域摸索,引发了天下人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方以为应停止远航,先将大汉近海的几国海贸吃下。近海几国的海贸就足够让大汉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了,何必再多花钱投入到远航队上?就算在海上漂的再远,也没有实际的经济收益啊。这是天下人的主流声音。 另一方只有张骞等寥寥几人发声,他们坚决继续开海。到了海上,见识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张骞对陛下只剩下了拜服,何等深远的眼界啊! 无奈,陆地上的难以理解海上的,张骞他们又说不通,舆论都向着停止远航倾倒,就在张骞、司马相如都以为远航到此为止之时, 没想到蒲桃锦突然爆了! 除了离大汉更近的身毒国,这次的买家能吞下更多的货! 有多少要多少! 刘据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 本想培养儿单于走海,无奈他实在没有这方面天赋,只能转陆地,走的是上帝之鞭路线,一路向西驱赶,一直打到罗马才算完, 东西两个大国接触,是早晚的事。 “你们知道要买蒲桃锦的商人是从哪来的吗?” “不知道。” 司马相如摇摇头,如实回答,他们只是通过中间人联络的。怕陛下误以为自已办事不利,司马相如又补充道,“陛下,臣都打听过了,他们确实有意愿购买蒲桃锦,而且身家颇丰,只是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两汉两罗马,此时的西汉正对着的是罗马共和国,虽还没到罗马帝国时代的顶级繁荣,但罗马人也有钱的很。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何时期,罗马贵族对大汉的锦缎,始终处于狂热的状态。 在历史上,汉与罗马,虽没有直接交流互市,却早有联系。张骞开丝路,使得丝绸流入西方,罗马人只能通过为中间枢纽的波斯来获得大汉丝绸,波斯因地利获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频频向大汉献宝,以示交好。 不夸张的说,罗马的任何商品都不如汉丝绸畅销,甚至于其余商品加在一起,都与之不及。罗马国购买波斯转卖的天价汉丝绸,造成了大量黄金外流,罗马只能向外劫掠黄金,来购买丝绸,但劫掠黄金的速度远追不上花出去的速度,造成了罗马国库内部空虚。 “陛下,就算他们没那么疯狂的想要丝绸,我们也能往身毒出货。” 刘据摇摇头, “这个你不必担心,没人比他们对丝绸还要疯狂了。” 闻言,司马相如长舒口气。 陛下足不出京却知天下事,陛下说的他就信。 张骞和司马相如别的事不怕,就怕那些外国人购买丝绸的热情不够,经陛下确认过之后,司马相如心里的大石头算放下了, 此事能干! 而且能大干特干! “此事光是我们两个谈还不够。” “陛下,莫不是要放于明日朝会上再谈?” 司马相如有些不愿,此事知道的人已经够多了,确实不适合与群臣一起讨论,毕竟利益太大,若听他们七嘴八舌,怕是要听晕了。 “来人,将金日磾和刘屈氂找来。” 听到陛下唤出的名字,司马相如长舒口气, 此两人还好。 金日磾管得是大汉的钱,刘屈氂管得是皇室的钱, 司马相如先将想说的话按下,沉默等着两位大臣前来, 没过一会儿,金日磾和刘屈氂前后从外宫赶来, “微臣参见陛下。” 看到陛下身前的司马相如,两人都是面带惊讶,司马相如看向金日磾,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毕竟是在圣前,不便多寒暄,几人只是互相问了个好,就在刘据对面跪坐下来。 余光瞄着司马相如,金日磾嗅到了钱的味道, “你与他们先说。” “是,陛下。” 将蒲桃锦的事说过后,金日磾和刘屈氂都屏住呼吸,内心大震, 刘屈氂要替皇室发言, 强压住语气中的激动,道:“如此良机必然要做!” 金日磾缓缓点头。 做,这个大方向是没问题的。 并且是通过贸易来做,而不是战争,战争是最后手段,也是性价比最低的手段,将大军输送过去所消耗的钱粮就是天文数字,是空降到大宛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并且,武力征服后,也没有政治资源治理,只是发泄一通,杀杀抢抢,做不到利益最大化。 倭岛、朝鲜、草原的一部分虽已经纳入大汉领土内,但还没实现完全控制,毕竟存在大量的本地人,与中原的治理方式仍有差异。 至于对身毒的控制,那就更微弱了,最多是强于藩国,类似于殖民控制。即便这样,仍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没办法,交通和通讯方式都太不便利了。 对于更遥远的西方,征服可以,要想完全武力控制是痴心妄想,反倒不如是经济控制, 在场的几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见金日磾没多说话,少府刘屈氂垫了垫腿,试探问道, “陛下,是否要收回蒲桃锦织法?” 此言一出,金日磾和司马相如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屈氂的暗示,在场的人都能听明白, 皇室收回蒲桃锦的织法,就是皇室要独吞这头大肥羊,挣得钱都入少府,这就与旁人没关系了! 若皇帝还是刘彻,此时定毫不犹豫的点头, 刘据想都没想,摇头道, “不必。” 金日磾长舒口气,他真怕陛下起了贪念,皇室经商是竭泽而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圣上的,再将织法私交于皇室去做,未免有些太小家子气了,是为家天下, 幸好陛下不是格局那么小的皇帝。 “是,陛下。” 刘屈氂面上看不出喜怒,平淡点头应下。 “但.....” 刘据再次开口,让众人又把心提了起来。 “织法谁去做无所谓,万不可流到海外。” 刘据特意强调。 汉丝绸能畅销海外,甚至难以被模仿,有两点原因,一是对技术的绝对保护;二是汉养蚕之法。 就算混乱如十六国时期,各国都打破了头,但仍有一条底线为各国遵守,那就是严禁将丝绸技术和蚕卵带出中原国境。 如此暴利的商品,难道外国就不馋吗?人家就不能自已做吗? 后来人家也会了。 据玄奘《大唐西域记》记载,“王城东南五六里,有麻射僧伽蓝,....... 昔者此国未知桑蚕,闻东国有也,命使以求。 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敕关防,无令桑蚕种出也。” 古代有严格法令,将蚕卵蚕桑,带出境是死罪,这是砸锅的事!后来于阗国有位君王,一门心思想搞到中原的蚕卵,求亲于分裂政权中的一国公主,公主出嫁时,将蚕卵藏在头发里带出去了,自此,外国人也开始种桑。 前面提到的波斯,是汉与罗马的交易中转站,波斯商人通过丝绸之路高价收取汉丝绸,再以更高价卖到罗马,这生意可以说是最挣钱的买卖都不为过,只需要倒一手货,便可赚的盆满钵满! 可长此以往,波斯商人起贪心了,如果我们自已能做丝绸,不是挣得更多吗?正好五世纪时,中原的养蚕技术流出,波斯开始研发自已的丝绸,称为“波斯锦”, 虽远不如汉朝最顶级的丝绸精致,但其品质,收割中层以下的市场足够用了,中国海外丝绸贸易大受打击,丝绸逐渐退出大宗的行列,只剩下了瓷器和茶叶为大宗。 一直到清末,华夏的商品技术该流失的都流失的差不多了,都沦落成这样了,竟然还能收割英国的财富,造成英国财富大量流失, 就离谱! 可惜的是,中原皇帝一直不屑于海外贸易,哪怕最有海贸意识的朱棣,派出郑和船队的主要目的,也仅是为了装逼朝贡和收购香料, 不然的话,以中原的商品品质,中国早在古代就能收割全世界的财富。 幸好,刘据有这个意识。 眼看大海贸终于要打开,最重要的事, 就是技术保护! 有技术保护,才是唯一的货源供应商! 司马相如被陛下的话惊得一脑门子冷汗,他只想着挣钱的事,却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要是蒲桃锦的织法泄露了,大汉还挣个屁啊! “陛下,等会臣就与张骞修书一封! 在海外摸过蒲桃锦的人,都要查一遍,但凡有异的....便处置掉!” 司马相如这句话说得杀气外露, 此事牵扯太大,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不光是海外,等下朕也吩咐一声。” 刘据自小做事周全,不可能漏出一点破绽,不光是海外,还有中原,中原各边境要尤其严格! 望向金日磾,刘据说道, “朝廷也要挣钱,皇室也要抽一部分,具体如何分配,多少进国库,多少进少府,你们二人商议,商议好了,给朕呈上来,朕再做定夺。” “是,陛下。” 金日磾和刘屈氂齐声应下。 朝廷挣钱的方式,就是抽税。蒲桃锦进出中原,或是交易多少,朝廷都要从中抽钱,这是长远之道,也是方便将蒲桃锦控制在朝廷手中。金日磾心中想了几套方案,等着留住商议。 皇室从税中再抽成也很有必要,皇室也要有收入来源,朝廷抽税是要体现朝廷重要,皇室抽成也是此意。 君臣又是商议了大几个时辰,司马相如进宫时天还是亮的,行出宫后,天都黑透了, 刘屈氂想邀请司马相如, “不若到我府上过夜?” 司马相如笑道, “就不叨扰了,我随意走走。” 刘屈氂意味深长笑了笑,识相的不继续邀请,拱手告辞。 司马相如为人风流的很,一身桃花债,前有卓王孙女卓文君,婚后郎君去世,家宴上对弹琴的司马相如一见倾心,两人就私奔了,在大汉轰动一时, 后来司马相如卓文君两人,爱情处成了亲情,司马相如见异思迁,卓文君写了首怨郎诗,说得司马相如羞愧难当,等到文君去世后,司马相如虽未续弦,但风流债依然不少, 没办法,文艺老帅哥,到哪都吃香! 刘屈氂羡慕的看了司马相如一眼,那羡慕不掺任何杂质,完全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羡慕,司马相如太招桃花了!今晚不知又到哪潇洒去了! 却没想,目送刘屈氂离开后,司马相如又跟上金日磾, “翁叔,慢些,等下我。” 金日磾站住,朝司马相如后辈礼, “叔。” “我去你府上对付一夜如何?” 金日磾有些意外, “也好。” 二人回到金日磾府邸,府邸不大,谈不上简陋,却简单。金日磾还有着匈奴人的习惯,居无定所,血液里就想着早晚会迁徙,所以固定的府邸也就尽量弄得简单。 两人弄些吃的对坐,金日磾归汉已久,吃法还是很匈奴的, 有些不好意思, “叔,我派人去弄些菜吧。” “不用!不用!”司马相如乐得吃肉,“我还想吃这个呢!再有些酒就更好了!” “京中禁酒。” 金日磾是规矩人,绝不会在家偷喝, 司马相如一拍脑袋, “嗨!我太久没回京,倒把此事给忘了!禁酒那就不喝了!吃肉就够,吃肉就够!” 金日磾问道, “叔,你可是有事要说?” “果然瞒不过你眼睛,我是有事要请教于你,你也知道,我家中巨富....” “自然知道。” 金日磾点点头。 司马相如有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的钱不是当官挣得,而是老丈人家有钱,卓文君是四川临邛巨富卓家女,到卓文君他爹这时候,是卓家最有钱的时期,古董珍玩,不可胜数。 司马相如娶了卓文君后,连吃带拿,这钱也算是他的了。 第249 章 斗米恩 “我想着,我能不能也掺和掺和。” 蒲桃锦生意红火,就连大汉航海舰队的副司令司马相如看着都眼馋! 陛下既然没有将买卖收回皇室的意思,司马相如就也意欲入手,来寻金日磾就是想问此事, 见金日磾悬住食箸不语,司马相如忙说道, “放心,我只是支出一部分给卓家去做,他们能接多少就接多少,做不了就算了,我不亲自下场掺和,我知道轻重。” 金日磾问道, “若我没记错,赵之祖先原籍是赵人,后秦灭赵,将之迁居于临邛,卓氏以铁治富,能做来织锦的事吗?” “这倒无妨,卓氏家童数千,家财万贯,织纺用人有钱,卓家都有。” “嗯.....” 金日磾沉吟不语。 此时没有官商分离,或者说从来就没过官商分离,最大的区别无外乎,此事是在台面上承认,还是台面上不承认。 汉之前,有辅佐勾践破吴的商圣范蠡,有奇货可居的吕不韦,就连现在归金日磾所管的孔仅、东郭咸阳两位官员,都曾是地方有名的大铁商和大盐商, 官员行商,或官员曾为商人,这倒是没什么,只是..... “叔,你听我一言。” “你说!” 司马相如靠近金日磾,洗耳恭听, 他很在意金日磾的意见, “您这个想法与张郎将说过吗?” 张骞? “没说过。”司马相如摇头 ,“但我觉得老张早就看出来了。” “他是何意?” “没当面与我说过。” “那他有意卖锦吗?” “绝对不会。” 司马相如坚定摇头。 张骞一门心思开拓世界,蒲桃锦爆火,张骞自然很高兴,但他是因远航有益于大汉而高兴,全没有自已去做这门生意的意思。 听到金日磾问到这里,司马相如有些明了,自已与张骞的立场一样, “能做,但最好别做。” 金日磾淡淡说道。 “那......”司马相如还有自已的想法,又贴近了些,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金日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 “叔,您曾帮过我大忙,你我二人之间有话直说就是,我定知无不言。” “咳咳,你说我不掺和蒲桃锦生意,是不是有些太干净了,陛下能放心吗?” 此言一出,司马相如真是交底了。 在外替陛下管着如此大的舰队,还是儿单于的放牧人,司马相如别的都不怕,最怕的是猜忌。 所以,他有此一问。蒲桃锦生意他也确实想做,在他看来,蒲桃锦生意既是聚宝盆,又是护身符,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最重要的是,通过此举传递给陛下一个信号, 微臣这么大的家业还在中原,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 金日磾同样是人精,天生的政治家,如何听不出司马相如的隐忧,金日磾能年少居高位,倚仗的就是皇恩垂青,是陛下身边最近的人, 司马相如远离政治中枢太久,突然回京,来寻金日磾,就是瞅准了这个,也是想着,自已的想法能通过金日磾的嘴,传到陛下的耳中。 “哈哈哈哈。”金日磾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直流眼泪,司马相如一愣,有些不开心道, “翁叔,我与你说正事呢,何故突然发笑,你不愿多言,我们不说就是。” 金日磾拉住司马相如的手,笑声还没停,实在是一时停不下来。司马相如直翻白眼,一脸不快,等到金日磾笑声渐止, “笑够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实在是....” “你到底是因何事发笑?” 金日磾语重心长道, “叔啊,我是笑你整日胡思乱想。” “你懂什么!” 司马相如有些发急,越在国外漂泊就越是让他明白,陛下给自已与张骞托付的,到底是多大的事业! 随随便便从指缝间漏出一点,就足以让大汉天下疯狂了,可张骞比谁都清楚这完全不算什么! 海洋,是未来大汉的方向! 握着这一切,司马相如寝食难安,随时有控制不住的感觉, 他能不瞎寻思?能不瞎琢磨吗? “叔,你记得当年陛下的求贤诏吗?” “这如何不记得!” 司马相如被称为“辞宗”,天下出 名的赋文他都可倒背如流,金日磾只是一提,司马相如迅速在脑中检索出了这篇文章,脱口而出,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此篇求贤诏,非气吞山河之胸怀才能写之!” 在司马相如看来,这篇诏文,仅次于太上皇那篇秋风辞,言语中丝毫不掩赞溢之情, 都说刘彻坏,但从没人说过刘彻菜, 看刘彻征召贤才是怎么说的, “不一样的人,才能立不一样的功劳,踢人的才是好马,饱受骂名的才是大才。” 刘彻拣选人才的思路与常人不同,曹操的“唯才是用”有几分这个意思,只不过刘彻的更纯粹, 刘彻就喜欢怪的。 怪人就是才人! 玩家刘彻太明白了,人不被骂是庸才,循规蹈矩的是npc。 刘彻事后卸磨杀驴,但仍有大量贤才争先恐后为刘彻效力,人家也不傻,毕竟刘彻要用你的时候,是真给你机会啊! 在刘彻这样的雄主手下,确实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 这般人才,也不会选择平庸,轰轰烈烈几年,做出一番吞食天地的大事业,总比碌碌无为一生要好! “这您还不明白吗?” 金日磾意有所指。 司马相如愣住,随后苦笑道, “你说的是。” 看看在刘彻手下做过事的人,或者说在帝王手下做事就是如此,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免死金牌,君要臣死,臣怎么折腾都是得死! 所以,特意给帝王卖出破绽又有何用呢? 难不成该动你的时候又不动你了吗? 这是金日磾说的第一层意思。 金日磾又说道, “叔,你就是想的太多,陛下与别人不一样。” 司马相如暗道, 陛下是与其他帝王不同,但帝王,终归是帝王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谁都明白, 过河拆桥的皇帝,也是好皇帝。 金日磾也看出了司马相如不太相信,但,也没有说太多的意思, 笑道, “霍光还在,我还在呢。” 此言一出,司马相如瞪大眼睛, 瞬间豁然开朗!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整个人心情大好,笑道, “翁叔,弄些酒来!怎么都要喝酒!哈哈哈!” ......... 洛阳 “你又回来做什么?” 霍嬗皱眉看向大父, 霍仲孺正狼吞虎咽,面前是儿媳准备的饭菜。霍嬗嘴硬心软,霍仲孺就是吃准了儿媳和孙子这点,所以才长住在洛阳,玩够了就回来过上一段时间, “你是小子,什么都不懂,我不与你多说!” “我还不听呢!” 霍嬗把脸扭开,再懒得看大父,霍仲孺本想等着孙儿再多问一句就给他讲讲,霍嬗突然不问了,搞得霍仲孺还有点憋得慌, “咳咳,你可知蒲桃锦?” 霍嬗懒得搭理他, 不过,蒲桃锦霍嬗自然是知道的,身为天下第一美男子,霍嬗对于时尚的嗅觉格外敏锐,他一早就看好蒲桃锦,质地精贵,款式新颖,所以在知道蒲桃锦在海外大爆后,霍嬗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唉,你们都觉得我整天是混吃等死,看不上我,这正常。”霍仲孺长吁短叹,装出一副可怜样子,“但你们却不知,我也一直为家里奔波,你说说,我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在这折腾,不都是为了你们吗?” 霍嬗嗤之以鼻, “你为了我们,要再给我找个阿母啊?” “咳咳咳咳!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霍仲孺被呛得不轻,出了口气后,霍嬗在心中暗笑,也认真琢磨起了霍仲孺的话, 听大父的意思,是要向海外卖蒲桃锦。 想织锦,简单是简单,难也难。说简单是因为,只需要养蚕和织法,若想再精简一下步骤,养蚕都不需要了,直接买素锦再来织就是。 可重中之重,就是织法。 搞来织法万事大吉,搞不来就难弄。 但说来,大父能有这个心思也好,最起码有个事做,省的整天游手好闲,净闯祸去了。要是万一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哪给自已抱来一个比自已还小的叔叔 ,这就坏事了。 想到这,霍嬗也没法装高冷了,转头望去, 淡淡道, “您想插手蒲桃锦的买卖,没有织法是不成的,织法都是人家吃饭的家伙,再往大点说,那就是一个聚宝盆,怎会随意给你? 您想借着阿翁和小叔的名义去仗势欺人,我劝您早点打消念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怎会做如此傻事!大孙儿,你这么想我,我很伤心啊! 你看那年,我都要饿死了,也没借你阿翁的名字吧!” “这倒是。” 霍嬗点头,大父这点倒是拎得清,平时敲敲竹杠还成,真遇到大事了还是能稳住的。名声也是官员的政治生命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例子已经够多了。 继续道, “既然织法弄不到,您还想做这事,孙儿可想想办法,弄些比市价便宜的蒲桃锦,您再卖出去,我们只赚差价,亏了算我的,挣了算您的。” 霍嬗想着,用自已的人脉弄些稍微便宜的蒲桃锦应该不难。 “这有什么意思,挣那点钱都不够塞牙缝的!” 霍仲孺眉头一皱 ,张嘴就给否了。 闻言,霍嬗皱眉道, “可挣得不少,您只要手里有货,再屯一段时间,依我看,年后蒲桃锦的价格还要翻上几倍,您到那时出手,后半辈子的喝酒钱就不用愁了。 要想挣更多,那只能有织法,就不是我们能......” “我能弄来蒲桃锦的织法!” “什么?!”现在蒲桃锦有价无市,大父却说能弄来织法,霍嬗顿了顿,惊呼道,“是霍家?!” “对,蒲桃锦就是他们制的。” 霍嬗没细关注这些,只隐约记得蒲桃锦是巨鹿陈家所制,没想到霍家也有织法。霍嬗细细理顺这些日子得来的信息,这个情报背后带来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难怪大父和霍家联姻如此积极,本以为河南霍家是在高攀,没想到,还有些实力。 但,财不如政,在官场上的权力能换成钱,财力却很难变现成权力,远不如权力置换财力简单。霍家文武都有顶级的权力,霍嬗出身贵胄 ,眼界更是不同, 河南霍家有蒲桃锦的织法,也仅能让霍嬗惊讶一下,要因此事就结姻,那是不可能的。 “孙儿还是觉得泾渭分明更好。” “唉,你这就想差了,我不是看上他们的财力,他们能有此财力只能说一件事,最起码,河南霍家不是蠢人。” “是这个理儿。” 霍嬗点头。 能如此巨富,可能是坏人,也可能是好人,但绝对不会是蠢人。 这是两家联合最基本的筛选条件, 蠢的不要。 “他们家人丁兴旺啊,咱们家就零星儿几个,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我是看中了这个!至于多少钱,我倒不那么在意! 河南的霍,正好能补上咱们这个霍缺的!” 霍嬗皱眉,总觉得大父是用歪理把自已绕进去了,可一时又说不出来,便说道, “如此大的事,明日找舅姥爷商议商议吧。” “和他说做什么?他姓卫,咱们姓霍,咱们才是一家人!你为何就拎不清呢?” 霍嬗冷道, “您让卫家养霍家人时,可没分的这么门清。” 听到这话,纵使是脸皮再厚的霍仲孺也不由羞愧发红,卫家对霍家的恩情,太大了,大到根本还不清。 人这玩意就是有意思, 以前霍去病什么都不是,霍仲孺没有认儿子的想法,更没有还卫家恩情的想法,反正欠的够多了,自已没能力,债多不压身。 到了现在,霍去病和霍光都长起来了,也都出息了 就像是,突然有了还上这笔天文数字债务的能力,这就和以前是完全两码事了。 第250 章 上达天听 霍仲孺皱眉, “大父,舅姥爷家对咱家有大恩。” 霍仲孺眼睛一瞪,“什么恩啊仇啊,踏实过日子,别在这些事放嘴边成天提,你舅姥爷我比你了解。 那是什么人?能跟我们这些老百姓一样吗?人是天将啊!这些事,你舅姥爷也没放在心上。” “您也不是舅姥爷,您如何知道的。” “我不是,你就是了?此事别提。”霍仲孺见孙子脸上不忿,嘀咕道,“你现在还小,不明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先不说你舅姥爷,你看这买卖如何?” “不错。” 霍嬗如实点头, 确实是不错,蒲桃锦只会越卖越好。以他对外夷的了解,外夷认货,比如说在丝绸之路上畅销的商品,外国人认准了这个,就只要这个,别的商品哪怕是更好的,都替代不了。 听说此次海外市场远比丝绸之路大得多,稍微控制下出口数量,蒲桃锦火爆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况且,锦缎就是比瓷器好卖,倒不是瓷器不好,而是太难运输。 闻言,霍仲孺大喜,道:“你小子脑袋灵光,一眼就看出了好!” “不错是不错,但与咱家没什么关系,”霍嬗话锋一转,“您若非要给霍家找倚仗,何必找河南霍家,他们就算再厉害,也只是商贾,不若找个公卿豪族,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那些是外人,咱们与霍能他家,祖上是一支。 你别这么看我!放心,我不准备给你阿翁牵线了,你们爷俩都是白眼狼,把我好心当驴肝肺。” “.......”霍嬗无语道,“您是又打上小叔的主意了。” 霍仲孺怒道, “什么叫打主意?那是我亲儿子,他得听我的话!” 霍嬗心里嘀咕道, 此话倒不错,但别人家阿翁都是比儿子强的,那自然要听。咱家可好,彻底反过来了,子强于父,而且还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此事你就别管了!” 霍嬗嗯了一声,嘴上应付答应,想着明天一早就去找舅姥爷商议。 ...... 五祚宫 白象牙簟,玉几玉床,刘据盘坐在绿熊席上。不见客时,刘据想偷懒都是改跪为坐, 虽然已经跪坐了二十几年,但还是有些不习惯,怎么都没有盘坐舒服。 玉几上放着几个纸条,纸条一一被展开,有些被揉皱的痕迹,上面隐隐的看见几个字, “司马”“金”“锦”..... 墨迹未干,又被折起,晕得有些模糊。将这几张纸条扔进火盆里,刘据脸上是不置可否的表情,火光暗弱,显得极为温顺,无论如何,都不会烧到刘据身上。 京中的很多事,刘据都知道,只不过,仅仅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显示出自已的份量,并且,刘据也很少去左右这些事情。 像皇帝都有一套暗中的情报系统,为使耳聪目明,但做到朱元璋那般,就有些太过了。就连臣子在家的话都被尽数上报,甚至在翌日,朱元璋还用此事吓唬臣子,让明初的臣子们都活在恐惧之中, 这就是过犹不及了。 老朱不仅在物质上压榨官员,一会儿发粮,一会儿发钞,一会儿又钞粮混发,让官员们本就难以维持生计的俸禄更加捉襟见肘。物质上如此,精神更是压迫,以至于到了后面臣不认君,埋下了祸根。 像赵宋就做的不错,虽然后面净出混事,外部环境太动荡,辽金元一个接一个来,使得赵宋显得格外懦弱。治国就是取舍,赵宋宁可选择文人也不选择武人,就是因唐末军阀太乱,赵家江山就是依此而来,所以赵宋弱武,从赵官家的立场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赵宋官家对文臣是真的好,使得宋时文臣的家国情怀、士大夫精神格外勃发,可与汉时相提并论。 刘据与朱元璋处事方法不同,根本在于二人对臣子的看法不同,朱元璋把臣子看成家臣,明朝成了纯粹的家天下,而刘据把臣子看成是人,看成是员工, 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既然是员工,就一定会为自已考虑。 像是臣子做些买卖,刘据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搞点钱没问题,大方向别糊涂就是。 余光处,一道小黑影快速移动过去,刘据压住嘴角的微笑,只装作没看见,伏在案上看着简牍, 那道小黑影偷偷藏在角落,确认刘据没发现自已后 ,又蹑手蹑脚的挪到另一边,刘据又配合的扭过头,背对小黑影,任由其自由发挥, 小黑影慢慢的走到刘据身后,然后猛得跳到刘据的身上,用胳膊抱住刘据的脖子,小身子在刘据宽厚的后背上晃荡, 甜甜叫了一声, “父皇~” 刘据装作被吓了一跳, 惊道, “哎呀,是谁在我背上?” 刘据演的太假,叫小家伙忍不住笑出声,配合道, “是小鲤儿哦~” 刘据猿臂舒展,反手将鲤儿从背后捞了起来,鲤儿眼前的世界颠倒,带着开心尖叫声,一转眼,就到了父皇的腿上, 晕乎乎的鲤儿意犹未尽, “父皇~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好啊。” 有了鲤儿之后,刘据才知道为什么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对其他儿子,刘据现在已经到了看一眼就烦的地步了,唯独与鲤儿,是最纯粹的亲子关系。 刘据对鲤儿宠爱有加,他本已取消了汤沐邑,却唯独对刘鲤儿有私心,特意为她留了一处汤沐邑,还是最好的产盐县,想做到完全出于公心极难,就连刘据都不能脱俗,给女儿开了个小后门, 又陪着鲤儿玩了一会,宫内满是如铃的笑声,让冰冷的宫内立刻温暖许多,刘据心情大好, “父皇,鲤儿要和您一起睡~” “好啊。” 刘据看向周围,忽觉得五祚宫内怎么都不好,火盆暗弱,不够温暖,担心冻到鲤儿,刘据想了想,说道, “回宫里睡吧。” “太好啦!” 刘鲤儿欢呼出声,到底是个孩子,能与母妃和父皇一起睡,别提多开心了。刘据把鲤儿单手抱在怀里,扯过一件大氅披上,鲤儿缩在温暖中,靠在爹爹的怀里,不知不觉间有些发困, 连刘据走动时的颠簸,都像摇篮般, 朦朦胧胧间,听到母妃的声音, “鲤儿睡了?” “嗯。” “陛下,臣妾抱着她吧。” “不,再把孩子吵醒了,让她睡吧。” 刘据细心弄好被褥,为鲤儿盖上,鲤儿下意识拉住刘据的手,刘据微笑,也不把手放开,任由鲤儿扯着,坐到旁边。 看着刘据的侧脸,义妁不由痴了,谁能想到权倾天下的圣主竟有如此一面,与寻常父亲没有差别,如此反差之下,释放出的魅力,彻底把义妁击倒了。 当然,义妁爱的是刘据强大下的温柔,前提是这个男人要足够强大,不然徒有温柔,就是窝囊,义妁爱不了一点。 “陛下~” 义妁的声音都有些粘糊了,意乱情迷,刘据开口道,“等鲤儿彻底睡熟了。” “嗯~~” 义妁走到刘据身边,也跟着跪坐下来,轻轻靠在刘据的肩上,一起望着鲤儿,心中生出无比的自豪, 这是我和陛下的孩子! 哪怕知道陛下不属于自已一人,但能短暂的拥有陛下,义妁也觉得无比幸福,如果...如果还能有个儿子就圆满了! “陛下....” “嗯,在呢。” 刘据另一只手也握住义妁,对钩弋、史氏、义妁、金乌兰这几个女人,刘据是有感情的,并不似与后进宫的女子根本就不了解,当然刘据也没时间去了解,主要任务只有优质基因结合繁衍。 “臣妾听闻最近蒲桃锦在海外盛行。” 刘据看向义妁,问道, “你也要做?” 义妁连忙摇头, “陛下误会了,臣妾为后宫之人,不该掺和商贾之事。” 刘据点点头,赞同道, “你说的是。” 刘据不反对臣子做些生意,但绝对反对皇室下场做生意,本来整个大汉天下的税收就要取出一部分入少府,来供养皇室,然后皇室还要下场与百姓争利,未免有些太贪了,属于是连吃带拿。 而且,此制决不能开!今天允了这个皇子做生意,那别的皇子公主要不要做?全都做了,他们会不会争? 不仅与百姓争,他们自已也争。 让皇室经商无异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幸好义妁拎得清这件事,没让刘据操心,刘据知道义妁还有下文,只闭口等着,义妁说道, “陛下,臣妾弄来了蒲桃锦的织法。” 说到这儿,就不用再说了,义妁点到为止,皇室没法做,但皇帝可以做啊! 义妁 知道陛下不缺蒲桃锦的织法,身为天下共主,想弄什么弄不到?只要陛下想,就可以随时拿到蒲桃锦织法,可,义妁还是要上献,这归结于一个态度问题。 刘据扶额,不由苦笑, 蒲桃锦不光是让罗马人疯狂,也让大汉人疯狂了。 其实,不怪大汉官员们蠢蠢欲动,他们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生意。古人不比刘据,在刘据看来,这种规模的生意真不算什么,可在对农耕为主的中原而言,比丝绸之路还要巨大的市场,人家真没见过。 “你是从哪弄的织法?” 义妁不敢说谎,只能如实道, “是舒環要经由臣妾的手上献给陛下。” 刘据看了义妁一眼,义妁有种一眼被看光的感觉, “她又是哪弄来的?” “她本是巨鹿人,此织法为巨鹿陈家所制。” “哦,朕倒是一时忘了她是巨鹿人。” 刘据本就对织法没什么兴趣,说具体点,是对陈家的织法没兴趣,蒲桃锦就是绣上了图案而已,若是能提高生产力的织造技术变革,那刘据可就有兴趣了,有大兴趣! 像这般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看在刘据眼里,最多算是锦上添花。 “巨鹿陈家为何要把织法给她?” 刘据继续问道。 义妁被问得手心冒汗, 这个问题答不好就是送命题!送的还是舒環的命! 巨鹿陈家为何要帮舒環?那还用想,因为舒環身份呗,舒環是皇子的母妃,这不就是政治投资吗? 皇后的势力还没开始做大呢,你却开始政治投资, 皇帝不问还好,一拿到台面上说,事儿就大了。 义妁想抽出手,却被陛下的大手握着,抽不动,义妁眼神迷离,心情复杂,这种逃不出陛下手掌心,尽在其手中掌握的感觉,又紧张又沉醉。 “陛下....”但义妁还是聪慧,“是因河南霍家?” “河南霍家?” 刘据问道,看不出对河南霍家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是,臣妾也不算太了解,只知是河南霍家抢了巨鹿陈家的织法,陈家斗不过他们,又心中有气,故想献出织法。” “呵呵,”刘据笑了笑,“陈家给了舒環,舒環又献给朕,陈家莫不是把朕也算了进去?” 刘据声音听不出生气,听在义妁耳中,却不异于一声炸雷,惊得她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立, “霍家....陈家.....” 刘据自顾自语,这两家的争斗,也经义妁之口上达天听,但刘据此时还是没有插手的意思,就算是要收拾他们,也不会是因为两家争夺织法的理由。 这两家的争斗,在刘据看来都不算什么,两家在刘据眼中,就是鹰和兔,刘据不会因可怜兔子就去射杀鹰,也不会帮助鹰捕猎兔子。 这都是自然界的法则,刘据身为最高的人,只注视着一切,允许其发生,并不会随意插手, 帮助了兔子,兔子会泛滥, 帮助了鹰,兔子会灭绝, 这都不是刘据想要的。 义妁控制不住身子发抖,低着头,头发一缕一缕垂下,等着陛下对自已的处置, 安静了许久,刘据淡淡道, “鲤儿睡熟了。” 义妁瘦弱的身体一颤,满眼含水的望向陛下, 她被刘据拿捏死死的。 第251 章 枣、眉、薄籍 天大亮 义妁对镜贴花黄,虚弱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女子的红润,鼻哼着曲调,看起来心情极为不错。 “娘娘.....” 宫女淳于衍手捧着食盘,盘上放枣, 枣分三种, 一种是青叶枣,青亮有泽;一种是梬枣,又叫“君迁子”,核如牛奶状,干熟的枣色为紫黑色;另一种叫西王母枣,枣大如李核。 放在义妁面前,就当是义妁的早膳。放枣的食盘是银制,俯瞰下去,像是两个同心圆套在一起,黑漆色的部分没有图案,嵌套进的银制部分绘凤采花, 按照银盘上一圈一圈的纹路,三种枣依次摆放,最内一层是两个硕大的西王母枣。 义妁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如食箸般,先将最内圈的西王母枣夹起,笑靥如花,就连声音都轻快许多, 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西王母枣五寸为常见,像这般大有七寸的却不多见,”捏开西王母枣,枣内的纤维拉丝,别提多好了,义妁更喜,“此枣霜降才熟,食之甚美。” 淳于衍在旁,心中默念着枣的药性食性,在心中走了一圈后,又补充道, “枣,早,早生贵子。” “阿母~” 刘鲤儿揉着眼睛走出,义妁的寝宫够大,义妁笑道, “鲤儿,昨夜睡得好吗?” “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刘鲤儿重重点头,看起来精神头十足。闻言,义妁在心中暗松口气,昨夜自已有些出格,今早起来还担心会吵到女儿,幸好鲤儿什么都没听到,再回味昨夜,义妁不禁脸红, 淳于衍上前,跪在长公主殿下身后,帮长公主梳开头发, “娘娘和殿下都长得真美,似天上人一般。” 刘鲤儿侧脸肉乎乎的,看着就想捏一下,淳于衍强压下僭越的想法,细心做事, “你名字入薄籍了吗?” 义妁看向淳于衍问道, 淳于衍回道, “娘娘,只入了薄录,还未入薄籍。” 闻言,义妁微微皱眉, 宫内后妃和宫女都要另立一籍,是为薄籍,薄籍由掖庭令保管,入了薄籍之后,就可以领取少府的俸禄,也算入了十四等之一,慢慢往上爬就是, 薄录也是在籍,不过是另开一册,只是临时性的记着,在籍在录的区别可大了,一个是有编制,一个是编织外,待遇天差地别。 “为何还没入?”淳于衍虽长相平平无奇,但入宫以来一直做事认真,平日话不多,老实本分,义妁教导她医术后,把她当半个徒弟看,听到竟还没入薄籍,心中大不快。 “娘娘,是我还没去找掖庭令入籍,等有空,我就去找他。” 义妁点头道, “今日你不必在宫内,可休沐一日,去找掖庭令把籍入了,眼看新年在即,现在入了籍,正好明年可领俸了,这才是正事。” “是,娘娘。” 刘鲤儿两只手抓住衣襟,让她静止待一会那可太难了。鲤儿强忍着,等宫女帮自已编好发后,一溜烟窜了出去, 义妁呼道, “早膳还没用,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大哥一起吃~” “真是的!哪里有女孩家性子?” 义妁冷哼一声,转头再看向淳于衍,端详了淳于衍的脸好一会儿,察觉到娘娘正在看自已,淳于衍脸上通红,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地里, “过来。” “是。” 义妁勾起淳于衍的脸, “你连眉毛都不会画啊?” 淳于衍羞愧不已。 画眉是汉女子的必修课,连眉毛都不会画,基本等于什么都不会, “来,你坐在这儿。” “娘娘,我不敢!” 淳于衍大惊。 “有什么不敢的?”义妁笑道,把淳于衍拉到自已方才坐过的位置,正对着铜镜,镜中有义妁和淳于衍的脸,可一对比看,淳于衍的脸实在太普通了,“你想画怎样的?” 淳于衍不语。 “你可快些,我画完后,你就可休沐去了。” “我....我想....”淳于衍声若蚊蝇,义妁听不清, “大点声。” “娘娘....您的眉毛最好看了.....” 淳于衍鼓足勇气,义妁愣了下,随后哑然失笑, “那就照我的画,来,先这样...” 义妁对着镜子,帮淳于衍画眉,边画边问道, “你可知这种画法叫什么吗?” 淳于衍赶紧摇头,这一摇头,就把刚才义妁画的眉都毁了,淳于衍吓得僵住,义妁笑着瞪了淳于衍一眼,擦掉,重新画, “这叫远山眉,昔年司马相如之妻卓文君所画,长而细弯,色微淡,望之如远山,在大汉一时风靡,画起来简单得很....你看。” 淳于衍看向铜镜中,现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只是画了下眉毛,竟好看了许多,虽然还远远不如义妁,但最起码,没那么普通了。 义妁掏了些五铢钱,放到淳于衍手里, “去吧,好好玩一天。” ......... 科馆 李敢看着一圈人,路博德、田千秋、程怒树、赵破奴、高不识、韩增等将具在,其身边还各有属将,满满的大几十号人,这些人就是大汉武祚。 “将军,您看....” 李敢看向角落处,众将纷纷看了过去,霍去病抱臂靠在墙边,手指间把玩着甲片,李敢虽为大将军,他也知自已是代将军做的,先请示下老领导,合情合理。 况且,在场的一众武将都不是善茬,恐怕只有程怒树一个是正经良家子出身,其余俱是亡奴,他们对李敢是听调不听宣,没有霍去病发话,谁也镇不住他们。 特别是赵破奴,他还是校尉时,就敢和大将军卫青呲牙,桀骜不驯,但此时赵破奴就是乖巧的哈士奇,副将任宫立在赵将军身后,对赵将军这副模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霍去病眼睛都懒得抬, “你说你的,陛下点名道姓要你办,你直接给众将下令就是。怎么?还能有谁不听啊?” 霍去病用大拇指将甲片弹到高空,眼睛追逐甲片时,有意无意的看了赵破奴一眼, 第 252章 李敢疯了? “不能!不能!” 赵破奴连连摆手,笑容极其谄媚。 “嗯。” 霍去病继续低头玩着甲片,赵破奴身子因激动颤抖,在心中狂吼, 将军还是那么帅! 绝帅!!! “诸位,”李敢咳了两声,众将齐齐看向他,“昨日司马中郎已经回京了,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在海外蒲桃锦大卖,不仅是蒲桃锦...” 李敢看向田千秋,田千秋嗯了一声,上前接话道, “还有科馆的盐、酒、糖,特别是糖。身毒人是买粮的大头,除此外还有瓷器,锦缎,茶叶.....哦,还有指南针、煤油灯,总之科馆在大汉热卖的,在海外也很受欢迎。” 科馆的盐、酒、糖俱是精致,因刘据提议的方法,其质量品质远超于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仅次于现代的工业化产物。 印度人嗜糖如命,大汉科馆的糖又是一等一的好,大汉定量输出,在印度有价无市,早就卖疯了。因大汉官方的货品远远不能满足印度人的需求 ,送上门的银子又没有不要的道理,所以这边有需求,大汉也有供给,类似于黑市,给印度提供次等的糖。 众将明白了将自已招来是何意, 韩增看向田千秋问道, “大鸿胪,可是要扫除黑市?” 程怒树在心中暗道, “此前陛下对黑市往海外走货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基本为默许的态度,其实是给百官面子, 能有实力搞来次等糖,还能输到海外去卖,老百姓可做不到, 看来是要借着蒲桃锦,重新洗牌了。” 田中秋直言道, “黑市中各户是大多数官员贵戚的私产。” 大鸿胪田中秋说得极为直接,让众将一滞,没准在场中也有人涉足于走私, 赵破奴冷哼一声, “末将只听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从没听过有什么私产!末将请命,带兵都去缴了!哎呦!” 赵破奴头上一疼,向着飞来甲片的方向怒目而视,见是霍将军后,又软声软气的开口, “将军,俺又说错话了?” “听田中秋先说。” “行!俺不吱声了!” 田中秋笑了笑,眼前这群熊罴豺狼,也就霍将军能驯住了,竖起两根手指, “两件事。 第一,在暗中的交易,必须都记录在册,所有账目流水都要定期呈送朝廷。京中乃科馆所在,此处也是输货中枢,不光是要京中交易记录在册,他们各地的下游,也要定期呈送输京。” 路博德暗自点头, 看来陛下是继续允许黑市的存在,建立账目呈送朝廷,这是要抽税了啊。 不过相比于被砸锅撤饭碗,抽税对他们而言,太能接受了。 等于说是以抽税为代价,换取了合法化,虽然没有通过汉律明文规定,但陛下的点头,远比汉律要重。 “是!” 一众武将气势汹汹的应下。 “第二件事。”田中秋面带微笑,在这群亡命徒面前泰然自若。未央宫政变时,田中秋毫不犹豫跳忠,随刘据反了,而且是他往来寻找窦富资军。巫蛊之祸时,天下人谁也不敢为戾太子说话,唯独田中秋敢,他与在场的亡命徒没区别,还是高智商版本的亡命徒, 众将无声,他们知道后面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你们用何方法,要让他们长个记性,做生意可以,若是偷出科馆的技术卖到海外,定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田中秋语气中没有杀气,众将却是感觉到一阵肃杀, 这是陛下的意志! 不管用何种方法,意味着可以上些猛药。 李敢扫过众将, “听到了吗?” “是!” 众将各自带人扑出。 “李敢,你等会。” 霍去病叫住李敢,李敢走过来,霍去病把李敢拉到一旁, “我有话和你说。” “将军,何事?” 两人勾肩搭背,命运何其有趣,只因为刘据这一人的变数,霍去病用来射杀李敢的手,此刻正紧紧搂着李敢。霍去病回头,皱眉把要上前搭话的赵破奴轰走,四下无人后, 霍去病低声道, “听说你要当太监?” 沉默寡言的李敢大怒,这涉及到男人尊严问题了, “谁说的!公孙敖的嘴真大!以后有何事我再不和他说了!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去!” 给李敢气的说出一长串的话,霍去病嘴欠,他都和公孙敖明确保证过了,绝对不往外说,现在刘据、霍光几个人是都知道了, 霍去病连忙拉住李敢, 严肃道, “人家这不是为你好,替你着急嘛!想着让我来劝劝你!” “我也不是要做太监!这都是怎么传的?!” 察觉到身后有人,霍去病竖起手指,示意先别说,转身,是宫内掖庭令曹喜,曹喜为一中年宦官,在宫内多年, “臣拜见侯爷,拜见大将军。” 霍去病一直对阉人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问道, “有事?” “陛下要传李大将军和侯爷进宫。” “咳咳咳咳!” 霍去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忙道,“我突然身体不舒服,替我回禀据哥儿,我先不去了,等晚些我再进宫。” 霍去病发虚,蹑手蹑脚的就要逃走,被李敢一把拉住,李敢表情无比严肃, “将军,陛下不会也知道了吧。” “那不会!”霍去病眼神左右躲闪,“我可没说啊,我不是嘴快的人,但要是别人和陛下说了也不一定,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说。” 李敢才不信呢,拉住霍去病就不放了, “将军,您和我一起进宫。” 李敢拖着霍去病进宫,霍去病唉声叹气,被掖庭令曹喜带到了太液池,刘据正负手而立,望着太液池。 “末将参见陛下。” “来了。”刘据没转身,抬手挥退掖庭令曹喜,曹喜行礼退下,等宦官退下后,刘据转过身,看向李敢问道,“朕听说你要当太监了?” 李敢脸唰一下红了,不是羞,是急了。 “陛下,末将不是要做太监。” “你这也与太监没什么区别。” 刘据满眼复杂看向李敢,李敢是不做太监,太监是物理手法取下,李敢是要完成药物绝育,这有区别吗? 第 253章 李敢的担忧 “为何忽然想到这个?” 看向李敢,刘据虽已猜出了大概,但还是想听他自已说出来。 李敢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在他看来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本来藏着掖着,现在被点透,他反而是能说出来了, 长舒口气, “陛下,是为了陵儿和武儿。” 霍去病在旁恍然,看向李敢的目光多了几分尊敬。 刘据知道, 李陵不是李敢的亲生儿子,而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李陵的娘亲生完李陵后便难产走了,李广把孙子过继到小儿子李敢这,李敢也一直将李陵视如已出,也从始至终隐瞒着这个秘密。 苏武父是抗匈名将苏健,苏健被匈奴伏击,手底下将士十去七八,刘彻大怒,砍了苏健以正军心。在汉时,女子带娃改嫁是常有的事,就连天子都迎娶过,民间更不将其视为有辱贞洁,苏建的夫人就带着儿子苏武,改嫁了李敢。 也就是说,李敢的两个儿子,李陵和苏武都不是他亲生的。 这么多年来,他仍然没再要孩子,甚至有些逃避男女之事,但夫妻生活冷漠难免影响家庭氛围,李敢又不想再生孩子,一来二去,才想出这么一招。 刘据在心中暗笑, 说好听点李敢是固执,说难听点是真轴啊! 不想再要孩子,竟能想到绝育。 想来也符合李敢的行事风格,一个正常人,也不可能因父李广迷路自杀,而去殴打大将军卫青,普通人很难理解李敢的脑回路。 “你是觉得再有了孩子,会让李陵和苏武难过?” 李敢沉默良久, “是。” 不管李敢想法多奇怪,但通过为父报仇和为子绝育这两件事能看出来,他是个好儿子,也是个好父亲。 刘据笑着看向霍去病, “表兄,这我要怎么说?” 霍去病无奈耸了耸肩,拍了拍李敢, “李陵和苏武都那么大了,怎还会因此事计较?再说了,李老将军在天之灵,定希望你繁荣子嗣,你正值壮年,这都是什么怪想法?” “将军,你不明白....” “不是我不明白,我看你是不明白,你无非是想说,怕李陵知道你不是他亲爹呗。” 李敢不可思议看向霍去病,惊呼道, “您如何知道的?” 霍去病叹道, “知道的人,远比你想的要多。” 刘据心虚的看向一旁,这都怪自已,本来是只有自已知道,哪料到自已和表兄闲聊时说漏了!这可好,恨不得满长安都知道了,刘据暗暗发誓,以后有什么秘密,再不能和表兄说了! 他嘴就是棉裤腰,太松了! “这!”李敢肉眼可见的惊慌,“那陵儿也知道了!” 霍去病缓缓点头,又猛地摇头, “我不知他知不知道。” 刘据补充道, “李将军,无论李陵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你告诉他,你没亲口告诉他,他就不算知道。 而且....你没觉得,你一直不告诉李陵他的生父,对他有些太残忍了吗?” 刘据后半段话憋回了肚子里, 李陵知道自已生父不是李敢,又只能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祭拜生父....转念一想,再想到李敢为李陵所做的事情,一个大男人,都被逼得要去绝育了。 这对父子都在为对方着想,只不过,缺少太多交流。 “你与李陵,不该再像老将军和你一样。” 望着李敢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 刘据和霍去病对望一眼,叹了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少府 淳于衍垂首快步行走,余光警惕的扫过周围,见一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从东走来,忙站住, 前任宗正、现任少府刘屈氂匆匆走过,没理会立在一旁的宫女,偷望了刘屈氂背影一眼,淳于衍心情复杂,往少府内走出。 少府机构庞杂,属官众多,皇室还有与皇室有关人员的用度开支都归少府所管,皇室人不多,但为皇室服务的人可就太多了,太监宫女都算在内,还有做饭的、拉车的、养马的,分工极其细致,甚至还有专门为皇帝制酱的官职, 掖庭令下属少府,其也是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后宫宫女的管理。 在掖庭令的官署前停住,淳于衍屏住呼吸, 面露犹豫,想来想去,还是转身离开了,刚走没两步,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叫住。 “淳于衍?” 淳于衍浑身一僵,杵在原地。一根比女子还白皙的手指搭在淳于衍身上,淳于衍颤抖得更剧烈, 太监宫女对食,淳于衍与这太监就是名义上的夫妻, 应邵注汉书有记:“宫人自相与为夫妇名对食,甚相妒忌也”。汉时对食可是两女之间,也可为太监与宫女,后来区分开,对食基本都是说太监和宫女,两女之间又有了别的称呼“磨镜”。 此太监名为苏文,是掖庭令下的永巷令。永巷令官小权大,每年八月都由永巷令去民间拣选良家女入宫,既然没办法决定哪个成为妃子,哪个成为宫女,但只要拥有将人领进宫中的权力,就足以捞到大笔的油水。 “你都多久没来找咱家了?是上次给你弄疼了?还是说攀上高枝,不理咱家了?“ 苏文吹着淳于衍的耳朵,呼出的气似是九泉下的阴气,阴森刺骨,苏文绕到淳于衍身前,上下打量着淳于衍, “呵,倒是比咱家把你带进宫时漂亮了许多,来这里,可是为了入籍的事?”本来淳于衍早就能入籍,苏文就是压着入籍的事,等着淳于衍来找他。 淳于衍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搭在自已脸上的手指一颤,淳于衍惊讶看过去,苏文早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就像一条狗, “曹贵人。” 掖庭令曹喜从陛下那离开后,就回到了少府,听到手下苏文恭敬问候自已,仿佛这人不存在一般,连看都没看一眼。却是扫到淳于衍时,停住了脚步, 第 254章 霹雳箭惊 掖庭令曹喜最擅记人,在宫内太监若想立足,最重要的就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只一眼,曹喜就看出了淳于衍是义妁的宫女, “是,曹贵人。” 淳于衍也学着唤曹贵人,但心里却腻烦得很,尤其是看到苏文前倨后恭的样子。这群大人物都这样,眼里看不见比自已弱小的人,唯独娘娘不一样.... “你来少府是为了何事啊?” 曹喜满面笑容,天然就给人一种亲近感,淳于衍如实答道, “娘娘要我来入薄籍。” “哦?”曹喜不动声色的看了苏文一眼,不知是对谁说呢,“我记得你是今年八月入宫,现在都还没入籍呢?” 曹喜想到义妁只有女儿,还没有儿子,皇后娘娘脚边不缺人,二皇子的阿母赵娘娘性格又太孤僻,刚生了小皇子的舒美人才是宫中红人,不知道多少人想往上贴呢, 若是舒美人的宫女,曹喜定然热心,现在仅是不冷不热道, “苏文,你快些替人入籍。” “是,曹贵人。” 苏文大气都不敢喘,掖庭令曹喜嗯了一声,又朝淳于衍笑了笑,转身走入官署内。 苏文又变了张脸,冷眼看向淳于衍, “算你运气好,入籍之后,你可月月领饷,你年后再来吧。” 见淳于衍不动,苏文皱眉道,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淳于衍鼓起勇气看向苏文, “自入籍后,当天就可领本月钱,何故叫我年后再来?” 闻言,苏文被气笑了, “到底是乡下来的,不知你是真不懂规矩,还是装作不懂,第一个月入籍的例钱要给我上供,我难不成白给你带进宫内了?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你!”淳于衍咬牙,双眼通红,恨道,“你不是对我!” 想到苏文对自已做过的事情,淳于衍恨不得亲手杀了苏文, “呵呵,”苏文再懒得和淳于衍废话,尖声道,“你要不服,去找陛下告状吧。” 淳于衍没想到苏文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却不知,在宫内这些事都太正常不过,只要是有人事操作空间的事,就一定有另一套规矩。 别说是对小小的宫女,这群人连皇帝都敢欺瞒, 汉元帝时,后宫的妃子实在太多,皇帝都认不过来了,元帝便想出一招,让画工去把每一个妃子的长相都画在册上,他方便翻阅, 后宫妃子知道后纷纷贿赂画工,多则十万,少则五万,希望画工能将他们画的好看些,好叫陛下临幸,独王嫱不肯贿赂。 等到匈奴与汉和亲时,元帝按画册翻阅,想找个最普通的去与匈奴和亲,稳定边境,就翻到了王昭君,将王昭君召到圣前时,元帝惊为天人, 昭君为后宫之最,元帝后悔选了王昭君出塞,但为时已晚,最后只能将怒火发泄在画工身上,将画工弃市。 苏文冷哼一声,甩手便走,淳于衍死死盯着其背影,眼中闪出熊熊恨意。 .......... 洛阳 郡驿 西汉的驿站,多是为往来官商提供歇脚的地方,还负责餐饮换马。 刘据继位以来,更是大力发展驿站,除路站外,另加了水站,总数也多了三成不止,这在刘据看来,还远远不够, 元朝因何而富,就是有着元朝其他朝代的水站赤站,驿站数千,整个国内四通八达,不仅有利于经济发展,更是有助于中央统治。 汉初驿站较为简陋,发展到这几年,在刘据的积极推动下,与古装电视剧里看到的客栈也大差不差了。 霍能和霍显父女,就是在此处驿站落脚,霍显坐在一楼角落,正吃着驿站准备的脱粟饭, “就吃这个?这可是驿站内最不值钱的饭,站内也不是没有肉吃,是买不起,还是不舍得买啊?” 一位高大又充满贵气的中年男子盘腿坐下,两鬓黑白交杂,其身上穿的材质,就连霍显都看不出, 霍显察觉到一股极危险的气息, 像是择人而噬的....龙? 霍显缩了缩身子,她怎么可能买不起肉吃?只不过,驿站内鱼龙混杂,有不少官员也在此处落脚,自家只是有些钱财,是最底层,出门在外,自然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 “去,给她点份肉吃。” 男子侧过头,对身后山羊胡子、类似仆从的男人说道,方才眼前的男人太耀眼,霍显没注意到这个仆从,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给霍显又 是惊出一身冷汗,就连这仆从,都带着一股贵气! 家中那几个做官的长辈,久居人上,都没有这般气质! 他们到底是谁?! 霍显不敢轻易开口,只是被眼前男人看着,她就有被一眼看穿的感觉,她生怕再开口,现出巨大破绽! 男人托腮看向霍显, 嘲讽道, “莫不是个哑巴?长得不错,可惜不会说话啊。” 霍显骄横惯了,脱口而出道, “你说谁是哑巴呢?!” 听到霍显的话后,男人脸上一喜,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宝物。 男人心中暗道, 果然看得没错,呵呵,于情于理朕都没做错,以前朕是多信任霍光,愿与他有君臣鱼水之情,却没想到那小子摆了朕一道! 朕没空收拾你,你还真把自已当成完人了?! “老爷,肉来了。” 刘彻扬起下巴,示意给到霍显面前,这时,霍显才发现,方才身边还有十数个人,转眼间,驿站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你....你到底是谁?!” 霍显惊呼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知道我姓陈。” 此言一出,霍显脸上写满了恐惧,将身前的盘子打翻,准备仓惶逃出,刘彻不知从哪取出一张弓,慢悠悠的张弓搭箭,眼看着霍显就要逃出去, 箭矢带着尖啸声射出, “啊...唔!” 霍显右腿被射穿,钉在地上,桑弘羊在后看得眼皮狂跳,暗道, 陛下是一点不怜香惜玉啊! 霍显怕极了,腿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对一件事深信不疑, 眼前的男人真的敢杀人! “蒲桃锦的织法是霍家别人做的,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刘彻再次张弓,闭上一只眼睛,瞄准霍显的脸, 淡淡道, “我知道了。” 啪! 第 255章 上帝之鞭! 箭矢迎面射来, 霍显从没离死亡如此近过......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和手段都没用,霍显对陈家的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 钻心的痛从额顶传来,霍显仰面倒在地上, “陛下!这!” 桑弘羊失声唤道, 刘彻突然的举动给桑弘羊弄懵了,话都没说两句,射穿腿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杀人呢? 刘彻侧目瞪了桑弘羊一眼,桑弘羊这才意识到自已说错话,连忙捂住嘴噤声, 等等! 不对啊! 人都没了,我说漏嘴又能如何?陛下也真是的! 啪嗒一声,刘彻掌中的箭簇掉落在地,于安静的驿站内显得格外刺耳,桑弘羊瞪大眼睛,猛然醒悟, 原来陛下是将箭簇拔掉了! 又看向霍显! 霍显佝偻跪倒,正对向刘彻, 颤声道, “民女拜见陛下!” “抬起头来, 以后还要嫁给大汉丞相,破了相可不好。” 刘彻眼神漠然。 “....是...是,陛下...” 霍显明显被吓傻了,平时最倚仗的头脑,此刻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似羊遇到狼一般,除了趴在原地祈求,什么都做不了, 不怪霍显,刘彻的段位还是太高了! 这个搞死皇后,害死霍光,被宣帝视为眼中钉的女人,在刘彻面前,显得太渺小了。 “蒲桃锦不错。” 霍显怔住,不知是何意。若按照平时,她早就转过这个弯儿了,可现在她呆傻住,脑子慢了一大拍,过了几息她才想到,方才陛下自称是姓陈....也就是说.... 陛下知道了霍家和陈家的事! 此刻提到蒲桃锦,是为了织法! 织法! “禀陛下,蒲桃锦最秘处是以潇湘底,再以细针文....” 刘彻一手撑住脸,一手朝身后勾了勾,桑弘羊忙执笔记录, 牵扯无数海外富商心弦的蒲桃锦,更是让霍陈两个大家族斗的头破血流,甚至足以引发战争的蒲桃锦织法,就这么被霍显水灵灵的说出来了,全程没有一丝犹豫。 只要刘彻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陛下,蒲桃锦的织法就是这些,民女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了....民女万万不敢欺瞒陛下!!” 霍显语气急切,生怕陛下误以为自已藏私,忙开口解释,正说着被刘彻伸手打断, “太聒噪了。” 刘彻淡淡开口。 他完全不担心霍显骗自已,她没这个胆子,刘彻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他明白,霍显承受不住欺君的代价。 “拿去给她看看,看看有没有讹误之处,省得再来找她麻烦。” “是,陛下。” 桑弘羊将写过的织法秘方递给霍显,霍显两手捧过,无比认真的看过几遍,她可不想再见到陛下了! “民女看过了,并无错处。” “你可看好了?” “民女以性命保证!” “给朕拿来吧。” 桑弘羊转交给陛下,真正将蒲桃锦的织法握在手上,刘彻眼中露出开心的神采,仿佛是久违的将一国财政重新握回了手上, 刘小猪很爱钱! “朕听说你父霍能,要将你嫁于霍光?” 此话一出,霍显微愣,从霍能那里她已知道眼前的太上皇是支持自已与霍光的亲事的,此刻又来重提,不知是何意? 额上伤口的血流,顺着鼻翼两侧流下,霍显根本没有擦拭的心思,刘彻见状微微皱眉,随手从怀中扯出一个布帕,嫌弃的看了霍显一眼,将布帕扔到霍显面前, “擦擦。” “陛下?” 指了指脸上,刘彻冷声道, “擦擦脸!” “是!”霍显反应过来,忙捡起布帕,擦掉流到脸上的血,可额头上的伤口止不住,血自然就止不住,怎么擦都止不住,桑弘羊都看不下去了,提醒道, “按在头上。” “哦...是!” 霍显这才醒悟,将布帕按在伤口上,血也就不出了,桑弘羊在心中暗忖, 陛下为何将这又蠢又坏的女子许配给霍相? 不再出血,让霍显的脑袋也清明不少,想到陛下此时提到婚事,应是又不许自已嫁到霍家了,命都快没了,霍显更没有了攀高枝 的想法,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 开口道, “陛下,民女不敢高攀,愿回乡散尽家财,赈济乡民,还请陛下放民女一条生路。” 刘彻面无表情起身,走到霍显身旁站住,垂下瞳孔,俯视着霍显,霍显瘦弱的身子如细木被狂风肆虐,颤个不停, “你人不错,什么都不必改,就要如此。” 刘彻带着桑弘羊走了许久,霍显都浑然不觉, “显儿?显儿?你怎么了?” 出门应酬,又被霍仲孺敲了一大笔的霍能,疲惫的回到驿站,一看女儿跪趴在地上,顿时天都塌了。霍显好似丢了魂,霍能把女儿的脸捧起,入眼是触目惊心的伤口,这伤口可是要结疤的啊! 霍能双目发红,咆哮道, “谁干的?! 显儿,告诉为父,是谁干的?!我定要他后悔!!!” 霍显回过神,见父亲抱着自已,明白陛下已经走了,再听到父亲吼出的话,霍显虚弱道, “千万别去,霍家会被族的....” 霍能想到了什么,双腿无力的瘫坐在原地。 .......... “姐姐!” 通报后,舒環走入义妁的寝宫,义妁淡淡看了她一眼,舒環急着问道, “姐姐....将蒲桃锦织法呈送给陛下了吗?” 义妁点点头,又摇摇头, “陛下没要。” 舒環笑道, “无妨,姐姐尽力了,陛下不要也没什么办法。” 她心知肚明,如果陛下想搞到蒲桃锦的织法,实在不要太轻松,自已呈上织法,为的是表明自已态度,这是最重要的事,至于陛下收不收,那就是其次了。 义妁扶住额头,她这才醒悟,舒環此举太过冒失了,自已想亲近陛下心切,竟与她一起做这事,想想就后悔, “我也与陛下提你了。” “是吗?” 舒環脸上一喜,又忙收起,她来就是想打探此事,绕来绕去都没开口, 义妁点头,“陛下问蒲桃锦织法你是从哪弄来的。” 闻言,舒環愣住,显然她没想到陛下会这么问! “您,您是如何答的?” 义妁深望了舒環一眼,身子往远处挪了挪, 声音毫无起伏, “我还能如何答?天下事尽收于陛下眼底,谁能骗得过陛下?我只能如实说,是巨鹿陈家给你的。” 舒環想了想,确实好像也没有第二种答法了,正要开口,义妁又说, “接着,陛下问,巨鹿陈家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给你?” 刚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显然,这个问题要比前一个更要命! “姐,姐姐.... 您是如何答的?” “若陛下是问你,你该如何答?” 义妁没急着回答,此事说不明白,自已怎么都落埋怨,尤其这是在后宫,是除了朝堂上尔虞我诈最惨烈之处,被另一个后宫女人记恨上,绝不是好事,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有了皇子。 轻轻一转,义妁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舒環哑然,这个问题和上个问题没什么区别,仅有一个答案,仅有的这个答案谈不上正确,但一定是唯一的答案,除了这个答案之外的任何答案....都是送命,“我只能如实和陛下说,姐姐,您呢?” 对上舒環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义妁叹道, “我与你一样,只能如实和陛下交待,将霍家和陈家因织法争斗,陈家心中不忿,把织法献出的事,都与陛下说了。” 舒環长舒口气,充满感激的望向义妁, 心想, 幸好义妁是个聪明人,不然,她一个答不对,自已就要被她害死了! 见舒環没因此事怪自已,义妁暗中点头,她早年在乡间治病,寻常的医者医病,厉害的医者医心又医病, 若义妁自已说了,舒環大概率会暗恨义妁什么都与陛下说,反手把自已就给卖了。 而经义妁一操作,局面立马不一样了,先让舒環去设身处地的想想,舒環只能做出一个选择,随后义妁又说,自已与她选的一样, 化被动为主动。 现在,义妁只想尽快与舒環撇开关系! 忽然,舒環眼泪噼啪掉下, “妹妹?你为何哭了?” 舒環哽咽道, “妹妹只是想为 陛下分忧,却太过愚笨,惹得陛下生气....” “并没看出陛下生气。”义妁安抚道,“陛下也只是问了两句就不提此事了,霍家和陈家如何,在一个县看起来是挺大的事,但若是放在一郡之中,整个天下之中,就不算什么了。” 义妁随意应付了两句,她说出的话,她自已都不信,此事哪有这么简单? “姐姐,这是真的吗?我还是去与陛下请罪吧。” 说着,舒環就要起身进宫,义妁没说话更没阻拦,舒環站在那想了想, “姐姐,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舒環退下后,义妁冷笑一声,她不傻,却把自已当傻子,什么都要自已去说, 难道她想不明白,若是无缘无故去认罪了,本能大而化小的事被扔到桌面上,不折腾出个结果,还如何能下台? 她心里都明白,却想着让自已鼓励她去认罪,如此就算真到了去认罪的一天,也把自已扯进去了。 义妁警告自已, 再不可犯第二次这种错误了! ......... 波斯 几十人,分三波坐着。 波斯人坐在中间,东侧是汉人,西侧俱是卷发白皮肤、身穿露肩的布披,看不出是哪国人,就连大汉最见多识广的男人张骞,都没见过。 奇怪的是,三伙人坐在那,气氛并不像是要商贸,反倒是暗流涌动,似要开战。 张骞余光扫向石头门外,人头攒动,刀兵寒气偶尔晃动人眼。张骞这种场面见多了,想当年凿空西域,周旋西域各国时,比这险峻的局面数不胜数。 声音毫无波动, 看向为首的波斯人,用汉语问道, “和他们说,我只收金子,布一匹,金一斤,布多重,金就要多重。” 一位通晓三国语言的波斯人,对向张骞讪笑,用不流利的波斯语说道, “我这就转告。” 接着,又看向另一旁的罗马商人,转述张骞的话,罗马商人还时不时的扫向张骞, 张骞身旁胡人长相的男子,将手按扣在刀柄上 ,弯腰,在张骞耳边低语道, “将军,他们怎么说这半天?羊毛子看起来不怀好意啊。” 男子名堂邑父,随张骞出使西域,是张骞仅剩的随从,后两人回到大汉。 张骞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堂邑父的手。 堂邑父直起腰杆,眯着眼睛看向中间的波斯人,状若虎豹在攻击前绷紧身子。 波斯翻译拍了拍那边商人的腿,又说了什么,随后转头看向张骞,赔笑道, “我与他们说了,您要的价格实在太贵了。” “贵就不卖了。” 作势,张骞起身。张骞一动,所有人的身体都在一瞬间绷紧!!! 波斯翻译忙拉住张骞,张骞冷冷道, “放手。” 翻译赔笑道, “他们本是可以与您买卖的,他们有钱得很,别说是同布重的金子,就算是两倍、三倍他们也出得起!” 堂邑父适时插道, “哼!莫要在这说空话!连同重的价格都不出,我怎么信你们能出的起两倍,三倍?!” “哎呀,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吗?好好的商道,都被天神鞭子给抢走了!那些恶人四处劫掠,手持弯刀,凶悍得很,我们连生意都没法做了! 商道全都被切开,没有办法再给高价!” 波斯人用手掌做出切肉的手势,脸上又恨又怕, 不知道从哪来了数百个骑兵,莫名从陆地上出现,四处劫掠抢杀,最可怕的是,战斗力极其强悍! 他们从未见过战斗力如此强悍的军队! 忽然想到了什么,波斯人看向张骞,缓缓睁大眼睛, “等一下!!! 第256 章 卖不如抢 “等等!!!” 波斯人阿波兹似发现了什么,向后伸出手,好像是要按住什么。一众罗马商人绷紧身子,张骞身后的堂邑父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都停滞住了! 张骞余光又扫向石头门外,刀兵的白光愈发刺眼,隐隐能看到几张与阿波兹相同的长相, 都是波斯人!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张骞淡淡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怎么来的?自然是走着来的!那还能怎么来?飞着来?” “噗呲!” 身后的堂邑父没忍住笑出声,张骞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堂邑父强憋住笑,一看到张骞的脸后,彻底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张将军,您说话真是太有趣了!我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哈!” “你有病吧?” 张骞像看傻子一样,冷声问道, 你他娘的笑不分场合吗?! 再说了! 我就是正常说话,很好笑么?!! 堂邑父就像有病一样,自已说什么他都笑,眼看着堂邑父越来越夸张,捂着肚子开始满地打滚了,张骞忍不住, 喝道, “停!” 在军令下,堂邑父强压住笑意,可是越不让他笑,他就越想笑,堂邑父憋得满脸通红。 看着堂邑父发完疯,张骞又看向波斯人阿波兹 ,问道, “你刚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将军,您不知道吗?”阿波兹惊讶问道,“最近不知道从哪冒出一群疯子,四处劫掠商道。” 波斯是这一段的商陆中心,不管是从哪儿到哪儿做生意都要经过这里,阿波兹声音中满是恨意,砸人饭碗无异于杀人父母,他口中的疯子,已经把波斯人的饭碗砸烂了!!! 张骞眼睛一闪, 说道, “你们出军平掉他们就是,不过是一小股贼寇。 在我们大汉,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游寇出现的,我们的皇帝曾经说过,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你们的王,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做?怎么做?!” 一直沉稳的波斯人阿波兹惊呼一声,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他们一个,可以打我们一百个! 他们很快,很壮,射箭也很准!” “打不过可以谈吗?谈都没办法谈吗?” “哈哈哈哈哈哈!唔....” 张骞回头狠狠瞪了堂邑父一眼,压低声音发狠道, “你是不是有病?!下次我再不会带你出来了!” “不是啊,张将军,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若是寻常,我一定不会笑的!可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在张骞杀人的视线下,堂邑父用虎口上满是粗茧的大手死死按住嘴巴,仍有压抑不住的笑声从指缝中流出来,堂邑父没办法,索性将拳头塞在自已口中,这才算是勉强止住笑声。 波斯人阿波兹暗中白了堂邑父一眼,赶紧插话道,语气中满是委屈, “谈?张将军,您说我与他们如何谈? 他们说的语言我听不懂,我们说的语言他们也听不懂,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谈的意思,看到与他们长相不同的人,就骑着马一窝蜂的冲过来,抬起弯刀就是砍! 砍完抢完就逃走了!追都追不上! 不知道是惹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他们骑的马比我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匹马都要好! 除了是天神派下来的天兵以外,我想不到他们是从哪来的!” 在对面的罗马商人,显然也从阿波兹情绪中读懂了什么,肯定是在说天神之鞭! 罗马商人脸上生出恨意,恨意中又夹杂着无力感, 打又打不过,有什么办法?! 波斯人阿波兹又谨慎的问道, “张将军,您真的....不认识他们?” “骗你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堂邑父彻底忍不了了,张骞更忍不了了,猛地站起身子,连打带踹把堂邑父赶了出去, 张骞脸憋得通红, “你给我滚出去!王八蛋!下次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太他娘的丢人了!!” 堂邑父被赶出去,总算是能放声笑出来了,从外传出一阵爽快的笑声, 张骞回头看向波斯人阿波兹, “不用管他,我们继续谈。” 虽然眼前的汉人 将军高深莫测,但波斯人阿波兹确定了,他与天神之鞭应当没有关系, 逻辑很简单, 若是张将军和天神之鞭有关系的话,为何还要来做生意?直接抢就是了!这多快,多省事! 波斯一直以来就是如此,能打过的抢,打不过的就与其贸易,没问题啊! 确定他们没有关系后,阿波兹眼中难掩住轻视, 嘲讽道, “那你的运气可真好啊。” 张骞好似听不出其话中深意, 平淡道, “我运气一向很好。” 波斯人转头对罗马商人说了些什么,罗马商人发出一阵嗤笑声,张骞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阿波兹回头用汉语说道, “你有多少货?” “一万匹。” 波斯人阿波兹眼球似要瞪出眼眶, 扯着嗓子惊呼道, “你说多少?!!” 本以为张骞最多是拥有几百匹蒲桃锦,阿波兹当然知道张骞是大汉位高权重的将军,但他更清楚的是,蒲桃锦是有多么值钱,它被罗马商人称作“流淌的金子!” 就是知道张骞是大汉将军,阿波兹才高估他有几百匹! 但打死他都想不到,张骞竟然有一万匹! “您...您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张骞面无表情问道, “你以为我有功夫和你说笑吗?” 阿波兹怔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幸好石头门外的笑声止住了,给了他快速思考的机会,身后罗马商人在不断催问,阿波兹说出了一个数字, “哗!!!” 场面是一片惊呼! 望向张骞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肥羊!丝毫不掩饰要将他连皮带肉吞下去的欲望! 阿波兹看向张骞, “我需要和他们谈谈。” “请便。” 张骞稳坐如山。 “他有这么多的货,我去和他试着谈谈,把价格再压低点!” “你个蠢货!如果去买的话,我们还要花钱,不如这些不需要本钱的买卖!” “你是说....抢?!!” “不然呢。” 一个人说出抢,带动了所有人转变思路,脑中除了抢以外,在容不下其他想法了! “他是大汉很重要的将军,大汉很厉害,最好不要招惹他们。” “呵呵,再厉害能打到我们这里吗?你小心的太过了。” “.....你说得对。” 波斯人阿波兹重新走到张骞身前,鼻中控制不住粗重的呼吸,他们身后的罗马商人也都站了起来, “张将军,他们是慷慨的商人,非常愿意和您做生意,不管你有多少货,我们都能吃下,价钱随便你定,就算一匹布金一斤的价格,我们也能接受!” 张骞沉默不语,看向波斯人阿波兹,阿波兹对上张骞黑不见底的瞳孔,竟有些恐惧, 可转念一想,他才几个人,而且还来到了我的地盘,自已真是想多了。 “张将军,您不满意的话,价钱还可以再谈。” “将军?” 张骞叹了口气,用波斯语回道, “你们和畜牲没什么两样,我和西域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太懂你们了。” 阿波兹猛地睁大眼睛, “你听得懂波斯话?!”阿波兹感觉危险如风暴一样,正迅速袭来! 张骞继续道, “我们大汉是礼仪之邦,讲究先礼后兵,我知道,对你们这些畜牲讲礼是没用的, 不该先礼后兵,而是先兵后礼,毕竟你们只能看懂拳头, 畜牲,就是要打服。” “生擒他!不要杀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绷紧的神经瞬间炸开,阿波兹掏出佩剑扑向张骞,张骞侧身一躲,空手就把阿波兹手中的剑下了,抓住阿波兹的手,反手拧倒, 另一只手拿起波斯的剑,看了看, 皱眉道, “什么破玩意。” 随后一扔,又拧断了阿波兹的胳膊。 “啊啊啊啊!来人啊!杀了他!!!” 拔出腰间汉剑,张骞喃喃道, “我也不能杀你们啊。” 挥剑如剑舞,白刃闪烁,张骞将周围的十几人都放倒在地。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没想到汉人的战力如此凶猛,阿波兹是波斯国有名的战士,相传他的剑能 斩断月亮,可....可他娘的竟然被张骞空手夺了?! “你....你是人吗?” 阿波兹喃喃问道。 几百名匈奴游骑兵,在他看来就如同天灾一般,还被大肆吹嘘成了天神之鞭,那如果是几千个?几万个呢?会把阿波兹活活吓死! 他根本想象不到,成千上万游骑兵奔腾而来是什么画面,他会以为,这是来毁灭世界的! 他更想象不到,大汉与匈奴打了几十年,直到有位叫刘彻的帝王,将匈奴彻底赶出他们的家园! 张骞冷笑, “我算什么?大汉比我厉害的数不胜数。” 波斯人阿波兹知道张骞是在摧毁自已的信心,但,张骞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想到什么,阿波兹招呼石头门外早就埋伏好的数十名斗士,到底还是被贪欲冲昏了头脑, “快来!来抓住他!谁能生擒他,我就赏他一万金!!!!” 久久无人回答,阿波兹惊恐道, “听不到我说的话吗?!你们人呢?!来人!快来人啊!!!” 终于,有人用波斯语回道, “来了!” 阿波兹脸上现出狂喜,待看清来人后,直接瘫软在地,方才被张骞赶出去的堂邑父,一手持弓,一手握刀, 弓上沾着血,刀上滴着血, “将军,全都砍了。” 张骞手指向罗马商人, “杀几个。” “哈哈哈哈哈哈!” 在张骞杀人视线的逼视下,堂邑父只能憋住笑, 问道, “将军,杀几个?” “随你。” “杀哪个?” “随你。” 两名汉人用波斯语一问一答,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敢跨国经商,也都是狠角色,最起码手上早有百十条人命,不然他们也没有强抢的勇气,而此刻,听着两名汉人的对话,他们的胆子都被吓破了。 阿波兹怕受到罗马人的报复,尖叫道, “你不能在这杀掉他们!” 说完,愣住, 现在是在波斯吧。 此时此刻,不就在波斯吗!! 为什么在自已地盘,汉人还敢这么狂?! “你俩是很能打!可这是在我的国家!等会王的军队就要来了!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张骞懒得理会,就像他说的一样,他与外国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就如有些西域人,即便能听懂汉语,但是他们不明白汉人的礼仪,汉人以礼近人,对他们却没用。 那什么才是和他们交流的有效手段? 拳头。 整个世界,有也只有一个通行的道理,亘古不变, 谁的拳头大谁有理。 拳头揍完后,他们会更主动去学习汉人的礼,最起码,用礼交往他们不会挨揍。 中原是文明古国,汉人也是最野蛮的民族,不野蛮的话,汉人是怎么制服周边国家的? “我和你说话,你听不到吗?” 张骞看向堂邑父,堂邑父听令,上前手起刀落,十几个罗马商人,瞬间砍死了五个。 鲜血以诡异的角度喷到剩余罗马商人的脸上,阿波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 真的,杀了? 怎么敢杀的啊?!!! “将军,够吗?” “你说呢?” 噗!噗!噗!!! 又是三个人头落地。 堂邑父还要再杀,张骞抬手止住。 波斯人阿波兹尖叫道, “你疯了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骞看向罗马商人,用波斯语说道, “一匹布,金十斤。” 阿波兹瞪大眼睛,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汉人还要做生意?! 就算是热衷于经商的波斯人,也没他这么魔障啊! 有这战斗力,不如直接去抢,为何还要乖乖的做生意?! “可以吗?” 张骞又问道。 刺鼻的血味,蒸腾热气,钻进鼻孔里,幸存下来的几个罗马商人,为了活命,连连点头。 见状,张骞终于开心的笑了, 拍手道, “太好了,陛下也会开心的。” “为...为什么?” 波斯人阿波兹喃喃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去抢,还要经商?” 张骞嫌弃看了阿波兹一眼,皱眉道, 第 257章 张骞:我等的人来了 经商....比抢钱快?! 没听过这道理! 经商要本钱,抢劫可是不要本钱的啊! 见阿波兹呆头呆脑的样子,张骞在心中冷笑,懒得做解释,他没有义务和波斯人多说什么, 这是陛下传给自已的秘诀,才不跟别人说呢! 大汉远洋船队出发前,刘据与张骞彻夜长谈,说的就是这事。简单总结,能用经商贸易解决的事,一定不要贸然开启战争,除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出门在外,战争是最后的手段, 经商比抢钱来钱更快,听起来反常识, 寻常人或许不理解,张骞一定懂。运营了半辈子丝绸之路,张骞与刘据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陛下说得要更加清楚。 举两个例子, 元人最初是烧杀抢掠,骑兵所过之处,就如过境的蝗虫一般,啃噬的寸草不生。可抢着抢着,元人发现,最开始很爽但上限太低了, 一个人累死累活才能抢多少东西,无非是粮食、女人、金银财宝。 元人劫掠,更像是古代早期的刀耕火种, 只在一片土地上耕种一次, 这一次过后,这片土地的地力就被败坏完了,再不会长出农作物, 彻头彻尾的一锤子买卖! 元人想着,总这样可不行啊,用汉人的话讲,这就叫竭泽而渔,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反复多次的盈利呢?元人将寻找答案的目光转向中原,立刻有了思路。 中原王朝的经验教会元人两点, 对内要养也要割,养是为了割,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割,细水长流; 对外则要经商,经商可比抢钱快多了,抢钱还要花费力气去抢,经商只等着别人来送就是, 元人合二为一,打造了极辉煌的商业帝国。 另一个例子就是清末的英国。 鸦片战争之前,英国反复想打开清朝的市场。英国早就有武力破关的能力,可是还是以贸易为先,而后,英国完全应付不了清朝商品的统治,转而选择用鸦片。最后鸦片政策被清朝针对,等于是把英国逼上了绝路,最后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发动战争。 发动战争签的不平等条款,也是为了经商,其中对商税海关的控制,与割地的条款,危害性一样巨大。 事实证明, 经商就是比抢钱快,不仅仅是快,更是快得多! 张骞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看着一沓有三十几张,望向堂邑父, “拿给愿意与我们大汉做贸易的商人签字画押。” 堂邑父走上前,结果傻傻的问一句, “将军,若是不愿意呢?” 张骞看了堂邑父一眼,没说什么。 “知道了。”堂邑父傻傻乐道,“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愿意!” 张骞满意点头, “还有,你用波斯语和他们说清楚,运一趟的定价、来往的商税、每次的出货数....都要与人家说明白了, 我们大汉以信立国,不做强买强卖的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是!将军!” 堂邑父拿着文书,用脚随意踢开挡路的人头,蹲在幸存的罗马商人面前,用波斯语细心同他们讲着经商细则。 波斯人阿波兹只能闭眼装死,他听得懂汉语,听到张骞方才的话,他险些没憋住, 你们汉人不强买强卖?! 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此时的阿波兹也不敢犟嘴,毕竟汉人太生猛,杀人不眨眼, 小命还在他们手里握着呢,若惹得他们一个不顺心把自已砍了,太不值当了! 阿波兹睁开眼缝,偷偷摸摸的看向罗马商人那边,这群罗马商人早就被吓破了胆,甚至都不听堂邑父说什么,就急着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波斯人阿波兹在心中暗道, 算你们聪明!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等下熬到国内的兵马来到,局势就会逆转,定要让这群没规矩的汉人长长记性, 现在签了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都会作废的, 只是...张骞为什么不跑呢? 阿波兹与张骞打过不少交道,深知张骞绝非蠢人,再蠢的人都会想到波斯兵马就快杀到了,张骞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将军,都签好了。” 堂邑父将文书交来,手印按的方便,都不需要咬破手指,只需在同伴的血泊中一蘸一按, “辛苦了。”张骞接过,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状态松弛得很,好像不是在敌国,而是在自已的府邸内,确认无误后,张骞长舒口气,“不错。” 闻言,波斯人阿波兹的心瞬间提起,听这语气,张骞是要跑路了? 可不能让他跑啊! 阿波兹急得很,若是在去年,波斯人还统治着这段商道时,无所谓张骞跑到哪里,因为张骞跑到哪都会被抓回来。可现在不一样了啊,商道上错杂着天神之鞭,张骞不怕死,我们还怕呢!可不敢追出去! 张骞只要跑出城,就是真的远走高飞! 想到这儿,阿波兹再没心情装死,撑起身体急切的望向石头门, 来啊! 快来啊! 人要跑了! 这一切,尽在张骞眼中。 张骞呵呵一笑,上前提起阿波兹的领子,阿波兹尖叫道, “张将军,别杀我!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饶我一命!” “汉话说得不错。” 张骞将阿波兹拖到室外,阿波兹像待宰的鸡,裤裆里湿了一片,双眼空洞,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等了许久,发现张骞迟迟没有动手,阿波兹茫然的看过去,发现张骞正坐在自已身边, “这....这是要?” “你不是在等人吗?恰好我也要等人,来,我陪你一起等。” 阿波兹怔怔望向石头门, 数百人头攒动, 是波斯人的长相! 不知为何,阿波兹流下了感动幸福的泪水,原来,看到自已人,是一件这么有归属感的事情! 泪眼朦胧间,阿波兹看到波斯人的头竟然越升越高,起初还以为是眼花了,阿波兹赶紧擦掉眼泪,发现...自已并没有看错! 波斯人的头是在升高,只有头,却没有身子, 顶着头颅的是弯刀, 弯刀握在敌人手上, 啪! 张骞拍了下阿波兹的肩膀, “我等的人到了。” ......... 长安 偌大的李府,显得空荡。因一门双侯,又受李广将军余荫,刘彻、刘据两帝对李家的赏赐颇多,李府宅邸之大,在一众官员侯爵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原来家中的侍女下人有数百,李老夫人对儿子李敢说,“如今家中没几个人,你弄来这么多侍女下人照顾,手脚各十根指头都被服侍还有富裕的,要如此多的人做什么?” 李老夫人此言是在暗戳戳的告诉儿子,家里太冷清了,多添些子嗣吧, 但显然,李老夫人对儿李敢说的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李敢随他爹,听话只听表面,哪里能听出老娘话语背后的深意, 行,娘,您不是侍女下人太多吗?好办,都清了不就得了? 李敢沉默的将府邸内侍女下人清退大半,李老夫人知道这事后,险些没被气出个好歹,但到底是和李广在一起了一辈子,对这低情商的爷俩早适应了,不然李老夫人也得驾鹤西去。 “阿母,您喝茶。” “嗯。” “阿母,女儿给您捏脚。” 李老夫人又是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垂眼扫向跪在自已身前的儿媳, 小儿子续弦来的女人,苏武的阿母,刘氏。 望着耐心服侍自已的儿媳,李老夫人眼中仍有着几分疏远,哪怕是刘氏进了李家已经十几年了,刘氏每日都把婆婆当成自已的亲娘对待,可婆媳间的关系一直如此。 并非李老夫人是铁石心肠的人....她自然不介意刘氏带个儿子进门,她是暗中生气这儿媳的私心太重! 李家本就香火凋零,李广和两个儿子抗匈殉国,仅剩下了个小儿子李敢和大儿子李当户的遗腹子李陵,满打满算,李家姓李的,也就这两个人了, 虽然李家高官贵戚,是跺跺脚整个大汉天下都要抖几分的巨擘,但李老夫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看着别人家人丁兴旺,儿孙绕膝,只有自已孤零零的在这大府邸内,能开心的起来吗? 两夫妻在一起这么久了,儿媳肚子都没鼓起来,刘氏生过孩子,这女人应是正常的,难道自已小儿子不正常?李老夫人不信。 便只有一种解释,在她看来,一直是儿媳从中作梗,怕再生出孩子,李家对小孙子苏武的宠爱就不够了,这些年来,才得如此。 李老夫人性子与李广正相反,李广什么话都直说,李老夫人什么话非不直说,就七拐八绕的让你去猜, “唉~” “阿母,何故叹气?” 刘氏仰起头,不得不承认刘氏颇有姿色,如今这个年龄,非但不显衰老,还平添了几分女人的韵味, “进来小武都可好?” “嗯,都好。”一提到儿子,刘氏脸上闪出母爱的光泽,“他在宫中为陛下做事,他自已也喜欢,就是太忙,不能总回来,阿母可是想他了?我找人去把他叫回来。” 说着,刘氏就要去喊人,百善孝为先,刘氏苏武母子都是至孝之人,李老夫人也对苏武视如已出,甚至有时比对李陵宠爱更甚, “不必,那孩子一到休沐日会回来的,每次回来,他都没我说上一天的话,小武是个好孩子啊。” “是,阿母。” 刘氏应下。 李老夫人见刘氏不解其意,只能继续道, “小武这孩子很好,我也一直把他当成亲孙子看。” 说着,刘氏突然噼啪往下掉眼泪, 她总算听懂李老夫人话里有话了, “阿母,我不敢奢求什么,但小武这孩子....” 李老夫人怔住, 是听明白了!但想岔了! 忙道, “我不是说这个,哎呦,我...我....” 李老夫人语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就是说话不拐弯抹角的人,让她直说出来,实在太难了。 正好,李敢黑着脸走进,他生命中重要的两个女人齐齐望向他,李敢受到老娘和妻子的视线,点点头, “阿母,夫人,我回来了。” 说罢,径直走进里屋,这行为又把李老夫人气个够呛,自已天天跟着他操心,他倒像个没事人, “敢儿,你过来!” 李老夫人想到李家血脉延续是最重要的事,不然,等到她百年后再去见李广,她无颜啊! 李敢本就够烦心了,可汉人重孝,他只能走过去, “阿母,敢儿在。” “你去哪了?!今日你不是休沐吗?” “陛下找我有事。” 这理由给李老夫人顶了个瓷实,忠君,至孝,本就是一体两面, 刘氏望向李敢的侧脸,她是知情人, 见两口子又眼中有话,李老夫人再忍不了了, 喝道, “跪下!” 李敢为大汉大将军,但在老娘面前,你是什么都没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儿子,李敢直接跪在李老夫人面前, 李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问道, “老燕家那儿子生了一窝,除了陵儿外,你没给李家香火添上半点,都是人,为何差得如此多?!” 说着,还时不时用眼睛瞪刘氏,刘氏心中委屈,也不敢说,最近低头沉默, 李老夫人口中的燕家,是长水校尉燕仓,他父亲是李广手下老部将,两家走的也近,李敢直言道, “燕仓一窝一窝的下崽,天天也不办事,我明日上朝要问问他。” 李老夫人提起李敢耳朵, “你问他?!我还问你呢!李家都快绝后了!就有个陵儿!” “不是还有小武吗?” 李敢淡淡道。 “是,”李老夫人被李敢气笑,“小武也是我孙儿,可,可那是一回事吗?” 李老夫人不知,李广就是把这当成了一回事,才有今日之事。她只听见小武,还以为又是刘氏吹什么耳旁风了,李老夫人望向刘氏平坦的小肚, 怒道, “你俩是不能生!还是你不愿意生?!” “阿母....” 李敢皱眉唤道, “我没问你。”李老夫人更气,“我是问她呢!” 李敢拉住刘氏的手, 直言道, “阿母,不是她不生,是孩儿不愿生。” 第 258章 中式父子 “阿母,不是她不生,是孩儿不想生。” 李敢的话,在李老夫人耳边炸开,反应了好一会儿,惊叫道, “竟然是你?!如何会是你?!!” 李老夫人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刘氏为了儿子苏武,才不愿与李敢再生的故事线都琢磨出来了, 却唯独没想到这个! 李老夫人有种被背刺的感觉! “不是,为何啊?!” 李老夫人站起,直直望着李敢, 她不理解。 她真的不理解! “还能为何?为了陵儿和武儿。” 李敢理所当然的答道。 一句回答,听在李老夫人耳朵里,非但没解释清楚,反而让李老夫人更晕了! “为了陵儿和武儿?这和他们有何关系?” “阿母,您不晓得。” “是!”李老夫人气不打一出来,“我是真不晓得你整日在想些什么?你为李家增添子嗣,如何还与小辈扯上关系了? 是陵儿不让你生?还是武儿不让你生了?!” 李陵的身世之谜,李老夫人自然知道,刘氏也知道了,李敢不与刘氏说,很难将此事进行下去, 生,要两个人使劲,不生,也得两个人努力。 李敢抿着嘴, 这表情,李老夫人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老李家人独有的表情,一抿起嘴,就是要使牛劲了,他们犟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李老夫人缓缓睁大眼睛,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李敢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李陵不是李敢亲生的,苏武更不是,他怕自已亲生的,挤掉了不是亲生的, “你....你何不早与我说?这叫什么事啊?” 若早知道傻儿子在这憋住了,转不过弯,没准现在孙儿都添两个了! “你是要赢过陵儿吗?” 李老夫人突兀的问了一句。 李敢满脸茫然,他是爱儿子,才深思熟虑做出这个决定的,又不是在争斗,何谈什么输赢与否? “阿母?孩儿没明白。” 李老夫人长叹一声,拉起儿子,再拉起儿媳,先没与儿子解释,反倒是拍着刘氏的手,愧疚道, “我对不住你。” 刘氏连忙摇头, “阿母,您没有对不住女儿的。”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又看向儿子, “你与你父,在我看来,是斗了一辈子,他想要赢你,你又想赢他.....” 李敢思索, 阿母从没和自已说过这个,下意识想反驳,再稍加回味,好像确实是这样, 自已与父亲,不像是父子,倒更像是敌人,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非等到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活着的,才会表现出真实情感,才会想起他们是血脉相连最亲密的关系, “我没要赢过陵儿。” 李敢无比确定,回答道。 李广和李敢,李敢和李陵,两对父子的感情,一定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你就是要赢过陵儿,”李老夫人执着儿媳的手问道,“你说呢?” “女儿也觉得是。” 没想到,这对婆媳竟站在一起了。 ...................(明天补) 第 259章 姓李的 “小武,完了!全完了!”李陵一副要哭的表情,苏武从没见过他有过这种表情,李陵一直是乐天派,他爹要打他,李陵挨打时难受,转头出来又是嬉皮笑脸,“哥,你别急,慢慢说,出事儿了?”“是...唉,这如何说啊?”李陵方寸大乱,苏武似想到了什么,惊呼道,“爹知道你知道了?”“不是。”听到李陵的回答,苏武暗松口气,在他看来,没有比这更糟的事儿了,“比这还糟!”“什么?!”还要更糟?!!“哥,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哎呦!”李陵张张嘴,到底是没说出来,蹲在地上,用手抓住头发,颓丧得像块被人揉皱的破布,“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李陵说不出什么,只能反复念着“为何会这样?”他很怕。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一直瞒着父亲,就是想让他们的父子关系维系下去,就算是戏,装,他娘的也要装下去!这位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再没有了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个无助的少年,若摊牌了....我还是爹的儿子吗?我还是我吗?李陵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父李当户,也不知如何面对李敢,他分不出二者有何区别,但在他看来,爹,只有一个。“我若今天不休沐该多好!我为何今日要休沐呢!”李陵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不知该怪谁,只能怪今日休沐了,其实,今天也不是李陵休沐的日子,只是执戍时,见到了陛下,陛下说近日太辛苦,让自己回家休沐,明天还有大事要委托自己去做,李陵也没多想,既然陛下明日有大事要自己去做,今天休息好,也说得过去,就一口应下,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就应该继续在宫内执戍的,苏武蹲在李陵身边,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陪着他,直到哥情绪稳定下来,才能继续沟通,不过,苏武也大致猜到了,应是哥休沐回府,遇到了什么事。而最大的事,就是李陵的身世!苏武将手搭在李陵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李陵才吱声,因头埋在胳膊里,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小武,我休沐回府时,听到爹对奶奶说,他是要摊牌了。”搭在李陵肩膀上的手一滞,苏武惊得汗毛竖立,把大鸿胪寺的事一时都忘在脑后了,他觉得,这父子二人总是如此互相瞒着不对,可,想了想,真到父子都摊牌的时候呢?苏武想象不出来,也不敢想象。所有人都默默维持着这一切的繁华,哪怕是假的,可就算什么都是假的,爱是真的,苏武也就释然了,甚至想着,就算这么一直下去也好,当然,苏武受了李陵很大的影响,是李陵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着,要瞒一辈子才好呢,久而久之,苏武也接受了。真相那么残酷,揭开真相的代价,也太大了,得到的,只有一个残酷的真相,那,还要揭开吗?对李当户不公平,对李敢不公平,对李陵也不公平,问题就在那,李敢父子绕开走了一辈子,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原地了。............(明天补,这卷要收尾了,很卡) 番外:离骚(上) 一桌,一扇,一杯,一木,一人。说书人挑高音调,“有道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又唏嘘哀婉,“还有道是,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神秘的曲调伴起,“天机无限,请君,观之。”啪!惊惶木重重一拍!激的盏中茶水泛起涟漪,水中映出的脸逐渐模糊,“且说汉武天汉元年,胡人出了位雄主,叫且鞮侯单于,他呀,要与汉人修好,武帝大喜,意欲派出一人前去通使,可是,这位汉使可不好选,前一位汉使卫律叛汉入匈,还成了胡人的谋主,要擢选的新汉使,必要是一智勇双全、忠心为国的俊才,武帝看向了一人,这人生得好生正派,浓眉,大眼,眉间有川,其父曾为汉朝大将苏健,此子名为,苏武,苏.....”.........“....子卿。”盏中茶水平稳,映出李陵满是忧虑的脸。“此行凶多吉少,胡人与汉人势同水火,哪有和的道理?昔年卫将军、霍....”李陵顿了顿,终究是没说出霍去病的名字,尽管霍去病已经去世十七年了,李陵仍是恨他,恨他射杀了小叔!恨他毁了李家!自小叔被霍去病射杀于甘泉宫,李家一蹶不振,连单独带兵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重现飞将军时荣光了,“昔年卫将军踏平阴山、北逐胡人,将胡人逼得被迫北迁徙,只有那几年,胡人才算心甘情愿的服了,这些年来,李广利将军带兵无功,根本就打不疼胡人,他们为何要与汉修好啊?这定是个陷阱!子卿,三思啊!!”李陵面前的男子,年过不惑,是李陵为数不多的好友,苏武,苏子健。“少卿,你说的,我如何不知,打疼了胡人,他们是狗,打不疼胡人,他们就是狼,若想吞并胡人,非要一场惊世大胜不可!”苏武的话掷地有声,听得李陵豪气激荡,可这股豪气都还没拧成烟儿,飘到李陵舌下,就已散干净了,惊世大胜....不可能了。陛下不负当年雄武,亲近奸人,搜刮天下。朝中再无卫、霍,大汉双壁,俱已倒塌。大汉已千疮百孔,府库中的粮食早就干了。几年....不,几十年内,这场惊世大胜恐怕都看不到了。或许,太子殿下说得才是对的,不该再打了,大汉,已经折腾不起了。“你明知道,为何还要去?”苏武直直看着李陵,瞳孔中的光点聚焦得刺眼,李陵被光点灼伤,将脸扭到一旁,不再看苏武,平静的声音在李陵耳边响起,“我家没人了。”“一个都没了,就剩我一个。”平静下,藏着巨大的悲伤。李陵与苏武的痛是一样的,他们的痛,都有相同的名字,胡人。李广一生未封,自裁于塞外,李陵的父亲、二叔都因胡人而死,苏武的父亲吃了败仗,苏家一落千丈,李少卿,苏子卿,他们的尊严、荣誉、家人都被丢在了塞外,要想夺回这一切,只能从胡人身上夺回来!“子卿,若你能谈成,给大汉带来几年休养生息,汝之功劳至大。”李陵握住苏武的手,苏武从李陵声音中听出了浓浓的落寞,李陵说得是对的,但,却不是李陵想要的。战事若没了,操弓续弦的手,还能做什么?都不和匈奴打仗了,李家先人未尽之业,如何完成?国。家。李陵选择了国。苏武反握住李陵的手,一只手冰凉,一只手火热。“你此番北上,切记要小心卫律。”前任汉使卫律,降胡。李陵声音中有着压不住的恨意,“这群畜牲!前有赵信,后有卫律,自汉匈开战以来,降胡者不下数百,他们俱是蛇鼠之辈!此番,你为汉使,胡人不足惧,却要提防降胡的汉人,他们,太懂我们了。”“少卿,你放心,我去了。”“去吧,我送你。”将苏武送出城外,一直又行了数里地,李陵才被苏武劝的站住,尽管站住,李陵还是久久不愿离去,望着,望着,李陵在南,苏武向北。天汉元年中郎将苏武、副中郎张胜,使常惠,募士徒数百,出塞。移辰,苏武经过月余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塞外,望着苍茫戈壁,苏武心中升起了豪气,人生过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塞外苏武喃喃道,“父亲,孩儿来了,您当年就是在这里奋勇杀敌吗?”“苏将军,有骑兵!”副中郎张胜快马冲到苏武身边,苏武心中大震,脸上却看不出表情,望向张胜手指的方向,烟尘弥漫,有如此快的马力,只能是匈奴的游骑兵!尽管苏武是来谈和的,此刻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苏武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引弓。”“是!”哪怕是临时招募的数百士徒,也极具战斗素养,众汉人将拉着亲好礼物的马车推起,结成一道临时的堡垒,趴在车轮下,俱是拉弓待敌,苏武射术不精,就连卸掉弓弦都不会,只能抽出佩剑,眼中泛起了鱼死网破的狠意。这样也好!和胡人拼死,也好!副中郎将张胜和使官常惠护在苏武左右,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前方,匈奴游骑兵如风暴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五百步!三百步!眨眼功夫,就近了两百步!苏武把“射”字含在嘴里,就要脱口而出时,游骑兵忽然在两百步外停住,“苏将军,他,他们好像停了....”张胜声音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能报名出塞,张胜也是恨胡人恨到了极点,可等到真立于胡人前,感受着大地颤动,数百游骑兵奔腾而来,那种震撼,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张胜鼓足了勇气,也仅仅是能做到不溃败,卫将军,霍骠骑,他们屡战屡胜,是打的这种 敌人吗?!张胜在此刻,才深刻感受到,为何陛下每每提到卫、霍,总是难掩悲伤,而朝中陛下身前的红人,李广利,李将军,与卫、霍相比,无异于云壤之别!苏武不言语,只是死死握剑,他的掌心全都是汗水,心脏似跳到了耳蜗里,一下一下砸的苏武发晕。阵前的匈奴骑兵,分出一骑,使官常惠眯眼看过去,待看清来人后,惊喜道,“是卫律!”脱口,常惠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对最可恶的叛徒,怎能用如此亲近的语气?!副中郎将张胜只是瞪了常惠一眼,却多没说什么,说来丢人,第一眼看到卫律时,他与常惠想的一样,心里也很激动,最起码,是自己共事过的同僚,最起码能说得上话,总比和禽兽般的胡人打交道好吧!卫律骑马近前,看到一手持节、一手握剑的苏武,满脸惊喜,翻身下马,张臂跑过来,“子卿,此次的汉使竟是你?!”苏武记得李陵的警告,不理会卫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卫律自讨没趣,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语气疏离,“单于,就在前方行帐内等着。”“带路。”苏武收起剑,死死握住旌节。卫律仰望汉旌节,眼中满是复杂。见状,苏武用身体挡住卫律,卫律再看不到汉节了。匈奴游骑兵在卫律的授意下,分到两边,苏武持节从中间过道走过,壮马的鼻息喷到苏武的脸上,匈奴人都在马上俯视着苏武,眼中俱是戏谑、嘲弄,还有着几分好奇。汉匈...已经许久没开战了,匈奴人,对汉人也陌生了。副中郎将张胜草草处理掉方才溃逃的十几个汉人,带上其余兵马,快步追到苏武身后,张胜能清晰感受到胡人兵刃上的寒气,脚下深一步浅一步,侧望向苏将军,每一步都走得结实,张胜眼中闪出浓浓的敬意,娘的!死就死了!深吸口气,张胜的步子也稳了。见状,两侧的游骑兵,眼中的神色变化,不再有嘲弄和轻视,而是现出了杀意。.........“混账!”临时行帐内,副中郎将张胜用佩剑狠狠劈掉桌角,仍不解气,又重重踩了两脚,才算好些,“张胜...”帐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张胜想了会儿,惊喜道,“虞常!”掀开帐帘,张胜将虞常拉进来,虞常在汉出使时,张胜对他多有照顾,二人也成了好友,虞常走进帐内,扫了眼被劈开的案几,眼睛闪动。“单于大摆宴会,我见你出席,久久未回,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特来找你。”“你也在宴上?”张胜惊道。“是,你一直没看见我。”顿了顿,虞常手指劈开的案几,问道,“为何生这么大气?”张胜心生警惕,就算与虞常私交再好,但汉匈不两立,“没什么。”虞常问道,“可是觉得单于怠慢了你们?”张胜没说话。何止是怠慢?!明明是且鞮侯单于主动提出汉匈亲和,可方才在宴上,尽是无礼之举,哪里有亲和的意思,只是张胜想不通一件事,既然且鞮侯单于没有亲和的心,把我们这群汉使弄来做什么?若是请君入瓮,冒着开战的风险,只杀几百个汉人,未免太不值了吧。张胜想不通,可是,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卷入到了巨大的危险中!虞常见张胜不语,自顾自说道,“单于就没有和汉的心,你们此行凶多吉少。”“为何?!”张胜脱口问道。虞常如实说道,“为何如此,我还不知,但我劝你,要早作准备。”张胜脑袋飞速运作,虞常的话张胜信了八分,他并非轻信虞常,而是,虞常说的与自己看到的,完全相同。见张胜还犹豫不决,虞常上前,直接交底,“张兄,不瞒你说,缑王要造反,我们兵力不足,需要你们里应外合,你们的陛下对卫律恨之入骨,我会射杀卫律,奉给陛下,此事若成,缑王为单于,必以卫律首级为礼,与大汉永结之好。你放心,缑王深得人心,就是缺少能战的勇士,有你们臂助,此事必成!”张胜被震得大脑一片空白,虞常趁热打铁,“半月后,单于要带上阏氏和子弟出猎,那是出手的最好时机!在此之前,我等你答复!还有,此事最好不要告诉苏将军,他是因和而来的。”说罢,虞常转身离开。张胜脸上阴晴不定。..........长安“父皇一次不听,孤就与父皇再说一次!”“殿下!”见劝不住太子殿下,路博德直接跪在刘据身后,“万不可再惹陛下生气了!”路博德是霍去病手下出来的将军,霍、卫相继离世后,只剩路博德这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将军,撑着太子一派,有些话,没法说得太清楚,但,路博德已经看出了门道,殿下身边的侍人越来越多,可用的亲信却越来越少,这一切,都是未央宫屏风后,那一双遮天蔽日的大手所安排。路博德跪行到太子身前,低声道,“殿下,潜龙勿用,就算开战,对您而言,也未必是坏事,末将只求您,再别和陛下唱反调了!”刘据眼神复杂,望向路博德,他也知道路博德忠心耿耿,自己贵为大汉储君,能用的人,也只剩下这一个了。卫、霍两门都已凋零,霍光也不亲近自己....长叹一声,刘据只觉得天地为牢笼,“孤知道你的好意了。”路博德大喜过望,殿下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如坠冰窖,“但,你说开战对孤是好事,大汉已无战力,再开战,就是平添灾难,你是想让大汉百姓更对父皇失望,好让孤有可趁之机?生民何辜?路将军,你若再有这般想法,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见了。”路博德正欲开口,忽然余光扫到一人,“殿下,谨言。”刘据也看到了宫外鬼祟的李陵。李陵迟疑着要不要见太子,看到路博德也在这,他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太子看到了,李陵回望太子,终究是没过去。看到路博德,就让李陵想起了霍去病。霍去病,让李陵没办法亲近太子。李陵的种种举动,落在路博德眼中,望着李陵离去的背影,路博德眼中闪出浓浓的杀意。 番外:离骚(中) “唉,孤对不住李家太多。”太子据眼神复杂,望向李陵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道,若有机会,孤一定要补偿他。只怕是...没有机会。闻言,路博德说道:“殿下仁心,李家人不值得同情,昔年在甘泉宫是...”太子据伸手打断路博德,“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路将军,此事分不清谁对谁错,但是,李将军一家对大汉付出的功劳,那是实实在在的。”路博德心中不置可否,霍去病时代,武将分为两门,霍家和李家,本来在卫青时代,冲突还没那么强烈,卫青有协调各方的能力,霍去病缺乏卫青的容人之量,接任大将军后,与李家一门水火不容,霍去病的手下路博德,出自霍家,对李家的偏见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看来,立足战场实力至上,没有实力的战士,就是会被淘汰,实力如何体现?很简单。战功。李家在抗匈战场上颗粒无收,若有真本事,怎会一点功劳都立不下?太子据所言,李家对大汉付出的功劳,路博德看不到。路博德的反应,尽收太子据眼底,太子据性情敏感,身旁人的些许情绪波动,太子据都能感受到,偏见是一座大山,也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俯瞰这座大山,显然,路博德不具备这种能力。他只知道,霍将军在世时,哪怕是杀了李敢,都没让他解恨,仍然醉酒后痛骂,霍将军把卫青视作生父,李敢竟能殴打卫青,霍去病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殿下。”“你说。”“末将想了想,有一招,不需您亲自向陛下谏言,就可息战。”刘据诧异的看了路博德一眼,还能有如此好事?身为国储,太子据比任何人都清楚,父皇是多么固执的人。被父皇允许做的事,其实是父皇早就有心去做的,他不许做的事,天下间任何人都做不成。“不可使歪招害人。”“殿下...末将断不敢。”路博德恭敬道。太子殿下什么都好,有帝王之资,也有兼济天下的心,唯独是做事太正派,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普通人做事太正派是优点,可对于皇储而言,绝对是致命的弱点。“你说说。”太子据稍显紧张,他如何不明白,自己的每一次谏言,都是与父皇的疏远,当父子越来越远时,会发生什么事?可他没办法。他只能为了天下生灵去开口!“末将看此次匈奴和汉心不诚,此事多半要坏。”“是啊,”刘据眉眼中闪过隐忧,“每次匈奴主和,不是同大汉吃了败仗,就是其有了内乱,听闻,且鞮侯单于兵强马壮,外无汉袭,内无骚动,独有缑王对其有些威胁。与汉此番说和,恐怕暗藏祸心啊。”说着,刘据的头忽然剧痛起来,路博德连忙扶住殿下,刘据思劳成疾,每当压力大时,就有头疾,路博德满眼心疼唤道,“殿下,末将扶您坐下吧。”此时的大汉风雨漂泊,看似庞大,实则谁都知道,只需要一点点风,就会把大汉吹倒,太子据做不了太多,他只是个裱糊匠。头疾稍解,刘据半边脸都发麻,抓住路博德,口齿不清问道,“就要开战了!你有何办法,快告诉孤!”路博德深吸口气,“陛下要开战,谁也拦不住,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带兵,谁说的算!”.........月余副中郎将张胜偷望向苏将军,苏武跪坐在案几前,借着烛火,正读着《论语61子罕篇》,有一句“忠臣必于君”,烛光打在苏武脸上,张胜清楚看到,苏将军眼角褶皱处,尽是灰尘,张胜心中煎熬,他不知该不该与苏将军说,整个朝堂,因胡事分为两派,和。战。与匈奴的和战,贯穿武帝一朝始终。主战的人,不理解主和的人。主和的人,不懂主战的人。和战,如水油之分。察觉到张胜的视线,苏武微笑抬起头,笑得满脸疲态,“看我做什么?”“苏将军....”张胜只是唤了一声,就不说话了,苏武看穿了张胜所担忧的,“你是不知该和该战?”“是。”沉默许久,苏武开口道,“我也不知。”“将军?”“唉,我只知大汉再经不起一场大战了,不管是胜也好,败也罢,都经不住了。”张胜痛心疾首,多么可悲的一句话!打仗打的,国都要亡了!短短十几年,从卫霍横扫胡人,再到今天这般境地,多让人唏嘘!苏将军不是主和的人,也不是主战的人,局限于和战太过狭隘,苏武是真心为大汉考虑的忠臣。张胜决定,要与将军摊牌!“将....”正欲开口时,从帐外冲进十数胡人,“你们要干什么?!是要开战吗?!”张胜拔出剑,护在苏武身前,本来还算宽敞的行帐,瞬间无比拥挤,张胜连立足的地方都没了,苏武冷冷盯着胡人,卫律走进,“少卿,请移步。”“去哪?”苏武语气冰冷。“明日单于秋猎,点名要带上你,怕你偷跑,今夜就住在单于的行帐边上吧,明天一早,就跟着我们出发。”“将军,不能去!”张胜急的脱口而出。卫律随意扫了张胜一眼,张胜立刻哑然,头上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逃不过卫律的法眼!再看向苏武,苏武冰冷的眼神,让卫律很受伤,二人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都有匡扶大汉之志,现在却越走越远。“少卿,我一直很敬重你,走吧。”“哼!”苏武起身,止住要开口的张胜,“我同你去。”卫律眼中闪过一丝解脱,“请吧。”苏武撞开卫律的手走出,又站定,回头瞪着卫律,“我要告诉你,我同你去,并不是说,你让我去我便去,我是要告诉且鞮侯单于,他想错了我们汉人!我不会逃跑!”说罢,甩袖离开。...........“逃啊,接着逃啊。”且鞮侯单于托着下巴,眼神戏谑。缑王、虞常等七十余叛贼,悉数被按在且鞮侯单于面前,且鞮侯单于是带着阏氏、子弟离开聚落秋猎去了,只是路线有了变化,在聚落内造反的缑王如何都想不到,且鞮侯单于杀了个回马枪!大势已去。缑王怒视且鞮侯单于,“你都知道?!”且鞮侯单于伸出巨大的手,盖住缑王的脸,眼前视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蠢货。卫律...”“我在。”“汉人的兵法,很厉害,你这招叫什么来着,郑伯...”卫律语气中毫无起伏,“郑伯克叔段于鄢。”“对对对,实在有些拗口,我总是记不住,哈哈哈哈哈!”蹲在缑王身边,缑王看不见,感受到身旁好似有一只大虎,正舔着自己的脸,“你不是最爱看汉人的书吗?你应该知道吧。”缑王当然知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且鞮侯单于怕的不是缑王,怕的是,缑王不反!原来,这一切都是且鞮侯单于的算计。缑王迟迟不敢造反,原因有二,一是没人。二是没支持。且鞮侯单于主动亲汉,汉使一到草原上,让缑王看到了希望,造反,变得顺理成章。缑王这才明白,自己的每一步,都是且鞮侯单于想让自己走的....我不是且鞮侯单于的对手,缑王觉得好冷,且鞮侯单于用手捂住缑王脖子上被他亲手划开的伤口,伤口如婴儿的嘴,汩汩冒着热血,缑王摔倒在地。周遭胡人冲上去,乱刀砸落,一切归于寂静。“卫律,那些汉使也没用了,你帮我处理掉。”见卫律不动,也不开口,且鞮侯单于笑道,“怎么?是你出的主意,让这群汉使来的,他们入塞时,就已经是死人了。”“是,”卫律很害怕且鞮侯单于,但还是强撑住,“但我没想到来的是苏武,任何人来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他,单于,这是您答应我的。”且鞮侯单于走到卫律身前,身高八尺的卫律,在且鞮侯单于面前显得格外娇小,卫律冷汗不止,忽然,气氛一松,且鞮侯单于拍着卫律的肩膀大笑道,“我说话算话!去吧!”卫律脸上一喜,“是!”待卫律走出后,且鞮侯单于对着一高大胡人,淡淡说道,“去吧,把苏武的脑袋带给我。”.........“将军,快逃吧!”张胜、常惠等数十人,背弓持刀,冲进帐内,苏武随单于秋猎后,才刚刚进帐不久,苏武皱眉道,“你们说什么呢?”张胜眼皮狂跳,“缑王反了!被且鞮侯单于都抓住了!我与缑王密谋造反,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苏武猛地起身,扫过众人,眼神如刀,逼得众人只能低下头,“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不知?”常惠满脸愧色,“将军,我们只是不想连累您。”“你们是不想连累我吗?!分明是以为我主和,我若没把与匈奴和汉的事办好,就没有赏赐,你们觉得我贪图赏赐,定不会同意你们开战!你们把我苏武想成什么人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有何用?!”周围人羞愧的抬不起头,张胜心一横,上前拉住苏武,动情道,“将军,是我对不住您,大汉能无张胜,却不能无将军!我抢了一匹快马,定护您杀出去!”无论张胜怎么拽,苏武都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张胜,眼中满是遗憾和惋惜,“将军!”张胜跪倒在地,“我求求您了!走吧!”苏武深吸口气,南望,“我如何能走?我为大汉使臣,要我逃回大汉,去见陛下吗?你们已连累我,如果我被胡人受刑,更是使国家屈辱,屈节受辱,不如就义。”谁都没反应过来,唰得一声,苏武拔剑自刺。体温在迅速流失,苏武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本该忘掉的事,自己骑在父亲的头上,拉弓舞剑,自己跪在父亲的尸体前,父亲的尸体,早已被剐的不成人样,李陵的手盖在自己肩上,他说,我们是一样的.....子卿,我要走了。你会来吧?苏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指冲向南方,身体开始温暖起来,我真的要死了吧。好不甘心。明明还有耻辱没有洗刷,明明还没有为苏家留下半个子嗣,明明还有很多话没和子卿说....我要死了。“少卿!我不要你死!”苏武好像看到了李陵的脸,苏武想告诉好友,人终有一死。只是,没力气了。卫律撕开苏武的衣服,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咆哮道,“少卿!我不要你死!!!”.........长安卫府内已满是荒芜,荒芜尽处,有一雍容妇人,背对着来人,“子孟,你来了。”霍光扫过周围的一片荒芜,每一处他都认识,每一处又都让他陌生,“娘娘...”“我还是喜欢你唤我姨妈。”雍容女子转过身,正是大汉皇后卫子夫。霍光闭口不语。卫子夫眼中闪过失望,“小光,牛儿的太子之位,已经摇摇欲坠了,赵钩弋生子,刘彻就改其宫名为尧母门,这难道还不明显吗?没有了去病,没有了仲卿,我们就要输了。”说着,卫子夫的眼中闪出疯狂,“不!不会输!我是皇后!牛儿是太子!!我们才是正统!!!”望着近乎癫狂的卫子夫,霍光心痛的说不出话,朝卫子夫深揖一礼,声调毫无起伏,“娘娘,殿下已经输了,再无回天之力。”卫子夫愣住。“微臣会当作今日之事没发生过,您不要再找微臣了。”“你...你说什么?!”霍光转身离开。身后是卫子夫的怒骂声,“你就要眼睁睁的看着牛儿失了太子位吗?!你对牛儿说过什么!你忘了吗?!”卫子夫已到了绝境,她再不要什么体面,只要能让牛儿赢,她什么都愿意去做!霍光脚步毫无停顿,走过自小长大的卫府,脸上划过一行热泪。(这个番外有点长,初步计划写四万字,请大家稍微耐心。看看没有我们据哥儿的武帝后期,是有多么绝望。) 番外:离骚(下) “医官!快叫医官来!”副中郎将张胜傻傻望着倒在地上的苏武,忽然哀嚎一声,大恸道,“将军,都是我的错啊,都是我的错啊!”其余汉人战意全无,将军都没了,他们还杀回去有何用?“医官来了!”一胡人长相的医官,冲进帐内,气都还没喘匀,“挖一坑,坑中点火,快!”卫律抱住苏武,一动不敢动,怒视着张胜,“还看着做什么?!做啊!”张胜哀道,“将军都已断气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与缑王蓄意谋反,你杀了我吧。”“我自要杀你!但不是现在!”卫律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怒气吐到张胜脸上,“你们这群废物的狗命加一起,都抵不上少卿一人!我宁愿你们死千次万次!只要能换回少卿!现在!按我说的做!挖坑!点火!”怒气将张胜等人的悲意冲散不少,使官常惠看着胡人长相的医官,心中暗道,胡人会给汉人治病吗?“快做!”卫律见这群人还不动,要气疯了,张胜看着苏武的脸,咬牙道,“照他说的做吧。”几人开始动手,三两下就挖出一个大坑,将坑内置薪,唰就点着了,卫律转过头,正要问医官接下来要如何做,还没等开口,医官继续道,“把他置于火上。”“我这...能动吗?”“已经没气了,”医官看了苏武一眼,“你如何动他都行。”卫律心如刀绞,还是极小心的抱起苏武,面朝坑,平置于火上,医官上前,正了正苏武的身体,让火势最旺处正对着苏武自刺伤口,啪!啪!啪!医官一下一下拍着苏武后背。数十下后,火焰滋啦一声,原来是苏武伤口处的瘀血被拍了出来,“抱走吧。”卫律早就等在旁边,听到医官的话,将苏武拦腰抱起,平置在旁,“之后呢?”急切问道。医官仰头,淡淡道,“之后就听天由命吧。”..........单于帐内被且鞮侯单于派出的高大胡人,又站在了且鞮侯单于面前,且鞮侯单于用刀切下一片肉,放在口中,扫了大高个一眼,见他两手空空,问道,“人头呢?”大高个如实禀告,“单于,我去时,人就死了。”且鞮侯单于边咀嚼,边皱眉道,“死了?谁杀的?汉人内讧了?”“他自杀了。”停住咀嚼。“自杀?”且鞮侯单于眼中闪出轻视的神色,“呵,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人,不过如此。”“单于,他好似不是因为怕,才自杀的。”“那是为何?”“他说,屈节受辱,何以见君,说完,就自杀了。”且鞮侯单于放下刀,沉默许久,他,不明白。自己身为单于,但,且鞮侯单于清楚明白,所有人都是臣服于自己的武力,苏武是臣服于什么?汉人皇帝刘彻难道比我还能打吗?不过是个老头子罢了。他追随的是国?国为何物?不就是君吗....且鞮侯单于好想去问问苏武,“卫律人呢?”.........“咳咳咳!”胸前的伤口,让苏武疼醒了。“少卿,你终于醒了!”苏武茫然的睁开眼,自己似被放在的羊毛上,到处都是光亮,温暖,舒适。我不是死了吗?卫律双眼通红,凑到苏武面前,“少卿....你说句话,好吗?”苏武微微抬起头,又牵扯着胸前伤口一痛,但他还是执拗的撑起身子,额顶川字更深,“手放开。”“嗯?好吧...”卫律松开苏武的手,苏武醒来,他太激动,一不留神就握住了,尬笑两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忽然想到什么,将盛满水牛皮袋送到苏武面前,“少卿,你喝水。”苏武下意识想拒绝,可嗓子太过痛苦,示意卫律放在地上,卫律将装水的牛皮袋放在地上,苏武从地上捡起了牛皮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卫律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意,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啊,你恨我恨到如此地步吗?苏武也在心中想着,朋友,你为何走到今天这步,你是有什么苦衷吗?正难过间,卫律余光扫到帐外的高大身影,心中一紧,不知为何,且鞮侯单于对少卿产生了浓浓的兴趣,少卿自刺已经过了十余日,且鞮侯单于每日都要派人来看,并说若是少卿醒了,一定要告诉他。帐外的胡人听到了苏武的喝水声,正要离开,“虞常、常惠都死了。”苏武手中牛皮袋掉落,水洒了一身,看向卫律的双眼,其中是难以晕开的失望,帐外的身影停住,卫律不看苏武,起身帮苏武擦水,继续道,“正要斩杀张胜时,被单于叫住,单于对张胜说,若是投降,可以赦免他的罪。”苏武不屑的笑了笑。“张胜降了。”卫律的话平地惊雷,让苏武的表情僵在脸上,张胜降了?朝堂上誓死力战的主战派,因怕我会投降,一直没将密谋之事告诉自己...张胜,降了?卫律不至于骗自己,张胜,真的降了。苏武迷茫的张望左右。陛下一朝,降胡的官员最多,这到底是为何?苏武不信张胜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信眼前的卫律是,但,为何你们要投降?卫律声音冰冷,“副官有罪,主将应跟着连坐。”苏武不想自己与张胜同时被提起,这让他感觉到厌恶,声音发颤,怼了回去,“我什么都不知,更与张胜无亲无故,为何要与他连坐?!你要杀我,直接杀就是了!莫将我与你们这群人牵扯在一起!”卫律又语气放软,“少卿,你看我,投降了胡人后,有着数不尽的牛羊和财宝,我在胡人内也有着高高的爵位,这都是单于赐给我的,你只要降了,单于也会赐给你的,只会比我的更多,不然,白白成为了牛羊的草料,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刘彻也不会记得你的好,你又是何苦呢?”苏武不语,直直看着卫律,苏武忽然发现,他竟对卫律一点都生不起愤怒的情绪了。看着卫律,就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人。仅仅如此。卫律深吸口气,“少卿,你降了,我们还是兄弟,你不降,我们兄弟都没法做了!”苏武闭上眼,“忘恩负义的小人,陛下对你何其器重。你知道我不会降,舍生取义耳,两国交战,就从我开始吧。”卫律站起身,帐外的身影也离开了,“少卿,你歇着吧。”无人回应。在帐前停住,卫律说道,“我本就是胡人。”“我父亲出塞击胡,战败了,回到长安,被刘彻杀了。”“我不怕天下人想错我....少卿,我不想你误会我。”说罢,走出行帐。投入到苍茫天地中。此后,苏武在塞外牧羊的几十年,再没见过卫律一次。..........长安“叔!出大事了!!!”李敢子李禹冲进府内,李陵正紧着弓弦,看着侄儿粗手粗脚的样子,笑骂道,“面如平湖而胸有激雷者,可拜上将军,你现在可不行。”“叔!少卿叔被俘了!”啪!李陵手中的弓弦炸开!半个时辰后,未央宫,一次紧急的朝会。官员俱在,宫内却静的吓人,只有中贵人李延年的声音起落,“.......中副郎将张胜与缑王叛变,已归降匈奴,中郎将苏武还未降匈。”此情报,来源于且鞮侯单于,重点有二,一是汉人与缑王一起谋反,我是被动反击,你们汉人不占理。二是张胜降了,你们汉人不过如此。李延年手里攥着把汗,他能清晰感受到陛下的杀意,正漫了未央宫。胡人一定会对苏武使出浑身解数,卫律投降的打击还没有散尽,若苏武再降了....李延年不敢再想下去了。“陛下,为今之计,是在苏武投降前,先想办法杀了苏武。”已经代石庆为丞相的前太仆公孙贺,起身开口,他的儿子公孙敬声在后,早已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似朝堂上的事都与他没关系。“苏武不会降!”丞相公孙贺话音刚落,骑都尉李陵愤而开口,转身冲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苏武不会投降!为今之计,是要救回苏武!”太子据闻言,心中为难,苏武是忠臣,但为了救回苏武,再开战事,这对吗?“李都尉说的好,谁去救回中郎将啊?”丞相公孙贺淡淡道。“我去!”李陵毫不犹豫开口。海西侯李广利嗤笑一声,“你都没带兵打过仗吗?开口闭口就要上战场,李都尉,要多想想赵括啊。”李陵羞怒。却如李广利所言,他没带过兵,只练过兵,唯一一次带兵,还是只率五百轻骑出敦煌,去接应战败的李广利,李广利溜得飞快,早就入塞了。李陵在朝中孤立无援,在别的武将看来,他不过是吃老本罢了。况且,李广、李敢都不算什么,他李陵,更什么都不是。“你能带兵打仗?”从天上飘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身子一紧,纷纷闭上嘴,手握天下的至武大帝!刘彻。李陵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洗刷李家的耻辱!救回好友苏武!况且,被胡人欺负到这地步,也不该再退让了!不管为何理由,都该打!!“陛下,末将能打!”李广利有种不好的预感,正欲开口,被轻飘飘的一眼吓住。刘彻又看向李陵,他在李陵眼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东西,斗志。刘彻在卫青眼中看过,在霍去病眼中看过,而近十几年,刘彻再没在哪位将军眼中见过了,朝中的结党倾轧,刘彻不在意,他想让谁兴旺,谁就能兴旺,天下人的命运,不过在刘彻的一念之间。“朕没有多少马给你。”“末将不要马!”李陵自信道,“荆楚尽是敢战勇士,末将只要五千荆楚步卒,便可直捣匈奴王庭!”宫内一静,随后响起了哗然声!李广利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对李陵的忌惮全无。用步兵打匈奴?疯了吧!果然是纸上谈兵之辈,连战场都没上过,就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在战场上,骑兵可以碾压步兵!强弩将军路博德深深看了李陵一眼。刘彻前倾身子,他要好好看看李陵,“你上前来。”“是!陛下!”李广利险些惊掉下巴!陛下也跟着疯了?!真要给李陵五千步卒,去直捣匈奴王庭?!!光是行军走过去,就需要多久了?!刘彻仔细看着李陵,像!太像了!他眼中的火焰,与去病太像了!御宇天下四十一年的刘彻,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雄才,是不被理解的。别人眼中的疯子、傻子、癫子,人才,就从这里面去寻找。百试不爽。刘彻心中的直觉无比强烈,只要再给他五千匹马,李陵一定会为朕带来巨大的胜利!可是...煌煌大汉,连五千匹马都凑不出来了。若是有马,刘彻会毫不犹豫的把国运交给李陵,没有马,就连刘彻心里都打鼓。只用步卒...要如何打败风驰电掣的胡人?“陛下!”李陵出战心切,“末将能战!”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刘彻开口道,“朕许了。”太子据再也忍不了,正要抬脚走出,停下父皇还要开战的念头,强弩将军路博德先一步走出,开口道,“陛下!”刘彻扫过去,路博德算是大汉现有的最强将军了,可是,他在卫霍时代,恐怕只能做到校尉。想到这儿,刘彻眼皮抖了抖。“陛下!末将请战!”海西侯李广利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路博德,他也要请战?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让李广利觉得莫名其妙。“哦?”路博德请战,倒是让刘彻意外,刘彻看了儿子一眼,太子据目光倔强,迎上父皇的视线,“你也要请战?”“是,李陵未带兵打过仗,末将愿带兵为李陵后备!”敢打敢战的李陵,再配上谨慎持重的路博德,刘彻似乎看到了胜机! 番外:天问(上) (这卷番外更新到九号,急着看下一卷正文十号再来,其实也可以稍微看看这番外,我自己觉得真写挺好的。)战起,兵发。十数日后,建章宫内,君臣对坐。前几年,刘彻的须发中,还是从黑的里找白的,这几年,已变成了从白的里找黑的。“熊儿。”跪坐在天子案几前的刘据,听到父皇唤自己,应道,“父皇。”刘彻脸上带着难掩的开心,一与匈奴开战他就开心!战前紧张压抑的氛围,让刘彻变得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时代!“平日里你都要拦着朕开战,这次,你为何不拦着了?莫不是,你想清楚了?”“是,”太子据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儿臣想清楚了。”刘彻好奇问道,“那你想清楚什么了?”“儿臣什么都想清楚了。”太子据的回答让刘彻一时摸不清楚,君臣数十年,刘彻自以为把太子都看透了,今日,太子又让刘彻陌生了。刘彻心头烦躁,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太子脱离掌握的感觉。“你觉得李陵如何?”太子据回答,“不错。”“能堪大任否?”“儿臣不知。”太子据如行尸走肉,刘彻眼中闪过厌恶,刘彻不会把不舒服憋在心里,直言道,“就是因为你总是如此,总与朕唱反调,朕才不愿把天下交给你!”太子据没想到父皇竟一下说出这么重的话,自大舅也走了后,太子据能清晰感受到暗流涌动,本应属于他的资源,在一双藏于暗中的大手控制下,悄然转给了其他皇子,但,终究是没拿到明面上来说。现在,父皇说了。刘彻说罢,瞪大龙眸,死盯着太子,想从太子眼中看出些什么,恐惧也好,愤怒也罢,甚至是有反叛之意更好!却,什么都看不到。哀莫大于心死。只有空洞。“父皇,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儿臣了。”刘彻微愣,他断没有想到是这个回答。又大笑道,“哈哈哈哈,朕与你说笑呢,你竟如此认真!”刘据笑不出来。想换了自己的人,在他眼中,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陛下。”中贵人李延年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李广利、李延年俱是皇子髆的母家外戚,尽管钩弋夫人的崛起让此二人暗中记恨,但,他们还分得清轻重,当务之急,是除掉做了三十年太子的刘据。“你这条狗有没有规矩?!”刘彻眉头紧锁,将案几上的金碗砸向屏风上映出的影子,“朕与国储说话,你竟敢在这偷听?!”李延年双腿一软,腾得跪下,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李延年打心底里害怕,陛下哪天发疯把自己砍了,李延年在心中怒道,老天开眼!让这条老狗快死了吧!“陛下,微臣万万不敢偷听!是有前线强弩将军路博德传报,臣不能怠慢,便进宫呈送给陛下。”听到路博德的名字,刘据瞳孔一缩,这转瞬即逝的动作,被刘彻尽收眼底,刘彻眼看着太子,话却是对李延年说的,“算着日子,路博德也应到边境据守了,李陵也应入塞了,朕日日夜夜盼着前线军报,总算是到了。你做的没错,全天下的任何事都比不上灭胡更重,不懂得此事的人,朕不会喜欢。你很懂事,快把军报给朕呈上来。”“是,陛下。”李延年绕过屏风,恭敬问了声陛下,又向太子问好,李延年虽为阉人,长得却极为英武,说话亲和,全无倨傲之资,太子据没有丝毫回应,太子黑白分明,亲贤臣,远小人,对李延年这种搬弄是非的佞臣避之不及,更不用谈稍显亲近了,甚至连一句好话都欠奉,这还是在父皇面前,给了父皇几分面子,若是在平时宫内遇见了,太子据早就甩袖走了。中贵人李延年对太子的反应早已习惯,退到一旁,刘彻笑着打量着太子和李延年,又低头扫向军报,几眼看下去,脸唰得一下黑了,啪!手重重拍在案几上!“竖子安敢欺朕?!!”太子据目不斜视,刘彻气不过,将军报向前一推,对太子说道,“你也看看!”“是。”太子据头痛难忍,但还是装作无恙,抓起军报,看了下去,刘彻自顾自气道,“看看路博德都说的什么话?!说秋季正值匈奴草肥马壮之际,现在不宜开战,要朕许他来年开春再战!还把来年开春怎么打教给朕了!他与李陵分兵两路,攻打东西浚稽山!如何打仗,朕还需要他来教朕吗?!建元、元狩年间,朕都是秋季开战,还都打了大胜!为何别人能打,他路博德打不了?!”说着,刘彻猛地停住,像疯了一样,用手指敲打着案几,“朕明白了!朕全都明白了!是有人不想开战,暗中使些歪招!”太子据心中一紧。刘彻凝望着太子,重重拍案,“是李陵!李陵不敢打了!他与朕拍着胸脯保证,能用五千步卒横扫匈奴王庭,朕要给他马,他都说不用,朕信了他的邪!现在又不敢打了?!晚了!李延年!”“陛下。”“传圣旨,朕要李陵立刻出兵居延!”“是。”刘彻重重喘着粗气,只觉得天旋地转,从袖中掏出一粒仙丹,以极快的速度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好受了许多。太子据垂目,用眼皮盖住瞳孔,心中满是可悲,若按照以前,是绝对骗不过父皇的,龙,也有老糊涂的一天。这天,终于来了。..........大汉边境 雁门关城墙上路博德手按在城墙上,眺望边塞,身后白须老将走近,声音中气十足。“路将军,李陵出兵了。”“陛下的圣旨还是有用,李陵本想探几日地势,圣旨压下来,也由不得他拖延了。大哥,辛苦你了。”“嗨,我有何辛苦的,”白发老家是因杼将军公孙敖,卫青的把兄弟,“只是害惨了李陵啊。”公孙敖心软之言,让路博德眉头大皱,认真道,“大哥,此言差矣,李陵主战之意大盛,对大汉可不是好事!”按照路博德的安排,自己主动请兵,带着兵马出来绕一圈,就说找不到匈奴,或随便抓两个胡人杀了充数,意思意思就行了,反正陛下远在长安,不能亲临前线,如此行动,既能保全了陛下要开战的面子,还顺了殿下不欲开战的想法。路博德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在他看来,朝中诸皇子的争斗,远比汉匈的争斗,要惨烈得多!重点不是在外,是在内。可是,在路博德的谋算中,出现了一个异数。李陵。李陵战斗欲望太强烈了!路博德必须要让李陵留在塞外,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许他再回到中原!路博德内心恐惧,他恐惧李陵打胜仗,并不是说害怕李陵得了战功,压自己一头,他是恐惧李陵打胜仗....会又给了陛下希望。希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若再让陛下看到打败匈奴的一线希望,大汉国祚就真的断了!“是,我知道,”公孙敖一辈子经历了那么多事,自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我知道自己是哪边的....你觉得,李陵带着步卒,真能打的了匈奴游骑兵吗?”路博德认真想了想。“不好说。”闻言,公孙敖惊住。他与匈奴打了一辈子仗,最清楚匈奴骑兵的凶悍,若有人问自己,步卒能不能打匈奴骑兵,问一百次,公孙敖都会坚定的回一百次,想都不要想!不可能!公孙敖说出此话的意思,是想告诉路博德不必担心,李陵带着五千步卒出塞,就是去送死的!却没想到,路博德竟觉得李陵有机会打胜仗?!路博德深吸口气,“他在朝堂上与陛下据理力争时,让我想起了将军。”路博德口中的将军。“霍去病...”公孙敖喃喃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哪怕只有几分与冠军侯相似,就能带来无穷的希望。路博德知道,陛下选择李陵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太像将军了。只是这一个原因,刘彻就把大汉国运交给了李陵....霍去病啊,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匈奴王庭暗无天日的地窖内苏武啃食着用来取暖的羊皮毛毡,突然,头顶光亮刺眼,苏武被晃的睁不开眼,熟悉的声音响起,“将军,您何苦遭这罪呢?我们回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降了吧,且鞮侯单于不会亏待我们的。”想了好一会儿,苏武才想起了这道声音,与自己同出使的副中郎将张胜。张胜降了。苏武不答,重重撕咬着羊皮,他一分一秒的数着,胡人把自己关在地牢内已经整整七日了,苏武饿了就啃羊皮,渴了就喝污水,原本能包裹住身子的羊毛毡紧剩下巴掌大小,吃过之后,就再没吃的了。“将军,听闻李陵带兵出塞了,且鞮侯单于要亲自带兵去劫杀他。”苏武手一顿,痛苦的闭上眼睛,“陛下就给了他五千步卒。”苏武又猛地睁开眼,就算再不知兵,也该明白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步卒是完全打不了骑兵的,更何况还是最凶猛、冲击最强的匈奴骑兵!陛下疯了。苏武脑中没来由闪过卫律的话,他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出现了那么多降匈的官员。除了贪生怕死之辈,剩下的,恐怕是对大汉失望透顶了吧。张胜知道苏武与李陵关系最好,特意说出此事逼他投降,却没想到,苏武仍是不回答,张胜咬牙,招呼周围的胡人,“莫不是哑了?!将羊粪和羊尿泼下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苏武无动于衷。何以让张胜变了这么多?张胜是因贪生怕死投降的。只是,苏武想不通,一个人为何变得如此快,那个在朝中主战,又密谋刺杀单于报国,甚至要护送自己杀出去的人,现在竟因自己不愿投降,要用羊粪羞辱自己?羊粪到底是没泼下去,光亮被盖住,苏武重新陷入黑暗。在地窖外,张胜一把甩开卫律的手,怒道,“你凭什么拦我?!”卫律踢翻羊粪桶,溅了张胜一身,眼中杀气四射,“你再敢来为难他,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别忘了,你能留条狗命活着,不是你多像一条狗,皆因为你是苏武的副将。”张胜被卫律凶狠的表情吓住,卫律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你与我有何区别?!”张胜羞怒的声音在卫律身后响起,“你也是降将,你也劝过苏武投降,你与我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们他娘的都降了!凭什么他那么清高?!他非是不投降!想着苏武还不投降,老子他娘的饭也吃不下,酒也喝不下,胡人娘们也玩不动!我就要他投降!要不我心里就不得安生!”卫律站住,又抬脚离开,张胜更气,朝卫律背影吐口浓痰,“呸!真他娘的假!”“大王,羊粪还泼吗?”身边胡人看向张胜问道,张胜兴致全无,只觉得无比烦躁,怒喝道,“改天再来!”........浚稽山韩延年看着李陵,不愤道,“定是路博德害我们!将军哪里是不愿出战,不知他与陛下说了什么,陛下传给我们的圣旨还说呢,要将军把和路博德说过的话,都传回去!”李陵认真绘制着堪舆图,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出塞后,他似是重回水中的鱼,重回天上的鸟,战场在呼唤着他,这感觉,让李陵无比激动,李家人,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绘好堪舆图最后一笔,李陵吐出一口浊气,安抚韩延年说道,“我与路博德是不对付,但他对太子殿下忠心,太子仁心爱民,路博德应也差不多哪去,无非是贪慕我军功罢了,真等到打起来,他分得清轻重,会支援我们的,总不能说,在他心里胡人比汉人还亲吧!哈哈哈!步乐,你过来!”“将军!”李陵军中校尉陈步乐跑过来,李陵将堪舆图交给他,“你回京将此图交给陛下。”“将军,我不走,我要和您一起打胡人!”陈步乐脸上稚气未脱,就是个半大小子,“哎呦!”李陵给了陈步乐一个板栗,笑骂道,“傻小子,你的任务才重呢,你将此图交给陛下,陛下开心了,就会给我增援兵马,有了更多的兵马,我们才能打胜仗。到时,你随增援的兵马一起回来不就是了?”陈步乐想了想,憨笑道,“这也是。”“哈哈哈,去吧,快去快回,我还等着你给我带来援军呢。”“是!将军!” 番外:天问(中) 匈奴王庭且鞮侯单于负手而立,眼前垂挂着一幅草原堪舆图,此图远比汉人手里的精细许多。汉匈大战,汉人一直算是客场作战,胡人占着地利,无奈,卫霍时期,帝国双璧的才华太过耀眼,哪怕胡人占着地利优势,还是被汉人打的节节败退,这让胡人一度怀疑内部是不是生了叛徒,若没有叛徒,霍去病何以每次都能精准的找到他们?与汉将李广利的战斗,让胡人打消了这个疑问,汉人并没有草原完整的堪舆图,汉人强,只强在卫青、霍去病二人,其余的汉将,不需单于费力,光是仗着地利足以将其打败。且鞮侯单于把手指按在浚稽山上,斥候所报,汉将带着五千兵马,就屯戍在这里。“这个叫李陵的汉将,与之前的有些不同啊。”且鞮侯单于喃喃自语。浚稽山,位置选的太妙了!自己一旦露面,李陵就可借着山势,让骑兵俯冲而下,哪怕是匈奴游骑兵也难以阻挡其撞击,想到这,且鞮侯单于目光转肃,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单于,人带来了。”单于亲兵将苏武仍在且鞮侯单于脚边,苏武干瘦如骷髅,四肢如细杆,哪还有半分人样?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见状,且鞮侯单于眼中闪过异色,“他为何还活着?”单于亲兵茫然四顾,且鞮侯单于的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是啊,他为何还活着?他还有活着的必要吗?“是有人给他偷带吃食了?!”且鞮侯单于怒道。“单于,绝对没有!地窖周围整日都有人守着,这几日,除了张胜去过一次,再没人去过了,我们翻看地窖,他是靠着啃食羊皮活下来的。”啃食羊皮?且鞮侯单于想起,好像是给苏武扔了一个羊毛毡,这几日,他就是靠吃这个活下去的?见苏武骨瘦如柴的模样,且鞮侯单于知道,亲兵没有说谎,“张胜?那个投降的汉人?”且鞮侯单于问道,“我记得他还是苏武的副将,他去做什么,是要放走苏武吗?”“不是。张胜是去劝降的,他说了很多话,苏武都没理他,他还要朝着地窖里倒牛粪,被卫律拦住了。”说着,就连单于亲兵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看向苏武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听到张胜是去劝降的,且鞮侯单于沉默许久,正是成千上万的张胜,才显得苏武是那么与众不同。投降,多简单啊,只在一念之间。坚守,却何其难也,每一秒都在煎熬。且鞮侯单于长叹一声,“他不会投降的,或许有一日,我若能让他投降,我就能征服汉人了吧。给他吃喝衣服,让他去北海放羊吧,等到他能让公羊下出羊崽子的那一天,我就放他回去。”苏武意识模糊,零星听到了北海....子卿,你向北而来,我却要去更北的地方了。但,请不要难过,我们一定还会相见。天汉二年,李陵北进,苏武向着更北而去。..........数日后“哈哈哈哈哈哈!畅快!朕多久没有这般畅快了!”建章宫内,刘彻发出大笑声,在他面前立着的,正是李陵手下小将陈步乐,刘彻看着手中的堪舆图,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刘彻从没上过战场,但是刘彻懂兵,还不是一般的懂,看过李陵绘制的堪舆图,刘彻无比确定,满朝的武将不及李陵一人!朕,又押对宝了!就像刘彻自己说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了,他手握中原,却全无顺心的事情,匈奴未灭,战事难开,所有人都在反对自己,百姓、官员、商贾,甚至是朕的亲生儿子都在反对朕!还有,最让刘彻担忧的...是后宫。所有的儿子都在觊觎着朕的天下,他们恨不得朕早点死!朕偏偏就要长生不死!哦,对了!朕差点忘了!卫子夫和赵钩弋,无论如何,这两个女人必须要全部除掉!现在,朕只缺少一场大胜,对匈奴的大胜!“你叫什么?”“禀陛下,我叫陈步乐!”“好小子,给朕说说前线的事。”陈步乐心中急切,可也只能强压下去,尽量简略的说道,“李将军治兵有方,得将士死力!”“得将士死力....好啊~”刘彻眼中闪出神往,“颇有其大父飞将军之风!你给朕带来了好消息!朕要赏你,封你为郎官,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吧。”陈步乐太过青涩稚嫩,不明白留在陛下身边当郎官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自己若是能说得上话,会对李将军产生多大的助力!“禀陛下,我不想做郎官。”“哈哈,那你要什么?”“我走之前,听闻且鞮侯单于要亲率主力,包围浚稽山!”陈步乐单膝跪倒在地,铿锵道,“愿陛下调兵支援将军!”陈步乐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刘彻微不可察的看了宫门处一眼,那里立着的是中贵人李延年。有兵,就有权。朝中实权将军的背后,都站着某位皇子。就拿李广利来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代表着是皇子髆一党,朝堂、军营、后宫到处都是他们的耳目。在人事与制度的缠绕下,秉持正义去做事的人,只会慢慢被荆棘缠死,李陵就是如此。肉就这么大,已没有李陵上桌的位置了。“朕还是要封你为郎官,你拒绝不得。”“陛下!”陈步乐还要力争援兵,刘彻恹恹道,“朕乏了。”陈步乐浑身上下,被无力感填满,呆呆看向陛下。战场上,只有胜负。朝堂上,唯独没有胜负。..........浚稽山下且鞮侯单于仰起头,三万最精锐的匈奴骑兵,已将浚稽山东西两面团团包围。“为何他还不冲杀?”且鞮侯单于在心中暗道。自己将三万骑兵拉到最长,就是送给李陵冲杀的。李陵久据浚稽山,且鞮侯单于明白,李陵最凶猛的一波攻势,就是从山上冲下来的第一波,第一波攻势,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掉,所以,且鞮侯单于早已想好,我摆开阵势,你想冲哪就冲哪好了。且鞮侯单于选择随机付出匈奴骑兵的生命,来消耗掉李陵最凶最猛的那次进攻,只要李陵敢下山,且鞮侯单于有信心彻底击垮汉军!“单于,左、右贤王共带八万骑兵杀到,是要让他们先埋伏吗?”传令骑兵禀告道,“不必了,让他们都出来吧,一齐将浚稽山围住。”且鞮侯单于眯起眼睛,他布下了最迷人的诱饵,李陵却偏不咬钩,在且鞮侯单于心中,李陵的份量又重了几分。汉人中竟还有如此能将!果然,汉人不可小觑。从白天等到临近黄昏,且鞮侯单于再等不下去了,匈奴兵马的损耗远比汉人要多,光是十万骑兵,一天就要吃多少草料?李陵当缩头乌龟,他可耗不起。“点两千人,下马,去搜山。”见传令亲兵一愣,且鞮侯单于皱眉喝道,“没听到吗?”“是...是,单于。”眼看着点出了两千战士,向着浚稽山上走去,且鞮侯单于满意的点了点头。在草原上,马要比人值钱多了。李陵,这招,你要如何破呢?...........山上“将军,都安排好了!”韩延年头冒热气,冲进山洞,他们在浚稽山以北、杭爱山以南间的一处夹道扎营,照李陵的话,韩延年带领士兵,将辎重车横置,以为营垒,见敌后,远则弓矢,近则斧戟,闻言,李陵满意点头,“与将士们说清楚没有?闻鼓则进,鸣金则退。”“都说了。”李陵心中舒了口气,令行禁止,这对于军队而言是最重要的。“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有些奇怪,”韩延年皱眉道,“且鞮侯单于带十万骑兵围山,却不上山来,这是为何?”李陵直接回道,“且鞮侯单于在忌惮我们,若是骑兵,借山势冲锋,他们也遭不住的。”韩延年惊呼道:“他们竟不知我们全是步卒?!”这可是关键的信息差!“我们的运气太好了。”李陵微笑点头。而韩延年也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运气,而是李将军的安排,不分昼夜的行军,同时一路小心扫荡,直到行军至浚稽山才扎营休整,李陵一直在隐藏行踪!胡人对浚稽山上有多少兵马,完全不知!这其中大有可为!韩延年更有信心了!“将军,我们只要拖住就赢了!”“对!”李陵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我们只要拖住,等到援兵一到,无论是路博德的兵马,还是陈步乐带来的兵马,我们前后夹击,定可大溃匈奴!”韩延年正欲开口,一个哨兵扑进来,“将军,敌袭!”李陵和韩延年对视一眼,深吸口气,开战了!两人走出山洞,被哨兵带到前线,眼前的场景,却让李陵措手不及,辎重车堆起的防线外,有着数百胡人的尸体!均是被射杀的!汉军们难掩兴奋,已经多久没有杀掉几百胡人的大胜了?!轻轻松松,就杀了这么多!韩延年眼前一黑,吼道,“可有逃跑的?!”“韩将军,跑了几十个,”一校尉回道,他还以为是韩将军不满意,没对胡人赶尽杀绝,找补道,“我们也想杀干净,可这群胡人都是兔子胆子,一看到我们就溃了,我们虽杀了出去,但又不敢离阵地太远,只能放走了他们。”韩延年怔怔看向李陵,“将军...坏事了!”山下“你说什么?”且鞮侯单于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单于,汉人只有数千步卒,就卡在两山之间的夹道。”“你可看清楚了?!谎报军情,我会把你妻儿都杀了!”这是且鞮侯单于亲自问的第十五个人。“单于,看清了!只有步卒!若有骑兵,我们哪里能活着回来啊?而且也没有马粪味,绝对没有马!”十五个人,都是相同的答案。李陵带的是步卒!且鞮侯单于脑中莫名闪过了苏武,眼中满是敬意,“李陵....可惜啊,你的皇帝是刘彻,这种良将都不爱惜,汉人的气运到头了啊。点出三万骑兵,随我上山!杀敌!”山呼海啸的吼声,震荡浚稽山。三万骑兵踩灭最后的阳光,杀进浚稽山,一夜功夫,汉军千弩齐发,射杀匈奴骑兵近千,且鞮侯单于命左、右贤王夹击,等到太阳再升起时,李陵且战且南退,又是几日,汉军时而突左贤王,时而冲右贤王,左、右贤王都不愿直面李陵兵锐,恐自家兵马损失太多,这又给李陵钻了空子,杀匈奴三千,无奈,匈奴深谙地势,又数量颇多,李陵被逼进了一处山谷内,背后是悬崖绝壁,再没有退路了。韩延年身上俱是血污,左脸还有一道见白的刀创,“将军,我们只能杀出去了,在这儿只会被活活憋死!”李陵点头道,“对,要杀出去,被逼到这儿,援军也没法接应我们。”韩延年欲言又止,红着眼睛低声道,“将军,还会有援军吗?”“有!”李陵抓住韩延年的胳膊,瞪大眼睛,执拗的吼道,“一定会有援军的!我们几日就杀了五六千匈奴,陛下不会看不懂此事!路博德也不会看不懂此事!打垮匈奴,就在今日,此为千载难逢的时机!我们要杀出去!让援军找到我们!”韩延年目光晦暗的看向李陵,李陵不敢看韩延年的眼睛,“全军听令!三创者乘车!两创者驾车!一创者杀敌!杀出去!和援军会合!”“吼!!!”李陵麾下士兵,皆敢战敢死,趁着且鞮侯单于包围网没有扎紧前,竟又是杀出了山谷,期间,斩杀匈奴五千,向东南方撤退,沿着老龙道奔袭,老龙道正南的方向,就是雁门关!如果雁门关发出了援军,一定会看到我们的!一定!!! 番外:天问(下) 雁门关因杼将军公孙敖看着案几上的军报,又抬头看了看路博德,见路博德老神在在毫无反应,公孙敖把军报推到路博德面前,忍不住问道,“你看到了吗?”“看到什么?”“李陵啊!”公孙敖内心烦躁,“你看到李陵了吗?!”路博德瞳孔向下,扫了眼军报,这份军报,他何止是看过?简直是倒背如流!但每一次看,都忍不住被震撼一次!仅靠五千步卒,且战且退,共斩了近八千匈奴首级,伤者不计其数,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就算此五千步卒是李陵口中的“荆楚力士”,也不应该这么猛吧!再者说,步卒终归是两条腿跑,身后是匈奴连人带马四条腿追,可每次李陵都能逃出生天,其对战场的判断已精确到了毫厘之间的境界!隐隐碰到如此境界的,路博德此生只见过两位,虽然李陵与那两位还有肉眼可见的差距,但身处人才凋零的季世,李陵已足够惊艳了!“看到了。怎会看不到呢?”路博德回道。啪!公孙敖的老手重重拍在斥候传来的军报上,脖子上青筋错节,脸憋得通红,怒吼道,“为何还不出兵支援?!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与李陵前后夹击,定可让且鞮侯单于吃一大败!大汉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胜了!”“是很久没有了。”路博德深吸口气,目光灼灼的看向公孙敖,“若是大胜了,然后呢?”胜了,然后呢?公孙敖被路博德问住。“胜了就是胜了,有什么可然后的?”“胜了,大汉能得到什么?”公孙敖回道,“难道你忘了大将军和冠军侯之功业?胜了,可保大汉边境十年安定!这难道还不够吗?”“不会的。”路博德语气无比确定。“啊?”“就算来了一场大胜,也不会保大汉边境十年安定。若真能保大汉边境安定,我不说二话,现在就全军出击,即刻支援李陵。”“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路博德苦口婆心问道,“大哥,你想想陛下,陛下会甘心于一场大胜吗?”公孙敖身子一颤。是啊,陛下怎会因一场大胜而满足?陛下是渴望血肉的龙,这头龙饿太久了!李陵带来的大胜,非但不会带来安宁,反而,这场大胜的血腥味会飘进陛下的鼻中,让陛下对战争更加渴望!一次大胜怎会够?打败了还好,若是打胜了....汉匈又会爆发全面战争!“可....可....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公孙敖无力的坐在地上,他老了,这个时代他已经看不明白了,打败仗不对,打胜仗更不对,不打仗不对,打了也不对!在脑中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公孙敖竟不知应该怪谁!路博德看出了公孙敖的疑惑,拍了拍公孙敖,“我们已到了季世。”到头了!就如秦朝一般,走到头了。不管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只盼,大汉倒塌的能慢些。“那李陵呢?”路博德遥望北边,“这是他的命。”........长安茂陵,向东千步。霍去病墓就在此地,为旌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功,霍去病“冢像祁连山”。就如同他年少得志,踏平祁连山脉一般,他此时也长眠在祁连山下,在周围的村民,没到过边境,更没见过祁连山长什么样,只因这块墓为山形,便唤霍去病墓为“石岭子”。霍去病冢外,满是随手摘下的小花朵、谷穗、还有各种食物,每种数量都不多,但架不住种类颇丰,密密麻麻的摆在霍去病冢前供奉,三旬左右的俊秀男子,正在冢前帮着扫开落叶,“哥,你都走了这么久,还有如此多人想着你、念着你。”霍光扫扫停停,满眼崇拜的看着“冠军侯霍去病”几个字。霍去病将霍光带到长安为郎官,霍光亲眼见证了霍去病辉煌的一生,对于这位兄长,霍光只有崇拜。“哥,我对不住你,你最放不下殿下,你最想让殿下登基,你曾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一定要殚精竭虑辅佐殿下。恐怕....我做不到了。”石岭子风起,将霍光扫成堆的落叶又卷起,吹得哪里都是。霍光怔住,摇头苦笑,又重新开始扫落叶,“你别生我气啊,殿下已到了绝境了,谁也救不回来。三十年太子...殿下做了三十年太子啊,太子岂是做得越久越稳当?非也,做得越久,反而越不会登基了。晋大父狐突谏大子申生,云,国君好艾,大夫殆;国君好内,嫡子殆。可若是在位的君王,既好艾,又好内呢?”霍光捏住扫帚的手握紧,长叹道,“大夫殆,嫡子亦殆。”“内忧外患,有外患而无内忧,有内忧而无外患。当今朝局,最大的外患就是匈奴,可大汉早已国库空虚,饿殍遍野,哪里还能打得起仗啊?殿下是对的,他苦苦劝谏陛下,无奈陛下早已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殿下说的越多,就与皇位越远。李陵只有一个结局,大败。路博德看明白了这点,他不会让李陵胜的,可他只看到了第一步,却没看到往后的第二步。若陛下真有一天,彻底断了击胡的念头,大汉也再不打仗了...没有外患,内忧也就来了。当陛下看向国内时,殿下...唉!”秋风再起,柔和了许多,绕着霍光吹,却再不秋风扫落叶了。霍光将落叶都归拢成一堆一堆的,“进退两难。活下去,才有丁点翻盘的机会。哥,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忘的,只不过,这条路已走不通,要绕道走了。”.......老龙道南山“混账!”“废物!!”“蠢猪!!!”且鞮侯单于双眼通红,剧烈喘着粗气,将装着马奶的酒袋砸飞,马奶洒了儿单于、左贤王、右贤王一身!打死且鞮侯单于都想不到,自己用十万骑兵,去围堵五千步卒,都过了五六日了,非但没有歼灭他们,还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最让且鞮侯单于不能接受的是,他已经损失了近万的匈奴骑兵!李陵骑上了胡人的马,四条腿都追不上人家两条腿,李陵有了四条腿,胡人就更追不上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此刻,且鞮侯单于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对手下无能狂怒,自出生以来,他一直都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鹰,今天,他碰到对手了!一条狗崽子!看向在旁沉默不语的卫律,且鞮侯单于喝道,“你在中原生活了那么久,对汉人一定很了解吧,告诉我,要如何抓住李陵!”“单于,”卫律面无表情,“我现在想的不是如何抓住李陵。”“那是什么?”“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退兵了。”“你说什么?!退兵?!”闻言,且鞮侯单于须发怒立,走到卫律身前,魁梧的身材将卫律完全遮住,好似要把卫律生吃了一般,“手下死了这么多战士,我还没有报仇,你却让我退兵?!你再说一次!”卫律平静道,“单于,到了退兵的时候了。”“混账!”且鞮侯单于踢翻取暖的火炉,火星四溅,身旁的亲兵连忙上前扑灭火星,生怕火星再把行帐点着了。“单于,李陵一直引诱我们向南。向南就离汉人的边境越来越近了,若能速战速决,我不会让您退兵的,可是现在我们和李陵拖不起,每日损耗的马料有多少?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汉人的援军随时都会来。”左、右贤王并没有注意到愤怒的且鞮侯单于瞳孔中毫无愤怒之意,他们被卫律的话吓住,喃喃自语道,“汉人援军到了,我们伤亡只会更大。”“对,汉人是吃饱饭来的,我们已经昼夜行军好几日了,将士们都累了,要是碰上...我们不会有好下场的!”儿单于上前,“阿爹,我们撤吧!”且鞮侯单于凝神道,“让将士们都提起劲,我们再打一次!”闻言,众人心中长舒口气,他们明白,再打一次,也是为了面子上挂的住,之后,他们就要撤军了。.........“胡人又来了!”看着不远处点燃的狼烟,李陵翻身上马,招呼仅剩的一千骑兵,吼道,“上马,杀敌!”“是!”韩延年速度最快,他的盔甲一直未卸,直接抄起大槊,骑马冲到李陵身边,看了将军的侧脸一眼,韩延年眼中反而现出了释然,援军来与不来,都无妨了。韩延年忽然看到了什么,惊呼道,“是且鞮侯单于!”“哪里?!”李陵浑身汗毛竖起,韩延年手指一伸,李陵顺着看过去,虽然没见过且鞮侯单于长什么样子,但只一眼,李陵就无比确定,他就是且鞮侯单于!李陵握紧弓,眼中燃烧火焰,在心中暗道,“只要能杀了且鞮侯单于!汉匈大战,就能结束了!”想到这儿,李陵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开始沸腾,“你指挥兵马杀敌!”“将军,您要去哪?!”韩延年急问道。“我去杀了且鞮侯单于!”且鞮侯单于亲立阵前,汉人着铁甲衬红衣,望着汉人不过千数的骑兵奔腾而来,如红色的草浪,且鞮侯单于眼中闪出浓浓的敬意。虽然不想承认,但,眼前的汉人,值得尊敬!汉人骑兵很快,有一骑更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出军阵,降将张胜惊呼声在且鞮侯单于耳边炸开,“是李陵!!!”且鞮侯单于顿时屏住呼吸!是李陵?!只要能杀掉他,一切就都结束了!“抓住他!”且鞮侯单于下意识脱口而出,匈奴骑兵奔腾冲去,冲击起来的威力地动山摇,且鞮侯单于再眨眼时,已看不到李陵,他不过一骑,被彻底淹没在了战马中,且鞮侯单于长舒口气,上天助我!还没等且鞮侯单于将这口气舒完,极度危险的感觉突然降临,且鞮侯单于本能的一躲,随后左臂一痛,看过去,一支箭结结实实扎在自己的左臂上!且鞮侯单于满眼不可思议,后怕极了,若自己躲慢了一息,这支箭会贯穿自己的心脏!“撤!撤军!”汉人骑兵追上李陵,与匈奴撞在一起,且鞮侯单于却高呼撤军,已无心再战了!.........且鞮侯单于惊魂未定的坐在那,医官为其包扎左臂的伤口,这一箭,把匈奴人的胆子射破了!匈奴人都耷拉着脑袋,现在只需一道声音,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撤军。看着这一切,卫律暗松口气,最起码,李陵会活下来。他知道,刘彻是绝对不会支援李陵的。“单于!”且鞮侯单于抬起头,看向走出的张胜,没力气的嗯了一声,张胜面色涨红,“单于!再打一次!入夜后再打一次!李陵就完了!”儿单于怒视张胜,恨不得撕烂他的嘴,士气都打没了,还要打?!另外,还有汉人的援军虎视眈眈,现在若不撤军,岂不是傻子?!且鞮侯单于懒得搭理张胜,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儿子,让他站出来提出撤军吧。张胜扑通跪在地上,“单于!您相信我!汉人一定不会有援军!”且鞮侯单于叫住儿子,看向张胜问道,“为何如此确定?”“李陵他在朝堂上毫无臂助,他也没有支持的皇子,谁来助他?难不成是帮他立战功?他立了战功,升官了,别人去哪?这都五日了,汉人有援军也早该到了,我原本还不确定,现在确定得很!没!有!援!军!”张胜分析的鞭辟入里,总有些人,在琢磨自己人时,总能发挥出非凡的才能。且鞮侯单于心中又升起了希望,撤退,太丢人了,自己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若是还有一点办法,绝对不可以撤退!“我能相信你的话吗?”张胜急着立功,“我说的事,每一个做过官的汉人都知道,不信您问常惠!卫律也好!他也在这儿!他原本就是汉使!”且鞮侯单于看向卫律,“你觉得呢?”卫律看了张胜许久,忽然觉得无比害怕,良久,开口道,“单于,那就再打一次吧。” 番外:九歌(上) 卫律长叹一声,“那就再打一次试试。”且鞮侯单于眯起眼睛,审视着卫律,问道,“这里离汉人的边塞越来越近,汉人援军马上就到……这些话都是你告诉我的,我儿子听进去了你的话,甚至动了撤退的念头,军心也因你的话而涣散,现在,你又告诉我,还能再打一次。你之前所言和现在说的截然相反,你要我去相信哪句?”张胜斜眼看着卫律,他把卫律视为眼中钉,二人都是投降匈奴的汉将,功能未免重复了,没了卫律,张胜知道,自己在草原的日子会更滋润,会更受且鞮侯单于器重,想到此,还没等卫律开口,张胜就冷冷道,“我看他是念及与李陵的旧情,想放李陵一马。”帐内的胡人纷纷逼视卫律,右贤王上前一步,问道,“这你要怎么说?你与李陵有旧?!”卫律冷哼一声,丝毫不惧,环视一众胡人,铿锵有力道,“我是与李陵有旧,同在朝为官十几年,会不认识吗?怎么?张胜,你就与李陵不熟悉了?相比于我,恐怕你与李陵要更亲近吧。”张胜眼神躲闪,不好回答。卫律乘胜追击,“单于,离汉人边境越来越近是我说得不错。恐怕任谁都能想到,汉人援军会支援吧,诸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难道我不开口,你们就想不到了?还是说,我的一句谏言,能让十万骑兵站住?呵呵,我还没这本事。单于,您若不信我,杀了我就是!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卫律雄壮的气势,盖过整片行帐,众胡人支支吾吾,且鞮侯单于眼中的戒备散去,他本就看重卫律,卫律的表现,更是让他欢喜,胡人,太缺少这种性情了。“哈哈哈哈,卫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汉人援军确实是要提防,在场的人谁想不到?若是想不到此事,也不必再带兵了,我只是想请教你要不要再打一次,还是说,现在就撤退,我没有诘问你的意思,你不要想太多。”“哼!我不知道!”卫律有脾气得很,张胜见状,在心中暗笑,敢如此顶撞单于,真是找死!没想到,且鞮侯单于非但没为难卫律,反而歉意开口,“是我错了,你别多怪罪。”张胜眼中现出茫然,卫律不怕死,且鞮侯单于也知道卫律不怕死,反倒只有张胜不明白。正说着,单于亲卫提着一人,拨帐而入,将那人重重摔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汉人长相!儿善于怒道,“还敢来钻营!好大的胆子!”且鞮侯单于伸手止住儿子,牵动左臂伤口一痛,“他是谁?”汉人爬到且鞮侯单于脚前,周围的亲卫要将其按住,被且鞮侯单于用眼神制止,且鞮侯单于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头丧失了斗志的羊,它是不会伤人的。“尊贵的单于,我是李陵手下校尉管敢。”且鞮侯单于看向张胜,问道,“有这人吗?”校尉管敢回过神,看到了熟人张胜,大喜道,“张将军,快为我作证啊。”见管敢趴在且鞮侯单于脚下的衰样,张胜心中一阵腻歪,没骨气的畜牲!“是有此人,他一直追随着李陵。”“对!我在李陵手下当了十年的校尉了!我叫管敢!我是真的!”且鞮侯单于面无表情,也不开口,都不需要别人多问,校尉管敢自己就全秃噜出来了,“李陵军后继无援,根本就不会有援军,现在能战的不过是他和韩延年手下各五百人!其余都是大伤残!箭矢也快要射光了!李陵与韩延年手下执黄、白旗的是令官,只要您冲杀掉他们,李陵军必定溃败!单于,机不可失啊!!!”哗!帐内胡人们一阵激动,一向暗中争斗的左、右贤王对视一眼,就连意图撤退的儿善于都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不担心管敢是来诈降的!哪些羊会顶人,哪些羊没胆子,草原上的胡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况且,李陵的情况,也应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了。李陵军队一直被驱赶,根本没有搜集箭支的功夫,箭支射尽,是情理之中的事!“看吧!跟我说的一样!”张胜激动道,捏紧拳头,“单于!快发兵吧!”胜利就在眼前!帐内只有且鞮侯单于和卫律两人闷闷不乐,且鞮侯单于有种作弊的感觉,自己终究是没赢过李陵,而且....察觉到且鞮侯单于要开口,帐内胡人纷纷静下来,“你给李陵当了十年的校尉,为什么要背叛他?”校尉管敢被且鞮侯单于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顿了顿,才开口道,“三日前,李陵说军队士气低落,必然藏着女人,把我们藏在车里的女人都拉出来杀了!他还带着我们来草原送死!如此冷血自负的人,我还要追随他吗?”“若是我,我会比他做得更绝。”且鞮侯单于起身。“最起码,你活不到现在。”用匕首割开校尉管敢的脖子,管敢眼中满是震惊,为何是这般结局?张胜离着最近,血溅了他一身,“出兵吧。”且鞮侯单于语气中没有欣喜,只有落寞。.......夜匈奴冒着绿光的狼眼,将黑夜点亮。且鞮侯单于率匈奴骑兵,围堵李陵,不冲锋只俯射,李陵军回射,对射不过半个时辰,箭矢已尽,李陵无奈,率军退到鞮汗山,“将军,箭矢没了,刀兵也卷刃了!援军还没来!”韩延年手下校尉,趁着匈奴还没追上,在韩延年身前抱怨道,听到他说到援军,韩延年下意识看了李陵一眼,见将军没听到,韩延年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皱眉朝校尉怒道,“援军!援你娘个头!别在这放屁!”又大声呵斥道,“兵刃卷了!就把车辐卸掉做武器!这点屁事还要来问我?!”“延年。”“唉!将军!”韩延年跑到李陵身前,李陵坐在一块大石上,神态安详,见状,韩延年心里咯噔一下,“你的剑给我看看。”韩延年拔出剑,他的剑早已卷刃了,杀敌无数,砍得剑刃裂开,李陵双手捧着韩延年的剑,放在膝盖上,“将军,我还有短刀呢!照样杀匈奴!短刀用得比剑顺手!”李陵卸下自己腰间的剑,拔出,寒光凛冽,这是李家的传家宝剑,景皇帝赐李广,功其平定七国之乱有功,杀了这么多敌人,没有丝毫卷刃,依旧锋利,韩延年羡慕的看了一眼,馋得口水直流,到底是宝剑啊!与我们手中的凡品天差地别!“借你了。”“好啊....啊?!”韩延年惊得跳起,磕巴道,“给给给....给我了?!将军,您不是说笑吧!这可是您的家传宝剑!”“谁说给你了?”李陵白了韩延年一眼,“我是借你,你还要还给我的。”“好吧,那您用什么啊?”“我用你的。”“这....”“我剑术比你高超,用这把剑也能杀敌。”韩延年撇了撇嘴,嘟囔道,“您厉害,您说了算。”李陵看着韩延年,又转过头南望,“我知道,没有援军了。”“将军...”韩延年心如刀绞。“我到今日才想明白,为何没有援军了。这把剑借给你,等你带回长安,告诉陛下,告诉我的家人,我李陵,是战死的。”扑通!韩延年跪在李陵身前,泪如雨下,“末将愿随将军战死!”周围的残兵,站起,聚拢而来,他们知道,已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害怕。若有人伸手擦去将士们脸上的血污,会惊讶于,这些脸庞竟如此年轻稚嫩!“我等愿随将军战死!!!”声音不大,却有着直击灵魂的力量。李陵满眼感动,望着他的将士们。多好的儿郎啊!却因朝堂之争,要惨死在远离家乡的漠北!“你们都回去吧。”战士们不明将军说的话是何意,李陵背起劲弓,将最后几十根箭插进箭袋,手握韩延年的剑,“此处离边塞不远,你们都逃回雁门关吧。”“将军,那您呢?!”“我?我要去杀了且鞮侯单于。”李陵傲然而立。单骑勤王,是李家将的骄傲。“你们都散了吧,这是军令。不要跟着我,大丈夫杀掉且鞮侯单于,一个人就够了。”仅剩的将士们,看着李陵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单于!我们都包围住鞮汗山了,险要处也都用巨石堵住,汉人就如待宰的羊羔!大胜,唾手可得。”且鞮侯单于只觉得厌倦,与神情激动的右贤王呈鲜明对比,挥挥手道,“哦,交给你了。”“是!”右贤王大喜,总算是能杀掉李陵了!也总算能趴到娘们温暖柔软的肚皮上了!不好好享受生活,谁他娘的愿意来打仗啊!“父王!”且鞮侯单于身后的儿单于也有些意动,且鞮侯单于回身看向儿子,认真问道,“你也想去?”“是,我想提着李陵的头颅,献给父王!”“......那你去吧。”“是!!!”转眼间,且鞮侯单于身边只剩下卫律一人,“你为何不去?”且鞮侯单于好奇问道。卫律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如实道,“我不想看到李陵死。”且鞮侯单于怔住,转回身,“我也是。”唰!!!所有的火把亮起!汉人杀出来了!且鞮侯单于站起身,俯视着山谷,随后缓缓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中的画面,汉人是杀出来了!但,只有一人!汉将军,李陵!胡人如蚁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围了上去,且鞮侯单于看不到李陵,只能踮起脚,左右换位置,“随将军杀敌!!!”山谷内,响起击鼓声,韩延年率兵冲杀出来,他们只持短刀、车幅,身上的盔甲也早已破烂不堪,李陵被围的水泄不通,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在天为顶、地为底的牢笼中反复冲杀,杀敌已变成了本能的动作,他只能感觉到身边的敌人如浪潮,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拥住自己,一会儿又散开,不知过了多久,李陵身边的匈奴骑兵哗的一下散开,李陵咬紧牙,仍像恶狗一般扑杀出去,“李陵,降了吧。”且鞮侯单于披着熊皮披风,白熊皮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无比干净,李陵看到了且鞮侯单于,扔掉剑,抄起弓,瞄准且鞮侯单于,且鞮侯单于眼中神情复杂,有可悲、有敬佩、有悲伤....抬起手,“你看看吧。”身后似有一股力量拽着李陵,李陵下意识回望过去,啪嗒!弓弦被拉断!韩延年战死了。睁着眼,手里死死握着宝剑,“延年...”李陵踉跄走过去,匈奴骑兵为他让出了一条路,左右俱是同伴的尸体,“大牛!麻子!狗儿!扶风!”有的将士,李陵和他说过话,有的则没有,但,李陵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你们为何这么傻?!为什么不走啊!为什么要来送死啊!我们没有援军!没有援军啊!”李陵脸上泣涕横流,他是明白了为何没有援军,却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不来帮帮我?我们都是汉人啊!李陵扑到韩延年身上,恸哭不止,“李陵,你已到了末路!还不快降?!”张胜乐得跳脚。卫律再也看不下去,张弓,箭矢贯穿张胜的后脑,张胜摔倒在李陵身边,但,这些事与李陵都没有关系,李陵面无表情起身,南望中原,音调没有一丝起伏,“我降了。”四周一静,又陡然炸开!“李陵降了!”“李陵降了!!”“李陵降了!!!”匈奴骑兵山呼海啸,他们终于打败了李陵!让他们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汉人!且鞮侯单于闭上眼。拨转马头离开,“你们善待他。”卫律走近,尊敬道,“李将军,请吧。”李陵背对中原,渐行渐远。飞将军宝剑....始终没有再捡起。 番外:九歌(中) 李陵降胡的军报传回大汉,举国轰动。中贵人李延年匆匆来到建章宫外,宫门立着的几个小太监远远望到,如见到主心骨般长舒了一口气,争先恐后的迎了上去,“李贵人!”李延年神色焦急,心中却很是受用,看向最贴己的宦官苏文,问道,“陛下如何?!”苏文苦着脸,额头都急出了一层细汗,就算是他亲爹亲娘病了,恐怕他都不会急成这般,“自军报传回来后,陛下不吃不喝,在宫内也没有一丝声响!小的们也不敢贸然进去,有人说去找太子殿下....”中贵人李延年粗暴打断,“你们去后宫找人了?!”“是去后宫了,”苏文近前一步,“小的以为找太子还不妥当,便派人去找五皇子殿下了。”五皇子,刘髆,母李夫人。李延年赞许的看了苏文一眼,苏文急道,“李贵人,陛下与您最亲近,要不您先去看看陛下吧!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说着,宦官苏文竟如小女儿般啜泣起来。哭声似能传染般,周围的太监也都跟着哭了起来,李延年暗中叫苦,刘彻喜怒无常,就算是他,此刻也不敢去找死,若被陛下迁怒杀了,那就死的太冤了!可,李延年不得不去。因有一众小太监正看着他,太监是很纯粹的生物,他们的食物链清晰明了,谁与陛下关系最近,谁就是最厉害的太监!眼下这功夫,谁都不能去,唯有李贵人有此机会,反过来说,正因为李贵人此时能进去,他才能让小太监们服气,李延年又想到,自己到底都要顶上去,若陛下有气,就先撒到自己身上!陛下撒过气后,等到外甥再来,便不会难为他了!“于此处等着,陛下若有什么需要,我便传你们。”一众小太监眼露尊敬,李延年心里没底,脚下也虚浮,将建章宫宫门推出一条能容人的小缝,都不敢大作声响,憋住一口气,拧着身子就进去了,殿内空气都停止了浮动。“陛下...”李延年竖起耳朵,轻声唤着,猫步轻巧的踮着脚挪步,只要陛下没叫停他,他就一路往宫里蹭,李延年感觉,一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似汉匈之战,永远没个头儿。透过白玉缠纱屏风,李延年瞧见个儿人影,“陛下...小的可否进去。”等了半天,无人应答,李延年偷瞄着屏风上映出来的人影,人影也没动弹,李延年只能当陛下是默许了,绕过屏风,李延年猛地惊在原地!陛下的头发全都白了!!记得昨日为陛下沐发时,还能从白的里找出几根黑的,一夜功夫,再找不出一根黑头发了!只见刘彻凸着眼球,也不眨眼,死死盯着手中的军报,军报有千斤重万斤重!自高皇帝,一百年的大汉社稷都压在薄薄的军报上!但,刘彻拖不起来。他只能把军报放在案几上,用手压着,压住的那手隐隐颤抖,拖不起来,也就算了,竟连压都压不住了!李延年猛地想到,并不是陛下默许自己走进了!而是陛下完全没听到自己的唤声!想到这儿,李延年感觉有一条剧毒百爪蜈蚣,唰唰唰的从自己尾巴根顺着往上爬!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已来不及,陛下正看着自己!“陛....”嗖!!!金龙砚台被刘彻愤怒掷在李延年头上,李延年额顶瞬间被豁出了一道露白肉伤口,“死阉人!谁让你进来的?!”刘彻咆哮,他绝对不能忍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看到!李延年不顾头上的剧痛,也不跪下,立着身子行礼,“陛下,您大半日都未用膳,小的担心您伤了龙体,小的一条狗命不算什么,可您要是倒了,大汉就真完了!!!”在刘彻身边多年,李延年也多少摸清了刘彻的脾性,刘彻把别人都当狗,可要是真在他面前做狗,完全听之任之,那就永远做不了人了!刘彻喜欢的是能反对他的人,如卫青、如霍去病、如现在的李陵,李延年也是抓住了这点,平日里大事服从,小事总要抓住机会说说自己的想法,因此才受陛下宠爱,千钧一发之际,李延年也赌上命了!听到这话,刘彻反倒静了下来,“是啊,李陵降了不算什么,朕倒了,大汉才真的完了!朕的这些儿子,有哪个可以倚仗?朕是皇帝,朕也是他们的父啊,朕不用膳,他们不敢来找朕,反倒是你敢来。朕如何把天下放心交给他们?”“陛下,”李延年心脏如擂鼓,“五皇子殿下要来了。”闻言,刘彻深深看了李延年一眼,“朕现在还不想见他....朕想见一个人,你去把他找来。”一刻钟过后,金龙砚台重新放在了案几上,一切都没变,只有立在刘彻前面的人变了,李陵派回长安送堪舆图的陈步乐,刘彻声音苍老了许多,望向陈步乐的眸中怨气难消,“朕封你为郎官,把你放在朕的身边培养你,为何?为何你要欺骗朕?!”陈步乐眼神空洞,“陛下,下官从未骗过陛下。”啪!刘彻将军报摔在陈步乐脚下,“你看看!李陵投降胡人了!朕是如此信任李陵!信任你!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你们还要说没骗朕吗?!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陈步乐看向脚下的军报,李陵二字格外刺目,空洞的瞳孔被血泪晕开,陈步乐死死盯着刘彻,他什么都没说!但,他又什么都说了!为何不派援军?!!刘彻被陈步乐杀人般的眼神吓了一跳,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了?!可刘彻是什么人,尸山血海顶端的皇帝,刘彻勾起讥讽的笑容,陈步乐哑着嗓子,“陛下,臣请一剑。”话音落下,唰唰唰,陈步乐四周黑影快速掠过,刘彻伸手止住,随手抄起天子剑,扔到陈步乐身前,语气中嘲讽更甚,“你有杀朕的胆子?”“陛下问我还有什么话说,”陈步乐捡起剑,“我对陛下无话可说。”剑割开喉咙。哐当!天子剑落地!看刘彻揉了揉眼睛,有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天汉二年,李陵降胡朝中无人为李陵声,独太史令司马迁异,帝大怒,腐太史令。.......“都是朕听信了路博德搬弄是非,误会了李陵,受了诈,才改了诏令,使得李陵全军覆没。”尧母门后是赵钩弋寝宫,刘彻躺在钩弋夫人的腿上,满是懊悔,但,这些话他在明面上不能说,只能与赵钩弋说一说。“陛下,您歇歇吧。”赵钩弋并没有回答刘彻的话,满头白发的刘彻和年轻貌美的赵钩弋,形成了鲜明对比。刘彻把手盖在赵钩弋的手上,又反握一下,将赵钩弋的手放在上,自己本在上的手藏在下,“钩弋,你是聪明人,你可知路博德为何如此?!”不等赵钩弋回答,刘彻发狠道,“路博德就是不想让朕与匈奴开战!李陵战胜对他无益!对大汉无益!绕了一大圈,不就是为了提防朕吗?他觉得自己是忠臣,朕倒成了昏君,呵呵,匹夫!”赵钩弋清冷道,“陛下杀了他就是。”刘彻猛地坐起,把赵钩弋的手都握疼了,凑近道,“朕可不敢杀他!路博德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朕作对?还不是倚仗着身后有人!你知道他身后是谁吗?”刘彻死盯着赵钩弋,他期待赵钩弋说出那个名字!只要赵钩弋说出,一切都好办了!“臣妾不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非要臣妾说的话,路博德身后应是陛下。”“哼!”刘彻不满的哼了一声,心中更坚定了想法。朕若崩了,此女也要死!留不得!怕不又是第二个窦太后!赵钩弋低下头,她冰雪聪明,如何不知陛下是何意,如何不知陛下想让自己说出谁?太子。说出太子二字,就是说,让自己与卫子夫开战了。自己的孩子,也完全加入了皇储之争!在赵钩弋看来,李夫人是蠢货,急不可待的打压太子,恨不得马上让自己的儿子代替太子,实则,李夫人没看明白一件事。谁是太子,谁死。眼前的陛下,早就疯了。刘据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是太子。赵钩弋才不会傻傻的背刺太子,太子就是所有人身前的保护。太子没了,那就意味着,无论是支持太子的还是反对太子的,都会暴露在贪婪的血口前!聪明人,不会想不通这个道理!“你说要杀了路博德对吧,朕听你的。”刘彻起身,准备离宫。赵钩弋深吸口气,伴君如伴虎,真的太难了!“陛下,路博德该杀。”“哦?那你觉得李陵也该降了?”赵钩弋:“.......臣妾失言了。”临走前,刘彻站定,撂下最后一句话。“带好孩子,比什么都强。”........天光四年已经没人再提李陵降胡的事了,更没人提前出使的中郎将苏武,这俩人的名字,都消失在了中原,某一日,刘彻叫来因杼将军公孙敖,“朕近日时常梦见李陵,你带些兵马,去把他接回来吧。”公孙敖面露难色。刘彻见状,淡淡开口道,“路博德害惨了李陵,害怕了司马迁,你与路博德是一起的?”公孙敖不知该如何说,“陛下,边境动荡,末将恐要多带些兵马。”刘彻眼中满是失望,“你是仲卿的好友,随卫仲卿征战数年,却没学到仲卿半分,边境何日不动荡?何日没战事?你怎会怕成这样?”刘彻没收到边境的军报,只以为阴山一片的汉匈争斗,只是小打小闹,见陛下不知,公孙敖大为惊讶,“陛下,您不知道么?”刘彻察觉到了不对劲,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朕,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而且是前线大事!究竟是谁瞒下来了!刘彻慌了。“朕知道什么?”“匈奴今日袭掠边境的兵马训练有素,边将都挡不住了,死伤不断,边境战事吃紧了!”刘彻睁大眼睛,少有现出失态的神色,“匈奴怎会训练有素?!”“听闻,是有位姓李的汉将在替他们练兵。”愤怒来源于恐惧,恐惧,又让刘彻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是李陵!来人!把李陵的家人全都族了!!!”公孙敖低下头,内心也在受着煎熬,但他不得不做,因为这是他的投名状。.......天光五年汉匈战事又平,汉使往来交好,经过数月的跋涉后,又回到了长安,汉使回到长安的第一时间,就被刘彻传进宫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陵知道全家被杀时是何表情!谁让他敢背叛朕的!朕要他生不如死!刘彻没急着问,先例行公事,让汉使说一下匈奴的情况,汉使开始汇报,刘彻耐着性子听着,终于找到插话的空隙,刘彻强压住声音的激动,随口问道,“见到李陵了吗?”“见到了。”汉使点头。“李陵问我,他带五千步卒横扫匈奴,做了什么对不起大汉的事,竟被族了全家。”“呵呵。”刘彻冷笑,“他说此话时,是何表情?”汉使记忆深刻。“李陵痛不欲生。”好!刘彻在心中大笑!“你是如何回的?”“臣回他说,陛下知道了你在为匈奴练兵。”刘彻前倾身子,“他是如何回的。”汉使怯怯看了陛下一眼,“说啊!”“李将军说,为胡人练兵的不是他,而是李绪,臣也去调查了,确实不是李陵,是李绪。”李...李绪?刘彻呼吸停住,好像是有个降将叫李绪!刘彻竟少有的耳根发红,他羞愧了。沉默许久,“你此行有功,朕要赏你。至于那人....”“陛下,臣明白,不会再提那个名字了!”“你去吧。”五千步卒横扫匈奴,战至箭尽人绝,最后连个名字都不剩下了。 番外:九歌(下) 北海两匹马立在草原上,二人着胡服,却是一副汉人长相。“你不去了?”降胡已久的李陵侧头看向丁灵王卫律,从李陵面上看不出什么,若一直盯着他眼底,能看到漆在灵魂上那一层浓浓的阴郁,卫律遥望若隐若现的羊群,“我就不去了,我不配见他。”毫不犹豫拨马转身,卫律把手盖在李陵的肩膀上,“等你回来好好与我讲讲他。”“嗯。”“驾!!!”降胡多年,李陵只听到苏武在更北的北海,却一直没脸来见他,远处牛羊群前的人,似感应到了什么,回身,两人对望,在最北的地方,这对好友终于相见,苏武高举着手狂奔而来,“少卿!少卿!是你吗?!”李陵鼻子一酸,翻身下马,也向苏武狂奔而去,“子卿!”风吹草低,两位挚爱亲朋,经历了人生无常,终于重重抱在一起,没想到,竟是苏武泣不成声,“少卿!我听过你的事了!这些年,辛苦你了。”李陵怔住,再压不住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挚友面前,李陵所有的委屈再压不住了,“子卿!我的家人都没了啊!都没了啊!”宣泄情绪后,苏武拉起李陵的手,“走,进帐内说,我还藏了些酒呢!”走进,李陵望着四处漏风的破帐,哽咽道,“你晚上不冷吗?”苏武很兴奋,弯腰翻腾着找酒,帐内一览无余,也没几样东西,说实话也没啥好翻腾的,“找到了!”苏武提着酒,笑道,“若晚上冷了,我就在羊群里睡,就是难闻了些,暖和得很!”再遇苏武,李陵不想再提这些难过的事,“在这天寒地冻之处,你还藏酒,我看看是什么酒。”“喏!你看看吧!”苏武一脸得意,等着看李陵震惊的表情。果然,李陵长嘶一声,本以为是什么劣酒,却没想到是草原上最好的酒!这种酒,只有单于一家才能享用。“这是哪来的?”李陵心中一紧,语气严肃问道,“且鞮侯单于他弟於靬王的。”“子卿,你!”闻言,李陵有些气愤,“你为汉臣,何以要於靬王的封赏?”望着李陵,苏武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你还笑!”“不是他赏给我的,是我给他编渔网换的,我编了整整百日,都有几千个渔网了,也换得这酒。”苏武继续道,“少卿,这酒是我换的,於靬王要赏我金银财宝,我都没要,你说我这有吃有住的,要他赏赐做什么?”李陵心中长舒口气,问道:“你换这瓶酒,都不如换个好帐篷....”“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朋友,我知道你会来,我在等你,等你来到时,我要有款待你的酒。李陵眼睛一红,手中的酒变得滚烫。两人在漏风的帐内坐好,但心都是滚烫的,李陵饮下一大口酒,“好喝!真他娘的好喝!”“哈哈哈,那就好!”苏武接过,也饮了一大口,“我和你讲,我这些破烂家当,还被当地人偷过,我只把这瓶酒抢了回来。”“我看你牛羊还有三十余头,他们还挺算是个人,给你留了些家当。”“呸!他们算个屁人!”苏武啐了一口,“都给我偷光了!这些牛羊是我偷他们的。”“啊?”“啊什么,他能抢我的,我抢不过他们,我偷还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当然行!”苏武也变了。笑过后,李陵望着苏武,眼前的好友让他熟悉又陌生,“子卿,你变了。”“你也变了啊,变的能哭喽,”苏武接过酒囊,“你的事我都听於靬王讲过,你把李绪杀了,惹得大阙氏大怒,要杀你泄愤,且鞮侯单于给你硬保下来了,还要将女儿许配给你。”“我不会娶他女儿的。”苏武把手盖在李陵手上,“少卿,我不是责怪你,单于对你很好....我是想说,”苏武顿了顿,“这都是陛下的错,若陛下有单于对你半分好,你我就不会在此相见了。”李陵低下头。苏武捏了捏李陵的手,似在给他传递力量,“在北海放牧这几年,我想清楚了一个道理。”“是何道理?”“大势不可逆。休战是大势,大汉赢不起也输不起,陛下要逆大势而行,支持陛下的只有你一人,到最后,陛下拧不过大势,他就只能把你抛弃了。这都是命。”“娘的,不说这些了!”苏武摇了摇头,二人从长安一面后就再没有见过,但他能想象,李陵降胡后的每一天,是有多么煎熬,他想为李陵把这结打开。“少卿。”“别说了!”李陵甩开苏武的手,暴吼了一声,苏武眼中没有责怪,满满都是心疼,剧烈喘息,李陵心情稍微平复后,才开口道,“陛下崩了。”苏武瞳孔猛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颤声问道,“那是...”李陵道,“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早些年就被陛下逼死了,是钩弋夫人的儿子。”“呕!”苏武泣涕横流,猛地将腹中的烈酒呕了出来,李陵扶住苏武,轻拍其背,“现在辅政的是霍光、上官桀,我与他们都有旧识,他们派人来寻我归汉......”苏武似明白了什么,怔怔看向李陵,“你,你不走了?”李陵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胡服。他不走了。“少卿,这是为何?陛下已经崩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若回去,定会受到重用!何以在此背负千古骂名?!”“一切都过去...要如何过去啊?大丈夫不应反复无常,恐再次蒙羞啊。”苏武懂了。李陵对大汉的一腔热血,早就凉透了。“单于对我很好。”“汉使来胡,询问了你的下落,且鞮侯单于说你早已死了,卫律赶紧来找我,我又去告诉汉使,你没死,”“就算如此,单于都没责怪我,让我来找你回去。”深吸口气,李陵动容道,“你与我何其相像啊!”“你的父亲因匈奴而死,我的父亲也因匈奴而死,你我的一生都献给了胡汉之事。”“我们走的每一步都相同,或是你在前我追你,又或是我在前你追我。”可不知从哪一步开始错了,我竟成了降将!!!”顿了顿,李陵平复心情,握紧苏武的手,“子卿,你回去吧,不,你一定要回去!”苏武看了李陵许久,在李陵瞳孔中看到了李陵,也看到了自己,“嗯,我回去。”这一次,我在北,你向南去。........始元六年苏武回到长安,临行前,他与李陵大醉数日,李陵也没来送他。昭帝感念苏武对大汉赤忠,封其为典属国,命其可领一份祭品去祭拜武帝茂陵。苏武来到武帝茂陵祭拜,立于此,竟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他不回来?”苏武回过神,看清来人,行礼道,“下官拜见大将军!”尽管只是回到长安几日,连脚跟都没站稳,但苏武已经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霍光和上官桀的明争暗斗,愈发的白热化了!被苏武唤为大将军,让霍光失神许久,仿佛看到了发光的背影,他曾经也是追随在大将军身后的人,物是人非,自己成为了大将军,苏武又答道,“李陵不回来。”苏武特意在武帝茂陵内,将李陵的名字大声唤了出来。霍光笑了笑,朝苏武眨了眨眼,转瞬即逝,快到苏武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你给他写封信,说不好他就回来了,大汉真的需要他。”苏武认可点头,“我等下就去修书一封!”霍光扫过茂陵,叹道,“大汉百废待兴,但终归是又顶住了。”苏武点头,他知道,大汉能从崩溃边缘被拉回来,全凭眼前的这位擎天白玉柱。“我走了。”霍光转身离开。轻轻的走,轻轻的来。望向霍光离开的背影,苏武面露沉思。他当然还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卷入风暴中,上官桀谋反案中也有他的戏份,他不会知道,霍光处理了谋反案的所有人,唯独把自己留了下来,他更不会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与霍光共同扶立新的皇帝,苏武现在只想写信,写一封给李陵的信。........“大王,有您的信。”胡人亲卫恭敬走过来,还没等李陵开口,且鞮侯单于一把抢了过来,生气道,“果然是苏武!他回去了还不够,还要带回你!”“单于,给我吧。”且鞮侯单于气呼呼的把信拍在面前,“当我面拆开!要不我就撕掉!”李陵突然问道,“单于,你为何如此器重我?”“你说什么呢?”李陵憋了好久,今天终于问了出来,“我杀了李绪,你保下了我,还要把女儿嫁给我,后来汉军攻打浚稽山,你要我带兵去迎敌,我故意吃了败仗....”“好啊!”且鞮侯单于拍案而起,“你果然是故意的!现在总算是说漏了吧!我就说,你怎会打不过那群酒囊饭袋!”李陵笑了笑,心中流淌一阵暖流,打开信,读了起来,信中内容也与且鞮侯单于想的一样,是叫李陵回家的。“哟!还封为典属国了,典属国是什么官,有我封你的右校王大吗?!你不满意,我再封你更大的!我可没汉人皇帝那般小气!”放下信,李陵问道,“你想让我走吗?”且鞮侯单于沉默许久,点头道,“我想让你走。你他娘的太惨了,只要回去,就能洗刷你的冤屈。唉,若是能有人统一中原和草原该多好啊....也许这些痛苦,就不会发生了。”“实话?”“实话。”“好。”李陵要来纸笔,笑道,“那我就回信了。”写罢后,李陵看向胡人亲兵,“帮我传回去。”“是!大王!”目送胡人亲兵拿着信离开,李陵久久没回过神,“少卿,你不是问我为何对你如此好吗?”李陵回过神,“是啊,为何?”且鞮侯单于大笑道,“他娘的,等我死了就告诉你!喝酒!喝酒!”“喝!”.........长安苏武立在府前北望,日日如此,只等着那封回信快回来!不!光是信回来不够,是要李陵回来!望眼欲穿,来自草原的信,终于到了苏武的手上,苏武双手颤抖,展开,看过后,久久无言。..........啪!!!说书人拍打惊惶木,茶盏中的茶水早就被用来润嗓了,“且说此封信后,苏武与李陵也有书信往来,但再没有提过一次,要李陵归汉的事,李陵,永远留在了草原。”茶楼内数十观众,听得泣不成声,这段故事太悲壮了。“先生,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啊?”一个孩子吸了吸鼻子,仰着头问道,其余观众也跟着起哄,“对啊!写了什么啊!”“快告诉我们!”说书人嘿嘿一笑,“各位看官,是不是要赏我些茶水钱啊,我这口实在是有些干。”“娘的!听你说书,要了八遍茶水钱!老子身上都身无分文了!”“对!给你这么多钱了你还要!”“打他!”“不说就打他!”果皮鸡蛋全都招呼到说书人身上,说书人忙讨饶道,“各位爷,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快说!”“李陵写的是....”.........李陵仰望天空,天地广阔,足以容得下所有的喜怒哀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广阔了,这一刻,他终于能大口呼吸了,一张张脸在李陵眼前闪过,李广...李敢...韩延年...陈步乐...还有苏武。心动念动,别歌......“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本卷完。)(第六卷,王不留行。)(刘据:乱世用重典,盛世下猛药。朕要为大汉开药三方!) 第 1章 大汉魅魔 天光六年冬卫太皇太后梦天大采,拾阶登天,默数阶六百六十六,知子据为天所授,改元天授。天授元年黄鹄落太清池,东方朔云:“黄鹄振翅而千里,今止陛下园池,食陛下鱼鳖,啄陛下菽粮,陛下德五,天下无人与陛下贵。”大吉。五星聚于一处,大治。天子徙都洛阳。........“我告诉你,洛阳可是大有来头。”“周公营洛邑,洛邑是做什么的?是安置殷商遗民的,但在西周时还不是王都。”“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天子戏诸侯,失大周国鼎,幽王死后,平王继位,周平王是被诸侯拥立的,周王室的公族不同意,虢公又辅起了周携王。”“西周末年,便生出了两日同天的光景。”“晋国为姬姓之国,是为同宗亲戚,晋文侯杀周携王,立定天子之功,又联合秦、郑等国,护送平王东迁。”“东周,便是定都洛阳!”李陵摇头晃脑,如数家珍将洛阳的历史说了一通,却....无人在意。金日磾与一憨憨的胡人正勾肩搭背,低声道,“别理他,他脑袋不好使。”“嗨!翁叔!”李陵一下就急了,他本就想在胡人面前卖弄卖弄学识,平时本就读书比不过这群妖孽,好不容易碰上个能显摆的,那还不抓紧机会?胡人回头看向李陵,憨厚一笑,“我觉得他说的挺好。”“看见没有!”李陵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对了,翁叔,我们还不知你这草原来的朋友叫什么呢。”闻言,同在船舱内的卫伉、苏武、韩增等人都看了过去,“我说后,你俩可别打起来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李陵不解。金日磾看向那胡人,“你说?我说?”胡人笑道,“我来吧。”他看向李陵,“我是从鞮汗部来的...”“等会!!”李陵叫停,鞮汗部?好耳熟啊!李陵终于想起来了!与大父射杀的单于就是鞮汗部的,在外征伐的儿善于也是此部,眼前的傻子....竟也是?“你与伊稚斜单于是何关系?”金日磾皱眉道,“少卿,你答应我的。”“他是我父王,儿善于是我哥,”憨厚胡人挠头笑道,“你就是李陵李少卿吧,我想见你很久了,我叫风汗儿。”风汗儿,未来的且鞮侯单于。.......咚!咚!咚!卫子夫脚下传来一阵阵闷响,卫子夫皱眉道,“他们在下面干什么呢?”正欲起身喝点茶水,“嘿嘿,姨娘,您歇着,我来!我来!”卫子夫手指一动,霍去病就明白了姨娘的意思,赶紧起身为姨娘端茶倒水。卫子夫身侧的娇小妇人是霍去病的阿母卫少儿。“不知给你阿母也倒一杯?”霍去病将茶水奉给卫子夫,卫子夫随手接过,放到二姐身前,白了霍去病一眼,“再去给我倒一杯。”“是是是,姨娘。”霍去病哪里还有半分冠军侯的样子,躬身再去倒茶,却拿错了壶,直接给姨娘倒了一杯白水,卫子夫看在眼里,背着霍去病朝二姐挤挤眼睛,卫少儿拍了拍妹妹的手,用唇语道,“孩子心乱了。”匆匆忙忙把茶盏递给姨娘,霍去病竟手抖了,一下没拿住,滚烫的茶水朝着卫子夫的胳膊洒落,霍去病眼中一凝,将自己的手臂送了上去,哗!茶水全都落在了霍去病手上!“去病!”卫子夫和卫少儿异口同声。卫少儿拉过儿子的手,幸好洒落在衣上大半,只溅到手上几滴,可,这几滴也给霍去病手上烫出一层小水泡,卫少儿眼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怪道,“你都多大了,还这般毛手毛脚?我叫人去取些烫伤膏。”“阿母,不用了。”“你别说话!”“哦....”霍去病撇撇嘴,又看向卫子夫,“姨娘,您没事吧。”卫子夫叹道,“我有什么事,倒是你,一上船后就心神不宁,为何?”“啊?有吗?”“我晓得了,”卫子夫笑道,“霍仲孺,还有你夫人、儿子,可都在洛阳呢,你是因此事烦心?”“怎么会!不是!绝对不是!”看向霍去病的目光柔和,卫子夫伸出手,揉了揉霍去病的头,平日里呲牙的狼,在卫子夫手下,就如同顺毛的狗,“你这孩子,嘴上总说不在意,姨娘却知道,你时时刻刻在惦念着家人,你也最爱家人,不说别人,光是想想你帮过姨娘的忙,都已经有那么多了。”霍去病帮亲不帮理的性子,看在外人眼里就是嚣张跋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但是与他亲近之人的眼中,不可能还有谁比霍去病更值得信任了。“姨娘~”一番话,给霍去病感动的够呛,“好孩子。”“去病,药膏来了。”卫少儿呼吸微乱,正要拽过儿子的手抹上药膏,霍去病眼睛一转,突然来了机灵劲儿,“阿母,我先不抹了!”说完,没等卫少儿回应,拔腿就跑。“这孩子,干什么去了?”卫子夫笑了笑,“还能去哪?”........“据哥儿!据哥儿!”霍去病嚷着,跑到刘据那,侍中窦富为霍去病打开门,“侯爷。”霍去病踮起脚,抻脖往里一看,霍光、田千秋正陪着据哥儿说话呢。刘据视线被霍光和田中秋挡住,霍光最先感觉到傻大哥,回身面无表情,用手挡住嘴,对窦富小声蛐蛐,“把门关上。”“可是侯爷要进来啊。”“他整天没正事,不要管他。”侍中窦富可不敢请霍去病吃闭门羹,霍去病嗨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进去抽霍光,窦富也是为难,正巧,刘据看了过来,“表哥,你来了,快进来。”霍去病得意的朝臭老弟哼了一声,举起烫伤的手走进,看着表哥的手势,刘据一愣,在心中惊道,表哥!这手势可不兴比啊!再一想到现在是古代汉朝,松了口气,刘据目力极好,定睛一看,才发现不对劲,“表哥,你为何伤了?!”唰唰唰!!!数道视线都汇聚在霍去病身上!霍去病抬着手,满脸骄傲,封狼居胥回京后,都没这么骄傲,众人心思各异,窦富:“他还能受伤?在草原犁庭扫穴,身上连一处擦伤都没有,这种妖孽,竟然会受伤?!”霍光:“他伤了?嗨!就是一点小烫伤!真烦人!又让他得意了!”田千秋:“我想吃鱼。”都等不及霍去病走过来,刘据赶紧起身,噔噔走到霍去病身前,动作轻柔的把表哥手放下来,看着手上一层水泡,忙看向窦富,“去弄些清凉膏,表哥是烫伤了!不,直接叫医官来!”霍去病也被吓了一跳,“据哥儿,医官就不用叫了吧,我抹些清凉膏就好了。”“听我的!”霸道总裁刘据直接打断霍去病,霍去病娇羞的嗯了一声,被刘据拉到身边坐下,这一幕,给霍光看得五味杂陈,看向傻大哥又是羡慕又是恶心,刘据是真心诚意的关切,所以举止没有丝毫的过火,可能就算有些过火,霍去病、霍光眼前都是厚厚一层滤镜了,也根本看不出来,并且,基本没人能扛得住这个!战国时期,魏国谋士范睢因才大遭人妒忌,被打断了手脚扔到茅厕里,死里逃生来到咸阳,秦国君秦昭王屏退周围,对范睢长跪不起,口中说着“请先生赐教。”请问,你要是范睢,你能不能顶住?能不尽显才学吗?商鞅颠沛流离,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就连商鞅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来到秦国后,一国国君握住你的手,告诉你,“你放手干,我全力支持你。”你能不尽忠吗?诸葛亮看着奄奄一息的刘备,你一事无成时,他对你委以重任,临死前,又告诉你,“你是天下大才,阿斗不行,你就自立。”你能不鞠躬尽瘁吗?真诚永远是最大的必杀技。况且,顶级的人才什么都不缺,人家就缺认同。随船的医官被窦富带来,魏太医都是个老头儿了,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还以为冠军侯出什么大事了呢,低头一看,就是小烫伤,连疤都留不下来,刘据认真问道,“好治吗?”魏医官都听傻了,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说,陛下,事情真的太急了,微臣再晚来一刻钟,侯爷的手就自己长好了。但,魏太医终究没说出口,思来想去,精华了一生的情商,“陛下,霍将军这手还可拉弓。”“表哥能否拉弓都无妨,不要让他疼,也不要留疤。”魏太医点头道,“是,陛下。”霍光转过头,看向茶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窦富是人间清醒,他追随陛下,但却自觉没被魅惑住,暗中嘟囔道,“侯爷这辈子是完了。”“大霍叔叔!”霍去病眼睛一亮,“鲤儿,你怎么来了?”“鲤儿听说你烫伤了,鲤儿这里有灵丹妙药哦~涂上就好啦~”魏太医一看没自己事了,“陛下,殿下拿的是清凉膏,治烫伤药效极好,抹上就好了。”“魏太医,辛苦了,窦富,替朕送送太医。”刘鲤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大霍叔叔,必须要我亲手给你抹才好用哦。”“好。”霍去病点头。清凉膏出自义妁之手,就是她研制出的,叫鲤儿送来,也尽显情商。像在场众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朝堂之上谁做什么,大家伙心里也都门清,义妁一介女流深谙此道,与厉害的人交往,不必刻意隐藏私心,谁都能看出来,事情办得让人舒服,这才是最重要的。鲤儿认真帮霍去病抹好清凉膏,还特意呼呼吹了几口,“好啦~”霍去病笑着揉了揉鲤儿,“我觉得都好了!谢谢鲤儿!”“嗯!”“表哥,你以后可要小心。”对上据哥儿急切的目光,霍去病脑袋里全是空白,啥也不想,就想为据哥儿奉献!........洛河上 还有一叶小船刘彻半依半靠,从舱内看向外,卫青、霍嬗都在外翘首以盼立着,就是没长尾巴,有尾巴早就转飞了,刘彻冷哼一声,酸溜溜说道,“熊儿还要几个时辰到,可把你们急坏了,也不嫌外面冷,冻死你们算了!”中贵人包桑将火炉朝陛下推了推,刘彻怒道,“朕热!拿一边去!”包桑又默默把火炉挪走,纯粹是刘彻的受气包。“桑弘羊呢?”刘彻左右一扫,发现半天没看见桑弘羊了,中贵人包桑道,“也在外面等着呢。”闻言,刘彻脸色铁青,“把他叫进来!”朕这一辈子,就一个人都没处下来吗?!“陛下。”桑弘羊走进,刘彻冷声问道,“你就这么急着见熊儿?你别忘了,可是他废的你大司农。”“陛下,并不是陛下废了微臣大司农,”桑弘羊赶紧纠正道,“是微臣才力不及,也不配居此位了。”刘彻撑起身子,满眼震惊的看向桑弘羊,不是!还能这样吗?!桑弘羊自己给自己洗上脑了?!“你可知道,是朕在洛阳给了你第二条命?也是朕最先把你提拔起来的,这些你都忘了?”“微臣断不敢忘!”听到桑弘羊惶恐的语气,刘彻脸色才好看了些,可接下来桑弘羊的话,又把刘彻气着了,“为陛下做事,微臣尚有余力,微臣也不亏心。”什么叫为朕做事就有余力?一到为熊儿做事就才力不及了?熊儿做得是多大的事啊?朕怎么不知道呢?!“微臣急着见到陛下,向陛下道歉。”刘彻眨巴眨巴眼睛,见桑弘羊满脸真诚,懵了,小猪明白了,为朕干活是工作,为熊儿干活是生活。熊儿都给你踹了,还念着人好儿呢?看着桑弘羊,刘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是真贱啊。”“朕看你就不烦别人!”“滚吧!”桑弘羊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那,陛下.....微臣去外面候着。”刘彻无力的摆摆手。等到桑弘羊离开后,刘彻沙哑道,“包桑,把火炉朝朕这推推。”“朕冷。” 第2 章 王只需站在那... 十层赤楼帛兰船掩住河道大半,视线范围内尽是雄壮!大汉龙旗旌于船顶,为规制最高的楼船!“来了!来了!”霍嬗激动的破音,踮起脚眺望,希望能望见那道身影,在旁的舅姥爷卫青,都跟着心跳加速,“我都有多久没看到熊儿了。”“舅姥爷,不过一个冬日罢了!”霍嬗忍不住酸道,“我是从没见过殿下!”“何止是一个冬日?去年初我便带兵重通西域商路,来回之间,回京已是夏至,没待上一季,大宛复叛,我又带兵平乱,再回时长安已经落雪,我连十日都没待上,又被陛下骗来洛阳...满打满算,去年至今,在京城的日子应只有百十来天,见到熊儿更是廖廖。”卫青如数家珍,说到最后,遗憾长叹,“唉,有时太会打仗,也不是一件好事啊。”霍嬗暗中翻了个白眼,舅姥爷怎么有点....闷骚。平日里卫青何其完美,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丝毛病,实则内心时常躁动,不然卫伉闷骚的性子是哪来的?随爹。中贵人包桑走出,对着卫青、桑弘羊、霍嬗三位活爹,恭声道,“陛下说外面冷,想唤您们进去喝茶。”“不喝了,不渴。”卫青想都没想就拒绝,笑话!眼看就要见到熊儿了,谁还和你刘小猪喝茶啊?甚至提前预判了刘彻的预判,“我也不冷,更不饿。”有了卫青做表率,桑弘羊、霍嬗也跟着婉拒,中贵人包桑想到自己事没办成,回禀又得挨骂,硬着头皮劝道,“陛下一个人有些无趣,想找大将军您说说话。”“若陛下无趣,来外面就是,我们一同等熊儿。”包桑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行礼回禀,没清净几息,刘彻强压怒火的唤声响起,“仲卿,来陪朕待会儿吧。”“舅姥爷,您就去吧,大好日子别惹陛下生气了。”桑弘羊在旁帮腔:“对对对!”卫青虎目瞪了他们一眼,嘟囔一句,“烦死了。”抬脚去寻刘彻。卫青前脚刚进去,刘小猪笑声响起,不看他人,光听他笑声,还以为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呢。霍嬗与桑弘羊忍笑对视。“唉?老桑,桑迁呢?”“咳咳咳,还是别把他带到陛下面前丢人了。”霍嬗想了想,“也是。”.......天子楼船霍去病硬捱到据哥儿和某某臣子们谈完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厚脸皮了,耐不住总有据哥儿宠他,田某某和窦某某都退下后,还有个某某某也在这赖着不走,霍去病颐指气使,“议事后,你可以退下了,陛下要休息。”傻大哥的话,一到霍光耳边,会被自动过滤掉,全都当成虫子在叫,见霍光双腿纹丝不动,还有闲心喝点茶水,看那模样,是要和自己耗上一天,霍去病在心中暗骂,真不要脸。“表哥,这几日看你心情低落,本想找你的,现在都是自家人,正好说说话。”哪怕搬出卫府,卫、霍、刘三家,也有着斩不断的联系,卫、霍两姓千丝万缕,但都是因刘据存在,因刘据而昌,当然,我们都知道,没有了刘据,卫家和霍家也不会有好下场。周天子行分封制,封建亲戚,以藩屏周。重点是什么?是屏周吗?非也。最重要的是亲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无论历史发展到何种形态,血缘关系组织都会存在,并且血缘关系之外最近的,就是地缘关系。除了同姓同宗,更近的就是同乡了。刘邦,曹操,朱元璋....大丈夫创业,最开始的班底,谁不是同宗和同乡啊?卫青、霍去病、霍光,这三人就是刘据的亲戚,也是太子最大的支持力量,他们不支持太子,那他们支持谁呢?对于他们而言,刘据从来不是一个选择,刘据出生那刻起,他们的命运就不可分割了。卫霍因刘据而兴,刘据失卫霍而败,相辅相成。霍去病心中一阵暖流,他知道,据哥儿因迁都之事忙得脚打后脑勺,连睡觉的功夫都没多少,尽管如此,据哥儿还在惦记自己,就是这些小细节,最让霍去病感动,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据哥儿就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总是默默付出,“据哥儿,我好多了。”“定是因为要见表嫂和侄儿了吧,你们多年没见,现在于洛阳相见也好,我想到要见到父皇,还有些紧张呢。”刘据声音亲和,带着明朗的笑意,他还真不是胡说,虽然迁都案一大串下来,费了不少功夫,也有令人难过的事,但游戏难度不大,刘据自己都可以摆平。说实在点,没有便宜老爹搞事,日子都过得顺了不少。自离了长安,刘据总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和便宜老爹的相爱相杀还是没完,至于落在什么事上,自己就不知了。“我对不住他们母子太多,以后要好好补偿才是。”霍去病感叹。他将老婆娃儿送出京,表面上是要儿子去看病,实则都是为了据哥儿,那时陛下和太子的关系愈发紧张,大局随时倾覆,霍去病不想现出弱点。尽管霍去病是为刘据,但他却不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家人就是如此,你为我牺牲,我为你牺牲。霍光如老僧入定,看似是喝茶,实则一对招风耳却支得老高,比过年回家村口的老大娘还八卦。“我只怕是....”霍去病顿了顿,“嬗儿会生我的气。”想到等下见到儿子,还不知说什么,霍去病又长叹口气。“无妨,我帮你周旋就是。”刘据直接包揽下来。“陛下!”霍去病正要开口,霍光赶紧打断,“微臣有一事不明。”“你说。”“微臣记得陛下说过井田制是劳役地租,鲁国初税亩是实物地租,微臣私下想了许久,仍有几处想不通。”刘据回忆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和霍光讲过这个?恍然想起,这恨不得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怎么拿到现在来说?但既然霍光问到了,刘据就点头道,“你说就是。”霍光拿起纸笔,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不顾傻大哥呲牙咧嘴,和陛下探讨起了学术问题。幸好,卫伉的声音在外响起,“陛下,太上皇的船在外面。”“父皇?”刘据有些疑惑,距离洛阳还有小半天的路程,便宜老爹迎出来这么远来接自己?以刘据对便宜老爹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干的。想来,只能是肚里又没装什么好事。没人比刘据更懂刘彻,小熊不仅是懂现在的小猪,更懂未来的小猪。禅位只是一时的事,只能说便宜老爹暂时对皇位和长生没兴趣了,但不要忘记一件事,刘彻有着远超常人的精力,就算对皇位和长生没兴趣,他这精力散不出去,早晚会转移到其他事上,而不管刘彻做什么事,都是降维打击。如果刘据是守序中立,那刘彻就是混乱邪恶,反正自己活的爽就行,其他人其他事,都与朕何干?所以,刘据还是得小心着。毕竟便宜老爹实在太不一样,他疯起来的破坏力,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见陛下失声,霍光提醒道,“陛下,您要去迎太上皇了。”“是的,”刘据点点头,起身,“随朕去吧。”刘据刚走出,“不必去迎了!朕亲自来了!”刘彻一马当先,身边跟着卫青、霍嬗、桑弘羊,“父皇。”刘彻走到儿子身前,不知不觉间,儿子都比自己高一点了,倒不是刘据又长了,而是刘彻缩了,“你做的不错,辛苦了。”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臂膀,微笑道。唉?这一副慈父的样子是怎么回事?竟然还有点感动。便宜老爹转性了?“父皇,您也辛苦了。”“朕不辛苦!”刘彻大手一挥说道,他也确实是不辛苦,反而乐在其中!“微臣拜见陛下!”霍去病、霍光身后,李敢、李陵、韩增、田千秋等君臣都对着刘彻行礼,刘彻随意扫过,在几道年轻身影稍作停留片刻,感叹道,“熊儿,俱是大才啊。”小猪的眼睛就像扫描仪,一个人是好是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也是刘家人特有的天赋技能。刘据扬起下巴自豪道。“皆是大汉良臣能将。”“呵呵。”刘彻笑了笑,不置可否。这套说辞可唬不了他,什么叫大汉的,说大汉好像和每个人都有关系一样,不还是熊儿你一人的家臣吗?高皇帝和武帝时期人才井喷,有可能并非这两朝是人才多了,人才一直在那,区别只在于,这些千里马被伯乐都挖出来了,刘家皇帝扫描人才的能力可在各朝皇帝间列为上成,而刘邦、刘彻,更是刘家皇帝中的佼佼者。只要是人才,这俩位是绝对不会看漏的。东瞅瞅西望望,没见到子夫,刘彻微微皱眉,心中不满,白瞎打扮半天了!暗道,“子夫为何不来迎接朕?”“你阿母呢?”“你带父皇去吧。”刘据看向卫伉,“是,陛下。”刘彻把脸一扭,“不要他,朕烦他,你陪朕去吧。”手一指,刘彻点到霍光,霍光平静道,“是,陛下。”刘彻领走霍光,去找卫子夫后,霍去病总算有了说话的功夫,满眼歉意道,“嬗儿...”“草民参见陛下!!!”霍嬗总算如愿以偿,自上船后,他眼睛就没离开过刘据,何其贵气的人啊!高大,年轻,英武,浑身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又似大海一般辽阔,怎会有如此的人?!刘据是人群中最高的,也最难以忽视,头上连冠都未戴,头发只是简单束起,穿着也仅是深色衣,身边人俱着官服,用其上文饰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唯独刘据不用。可又是最特别的一位!王不需要任何衣饰来证明自己,他只需立在那。在陛下面前,霍嬗只觉得自己黯淡无光。“你就是霍嬗吧,你是朕的侄儿,朕早就想见你了。”霍嬗因自己是霍去病的儿子,时常觉得郁闷,毕竟霍去病儿子的身份,让霍嬗失去太多了,可,现在的霍嬗却无比感谢霍去病!“陛下,草民是霍嬗。”“叫我表叔就好。”刘据心中暗道,霍嬗要是生在现代,光凭这长相,就足以让无数人疯狂了,与表哥不同,表哥是英武的帅,霍嬗则是病怏怏的帅,还偏偏有人很吃这款。“嗯....”刘据在身上摸了摸,有些窘迫,想送霍嬗一件见面礼,却什么都没带,忽然想到自己头上还有玉麟簪,拔下,“此物送你了。”“陛...陛...”在刘据的目光下,霍嬗硬生生的改口,“表叔,侄儿哪里...”卫青咳了咳,“给你就拿着。”霍嬗双手捧起,刘据将玉麒簪放在霍嬗手上,就连刘据都不知,这轻轻一放,成为了代代相传,霍家忠诚于刘据这一脉皇帝的信物,无异于那句“非刘姓王共诛之”。在旁的霍去病懵了,这种感觉很难说,自己忐忑了好几天,结果就这!儿子,要不你骂我两句吧!你没看见我是什么意思啊?而且,霍嬗还不是故意不看霍去病,故意不看说明还是有情绪,人家也看,就是发自心底的不在意,基本等于,“啊,爹,真巧,你也在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霍去病拉过卫青,“大舅,唉,嬗儿还生我气吧,您说我该如何?”卫青挠挠头,“嬗儿生你气了吗?”“没有吗?”“没有吧....都没听他提过你几次。”“这还不是生我气吗?!”霍去病急了。卫青眼中笑意一闪而逝,严肃道,“放心吧,这孩子大度,从来没生过你气。”“大舅,你别骗我。”“我真没骗你。”“......”“大舅,你骗骗我吧,我心里难受。”“唉,”卫青拍了拍霍去病,“我也想啊,可我从来不说谎话,你这就是难为我了。” 第 3章 卫子夫训夫 “大父!”在一起玩儿的小家伙,是刘鲤儿第一个看到了刘彻,“鲤儿,快来让大父抱抱!”刘彻大喜,对鲤儿的喜爱丝毫不掩饰,刘鲤儿有着天然的身份优势,她既是皇族,又不参与到政治斗争中,而且男娃儿到了七八岁狗都嫌,女娃却始终招人喜欢,故不管是谁身处哪种立场,都会对鲤儿释放善意,“好~”太子进和二皇子弗放下手中玩的棋子,齐声道,“孙儿拜见大父!”刘彻抱起鲤儿,朝另外两位皇子点了点头,在太子身上一扫而过,在刘弗身上多停留了几息,走过,又揉了揉刘弗的头,朝屋内努努嘴,问道,“你们大母在里面?”刘弗看了大哥一眼,回道,“大母在里呢。”“哈哈,那大父先进去,等下再来找你们。”“好的,大父。”刘彻趴在门前,轻敲几下,声音放柔,“子夫,你在吗?”沉默好一会儿,“进来吧。”“唉!”刘彻推门而入,只见卫子夫不施粉黛静坐在那,刘彻看得一愣,此刻的卫子夫甚至比刘彻初见时还美!对于小猪而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世上也不该有朕得不到之物!“子夫,你真美。”刘彻真情流露。卫子夫冷面,“有事就说,无事就不说。”“咳咳咳,你我何时走到如此境地了,好歹也有夫妻之实,你还是朕的皇后呢,无论如何,史书上都得这么写。”边说着,刘彻回手掩上门,不得不承认,刘彻一打扮起来,是真的迷人,但卫子夫深知,越迷人的越危险,刘彻最迷人,也最危险。察觉到子夫正看着自己,刘彻忍不住得意的轻咳两声,形象这一块,还是能拿捏的!“哦。”“额....”刘彻有些尴尬。主要是因卫子夫的回答出乎意料,刘彻心知肚明,卫子夫不满是自己的皇后,故意说出这话来激她,就是想让她生气,女人一有情绪,不就好拿捏了吗?但,刘彻还是忽略了一点,卫子夫可不是普通女子,最起码与优伶那般庸脂俗粉不同,卫子夫消化情绪的能力甚至更强于刘彻,除非是伤害到了熊儿,此外,想让她现出破绽,真的太难了。刘彻推测的不错,卫子夫厌恶于是刘彻皇后的身份,可卫子夫又想到,若不是皇后,熊儿也不会是太子,并且,是刘彻皇后的事实已无法改变,无法改变的事,那就放下好了。这对夫妻,有着相同的特质。不内耗。刘彻似井,投入一石头,会激起水花,他不内耗的方法就是外耗,而卫子夫却不同,她如深湖,投入一石,只能看到涟漪,其余都被卫子夫吞没了。见卫子夫面无表情,刘彻觉得有些棘手,深谙御人之术,让刘彻无法忍受,竟然有朕摆不平的人,而且还越来越多了!“要不,你说两句话?”刘彻一招投石问路,本是想再敲敲卫子夫,却没想到,卫子夫直接反问道,“你要听我说?真的?”刘彻眼睛大亮,“是!你说!”行,要我说,你别后悔就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偷听,谁敢还在那,我就让他罚抄九章律!”“妈呀!”“九章律可抄不得!”“大母,我们不在外面!”门口的几个小家伙一哄而散,等到确定再无人偷听后,卫子夫与刘彻对视,自从刘据登基后,这恐怕是第一次,只有这俩人的谈话,刘彻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暗道,子夫,不管你要出什么招,朕都接着!“你知道我厌恶你吗?”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刘彻也是大受打击,他自觉是魅力男人,讨厌朕也是算了,怎么都成厌恶了呢?!“子夫,你未免有些太伤人了!”刘彻郁闷,是因为他明白,卫子夫并不是闹脾气,人家是直抒胸臆,“你到底厌恶我什么?我们可是家人!”“你刚才进屋前,抱了鲤儿,又与虎儿说话,唯独冷落了牛儿,是不是?”“是,我一时忘了。”在卫子夫的目光下,刘彻再不能扯谎,“我就是不喜欢那孩子,怎么?这就让你厌恶我了?”刘彻的问题,卫子夫很少回答,几十年与刘彻的交往,让卫子夫有了一套既成公式,她发现了刘彻善于诡辩,要不是当皇帝,他早就入了名家了,整日说些“白马非马”的话,所以,刘彻问什么,卫子夫不答,答了,就陷入了自证陷阱,就被刘彻骗进去了。“你为何不喜欢牛儿?”“额...”面对卫子夫的问题,刘彻有些烦躁,生出了无力感,卫子夫不接着他话说,让他没法继续盘问,只能暂时回答卫子夫的话,“太平平无奇。”“我想也是。你觉得牛儿平平无奇,却没发现那孩子性情淑善,你更喜欢虎儿,是因虎儿聪明吧。岂不是你把自己的孙儿,也都当成了臣子?聪慧的臣子总让人想去亲近,稍显愚钝的臣子你便弃之不理。”刘彻眉头更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一时说不上来,“你对自己的亲孙儿都当成是臣子,你对我和熊儿,一直以来不也是如此吗?”“家人二字,你配说吗?”“你总想知道,我厌恶你什么,现在知道了吧。”“你永远眼里只有你自己,从不会为别人牺牲。”啪!刘彻掩面落荒而逃,留下重重的摔门声。卫子夫脸上现出胜利的笑容,“看,你非要我说,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楼船上,花瓣飞落,君臣其乐融融。再见大舅、初见侄儿,都让刘据心情大好,便直接设宴,宴设的简单,就在船舱上,一个主位,数十个客位,刘据,卫青,霍去病,送走刘彻折返回来的霍光,霍嬗,五人是亲戚同宗。审卿、金日磾、张贺、张安世、苏武、李陵、卫伉、卫不疑等,自太子时就追随的肱骨。李敢、程怒树、窦富、东方朔、田千秋...天子之爪牙。每个桌案上的仅有一碟爽口的梅子,一条鱼,一壶酒,却比任何珍馐都要珍贵,刘据扫过众人,都是自小熟悉的面孔,一路上走失了不少人,但仍有人簇拥。“诸位皆是朕之腹心臂助,朕一时兴起,不算是大宴,却更像是家宴,可尽兴诗歌。”在场群臣心中都流淌过暖意,感动至极,长安外关道上食彘肉的人俱是在场,今日食鱼,心情却大相径庭,“陛下万岁!!!”群臣齐声,程怒树咕咚咕咚将酒喝下半壶,刘据拊掌赞道,“程将军好酒量!”顿了顿,刘据问道,“程将军可解衣?”“是,陛下。”程怒树解开朝服,露出如石刻般的身材,见状,霍嬗惊得心头大颤,这巨汉身上哪里来的数十道刀劈斧砍之创?!受了如此多创,还能活下来吗?!刘据遥指程怒树,对群臣说道,“没有程将军舍生忘死,焉有今日之宴?”程怒树振声道,“敢不为陛下赴死!”霍去病含了口酒水,脑中闪过那个雪夜,何其壮烈!“朕要敬将军一杯。”天子敬酒,程怒树伏倒,提起剩下半壶酒,喝得撒满胡须,好不痛快!“给朕的虎将一壶酒如何够?再上酒!”程怒树退回案几前,一把搂过身边的审卿,审卿在常人中算高大的,可在程怒树身边,就如小鸡儿一般,“你别挨着我!”审卿皱眉喝道,程怒树洒在身上的酒水,蹭了审卿一身,这让洁癖的审卿难以忍受,侧过头见程怒树眼眶大红,审卿又无奈道,“知你今日高兴,我就绕过你,等明日你给我把衣服洗了!”程怒树哈哈一笑,“行!我给你洗!”“算了,你洗的还是脏,我自己来吧。”“诸位不必拘束,起宴。”刘据微笑,哗!!!群臣们兴致极高,他们本就是熟识的好友,推杯换盏几轮,就都醉了,心情好时,喝一口都醉人,“谁先赋诗助兴?”霍去病也起了兴,红着脸问道。卫伉举手。众人微惊,想不到第一个竟是卫伉!“老弟,你要来?”霍去病揉了揉眼睛,“你还会赋诗呢?”“我不会,我兄弟会。”卫伉极骚包的用手指向亲弟弟卫不疑,“他近日总给一女子偷偷写情诗,恐怕在场的,没有比他更会赋诗的了!”劲爆消息一出,瞬间炸了,众人都看向坐在陛下左右的卫青,卫青也是一脸懵,刘据强忍着笑,卫不疑怒视卫伉,卫伉目视前方,东方朔也像是重回小伙子时,不知哪里就逗到他了,让他捂住肚子大笑,卫青问道,“有这事儿?谁家姑娘?”全场一静,面对父亲问话,更何况是在圣前,卫不疑不好隐瞒,羞道,“是张将军的女儿。”“张骞?”卫青挠挠头,“那挺好。”“是。”辞宗司马相如年前又出了海,不然他也在场的话,得乐疯了,张骞一个不注意,家被偷了!李陵起哄道,“我看你也不用赋诗了,直接做个情诗,来给我们长长见识啊!”“你这话说的不对。”李敢见儿子胡说八道,赶紧打住。李陵嘿嘿一笑,刚想认错,转眼父亲的一句话,又让他像猴儿蹦起来了,“张骞的女儿又不在这,不疑哪里能做出情诗来?难不成看着你做诗?你这话说得不对。不疑,你不要现做,你把以前写过的颂念一遍就好了。”李陵大笑道,“对!就这么干!”卫不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声道,“李叔,您就别调侃我了。”说着,用杀人般的目光看了李陵一眼,李陵可不怕,反正卫不疑打不过自己,卫不疑又转头怒视亲哥,卫伉朝卫不疑点了点头,好悬没给卫不疑气出个好歹,自己最小,又不擅拳脚,就应该被如此欺负吗?!“我还是为大家剑舞吧。”“好!”在群臣起哄下,卫不疑剑舞了一通,到底是将门虎子,一招一式还真厉害,卫不疑特意在卫伉和李陵面前剑尖飞舞,直接如此暗戳戳的消解恨意,“不错,赐酒。”刘据满意点头。看着卫不疑,就像是过年时一大家亲戚围在一起,硬是被拉起来表演节目的小孩,小时候,刘据总是表演的那个,现在成看表演的,没想到竟这么爽。“谢陛下。”霍嬗在旁托腮微笑看着,虽然这是生平第一次加入,但他却没有丝毫的不舒服,好像他生来就应如此,若那个人不是刘据,霍嬗会如星陨落,再回到天上,“阿翁。”听到儿子唤自己,霍去病望过去,“何事?”“没事。”父子间,是真没事了。毕竟,这爷俩都成为了刘据应援团,相同的偶像,让他爷俩间私下那点小问题,都不成问题了。刘据脸也喝得发红,这也是他生在大汉,第一次出远门,在他的推动下,大汉平匈奴、荡南夷、吞西域、扫身毒,汉之前任何以武为谥的国君,都没有刘彻在位时这般的丰功伟绩,但刘彻身后,一直有刘据在鼎力相助,刘彻自觉此生没交下一人,实则不然,刘据对刘彻已经很够意思了,不仅是生前事,还有身后事,刘彻完蛋的后半生,留下了一屁股烂账,在这里,都不复存在了,刘彻会成为完美的“武”。说来,这大好河山在开拓,刘据却没见过,仅是到了洛阳,一路上都能让他心情舒畅,东方朔诗兴大发,引得众人叫好不停,实则东方朔也是诗赋大家,只不过,他大半的诗赋不是在嘲讽刘彻就是在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充满负能量,此刻,心境发生变化,东方朔做出的诗赋也更灵动了......宴会正进行时,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熊儿!”刘公子最喜欢宴会,只见刘彻气呼呼的走来,开派对不叫朕是吧! 第 4章 我来 刘彻大步走来,众臣子纷纷行礼问好,小猪不语,只是一味的冷哼,有一个算一个,造朕反的时候,怎不这般恭敬呢?现在来与朕行礼?朕不稀罕!“父皇?”打眼看去,刘据的案几两侧被左右卫、霍的案几顶着,哪还有刘彻坐的地方?见便宜老爹脸黑得很,刘据知道,他是心里又不得劲了,“没给朕留位置?”刘据把自己的主位让出来,和表哥挤在一桌,霍去病自然乐意,“父皇,您坐这儿。”见状,刘彻脸色这才好了些,盘坐下来,看到案几上只有梅子和江鱼,不满道,“就吃这?”田千秋将鲜美的鱼肉放在口中咀嚼,美得很,听到太上皇的话,在心中嘀咕,“吃鱼还不行?鱼多好吃啊!”“算了,”见其余案几也都是这菜系,刘彻也不多刁难,“就当是寒食吧,刮刮肚里的油水。”在刘据看来不错的伙食,到刘彻嘴里,竟成了与寒食一个档次的,说到这,刘彻恍然想起,熊儿好像是最爱吃鱼,还真如熊罴一样!“父皇,这有新的,”刘据把自己的餐盘移到表哥案几上,从侍人手中接过新制的鱼,放在便宜老爹身前的案几上,“您吃这个。”“可。”刘彻微微点头,心情很是不错。老刘家祖宗里,若论玩,刘彻可与前任太上皇相比,就是高皇帝刘邦的父亲,就连刘邦都没有他爹会玩,齐鲁两地的生民最爱玩,最会玩,战国策记齐国都临淄富而宝,其地民就没有人不会吹芋、鼓瑟、击铸、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等顽事。刘邦老家沛县近于齐鲁,深受影响,只要是玩,就没有刘邦他爹不精通的,后来刘邦尊他爹为太上皇,反而把他爹弄抑郁了,整日在宫内一点没意思,刘邦行孝,又照着家乡光景弄了个新丰县,老爷子这才开心。前任太上皇对顽事是精,那刘彻就是奇了,各项游戏刘彻都玩腻了,故开始把玩天下,今日之宴,让刘彻激荡起久违的感觉,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他来,反正他要强行加入,“现在是玩何事呢?”见众人都有些局促,控场主持人刘彻,向左右问道,霍嬗回道,“陛下,是在作赋对诗。”闻言,刘彻眼睛一亮!赋诗!这是朕的强项啊!与同为皇帝的诗歌爱好者十全老人相比,刘彻人家是真会赋诗,只一首秋风辞,就足以盖过四万首诗了。“现在到谁了?”刘彻摩拳擦掌。“陛下,到微臣了。”“哦。”见是东方朔,刘彻兴致减了大半,东方朔赋诗只会讽谏,什么意思?竟是阴阳怪气的酸诗!听着倒胃口!“微臣已赋完,但见到陛下,忍不住再赋一首。”“你想赋,朕不想听,赋完就下去吧。”“陛下,微臣已起兴,今日相如不在,但此情此景甚合相如上林赋。”上林赋?朕倒背如流!刘彻是真不想听了。但架不住东方朔粘牙,“罢了,你念吧。”资深控场王刘彻明白,第一个表演节目的,就算再烂也得让他表演完,这叫定调,不然太过打压他,玩的就没意思了。“亡是公听然而笑,曰....”东方朔嗓音本就富有磁性,压低声音一起调,瞬间就把众人的思绪都带了进去,司马相如所作的上林赋,是子虚赋其中一部分,因何要分为子虚赋和上林赋两部分,主要因为司马相如怕事。他这两赋也是阴阳怪气的讽谏,刘彻看完子虚赋没生气,司马相如才敢继续上林赋,都是讽刺刘彻的酸赋,为何刘彻对司马相如爱之深切,却完全看不上东方朔,无他,水平有差距。就算是骂人,辞宗司马相如都能做到,读之如饮甘饴,“于是乎崇山矗矗......”“于是乎周览泛观......”“于是乎离宫别馆......”“于是乎卢橘夏熟......”上林赋极长,东方朔足颂念了一刻钟,可却丝毫没让在场众人有厌烦的情绪,声音停住,群臣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念过后,东方朔对着刘彻行礼,豪饮。刘彻似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东方朔的表情略有缓和,东方朔这是再不阴阳刘彻了。毕竟能让位的小猪,就是好小猪。但让刘彻回敬东方朔是不可能的,在刘彻看来,东方朔还不配。霍去病见据哥儿正望着太上皇,不知何意,低声问道,“据哥儿,怎么了?”“没事。”刘据摇了摇头。在心中感叹,便宜老爹是真不一样啊!汉人都是上襦下裙,男女都这么穿,襦套在上身,可拖到膝盖处,整体显得上身长、下身短,除了特定的袍,基本都是以上长下短的结构搭配的。可刚才刘据注意到,便宜老爹的穿搭,是上身短下身长,这已经很趋近于现代的时尚了,到底是天赋型选手,看刘据改变了大汉那么多,又是制度,又是科技,可唯独落了一处。时尚。甚至说,刘据远没有本地人刘彻时尚!魏晋之际,才开始在中原风靡上短下长的穿搭,人刘彻提前三百年就给自己搭配上了,真就如游戏里的玩家,给自己配上时装了。霍去病何其敏锐,又悄咪咪看向陛下,“据哥儿,陛下今日所着是很不一样啊。”“有何不一样?”刘彻微微扬起下巴问道。合着人表兄弟说悄悄话,他在旁边偷听了个干净!霍去病如实道,“甚是英武。”“哈哈哈哈!去病!朕就喜欢你的诚实!”上身着的衣服短,下身着的衣服长,别人都是小短腿,唯独刘彻是大长腿,他能不英武吗?刘彻心情大好,“到朕做赋了吧!”只有卫青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鼓励,“好!”刘据带头鼓掌,其余群臣这才跟着叫好起哄,这一幕看得刘彻心中冒火,暗中瞪了熊儿一眼,“咳咳咳...”刘彻先喝了口酒,表情严肃,他准备一赋压全场,小猪啥都会,还都能做到第一,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也是棱彩级。望向卫青,刘彻突然有了灵感,他想起了卫青特意从大宛带回的天马,刘彻开口,一气呵成,“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对辞赋甚通的东方朔、杜延年都是品出了其中味道,陛下在写马,也在写人。仔细想来,大将军还真是陛下的天马。恐怕也是陛下唯一的好友。二人因马而结识。颂完后,刘彻喝尽爵中酒,感叹道,“大汉再不缺马了。”卫青、霍去病、李敢等将闻言,心中都不由生出敬意,陛下做过太多错事,但马政一途,功德无量。没有刘彻,就绝没有中原的战马。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也只有刘彻自己明白。汉匈大战,卫青、霍去病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实则想来,刘彻也有极大的功劳,卫青、霍去病若是完美输出,刘彻就是完美辅助,刘彻是玩的比萧何还极限,试想一下,卫霍在前线,需要什么,刘彻就能给他们送到,先别管刘彻怎么弄来的,你就说送没送到吧!而且从不掣肘前线的将军,全力的支持你,当然前提是你值得刘彻这么干。到了武帝后期,李广利的事只能怪刘彻看走了眼,但让刘彻一个辅助位去上战场输出,就太没道理了。卫青、霍去病等将起身对刘彻敬酒,“陛下!”刘彻感动,又自酌自饮了一爵。“仲卿,去病,你二人念着朕的好就行。”“是。”爱人时的刘彻是真好,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对臣子全身心的支持。“有人给朕记着吗?”刘彻想到,自己做了这么牛的赋,要是没流传后世就糟了。见状,刘据在心中暗道,便宜老爹又在这刷上成就了。玩法是真多啊。“陛下,我记了。”霍嬗应道,“不知该以何名?”刘彻想了想,“便叫太一之歌吧。”“妙极。”杜延年忍不住喃喃道。“下一个到谁了?”刘彻得意看向熊儿,问道,“熊儿,到你了。”群臣面面相觑,经太上皇一说,他们才恍惚意识到,好像从没听过陛下赋诗!一次都没有!“父皇,孩儿愚钝,对赋诗一窍不通。”刘据懒得背一遍,他所记得诗,多来自于唐诗三百首,唐宋之际的诗歌有独特的韵体,直接套用上来,不仅立意不却,其中的典故也叫旁人听不懂,而西汉的辞赋,多受楚辞影响,尽管到现在已开发出了四言、七言,但句中有兮字抒情,刘据没记几篇汉赋,将唐宋诗翻译成赋体,又太麻烦,如此费劲的事,刘据是真不想做。可这话听到刘彻耳中,瞬间让刘彻支愣起来了,不夸张的说,刘彻有种感觉,朕活在熊儿的阴影下!按理说,无论是游戏还是政治,只要是可视的数据,每一项刘彻都能胜过刘据,但每一次交锋,都是以刘彻失败收场,人人都喜欢刘据,人人都讨厌刘彻,刘据从小就沉默寡言,刘彻让刘据赋诗,可谓是一下打在了七寸处!刘彻心中大爽,却装作皱眉不满道,“你自小读诗经,怎连赋诗都不会?”在古代贵胄皇族不会赋诗,就跟现在上桌不会喝酒一样,“唉,孩儿确实不会。”奇怪的是,在场刘据的臣子们,竟无一人出言帮刘据说话,“你这真是...枉我赋了如此多好诗,你竟一点都没学到,以后多来请教请教为父。”“是,父皇。”刘彻是实实在在胜了一局,再难为熊儿也没意思,正想翻篇,霍光却开口,“陛下,您就赋一首试试吧。”“对,我们想听。”“您就赋吧。”群臣七嘴八舌起哄,霍光也知道太上皇在难为陛下,可霍光是真想听陛下赋诗啊!解锁了陛下这么多的事,唯独差了赋诗,这让收集狂霍光特别遗憾,“据哥儿,要不赋一句试试吧。”霍去病也跟着拱火。“罢了,那就试试。”刘据也不愿扫兴,望向远处,波光粼粼,天上、河面上、目光所及处,都飘着花瓣,见此景,刘据脱口而出,“人道洛阳花似锦。”洛阳,繁花,和我们的锦绣。刘彻手一顿,在场的群臣都有些不解,这是何种诗赋?刘彻追问道,“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孩儿只想了这一句,都不能算做是诗。”刘据摇头道。下一句实在不应景,就没必要念了。群臣面面相觑。霍去病招呼道,“好诗!作得好!“反正他最能拍据哥儿马屁,要让霍去病说好在哪,他也说不出来,众人也跟着欢呼,实则他们也不明白。“接着喝!接着赋!”刘彻哈哈一笑,觉得熊儿这句有点意思,但不值得细想。气氛越来越热烈,飘在水上,尽是笑声和欢愉,就连不饮酒的刘据都喝得面上发红,在座的都已没了君臣之别,勾肩搭背散在各处,这应是最难忘的一日。“看到洛阳了!!!”卫不疑激动唤道。“哪呢?!”“还真是!”“终于到洛阳了!”雄城洛阳,现出了他古老的轮廓。刘据把手搭在船边,面带微笑望着洛阳,被铺天的花瓣映得发光,霍光扶住刘据,“陛下,微臣似乎明白那一句了。”“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你非要我赋诗,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刘据将爵中酒,倒尽于水中,“人道洛阳花似锦。”霍光也开心的笑了,他没办法把视线从陛下身上移开,“下一句一定很美,若微臣有幸,陛下不要忘记告诉微臣。”“那等我想出来吧,你可有的等了。”望着洛阳,刘据有着淡淡的愁绪,却哀而不伤,慢慢的,这丝缕的难过,被周围众人的欢笑声冲得丝毫不剩,刘据嘴角勾起,下一句应是什么?人道洛阳花似锦,我来,春来。 第 5章 刘据的取舍 “微臣参见陛下。”大司农金日磾、大农令孔仅、大农丞东郭咸阳、太仓令公孙敖、搜粟都尉魏相、少府刘屈氂......在洛阳先建好的掖月殿内,集主管大汉财政的一把手们,皆是跪坐在刘据两侧。经济之事,无非有二,一曰食,二曰货。刘据进洛阳最首要的事,点点大汉的钱袋子。“陛下,”少府刘屈氂先开口,他主管皇室钱库,“长安山林水泽之利,已尽散于百姓。”“很好。”刘据正襟危坐,满意点头。山林、水泽、原陵....即使是贫瘠长不出作物的淳鹵之地,这也属于皇帝,百姓在耕地之外的所得,都要与皇家交税,汉文帝驰山泽之利,便是允许百姓随意入山下海渔捕,此为盛世之相,但从皇室的角度来看,等于是将皇家的钱白送给天下,文帝后没施行多久,武帝又禁山林,直到现在刘据才完全开放。刘据继位多年,没有第一时间开山林,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皇室没钱啊。财以聚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皇帝没钱更不行,就说一个最简单的道理,皇宫养着的如此多侍女、太监、食官,是要给人开工资的啊就算刘彻最难的时候,也没说过敢克扣宫内侍人的钱,倒不是宫内侍人多厉害,而是面子问题。这可不算打肿脸充胖子,是必须要有的面子,就像某些大公司,公司财政都快破产了,老板反而更要吃好喝好穿好,若老板都吃不上饭了,公司上下人心能不动荡吗?恐慌是会迅速蔓延的。不患贫而患不安。万不可让天下人起不安之心。所以,刘据也是收了几年的山泽之利,用来充实皇家小金库。又于现在,借迁都洛阳的时机开放。“微臣以为,陛下行孝文皇帝之事,天下生民莫不起踊跃之心,黎民祖饥,是为政首,天地之大德曰生,陛下生民,如雨润物。”太仓令公孙敖先是一顿马屁拍下来,把刘据都快捧成天地了,刘据知他还有后话,微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陛下英明。”公孙敖顿了顿,又继续道,“圣人又云: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臣想着,如上林苑般,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闻言,孔仅、桑弘羊纷纷点头,与之最相关的刘屈氂反而是目视前方,仿佛没听到一般。公孙敖所言的上林苑,是皇家园林。仅是上林苑内就有十池,以积草池、初池、牛首池最盛,光是这十个池子的产利,就足以养一大帮人,为管理这些池子,少府之下还特意设了个叫十池监的官员。除了上林苑,其余皇家所属的山林水泽不计其数,孝文帝驰山泽之利时,也没把皇家园林都分出去啊。刘据这一下的手笔实在太大了。公孙敖的意思很简单,驰山泽之利是好事,但皇室园林还是该咋地就咋地,陛下应留着这份收入。闻言,刘据淡淡道,“朕已想好了,不必再说。”“唉...是,陛下。”刘据看起来不强硬,却是外柔内刚,与刘据亲近的臣子都明白,陛下想好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将皇家园林赏出去一事,臣子有臣子的视角,皇帝也有皇帝的视角,刘据此举,并不是为了讨好百姓,光是驰山泽就够了,何必把皇室的也赏出去?而且,刘据深知,太过讨好百姓,绝不是一件好事,众口难调,刻意去讨好,只会引得更多人不满意,刘据只要按部就班推行有利于天下生民的政策就好,没必要讨好谁不讨好谁。之所以长安的皇室园林,刘据都不要了,其实是担心一件事。贪污。长安,不在刘据眼皮底下了。刘据不仅是担心臣子贪污,更担心的是皇室贪污。百年之后,臣子贪污,还有人能管他们,皇室贪污、尤其是皇子贪污,谁能管?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做梦吧。刘据在心中算了一笔账,散掉长安皇室园林,会失去一部分皇室收入,然而这部分收入,可以通过对海外贸易的进出口税收回,这样就不算损失了,而且,还可以杜绝一个隐患。取舍之间,将皇家园林开放,是有利的。当皇帝最简单,也最难,因为皇帝从头到尾都仅是做一件事,取舍。不懂取舍的皇帝,绝对不会是合格的皇帝。皇帝拥有天下,却是天下间最不能贪心的人,既要又要还要,想想什么都想要的皇帝,有几个下场好了?大司农金日磾开口,看向魏相问道,“魏都尉,你以为呢?”“...我?!”搜粟都尉魏相被问得浑身一抖。我他娘的算老几啊?!要不是陛下看中我,我还配坐在这儿?!陛下都说此事已定,你还问我一嘴是什么意思,是要害死我吗?!察觉到陛下的视线也望向自己,魏相大脑飞速运转,金日磾真要搞自己,也不会用如此蠢的方法,那他为何要点到自己?或者说,我有何特异之处?魏相严肃道,“微臣曾为此事多次起卦,俱是吉相。”少府刘屈氂松口气,“魏都尉年纪轻轻,精于《易》,擅卜算,陛下所决,定是吉事不假。”群臣点头赞同。周武王战前卜卦,晋文公入国卜卦....别管刘据信不信,重要的是天下生民信,上天同意了,陛下也同意了,其他人还能不同意吗?魏相偷瞄了金日磾一眼,他本以为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霍光够神了,现在才发现,这一圈东宫出来的同龄人,就没有善茬!魏相不知,他们虽年龄相仿,政治生涯可差太多了,金日磾宦海浮沉半生,回来依然是二十几岁,人小小年纪入东宫,就跟着刘据一起打高端局,再加上本身天赋异禀,怎么都练出来了。魏相趁热打铁,“陛下,微臣有一事要奏!”..........身毒国张骞的大笑声传来,“哈哈哈哈!我大汉向来是以和为贵!和气生财!阿波兹,你我可是老朋友了啊,你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波斯人阿波兹被张骞搂住肩膀,张骞的手一搭在他肩上,他就应激的躲了下,张骞身边的校尉堂邑父,目光如电看了阿波兹一眼,阿波兹只能乖乖的凑回到张骞怀抱中,“张将军,我想为您引荐一些朋友。”“朋友好啊,我最爱交朋友了,快快请进来!”目送阿波兹走出去带人,张骞回身道,“堂邑父,去备些酒食。”“得嘞!”见堂邑父挎上刀,张骞怒道,“是吃的酒食!”堂邑父放下刀,嘴里嘀咕,“您也不说清楚。”司马相如又是提壶豪饮,见状,张骞走近,关切道,“你先去歇息吧。”“无妨,我还好。”司马相如沉疴痼疾,已经得了十几年,出海之后更是严重,疾名为消渴疾,喜食甘腻,常患有此病症,腻则内热,甘则胀满,故常口渴消瘦,用现代的名词讲,司马相如得了糖尿病。在古代,消渴疾只能抑制,却不能根治,是绝症。司马相如喝过水后,好了不少,“此番回京,陛下让我多食梨子,我却又忘了。”“陛下是这么说的?”“还能骗你不成,我一渴,就要找水喝,倒把此事又忘了。”张骞沉默。不夸张的说,在他的印象中,陛下从没出过错,甚至说,有时他都以为陛下错了,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陛下简直太对了。就拿海外通商来说,张骞最开始以为和西域通商没什么区别,真干起来了才明白,这他娘的就是捡钱啊!可一直在长安的陛下,怎能如此未卜先知?除了生而知之,张骞想不出其他可能了。“等这事过去,我找个人跟着你,让他提醒着你吃梨。”“老张,这就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放心吧,下次我一定记住。”“不必再说。”另一头,波斯人阿波兹走出,双腿控制不住的打摆,在外,有一仰面躺着的壮汉,一只手握小刀,另一只手拿果子,正用小刀剜果子吃,眼前的小刀,阿波兹太他娘的熟悉了!这不是用来割耳朵的吗?洗没洗啊,就吃东西用!“将...将军...”阿波兹宁可面对张骞,也不想面对这人,可实在没办法,打着颤凑过去,儿善于沉默,扫了眼阿波兹,都没等阿波兹开口,就起身去带人,没一会儿,一大群捂着眼睛的异国商人被排队带了过来,儿善于扯掉为首大鼻子商人脸上的黑布,那商人瞬间就怒了,“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阿波兹吓得胆都要裂了!这头猪竟然敢对着天神之鞭咆哮?!要是放在以前,儿善于早就给他活剮了,但现在,儿善于成熟许多,对着阿波兹歪了歪头,示意他把人带走,大鼻子商人见儿善于软的厉害,被自己骂了一通,都不敢回嘴,来了胆色,追上去还要骂,赶紧被阿波兹拦住,“做生意,做生意。”大鼻子商人冷哼一声,“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众商人俱是不满,他们没遇到这么狂妄的人,还没开始通商呢,就把大伙都绑起来了,一堆人气势汹汹的被带到张骞面前,张骞招呼道,“如此多的新朋友!”“哼!谁和你是朋友?!”“做生意,要把对方当朋友看,而不是牛羊!”“你需要和我们道歉!”闻言,司马相如在心中冷笑,与异国商人打交道,让他格外坚信了一个道理,谁拳头大,谁说的算。眼前的商人不就是要那个什么来着....陛下说过的....哦哦哦,对了,平等!他们不就是要平等吗?!可是,商场如战场,从来就没有平等,只有胜负,甚至有时候,商场比战场还要纯粹!张骞面色冷了下来,“道歉?别开玩笑了,做生意是我的朋友...不做生意...”堂邑父正巧扛着一大缸酒走进,见局势不对,忙看向张骞,用眼神询问,“现在该是什么酒食了?用嘴吃的?还是用脑袋吃的?”阿波兹可是比谁都清楚,这群汉人有多残忍!忙低声道,“大汉有你们想要的所有商品,朋友,别和钱过不去啊。”大鼻子一想也是,现在争个一二,没什么用,在商场上赢才是真的赢!这群新一批的罗马商人,与之前的并非一批,上一批死了那么多人,说是波斯人杀的,回去的罗马商人也闭口不谈,最后以波斯赔偿罗马收尾,大鼻子商人显然是领头的,开门见山道,“我们需要很多武器,很多。”张骞眉头微挑,大汉的制铁工艺,早就远超世界一大截了,以生铁为原材料的锻造科技点全部点满,做到了手工能做到的极限,甚至,现在已经锻出了钢。论坚硬程度,铁剑胜于铜剑,但缺点也相对明显,铁剑韧性不足,坚而脆,汉人还是更喜欢用铜剑。眼前的罗马人却不同,他们喜欢铁剑,越坚硬越好,这与东西方用剑技术的差异有关,这群罗马商人偶然发现,汉人的铁剑甚至要比他们的铁剑还要坚硬!司马相如开口道,“铁剑很贵。”大鼻子罗马商人冷笑,“我们有的是钱,你们不是喜欢金子吗?想要多少?”罗马人也确实有钱,从公元前四世纪就开始向外征伐,两次布匿战争,四次马其顿战役,现在的罗马共和国,横跨亚非欧大陆,雄据地中海。张骞和司马相如对视一眼,他们敏锐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群罗马商人,明显与上次的不是一起的,上次的罗马商人一眼就是贵族,而眼前的商人们却多穿着朴素,可偏偏他们却要比贵族商人还豪爽!张骞曾有耳闻,这个国家内部也不安稳,百姓造皇帝的反,官僚之间也分为好几个派系,眨眨眼,张骞问道,“你们要这么多武器做什么?” 第 6章 公私不分 “你们要这么多武器做什么?”门外的光线一暗,儿善于守在那,堂邑父“嘿嘿”一声骚笑,向司马相如身前护了护,阿波兹左看右看,身子朝张骞靠近,低声道,“张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大鼻子商人苏拉,看似是见惯了这种事,剑拔弩张间,倒没现出慌乱,反问道,“我从你这里买货,拿去做什么,难道还要和你交待清楚吗?”苏拉的表现,让张骞高看了几眼,他不喜欢和胆小鬼做生意,在张骞心里,胆小和背叛,就是同义词。不过,张骞怎会被罗马商人吓到,“当然,”张骞平视大鼻子商人,“我还要知道你是做什么呢,不然,我如何确定你到底能不能买得起。”大鼻子商人朝身后同伴们递了个眼色,每个人都从鞋底抠出一大块黄金,拢在一起,足有几十斤重,“你说,我买得起吗?”张骞拍拍手,“去给他们拿二十把剑。”儿善于沉默点头,不一会儿,就抱来了二十把剑,有趣的是,这些铁剑虽是汉朝的打制技术,可外型却不似汉剑,反而是更适合罗马人去用,就好像是,一切都早就准备好了。见大鼻子商人苏拉满脸不解,张骞示意,“这是你们的货,堂邑父,收钱了。”“哈哈,来了!”胡人长相的堂邑父,走到罗马商人面前,将黄金都收在一起拿走,大鼻子商人苏拉反应过来,抢到堂邑父面前,惊呼道,“我们有这么多金子!你们只卖给我们二十把剑?!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涨价了呗。”司马相如的一句话,把大鼻子苏拉噎得半天没说出话。商道残忍厮杀尽显。只要需求一暴露出来,就失去了先手主动权,另一方便可坐地起价。“我们不买了!把钱还给我们!”大鼻子苏拉怒吼。他明白,第一轮博弈他就尽失主动权,再继续下去,就是等着被宰而已。“不急,”张骞示意堂邑父把黄金扔下,看向大鼻子苏拉,“你先看货。”“这么贵的货!我不.....”大鼻子苏拉余光扫到铁剑,情不自禁捡起来一把,甚是合手!!!不光是合手,一掂量,就知道是把绝好的剑!大鼻子苏拉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剑!在冷兵器时代,能拥有一把,基本等同于一刀999的神器!大家剑术都大差不差,那么,一把氪金武器,就足以拉开差距了。并且,苏拉要做的事,最需要的就是神兵!“你们也都看看。”见大鼻子商人意动,张骞示意其余罗马商人也都看看,罗马商人纷纷捡起铁剑,惊呼此起彼伏响起,聚在一起讨论了许久,大鼻子商人苏拉,走到张骞身前,见黄金就被放在一旁,知道汉人没有杀人越货的意思,心中对汉人的观感好了许多,“说实话,你们打制的铁剑我很想要,但是价格太贵了,你不是诚心开出价格,如果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我想我们会成为长期合作的朋友。”“我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但是,朋友之间不该有所隐瞒,我真的很好奇,你要用武器做什么?”大鼻子苏拉眼皮狂跳,他知道这是降价的机会。脸上阴晴不定好一阵,指着波斯人阿波兹说道,“你先出去。”阿波兹还想再听,毕竟,有时候情报也很值钱,但身体一轻,被儿善于单手提了出去。苏拉深吸口气,对张骞说道,“罗马吞并了很多国家,我们是疆域最辽阔的国家。”张骞不置可否,不过,没必要和他争辩什么,张骞只想知道,罗马发生了什么。趁火打劫,要先起火啊!“但罗马本国人,与其他征服国家并不是一样的,我们拥有公民权。”苏拉以为张骞听不懂,还想继续解释,张骞笑了笑,“就是狗骨头嘛。”苏拉愣住,显然被张骞粗俗而精准的回答吓了一跳,随后大笑道,“你说得对,就是狗骨头。”此事刘据早就给张骞讲过,身毒的等级制度,罗马的公民权,以及后来元朝的四等人制度,都是大同小异。罗马的公民权很有代表性,简单来说,罗马本国人有特权,被征服国家的国民没有特权,但是,被征服国家已经并入罗马疆域内了,到底算不算罗马人?被征服国受到罗马人的压迫,团结起来起义,但他们的起义意义不明,并不是为了推翻罗马,而是为了赢得公民权,各国就像一群狗,每次想要咬主人,只要主人扔出狗骨头,他们自己就乱了,又开始互相争抢狗骨头,狗骨头掩盖了很多,掩盖了其实带来不平等的根源就是罗马本身。元朝统治汉人,也是一个路子。先投降的待遇高,后投降的待遇低,元人摇摇狗骨头,色母人、南人(先被征服的汉人)和最低等级的汉人,他们自己就咬起来了。朱元璋是看明白了这点,问题不出在狗骨头,而是出在元人身上。张骞不算很了解罗马的情况,但历史没什么新意,再加上张骞管理身毒这么多年,早就看透了。“所以你是罗马本国人?”“是。”张骞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应该有所谓的公民权吧,为何还要造反?”“我造反是为了....”苏拉猛地住嘴,恐惧的看向张骞,不经意间,自己的话就被套出来了!张骞挂着淡淡的笑意,伸手示意苏拉继续,“我造反是为了罗马。”反正都被看穿了,索性就说出来,说到这儿,苏拉义愤填膺,“现在的罗马掌握在一群无能的贵族手中!罗马人失去了血性!我要夺回罗马!带来罗马的新荣光!”闻言,张骞和司马相如对视一眼,两人都听明白了,大鼻子这是想上桌吃饭了。和罗马荣光没啥关系。你早说啊!这就好办多了!“你是真诚的朋友,”张骞看向苏拉,“为了朋友,我可以支援你武器,不需要你掏钱,只当做礼物送给你。”苏拉:“啊?”......................洛阳一高大俊朗的青年,行在街上,怀中抱着女儿,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沿途行人纷纷侧目,在洛阳若论颜值,定是玉公子独占鳌头,可这位高大青年似也不差,散发出的气质,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心,用现在的话说,帅,是一种感觉,刘据能给的只有感觉。牛、虎、鲤三个小娃看什么都新奇,他们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洛阳又与长安完全不同,对他们而言,就像来到了一处新世界,“阿父!我想买那个!”刘据怀中的鲤儿眼睛大亮,小棉袄想要的,刘据怎可能不给,心中暗道,幸好揣了些零散的铢钱,掏给鲤儿,“你去吧。”刘进和刘弗见状,也急了,“阿父,我们也想要!”“你们要个屁。”刘据忍不住低声骂道。以前看这两个儿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可一长大,是越来越烦人了,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要不是有卫子夫帮着成天断案,刘据都得让这几个小家伙烦死,就算卫子夫挡了大半,刘据也够烦了,“你们只许买一个,让鲤儿选。”闻言,牛儿和虎儿立马跑到小妹身边嘘寒问暖,刘据没走过去,只是遥望那个小摊,是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位,这在长安可是少见,洛阳多商人,卖的东西也稀奇古怪,“鲤儿,要这个吧!”太子进指着黄帝面具,“哥,这个不好看,要这个!”刘弗又指向一个虎面的。“要这个!”“要这个!”“不!就要这个!”两个男孩子一左一右,给鲤儿烦的够呛,鲤儿可不听他们的,她早就有喜欢的,“我要这个!”“啊?”鲤儿抱着一个蚩尤面具,心满意足,身后的太子进和皇子弗没精打采,对视一眼,显然对小妹的选择很不满。“阿父,好看吗~”“好看,鲤儿真会挑!”“嘿嘿~还是阿父最懂鲤儿!”刘据接过面具,面具上生两角,是蚩尤面具。蚩尤面具,来源于先秦时期的蚩尤戏,就是角斗,倭岛的相扑就是学的这个,江陵凤凰山挖出来的角抵图,其上力士的穿着和相扑的穿着一模一样,说回为何叫蚩尤戏,因相传蚩尤头上生角,与黄帝战于涿鹿时,就常用角顶人,秦始皇作角戏,秦二世对角戏更是痴迷,李斯父子被赵高陷害,李斯欲进宫去求救秦二世,秦二世看角戏入迷没听见,致使李斯惨死,至于秦二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咱就不知道了。手拿着蚩尤面具,刘据想着,自己培养了几年的力士,也可举行角戏筛选,更重要的是,咱自己家的东西,别自己不珍惜,倒让外人学去了。“阿父,您想什么呢?”太子进问道。“没什么,”刘据揉了揉儿子的头,“走,咱们还有事做呢。”“嗯!”三个小家伙齐齐点头。溜达到城外,刘据总算看到了魏相所言之事,耕田半荒着,要不就是田里种上了树。洛阳郡治河南,相比于关中,这里有大片的耕田阡陌相连,同样,洛阳又水路发达交通便利,海贸一开,本就有商人基因的洛阳人对海贸趋之若鹜,洛阳如此,江南也会如此,这也是刘据最担心的事。商贸是提高上限的事,而中原的基本盘,永远都是种地!三个小家伙面面相觑,都看出了父皇的烦恼,二皇子弗生气道,“汉有制,种必杂以五谷,以备不时。田中不得有树,以妨五谷!父皇,放眼所及尽是树,农田都没人种了,他们竟如此公私不分?!”田里不许种树,是怕分了肥力。刘据负手问道,“何为公?何为私?”刘弗一愣,他生得聪明,最会答标准答案,可父皇如此一问,他就知道自己答错了,但还是说道,“为国为公,为己为私。”刘据摇摇头:“你们谁看出了,为何要种树?”“造船!”太子进脱口而出,“父皇,是大汉有造船之需,他们才以树代田。”刘据点点头,又看向二皇子弗,“虎儿,那你说为大汉造船是不是为公?”“这....儿臣觉得不是!农为本,农田放着不种地,而去造船,岂不是本末倒置吗?”太子进沉默,其实他也理解二弟说的,但他也分不清何为公、何为私。种田交税是为国,取木造船也是为国,好像...没什么区别吧。农田荒废,刘据没有愤怒的情绪,反而是放松,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也好,问题出现,才能解决问题。搂过孩子们,“你们还记得籍田因何而亡吗?”这个被父皇还有先生翻来覆去讲过无数次的故事,他们三个怎会不记得?只是,不知道该谁开口,虎儿和鲤儿都看向大哥,刘据说道:“看来你们都记得啊,鲤儿,你来讲讲吧。”“阿父,周立井田,本无收税的说法,他们是用籍田法来代替征税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都是周天子的土地,每个农户耕一井田,井田分成九块,其中八块的收入算作农户自己的,余下最中间最好的那块就是公田,农户耕种公田,公田所得,都要交给王室,此为籍田。可后来,到了春秋时,农民用的农具更好,他们能耕种更多的土地了,他们就开垦井田外的土地,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去耕种公田,而且,一直以来,公卿将公田土地不断扩大,就希望能多得到回报,农户不愿意耕,籍田法慢慢就不合时宜了,后来鲁国初税亩,才改收了税。”鲤儿声音好听,还讲的头头是道,听得刘据满面微笑,讲过后,刘据又问向两个儿子,“井田制时.....”“耕公田是为公吗?”“耕私田是为私吗?” 第 7章 下一代 施行井田制时,耕公田是为公吗?耕私田是为私吗?这个问题,还真把二皇子弗问住了。在他看来耕公田定是为公!可,此事已有了定论。井田制下用籍田收税的方法是落后的,其后各诸侯国变法的按亩征税才是进步的。二皇子弗在心中思忖片刻,随后答道,“父皇,是孩儿错了。”刘据满意点头,自己的孩子都不笨,一点就通,又看向大儿子,“牛儿,你想明白了吗?”“是,父皇,孩儿想明白了。”太子本就视野开阔,能共情他人,有着替别人思考的能力,“以公家来看,耕公田自然是为公,弃公田不种,而去种私田,便是农户有私心。但以农户来看,耕私田是为了自己能吃饱饭,天地之大德莫过于生,民求自生,何来过错。”刘据微笑道,“站在不同处,看到的也自然不同,这叫做立场。虎儿,你可以如此说,但不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若这么想,未免有些太狭隘了。公私本不分,你们要记住。”“父皇,我们记住了。”三个小家伙异口同声说道。每次受到父皇教诲,都能让他们受益匪浅。二皇子弗望向父皇的眼神俱被崇拜填满,其他先生都是教导皇子们公私要分明,唯独是刘据不同,他教导皇子们,公和私为一物,他们都是“利”的名字,为国家做事,能得到更多的利益,不需用任何人教,生民自然一心为公,同样,国只是剥削,生民得不到任何利益,他们便会成为上位者口中“因私废公”之人。“父皇~鲤儿懂了,”在刘据鼓励的目光下,鲤儿朗声道,“天下生民为公或是为私,并非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而是由您来决定的,难怪小霍叔叔总说,天下生民为器,以前鲤儿还想不通,但现在鲤儿全明白了!”闻言,刘据大喜,揉了揉鲤儿的头,笑道,“我家鲤儿最聪慧了。”“嘿嘿!”太子进暗自捏紧拳头,下定决心,定要成为优秀的储君,以后更要成为父皇这般的圣君!“但你有一点说差了。”鲤儿眨巴眼睛看向父皇。“天下生民为公为私,也不是由我决定的,而是政策。”牛、虎、鲤三子都面露思索,刘据也不催促,只是等着,尽管皇帝只有一个,但,其他皇子公主也俱是上位者,上位者为牧,也许一个想法就会决定无数人的生命。刘据不奢求于他们马上就能理解自己要说什么,只要他们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想明白,就价值千金。上位者的傲慢万不可有。这个位置看似最稳固,实则也最脆弱,倾覆只在一念之间。刘据想要创造的盛世,不能光靠他自己,也不能仅是靠他这一代人,重要的是,他的信念总要有人会传递下去。........大鸿胪寺洛阳宫殿远不如长安雄丽,上次以洛阳为都还是在七百年前,就算有人一直精心维护到现在,也早已不适合使用了。给刘彻的时间太少,仅有一个冬日,能给外宫弄出个落脚地已经很厉害了,但,位置也有好坏之分。管钱的大司农署自然落在最好的位置,再往下就是少府、大将军府,一直落到最犄角旮旯,别人都挑过了,剩下最不好的地方,就留给大鸿胪寺了。与各府寺欣欣向荣的景象不同,大鸿胪寺内,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冷气。虽被苏行丞吓住了,远不如年前那般摆烂,但心气儿是更低了。苏武面无表情走进,一众大鸿胪寺官员立刻一紧,可笑的是,都想装作很忙的样子,手上却没可以忙的事。文学王贺尽量躲着苏武,不敢和苏行丞的目光对上,“王文学。”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又是催命的唤声在王贺耳边响起。王贺头皮发麻,僵硬的拧过脖子,“苏,苏行丞,我肚子疼,想如厕。”王贺这招土归土,但好使。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拉屎放屁,苏武也不多难为,“那你去吧。”“唉!”闻言,文学王贺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去带薪拉屎,王贺溜了,别人可惨了,众官员都低着头,生怕被苏武点到,年前苏行丞让全体大鸿胪寺休沐的事,众官员一想起来就头皮发麻,上次是大伙运气好,不知道被什么事搅过去了,这次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想到这,一众官员如被蟒蛇缠绕般窒息。扫过一大圈,最后苏武落在一人身上,“卫卿正,你来。”大鸿胪卿正卫律茫然站起身,就像课堂上被老师点到的倒霉蛋,反正其他人能暂时松口气了。卫律跟着苏武走进屋内,屋内大鸿胪田千秋正埋案行书,苏武和卫律向田千秋行礼,田千秋抽空回礼,“苏行丞,不知您叫我来是......”卫律脑中闪过许多想法,苏行丞找我,不会是又要提让全体大鸿胪寺官员休沐的事吧?但卫律与其他同僚对此事的看法不同,他觉得苏行丞这么干,并不是要刁难大鸿胪的同僚,而是为了给陛下压力,想让陛下能多倾向于大鸿胪一些,卫律只和文学王贺说过此事,王贺是打死都不信,卫律便把这想法放在心里了。此次,苏行丞专门叫上自己私聊,卫律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卫卿正,我记得你是胡人吧。”卫律微愣,回道,“禀行丞,下官是胡人出身,我父随卫大将军破胡,杀敌三十战死,为陛下厚赏,下官能入朝为官,也是拜先考余荫所致。”“我不是在刁难你,你放松些。”苏武笑道,“我是想问你,胡人的习俗你还记得不?”卫律茫然点头,不知苏行丞问自己此事做什么,“你记得就好。”说着,苏武面容一肃,“胡人在草原分地时,谁刀剑利,谁就能分到最好的草场,我们大鸿胪寺到底是因为不如其他官府,还是根本连抢都没抢,最后捞到如此一块破地?!” 第8 章 最难走的路 “何以你们连争都不争,就落得此地?!”苏武嗓音振聋发聩,震得卫律发际线向后缩了缩,卫律心虚的看向大鸿胪田千秋,田千秋面色发惭,心虚的咳嗽两声,“苏行丞说得是。”田千秋本就是不争先的性子,淑均恬淡,但他并非任何事都不争,要争他只争大事,戾太子刘据被冤死,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唯有田千秋上车诉冤,可眼前无非是廷署落处,就没必要争了吧.....在哪干不是干?苏武朝大鸿胪田千秋行礼,“百官之丞,各司其职,田鸿胪,我们应以大鸿胪寺之名,一同上书陛下。”大鸿胪田千秋面容渐肃,他明白了苏武的意思。苏武觉得,大鸿胪寺本都如此了,再不争就什么都没了,权力因项目而生。大鸿胪寺连项目都没有,何谈权力?偏偏刘据治下,又是历朝历代以来,外交形式最复杂的一朝,对大鸿胪寺众官员而言,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落得英雄无用武之地。田千秋竟看向卫律,“你以为呢?”卫律没想到田千秋会问到自己头上,向苏武身边挪了挪,沉肃道,“我与苏行丞所想一致。”.......洛阳霍家小院今天人齐全得很,除了霍去病生母卫少儿不在,霍家一脉俱是齐全了。霍仲孺三儿一女,霍去病、霍光、霍蕙儿、霍旗,还有小一辈儿的霍嬗,霍仲孺看着自己这一生的成果,面露骄傲,这些孩子就是霍家的底气啊!尴尬的是,却无人搭理霍仲孺,霍蕙儿已行了笄礼,女子插笄,就说明她已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而天生福气满满的蕙儿,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就是嫁给刘据。若霍蕙儿入宫,霍家在朝中的格局便是,一位实存名亡的大将军,一位翻云覆雨的丞相,一位受宠的皇妃,还有一位刘据的暗子,若此时为晋之格局,说一声“刘与霍”共天下,都不为过。霍家第二代,此刻都在闲聊着,显然都很放松,“三妹,入宫之后,当以恭谨为先,万不可凌人....”霍光苦口婆心,反正他每次看到三妹,都要说一段这些,给霍光都弄成npC了,霍蕙儿一靠近他,就会触发相同的台词,可见霍光对此事不放心到什么程度,“小妹吉人天相,”霍去病掏掏耳朵,“你每次总说说这些事,听得我都烦了。”霍光斜了大哥一眼,“我又没和你说!”又眼神温和看向小妹,“小妹,你记住了吗?”“二哥,我记住了~”霍蕙儿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一颦一笑间,为姣好美人,眉如望远山,面如水芙蓉,肌如柔凝脂,李延年为刘彻所献之诗,用在霍蕙儿身上要更合适,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每个子女都是人中龙凤,有异于常人之资,霍仲孺真可以开一门课,叫《生娃的艺术》,“呼....那就好,那就好。”霍光跟小妹说好了仍不满足,又转头看向四弟,“幺儿。”四弟小黑还没等二哥开口,就直接说出,“死君难,臣之道也!二哥,我都记得了。”“我要你多读春秋,尤其以董先生的春秋繁露为优,你都读了吗?”“都看了。”霍光开口对问了几句,小黑都能答上,虽然远没有答出什么新意,只停留在看过的程度,但也让霍光很满意了。死君难,臣之道,六字足以概括汉时官员上承春秋战国士大夫之风,士为知己者死。其中不乏也涉及利益,可在他们心中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事物,认可。环视弟弟妹妹,霍光如一家之大家长,认真道,“要如履薄冰,要如临深渊。”“是,二哥。”见霍光与其他弟弟妹妹都说了一通,唯独没和自己说,霍去病凑近道,“唉?小光,还有我呢,你也教我两句啊!”“兄长,您就不必了。”霍光一本正经。还用教霍去病怎么给刘据尽忠吗?纯是班门弄斧!等霍光发言完毕后,霍仲孺才插上话,“许久不见,子孟,你长大了啊。”“阿翁,孩儿也不小了。”一众孩子中,霍仲孺陪伴霍光的时间是最长的,他与霍光他娘是有程序的明媒正娶,对霍去病他娘则是地下恋情,其余老三、老四的更像是酒后乱性。“哈哈哈。”霍光一直与霍仲孺保持着距离感,霍仲孺到现在都记得,他带霍光玩些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时,都是自己开心玩上了,霍光只在旁静静的看着,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霍光还会告诉玩起兴的霍仲孺回家吃饭。“阿翁,你有什么想说得,就直说吧。”见霍仲孺一直有话憋着,小黑替他铺了个台阶,闻言,霍仲孺感激的看了幺儿一眼,他和老四是有战友情的,毕竟一起要过饭,他也与老四最亲,“咳咳,”霍仲孺早就忍不住了,看向霍光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子孟,你也不小了,为父给你定了桩亲事,你看如何?”此话一出,霍家众人都惊在原地,霍蕙儿小心道,“阿翁,为何如此突然啊....”蕙儿说的还有些含蓄,霍去病可不一样,皱眉直言道,“小光自己喜欢就娶了,您直接就给他定了,是怎么回事?”从霍去病开始就是自由婚姻,婚姻为父母之命不假,但霍去病真跟霍仲孺不熟,若是卫子夫 的安排,你看霍去病听不听,见霍去病有些生气,霍仲孺肉眼可见的被吓到了,霍仲孺一直不敢将霍去病真当成自己的儿子,想着霍仲孺就是随便在外生了个儿子,管都不想管,谁知道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的私生子就成为大败匈奴的少年将军!霍去病找到霍仲孺,霍仲孺见到儿子的第一声称呼,不是唤的儿子,而是拜在霍去病面前,喊的是“将军”。可想而知,霍仲孺小小的脑袋中有多大的问号。“去病,我这也是想着子孟到年纪了吗,而且那儿媳我也不是随便选的,同也姓霍,他们家祖上与我们也是一支,这也算是回归本源了。”“什么这那的!”霍去病大手一挥,“您都唤上儿媳了?不行!我不同意!”霍嬗在旁暗自捏紧拳头,忽然感觉阿翁是真帅!霍仲孺面露难色,他最畏惧大儿子,此事大儿子要是不点头,定然成不了!见事情办不成了,心灰意冷之际,当事人霍光却开口道,“我也确实到了年纪,就听阿翁的吧。”“二叔?”霍嬗满眼莫名的看向霍光。唯独,霍去病眼中现出无奈。霍仲孺没反应过来,心中一阵狂喜,又确认道,“子孟?此事为真?!那就定下了!”霍光点头。“就定下吧。”.........“陛下。”中贵人包桑在案几上添盘,酒二壶,鹿肚,牛肝各一。天子一日四食,分少阳、太阳、少阴、太阴四时用餐,刘据与刘彻相对而坐,这是一日中的最后一顿。“熊儿,洛邑的鹿肚、牛肝甚是新鲜,你尝尝。”刘据用食箸夹起鹿肚,放于口中,清香满口,又极有嚼劲,此菜制,刘据看过无数次,吃还是第一次。鹿肚、牛肝、酒二壶是祭祀高皇帝时的食物。据传,刘邦为泗水亭长时,押送刑徒去骊山时,有一位故人为刘邦准备的离别宴就是酒二,鹿肚、牛肝各一,此后这也成了刘邦经常要吃的菜。见熊儿吃出味了,刘彻大笑道,“好吃吧,好吃就对了!”食不语,父子用过日内最后一餐后,包桑将食具撤走,看着儿子,刘彻自觉从没为第二个人付出如此多,感叹道,“我真是帮了你大忙啊。”刘据以为便宜老爹只说的是洛阳事,点头道,“确实如此,父皇,辛苦了。”“无妨,谈不上辛苦,都是为了大汉社稷。”“父皇,您在洛阳也有一季了,您可知洛阳的农田都被荒废掉了?”“知道啊。”刘彻淡淡道,“你能收上钱不就好了,管他是农是商呢?”刘据在担心不种田是舍本逐末,可刘彻完全感觉不到,他本就不看重农业,所以一直不重用东方朔,不然的话,刘彻也不会迟迟不休时历,显然是没把农业放在心上。可,刘彻有一点,他是不重视农业,但他需要粮食打仗的时候,各郡国还必须要交上来,郡国想要满足刘彻的胃口,只有一招,层层加压!反正皇帝压我,我就往下级官员身上压,下级官员往哪压?只能往最底层的百姓身上了。所以,刘彻朝一直是拉紧绷直的橡皮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崩了。刘彻重商,还有一点可以说明,他的经济举措,如算缗、均输、平准,宗旨都是在收割商人,收割商人的前提是什么?当然是商人要有钱。有钱,才值得收割啊。父子二人的经济战略方向完全不同。见熊儿不语,刘彻扫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你只要把税收上来就好,大汉财政逐年增长,就是好兆头。百姓吃饱了,自然不种地了,等到他们没粮食吃了,就又去种地了,说来,还是你搞得海贸利益太大,当时你与我说,我还没觉得什么,施行起来才发现,这就是源源不断的金山啊。熊儿,此事你看得太远了。”刘据摇头道,“田中植树,因海贸而起,却不应是如此。”“海贸不是人人能混到饭吃的,可洛阳、江南之风俱是如此,于海贸趋之若鹜,对大汉必定不是好事。”刘彻叹了口气,他不想因此事大动干戈。刘据的意思很清楚,商和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挣钱方式。商风险性更大,能吃到的只有少数人,如波浪大起大落。而农则不同,农是极其稳定的,只会被天灾影响,即便有格外精耕细作的农户,但每块地的产出是固定的,只在区间内起伏,更趋向于一条稳定的直线。像是经常提到的清朝三十三两银,换个角度来讲,也能说明,农户的年收入是固定的,像经验丰富的农户,甚至能大致估算出自己一年的收成。农业代表着稳定。刘据担心的问题是,一向稳定的农户,去追求风险和利润并存的海贸,无异于是将老实的人推向赌桌,一定会有人挣钱,但大多数人都会血本无归,农户破产的结局只有一条,成为流民。流民就是王朝走向灭亡的绝杀,当流民四散时,任何朝代的统治者都扛不住,这也是施政的随机性,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会带来收益,同样也会有弊端,所以需要刘据去取舍,但海贸已开,不可能有回头路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用政策再把农户拉回到土地上。保住农业的基本盘。北方的地方还好,有大片的耕地,世世代代耕作,他们对海贸也就不那么感冒。可南方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有天然的地理优势,以及因地缘而产生出的开拓精神,海贸实在太吸引他们了!“熊儿,”刘据表情严肃,“我知你在想些什么,要我说,不如再看几年,你行此举太冒险了。”就连一向敢折腾的刘彻都有些发虚,在他看来,能把农民拽回土地上的办法,只有一途,土地改革。而土地改革,必然会带来大汉税收的变化,税收一变,大汉的任何既定政策就都要变!迁都是有惊无险,而土地改革,则是险象环生!按刘彻的意思是等,至于等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其实刘彻心里也明白,熊儿的担心不无道理,大量农户不种地了,去加入海贸大潮中,一个浪打下来,大部分人都会破产,回来之后,耕地也早就被兼并了,这些农户的存在会很危险。但,相比下来,刘彻的选择是宁可用军队镇压流民,他都不想去触碰土地层面。原因很简单,后一条路太危险,太难走了..... 第 9章 天道无情,常与善人 “治国之道,无外乎恩威并施。”边说着,刘彻起身,将父子二人中间搁着的案几拿到一旁,汉时的桌案轻小,能随意置放在地上或床上,可用作写字,也可用作吃饭,刘据在大汉用最顺手的就是案几,简直就是懒人神器。拿走案几后,猪熊之间再无滞涩,可坦诚相待,“威,很简单。能打下天下者,就是最强的,谁手上的兵马最多,谁说的算,时人皆云楚霸王万夫不当,在我看来,他与高祖父完全不能相比,楚霸王是力胜,高祖父为武胜。”刘据认真听着,他与刘彻亦父亦子、亦师亦友、亦君亦臣,关系复杂得很,所以刘据比任何人都清楚,便宜老爹是真有两把刷子!每次听刘彻所言,都能让刘据有所感悟。威,就是武力。就如刘据所记得的一句话,国家是暴力机器。很多道理,英雄所见略同,即便是不同时空的人,同样拥有相同的看法,只不过阐述的方式不同罢了。“恩,想必你也清楚,我一直就对你说过,恩就是你赏赐的权力。”刘据深以为然。不得不承认,登基以来,他对便宜老爹的许多话都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简单来说,恩就是发工资的权力。并不是人人拥有发工资的权力,只有上位者才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子们吃的饭是皇帝给的。进一步想想,发工资的概念还可以换一种说法,刘据在心中暗道两个字,分配。皇帝拥有分配的权力。甚至说,分配的权力和手握武力的能力是一样重要的,这就是便宜老爹口中的恩威并施,历史无数次证明,光有打天下的能力远远不够,还要有治天下的能力,治天下要如何治?合理分配。刘据手中有一把名为“皇权”的刀,这把刀可以杀人,也可以切肉,并且一定要杀人,也一定要切肉。士、农、工、商,刘据对“士”和“公”的分配方式是发工资、赏赐,对“农”和“商”的分配方式则是税收。丰年,农户能吃得起饭,那国家就多收点税。收成若不好,农户在耕地上的产出仅能维持基本生活,那国家就少收点税。灾年,地里都长不出东西了,百姓活都活不下去了,国家就要救灾,同时也要免税。以税收来调节“农”“商”阶层的分配。看到儿子眼中流露出思索,刘彻继续道,“你看那案几。”顺着便宜老爹的话,刘据看向刘彻放到一旁的案几,他这才注意到,案几被便宜老爹倒放过来了,“原来是四条腿撑着案面,而真正的大汉天下,是案面撑着四条桌腿。”刘彻似把一切事都看透了。语中带着禅意。“你要重做个案面,那原本的四条腿,还如何能支住呢?熊儿,你好好想想吧。”.........刘据心中一片乱,夜已深,便想着走出殿外逛逛。月光如皎,照得水落在树上,树落在天上。卫伉默默跟在刘据身后。刘据低头望着月影,月影不是月的影子,月落在积水中,就是水形的月影,落在竹、柏间,就是竹、柏之型的月影,落在人心中,就是心型的月影,刘据似有顿悟,脑中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教育原来是有滞后性的,当时不解诗中意,再解已是诗中人,刘据觉得此句竟是如此的美,停步,卫伉也跟着停下,刘据淡笑道,“据未寝,伉亦未寝,你我相与步于中庭。”卫伉微怔,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美,“陛下,能随您夜游,是伉之幸矣。”“也是我之幸。”刘据笑了笑,继续走。卫伉竟伫在原地,一时忘记跟上去,人生苦短,为人臣者怎么会跟哪位主公都一样?这日子,怎么会跟谁过都一样?!(关羽、张飞、诸葛亮:齐齐点赞。)卫伉回过神,快步跟上,二人沉默不语走在宫内,洛阳宫与长安宫大不同,长安宫殿林立,又是长乐又是未央,一听就知道,就算是夜依然是通明,而洛阳宫殿一时建不齐全,让刘据久违感觉到安静,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外宫,外宫俱是漆黑,官员到点也都下班回家了,没有急事,人家是不加班的,独一处闪着灯火,显得格外突兀,卫伉适时上前,“陛下,那处是太史馆。”“哦?”刘据想到司马迁此刻定然在编撰煌煌巨作《史记》,能亲眼目睹此书诞生,刘据都不由有些激动,这就是独属于刘据的便利,古今多少人才扼腕叹息,不能见太史公一面,而刘据不仅随时能见,更是其君主,“走,去看看!”刘据来了兴致,大步向着那一点光亮走去,有句古话叫望山跑死马,刘据微喘站在太史馆前,他想说见光跑死马!看着不远,却半天都走不到!卫伉要上前叩门,刘据示意不要打扰,见门未闩,轻声推门而入,馆内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对着大门,正两手托腮看着月亮,听到声响,睁大眼看了过去,见两个人突然走进,下意识想出声,却又生生止住,抓住这空挡,刘据将食指放在嘴前,示意自己不是坏人,小男孩眨巴眼睛,借着月光,看到来人长得好看,又让自己想心生亲近,就是个子太高大了,要不小男孩也不会被吓一大跳!捂住嘴,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刘据揉了揉小男孩的头,把卫伉留在外面,自己走进屋内,司马迁正以笔搔头,眼睛瞪得滚圆,忽然案几上一暗,被刘据的影子罩住,司马迁还以为是灯灭了,先拍了拍油灯,见油灯还亮着,这才抬起头,见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正欲发作,看清来人后,立刻顿首行礼,“臣迁拜见陛下!”门外的小男孩听到后,立刻回身,满眼好奇的看着刘据,“临儿,不得无礼。”司马迁长子司马临很怕阿翁,再不敢直视陛下,规矩的行礼,刘据看了眼小男孩,问道,“以后可有志向?”司马临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我要做阿翁一样厉害的史官。”“连字都写不明白,你还差得远。”司马迁回答,但脸上有着难掩的骄傲。“不错,好好努力。”刘据点点头。史官的儿子是史官,很正常。这行不是普通人能干的,让他来写也写不明白。“这都是何时辰了,你还不回府?”“禀陛下,微臣就住在这。”“额...”刘据左右看了看环境,长安的史馆刘据常去,各种简牍书籍都按照门类摆放整齐,而现在都是草草堆着,应从长安运来不久,司马迁还没时间整理呢。是能睡一大一小,可未免有点挤啊!“若有所想,或有所查阅,在此处极为方便。”司马迁解释道。刘据感叹,能成功的人怎么都能成功,刘据相信,就算没有被宫刑,司马迁依然能写出史记。见司马迁用的不是自己送的天子笔管,刘据好奇道,“为何没用朕送你的那一支?”司马迁惊道:“这如何能用!”天子笔管,司马迁宝贝的很,放着都生怕不好,更不可能用它来写字了!那与暴殄天物何异?!“笔管就是用来写字的,你不写字,那朕给你做什么。”刘据赐给司马迁天子笔管,是带着一点点小私心的,想着司马迁用朕的笔写史出史记,刘据也能有参与感,这一听司马迁竟不用,刘据是有些着急了。“微臣绝对不用。”司马迁连连摇头,把此句咬的极死,陛下让他做什么事情都行,唯独这件不行!绝对不行!刘据知道司马迁犟得很,还拿他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自己的小私心看来是黄了。再看回案几,写的是孝文皇帝本纪,都快写到今朝了,看来也到了快收尾的时候了。见陛下正看着案几,司马迁惶恐道,“陛下,微臣之拙作不知可算史书?”以往的春秋大多都是编年体,唯独司马迁是用的纪传体,他也不知如此革新行不行,反正他就是想先写出来,眼看着快完本了,这才想起要紧事,不知陛下认可不认可。“当然算,纪传体很好,”刘据看向司马迁认真道,“你在做的事,不仅是为史书定义,更是为史家定义,当得开宗立派,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朕一定支持。”刘据话只说了一半,又在心中暗道,司马迁,你会成为伟大的人,人类群星闪耀,你会是其中一颗,并且大多数的皇帝都不如你有名气。陛下的话,让司马迁信心大增,同时又倍受感动。信心比黄金珍贵,有时候,大多数人距离成功也只差一步,那就是信心。试想一下,如果五年后的你,来到你面前,告诉你,未来的你会实现梦想,会成为一个卓越的人,那么,在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前提下,在现阶段足以毁灭你的内耗和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你只需完全专注的去做。“多谢陛下!”司马迁是真的感谢刘据。“谢朕什么?”“谢陛下的一切。”刘据装作打了个寒颤,“真酸。”刘据坐下,手拿着初稿,问道,“你这都快写完了,整日还愁些什么?”“唉,陛下有所不知,还有十几篇没有补足呢,能到本纪、世家、列传都写完之后,才能再写那些。”刘据点头,司马迁还差封禅书、平准书之类的没写完。不知怎的,一见到陛下,司马迁就有吐露烦恼的欲望,好像待在陛下身边,就是能让人放松,“还有就是两个难题,让臣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说,朕没准能帮到你呢。”刘据这话说的信心十足,他当然能帮到司马迁,他可以用成书后的史记来补足没成书的史记,“其一不知列传以何开篇,其二不知项羽是否应算在本纪之中。”刘据闻言点头,司马迁思考的问题,很有含金量,本纪开篇很简单,按照时间顺序往下走就是了,可列传不一样,以何人何事开篇都可以,司马迁选择多了,反而不会选择了。而第二个问题更难,项羽到底该不该算在本纪内,这问题背后,涉及到了大汉得位的合法性刘据先解第一个问题,见陛下微微思索,司马迁莫名有种直觉,自编史书以来,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恐怕今夜就可以解决了!果然,没让司马迁等多久,刘据开口道,“不如以伯夷为列传之首,可乎?”啵的一声!像是插紧许久的木塞,终于被拔了出来,司马迁脑中啪的打过闪电,缓缓睁大眼睛,激动道,“伯夷?好啊...好!就按陛下所言!”不顾在陛下身前失礼,司马迁急道,“微臣还没写伯夷列传,这两日就可写完!就以伯夷为列传之冠!”刘据含笑点头。他用受宫刑时间线的司马迁,解决了未受宫刑司马迁的问题,听父命,伯夷放弃王位逃进山林,又投奔周人,为君命,武王伐纣时,他和弟弟去叩马请谏,不欲战火荼毒天下,左右欲刀兵之,被姜太公拦下,后来周代商,二人不食周粟饿死。从历史宏观的角度看,伯夷倒像是个愚人,商残暴,被周代之是大势所趋,他却以臣不弑君为由阻止周武王,从他个人角度来看,对父对君,他是磊落的,伯夷不赞同纣王的统治方式,他又没像刘据一样去造反,但每个人选择各不同。伯夷这种人,在古代人的视角中,就是善人的典型。君、父的思想,于刘据这个时代,是很重要的。刘据当然有先进的思想可以灌输,类似于人人平等,却太不符合实际了,这等于说刘据是自掘根基,他自己就是天下人的君父,天下人要亲之敬之,然后刘据又告诉天下“人人平等”....疯了?而且哪怕人人平等的想法是好的,于此时普及也大概率不会带来好的结果,历史是存在进化形态的,万不能一步跨太远,跨太远的后果是什么?王莽请求打开麦克风交流。本地人司马迁自然不知陛下在想什么,此刻他仍沉浸于狂喜之中,想拍腿,又不敢太僭越,只能暗中捏紧拳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妙啊!” 第 10章 最强辅助!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妙啊!”“妙!”司马临从未见过阿翁这般激动的样子,在他小小的脑袋中一直以为,阿翁是全天下最有学识的人,陛下都不如阿翁!今日他才发觉自己错了,司马临亲眼看着阿翁被这些问题难倒,整日冥思苦想,头发都搔掉了许多,可却被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解了,太史公情不自禁,先把“天道无情,常与善人”这八字刻在简读上,生怕自己一会儿又忘了,八个字刻得龙飞凤舞,刻下后,司马迁心中的激动之情才算稍解,天道是刘据,善人是伯夷。司马迁所言也正中刘据痒处,伯夷位居列传之首,被官方定调成了大汉好人,起到一个榜样作用,忠君,是忠于皇权。忠父,是忠于宗法。就像东方朔曾对刘据谏言的,要刘据加强中央集权,董师也不止一次提到过此事,刘据有集权的条件,集权同样是有利有弊的一体两面,往往古代国家要大举改革前,皇帝都会先把散出去权力收回来,为了的就是能大刀阔斧。两个问题,被陛下解决掉一个,已让司马迁大为满足,他不敢奢求两个问题都能被陛下解决,但,话到嘴边又不吐不快,便试探性的开口,“臣请问,那项羽到底该不该入本纪......”此言一出,周围肃静,项羽该不该入本纪,司马迁说的不算,全天下只有一人说了算,那就是正统继位的刘家皇帝刘据,项羽该入本纪否,涉及到大汉政权到底是从谁处继承而来的问题,以及更重要的问题....秦是刘邦灭的?还是项羽灭的?秦朝若是刘邦灭的,那项羽就不该入本纪,反之,秦朝为项羽所灭,项羽就该入本纪。此事除了刘据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法定调,司马迁心中忐忑,生怕惹怒了陛下,要知道,今朝距离高皇帝不过百年光景,高皇帝与项羽是死敌,而大汉建国以来,也一直标榜着是代秦而立,故延续了五德终始说,项羽其人,绝对是大汉碰都不能碰的话题,刘据沉默片刻,“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自称楚霸王,灭秦后却未称帝,又未同夏、商、周般朝代延续,不应立为本纪....”司马迁点头赞同,入本纪者皆是帝王,楚霸王更像是一股割据势力,就如陛下所言,项羽没有建立政权,更没有延续朝代,入本纪确实不妥。最重要的是,陛下不点头,司马迁也没办法硬写,想着,不如把项羽并于世家也好。刘据语未止,又话锋一转,“但高祖父也曾对项羽称臣,项羽弑义帝自立,又火烧咸阳,一度分封天下,政由羽出,在项羽之前,好像也没出现过这种事,高祖父与楚争霸,立汉建国,从此处而言,项羽也应立本纪。嗯....”刘据做出判断道,“就以项羽立为本纪吧。”“陛下德高,臣拜服!便为陛下所言,以项羽立为本纪。”见时辰不早,司马迁的儿子困得直点头,刘据轻声道,“朕就回去了,你也早些睡吧。”说罢,对上司马迁灼灼的目光,刘据摇头笑道,“哈哈,想来朕也是白说。”行出太史馆,卫伉跟在陛下身边,“陛下,以项羽为本纪,这可以吗?”“有何不可。”刘据淡淡道。司马迁受宫刑,成书史记,可是在便宜老爹眼皮子底下写的,尽管史官有秉笔直书的权力,但便宜老爹要是不想认项羽为帝王,项羽是无论如何都归不到本纪的,也就是说,就算刘彻在这,也会默许。在司马迁笔下的项羽,极具悲情英雄的色彩,司马迁描写项羽时,丝毫不掩盖对其同情的笔触,刘邦和项羽是宿敌,司马迁此举是同情敌人,难道说司马迁以为赢家应该是项羽吗?为何刘彻允许他这么写呢?刘据推测,正史时间线的刘彻之所以默许此事,是因为刘彻看过司马迁是如何写刘邦的。“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故汉兴,得天统也。”气象雄壮!在司马迁眼中,项羽是英雄,但刘邦是帝王。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闻言,卫伉无言以对。刘据笑笑说,“若对项羽打压太多,与其相争的高祖父何以自处?”卫伉眼中闪出明悟的神采,不愧是陛下!说得太有道理了!刘邦项羽是宿敌,刘邦的强度是与敌人实力匹配的,自然是项羽越强越好,不然何以突显汉高祖之圣?........阴山以北雍容男子身穿羊皮袄,手半握,用大拇指抵在金丸上,金丸就放在手的窝窝中,男子大拇指猛地发力,嗖得一声,金丸爆射出,闷闷的打在羊毛毡上,被毛毡卸力,滚落在地,地上打落的金丸已有数十个了。“唉,”雍容男子长叹一声,“苦饥寒,逐金丸,身处苦寒之地,甚是无趣啊。”男子便是韩嫣,韩王信重孙,韩说的兄长,韩增的大叔,刘彻少立太子后,韩嫣便一直随在其身边,因帝储之争,被刘据发配到了草原,后又在草原上弄起来卖扶风草的生意。尽管在草原上无所不有,但韩嫣依然觉得无趣,这苦寒之地比之繁荣的长安城,简直差得不要太远,韩嫣擅弹,所弹的弹丸多是金制,每次韩嫣在长安道上弹丸,都会惹得一大群人争相追逐,去捡他的金丸,韩嫣喜欢这种感觉。可自出塞后,这感觉再没有了。“阿翁。”韩嫣子韩婴拨帐而入,裹着寒气走入,韩嫣见状想着,此时的长安城都已入春,正是赏花的好时节,比整日看羊粪牛粪要好上太多了!“何事?”“陛下传书。”一地金丸,稍有不慎就会滑倒,韩婴好似早已熟悉了,视线都没落在地上一分,每一步都踩在空处,来到韩嫣面前,“哦?快拿来!”一看到传书样式,韩嫣就知道了,此陛下是自小追随的那位,自被赶出京城后,刘彻从没找过韩嫣一次,韩嫣也知自己为弃子,但心中还是对刘彻有埋怨,自己所做的事都是陛下在背后授意的,可没想到最后的锅全是自己背了!迟迟没打开传书,韩嫣倒腾扶风草挺好的,与陛下搭上,那就准没好事了,韩婴看出父亲所想,压低声音,“阿翁,不如就当我们从没见过。”韩嫣看了看儿子,想到侄儿在京中平步青云,自己儿子却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荒废岁月,又看向满地金丸,双手被不明的力量驱使,鬼使神差的就把传书拆开了,扫读,“阿翁,陛下找您是何事?”“蒲桃锦,陛下是要我代为卖锦。”“卖锦?”韩婴松了口气,蒲桃锦是海外大热的商品,刘彻需要代理人,正好找到了韩嫣,看来是双赢,“这是好事啊!”“好事?呵,你再看看。”韩嫣把传书递给儿子,儿子将信将疑的接过,阿翁此言何意,如何就不是好事了?看过后,韩婴惊呼道,“陛下竟让您代为放贷?!”韩嫣苦笑,“何止是给外人放贷,也要给那些弃农从商的农户放贷。”事情还没做,韩嫣就可以预见,陛下会挣个盆满钵满,弃农从商之人本来就带着孤注一掷的赌性,又缺本钱,能有人与他们放贷,他们自然是一并照收,只是...未免对生民太残忍些。没错,韩嫣确实是这么想的,若还在长安为簪缨大族,韩嫣根本不会体谅百姓,可来到塞外后,韩嫣才明白一个道理,百姓也是人,和他们一样的人。这个道理很难懂。“太上皇如此,陛下是万不会同意的!”韩婴急着劝住阿翁,在称呼上也对刘彻和刘据区分了,韩嫣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只是苦笑,见状,韩婴继续道,“阿翁,您不要忘了,我们能有今日,都是陛下在照拂!太上皇可没找过您一次啊!”韩嫣闭目叹道,“儿啊,你不懂。”“孩儿不懂何事?”“陛下想让你做的事,你如何都躲不掉啊。”.........翌日“娘!”卫子夫见儿子一大早就来与自己请安,脸上难掩喜色,“熊儿,快来。”“孩儿来陪您用膳。”“春奴,弄些脱粟饭来。”“是,娘娘。”不一会儿,太后宫女窦春奴捧来饭菜,刘据看了眼窦春奴,被卫子夫瞧见了,卫子夫压低声音问道,“熊儿,喜欢?喜欢就给你送去侍寝。”“娘...您这....”“哎呦,我的熊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腼腆,男女之事就是如此,有句话说天地大德谓之生,天地如何生?不还是男女生吗?”“额...”刘据竟不知如何反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就是这个理儿!这春奴不错,腚大,好生养!”闻言,刘据忙解释道,“孩儿是看她眼熟,并没想别的。”再不解释,就要被生猛老娘越扯越远了,“哦,是窦家女子,但很不错。”能被卫子夫夸为很不错,那是特别好了,刘据点了点头,记下了此女,“娘,用膳吧。”案上放着脱粟饭,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脱粟饭是汉时最常见的主食,名字叫脱粟饭,但与现在的米饭完全不同,更像是一种米饼,是将煮熟的小米饭暴干,弄成硬状,可以随身携带,想吃的时候一般搭配水、菜汤、或肉汤化开,更像是泡馍的吃法。卫子夫抓起一张蘸着肉汤,吃的极美,哪里能想象大汉皇太后,用膳时也如此直接,见熊儿看着自己,卫子夫催促道,“香得很,趁着肉汤还热快吃,不然肉汤凉了,就不好吃了。”“嗯!”刘据用了早膳吃的满头大汗,身子发热,别提多舒畅了,“他最近消停了,你可得看着点。”卫子夫看向儿子说道,口中的他就是刘彻,本来,卫子夫在儿子面前鲜少提这人,刘据也不主动提起,在刘据心里,娘亲对这些事可远比任何人都通透,对便宜老爹怎样,都是娘亲自己的选择,自己不需多加干涉,所以听到娘亲主动提到便宜老爹,刘据还有些惊讶,卫子夫继续道,“他这人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最近没了动静,不知又憋着什么坏屁,保准突然来个大的,你得盯着他点。”知子莫若父,知夫莫如妻,卫子夫太了解刘彻,在别人眼里神秘莫测的刘彻,一撅起腚,卫子夫就知道他要拉啥屎,刘彻的选择也很清晰,把全天下最懂自己的人娶了,自己不就无敌了吗?“孩儿记住了。”刘据知道,娘亲并非无的放矢,暗中留了个心眼,等下就得去查查便宜老爹。“熊儿....”卫子夫欲言又止,“我本不该参政的,但有一事,总觉得应与你说说。”“娘,您说!”汉朝女子何不参政?刘据不在意这个,而且他很想听听娘亲要说什么,“我总觉得,你这个海贸办得是好,但引得农户弃田却不好,应想个办法,把农户留在田地上。”“娘,孩儿也是这么想的,昨日我还找父皇说了此事。”“他如何说的?”卫子夫好奇问道。“父皇说,一动就会摇晃根本,最好先不要动,维持现状。”“呵,鼠目寸光,”卫子夫冷笑一声,刘据被娘亲为霸气拜服,全天下敢说刘彻鼠目寸光的,恐怕就这位了,“既为根本,何以会如此轻易晃动?既轻易晃动,又何谈为根本?若按他所言,也轮不到他当皇帝,现在还应是邑商之事!”“娘亲说得是。”刘据深以为然点头,刘据一直就想要娘亲出面辅政,娘亲却心中有顾虑,怕复行窦太后之事,但不得不承认窦太后做得非常好,一手将大汉社稷平稳交接,见此事可议,刘据趁热打铁,拜倒,“娘,孩儿有改革之志,还请您施手相助!” 第 11章 撼动社稷 “娘,孩儿有改革之志,还请您施手相助!”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往往有一个女人。刘据身后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娘卫子夫,其走的每一步都有卫子夫在身后相助扶持,就连太子据最初的班底,也是卫子夫带来的。卫子夫一生顺遂,最大的滑铁卢只有巫蛊之祸,除此之外的升迁之路,简直不要太轻松,为歌女时,被平阳公主看中,在平阳府,又被刘彻看中,刘彻与旁的女子生不出儿子,唯独是卫子夫能与他生出第一个,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妥,因弟卫青更受宠,卫青之后还有霍去病,诞子后更是一步登天,贵为皇后,难道卫子夫的运气就这么好?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宫内波谲云诡,连大才主父偃都玩不转,一介舞女卫子夫是如何能当上皇后的?卫子夫绝不简单。大象无形。汉文帝时,也没什么惊涛骇浪的举措,每一下都是黯然销魂掌。这类人,才是高手。凡事皆利于我。“熊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娘怎会不帮你?”卫子夫眼睛闪动。她自愿为儿子走到幕后,可若是能做事,这般奇女子,怎会没有大展身手的想法?“娘,孩儿想让您站到台前来。”刘据此句道出了意图。刘彻朝断了汉时就有“二圣制”,格外小心女子参政,可现在,刘据想让卫子夫出山。再行窦太后之事。但卫子夫又与窦漪房不同,窦漪房一直想立景皇帝的亲弟弟梁王为帝,给汉景帝添了不少麻烦,卫子夫却是全心全意都在儿子身上,甚至,卫子夫的才干绝不会次于窦漪房,卫子夫表情犹豫。喃喃道,“我何以为列女?”卫子夫口中的列女,与后世讲求贞洁的烈女,全不是一事,汉时女子再嫁无妨,后汉书对列女的定义是“助国君之政,隆家人之道”。是实实在在的辅弼!“不若如此,”刘据话锋一转,“娘,您先听听孩儿要如何改革可好?”“好,”卫子夫爽快答应,她本就经常给儿子出谋划策,往往都能一语说到关节处,熊儿要如何改治,卫子夫确实好奇,见儿子还拜倒在地,“你先起来,地上多凉。”见儿子听话站起,卫子夫怎么看自己儿子怎么都觉得完美,笑道,“你这孩子。”刘据重新坐好后,“有税有赋,税以足食,赋以足兵,自上三代便有军赋,时至鲁国初税亩才有税,大汉税制分为三.....”“税、赋、役。”“税有田租和商税,田租为大汉立朝以来税源之重,文景盛世十五税一,后又三十税一。”“赋有算赋,十二到五十六岁每人每年交人头税一百二十钱,孩童交口赋,为六分之一。”卫子夫点头,汉朝算赋所设,就有不合理之处,卫子夫早就有所想法,只是不参政也就不开口,见娘亲似有话想说,刘据顿了顿,“娘,您以为算赋如何?”卫子夫开口道,“汉承秦制,全民皆兵,男子十三便需入伍轮戍,天下交算赋是要以此钱来供养军队,此为征兵,刘彻又重南北军,便是以征兵和募兵兼顾。”卫子夫所言,是刘彻在位时极重要的一个军事改革,也是左右汉匈之战战局的重中之重,春秋战国时兵源消耗极快,秦国商鞅变法后最先行征兵制,大秦人人皆兵,又以军功制鼓励,征兵是提高数量,募兵则是加强质量,武帝时的情况,对战匈奴,不要多要精!正是刘彻思路的转变,才得以为卫青、霍去病补充出那么多的精锐之师,不然卫、霍再厉害,没有兵马也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毕竟这不是割草游戏,一骑当千也没用啊。若是要募兵,全天下收人头税,把钱拿来给雇佣兵发军饷,还算合理,但现在征兵与募兵并行,还要收人头税,就未免奇怪了。等于说,从一个百姓的角度来看,他既要服兵役,在战时随时入伍,还要交算赋,来供养军队。刘据佩服,娘亲与自己想的一样。儿子敬佩的目光,被卫子夫看在眼里,卫子夫的声音也更自信了,“算赋之问题,就在于此。”“但,算赋还算能施行,口赋却有些不知所谓了。”“一个孩子要交二十钱的口赋,孩子哪里有钱交?此钱也不过是摊派到父母头上,一夫一妻之家,算赋二百四十钱,若有一个孩子,每人就要多交十钱,两个孩子,每人就要多交二十钱。”“我听你说过,要增大汉口数,口赋所在,实为增丁之阻碍。”卫子夫的话如雷贯耳,刘据并非没有想到,但刘据能想到,是因为有现代学识做支撑,他了解人口学理论,可,娘亲没学过这些啊!更厉害的是,娘亲能从赋税推演到军制,再由赋税推演到人口,显然对大汉之政有了全局了解,政治,经济,军事,人口都是息息相关的,只论一事,绝说不到痒处!娘亲是真懂!就说这口赋之论,朝中八成官员不能如此清晰的说明白,很简单的道理,小孩也要交人头税,实则小孩的人头税是大人交,多生孩子,大人就要多交人头税,那么大人为何要多生呢?二十钱不多也不少。汉朝平常年景,一石谷是三十钱上下浮动。一石为汉斤一百二。二十钱能买粮食八十汉斤。多生一个孩子,不仅是要多交口赋,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这才是实际问题啊!“熊儿,你继续说。”卫子夫示意刘据继续,她平时对这些事也只是想想,从没如此清晰的说出来,说出口后,卫子夫也猛地发现,原来大汉体制也有如此多的问题,想到此,卫子夫暗道,不愧是熊儿,居安思危,但,这要如何改治呢?刘据点点头继续说道:“役,便是每年出一个月的徭役,可用钱请人代役,是为践更。”说到这,刘据又特意的停了停,见娘亲眉头紧锁,便问道,“您看呢?”卫子夫长呼口气,在儿子面前,完全没有必要藏拙,卫子夫早年出身低微,又是歌女,人世冷暖早就体悟遍了,这是她与朝堂上官员最不同之处,卫子夫是真的了解天下生民,“不好,”卫子夫摇头,“看似为善治,实则差矣。”刘据没有说全,大汉的役,实则有三种,在本郡或京师服役。在边境戍卫。每年一个月在本县劳役。也就是说,一个男子自成年起,要流转于本县、本郡、边境三个地方,来往多费时不必多说,成年男子又是极珍贵的劳动力,他不好好种地,被国家调来调去服役,太耽误事了。在战时还说得过去,毕竟有外患带来的压力,可若是盛世,就有些不合情理了。大汉在徭役制度上,有一个设定,你若是不想去可以花钱请人去,看起来很人性化,实则非常鸡肋,找人代役要一个月两千钱,等于一个成年人近二十年的人头税。这是给普通老百姓准备的政策吗?要天下生民多生孩子,却还有着口赋的存在。要天下生民多种地,又用着徭役消耗劳动力的体力和时间。种种问题下,刘据没法不去改革。汉承秦制,也到了改的时候了。卫子夫长叹:“如此想来,大量农户弃农从商,也说得通了。”“弃农从商只是个开始,再这么下去,土地兼并就要止不住了。”闻言,卫子夫大惊:“是,大量农户弃田,田地都被留在本地的豪族并去了。”国家对天下的税收是有极限的,并非是想征多少就征多少,征的多了,百姓交不起,索性把地一卖,自己落成佃农,投奔一个豪族,只维持生存就好了。豪族吞并去了土地,还要隐瞒佃户,国家的税就更收不上来了。汉武帝朝是一个转折点,并非刘据太急,这是最后的机会,再往后拖拖,拖个几十年,土地兼并已大势不可逆,打天下的刘秀都拿土地兼并没招了。不光是刘秀没招,此后的东汉一朝都没招,也就曹老板勉强算折腾了一下,听取手下谋臣枣祗的建议行屯田制,原本的农民是给豪族种地,屯田制的推行就是让农民给军队种地,换了个雇主,但依然没有改变土地兼并的趋势。刘据知道便宜老爹怎么想的,便宜老爹心中的基本盘是豪族贵戚,这群人不倒,大汉社稷就在,百姓就是韭菜而已,割了还长,但刘据明白,便宜老爹这想法大错特错,不用他现在得瑟,等写到罪己诏时就老实了。“熊儿,该如何让农户回到田地上?”卫子夫语气有些急了,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最重要的是,现在天下是熊儿的啊,她恨不得让大汉延续千秋万代!如何让农户回到田地上?这是经久不衰的难题。并且从来没有一个万能的答案,答案在不断随着版本变化。“重农抑商。”刘据脱口而出。“抑商简单,无非是把刘彻用过的招数,再来一次,可...重农就太难了,”卫子夫长叹,“重农无非是那几招,轻徭薄赋、鼓励耕种...就算全用上,恐怕也没什么成效,海贸一开,获利实在太多了。”“娘,孩儿想要改革土地制度。”卫子夫瞪大眸子,改革土地制度,那是动根了啊!春秋战国为什么乱,就是井田制玩不转了,导致所有制度跟着崩塌,打了四百年,才弄出全新的土地制度,每一次改革土地制度,无不是血雨腥风!因为这意味着重新洗牌。想到熊儿已遇到了几次刺杀,卫子夫不由担心。“要如何改?”“行均田。”刘据在心中念道,均田,但是改良版。“均田?”卫子夫一愣,虽没听过,但大概可以猜到,是按户平均分配土地。“将每户应得多少农地的数量都固定下来。”卫子夫脑中直接就生出了一件事。所封之侯食邑就不合均田规制!卫子夫开口,细数均田的利处,“将每户土地数量都固定下来,再以地重定税制,是可将农户固定在土地上,又能重新让其生出耕种之心。”“一户农能种多少,就分多少,旱涝保收,年年都有了口粮,再以政策贴补。”“还有....便是你最担心的大族并土,既规定了数量,大族并土便是违反汉律,可已发出知。”“只是........”卫子夫愁上眉梢,均田之法,看似是可以解决弃农从商之事,又可抑制土地兼并,但,需要有一个大前提。“娘亲,只是什么?”望向儿子的目光满是担忧,卫子夫叹道,“你要成为极盛之君啊。”均田之法能推动的前提是,极致的中央集权,或者说,极致的皇帝集权。有资格分土地,这些土地得是属于你的,均田的背后是耕地完全国有,并且,刘据还要有惩治破坏均田的铁腕,每一处都需要刘据手中掌握着极致的权力!再说的极端些,天下兴亡,都在刘据一念之间!刘据认真道,“孩儿心里早有准备,您再看看,均田有何弊处。”卫子夫沉思片刻,开口道,“最难的就是要如何均。地有贫瘠好坏,授田给百姓十亩肥田,和授给百姓十亩坏田,可完全不同,虽都是十亩地,差得可远了。再就是这地方人多地少,有些地方地多人少,此难以分配,耕田又并非大块规整,如何能均田,是个大难题啊。再就是,与之相配的赋税制度要如何取之,我现在还想不到。”不愧是一个时代的上位者,均田制都还没落实,卫子夫只是推演,就把其中的利弊都说个八九不离十。刘据所言的均田制,就是北魏孝文帝改革的产物,也带有极强的时代特点,完全照搬可能不行!还需要稍加改动! 第 12章 霍去病:我愚蠢的弟弟啊 “姐,我有事要与您说....”卫青人未到声先至,大汉最可靠的男人,也只有在卫子夫面前才像个弟弟,走进,见刘据也在,卫青唤道,“熊儿。”“舅!”刘据起身对着卫青行礼。刘据喜欢家人唤自己熊儿,而不是陛下。“正好你在,你舅妈为你缝了个毯子,托我交给你,我总忘,等会你别忘拿着。”卫青一家有什么好事都先想着刘据,娘亲舅大,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刘据心中流过暖流。虽然父子关系复杂,但刘据绝对算是在身边人的宠爱下长大的,得到许多爱的人长大后不会对世界还以恨,卫青一眼就注意到了二姐不开心,小心问道,“姐,一大早是谁惹您不开心了?”“若要你放弃食邑,你能做吗?”卫子夫看着卫青的眼睛,严肃问道,不知二姐在这闹得是哪儿出,但既然问了,卫青还是如实回答道,“自然。”现在的大汉只有三个万户侯,卫青,霍去病,李敢(李敢是代父李广的食邑)....大汉列侯众多,可是列侯和列侯之间的差距,甚至可能比勋贵和白衣之间的差距还要大,有的列侯食邑不过几百邑,千邑已经算是大规模了,唯独卫、霍、李三人食邑极多,卫青足有两万六千户的食邑,可见刘彻是多宠卫青,西汉食邑原本有治理权,皇帝担心滋生地方割据势力,于是把列侯在食邑的行政权基本剥夺了个干净,只剩下食邑赋税供养列侯,列侯还不能直接向食邑征税,只能通过中央下派的地方官员代为收税,卫青愿意放弃两万六千户的食邑,仅用了轻飘飘的两个字,卫将军果然为大丈夫,富贵于他如浮云!尽管卫青答应了痛快,但在场的,无论是卫子夫还是刘据,都坚信卫青能说到做到,卫子夫满意点头,卫青能成长如此,也有卫子夫的功劳,霍仲孺若有生的天赋,那卫子夫就有教的才能,经她管教下的人,都有善的底色,教才容易,教德却难,既然仲卿可以带头放弃,去病和李敢,就更好说服他们了。三位万户侯一带头,其余列侯也都可拿捏。刘据只提出了一个想法,卫子夫已经想好要如何实现了,卫青还不知二姐为什么说这话,卫子夫便开口解释道,“熊儿欲施行均田之法,每户每口的田数都固定下来,如此便可抑制弃农从商之风。”闻言,卫青表情严肃,他并非不知政,“熊儿,要大舅带头放弃食邑倒是没问题,只是大舅有一事不明。”“大舅您说。”“均田到底是不是好的?”卫子夫看着卫青。卫青是刘据嫡系中的嫡系,若有什么话,不可能憋在肚子里不说,直言道,“熊儿,大舅不知政,却也带兵打过二十年的仗,战场上士兵就是以军功激励,没有军功,没有赏赐,谁愿意上去卖命?既然大家都得到的一样,又何必奋勇杀敌呢?正是有将军,众将士心里才有个念想,想着只要自己奋勇杀敌,早晚有一天也能当上将军,这是极重要的事情。在大舅看来,你带领臣子,与将军带领将士没什么区别,没有田地的赏赐,大家都得到的一样多,谁还有干劲呢?”卫将军所言,站在的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他的话,其余二人听明白了,推动将士奋进,并不是依靠忠义信念,而是利益。“我也知道现在弃农从商之风难以抑制,”卫青顿了顿,本想含蓄些,想到熊儿不是听不进去真话的人,直言道,“但我们不能捡起一个,又丢下一个,行均田,就是把肉食者的利都消了,肉食者与白衣没差别,天下是会乱的。”卫青尽是老成谋国之言,卫子夫在心中也是认可,“大舅说的是。”听过娘亲和大舅的话后,刘据心里没别的,就两个字,舒坦!太舒坦了!刘据现在体会到了挂机游戏的魅力,更是明白了为何游戏中不惜氪金也要追求ssr,有一群这样的人在身边,想不当千古一帝都难啊!再加上这又是以刘据为核心的血缘团体,让君臣间的关系坚不可摧,所以,也只有刘据能破局。不然,换成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太子,都别想过巫蛊之祸的副本。“说来,熊儿,你好好说说,你口中的均田到底是如何想的,娘和仲卿也好给你想法子啊。”卫子夫和卫青都是满眼关切的看向刘据。“娘亲,孩儿是该讲清楚。”刘据清了清嗓子。在刘据开口前,需要先知道何为均田。均田制是北魏时期冯太后和孝文帝改革的田制。均田制历经北魏、隋、唐三朝,不同朝代,都对均田制稍加改动,以符合时代特点。首先要明白一个概念,均田制是国家给天下生民拥有土地的权力,而不是给土地本身,更不是平均土地。如北魏授男子田四十亩,女子二十亩,为了轮耕休息地力,往往是两倍三倍的授田,简单来说,国家是告诉你,你可以拥有这些土地,拥有最多土地的上限就是这个数字,国家能授田就授给你,没能力授给你田地,你就想办法去弄,反正你能占有的土地就是这么多。均田制第二个反直觉的设定,看起来规定授田的数量是固定的,按理说,百姓和官员都该一样吧,官员也是人,也应授四十亩。实则不然。官员有另外的一套授田规则。并且孝文帝在田四十亩的同时,又追加了一条设定,奴隶和耕牛,也可以授田。普通老百姓哪来的奴隶,就算是耕牛,也屈指可数。实则这条设定就是为肉食者专门定制的,奴隶和耕牛授的田地,依然是算在主家头上。均田制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普通人的下限,限制肉食者的上限,而并非是简单的平均土地。“娘,大舅,孩儿想的均田制并非均地,百姓与官员应有差别之分。”闻言,卫青点了点头。这才算实际,不然,只一味的平均根本无法实现。“但,无论是百姓亦或是官员,其均分的土地,都归大汉所有。”刘据此处,是与北魏均田制最不同的地方,北魏、隋、唐三朝均出的田地,百姓拥有永久所有权,基本等同于土地私有,而刘据的均田,土地依然是国有,并且有随时授田和收回的权力。土地国有和土地私有,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两条路。从上古至秦国商鞅变法之前,天下就没有私有制的概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连春秋时期,都不是土地私有,周王室衰微,群雄争霸,但周天子天下共主的身份依然是共识,周天子依然有权力收回诸侯国的土地,姬姓国都尽力维护周王室的威严,唯独野蛮的楚国性格直爽,直接就问周王是大臣周鼎重几何,结果也是不了了之。土地私有会产生土地兼并。土地国有.......走向何种结果,就尽在刘据一人身上了。卫子夫似乎领悟到了熊儿的想法,惊呼道,“你还是要保留列侯的食邑?”“对。”刘据点头。就像大舅说的,没有利益的激励,百官如何能做事,再者列侯食邑大多是便宜老爹在位时封赏出去的,便宜老爹赏地也并非无缘无故,皆是为了嘉奖平胡之功,有功,就该有赏。平定匈奴,满打满算才过了七八年,当年因战功受封的列侯还都活着呢,转头刘据就把人的食邑收了,这未免太过分了,这样下去,人心散了,谁还为你老刘家做事?考虑到这个,刘据必须保留食邑,“等下,”卫子夫脑袋有点乱,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熊儿,你是说,既要保留列侯的食邑,你还要另外对百姓均田?”“是的,孩儿是这么想的。”卫子夫和卫青对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的问道,“你哪来的如此多地封赏?!”这还用想?刘据迷茫道,“大汉缺地吗?”................. .“你想好了?”霍去病走到霍光左边问道,“你真想好了?”又走到右边问道,“你真真正正的想好了?”最后绕道霍光身前,霍光被霍去病烦得实在不行,霍去病从来没有边界感,霍光的冷暴力被霍去病完全免疫,他非得把你烦到回他话不可,“我想好了!”霍光正声道。昨日霍光同意霍仲孺一手操办的婚事,可把霍仲孺乐得够呛,当晚就把霍能找来了,拉着一起吃了个亲家饭,全程霍能面对霍家二兄弟,极尽谄媚之事,在这两位爷面前,霍能可不敢倚老卖老啊!对霍能来说,自己是抱大腿,而且是抱上最粗最粗的大腿的,这让霍能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我要当大汉丞相的老丈人了?以至于连婚嫁的规矩都不讲了,霍能又把女儿叫来,和霍光见上了一面,不过只让这对男女私下相处了,说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我看你是真饿了,小光,哥平时没看出来,你小嘴儿挺馋啊。”“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说的什么,你还不明白吗?”霍去病冷笑,“你是私下会了霍显见色起意了吧。”“胡说。”霍光冷冷回怼了一句。反正这哥俩见面就是吵,也都习惯对方的说话方式了。霍去病看着霍光的眼睛好一会儿,见老弟不是在说谎,知道霍光并不是饿了,用心的想了想,霍去病开口道,“你是怕咱家太大了,自己留个破绽?”霍光回了一个“你还不算傻”的眼神,霍去病摆摆手,“你别这么看我,你哥可不傻,大多时候只是懒得想而已,论文论武,实则我都在你之上,怕你太难过,我才让你一局,若我全力和你争大汉丞相的位置,那轮得到你来做?”霍光:“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霍去病想了想,叹口气,“你这是何必呢?”“你可知,这门亲事,是陛下在暗中撮合的。”“据哥儿,这不可能!”霍去病断然否定,“据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据哥儿什么都好,唯独有一处缺点,关键时刻,会对亲近的人心软,据哥儿怎会想出如此阴毒的招来钳制小光?“不是陛下,是那位。”闻言,霍去病露出恍然的表情。若是太上皇就不奇怪了,常规操作。“陛下这是还记着你仇呢。”与刘彻共事多年,虽然刘彻没搞过霍去病,但他搞别人的时候,霍去病看过不少,实则陛下是个极记仇的人,就算当事人都早忘了,刘彻还记着呢。“但你这亲事我不同意,就算你拒绝了,陛下也拿你没办法。”霍去病歪着头继续道,“你娶谁都行,唯独这窦显不行,我今天去查了查,这女人可是毒物啊。”“唉,我与你都白说了,重点不是我娶谁,而要让陛下放心。”怕霍去病不知道是哪个陛下,霍光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当今圣上。”“你让据哥儿放心什么?你还是不懂据哥儿,据哥儿要是不放心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用你,更不会把你带出平阳县。”“李敢为大将军,和我这不是一回事吗?”“这哪里是一回事,咱们一门兄弟,又是大将军,又是丞相,你觉得这好吗?李敢为大将军,实则政事都在我身上,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据哥儿最信任我了。”霍光哑然,“好,就算如此,你不觉得我们霍家不要让陛下担心吗?”“你又开始了,”霍去病无奈道,“我为何与你总是说不通呢?霍家如何如何,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揣度圣意,也不是你该做的,小光,你什么都好,唯独这点不好。你就如此肯定,你知道据哥儿是怎么想的?” 第 13章 想象不到的任务 “小光,你就真知道据哥儿是如何想的?”霍光沉默不语。沉默,也是答案。霍去病心里有数了,啪的一声,霍去病结结实实给了霍光一个脑瓜崩,霍光捂住头怒道,“你干嘛打我?!”“天天不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帮你磕打磕打,省得想太多不该想的事,想坏了脑袋。”霍光总能做到让别人满意,换个角度来讲,霍光猜中了所有人的想法,不同人眼中完美的霍光形象,都是霍光精心为其定制的,有句话说的好,当你和某个人呆在一起非常舒服时,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人的智商和情商都远远在你之上,历史上的权相霍光,历经三帝,却能让每一位皇帝都满意,说霍光没在暗中揣测圣意那谁信啊?“我并没在揣测圣意,我只是在为陛下着想。”“你为陛下着想,不就是揣测圣意吗?”“我没有。”“你有。”“没有!”“有!”“你!我不与你说了!”霍光头一次吃瘪,转身就走,“反正这门亲事是定了!”霍去病倒不着急了,他给霍光讲了一通道理,讲着讲着自己也通了,此事谁说了都不算,就据哥儿说了算!..........“都见过了?”庄重的声音从云母屏风后传来,与刘彻其余的宝器不同,刘彻之宝器多是纹龙画凤,唯独是这扇云母屏风上绘着蛙,西汉蛙型华文有两解,一是求繁衍后代。二是辟邪驱鬼。云母屏风将霍能、霍显父女搁在屏风外,让二人面对如此图案,不知刘彻是迎合哪一种说法,“是,陛下,昨夜小女与霍光见过了。”霍能声音沙哑,每次见到陛下都让霍能双腿打颤,可偏偏因蒲桃锦的生意,让霍能时常有幸受到陛下召见,每次见刘彻前,霍能都要去如厕,不然总会袭来尿意,今日有云母屏风一隔,是见不到陛下的脸了,可不知怎了,霍能反而比平日更惧,往日里是惧,今日则是畏,七宝灯将刘彻的影子,在云母屏风上映得好大好大,只是微微一个动作,都显得张牙舞爪!“朕问你了吗?”闻言,霍能后背瞬间一片刺痛,汗液因紧张发不出来,全堵在毛孔里,就像有人将一根根的头发插进毛孔一般,霍能顿首。“陛下,民女与霍丞相见过了。”霍显柔弱的声音响起,她不是装的柔弱,被刘彻吓过后,霍显就生了一场大病,总能梦见被虎所食,断断续续一直没好,虚弱得很,话音落下,屏风后响起低笑声,渐渐的刘彻掩不住,笑声越来越大,“民女,丞相,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朕倒是挺会说媒的吗。”此刻除了刘彻能笑出来,另外两人是笑不出来一分,肚子里满是苦水,时至今日,他们才彻底明白一个道理,财富和地位相等的。或者说,财富是地位的附属品。霍家在郡内是混得不错,但放在整个大汉天下中,也不过是个豪族罢了,一个豪族能拥有的财富就该有那么多,再多了,就需要付出代价,小富即安最好。要的太多,只会招来灾难。故《周易》云:“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一个普通地方豪族,只因为攀附上了霍姓,与冠军侯和汉丞相的霍家是一个祖宗,就能与其联姻了?就能靠蒲桃锦赚得盆满钵满了?任何代价都不付出,是不可能的。如果时间能倒退,霍能最大的愿望是自己从没来过洛阳,从没和霍家扯上关系,现在后悔都晚了,被刘彻惦记上,不给你敲骨吸髓吃个干净,哪会让你摆脱?刘彻笑声震得房梁都在晃。随后,猛地把笑声一收,话语正肃,像从来没笑过似的,这让霍能都开始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笑声是不是幻觉,“一步登天的机会可不多,你们家却有两个,蒲桃锦还要多做两千匹,朕只给你半旬的时间。”闻言,霍能眼前一黑,但还是只能强应下,“是,陛下。”听到霍能答应的痛快,刘彻满意点头,“你们去吧。”父女走出,一直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霍能拉着女儿,急道,“显儿,为父对不住你。”一向冰雪聪明的霍显却茫然道,“阿翁,你对不住我什么?”看向女儿,霍能满眼恐惧,半晌没说出话。与此同时,云母屏风后,刘彻还是靠在白玉案几上,正往嘴里放着石榴,石榴是极贵重的水果,汉朝上林苑初建时,地方藩国上献的果树便以石榴树为珍,“嗯。”“陛下...”刘彻只是嗯了一声,中贵人包桑快步上前,“你还记得昆仑池的石鱼吗?”包桑思忖片刻,这才想起昆仑池石鱼,是刘彻初建昆仑池时,突发奇想弄出来的,以玉石刻成鲸鱼的模样,光是长就有三丈,重不知几何,弄出这么大的石鱼,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为了好看,石鱼沉在昆仑池浅处,每当打雷下雨的时候,昆仑池水上浮,石鱼就会发出吼叫声,鱼鳍尾皆能闪动,宫人不知石鱼是何原理,只以为是石鱼通灵,每当旱时就对着石鱼祈雨。“陛下,臣记得,只是这石鱼有年头了,一时没想起来。”“此物是宝贝啊,朕当年为了雕这石鱼,求遍天下美玉,找了大半年,才找到一块顺眼的。”闻言,包桑在心中暗道,您如此稀罕石鱼,这几年也早就忘到脑后了,今日不知为何又想起来了,想一出是一出。刘彻摩挲着大腿,“如今迁都至洛阳,如此重宝放在长安岂不是暴殄天物,正好洛阳池内也无镇物,找些人把石鱼拉到洛阳吧。”“陛下,这....”“怎么?”刘彻淡淡看了包桑一眼,语气不容拒绝,“不行?”包桑哪里敢说不行,此事放在陛下在位时不算什么,光是修建上林苑和昆仑池两处,就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天下宝石宝树全都汇于长安,但现在说句不好听的,不是您的时代了啊!将一块石鱼从长安拖到洛阳,如此大的开支....似看出包桑心中所想,刘彻冷笑道,“要不说你是个阉人呢,眼窝子就是浅,来回的开支算什么?朕现在有钱。要用多少钱你告诉朕,朕拨给你,你把事办好就行,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是,陛下。”........“苏行丞,真来?”“不真来,还假来?”“下官...”卫律望着宫门前戴牦牛尾盔、着鱼鳞甲的羽林军,咽了口唾沫。怵了。“苏行丞,我,您为何把我也带来啊。”宫门台阶下立着的不是两人,而是三人,苏武在中间,卫律、王贺在两边,王贺尿遁大法都没逃过此劫,被苏武点名带上,一听到苏行丞说是要向陛下进谏,王贺天都要塌了,此前劝谏陛下迁都,王贺就是第一个上的,可那时的王贺是白衣,天不怕地不怕,人死鸟朝天,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一份铁饭碗的工作,王贺早不想奋斗了。“你嘴皮子利索,能说得明白。”苏武淡淡道。闻言,王贺暗抽了自己嘴一下,我长得这张贱嘴啊!李陵走到三人面前,装作与苏武不熟的样子,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陛下传。”苏武带着大鸿胪寺的两位官员,入宫面圣,侍中窦富在宫门处候着,把三位官员引了进来,窦富自从做了侍中以后,舒服极了,反正比当家族宗子要舒服得多,窦家造反最积极的那一批都被砍了,其余大多是充奴或是输边,此时的侍中与诸葛亮出师表里提到的侍中、侍郎不同,现在的侍中还没有明确官职,更像是皇帝身边的亲臣,秘书性质的职位,这对八面玲珑的窦富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看着苏武万年不变的表情,窦富在心中暗道,苏武还真像老黄牛,一板一眼的。“微臣参见陛下。”刘据点头道,“进宫何事?”“陛下,微臣是为大鸿胪寺而来!”苏武朗声开口。窦富立刻收敛笑容,大的来了!再细看过去,苏武可不像老黄牛啊,倒像是要随时找人干架的带角羊!“大鸿胪寺?说吧。”苏武看向王贺、王文学。刘据也跟着看向王贺,笑道,“朕倒是记得你,伶牙俐齿,迁都之论朕现在还能念诵呢。”王贺心中五味杂陈,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下官愧矣。今日面圣,实是为了大鸿胪寺选址一事。”“选址,大鸿胪寺选在哪了?”刘据看向侍中窦富问道。实则是明知故问。各官署选在洛阳新宫的哪个位置,汉天子怎会不知道?侍中窦富答道,“陛下,是在最西北角落着。”汉以东为尊,未央宫便是坐西向东。鸿门宴时,项王也为东向坐。西比起东无异于主客之别 。大鸿胪寺落址光是西也就算了,还加了个北,确实是最不好的方位了。有些话刘据不好说,窦富要代陛下开口,也亏得窦富有眼力见,看向王贺问道,“各官署选址都是商讨过的,唯独大鸿胪寺未到,我派人去问过,田鸿胪告知我皆可,便只能等到其他官署挑完,剩下的再分给你们了,今日前来,可是因此事不满意?”一向雄辩的王贺,此刻也说不出话来,窦富所言非虚,确实当日找人来问过,可大鸿胪寺并非不想去,而是知道,去与不去都是一个结果,倒不如省省力,不去算了。见王贺萎了,卫律反而开口道,“窦侍中。”窦富对向卫律。“大鸿胪寺本就为九卿之末,去与不去,倒没什么干系,就算是去,我们也只能落在西北处。”苏武惊讶的看了卫律一眼,平日里倒是低估他了。卫律此言,看似是对着窦富说的,实则对谁说的,在场都明白。卫律发言太过大胆,让窦富不由皱眉,“何以说大鸿胪寺去与不去都只能排在最末?又何言大鸿胪为九卿之末,这都是谁排的?”卫律丝毫不让,直接不与窦富说了,正向陛下行礼,“陛下,官署之位与官署之职相生,大鸿胪为九卿,应理外域之事,如今大汉享有天下,东有倭、朝两岛,西有西域商路,北有草原,南有河海,大鸿胪寺之职本应更重,却日益衰微,被大司农署都分过去了,寺内官员俱是终日无事可做,就算分得给我们好位置,我们也没面目去,只能自割面目以居西北!”卫律所言振聋发聩,他辞藻逻辑俱不如王贺,但胜在是真情流露,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卫律所言,也尽是他的委屈,王贺被卫律所言感染,上前一步,“陛下,下官想的一样。”苏武自然也要支持属下,“请陛下思虑!”窦富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冲进宫内伸出手,明着管陛下要权啊!甚至点名了司农署分他们的权,外宫谁不知道管钱的才是最大的?得罪了司农署,大鸿胪寺以后还想不想有好日子过了?!又转念一想,大鸿胪寺其权,确实被各部署都分个干净了。但,这个问题很复杂。总之,在窦富看来,就算他们说得对,恐怕也要不回来大鸿胪的权力,难道还要让司农署还给他们?就算还给他们,他们恐怕也做得不如司农署好啊。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刘据沉默。卫律、王贺低着头,在心中打鼓,生怕惹怒了陛下,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后悔极了。气压越来越低。王贺已经开始在心中和老婆娃儿告别了,最起码还留了个娃,以后王莽还是能出生,卫律也是慌了,许久,陛下的声音才又从头顶响起,“朕听明白了,你们是无事可做,闲的。既然如此,朕就分你们大鸿胪寺一件事做,只怕你们做不好。”“陛下,我们能做!”三人异口同声。“呵呵,”刘据笑了笑,“度田,能做吗?” 第 14章 商鞅?孔明? “度,度田?!”三人又是异口同声问道。“是啊,度田,朕给你们找的这件事可以吧。”刘据眼带笑意。他早就有度田的打算,而且有此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刘据记得没错,在古代历史上应该只有一次制度化的度田。只有朱元璋做到了。规天下田,制天下人口,做鱼鳞图册和黄册,朱元璋这才算是彻彻底底重新度了一遍全天下的土地。其他皇帝做不成,朱元璋却能做到此事,根源在于朱元璋的出身,泥腿子。光武帝刘秀度田半途而废,是因为支持他的均是世家大族的势力,刘秀只是代言人,并非是世人想象中无所不能的皇帝,他同样会被权力掣肘,世家大族帮助你重新夺回了大汉社稷,你转头又把刀冲向他们,人家正要享受胜利果实,你突然翻脸,他们肯定没办法接受啊。李世民的情况也和刘秀差不多,他们受到大族的支持上位,就必须要考虑到大族的利益。只有像朱元璋这般完全从土里长出来的皇帝, 才有度田的魄力和能力。侍中窦富也为大族出身,不单单是大族,更是全天下最大的窦家,一想圣上对大族的频繁打击,再听到度田,窦富反而不意外了。王贺还在迟疑。苏行丞已开口:“陛下,我们能做!”闻言,王贺苦着脸,得!自己说了不算啊!卫律:“苏行丞,我们真能做吗?”苏武瞪了卫律一眼,卫律立马蔫了。刘据想找一个部门来度田,这个部门不仅要有权利,最好还是独立的,不会与其他官署产生太多联系,不然的话,一做事都是熟人来求情,这田还如何度啊?大鸿胪寺是最好的选择。在张骞通西域前,大鸿胪寺就是边缘部门,一直到现在,都处境尴尬。身边一起长大的伙伴,都已开始建设大汉,唯独自己除了大宛通使之事外毫无技术,想到这儿,苏武眼神坚定,“陛下,我们能做!”苏武太想做事了!他也最适合去做度田!能度田的人,必须要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只有这种人,才能把事情做好。而度田也是改革田制前最重要的一步!连整个大汉天下的良田有几数都不知,要如何土地国有?不过是无源之水罢了。只是.....度田确实需要刚正如剑的人,但不能只有刚正如剑的人,刘据视线在卫律和王贺身上各停留了一会儿,再看向苏武,语气微微不满道,“就算能做,也是应大鸿胪来告诉朕。”苏武立刻惊醒。自己太过急切,竟忘了自己有个顶头上司,在官场上,越级可是禁忌啊!就算是答应,也应该是田千秋答应下来。刘据知道苏武念头不坏,没有挤兑田千秋的意思,苏武就是个直人,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看你如何想得,而是看你如何做得,苏武做错了,刘据定然会敲打,“陛下,是微臣僭越了!”“下次不要再犯。”“是。”苏武愈发恭敬。像苏武、海瑞这种人,不吃软,也不吃硬,唯独吃一个正字。刘据做的事正,定可以让他们服气。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办法能用这等人才。对苏武的敲打,不仅让苏武正念,听在旁人处也是如雷贯耳,窦富表情严肃,他知道陛下和苏武是什么关系,但哪怕关系再近,只要坏了规矩,陛下也会责罚,一碗水端平,周围人都看在眼里。正是如此种种细节,才让人才汇聚在刘据麾下,心甘情愿的为之效力。“去把田中秋叫来吧。”“是,陛下。”窦富领命,抬脚去传大鸿胪田千秋。没一会儿田千秋就被带进宫内,甚至给旁人一种错觉,好像窦富前脚刚出去,后脚人就被带来了,看着田千秋衣冠整齐的模样,众人心中升起敬佩之情,到底人家是领导呢。“臣拜见陛下!”田千秋顿首行礼。“你的人来找朕,说对大鸿胪寺分出的地不满意,又觉得朕不重视大鸿胪寺,你看呢?”卫律下意识想要开口,被王贺用眼神制止,“陛下此言差矣,”田千秋道,“三公九卿,王之属也,大汉官员俱食君禄,并没有微臣的人,臣等尽是陛下的人,至于他们....”田千秋眼神扫过苏武、王贺、卫律。此事田千秋知道,但他是倾向于不来找陛下告状的,此三人瞒着田千秋还是来了,所以,现在心虚得很,田千秋目光所及处,三位大鸿胪官员纷纷低下头,不敢与田千秋对视,“他们今日前来,是微臣授意的,也是微臣之愿,考成法当前,唯独大鸿胪寺官员绩效平平,年年皆是如此,臣等不能为陛下尽忠,心之切矣!”苏武、卫律、王贺三人向田千秋投去感动的目光,田千秋老成持重,平日里虽看着没做什么事,但其实默默付出很多,最重要的是,身为大鸿胪寺的一把手,他肩负着责任,一旦出了事,陛下不会找老二苏武,更不会找什么卫律、王贺,只会责罚田千秋。领导,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田千秋必须回护下属。田千秋的回答让刘据满意,刘据手下俱是激进的臣子,像田千秋这般稳重又能独当一面的官员很稀有。所以,刘据不再对苏武等人的事做文章,“朕有事要交给你们做。”田千秋不悲不喜,“是,陛下。”又在心中暗道,唉,定是苦差事啊,真有好事哪里轮得到大鸿胪寺?田千秋道行高,他早看出来了,大鸿胪寺的问题并非来自于某个人,而是来自于制度,古代对外的行政机构一直缺失,清朝末年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外国列强就提出一个要求,要清朝专门开一个负责对外事务的部门,在此之前,古代专制王朝可没有这个,中华只当周围藩国是小弟,关系好就朝贡,关系不好就开战,策略简单粗暴,在列强的压力下,清朝没办法,只能成立个总理衙门,讽刺的是,总理衙门的主要任务是跟进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大鸿胪寺的存在也很是尴尬。中原农耕国家的特点,地不动人不动,这就注定对外的交往要消极些。海贸一开,意味着大鸿胪寺要承担更多的对外事务。只不过,被分散的太零碎了。“大鸿胪寺度田去吧,不光是中原土地,开拓出去的土地也都要度量一遍,此事能做吗?”田千秋傻住。他猜到是苦差事,却没想到这么苦!“朕不需你现在回答,回去议一议吧。”等到大鸿胪寺官员一窝告退后,窦富走上前问道,“陛下,到了午膳的时候了。”刘据揉了揉双眼间,嗯了一声,又想到还有件事没解决,从大舅那里听说,霍仲孺给霍光寻了门亲事,刘据本来想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霍光的优质基因也该遗传下来,而且娶了妻后,就不是男孩,而是男人了,按理说,娶妻怎么都是好事,但听到女方的名字,刘据懵了。霍显。刘据对历史的了解是业余之上,专业未满,相比于脍炙人口的武则天、吕雉等女英杰,还能多说出个窦漪房,个顶个都是上位者,霍显什么都不是,却也能被刘据记得,又蠢又坏。“朕想吃些粥。”“是。”窦富没多问,出宫找食官要了菊花莲子粥,刘据想喝粥,就是喉咙有些上火,窦富知君意,特意要了祛火清凉的午膳,今日卫青和刘据说此事时,意外的是,卫子夫没有任何表达,现在摆在刘据的面前只有两个选择,明知道霍显足以毁掉霍家,听之任之,为以后霍家做大,留下致命一击。另一个选择,把这门婚事叫停。但,恐怕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机会了,在霍家埋下钉子的机会。两个选择的区别在于,霍光对刘据而言是谁,是商鞅?亦或是诸葛亮?.........“董生言:富者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度田只是一,之后定会有二,有三。我们办此事需步步小心,一个不慎,便有倾覆之威啊。”回到大鸿胪寺,田千秋把苏武等人拢到一起。在场的官员俱是人杰,如何不知度田意味着什么,闻言,苏武面露愧色,“田鸿胪,都因我一时冲动。”田千秋开口道,“大鸿胪寺不是你一人的,更不是我一人的,错不在你,就算有错也皆是因我。说这些都已无益,为今之计,是要如何将此事为陛下办好。”尽管刘据让大鸿胪寺回去自行讨论,但在田千秋的认知里,就没有不做的选择,重要的是如何做好。”众人大眼瞪小眼,王贺最先开口,“田鸿胪,若此事真定下,可从外向内度。”“以外向内?”田千秋眼睛一亮,“有点意思,继续说说。”“是,”被田千秋肯定后,王贺也自信许多,“以长安至洛阳一线为内心腹,向外扩便是在阴山一脉,阴山一脉耕地少、权贵弱,我们自此地开始度田,必受阻最小,借此机,也可熟悉此事。徐图渐进,等到度田到长安洛阳一线,天下耕田已度八成,大势所趋,周遭权贵如何能不度?”话音落下,卫律忍不住赞道,“妙极!”苏武也是脸上鲜少的露出笑意,“以外向内,由易及难,确实是精彩。”王贺所言,直指问题核心,京城周围权贵太多没办法度田,好,那我先去边疆度田,事不到自己头上是不可能着急的,等到大汉最厉害的权贵反应过来,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了。田千秋:“不错,还有一点,度田所废人力物力,我们上哪去弄?”王贺脱口而出:“自然是由大司农署调啊!”说完,王贺反应过来,这折腾一圈,到最后又要与大司农署打交道。躲是躲不掉的。朝廷的任何项目都需要钱,既然要钱,就会与金日磾打交道。“我去回禀陛下,此事可做。至于谁去大司农署....”田千秋看向众人。苏武开口道,“我去吧。”.........“阿母。”二皇子弗向赵钩弋请安。赵钩弋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问道,“今日的课业都做完了?”“是,今日是石先生教导我们诗经。”“石先生为天下通儒,每次听先生所言都受益匪浅,你要珍惜石先生讲学的机会,不许捣蛋,明白了吗?”知子莫若母。赵钩弋知道自家儿子是个闲不住的主。别看在自己面前乖乖的,实则小脑袋里尽是主意。儿子的聪慧,赵钩弋不担心。刘弗现在欠缺的是德教,需要有个好先生把他引导到正确的路上,若董先生还在,董先生就是最好的人选,董先生没了,原太子太傅石先生便是最好的。“是,孩儿记下了。”刘弗小眼睛一转,瞬间明白了阿母的言外之意,霍光已经为大哥所用,他俩是一伙的,自己要争取石先生!不愧是阿母!刘弗的思路瞬间清晰了!“石先生今日都讲什么了?”刘弗以为阿母是在考校自己认真听课没有,稍微回忆了一下,脱口而出:“先生今日给我们我们讲了由奢入俭的故事,可有意思了。”闻言,赵钩弋放下手中的事,她叫儿子复述,并非是要考他,以刘弗的记忆力,只要在耳朵一过,他就能记住,之所以叫他重复一遍,实则是赵钩弋想跟着学,她平日接触这些先生的机会不多,赵钩弋只能自己读书学习,书读得多了,难免有迷惘,想着借此机会,看看能不能从石先生的故事中听出什么。“先生说,京兆尹曾有一人,名为杨贵,字王孙。”赵钩弋点头暗道,光是听这名字就够富贵了,名贵,字王孙,还住在京兆尹...“这杨贵啊,学黄老之术....” 第 15章 一以贯之 通过二皇子弗的讲述,故事逐渐完整。讲的是:京兆尹有个富二代叫杨贵,从小学黄老之学,又出身富贵,生时厚享奉养,临终以前,杨贵突然对子孙们说,“世上的人都享受厚葬,这太浪费了,你们给我丧葬一切从简,以向世间展示我的朴素。”他的子孙也很孝顺,遵从杨贵的遗言,上山掘土挖石,把杨贵埋下去,又找来大石盖上,折腾一大圈,才发现所花费的用度比寻常丧葬还要多,欲俭反奢。想要节俭,反而更奢靡了。“阿母,这就是石先生讲的故事。”二皇子弗望向阿母,赵钩弋已陷入了沉思,许久,赵钩弋长叹一口浊气,感叹道,“石先生大才。”看向儿子说道:“虎儿,你从这故事中体会到了什么道理?”“孩儿觉得石先生口中的杨贵很有意思,他奢侈了一辈子,临到死反而又要尚俭了,最后欲俭反奢,有趣得很,黄老之术学多了就是他这般。”“......”赵钩弋被说的一头雾水,怎么学黄老之术的就是这般?在十几年前,刘彻为推行中央集权而打击黄老之术,但黄老之术的口碑也没落到如此低。学术之风,年年有变,但有一点相同,学术之风因政治而变,赵钩弋知道自己想不通黄老之术的衰落,实则是没看懂背后的政治风向,所以才要问问儿子,“黄老之术有何不好,虎儿,你何出此言?”闻言,刘弗来了兴致,摇头晃脑侃侃而谈道,“阿母,黄老之术讲求无为,可无为就是无不为,无为与无不为实为阴阳两面,杨贵修多了黄老之术,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心里自大的恨,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看他还要以勤俭为后世做表率,最后弄了个笑话,可笑至极。”赵钩弋被刘弗逗乐了,掩嘴笑道,“你说的倒也是。”被阿母认可,刘弗来了得意劲:“在孩儿看来,为政之道也是如此,若无为,只任由发展,还要朝廷做什么......”“小子无知,噤声!”听到儿子越说越离谱,赵钩弋竖起眼睛娇喝了一声,刘弗最怕他阿母,立刻正肃神情,稍顿了下,赵钩弋缓缓开口道,“我倒听出了石先生故事中不同的意思。”刘弗直接顺杆爬,眨巴着眼睛:“阿母,您说。”赵钩弋虽早年就入宫为侍女,但她远比其他女人眼界开阔,她伺候的先皇太后,更是随刘据走过重重险境,早就有了上位者的气质,并且她的气质是真刀真枪磨练出来的,“杨贵生来就是富贵命,是天定的,他不要天定的富贵,最后还是尽显奢靡,在我看来,石先生是要告诉你们,要一以贯之。”“一.....以贯之?”刘弗似懂非懂。不解其意。赵钩弋点点头,说得比上一次更确定,“一以贯之。”........“显儿,饿不饿,为父给你弄些吃的去?”霍能小心翼翼问着女儿。霍能印堂发黑,散着颓废之气,本来能让丞相当姑爷是大喜的事,也因此事,让霍能在霍家本家立下了更大的威严,就连一直以来世事与霍能针锋相对的二房都消停了不少,正是春风得意时,可自从和太上皇搭在一起,风向也发生了变化,霍家二房又开始刺头了,甚至比之前的反对声更大,更让霍能担心的是,不单单是二房开始反对自己,之前霍家是贿赂霍仲孺这一股,现在又多了刘彻的一股,霍家完全成了给刘彻打白工的,让丞相当姑爷的长远利益还没有看到,但兜里的真金白银刷刷的流出去,确是实实在在的,人心散了,霍能现在就想赶紧结完婚事,在赶紧回家安稳人心,远火还在烧着,但,霍能眼前有着更大的麻烦,他能隐约感觉到。女儿和自己离心了!这让霍能彻底慌了,联姻的脉络很清晰,女儿嫁出去,再反哺自己,自己再用权力带动霍家,一人成道鸡犬升天,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可若是霍显一脚把自己本家踹了,那就都白忙活了!上述的一切美好幻想都不会再成立!所以,霍能迫切的要和女儿搞好关系。霍能谄媚的话没人应,霍能尴尬笑了笑,以为女儿是没听见,又增大了些音量,“显儿...你饿不饿啊,为父...”“阿翁!”霍显不满道,“你若太闲,不如催一催家里的蒲桃锦,陛下要两千匹,到时你能拿出来吗?拿不出来的话,岂不是要让陛下失望?”霍能张张嘴巴。心中的感觉更强烈了!霍显要彻底吸干霍家的血,然后美美的走入权贵之家,与过去的自己完全断了干系。按理说,本家才是她如此大的助力,按常理,她不该踢开本家的,其实不然,霍显看到了自己的霍家已经完蛋了,她只能榨干霍家的最后一点价值,转投更好的霍家,反正还姓霍,不是吗?霍能嗓子发干:“显儿,为父都和家里传回书信了,家里也做着呢,可是要的量太大,家里面还有些不满,做得慢了些,但你放心,到日子,为父就算砸锅卖铁也能交差。”“哼!你最好能交差。”霍显再不理父亲,转头对镜画眉,听说京中女子都画远山眉,自己可要快些学会,不然容易被别人看出不是京城人。呆呆看着女儿,霍能的心是哇凉哇凉的,霍能做了不少亏心事,但单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看,他对自家女儿没得说,可没想到最后落得这样,霍能嘴里发苦,上梁不正,下梁歪。谁也怪不得。........霍光有些郁闷。并不是因亲事郁闷,而是因为近日陛下都没怎么传诏自己,霍光和他大哥不同,大哥脸皮厚 ,刘据就算不找,霍去病也自己往上贴,可霍光却内向又带点傲娇,非得等着陛下传自己,不然的话,也不会像霍去病那样随意进宫。只能在朝会上看着陛下,却不能私下对论,霍光整个人看着都消瘦不少,霍家家宰王楚走到霍光身前,霍光浑然没有察觉,看到少君失神的样子,王楚眼睛一闪,“少君。”“啊!”霍光被王楚吓了一跳,回过神,“何事?”王楚躬了躬身子:“少君,眼看着午时都过了,您早膳和午膳都没用,老饿着肚子也不行,您想吃些什么,小的去给您弄。”霍光都没有饿得感觉,但想到再不吃,王楚又来来问,便随口应道,“做道豆腐吧。”听到少君要吃饭了,王楚脸上一喜,激动道:“小的这就去弄!”豆腐近些年才被普及,被创造出来的时间也不长,是被全能王刘安研究出来的,没过几十息,王楚就捧着铜釜过来了,“少君,您趁热吃!”铜釜置在霍光身前,揭开盖子,豆腐的热气裹着特有的豆香扑面而来,一闻到食物的味道,霍光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釜边还有一小碗豆豉,豆豉堪称大汉版“老干妈”,能伴能炖,与刘据吃的脱粟饭是大汉最基本的食物,现在豆腐的做法多是白煮,把豆腐和豆豉一起拌着吃是霍光的最爱,与传说级菜肴“咸菜滚豆腐”相比不遑多让,王楚在旁候着,他最爱看少君吃豆腐,少君并非把豆豉都倒入釜中,搅碎了豆腐去搅拌,而是将豆豉放在豆腐上,一点点挖着吃,优雅得很,霍光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将一勺豆豉盖在豆腐上,正要入口,霍光的大嫂走过来,霍光忙起身,“嫂嫂。”霍光极其尊敬这个女人,反倒是霍去病夫人显得局促,毕竟霍光可是丞相啊,“小光,与你定亲的女子来找你,就在门外。”王楚皱皱眉,心中不满。来得可真巧,少君好不容易吃饭了,他倒是来了!王楚也后悔自己为何要站在这儿,若自己没站在这,早就把那女人给支走了,让少君能安静的吃一顿饭,但现在王楚没办法开口了,“叫她来吧。”霍光想了想,看向王楚,王楚一百个不愿意可还是得应下,王楚去带人后,霍光看向大嫂,笑道:“嫂嫂,辛苦您了。”“有什么辛苦的,小光,你先吃着。”“嗯!”霍光不禁感叹,傻大哥别的不行,却有个好夫人,在霍光眼中的好女人只有两种,要不就是姨妈那般的女中豪杰,要不就是大嫂这般的贤妻良母,这两位女人都有相同的特质,她们都一以贯之。王楚把霍显带了进来,霍光看向霍显,一眼就看到了霍显特意画的远山眉,霍光不由微微皱眉,不得不承认,霍显卖相是可以的,不然也攀附不到如此高度,再加上她精心的打扮,不说倾国倾城,最起码也是少有的大美人。“民女拜见霍丞相。”“你还是唤我的字吧,更亲近些。”霍光不悲不喜。看到霍光身后还有冒烟的铜釜,霍显问道:“子孟,你还没用膳呢?”王楚就在旁边赖着不走,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咬牙盯着霍显背影,暗道,“既然知道少君没用膳,你还在这碍什么事?!”“无妨。”“子孟,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想请教你。”“进屋说罢。”“嗯!”咯咯咯!!!目送着坏女人跟在少君身边,王楚牙都要咬碎了,这女人根本就不关心少君!全是为了攀附而来!少君是多完美的人啊!何以摊上这么个女人!一想到霍显要嫁进来,王楚就犯恶心,上前,帮忙盖住铜釜的盖子,正难受时,卫不疑大步走进来,这都是本家人,也没那么多规矩,“王楚,正好你也在。”“你来找少君?”听二人对话,卫不疑与王楚应关系不错。“不是我找他,是陛下找他。”闻言,王楚眼睛大亮,激动道,“我这就去告诉少君!”屋内霍光与霍显特意隔开距离,霍显知道霍光这人体面,故一而再再而三的举止话语过分,家里的事,给了霍显无与伦比的危机感,既然是寄生虫,没有可寄生的依托,早晚也会死。“子孟,我家里有些简牍,听说是秦时藏起来的,听说你爱看书,我给你带来好不好。”霍显太懂得如何施加小利了,再加上她不俗的外貌条件,一般男人早就被他唬晕了,但霍光是什么人。只淡淡点头,“好。”又是氛围尴尬,霍光一个字把天聊死了,霍显银牙暗咬,与郡内的男人不同,自己随便使些花招,就能把他们骗得晕头转向,霍光却不像人,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甚至从没看到他情绪起伏的样子,但,霍显也明白,只要拿下了霍光,就是一劳永逸!太上皇做媒,才是自己的最大底气!所以,她宁愿牺牲族人,也要让太上皇开心!霍显眼睛一转,又要开口,王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君,陛下传您。”啪嗒!在霍显震惊的目光下,霍光急着起身,将桌案都给带倒了,趿着鞋履跑出,“王楚,快给我备车!”“是!少君!”王楚狠狠斜了霍显一眼,兴高采烈的去给少君备车了,霍光如上岸的鱼,都要渴死了,水一淋下来,又让他活了!扔下霍显,霍光坐上车马入宫,王楚走回,霍显独自凌乱,“少君出府了,您也请回吧!”霍显回过神,心中恨极了王楚,以后嫁进门,第一个就要整你!一条狗而已,还敢和主人呲牙了?!太放肆!霍光行车入宫,“微臣参见陛下!”刘据微微皱眉,“何以没精打采的?没用午膳?”霍光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委屈,点了点头。“来人,”刘据传唤,“去弄两块豆腐,还要些豆豉。朕记得你是喜欢吃这口。”霍光感动得不行,鼻子发酸。“臣愧对陛下。”“说什么话呢?朕找你来是有事问你。”刘据顿了顿,看向霍光,“朕听说,你要成亲了?” 第16 章 刘据说不 “朕听说,你要成亲了?”霍光手一颤,本来霍光对娶亲还什么想法,甚至见到霍显时都没感觉,只是想着找个人搭伙而已,就算成亲了,自己也还是霍光,无非是身边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多了一个隐患。可当陛下问到自己时,不知怎的,霍光竟有些委屈,原本霍光以为自己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但现在看来,不过是被掩盖起来了,“陛下,微臣是要成亲了。”侍中窦富托着餐食呈送到陛下面前,看着霍光侧脸,又偷偷看了眼陛下,暗道,又在这玩什么呢?“陛下,请用膳。”“嗯,”刘据点了点头,将装豆腐的铜釜推到霍光面前,淡淡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皇帝赐食对臣子而言是无上荣耀,尽管刘据对霍光已赐食不计其数了,但每一次霍光都无比感激,“谢陛下。”“先吃吧。”将铜釜揭开,热气往霍光脸上一冲,霍光眼前的世界朦朦胧胧,低头吃着自己最爱吃的食物,却怎么咽都咽不下去,糊里糊涂吃完后,侍中窦富适时撤下食具,“朕不喜对别人的家事插手。”见霍光垂头丧气,刘据看着他说道,到了他们的身份,婚姻中男女情爱的部分含量基本为零,绝对大多数婚姻的是利益,周人定天下的方法无非两招,对同姓族人行宗法制,与异姓联姻结合,此法在人类历史上也经久不衰,所以,像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才会如此惊动天下,他们是真的为爱私奔了,然而,往往故事里的爱情都很美好,但在现实中,爱情甚至比金子还要稀有。这里说上位者之间的联姻大多是为了利益,并没有什么感情,难道普通人联姻就有感情了吗?很残酷的事实,也很难有。普通人的婚姻是“你耕田我织布”,更像是一种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下,为了抵抗风险而自发形成的小集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为了生存和繁衍。在古代,普通人的生活已经被生存的压力挤压到没有丝毫的空隙,足以塞进感情。刘据所言的言外之意是,他不喜欢干预别人家事,就是说,他不喜欢用牵线的方法来稳定局势。霍光抬起头看向刘据,“但朕还是打听打听了你的婚事,朕觉得不好。”“陛...陛下?”霍光脑袋里嗡得一声,忽然想起傻大哥对自己说过的话,“你自以为很了解据哥儿,实则完全不是。”就连霍光这样的最强大脑都宕机了一两息,他无比肯定,以陛下的慧眼不会不知道自己娶亲意味着什么,更何况陛下只要稍微调查,就能知道霍显是什么,也会明白太上皇这步的深意,可...听陛下的意思,要把这门亲给否了?!霍光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茫然,复杂得很。“怎么?”“您...您可知霍家?”刘据笑了笑,仿佛霍光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只要刘据想查,什么事查不到?刘据不仅知道霍家,更知道霍家的勾当,上不得台面。而且,刘据还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霍显这个女人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想到此,刘据不由在心中暗道,便宜老爹看着人的眼光真是一绝,他那双眼睛不放过有才能的人也就罢了,竟毒辣到连霍显都能找出来,与刘彻为敌,应是在这世上最恐怖的事了。“如何不知,朕不光知道霍家,对蒲桃锦的生意也有所耳闻了。”霍光深吸口气,那陛下应该知道了,再转念一想,也是合理。自商路彻底打开,陛下的眼线遍布天下,霍光也是做了丞相以后才知道,大汉科馆是何等的庞然大物!霍光直言问道:“陛下,您为何不看好这门亲事?”问出此问题后,霍光在心中想了好几个答案,刘据想了想,“我就是挺烦霍显的,要不你再找找?”霍光惊住,他想到的数个答案中,唯独没有这个,可对陛下这个答案,霍光又无比喜欢,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尽管霍光不想承认,但这次是傻大哥对了,困扰霍光许久的事,被刘据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否了,霍光彻底松了口气,他知道,陛下一句话就够了,陛下的一句话足以压服太上皇!霍光愿意钻进刘彻的套子,也全是为了刘据,此刻刘据都说不干了,那霍光自然也就不怕刘彻了!霍光眼睛通红,面带微笑,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觉,真是幸福啊,我不会背弃陛下,陛下也不会放弃我!刘据看着霍光,他知道,霍光会不遗余力的帮助自己,二人的君臣情早已被生死检验过无数次了,他当然可以用权术控制霍光,哪怕刘据的权术不如刘彻,但想要除掉霍光还是可以做到的,但,非要这么做吗?用权的路上,只有一个结局,无情的政治生物。刘据做不到极致的无情,这也许是他的优点,也许是他的缺点,都无所谓,刘据只想留下一些理想化的东西,留下一些浪漫的东西,从刘邦杀韩信,再到刘彻杀主父偃,在权力的路上,君臣反目的剧情已经看得太多了,刘据理解,但不喜欢。刘据还是更相信人性是可以教化的。仰起头,刘据看着怒龙,洛阳的宫殿内,也复刻了甘泉宫的这条龙,刘据眼神坚毅。朕,是不一样的!朕可以与你对抗到死!“陛下!”霍光强忍泪水,能言善辩的他,现在口中只能唤出陛下两个字。再看向霍光,刘据视线温柔,“朕给你讲个故事吧。”“嗯嗯。”霍光不动声色抹了把眼睛,连连点头。“在很远的地方,一个兴盛许久的王朝就要倾覆了,你也知道,王朝之倾覆是救不回来的。”“是的,覆水难收。”这是历史的惯性,历史由人类创造,却不会为人类而停下。“但那个王朝出现了一个皇室宗亲,到他那辈儿,推恩令行了好几代人,他也早就没有皇室的待遇了,成了个编草鞋的。”霍光眼中闪出思索。他总有感觉,陛下所言并不是故事,而是一段真实发生的事情,推恩令会导致的结果太真实了,太上皇行推恩令时,诸侯王庶子还能封个侯,可随着王室越剩越多,最后的结果就是如陛下所言的那般,皇室宗亲也有编草鞋的一天。只是,霍光搜索了脑中所有读过的书,却没有一个能对上或者相似的人,毕竟推恩令对于现在的大汉而言,还是新玩意,刘据讲着,眼中闪出敬佩,“他有光复的理想,很多人才愿意团结在他的身边,他颠沛半生仍没有立足之地....”霍光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刘据口中的主人公,在霍光脑中,已经被下意识代入成了陛下,有理想,有魅力,有坚韧不拔之志!“陛下,然后呢?”霍光忍不住催促道。看着霍光,刘据继续道:“然后他找到了一位谋士,号卧龙先生,卧龙先生那时不过是乡间白衣,他上门三顾,终是把卧龙先生请了出来。”霍光捏紧拳头,有如此的主公,霍光担心三顾之礼到底值不值得,“陛下,卧龙先生真有大才吗?”刘据点点头。见状,霍光松了口气。“卧龙先生叫孔明,孔明有天纬地之才,他把孔明请出山后如鱼得水,终是天下三分其一。”霍光很希望陛下口中的“他”能赢,但是霍光更明白,一个王朝走到了末期,并不是人力能救回来的,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如此道理,孔明也应该明白。三分之一的天下远远不够逆天改命。换句话说,这群人明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还是在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之后他为兄弟报仇,兵败如山倒,临死前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孔明,孔明扶持幼主,仍没有逆天改命,最终被其他的势力吞并。”刘据讲得简单明了,给了霍光无限的遐想空间,霍光心中怅然,不知该说什么。“第二个故事,你也知道,就是商鞅变法的故事,最后商鞅人死、法不变。”“陛下,”霍光顿首 ,“您是想让光做孔明,还是做商鞅?”刘据认真道,“孔明人成,功却未成。”“商鞅功成,人却未成。”“都不好。”“朕不想你做孔明,也不想你做商鞅。”“你就做霍光吧。”金光穿过宫殿,斜射到君臣二人身上,灰尘在光线中跳跃。.........洛阳霍府霍去病走进,王贺行礼道,“长君。”霍去病手指着门外,关门间在府外候着的霍显还向内偷看了一眼,正与王贺对上视线,王贺难掩眼中厌恶,“她为何在门外等着?”霍去病入府,自然在门外看到了霍显,却直接无视了,以霍去病对据哥儿的了解,霍显是当不成自己弟妹的,既然不是自家人,就没有寒暄的必要。王贺语气微微不满道,“方才她来找少君,正说着,陛下就传少君入宫了。”“哦?”霍去病微微皱眉,“据哥儿传小光入宫,你也没让人在府内等着,就把人轰出去了?”王贺一直做事规矩,是实在气不过霍显,才有此举动,被长君一点,才猛然醒悟自己是何等的僭越!“是小的僭越,请长君责罚!”“有什么可罚的。”霍去病随意道。王贺面脸愧色,“小的现在就去把人请进来。”“倒也不必。”“啊?”王贺抬头看向长君,本以为长君是在说反话责怪自己,可见长君完全没意思,是真情实意的认为没必要,“啊什么啊,一个外人在府外等着没什么不好,去给我弄些吃的,饿了。”霍去病的话给王贺注入了强心剂,原来长君与我一样,也是不支持这门婚事的!王贺不孤独了,兴奋点头,“小的这就去!”霍显趴在门外,只能听到府内隐约传来的声音,似提到自己了,可却听不清楚,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大门,霍显气得踢了一脚,该死的门!只要能走过这道大门,我就是丞相夫人了!为什么要挡住我?!再想到霍去病完全无视自己,霍显心中生出恨意,本来看到霍去病的长相,霍显还心生几分好感,现在对霍去病的好感荡然无存,霍显暗道,为今之计,只有忍!忍过去就好!一直忍到嫁入这道门的后面!自己早晚会让霍家都听自己的!霍显想的很清楚,自己有的是时间,等自己有了孩子,有了孙子,自己就是霍家的太后娘娘了!到时候谁敢不听我的?!想到这,霍显的心情好了不少。“你在这做什么呢?”身后传来霍光的声音,霍显猛地一惊,身子从门上闪开,回身解释道,“你入宫后,我被撵出来了,我只能在这等你。”“我入宫都快两个时辰了,你一直在这?”霍光皱眉问道。霍显委屈的鼻头发红,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心中却是开心的不得了,她已经想象到,霍光马上要替自己出气,好好教训不懂事的奴婢了!“嗯~”霍显点了点头。“不懂待客之道,等我给你讨个说法。”霍光抬手叩门,霍显正喜,忽然反应过来,笑容僵在脸上,待客之道?这话说得不妥当吧!我怎么成客了?王贺跑来开门,先看到皱眉的少君,又看到少君身后红着眼的霍显,王贺心中暗道,这回我是惨了!果然,霍光不满道:“你可知礼?对客待客之道都不懂吗?谁让你擅自就把人赶出来了?”霍光一直是个体面人,尽量不与人撕破脸,就算不是霍显,王贺的处理方式也让他很不满意,王贺认错道,“少君,是小的不对了。”“哼!”霍光抬脚进府,“光说有什么用?罚你俸钱!”霍显狐假虎威,正要跟上,眼看着抬脚要迈过门楣,啪得一声!大门关上了! 第 17章 作死 啪!霍府的大门被无情关上,霍显彻底被隔在了门第之外,立在门前,霍显看着冷红色的大门,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心中升起了浓浓的羞辱,羞怒间,霍显也失去了理智,挥手重重拍打着大门,将全身的力气都砸在大门上,咚!咚!咚!“霍光!霍光!你出来!”门的另一侧是王贺,他被惊得还没有抬脚,心中暗道,少君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把那坏女人直接拦在了门外,难不成说....正想着,王贺身后响起了拍门声和叫骂声,霍显气急败坏,王贺本不想理会,可听到那女人直呼少君姓名大喊大叫,王贺也来气了,猛地拽开门,门开得太突然,霍显一下没收住力,直接被闪倒在地,狼狈得很,王贺俯视着霍显,冷声道,“你再敢喧哗相府,我马上叫人来拿你!”霍显头发散在脸上,她本就不擅画远山眉,又被汗水囫囵一片,画好的眉都成黑雾了,听到一介奴婢敢训斥自己,霍显大怒,“你以为你是谁?!还敢训斥我?!等我入了相府!第一个拿你试问!”“哼!”索性都撕破脸,王贺也不装了,“随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霍显被王贺气得说不出话,胸膛剧烈起伏,就像变脸似的,脸上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白,看起来极为吓人,好像要随时背过气,霍显装都装不下去了,明显是破了大防,若自己不能嫁进霍府,可就什么都没了!不仅是未来没了,连本家恐怕都不好再回去了!想到这,霍显更加歇斯底里!用手指死死扣住门槛,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相府内!霍显正闹着,忽然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怔怔抬起头,那只手的主人正是霍光,大汉丞相霍光,霍显正要和霍光告状,对上眼神的一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霍光眼中满是厌恶!不加掩饰的厌恶!霍显张大嘴巴,嘴里发出荷荷声,她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但是,这让她完全没办法接受!“霍姑娘,你我缘分已尽,您不必再来了。”霍光语气冰冷,他最讨厌不讲体面的人,在相府前闹到这般地步,没把她抓来告官都算仁至义尽了,闻言,身边二人都被震傻了,霍显和王贺的心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王贺激动不已,对呀,这等坏女人哪里配得上少君呢?!“王贺,回府吧,她再闹就抓走。”“是!”“不!这是太上皇订的婚事!”绝境之下,霍显只能搬出刘彻,霍显行事如此张狂,是倚仗身后站着的是刘彻,太上皇三个字一出,霍显又有了底气,“这婚事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是太上皇定的,太上皇才说了算!只有太上皇能取消我们的婚事!”王贺心头一紧,心虚的看了少君一眼,是啊,这是太上皇定的婚事,就算是少君也不能感情用事啊....霍光站定,皱眉看向霍显。他知道霍显不怀好意,等看到霍显的真面目后,还是让霍光难忍厌恶,再想到将这种女人娶回家当成枕边人.....霍光心中暗怒于刘彻。刘彻行的计策,让霍光娶亲,此为阳谋,可却比阴谋还要狠毒!他怕了!霍光怕了!太上皇的名头好使!想到这儿,霍显也不管别的了,只能孤注一掷,“除非太上皇点头,不然,这婚事谁也解不了!”在旁听着的王贺,要把牙都咬碎了。要伺候这坏女人,王贺不如死了算了!“此事是陛下定的。”霍光懒得再和这女人纠缠,转身走入府内,“王贺,关门。”“唉!”王贺心情又好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霍显想用手指按在门槛上,但王贺关门的声势凶猛,丝毫不怕压断霍显的手指,甚至说,他根本就没看到,霍显指尖感受到风声,临压断她手指前一刻,霍显下意识把手收回来,美眸中是浓浓的不甘和绝望,她不能接受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瞬间化为了泡影!留在这儿也无益,强撑起身子,霍显要去寻阿翁一起去面圣!霍府内霍光心情好了,胃口也是大开,尽管在宫内已经吃过一顿了,还是陛下的赐食,但那顿饭霍光吃得憋屈,从喉咙咽下去后都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此刻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王贺耳朵尖,听到少君肚子响了,忙道,“少君,小的再去取块豆腐。”“还再取一块做什么?中午吃剩的那块,再热热给我端过来就好。”王贺知道陛下节俭,少君也随了陛下,庆幸自己给那块豆腐早早盖上了,不然现在找不到,落得少君责怪,而且,发黄也就不好吃了,“是,少君。”“怎么?我婚事尽了,看样子你倒是挺开心啊。”霍光少有的和王鹤开起了玩笑。“哪有,少君言重了。”“还没有呢!看你嘴都要咧上天了。”“嘿嘿,”王贺挠头,不好意思回答道,“这等恶女人哪里配得上少君啊,小的心里都跟着上火了。”“去热豆腐去!”霍光眼睛一瞪,王贺立刻肃容,应着就去给少君热饭去,望着王贺的背影,霍光摇头苦笑,“唉,恶女人。”走到门前,听到了大哥呼呼大睡的声音,霍光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正要转身去书房时,屋内传来霍去病的声音,“小光?进来吧。”霍光没开口应,毕竟这次又是大哥说对了,霍光倒不在意别的事大哥比自己厉害,唯独对陛下的了解程度,霍光不服气,霍光作为陛下的骨灰级迷弟,对陛下的事迹如数家珍,陛下亲手赐给霍光的物件,都被霍光悉心保留,还记得前两天发生的事,霍光说了件关于陛下的事情,在霍光看来,只要是陛下的身边人,应都知道此事,唯独大哥不知道,而且看起来完全不似作假,霍光惊了,就这也配称自己是陛下的肱骨?在霍光心里,明显是自己与陛下更亲近。可此事一发生,竟全都按霍去病说的剧本走了,这让霍光怎么都没办法接受,听到门外没声响了,霍去病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不能是某人觉得不如我懂据哥儿,又在那里偷偷难受了吧,哎呀,这才是对的啊,据哥儿自出生我就在据哥儿身边了,你呢?见到据哥儿时都多大....”霍光砰地推开门,“有话快说!”霍去病剑眉翘起,当得是眉飞色舞,“怎么样?我说中了吧!陛下是不会让霍显进门的。”尽管极不想承认,“对,你这次是说对了。”“不不不,”霍去病敏锐抓到霍光话语里的小陷阱,“是我每一次都说对了。”“哎呀,懒得和你废话,我还有事情要忙呢,走了!”拍了拍霍光的肩膀,霍去病别提多得意了。...........洛阳宫内马厩唰!唰!唰!有人正洗马。可仔细一看,恐怕会把大多数人都吓一大跳,洗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汉太上皇刘彻。刘彻亲手洗马,洗的就是卫青从大宛为他带回来的天马“玉花骢”,此马额头有玉花,还是骚包的齐刘海,是刘彻最喜欢的马,年前装病遁入洛阳时,什么都没拿,却也要带上这匹马,刘彻撅着腚,洗刷的格外用心,玉花骢马厩内干净至极,比人睡得都干净,马槽内是满满的怀风草,对于其他马匹而言的珍味,就是玉花骢的一日三餐,看着玉花骢享受的样子,刘彻也笑了,自己嘟囔道,“你说朕不搞钱行吗?有一大家子都要朕养着呢。”玉花骢通人性,好似听懂了刘彻的话,跟着长嘶一声,这可把刘彻高兴坏了,将手轻放在马身上抚摸,“还是你最懂朕啊!”给玉花骢洗好后,刘彻以锦缎擦干马身,刘彻回身拿起马鞍,马鞍宝光四射,用玫瑰为鞍,镂以金银玉石,以五色锦制蔽泥,极尽奢华之风,给玉花骢搭上马鞍后,刘彻满意点头。刘彻可不舍得骑,光是看看就很舒服了。这也是刘据所剩无几的爱好了。正陶醉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陛下,”包桑恭声道,“霍能父女求见。”“扫兴。”刘彻烦躁的摆了摆手,想说不见,可又想到,不见霍能父女哪来的蒲桃锦,没有蒲桃锦又哪来的钱,没有钱又如何养马?没办法,刘彻只能强压烦躁,开口道,“带来吧。”没一会儿,包桑就把霍能父女带来了。“草民参见陛下。”面对霍能父女,刘彻连正眼对欠奉,“怎么?蒲桃锦准备好了?”此话一出,霍能来告状的声势顿时被压倒,“陛下,草民无能,还没备好两千匹蒲桃锦。”“呵呵,”刘彻淡淡道,“你确实是够无能的。”霍能在郡县里小打小闹还行,落在刘彻眼里 就完全不够看了,别说是人才,连有用之人都算不上,若不是形势所逼,刘彻才懒得和蠢人打交道,“陛下,草民有罪!”霍显跟着阿翁跪倒在刘彻身前,她也早没了尊严,只要能重新走进相府,霍显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她知道,也只有眼前的机会了!“没有备好蒲桃锦,来找朕干什么?”刘彻转身,看向父女二人,见霍显脸上一片狼藉,刘彻明白了,“是霍光不认这亲事了?”说到这,刘彻的声音让人发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朕不是皇帝了,也是太上皇,朕要做的事,也是你一个臣子有胆拒绝的?这更坚定了刘彻把霍显嫁进霍家的想法!越好用的人才越是桀骜,而越是桀骜越要约束。文乱法,武犯禁,刘彻不想看到大汉出一个权臣,更不想看到百十年后,大汉又出了一个窦家。“是,霍丞相不认与小女的亲事了。”“好大胆子!”刘彻冷哼一声,霍显是死是活跟刘彻没关系,但霍光此举是打了刘彻的脸,刘彻这人最爱面子,受不了一点。“你与朕好好说说,他是如何不认的?!”怒归怒,但刘彻没第一时间就去找霍光算账,刘彻知道霍显这个女人擅长搬弄是非,不把此事彻底搞清楚,刘彻才不会做霍显的枪。“小女今日去找霍丞相,想给霍丞相带去一些藏书,本来小女与霍丞相都说得好好的,霍丞相突然被进宫去了,回来后,就说与小女缘分已尽。”霍光明确和霍显说了是陛下决断的此事,但霍显的描述中丝毫没提刘据,只叫刘彻自己猜,刘彻俯视霍显,眼中杀意一闪而逝,朕果然没看差这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在这欺君呢!!“入宫?谁叫他入宫的?“霍显思索片刻,孤注一掷道,“民女不知。”刘彻看了霍显好一会儿:“无妨,一查就知道了。”霍能在旁紧张得不行,女儿可是告诉自己了,是陛下给霍丞相传进宫的,霍丞相也亲口说了,是陛下否的这门亲事,显儿为何在太上皇面前,就又换了一副说辞?这...这不是欺君吗?!欺君二字一出,霍能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他曾因女儿的智谋而骄傲,现在的霍能,只剩下恐惧了,他猛然发现,显儿的胆子真得太大了!霍能想的是,这门亲事黄了最好,过来禀告太上皇一声,这事也算过去了,可却没想到,显儿竟有胆子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不过幸好,听陛下的话,应是没听出来。可依然是给霍能吓了一身的汗!这次算得上好运,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刘彻看向霍显问道,霍显想都没想坚定道,“民女知道的都已说了,绝无隐瞒!”“好。”刘彻起身,“那朕就亲自上门,去找霍光问问,问问他,他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第 18章 刘彻表示不理解 “朕去找霍光问问,他到底哪来的狗胆,你们先回去吧,对了,此事过后你们先回本郡,有个叫韩婴的人会去找你们,你们将织好的蒲桃锦交给他就好。”“是,陛下。”霍显眼中闪着疯狂,刘彻让她浅尝了权力的魅力,听到身边安静,见阿翁竟没回话,霍显用手肘撞了撞霍能,等到霍能缓过神后,刘彻早就走了。中贵人包桑走来,眼中平静,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太多了......殊不知能渔樵乡间,平平淡淡,是宫中多少人奢望的事情。当然,他们也只是奢望,就像赌徒上桌一样,没有人逼着他们继续赌,可为了那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们会永远的赌下去。赢是过程,输才是结局。只因他们不是庄家。“我带你们出宫吧。”“多谢贵人,”霍显扶着阿翁起身,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阿翁上不得台面,等到陛下主持公道,自己再嫁入相府后,可不能再要这个老累赘了!跟着包桑走出皇宫,霍显不动声色的贿赂包桑,边说着,“以后还要贵人多多提携!”包桑摇摇头,笑道:“自助者天助,你们去吧。”知包桑是铁了心的不收,语气平淡,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霍显只能告退,望着此父女二人离开的背影,包桑摇摇头,“收死人钱太不吉利了。”另一头,走到清净处,见四下无人,霍显的不满终于压抑不住了,看向霍能怒道,“阿翁,你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把魂儿丢路上了?”正眼看向阿翁,霍显被吓了一跳,短短几日,富态的霍能早已两腮无肉,整个脸都凹了进去,像是皮骨之间的所有组织都被抽干,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其间再不容他物,更诡异得是,霍能的眼睛又大又亮,直往外凸起,与凹下去的脸颊相衬,看起来可怖极了,看向女儿,霍能眼中竟闪出与其不相符的智慧:“显儿,你为何要在圣前隐瞒,明明是陛下取消的婚事,你也亲耳听霍相说过了,为何要把此事隐去?太上皇去找霍相一对质,你不就全露馅了吗?”霍显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我在陛下面前是这么说的吗?我太紧张,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在本郡内,霍显倚仗着家族和自己的诡计,没输过一次,是低端局的天花板,可她太过自信,自以为可以在刘彻和刘据间纵横捭阖,殊不知这对父子间是能搅碎血肉的风暴,任何人置于其间,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霍显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别人。“罢了。”霍能看向女儿,“我要回乡了,你与我一起回去吗?只要与陛下请命,不会拦着我们的。还是说,你要留在洛阳?”霍显不可思议道,“自然是留在洛阳了,阿翁,要回去你就回去吧。”闻言,霍能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那你自己小心。”..............................刘彻走出,自然不会如他所言,去寻霍光。说是如此说的,刘彻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光的狗胆子是从哪来的,全天下也只有一人,敢给霍光这副狗胆子,“呵呵,”刘彻冷笑道,“霍光胆小如鼠,偏偏遇到了熊儿,此君臣二人倒是如虎添翼,只是...枉费了朕的一片好心啊。”一甩袍袖,刘彻去寻儿子了。侍中窦富侍在刘彻身后,跟着走到陛下面前,窦富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拦太上皇啊,他可不愿做那周亚夫,在窦富看来,周亚夫就是一根筋的愚人。刘彻兀得负手走进宫,窦富只能向陛下投去认错的目光,刘彻都没转身,好像脑后长眼,笑道,“朕要见自己的儿子,难不成还要先请示不成?”刘据回道:“父皇言重了。”又看向窦富,示意他退下,窦富松了口气,走出宫殿。等到窦富走出后,刘彻左瞧右看,越看眉头皱的越深,在长安未央宫和甘泉宫的宝贝是一件没摆出来啊!仰起头,倒是把那幅怒龙图带来了,刘彻觉得莫名其妙,“熊儿,你比那老和尚还能苦修啊,大好宝物就是拿出来放着看的,你藏在深宫之中,岂不是落了灰?”刘据:“父皇,现在宫内如此摆设,孩儿就觉得挺好的。”这句话勾起了刘彻打秋风的念头,眼睛一转,“既然你都不要,不如拿到为父那里去可好?为父就喜欢摆弄摆弄这些东西。”刘据本就没什么物欲,直接点头道,“好是好...只不过....”听到熊儿犹豫,刘彻以为是儿子又不舍得了,以退为进道,“无妨,你要舍不得,为父也不强要,但这些宝器都应摆出来,摆在你这也好。”“您误会了,并非是孩儿不愿给您,是您说的这些宝器,都不在洛阳。”刘彻手一僵,眨巴眨巴眼睛,竟被说蒙了,“都....都不在洛阳,你什么意思?”说着,还没等刘据回答,刘彻猛地睁大眼睛,破音道 ,“你不会是要告诉朕,这些宝器都让你留在长安了,没带来洛阳吧!”见刘据点了点头。刘彻只觉得脑中啵得一声,一道魂魄,从天灵盖顶了出去!无数异宝从刘彻脑中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刘彻绝对是有收集癖的,而且体现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修建昆仑池,就要在昆仑池内放满各种鱼鳖,修建上林苑,就要在上林苑种满天下各处名树异花,就连甘泉宫内,只要有的神祠,刘彻都能给你倒腾出来,就连匈奴人拜的神,刘彻也找出了不重样的十几个,甚至大多数连匈奴本地人金日磾都不认得,也不知道刘彻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而刘彻最喜欢的,自然是各种金玉珍宝,总是拿在手里美美把玩,刘据的话让刘彻如遭雷击!现在,摆在刘彻面前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在刘彻拥有的所有金玉珍宝中,刘彻最喜欢的是哪一个?刘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青玉五枝灯呢?!”高祖初入咸阳宫,咸阳宫府库内,天下六国金玉珍宝俱全,而在其中最名贵的,就是青玉竹枝灯!此灯作者已不可寻,甚至可能是天之造物,灯成蟠璃状,口衔灯,灯一燃,鳞片皆动,不管放在何种角度,都能在室内映出星空,更奇异的是,斗转星移,每日灯燃时都能与当日的星象对上,位置分毫不差!灯上还有十二小铜人,各持不同乐器,用绳轻轻一拉,琴筑齐鸣,刘邦带着一众沛县老乡,直接就看傻了,恐怕对这群泥腿子的冲击,不亚于看到任何的现代物件,后来是樊哙和张良硬给刘邦架出去了,刘邦才回过神,但尽封府库前,刘邦还是把这个青玉五枝灯偷摸顺走了.....除了天子社稷之玉玺,汉家宝藏,就属这青玉五枝灯最重,汉家皇帝都是对其小心呵护。刘据想了想,第一时间没想起这物件,见状刘彻恨不得呕出一口心血!“封在未央宫内了。”封....封在宫内了?!“你封在宫内了?!那可是灯啊!”刘彻把两只手砸在一起,加重语气,“它是灯!它得亮光啊!”“父皇您放心,绝对丢不了。”“这是丢不丢的事儿吗?算了!”刘彻与刘据也说不清楚,刘彻想着,反正要把昆仑池底的石鱼弄来,顺路也要把青玉五枝灯也带来洛阳!迁都是没错,可家业都要带上啊!你不能把家业都扔了吧!刘彻看向儿子,一副看败家子的表情,恨得咬牙切齿,最后蹦出来一句,“汉家宝藏,早晚都要让你折腾没!”刘据轻咳两声,在心中暗道,和我没关系,以后真折腾没的是董卓,是他火烧洛阳前把汉陵都刨了。怕便宜老爹气抽过去,刘据便寻了个话题,“父皇,孩儿要以大鸿胪寺度田。”反正便宜老爹早晚都会知道,不如自己现在就交底,听听他的意见。“度田?”刘彻稍微消气,想了想,说道:“度就度呗。”刘彻的回答很随意,这倒出乎了刘据的意料,刘据跟其他人说此事,都会让其大震,唯独刘彻不同,好似在刘彻看来,度田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稍加思考,刘据恍然,便宜老爹支持度田,并且将其看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原因在于便宜老爹的身份,他与自己都是皇帝,从皇帝的立场出发,度田是能大大加强权力的事,只是到底有几个皇帝有度田的能力,就另说了。度田在刘彻看来,与算缗无差,都是扒开别人的钱袋子往里瞧,刘彻是最爱干这种事的。“反正别闹得人造反就行,”说罢,刘彻自嘲一笑,“谁能造你的反?”刘据手中不仅有卫、霍老牌力量,还有一大批新鲜血液。最重要的是,刘据在天下百姓间的风评极好,天下称颂,“我有子弟,圣上教之;我有田产,圣上丰之。”再加上海贸的推行,如今大汉最大的项目已经与刘据两个字绑定在一起,只有刘据坐在皇位上,才是能让各方最满意的,基本盘简直不要太稳。刘据把盘子越做越大,各方势力早就没办法脱身了,所以刘据才能做到很多其他皇帝做不到的事情,譬如推动纸张,打击皇陵,以及将要开始的度田。“我今日来找你,不是要说这些的,听说,你把霍光的婚事给否了?”“是,孩儿觉得霍显品质太劣,其家也与霍光不登对。”门当户对,是古人的智慧。在实际婚姻里,门不当户不对,痛苦远比幸福多。可,刘据的回答,完全不能让刘彻满意,熊儿还在这考虑霍光的个人幸福呢?!朕要的是克制!是在霍光身上留下一道创!“你可知此婚事是为父做媒?”“不知。”刘据毫不犹豫的答道。眼神极其无辜真诚。这句把刘彻呛得没说出话来,之后准备的一肚子话都只能硬憋回去,父子两人心知肚明,刘据是绝对知道的!可他就说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刘彻还能跳脚喊着:“你骗人!你知道!”刘彻吃了个闷亏。这也激发了刘彻的战意,脸上似笑非笑,看向儿子,说道,“熊儿,你真是长大了啊。”刘据眨巴眨巴眼睛,依然无辜。“为父不和你拐弯抹角了,熊儿,你是聪明人,为父就和你直说了,你可知,为父做媒这段亲事,可都是为了你。”“为了孩儿?”“不然呢?霍家一门将相,霍去病下了大将军,但只是无职有权,霍光更是被你直接提拔成了丞相,就算显盛如窦家,也没做到这般啊。就算是好马,也要有缰绳约束着,这两匹好马,你丝毫不套上缰绳,为父只能帮你套上。”顿了顿,刘彻眼中生出不满,继续说道,“将相只留其一,也该留去病,而不是留什么霍光。”显然,刘彻对此事的怨念极大,霍去病与霍光两兄弟相比,毫无疑问,刘彻最喜欢的是霍去病,对霍光刘彻是烦躁。天下什么样的人才不会拜服在刘彻的剑下,就连卫青和霍去病都是如此,唯独是这霍光,从来都没有真心诚意的追随过朕!刘彻很不高兴。于公于私,都要搞霍光一下。眼看着就要成了,却没想到被自家儿子背刺了!“你这皇帝当得没长进啊,当了这么久,与为父还是相差甚远。”刘彻此话说得也不错,单论权术,刘彻已经登峰造极,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已是宗师之能。皇帝标准的模板,就该是冷血、利益至上,让丞相不舒服,对皇帝而言,绝对是正向的,对上儿子依然平静的眼眸,刘彻满是不解道,“所以,为父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 19章 术数之巅 “故而,为父实难参透你究竟作何念想?”刘彻凝视着儿子,自始至终,刘彻都难以洞悉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倒非是说刘彻无法看透刘据的能耐,自家儿子有几斤几两,刘彻心中跟明镜儿似的,刘彻费解的是,这个孩子的脑中究竟在琢磨些啥呢?“打小你这孩子便颇具主见,为父能够觉察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皆是一事,你的所思所虑,你的所作所为,皆是为此事。”“父皇过誉了,”刘据言道,“孩儿别无他念,只想秉承先人的遗志,传承大汉的江山社稷。”“哈哈哈哈哈!”刘据的回应,不知为何竟惹得刘彻开怀大笑,刘彻笑罢,慨叹道:“吾儿恰似桂树生于泰山!”刘据并未急于开口询问,他对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的性子再清楚不过了,只要不接话茬,他定然憋不住会自行解释的,果不其然,刘彻稍稍停顿了一下,见熊儿并无要接话的意思,便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其上高耸入云,其下深不见底;”“上为甘霖所浸润,下有清泉所滋养;”“唯独这桂树,不知那万仞深谷之险恶,亦不知受那甘露清泉之润泽;”“如此这般,功德是生,还是灭呢?”“你可听明白了?”刘据很想说没听明白,再呛便宜老爹一下,但就像不能对圣斗士同时使用两次相同的招式一样,有些套路玩多就没意思了,况且,不得不承认,父皇此喻极有文采,“父皇,儿臣已然明了。”闻得此语,刘彻暗自松了口气,他着实担忧熊儿继续装傻,毕竟熊儿最擅此道。立太子前,熊儿沉默少言,险些把刘彻都给蒙骗过去,被刘据坑死的淮南王,也很有发言权,刘据继而言道:“哪一位社稷之主不是桂树立于泰山之麓呢?上有苍天,下有黎民。对上感其德,对下导其行。”“咳咳咳咳。”刘彻面上浮现出愧色。桂树常被喻为高洁廉正,刘彻以桂树喻刘据,实乃稍带讥讽之意,心中亦有怨念,暗恨熊儿将青玉灯留于长安。但,刘据却反戈一击,言为人主者皆应如此,此中所指,那人定然也心知肚明。刘彻忆起与儿子交锋的往昔,久违的熟悉再度涌上心头。熊儿看似寡言少语,实则最为口齿伶俐,沉默不过是其迷惑众人的手段罢了。朕要再被骗,那才是傻子呢!父子默契的选择了沉默。二人为君之道各不相同,而且,谁也说不出谁的不是,刘彻是有功绩在身的,在对匈战事上,换一个皇帝,未必能比刘彻做得更好,刘彻自然更说不了刘据,毕竟自己差点也玩崩了,既然都觉得自己没错,两人争辩也就没有意义,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就留给历史来评说吧。刘据看向便宜老爹,问道:“您怎就一直看不惯霍光呢?”“额....”刘彻用霍显掣肘霍家,从结果而言,确是利于皇家的权术,从刘彻的角度,是出于公心,但,这一片公心中也掺杂着不少的私心。“为官者,当清,当慎,当勤,得此两者,无往不利。”刘据暗道,清,慎,勤,霍光是三样都占了。得二者是无往不利,得三者可就让皇帝担心了。但....“父皇,这不能算是缘由。”刘彻有话不直说,一直是云里雾里的,既然这个回答不满意,那我就再给你想一个,“霍丞相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看似也在夸霍光。实则言外之意是,霍光越界了。登车揽辔...换个说法,不就是大包大揽吗?权力是恒定的,不要以为,皇帝和丞相能同时揽权,皇帝和丞相既合作又对抗,如同拔河一般,你大些力气,我就会被拽过去点,我再努把力,你也会被扯回来些,朱元璋废丞相做得轰轰烈烈,实则皇权和相权的斗争一直都存在,或明或暗,只不过大多数皇帝的做法,都是通过改革官制来分解相权,三省六部制自不用说,把丞相的行政权一分为三,实则宋朝时对相权的打压更过分,设了个副相,叫参知政事,美其名曰和丞相一起办公,实则是把丞相的行政权一分为二,设三司使,丞相连钱也不能过问了,盐铁、度支、户部三司不经过丞相,直接对皇帝负责,这说明什么?在财政的决策流程中,直接把丞相踢出去了!又设枢密使,在军事层面的作用与前两者都差不多,主打一个分权,这也是宋朝的祖宗之法,一个字“分”!还有一处最绝的杀招,就是对谏官体系改革,谏官以前是丞相的口舌,就是替丞相说些没法说的话,是用来监督皇权的,改革一起,谏官将唇枪舌剑转向了丞相,这一来一去差了多少?刘彻不想刘据给霍光太多的自由,而且,更让刘彻担心的是,霍光是政治上的韩信,霍光在处理政务上也是多多益善,像是一口填不满的井,给他多少权,他就能用多少!刘据道:“他有这才干,放手让他做没什么不好。”“为父没说不让他放手去做。”刘彻任用贤能时,不也是任其发挥?“我是说,霍光若是千里马,你大可以让他去尽情奔驰,但别忘了,手中也要握着缰绳!缰绳要在你手里!为父这是帮你把缰绳拽过来呢!”“父皇,你不明白。”“我不明白?”刘彻笑了,“我不明白什么?”刘据也懒得再解释,“就让此事过去罢,孩儿将长安宝器给您取过来一部分摆进您的寝宫内,这总行了吧。”“那行!”刘彻答应的痛快,他心知肚明,一时半会也弄不了霍光了,能把宝器都弄过来,也算小小的补偿罢。“父皇,还要留在宫内用晚膳吗?”“不吃了,我走了。”刘彻大手一挥,转身就走,熊儿整天吃得淡出个鸟,谁在这儿吃啊!........“参见太后娘娘!”大鸿胪田千秋于卫子夫面前顿首行礼。“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度田的事。”田千秋无门无派,并非最核心的神武宫出身,发迹之时是起于科馆,又在太子未央宫政变时第一个出来力挺太子,出身不明,偏总能在关键时刻为刘据提供支援,实则,田千秋一直卫子夫的人。只不过卫子夫不愿太过招摇,一直派田千秋支持熊儿,在卫子夫问到度田时,田千秋事无巨细讲了一遍,就连在官榭所商讨“由外及内”的策略都没落下,说罢,田千秋恭敬的跽在皇太后身前,田千秋深知,若没有皇太后,就没有田千秋的今日,也没有田千秋在陛下身边大展拳脚的机会,田千秋与审卿的情况相似,出身不好,是战国田齐的后人,齐,就是灭于刘邦之手,简单来说,田千秋的祖宗是叛贼,还被汉朝的开国皇帝亲手灭了,这种出身,如何能走进权力中枢,最多是赏赐个闲职安顿,以抚齐民之心,正是卫子夫帮田千秋迈过了最难的一步,卫子夫的御人之术,术不同,但道相似。刘据反倒是更像结合两人之术。听过田千秋的话,卫子夫沉思片刻,赞道,“由外及内,很不错。方才听你说,是那个叫王贺的所提吧。”“是。”“边境多是军屯,没有私田的说法,度田只需你们找个可靠的人去量就是,再者,现在屯守边关的多为老将,若我没记错,李息就在边境吧,我给他修书一封,要他也多上点心。”卫青为大将军时,手下新老势力错综复杂,除了新兴的霍去病、赵破奴,老将有李广、李息、韩说,卫子夫统战能力一流,帮了卫青不少忙,李息、韩说这些抗匈老将,也都愿听卫子夫调配。大汉暗中的当家,是谁就不必多说了。难怪当日刘彻伤了刘据时,卫子夫愤而冲进宫内,对刘彻说“这大汉天下也有我一份。”刘彻听得,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卫子夫继续道,“韩说、李息这些老人,一直以来,对他们也算亏待,镇守边境连海贸都参与不上,给他们个立功的机会,早日调回来也好。”“是。”田千秋只能点头称是。娘娘有大智慧,考虑事情面面俱到,娘娘吩咐什么,自己跟着做就是了。“独有韩说在洛阳,等下,我把他也传来聊聊吧。”闻言,田千秋猛地一惊,试探开口,“娘娘,这不太好吧....”卫子夫做事一向低调,有意的在避开政事,田千秋怕让娘娘被有心人注意到了。“无妨,熊儿也需要我。”闻言,田千秋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随后猛地睁大眼睛,娘娘要参与政事了?!田千秋手指颤抖。“度田....度田....”卫子夫倒不在意田千秋,反而是在脑中搜索着一人,“你把算盘子也带上吧。”算盘子自然不是算盘子,而是一个人,田千秋暗道,自己怎么把这妖人忘了?!..........苏武人还没至司农署,就被一片算筹声打的耳膜发胀,自嘲道,“大鸿胪寺还将司农署当作对手,司农署恐怕忙得都没空抬眼看我们。”一年之春,各郡县上计,现在的上计又与之前不同,结合了刘据考核官吏的考成法后,算法极其复杂,要综合户口、谷粮、刑狱、垦田、盗贼各方面,再加上新迁都,放眼望去,都是要精算用钱的地方,不夸张的说,司空署都要忙冒烟了!苏武走进,门口连个人都没有,全被调去审计了,无人引路,苏武只能自己去寻金日磾,绕了一大圈,没见到金日磾,反倒是看见好几个熟面孔,公孙敖、孔仅、东郭咸阳、就连桑弘羊都被调回来了,桑弘羊也算游刃有余,还抽空和苏武寒暄了几句,但也仅此而已。一道身影从司农署横着穿过来,若不是苏武站定,险些撞倒苏武,苏武见这人冒冒失失的不由皱眉,可奇怪的是,方才还算筹声满天的司农署瞬间就静了,所有官员都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那人,希望能从其表情中看出一二,那人站定,连口气都没喘匀,高举手中简牍,喊道,“仓谷数还不对!”哗!!!司农署内哀嚎一片。“咋他娘的还能不对啊?!”“都已算了十几遍了!这最后三次都是这个数!怎么会不对呢?!”“到底是哪里错了?!”桑弘羊脸唰一下黑了,仓谷数不对,任何事都做不了,这意味着税收,意味着俸禄,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苏武被这热火朝天的氛围冲得脸上发热,这里简直与冷清的大鸿胪寺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金日磾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了,头发全乱,苏武没急着上前搭话,金日磾也没看到苏武,他红着眼睛扫过众官员,竟有些破音,“还愣着做什么?!接着算啊!”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不算,每次一算,就要算上大几个时辰,这对于体力和脑力都是极大的消耗,况且,他们都算了十几次了!还能怎么算?!桑弘羊见士气低落,上前和金日磾说道,“要不放他们回去歇歇吧,各郡县上的谷数也没有大差错,是迁都一事来回调取,全都乱了。”金日磾苦笑,“先生,我知道难算,可也没办法啊。”桑弘羊也只能摇头叹气,他也没招了。去年调粮打仗,年尾又迁都,正好年初又赶上上计,每增加一项,计算的难度系数就成倍增加,管了大汉钱袋子几十年,桑弘羊也没碰上这么难算的时候。一旁的孔仅面露犹豫,上前道,“不如把曹充术找来吧。”桑弘羊胡子一颤,“找那狂生来做什么?”金日磾问道:“曹充术是谁?他能算?!” 第 20章 太不地道 桑弘羊欲言又止,一提到这狂生的名字,桑弘羊就难受。“事到临头,自然是有能者上,”金日磾声音严肃,“若谷仓之粮算不清,诸事不知该如何进展,等到陛下怪罪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先生!此人到底是谁?您就快说吧!”金日磾急得直跺脚,东宫一派关系虽好,但在正事上都憋着劲比呢,金日磾在司空署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一点差错,没想到终日打雀,今天竟要被雀啄了眼!平时不出错,一出错就要捅这么大的篓子!桑弘羊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找那狂生!认命的叹口气,“曹充术本为河东郡孝廉,元鼎年入仕,精于算术奇门,却卓荤不羁,蔑视正统,被太上皇废回原籍.....”桑弘羊苦着脸继续道,“此人极其狂傲,不若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精于算术?能精到何种地步?”金日磾问道。在旁的孔仅答道:“早年下官家中有两囷米,忘其石数,便请曹充术来家中计算,他以食筋绕案十余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就把两囷米的石数算出来了,分毫不差!甚至有一囷内,被大鼠啃食,他都算到了!”金日磾眯起眼,他自知大汉天下卧虎藏龙,算法无限,陛下为太子时就精于术数,用粮储推算人口,算术,重要的是公式,即是对某种情况的概括,听孔仅所言,这个叫曹元术的狂生就有一套独有的算法,听起来虽玄乎...见大司农还在思索,孔仅继续道,“金公,下官想起,曹充术还有一事。”“你说。”金日磾自然要多听。桑弘羊狠瞪了孔仅一眼,对他极力推荐曹充术很不满意,孔仅现出歉意的笑容,嘴上却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他还给河东一乡老算过死日,何年何月何日算的丝毫不差,就连葬到哪都算好了,等到那乡老死后,家人寻着曹充术所记去掘土,正好找到了一处空椁,这是奇门之术啊!”金日磾眼皮跳了跳,他本是匈奴人,对中原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一直是敬而远之,听孔仅说讲,第一个故事还算靠谱,第二个故事就有些不着边际了,“死马当活马医,把他找来吧。”金日磾只当是多个法子,对孔仅吩咐过后,又看向其他官员,“休沐半日,回来接着算!”司农署官员脸色好了点,“是,金公。”借机苏武上前去,金日磾见到苏武,脸上的冰山解冻,露出了几分亲近的笑容,“苏子卿,你来司农署倒是稀奇。”苏武按官职大小,分别向金日磾、桑弘羊行礼。“我来是找你支取大鸿胪寺用度。”金日磾点点头,苦笑道,“子卿,你看我们都乱成一锅粥了,不若你再等半日,半日后你再来找我,经我核对后,你就可支取走了。”桑弘羊欲言又止。帐还没算明白,本就不该再支取了,可桑弘羊想到是给大鸿胪寺用度支取,大鸿胪寺有什么用度?无非就是那几项,所以就作罢未开口。给出承诺后,见苏武还原地不动,金日磾问道,“子卿,你还没用膳吧,不若和我一起用膳?”苏武叹口气,“金公,半日后你支取大鸿胪寺用度,是因大鸿胪寺用度易于核对,只消核算官职俸禄就可,考成法之下的成绩,大鸿胪寺官员基本没有。”金日磾也是实话实说道,“确实如此。”看着苏武,金日磾不明白苏武此言何意,说此事,可是心中有什么不满,但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呀,甚至说与司农署都毫无关系,各官署间就是自家烧自己的灶,谁也不必对谁负责,谁也没能力对谁负责,若真要负责,各官署只对陛下负责就好!桑弘羊在旁暗道,大鸿胪寺一直是可有可无,要寻根得去往上找。很多官职就是如此,前朝用了,后面朝代就给延续下来,换个名字改改再用,实则这个官职已没什么具体事务了。宋朝时的冗官也是这样,承袭了前朝太多没用的官职,那可不可以不承袭呢?答案一定是不行。存在就是合理的。那些有名无实的官职,虽然没什么用,但却代表着一群既得利益者,新朝代建立了,也不能把前朝无用的官职全部取消掉,一两股力量不算什么,可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力量捆在一起,是很庞大的。古代任何改革的源头都是吏治,官吏低效推诿,就算是再牛叉的方案,也推行不下去,毕竟皇帝是建构者,真正执行的是这群官吏。宋朝的改革者也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无论是范仲淹改革,亦亦或是王安石改革,第一项都是要澄清吏治,然而官吏盘根错节,已经不是官员能解决的了,就算王安石再厉害,他也没法以官员的身份查官员,这就涉及到一个合法性的问题。明朝张居正改革也是如此,张居正改革始终,一直被其他官员质疑其身份,你一个内阁首辅凭什么有这么大权力?你要是丞相也就算了,可明朝早就没有丞相了,若张居正承认自己是行使丞相的权力,那么,就触及到了明朝最敏感的神经,名不正,言不顺,张居正自始至终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含糊其辞说一句“我非相,乃摄。”可摄又是什么?明朝可没这个官职啊。没办法,张居正只能辞职,再由皇帝把他叫回来。与王安石面临的问题一样,张居正不能从根本改革明朝的吏治,因为他本身就是官员,而且还没有权力,只能揽权,在古代官员体制中各司其职,张居正揽权就是非法的,说来说去,张居正就是被打了个死结。金日磾皱眉道,“你说此事做什么?”苏武在金日磾心中,“据义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主打的就是一个字,正!今日苏武所言不应是发牢骚,但到底是什么意思,金日磾也没搞明白。“实则...”苏武用手指挠挠脸,有些尴尬,一向直言的他,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见苏武别扭的样子,金日磾直言:“有话你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了?我也没功夫和你耽搁,用过膳之后,我还有一堆事呢。”苏武正了正神色:“是,实则这次大鸿胪寺的支取数目有些大,恐怕你们半日后,支取不出来。”闻言,金日磾和桑弘羊对视一眼,大鸿胪寺支取数目有些大?桑弘羊劝道:“子卿,各官署支取用度那可都是有名目的,官员们的俸禄也都是按制核算,你想多支取没戏啊,况且,我们也不敢给你做这事,这都是大汉的谷粮,你让我们如何给你开后门?”金日磾跟着点头。就算与苏武是好友,但好友和陛下之间,金日磾还是分的很清,金日磾不可能为了好友,对不起陛下啊!苏武急道:“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是陛下要大鸿胪寺度田,我来支会你们一声。”“度田?!”金日磾和桑弘羊异口同声惊呼道,金日磾捂住嘴巴,和桑弘羊交换的一个眼神,俩人一左一右把苏武架进了屋内,“大鸿胪寺度田?!”四下无人后,金日磾又是确认了一遍。“是,”苏武点点头。金日磾消化了半天,不满道:“子卿,度田是为陛下做事,用度支取,大鸿胪寺和司空署对接就好,你特意来找我是何意?”苏武一滞,脸上发红,他特意先来司农署还能是何意,就是怕司农署不按制拨钱,先来试试水,苏武这事干得不地道,被金日磾一句话戳破了,“此事确实是我不对。”金日磾冷哼一声,“你把我想成何人了?我知道大鸿胪寺对司农署一直不满,是觉得司农署把你们的事抢了,可做什么事不是在为陛下做事?子卿,这我要说你了,你一向为公,此事却私心太过了。”听到金日磾话有些重,桑弘羊在旁打和,“唉,你此话说得有些重了。”“不重。”苏武摇头道,“他说的不重,此事确是我的不对,那我先告辞了。”金日磾甩甩袖,也没起身相送。.........过了两日霍显等得心急如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陛下说去找霍光,在之后就没信了,安静的好像此事从没发生过一般,霍显心急,也不敢再去催促刘彻,此时她格外想念阿翁,最起码身边有个能商量的人不是,但,想念归想念,要让霍显跟着返乡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霍显已经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仍觉得不够,她还想要更多,想要成为入霍府,成为丞相夫人,未来的子女也要嫁到皇室,这才是登极之路!霍显不光想好了每一步,甚至连每一步该怎么走都想好了,现在只欠缺一件事,那就是嫁入霍府,走进那道门,就一切都简单了!没有商量的人,又孤身在长安,实在没办法,霍显只好去找霍仲孺打探一下消息,在霍府外转着,霍显没去叫门,她在心中暗骂王贺,幸好等了没多久霍仲孺和霍嬗这对祖孙就出府了,霍显跟上,“叔!”霍显叫得亲近,却把霍仲孺吓得一哆嗦,好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声音一般,本来还想装没听到,霍显又跟上叫了一声,“霍叔!”都绕到身前了,霍仲孺没法再装看不见了,尬笑两声,“哈哈,是显儿啊。”霍仲孺语气带了些疏远,远没有之前对霍显亲切了,显然,霍仲孺嗅到了风声,霍嬗在旁眉头紧锁,丝毫不掩对此女的厌恶。“你们这是要去哪啊?”霍显望向霍嬗,眼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霍光这条线已经完蛋了,霍显想着,换一个目标也行,只要能进霍府就好!霍嬗沉默,霍仲孺倒是体面人,回答道,“哦,哈哈,我和嬗儿去长公主殿下那里坐坐。”霍仲孺口中的长公主不是刘鲤儿,而是前朝长公主平阳,长公主因食邑平阳得名,霍仲孺以前就是平阳县的县令。霍显不知道其中的圈圈道道,问道,“是要进宫?”霍仲孺:“进宫?哈哈,你想错了,进宫是去见殿下,我是要去卫府,平阳长公主你不知道?”“认得,是太上皇的姊妹,卫将军的夫人。”“对喽。”霍显眼中的失望一闪而逝,在心中暗道,要是能结识陛下的女儿就好了,人家皇亲国戚,才是正儿八经的长公主,前朝长公主还算什么长公主?“那个...”霍仲孺说道,“显儿,叔还有事,要不我和嬗儿先走了?”“叔,让我也跟着吧。”霍显厚着脸皮说道。虽然看不起前朝长公主,但好歹也算是个长公主,结交贵人,自然是越多越好,霍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霍显还有个小私心,偷瞄了霍嬗一眼,霍家的男子都生得真俊俏啊!“这不好吧。”霍仲孺烦得很,他现在只想和霍显保持距离,而且是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见面,想到这儿,霍仲孺瞪了孙儿一眼,要不是这小子磨蹭,早点出门,还能碰到霍显吗?都怪他!霍嬗被大父瞪得一头雾水,还以为大父是在暗示自己开口,霍嬗冷冰冰的开口道,“我们这都是家宴,你去未免有些不合适,你先回去吧。”此言一出,霍显眼中立刻晕出水雾,眨眼功夫眼泪唰唰流下,“哎呦!显儿,你怎么还哭了?!”霍仲孺看向霍嬗,“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话,快来给人赔个不是。”“叔,霍嬗说得没错,我到底都是外人,阿翁抛下我一个人回乡了,我在洛阳也没个依靠...”说到这儿,霍显已哽咽的说不出话了。霍仲孺无奈:“罢了,你也跟着来吧。”(祝我最亲爱的书友们新年快乐!明年发大财!) 第21 章 卫家三驹 “罢了,你跟着我来吧。”霍显还是哭得梨花带雨,若细看的话,眼泪倒是不流了,听话的点了点头,真就像贤惠的儿媳妇一般,跟在霍仲孺身后。霍仲孺看了眼大孙子霍嬗,长叹口气,“唉,走吧!”在洛阳自然没有了平阳公主府,只有卫府一处,卫家有三子,卫青与前妻所生的卫伉、卫不疑俱受圣恩。卫青与平阳公主的三子卫登,也是个半大小子了。平阳公主最大的心愿就是相夫教子,嫁给卫青的这几年,也是她最幸福的几年。时人有相士,善于看相,相传这相士的老祖宗在秦末途径沛县,见遍地王侯将相,自以为所学尽是糟糠,便弃了相师这一行,后来沛县出天子立汉,老相师才知自己所学无恙,大笑三声离世,将相法记录于册传给了儿子,一直传到刘据朝,这位相士在长安市与卫家三兄弟擦肩而过,观其相,贵不可言,承衣冠之胤,后来问其兄弟次序,感叹道,“长子为马首,次子为马身,幺儿为马蹄。”称“卫家三驹。”霍仲孺一行三人,行进卫府,被人领着直入到平阳公主身前拜见,“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霍仲孺带着霍嬗顿首行礼,对平阳公主极为恭敬,平阳公主是喂他饭的人,霍仲孺只有感激,平阳公主已有些富态,淡淡道,“你倒是有片心意,总是来拜见我,当年于你为平阳县县令,也算没白给你做。”“殿下大恩,草民没齿难忘!”霍仲孺挖到的第一桶金,就是从平阳县县令开始的,能生出两个大儿子,都因自己的身份而起,不然也没机会接触到霍去病和霍光他们亲娘,霍仲孺一直误以为殿下挑中他,是挑中了他的能力,实则完全不是,平阳公主只是觉得霍仲孺长得端正,平时看着也舒心。不要以为这个理由太荒唐,实则,眼缘是古代选拔官吏极重要的一项。平阳公主与她弟弟刘彻一样,都是外貌协会骨灰级会员,选人是要看脸的,长得好就是一项加分项,看向霍嬗,平阳公主终于是现出笑容,“你就是嬗儿吧。”“嬗儿拜见舅姥姥!”霍嬗恭恭敬敬行礼。“唉!”这一声舅姥姥,可把平阳公主唤开心了!“都是自家孩子,以后要常来走动,倒是与去病长得不一样,怎么生得比女孩子还秀气?”平阳公主笑容满面,说着,从手指上摘下一个彄环,“这个赐你。”霍嬗接得极自然,丝毫没有扭捏,霍仲孺见状,训道,“这么大孩子了,为何一点规矩都不懂呢?”霍嬗不服气道:“自家舅姥姥赏给我的,我收着就是了。”“嬗儿说得对!”平阳公主被逗得更开心了,“此彄环是戚夫人所有,为百炼金所制,可照见指骨,是个不错的小玩意,你收着吧。”“是,舅姥姥!”霍嬗当面套在手上,却如平阳公主所言,戴环处真能照出指骨,霍嬗惊讶得咦了一声,把情绪价值拉满了,“多谢舅姥姥,嬗儿一定珍惜!”平阳公主看向霍仲孺,言有深意道,“你这孙儿倒比你强多了。”与富贵人交往,其实人不差你什么,人家不愁吃不愁穿还图你那三瓜两枣的,物质不缺,唯独缺得是情绪价值,只要是人,就有虚荣心,向上社交,你只要是一副没世面的样子,见什么都“哇”一声,也能给人家逗开心了。什么时候该远,什么时候该近,对不同人,火候把握自然要不同,平安公主所言就是此事。霍仲孺挠头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若生这孩子都不如我,我还生他做甚?”平阳公主嘲讽道:“那你真该多生。”卫霍不分家,一家人唠得不错,三言两语就更加亲近了,却唯独忘了一人,正是立于最后的霍显。“她是?”平阳公主随口问道。“这位是...”霍仲孺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直说道,“这位是霍显。”闻言,霍显不满霍仲孺的回答,这是急着和霍显撇清关系呢,但,总算等到了说话的机会,霍显眼馋平阳公主随手赐出的宝物,想着自己也能不能捞一件,她家虽然有钱,可皇家赏赐出的宝物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霍显上前对着平阳公主行礼,“民女参见殿下。”平阳公主看着霍显,“你的名字,本宫倒是早有耳闻了,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见到了。”霍显低头还等着平阳公主赏赐呢,平阳公主刻薄道,“你一个乡里丫头,哪里配得上小光?我看刘彘儿是昏了头。”谁也没想到,平阳公主会突然说出这话,霍显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确认是在说自己后,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霍显多接触的这些皇亲国戚,大都是体面人,在不涉及到利益层面上,脸上都算和霍显过得去,但,总有例外。平阳公主就是个例外,她向来心直口快,说得难听点就是生性跋扈,从来不憋着气,有什么不满就说什么,平阳公主连刘彻都敢喷,和霍显讲什么面子?“殿...殿下...”霍显大脑空白了两三秒,从未体验的羞辱感,从心中升起,堵得她说不出话,在旁的霍嬗眼中闪出痛快的神色,倒是霍仲孺欲言又止,总觉得这么说有些过分,又不好开口,平阳公主饶有兴趣的看向霍显,近来这两个字总在平阳公主耳边出现,听得她耳朵都快生出茧了,平阳公主一眼就能识别出绿茶,她好奇,在如此羞辱下,霍显有什么招式应对,霍显泫然欲泣,还是老招数,哭!见霍显眼泪唰唰就掉下来了,平阳公主眼中丝毫不掩失望,若此时霍显能甩袖而去,平阳公主倒是能高看他几分,这么看来,坏还没修炼到位,蠢倒是坐实了。“哭?此为大将军府,是你抹眼泪的地方吗?滚出去!”霍显怔住。有事就哭,这招百试不爽,反正碰见强的,就把自己摆在一个弱者的地位,我弱我有理,今天到了平阳公主面前竟然不好使了!霍显怔在那,脸色阴晴不定,平阳公主看向霍仲孺道,“熊儿断了这门亲事,你还和她扯什么?来人!送出去!”两位卫府下人走进,“请吧。”霍显眼露凶狠,好似要将所有人的面容都记一下,等到报仇的一天,见状,平阳公主又是呵呵一笑,果然是个蠢货,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要如何在上位者的游戏中生存呢?霍显愤而离去,霍仲孺总算有功夫开口,难言道,“殿下,她到底是个小女孩,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平阳公主柳眉一扬,“又坏又蠢,还分什么大人小孩?再说,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算什么孩子,子夫在这个年纪,都尝遍人间冷暖了,用孔夫子的话来说,她就是朽木不可雕。霍仲孺,我发现只要是女人,你就博爱得很,有这心思多用在家里人身上,嬗儿的奶奶、我妹妹你去见过几次?!”平阳公主伶牙俐齿,霍仲孺被训得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跟着讪笑,平阳公主是真把霍仲孺当成了自家人,不当自家人也不行啊,他与卫、霍两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血缘关系是如何都割不掉,“罢了,我也懒得说你。”霍仲孺心中暗道,殿下,您这还是懒得说呢,都快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了!霍嬗在旁都看傻了,做梦都没想到舅姥姥竟然这么生猛,霍嬗暗恨自己小一辈,不是与阿翁同辈的,不然就能早早追随陛下身边,那时该多有意思啊!霍嬗对陛下为太子时的岁月一阵神往!殊不知命运总有安排,每个人都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然后发挥他独一无二的作用。平阳公主起身,随手挥灭霍显让她生不出半点情绪,更不会生出成就感,随手按死一只蝼蚁罢了,向门外唤道,“登儿?”唤声刚落下,“噔噔噔”一阵脚步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背着弓跑进来,“哎呦!”跑得太急,还被绊了一下,平阳公主宠溺道,“登儿,慢点。”卫登站稳脚,“阿母!”“这孩子自从被相士看过,称他为千里驹的马脚,便不走路了,行到哪都用跑的,恐怕他都不知这相士是何意。”平阳公主拉过幺儿,“这是你去病表哥的阿翁,那位是去病表哥的儿子。”卫登被各种关系绕晕了,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辈分,算不通索性就不想了,“阿母,如何称呼?”“傻孩子,这位叫叔,那位你得叫侄儿。”卫登重重点头,满脸眼光,对霍仲孺问候道,“霍叔!”又看向霍嬗,“大侄儿!”霍嬗无奈喊了声,“叔。”对着比自己小的孩子喊叔,怎么都觉得怪,但叫出来就好了,谁让自己辈分小呢! 第 22章 斗武 “舅!”“唉!”霍嬗和卫登,一个敢叫,一个敢应。平阳公主站在一旁,用手轻捂着嘴巴,笑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只见卫登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瘦小的胸膛,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大声说道:“外甥啊,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来找舅舅,舅舅肯定会护着你的!”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竟透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听到这话,霍嬗先是一愣,随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但他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应声道:“好嘞,舅,以后我有事儿可就全指望您啦!”此时,霍仲孺站在旁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实在不忍心再听这甥舅俩继续对话下去,连忙将目光转向平阳公主,试图转移话题,开口问道:“殿下,不知卫将军此刻身在何处?”平阳公主微微一笑,轻声回答道:“今日清晨,府上来了一位技艺高超的宫廷画师,说是奉圣上之命来为仲卿绘制一幅画像。等画作完成之后,将会悬挂在神武宫内呢。”霍嬗一听,眼中立刻闪烁出崇拜的光芒,兴奋地说道:“舅姥爷可是神武宫的头号功臣呐!去年秋天的时候,我还特意前往神武宫参观过这幅功臣图呢。那时大部分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因舅姥爷人在洛阳,所以为首的那一幅一直空缺着,看着让人着急,如今总算能够填补上去了,太好了!”要知道,能被列入神武宫功臣之列,那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些功臣们的名字将会随着陛下一同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而在文曲武曲中,排名第一的,毫无疑问是卫青,卫大将军!平阳公主眼中不掩骄傲,嘴上却是谦虚道:“都是为陛下排忧解难的臣子,还分什么第一第二,嬗儿,登儿,你们也要像你们的阿翁一样,为陛下排忧解难。”霍嬗、卫登表情严肃,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这番道理,对陛下忠诚就是思想钢印刻在他们基因的最深处,当然,光是靠终日对他们说是不够的,他们的父辈卫青、霍去病以身作则,教导自己的孩子什么叫忠诚。平阳公主和卫子夫的教育方针也是如此,忠诚,永远是第一课。见状,平阳公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都已经过了午时了,那宫廷画师怎么如此磨蹭?到现在居然还没完成画作。走吧,咱们一同过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说完,她轻移莲步向前走去。一旁的人连忙应声道:“嗯!”然后紧紧跟随着平阳公主的步伐。众人走出房门,穿过庭院,路过府内的校场时,忽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传来——“喝!”“哈!”循声望去,只见在校场之上有两名青年男子赤裸着上身,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他们身上的肌肉线条分明,汗水顺着肌肤流淌而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一个稍白,一个稍黑;一个持剑,一个拿刀。卫家老大卫伉和老二卫不疑正在演武,一行人站定脚步,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校场上仅有两人,却打出了千军万马的风采,霍嬗虽不会武,但对天下武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天下间各种武艺冠绝者,只有战场上的搏杀术,经过无数次生死之间的打磨,优化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动作,每一招都是奔着杀敌而去,这也是霍嬗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战场搏杀术。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浓稠起来,犹如一滩无形的胶水,紧紧地黏着人们的肌肤和口鼻。身处其中的霍嬗,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胸口像是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一直关注着外甥状况的卫登,迅速伸手将新认的外甥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并压低声音关切地说道:“别着急,用腹吸气,用口呼气,试试,这样会感觉好受一些。”听到小老舅的提醒,霍嬗感激地抬起头望了对方一眼,按照小老舅所传授的方法调整起自己的呼吸方式。微微收腹,慢慢地将空气吸入腹中,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原本那令人窒息的憋闷感渐渐减轻,身体也随之轻松了许多。卫登时刻留意着新外甥的变化,察觉到霍嬗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时,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霍嬗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略带炫耀地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吧,只要有我在,肯定能照顾好你!”“小老舅,你是这个!”霍嬗竖起大拇指。“嬗儿,你猜猜谁赢谁输?”平阳公主淡淡开口问道。方才被气血搅得看不清场内,现在呼吸顺畅后,霍嬗认真看向场中,稍黑的是二弟卫不疑,手持刀,舞得密不透风,招招奔着大哥的要害去,若不是事先就知道场中的两位是亲兄弟,看这架势,还以为两人是什么生死仇敌呢!稍白持剑的是大哥卫伉,卫伉一味拆招,不急着反击,就连霍嬗都看不出,到底卫伉是游刃有余,还是被如浪潮般的攻势压制得没法反击。卫登刚想要开口提醒一下这个新来的小外甥,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呢,就被一旁的平阳公主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卫登微微一怔,随即便像个犯错的孩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了。“肯定是不疑更厉害啊。你们看看他舞刀时的那股子气势,啧啧啧......我光是看着都感觉快要喘不上气儿来了!”说完这话,他那张原本还算白净的脸此刻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瞧这模样,显然是真的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得不轻。霍仲孺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唉呀,这群大老爷们儿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真是吓人得很!相比起来,还是跟温柔娴静的女子们待在一起舒心!”平阳公主转头朝着霍嬗看去,霍嬗恭敬地回应道:“舅姥姥,依我之见,大舅舅他一定会赢得这场比试的胜利。”说罢,眼睛里闪烁出坚定的光芒来。霍嬗这声大舅舅叫得极其丝滑,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三舅舅都叫了,再喊大舅舅更是没什么包袱,“哦?”平阳公主笑问道,“为何?”霍嬗重新将视线投向校场,“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死衰,三而竭。二舅攻势虽猛,但若没法制敌的话,只会消耗越来越大,等到大舅以逸待劳,便可一招制敌。”话音落下之际,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骤然响起。定睛看去,长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力抛出一般,从宽阔的校场之上急速弹射开来。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又惊心的抛物线,直直地朝着霍嬗所在之处疾驰而去。眨眼之间,那把宝刀便已稳稳地落在了霍嬗的脚前。令人惊叹不已的是,这宝刀并未就此倒下,而是以一个倾斜的角度深深插入到地面之中,并且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发出阵阵低沉的鸣响之声。那嗡嗡作响的声音在向众人诉说着,刚才那一击所蕴含的巨大力量。此时,站在校场一旁的平阳公主将目光投向了霍嬗,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之意,轻声说道:“不错,霍嬗,你倒是颇有你阿翁当年的几分风采呢。”“阿母!”卫伉和卫不疑走到平阳公主面前,平阳公主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满眼骄傲,尽管不是亲生的,但平阳公主把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她爱卫青更甚于爱自己,对卫伉、卫不疑也是爱屋及乌,“二哥,你又输了啊!”卫登兴奋叫着,同时掰着手指头仔细计算。他那胖乎乎的小手灵活摆弄着,嘴里念念有词,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说道:“哇塞,二哥,你都已经输了好多好多回啦!”一旁的卫伉则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三千一百八十四次,平局一次。”听到这话,卫不疑顿时急眼了,跳脚大喊道:“我明明还赢了你一次呢,大哥你怎么能不算上?!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卫伉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板着脸回应说:“那次我吃坏肚子了,身体不舒服,根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所以不能算。”卫不疑一听,气得满脸通红,怒不可遏地吼道:“什么?那就这么不算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只见卫伉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强装镇定地反驳道:“是你给我下了毒,让我肚子疼才输的,胜之不武,当然不能算数。”话音刚落,卫不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一般,怒道:“放屁!你这纯粹就是污蔑我!我什么时候给你下毒了?你可别血口喷人!”平阳公主皱眉道。兄友弟恭。兄弟之间偶尔有些吵闹本是稀松平常之事,此次卫不疑竟然对自己的大哥口出狂言,这可是犯了大忌。平阳公主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她毫不留情地出声训斥:“不疑,怎可对你大哥如此无礼!”只见卫不疑满脸委屈之色,嘟囔着说道:“阿母,孩儿知道错了。可大哥他也不该平白无故污蔑于我呀,明明那次比试我已经赢过他一回了呢。”平阳公主见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卫不疑的脑袋,温声安慰道:“下次你若是能够再次战胜你大哥,我便送你一把上好的宝刀如何?”听到这话,原本还没精打采的卫不疑瞬间两眼放光,高声喊道:“真的吗?真的吗?阿母您可不许骗我啊!”平阳公主笑道:“傻孩子,我说得还能有假?只要你努力练功,打败你大哥并非难事。”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后,卫不疑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浑身充满了斗志。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卫伉,扬起下巴,大声说道:“哥,从今往后我可再也不会让着你了哦!咱们走着瞧吧!”卫伉漫不经心地掏着耳朵,面脸无语,心中嘀咕道:“下次得狠狠揍他一顿!”“大舅,二舅。”霍嬗对着卫家兄弟行礼。卫卫伉和卫不疑点点头,立于霍仲孺身前,恭恭敬敬地向着霍仲孺行了个大礼,齐声说道:“侄儿见过叔叔!”卫家教子严厉,长辈有序,就算霍仲孺再不行,也是他们的叔叔。霍仲孺连连摆手,尴尬道,“岂敢,岂敢。”卫家兄弟敢叫,霍仲孺也不敢应。几人正交谈着,书房门开,卫青竟将专门负责神武宫功臣画像的陈良器亲自送出来了,陈良器对着卫青行礼,感叹道,“此幅为卫将军作画,是良器平生第二满意之作,卫将军为首,迟迟未画,良器也心神不宁,生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如今事了,我也能睡个好觉了。”卫青笑道:“辛苦先生了。”陈良器摇头,认真道,“能为将军作画,是良器之幸。”“嬗儿,”卫青又招呼自己的三个儿子,“你们都过来,向陈先生问好。”“是,阿翁(舅姥爷)。”四个年轻人走到陈良器面前,齐声道,“先生好。”“容良器斗胆猜一猜,这三位都是将军的子嗣吧。”卫伉和卫不疑长得相像,认出不难,卫登更像平阳公主些,陈良器都能认出就有些意思了,卫青含笑点头,拉过霍嬗,“那他呢?”陈良器笑道,“还用说,定是冠军侯的子嗣。”卫登张大嘴巴:“陈先生,您是如何看出来的?”“观人观骨相,我则不然,我是看人心之兽。”“人心之兽?”卫登懵懂。陈良器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三位将军俱是千里驹啊,定为卫将军子嗣。而这位,我一看便知是麒麟儿,除了霍家人还能是谁?”平阳公主走近,“先生留在府内用膳吧。”“殿下,良器就不叨扰了。”平阳公主招呼卫家兄弟,“去把给先生准备的礼物拿来。” 第 23章 奇作 “殿下,这可真是折煞微臣了啊!万万不可如此啊!”陈良器满脸惶恐之色,一边说着,一边急忙地连连摆手,看起来是说什么都不会要。平阳公主微微一笑,:“陈先生切莫这般推辞,您能为我家夫君作画,并高悬于神武宫之上以供后人瞻仰,此等荣耀名垂青史!对于我们卫家而言,实乃天大的恩赐呀!这点儿微薄之礼与您所做之事相比,不值一提。”说罢,她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卫伉,吩咐道:“伉儿,你怎么还呆立在此处?快快将今日一早就为陈先生精心备好的礼物取来才是啊!”听到母亲的催促声,卫伉应声道:“是,阿母。”随即他便拉起身旁的二弟卫不疑离去,去拿平阳公主为陈良器准备的礼物。陈良器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嘴巴张合,连连发出“哎呀”之声。只见他满脸涨红,额头上也微微冒出一层细汗,一旁的平阳公主见状,轻笑起来,随后,她柔声说道:“外面买幅画还需花费不少钱呢,更何况像陈先生这样的大家亲手所作之画,更是无价之宝。您的画作向来有价无的,如今能够有幸请您为我的夫君作一幅画,我们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听到平阳公主这番话,陈良器急忙躬身行礼,诚惶诚恐地回应道:“公主殿下言重了,实在不敢当。能够为卫将军作画,乃是良器此生莫大的荣幸啊。”然而,尽管嘴上如此说着,但他的眼中还是闪过骄傲的神色,显然,陈良器对于专业领域内的事是很自信的!眼见陈良器如此窘迫和无助,卫青微笑着走上前来,打起了圆场。他半开玩笑地对众人说道:“哈哈,诸位何必在此争执不休呢?不如都随我先一同进屋,去瞧瞧陈先生为我所画之作。若是画得不够出色,别说准备礼物相赠了,恐怕我还要毫不留情地将他从这府邸之中给赶出去呢!”话音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充满善意的笑声。见微知著,卫青与平阳公主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那陈良器哄得心花怒放,他的眼中满含着感激之情,整个人也渐渐放松了下来。陈良器笑着自嘲道:“若是这幅画作得不够好,根本无需卫将军您来驱逐我,我自己都会觉得羞愧难当,无颜再留在此地了。”平阳公主见卫青开心,自己心情也是大好,:“瞧瞧我家夫君这般高兴,快些走吧,咱们赶紧去瞧瞧。”说着,便拉起卫青的手,快步向前走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上,嘴里喊着:“走走走!”一行人在卫青的引领下,朝着书房走去。而此时,卫家的两位兄弟,重新路过校场。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卫不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向兄长询问道:“大哥,咱们该去哪取阿母特意为陈先生准备的礼物呀?”卫伉听闻弟弟的问话,微微侧头,斜睨了他一眼,嘴巴一张,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哪里晓得?”听到这个回答,卫不疑不禁愣住了,满脸狐疑地说道:“啊?大哥,您不会这么小气吧?难道还在为上次我给您下毒那件事情生气吗?都过去了那么久啦,您怎么还耿耿于怀呢?而且,今天您可也没有少数落我呀,要不这样吧,你我各自退让一步,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你当我和你一样玩不起呢?”卫伉双手抱胸,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缓缓说道:“我可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才故意跟你说不知道的,我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啊。”卫不疑眨了眨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便觉得大哥所言甚是,毕竟他们俩一大早就来到校场练武,整日里都是形影不离。若阿母对大哥有交代过什么重要的事情,自己也定会知晓,想通此节后,卫不疑暗中想到,阿母可真厉害!随后长叹一声,感慨道:“看来阿母这是要让咱们临时准备礼品啊。”卫伉听后微微颔首,这时,卫不疑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嘴里嘟囔着:“那我们究竟应该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才好呢?”他一直都有选择困难症,每次面临需要挑选东西的时候,总是感到无比纠结和苦恼。如今不仅要精心挑选出一份合适的礼物,还得考虑诸多方面的因素,令他一个头两个大。思及此处,卫不疑干脆放弃思考,直接将这个难题丢给了大哥,并满心期待地望着对方,希望大哥赶快能帮他拿个主意出来。对于卫不疑而言,做总是要比想轻快,卫伉伸出右手,轻轻地摩挲着下巴些许青色的胡茬,眼神忽得一亮:“走,不疑,我已经有主意啦!”听到这话,卫不疑顿时喜笑颜开,连忙应声道:“得嘞!一切全听大哥安排!”说完,两人便并肩朝着某个方向快步走去。霍仲孺、霍嬗、卫登、平阳公主几人走进书房内,扑面而来一阵墨香,工于琴棋书画的霍嬗,在心中暗道,他竟然用了墨,墨只有黑色,在白布上作画,也只有黑白两色...要知道,其他神武宫功臣画像可都是以彩色颜料绘制,想到这,霍嬗更好奇了,仅用黑白两色,要如何画出舅姥爷的雄武?“哗!”众人响起一阵惊呼声,所有人都仰着头,看向眼前墨迹未干的巨作!绘画形式与其他功臣画作相同,都是用的西汉时帛画,但也有些微不同,陈良器选择的布帛两侧缕着金丝,金丝以绳结为纹饰,金戈铁马的厚重感扑面而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卫青的眼眸,霍嬗下意识走近,卫青眼眸画得极为生动,真就像与真人对视一般,更绝妙的是,若凑近去看,卫青眼眸中映衬着漠北战场,笔触只有廖廖几条线,但却全交代清楚了,光是这一处,就功力尽显!本来霍显还觉得自己画得不错,现在才明白,什么是业余和专业的区别!平阳公主两眼放光,连呼:“妙!太妙了!”卫青覆甲,却不是寻常的铠甲,而是以抽象化的战马轮廓制成,昂首的赤鬃马首化作将军盔缨,马身脊骨延展为卫青挺立的铠甲躯干,四蹄化作飞扬的玄色战袍下摆,左胸长城,右臂祁连,以剑犁匈奴,英雄气尽显!平阳公主意犹未尽的长舒口气,能为夫君得如此一幅画,花多少钱都值!不但要给陈良器备礼,更是要备终礼,想到这 ,平阳公主心中升起一阵担忧,伉儿会意了吗?备礼太薄,倒显得卫府吝啬了。该如何选礼,甚至都让平阳公主有些头疼。陈良器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此作之上,仿佛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巨作,他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众人的反应,生怕有人没有注意到这幅作品中的精妙之处;一边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巴,主动向身旁的殿下介绍起来:“殿下您且仔细瞧瞧,这墨色之调配堪称一绝啊!要知道,墨可是最难调制的颜料之一,但我却能将其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请您再细细回想一下,这墨黑色是否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呢?就好像……您一定在何处见过!”说着,陈良器还特意伸出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画作上那浓淡相宜、层次分明的墨黑之处,以引导殿下的视线,经过陈良器的一番点拨之后,在场的众人纷纷皱起眉头来,开始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画作,每个人都全神贯注,试图找出这墨究竟有着怎样与众不同之处。只见平阳公主一边凝视着那团墨,嘴里一边低声喃喃道:“你不说还好,你这么一提,我倒还真觉得它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可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微微眯起双眸,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着相关的线索,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而站在一旁的陈良器此时简直快要急得跳脚了!殿下!您快想啊!陈良器忍不住又开口提醒道:“你们可得好好想想啊!这其中必定隐藏着某种玄机!”然而,面对他焦急的催促,众人依旧只是面面相觑,毫无头绪。就在陈良器又要开口提示之际,平阳公主恍然道,“与上林苑宫殿所用墨色简直一模一样!”“对喽!”陈良器长舒口气,笑着点头。上林苑宫殿以黑色勾勒,但此黑色确实与寻常黑色不同,若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五彩斑斓的黑,这种黑色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卫青看向画作,心中嘀咕道,啊?还有这门道?霍嬗如数家珍,“陈先生取用上林苑墨色,恐怕是因舅姥爷正是在上林苑因马和陛下结识吧!”“正是。”陈良器赞许的看了霍嬗一眼。孺子可教,一看就是懂画的璞玉。“你也喜欢作画?”“是,”霍嬗点头,又连忙补充道,“只是自己画着玩玩,与先生相比,简直是云壤之别。”霍嬗是见识了正规军,若放在今天之前,他还会觉得自己画得不错,现在可是一点想法都没了,陈良器回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喜欢画画?卧槽,根本拦不住的!霍嬗又急着问道,“陈先生,此画作可还有其他妙处?”“自然有。”陈良器看向卫青的三子卫登,“小将军,你去摸摸。”此话一出,卫登连连摇头,“我不敢。”卫登是能闯祸,但他绝对不是傻子,若是把画作上的墨迹抹化了,阿母绝对会打断自己的腿!“无妨,这墨迹已半干了,现在摸也不会花。”就算陈良器都这么说了,卫登还是不敢摸,见状,陈良器又急了,在心中狂吼,你不摸我怎么装逼?!平阳公主说道,“登儿,你去摸摸。”圣谕一下,卫登可不就敢了,答应着上前,在众人的注视下,用手指轻点画作,回头看向阿翁,“阿翁,我摸完了。”卫青也是好奇道:“可发现什么妙处?”卫登憨憨摇头。陈良器提醒道:“小将军,您这可不叫摸,您这是点!要这样,才叫摸!”陈良器的手指在半空中平行着来回滑动,“哦...嗯?”卫登左看看右看看,手上传来奇特的质感,他凝视着眼前这幅画作,眉头微皱,惊呼道:“这画……竟不是平整的!”一旁的霍嬗听到这话,不禁高呼出声:“什么?”卫登见状,连忙向霍嬗招手示意,说道:“外甥,不信你也来摸摸看。”霍嬗闻言,快步上前,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画上。指尖刚刚触碰到画面,他便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别看霍嬗年纪不大,但这些年他四处奔走治病,可谓见多识广。只听他胸有成竹地开口道:“若我没猜错,先生所用之技法,应当是西域壁画的独特画法吧!”的确,唯有西域壁画才会呈现出这种凹凸不平的质感。陈良器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之色,点头笑道:“哈哈,你这小子倒真是有些见识。那你不妨猜猜看,我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法呢?”霍嬗略作思索,摇了摇头,坦诚地回答道:“陈先生,这个我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陈良器微微一笑,缓声道:“这有起有落、凹凸有致的画面,正如同咱们卫将军的性情一般啊。在外人面前,他刚强坚毅;而对待亲近之人时,则又仁慈宽厚。如此内外兼修,方显英雄本色呐!”此刻大金主平阳公主真想疯狂撒币,好活儿!赏!大赏!平阳公主看向卫青,开心道:“陈先生也太有才了!”卫青感叹:“是。”再一想到后人提到熊儿身边的大将军卫青,就会看到这幅画,就连一向心如止水的卫青也生出激动,陈良器负手而立,这就叫专业!!! 第 24章 刘据出马 卫家兄弟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阿翁,阿母。”卫伉和卫不疑步子迈得够大,平阳公主听到门外的窸窣声,本想着先出一步把俩儿子挡在外面,检查一下礼物,若备得太轻,起码还有周旋的余地,还没来得及抬脚,卫伉和卫不疑就走进来了。平阳公主瞪了卫伉一眼,卫伉不解其意,卫不疑就更不明白了,看向大哥用眼神询问道,大哥,我,我们又犯错了?“阿母,您让孩儿去取的礼品,已取来了。”还想不到自己错在哪的卫伉,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取来了?何在?”平阳公主看了看俩儿子,手上空空,莫非是隐了?周围众人也都没看到。陈良器还是有些尴尬,在卫将军面前,又是在府邸中,当着一大群人的面收礼,确实有些拉不下脸。再说了,送礼,不是偷偷摸摸的吗?平阳公主说让儿子们去备礼时,就没有偷摸塞给陈良器的想法,因为在平阳公主看来,自己不是送礼,而是赏赐,既然是赏赐,当然要光明正大。陈良器以为是送,平阳公主以为是赏,所以闹得陈良器一直有些尴尬。卫不疑开口道:“阿母,就在门外。”“门外?为何不拿进来?”平阳公主被说得一头雾水,智慧如她脑袋有些不够用了。话音落下,卫登早已一溜烟的跑出去,“哇!”转眼间,卫登左手提着一只大雁、右手抓着一只大雁,大雁通体黑色,长约三尺,大雁本是代表庄重肃穆的鸟兽,两翅收起来时,最显正肃,可现在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两只大雁都是活的,被卫登扼住命运的后脖颈,一顿瞎扑通,两翅还宽大的出奇,扇起阵阵劲风,霍嬗微微张开嘴,“这...弄来是活的?”“大外甥,瞧你这话问的,活泛成这样还能是死的?”卫登年龄不大,却有种无穷精力,小孩儿遛狗,都能把狗累趴,大雁在卫登手里扑通,反倒激起卫登的好胜心,手上抓得更稳,甚至还有功夫回话。听到卫登和霍嬗说话没大没小的,卫青眉头一皱,“登儿,你怎么和...和你...”卫青沉思。(用时三十秒)“阿翁,您是说话了吗?孩儿忙着抓大雁,没听到!”“没事,阿翁没出声。”“好~”卫青看了霍嬗一眼,嬗儿,舅姥爷也没法帮你说话了,本来想说老三他没大没小,但舅姥爷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你才是小的......“大外甥,你别愣着啊,外面还有呢,你去抓进来。”“小老舅,好嘞!”“哎呀,我抓不住了!”大雁太能扑腾,还是两只一起,卫登还是抓不住,手一松,两只大雁瞬间飞了出去,场面大乱!平阳公主要疯了!一只大雁恶狠狠的扑向正前方的平阳公主,眼看着就要扑到平阳公主身上,一道可靠的背影挡在平阳公主身前,伸出手轻轻一拨,就把大雁甩到一旁,平阳公主迷妹表情看向这道背影,这道魁梧的背影,看一辈子都看不腻!卫青本就没有要弄死大雁,大雁刚落地又弹起,看起来一但没打消它们的气焰,反而更有攻击性了,霍嬗还不知道屋内发生什么,怀中抱着小羊羔,满脸茫然的走进,霍仲孺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这事闹的!”“不疑,快想办法。”卫青看向卫不疑严肃道。陈良器在旁听到卫将军的话,在心中好奇,为何是找卫不疑呢?似乎是听到了陈良器心中所想,卫不疑接下来的举动,立刻就打消了陈良器的疑惑,卫不疑蹲下,手上做出撒米的动作,众人定睛一看,其实卫不疑手上什么都没有,“啾啾啾啾啾....”卫不疑嘟起嘴巴,陈良器脱口而出惊呼道,“这不是叫鸡的吗?大雁也好使?”身边并无人回答他,因为事实给了他答案,大雁似被按下了某种指令,也不发狂了,温顺的小碎步走到卫不疑手边,卫青笑着解释道:“这孩子自小就与鸟兽亲近。”亲近?这是亲近可以解释的吗?这不是国服阿古朵吗?!陈良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尬笑奉承,“卫将军家中果然是人才济济。”见二哥安抚住了大雁,幺儿卫登崇拜道:“二哥可真厉害!”卫不疑得意的扬起下巴,朝卫青行礼,“阿翁!幸不辱命!”一副挽狂澜于既倒的模样。卫青一点不给儿子面子,冷声道:“有什么好得意的?就是你们惹出的祸事!”卫不疑本还想讨功,反倒是被训的脖子一缩,身边的大雁跟着贴在卫不疑身上,给身边人看得是啧啧称奇,卫不疑本来也是少年心性,刚被阿翁训斥完,转头就忘了,对大哥得意说道,“大哥,我平时练武够让着你了,你说是不是。”卫伉无奈道,“你还提这茬?”卫不疑嘿嘿一笑:“坎精也听我的。”卫伉眨眨眼,看向二弟,露出好似第一天认识他的表情,“你厉害。”折腾了一大圈,两只大雁,一只羊羔,被规整的放在陈良器身前,平阳公主并没有生气,她懂了卫伉的意思,向卫伉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又对着陈良器说道,“陈先生,这是给您备好的薄礼,是何寓意,想必陈先生也明白了吧。”陈良器眼眶微红,在场都是读书人,自然明白羔雁代表什么,羔雁为卿大夫相赠之礼,并非是送,也非是赏,是赠。这份礼物再没有推辞的理由了。陈良器长躬,感激道,“良器多谢卫将军,多谢殿下。”平阳公主摇头道:“不必多谢,陈先生,您是卫府的朋友。”........大鸿胪寺“如何?”大鸿胪田千秋望向苏武,王贺、卫律在旁眼巴巴的看着,所有视线都汇集在苏武身上,钱是英雄胆,说到底,做什么事都需要用钱,只有大司农署开了口,度田这事才能办下去。不然,光是想想,要重新测量全天下的土地,没有极大的人力和物力,恐怕是难以完成的。“大司农署忙得很,今年的仓储还没有算完。”闻言,田千秋表情怪异,一提到算,他脑中就闪出了一张贱兮兮的嘴脸,不会这么巧吧...“苏行丞此言差矣,他们哪里是忙?分明是有意针对我们!”王贺怒声道。反正他与大多数的大鸿胪寺官员相同,都打从心底觉得,大鸿胪寺被打压至此,有大司农署的缘故,毕竟大司农署抢了原属于大鸿胪寺的项目,这是两个部门的斗争。整个大鸿胪寺上下,只有一个人看得最明白,便是大鸿胪的田千秋。他深知大鸿胪寺如此境地,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制度,或者说是更深入的原因所致,但他看破不说破,任由大鸿胪寺官员们的这股怒火引到大司农署身上,不然呢?不然田千秋要怎么办?直说“我们没救了,跟别人无关?”不可能的。田千秋是个聪明人,他这么做,最起码。大鸿胪寺官员还有个盼头。苏武默默看着田千秋,他更加体悟到圣上的慧眼,难怪以田千秋为主,自己为次。秉公执事为苏武所长,可在事情上有太多秉公也难办的事,而这些,都是田千秋擅长的。苏武想说大司农署没我们想的那么坏,但到底没说出来,他察觉到田千秋一直在看着自己,苏武迎上视线,出乎意料的是,田千秋回了个苦笑。卫律叹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大司农署若是拖着,我们也没法做啊。”田千秋看向苏武,问道:“苏行丞,方才我听你说,大司农署的仓粮到今日都没算完,若我没记差的话,三天前就该算好了吧。”“是,”苏武正经点头,动作一板一眼,像是有方圆规整,“时至今日还没算好,大司农也没法子了。”“去年多事,各项都要核稽....确实难办。嗯...你在大司农署,可听到什么?之后要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拖着吧。”还没等苏武开口,王贺接话道,“一直拖着才好,等到陛下责罚下来,看大司农署的那帮人,尾巴还要不要翘得那么高!”“胡说!”田千秋愤而拍案,王贺被吓了一跳,连忙闭口。印象中,田千秋一直是温文尔雅,别说与人发火,就连说话从来都是不疾不徐,“无论大鸿胪寺,亦或是大司农署,都是为陛下做事,都是为大汉做事,大司农署有了难处,你却在这幸灾乐祸!仓粮核稽不准,官员的俸禄从何而来?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是在盼着陛下因此事发怒吗?”王贺连连行礼,“大鸿胪,是下官失言!是下官失言!”苏武心中感叹,田千秋果然厉害。田千秋一直在背后引导大鸿胪寺和大司农署相对,但在大方向上,却拎得极清楚,两个部门都是为陛下做事,这个原则是如何都不能变的。是良性竞争,而不是恶性竞争,更不可因公废私,众人都知道,王贺说的是气话,可才稍微有些过火,就被田千秋立马扑灭。见王贺面有悔意,田千秋叹了口气,又柔声道,“王文学,你精于辞辩,但也不要忘了荀息之警。”王贺浑身一紧,田千秋所言的荀息,在春秋时期答应了晋献公要辅佐骊姬的儿子,骊姬便是逼死大子申生的女人,为的就是让自己儿子上位,晋献公死后,晋国卿大夫里克杀骊姬子,荀息又立骊姬子的弟弟,又被里克杀死,荀息因此自杀,左传以诗经之言感叹“白玉之玷,尚可磨也;其言之玷,不可为也。”白玉上的污渍尚可以磨掉,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来了。王贺最应忌此事。祸从口出。田千秋敲打一番,又看向苏武。苏武回道,“田鸿胪,我当时在场,听到孔仅向大司农推举了一人。”“哦?”田千秋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是谁?”“听其名是叫曹充术。”田千秋在心中大叹,果然是他!罢,恐怕也只有他能算出来!察觉到田千秋异样,苏武敏锐问道,“田鸿胪可认得此人?”“此人性傲狂狷....算了,你先说吧,金日磾到底要不要用曹充术?”闻言,苏武想到,桑弘羊对此人的评价也是狂傲,那到底是何等狂傲的人,才能被如此厌恶?苏武不禁有些好奇。“大司农没说用不用,只是说先见见。”“这倒也合理,”田千秋点头,“也符合金公的性子,不过,恐怕曹充术是不会见他们的,非但不会见,还要把他们都打出来。”卫律惊道:“不见也就罢了,为何还打人呢?这等人完全没法用礼规化。”“这你说的是,除了一人,谁说的话,他都听不进去。”田千秋感叹道,“这也是个机会,大司农署的仓粮账早些算完,对我们才是好事。”苏武说道:“田鸿胪,但您方才说过,此人不会去司农署帮忙的。”田千秋起身,“是,所以才要我去啊。”.......“陛下,微臣无能。”新宫内,金日磾顿首,满脸惭愧。刘据案几上放着的是笼统账目,数十次的计算结果,均是不同,而且更有几处差值极大。没有回答声,只有翻阅简牍的声音,“朕不怪你。”按下简牍,刘据看向金日磾。金日磾并没有因陛下的安慰稍减愧色,在他看来,臣子就是要为陛下分忧的,现在反而是为陛下增忧!“你再看看。”刘据把简牍推到一旁,在金日磾身边跪坐的霍光起身捧过,看过后,霍光也是眼皮发紧。“你觉得呢?”刘据问道。霍光如实答道:“算术确太过庞大,但微臣以为,大司农署不该以难算为由。”刘据没说什么,抓起衣袖,看向身边的霍去病,“表哥,去帮我拿个算筹来。” 第25 章 俺是打铁的 “表哥,去帮我拿个算筹来。”“唉!”霍去病身着朝服,穿得是三重曲裾深衣,最里一层是素纱禅衣,中间一层朱红文罗,最外一层玄色织造,头戴鎏金虎头抹额,服上细节不计其数,甚至有的花纹连刘据都叫不上来,宫内物品放置在哪,霍去病都记得清楚,据哥儿一说要算筹,他就起身行到屏风后,拿来了一块铜算筹,“据哥儿,拿来了。”“嗯。”刘据把算筹接过,放在案几上,见状,二霍和金日磾都有意的屏住呼吸,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连呼吸声都会搅扰陛下,三人交换视线,俱是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激动,上一次陛下算术人口还是在太子时期,一鸣惊人的算术狠狠站稳了太子之位,再之后陛下就很少出手了,现在终于是又等到了!霍去病就是对据哥儿出风头的事百看不腻,暗自欣喜占到了最近的位置,霍光更是连眼皮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丝一毫的细节,不过,余光扫到大哥后,霍光在心中暗道,要是没他就好了,本来他就随陛下早,和陛下一起经历过的事比我多多了,现在又是兄弟二人都在场,这叫我以后哪还有机会追上啊?金日磾与霍家两位兄弟不同,没办法完全大饱眼福,内心是又愧又喜,复杂得很,愧的是此事是因自己无能而起,喜的是陛下出手总算是能把帐算出来了,听到孔仅推荐曹充术时,金日磾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选择,身为掌管一国财政的巨擘,金日磾怎么可能把希望全寄托在一个野狐禅身上?而且,就算要寄托到一人身上,那也一定选陛下啊,所以金日磾衡量利弊后,还是厚着脸皮来找陛下最合算,见陛下迟迟不动,霍光知道算术过于巨大,光靠陛下一人恐怕不够,小心开口道,“陛下,要不要微臣帮您打打下手。”霍去病在心中用贱兮兮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要不要微臣帮您打打下手,切!”不过,待看到小老弟不因婚姻之事拖累,整个人都精神不少时,霍去病也是暗中欣慰,“不必,朕先看看。”刘据头都没抬。“是。”三人又静音了。案几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算筹,方才金日磾呈上的几个账目,都在霍光身前放着,也就是说,陛下真的是只在看算筹!金日磾不由疑惑,算筹中莫非有什么花样?因为陛下有过太多力挽狂澜的操作,金日磾看不懂,下意识第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其实不仅是金日磾,二霍也在冥思苦想,陛下在看什么?在场三人都是百爪挠心,想知道陛下在干什么,又不敢多问,难受得很,但,难受间还有着一丝淡淡的爽感,没错,爽感。对于霍去病、霍光、金日磾这种层次的人来说,他们已经活成了人尖尖,已经没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了,可唯独是在陛下面前,他们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这种感觉让这几位英才迷恋得很。“啪!”刘据终于伸出手,拨了一下算筹,指尖稍微一抬,比抚琴还要优雅,听到算筹声,金日磾如听天籁,对嘛!算筹还是要用的!但,四周又快速归于安静,刘据拨完第一下,就再不拨第二下了,霍光眼中闪出迷茫。幸好没让霍光迷茫多久,算筹又发出了响声,三人急忙瞪大眼睛看过去,可眼前的一幕又是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陛下竟然拿起算筹,翻来覆去的看,随后,一个算子没拨弄的刘据看向自己的臣子,开口道,“这算筹有问题。”霍去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拿的算筹不对,忙起身,领口一颤,霍去病领口也很有说法,花纹暂且不提,就说这制造法,用得是非牛顿流体设计,平时是软的,一受到击打,这领口就会变硬,可见霍去病依旧没有忘记随时战斗的本能。“据哥儿,我再去换一个。”“不必了,”刘据摆摆手,随手将铜算筹扔在案几上,“换哪个都不对。”霍去病愣了下,随后恍然,他与据哥儿心有灵犀,刘据话音落下,霍去病第一时间就知道据哥儿在想什么了,“我去找丁缓。”“速去。”刘据挥挥手。霍去病走出后,侍中窦富补上,便繁对事,查缺补漏,这活儿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不仅要察言观色,更要是个“万事通”,随时应对皇帝的问题,比如皇帝用膳时,看到某个菜式,突然问到侍中某个典故,侍中都要迅速作答,若答不出,可能就要失业了。不过,窦富做得不错。“陛下。”刘据拿起算筹,朝窦富问道,“爱卿,你与他俩说一说算筹吧。”“是,陛下。”窦富对着金日磾和霍光说道,“大汉算筹271根....”简单介绍两句后,窦富又话锋一转,笑话,陛下这么问,肯定不是让自己说算筹是怎么来的,再说了,看看眼前的两位是什么人,金日磾和霍光!自己再博学能有他们博学吗?!说太多不过是卖弄罢了!自己应回答的另有其事。“此算筹计算繁琐。”侍中窦富在旁默默观察了半天,霍去病一说要找丁缓,他就瞬间通窍了,陛下正是察觉到自己看出来了,才特意问得自己,陛下不是要变革算法,而是要重做个算筹,故此才要找来丁缓!用刘据的话来说,是革新生产工具!不要以为古代不需要技术,或者说技术不重要,实则在古代每次生产技术革新,都会带来巨大的震荡,生产技术变革了生产力,进而改变了社会结构,如铁农具出现以前,一个人就能耕那么大块的田,就算你再有力气,再能干,也无非是多一些,多一些的部分不会太超过,所以以劳役地租为形式的井田制能存在,井田制存在分封制也就能存在,分封制存在,周王室才存在。等待铁农具开始普及,随随便便一个农民的生产力,都可以广泛提高,哪怕是最瘦弱的农民,手握铁农具也能比之前最能干的农民生产多得多,华夏人最勤劳,但说的难听点,也卷。我能种更多地了,我为什么不种?凭什么还要种井田那么一小块?于是农民开始辟土开荒,从而影响了政治,井田制干不下去了,周王室也就没有威信了,春秋战事频发,也是在“辟土服远”的大基调上,为什么要开辟土地,不就是为了占领更多的耕地吗?春秋战国两世的破碎重组,说是因农具变革开始,一点都不过分。窦富继续道:“每次取算,都要重组算筹两到三次,最开始还好,用于简单计算时,哪怕重组算筹两到三次,也可以记住,但像计算天下仓粮如此复杂庞大的运算,反复重组算筹,就难免会出岔子。”金日磾深以为然的点头。大规模的计算算多了,人也晕了,每一次重组算筹时,还要记着上一次的计算结果,脑子清醒时还能记得,脑子一晕,还上哪记去?因此可能就需要反复计算,在这一环节上,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金日磾满眼敬佩的看向陛下,这个思路简直太新奇了!整个大司农署为了算清仓粮想尽了办法,却唯独没想到要改变手上握着的算筹,思路一开,金日磾顿时清明许多!陛下的提点,让他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说来,改变一下算筹不是难事,可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真的厉害。刘据总是能以不同的角度给出思路。在古代,真的太需要这种人才了,更让人欣慰的是,有这种能力的人才还是大汉的皇帝,当一艘巨轮上,有如此见识的船长,船上的人简直不要太舒服!刘据赞许的看了侍中窦富一眼,把窦富的话精炼一下,现在的算筹,存在一个进位效率低的问题!因为进位效率低,所以没办法计算庞杂的大数目,而且,算筹格外繁重,光是算签就有近三百根,来回拨动还浪费时间呢,这完全没有必要啊。蟠龙金炉内的木碳都没烧完,霍去病就把人抓过来了,丁缓身上的朝服都是错位的,一看就是草草穿上,丁缓常年在第一线,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光膀子,穿朝服的机会少之又少,恐怕连如何穿都不会了。“微臣拜见陛下。”丁缓行礼,不光朝服穿得不伦不类,这个礼也做得奇奇怪怪,但刘据脸上毫无愠色,对这种技术性人才,刘据就不会在礼仪上对其过多挑剔,人家一个理工男,你总考察人穿着干什么?不就是puA吗?在刘据看来,没有能力的领导,才会总搞些形式大于实际的考核,总在一些无用的地方刁难,把下属们搞得晕头转向,生怕下属们清醒过来冷静思考一下,发现合着领导我的人狗屁能耐没有啊!对于刘据而言,自然不需要。望向丁缓,其他人也是面带笑意,丁缓以前和刘据狼狈为奸,现在两人成功了,丁缓就是从龙之臣,以前偷造虎符的事也就抹了。丁缓也是心中激动,他知道,陛下没事不找自己,一找自己那就是要做些新玩意儿了!能弄出些新奇玩意,可比升官发财要有意思多了!“你知道大司农署仓粮还未算出吗?”陛下的问话,让丁缓一愣,眼中的激动变为茫然,看向陛下身前的算筹,忍不住道,“陛下,俺是打铁的。”霍去病没忍住:“知道你是打铁的,还能叫你来打算筹不成?”丁缓长舒口气,嘀咕道:“那就行,我不爱动脑,事想多了头疼。”刘据开门见山:“朕找你来,是要找你做个算筹。”丁缓恍然,将此事与大司农署算不出仓粮联系在一起,说道,“陛下,做个算筹就能让他们算出来了吗?”“光靠一个算筹还不够,但有了新算筹,之后的事最起码好做些。”“明白了!”丁缓跃跃欲试,“您说,我做!”“先将如此多的算木简化,271根太多了,简化为108根。”霍光第一时间点头会意。却没想到,丁缓脱口而出,“陛下是要三进?”“是,”刘据赞许的看了丁缓一眼,这人一点就透,自己要做什么东西,哪怕说得再抽象,丁缓都能理解,“在每一根算木上刻三进刻度,可用阴爻、阳爻、变爻代替。”“明白!”丁缓在心中啧啧称奇,陛下到底是陛下!传统算筹进位太慢,陛下是要简化为进位一次,往常的大数目,不用反复重置算筹,一次就可以算出来!只是...要如何做到一次进位呢?光靠一根算木上三个刻度可不够。知道陛下还有后续,丁缓望向陛下,寻常臣子都是只看到皇帝的下颌以下,可丁缓就是大大咧咧看刘据的脸,两人视线对上,刘据笑道,“你是如何想的?”丁缓摩挲着胡子,他虽为打铁的,手却比唱戏的还细嫩,但手掌极大,每一根手指也看着极有力,喃喃道,“陛下,若按您三爻的安排,还要做到只进位一次,不如以六爻进位吧,六爻为一卦,对出六十四卦象,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多大的数都能算出来。”“朕也是这么想的。”金日磾、霍家兄弟齐齐看向丁缓,这他娘的是复合型人才啊!刘据忍笑,丁缓这种人才,就算在礼仪方面有些不足又能如何?是真好用啊!难道他的优点,还不能掩盖他的缺点吗?不光是打铁,只要用得上手的,丁缓都是一绝,陈良器善于画人,而丁缓则擅画菊,有一次,丁缓作布画菊,竟还引来了蝴蝶,一时在京中大震,不过,丁缓就是画着玩,不指着这个挣钱。“陛下,半个时辰就打好。”丁缓拍着胸脯保证。霍去病叫住丁缓,“老丁,你不是打铁的吗,为何什么都懂啊?”丁缓理所当然道:“这年头,不会点别的行吗?”说罢,甩袖离去。独留霍去病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 26章 霍显疯了 看着大哥吃瘪,霍光强憋住笑。丁缓得墨家机关术传承,无论是口述还是书传,都要求其悟性极高,复合型人才并非比常人拥有更多的精力,更多是深耕一件事后,找到了一通百通的公式,恐怕对丁缓来说,打铁和作画本就没什么区别。刘据看向金日磾:“你去把所有的账目都拿来。”金日磾肃穆,“是,陛下。”众人都明白,等到新算筹一成,就要重新开始算账了!.......“陛下,韩嫣在塞北已贷出一批钱,您手中积压的蒲桃锦一运到船上,立刻就倾销一空了。”庄青翟在刘彻身前恭声道。不得不承认,刘彻想挣钱时,对其他人而言,简直是降维打击!刘彻的经营思路很简单,压价卖货,借贷周转。刘彻制造蒲桃锦不需要成本,所以他能提供比其他商人更低廉的价格,只要有钱赚,刘彻就卖,再加上刘彻超前的视野,每一次蒲桃锦回调价格,都能被刘彻精准捕捉到,高抛低吸加上薄利多销的战略,让刘彻手中快速积累了一大笔财富,换句话说,刘彻根本无所谓市场竞争,他就是玩弄市场的大手。刘彻积累了一大笔财富,刘彻才不会让一大笔钱在府库内烂掉,他找韩嫣,就是要做钱生钱的买卖,海贸一途遍地黄金,多少人都想往里面跳,无奈手中没有启动资金,恰好刘彻可以以高额利息贷款,就是抓住了这批人急着暴富的赌徒心理。一套下来,只有刘彻稳赚不赔,差别无非是赚钱速度的快慢。刘彻手中捧着蒲桃锦,细细打量,蒲桃锦在海外销售火爆,但说实话,在刘彻眼里,这等粗制滥造的锦缎狗都不穿,刘彻平时身上穿的,随便扯下一件,恐怕都会让海外惊为天人。“好,能为朕挣钱,就是好的。”庄青翟在心中叹口气,他是真不想跟着陛下做事,人家都该退休了,刘彻非得再把人拉出来,告诉庄青翟,这个年纪正适合打拼!可由不得庄青翟不干,没办法,陛下手里握着自己的把柄呢。以前搞白鹿币的是哥三,张汤,庄青翟,还有个颜异,颜异是颜回的后人,为人肃谨,平时也没什么破绽,等到陛下真想搞死他的时候,硬是借张汤之手,给颜异定了个腹诽罪。啥叫腹诽罪?你嘴上没骂我,但是我听到你在心里骂我了。咔嚓!把颜回砍了。庄青翟能不怕吗?“大司农署今年的仓粮到现在都没算完?哼!不知要那胡儿何用!”刘彻冷哼一声,大汉财政本源就在税收,将池子灌满后,才能开闸向各个支流放水,仓粮说不完,其他各事都只能等着。刘彻继续道,“以那胡儿的能耐是不够了,桑弘羊加在一起都不行,就看之后如何吧,把他们二人贬了容易,关键是再补上的人能否解决难题,若不能,还只能留着他二人想办法。”“陛下,您有办法?”庄青翟问道。刘彻摇头:“朕能有何办法?仓粮只能算出来,取不了一点巧,罢了罢了,不想了,与朕无关,让熊儿着急去吧。”刘彻因蒲桃锦心情大好,懒得去想这些烦心事,搞钱,才是王道!中贵人包桑走进:“陛下,霍显在外哭闹着要见您。”“嗯?”刘彻眉头一皱,“这个蠢货,还来找朕?啧,可惜了,没能用到她这棋子。”本想挥手拂去,毕竟刘彻没有和死人说话的必要,手抬起一半,刘彻忽然眼睛一转,心中生出了个坏点子,“让她进来吧。”包桑暗叹口气,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霍显非要往上送,哪路神仙都救不了。“是,陛下。”走出,霍显见包桑去而复返,紧张到屏住呼吸,若陛下再不见自己,自己真就无路可走了!不!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不然也不会再来找陛下!霍显脑中都是平阳公主对自己的斥声,像海浪冲刷礁石般,反复冲击着霍显脆弱的自尊心,嫉妒和恨意冲昏了霍显的头脑,平阳公主....长公主....呵呵,你算什么?!无非是投了个好胎!若我能生在皇家,我会比你做得更好!只要能报复这群看不起自己的人,霍显宁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玉石俱焚!与此相比,似乎与陛下做交易就不算什么了。正面走来的包桑,在霍显眼中放慢了脚步,霍显努力想要看清包桑的每一个微表情,只有见到陛下,才会有后续!“陛下唤你进去,你自己进去吧。”包桑的声音,传到霍显耳中与天籁无异!“多谢贵人!”霍显擦身而过,包桑看着霍显的侧脸,心中猛地一惊,只见霍显死死盯着前方,眼睛凸起,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包桑白面发青,喃喃道,“为何不懂知足常乐的道理?”霍显怎么会懂?她也不想懂。若没有从家乡走出来,她在郡内是一等一的天之骄女,可来到权力场后,自己所有的骄傲都被无情踩碎,这种强烈的落差,让霍显自尊心崩溃,幸好,命运足够眷顾这个女人,给了她一个入场的机会,眼看就要鲤鱼跃龙门,霍显又被无情踹进了泥潭里,她不能接受!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人上人?凭什么我不能做人上人?我美貌,聪慧,有才干!为何要落下我?!“你来了。”刘彻的声音,让霍显清醒过来,如果出卖身体有用,霍显会毫不犹豫的出卖身体,但她明白,陛下不会接受自己。“民女参见陛下。”“嗯,有事?”霍显抬头,见陛下手中摆弄着蒲桃锦,心中大喜。对!我要有用处!霍家能为陛下制锦!“民女斗胆,请陛下再为民女做媒。”“哦?”刘彻放下蒲桃锦,好奇道,“这次你想选谁?”“霍嬗!”霍显毫不犹豫道。刘彻沉默了一会儿,霍显身上传来刺痛感,她明显能感觉到陛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荡。“嗯....恐怕不行。”刘彻淡淡道。“陛下!”霍显心头一紧,“只要陛下能提拔民女,以后我就是陛下的人,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还有,霍家以后会更努力的为陛下织锦!”霍显迫不及待把自己的底牌全扔出来。她察觉到,陛下为自己做媒,恐怕是要针对霍光,只要点出这个,陛下不会放弃自己的!一阵窸窸窣窣声,刘彻起身,巨大的影子罩住霍显,“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民女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就算陛下让我搞垮霍光!民女也能做到!”刘彻眼中闪过杀意。在心中暗道,朕是看重你的蠢,你若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霍光如何看不出来?刘彻之所以选择霍显,要得就是她原汁原味的蠢,光靠本能就有巨大的破坏力,而不是要她动脑,一动脑,这等蠢人自以为做得缜密,实则漏洞百出。蒲桃锦落在霍显面前,“认识吗?”霍显用手摸了摸,手一搭上,就明白了。“是,是我家制的。”“你家制的锦全送来这了。”霍显愣住。刘彻笑道:“不需要你说,霍家也会为朕织锦,不过,朕以后不需要你们了,而且巨鹿陈家好像能做得更好。”“陛...陛下?”霍显眼中满是不解,“这是为何?”霍家所有的行动,都是基于背靠刘彻,没有刘彻在身后支着,他们又算什么?“唉。”刘彻长叹口气,有些后悔再见霍显了。弯腰,捡起蒲桃锦,“你总是不明白,人才对于朕而言,与货物无异。既然是货物,就要让朕得利。有些货物一时卖不出去,但是朕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卖上好价钱,所以朕也愿意去投资,等到他能为朕盈利。”咔!咔!咔!砰!裂帛声!刘彻说着,两手用力撕开蒲桃锦,“你就与它无异。”霍显瘫软在地,连跪姿都维持不住了,费力的仰头看向刘彻,依然看不见脸,霍显终于看清了,这张脸竟然和霍光一模一样!“你是霍光!哈哈哈,原来刘彻就是霍光!”霍显手指着刘彻,发出癔症的笑容,“嗯?”霍显又认真看着,被吓了一跳,“你是阿翁?!阿翁!你就是皇帝啊!你还是丞相?!”刘彻转身,坐到案几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霍显。“我是丞相夫人!我是阿翁的夫人,那我就是我阿母?!我还是皇帝的夫人!我是皇太后!哈哈哈哈!”包桑在外,皱眉看着霍显,“陛下,小的把她轰出去吧。”“急什么?”刘彻呵呵一笑,“再玩玩。”“我是皇太后,你们谁敢不从?!”“陛下....”包桑劝道。刘彻斜了包桑一眼,“罢了罢了!你真能扫兴!把她赶出去吧。”霍显被包桑叫人架了出去,怪叫声仍然未止,“我才是平阳公主!我只比你投了好胎!我还是皇太后!是丞相夫人!没有比我投的胎更好了!你们都嫉妒我吗?”刘彻哈哈一笑,“你是个屁。”.........皇宫内刘据周围又摆满了各郡县的上计薄册。却一个都没有翻开。霍去病、霍光、金日磾却忙得团团转。“我为天。”霍去病站在一位上,继续道:“天为币种,粮、布、五铢.....”望着表哥,刘据在心中说道,多币种存在换算误差。国家收税是统一收粮,但有些不毛之地无法产粮,就以本地特产,如丝、竹、蚌代替,这些特产取些品相好的上呈给陛下就够了,弄太多也没什么用,因此就出现了均输官,将这类特产,直接转运道各郡县售卖,换作粮,或换作钱后再用钱换粮,朝廷对官员发放的俸禄是粮食,粮食为经济本位,所以不管入到均输官手中是什么,最后汇兑的一定是粮。可是,粮、布、钱在市场都能当成货币使用,这就使得币种换算存在巨大误差,光是刘据知道的,就有十二种币制兑换。现在还好些,这要是汉初时,币制就更乱了。这里要提一嘴王莽改制,王莽改制看似充满现代思维,但在具体举措上,就是开历史倒车,王莽厉害在他的视野独到,一眼就看到了西汉末币制混乱,从而引发的经济危机,也意识到了只有统一币制,国家才能重新拥有公信力,这些就没问题,甚至说,在同时代,鲜少有王莽这般看得如此透彻的人,他竟能从经济层面入手。但,在实操方面,就太拉胯了。古代货币发展方向,是轻量化,越来越轻便一直到纸币的出现。王莽来了个什么?他把周朝的大刀币复活了。大刀币这名一听就知道多沉了。沉甸甸的大刀币大规模普及,最基本的问题,是要铸钱吧,那需要多少铁?西汉末经济本来就崩了,王莽也看出来了,结果他来了一手更打击经济的改革措施。让人难以理解。霍去病说完后,霍光在另一方位继续道,“我为地。”“地以经纬,都、郡、县、乡....”刘据点头。难以核算仓粮的第三个问题。跨郡县数据难以同步,其中误差甚至高达近两成,并且,地方上报的数字,中央很难如实核算。金日磾开口:“我为人”“人以税种,税、赋、贡....”税种的转化,复杂至极,税种高达九个。土地税、粮食税、人口税、盐铁税、均输....往年依靠大司农署的算力,是可以核对出来的,但去年大规模的计算太多,地方都被搞晕了,上计给朝廷的数目基本都是约数,可每一个小误差汇集到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偏离,难怪大司农署每次都算不出来。仨人都说过后,眼巴巴的看向陛下,等待着陛下的下一个指令,刘据摇摇头,起身道,“宫内太小了,不够施展,还是去霸营吧。” 第27 章 刘据的强度太超模! 洛阳城外,亭西汉时,在外出行若有住宿的需要,有三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传舍,逆旅,亭。传舍面对官员开放,类似于公务接待场所,官员手持文书,就可入传舍,其吃穿用度都有定额。在先秦时期就有逆旅的称呼,是私营的客栈。亭则为汉时的基层机构,负责文书流转,给驿传换马,偶尔也可给平民留宿,最有名的亭长莫过于高皇帝刘邦。“唉,你们亭长呢?叫你们亭长来!”一穿着油腻的中年人,拍案而起,惊得周围落脚众人都是皱眉看着他,亭长一般配有两个辅佐官,亭父和求盗,再配有三五个士兵,整个亭的基本行政机构内,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人,其中一个士兵走过来,见叫嚷的中年人穿着是平民,以为是来闹事的刁民,态度恶劣了几分,“你干什么?!”中年人有些斜视,需要把头侧过来,才能正视别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眼站岗,一眼放哨,侧过头,看来人不过士兵穿着,拍案怒道:“我和你说不通!叫你们亭长来!天子脚下,我看你们还没有王法了!”“亭长不在,你有何事速速道来,若再闹事,休怪本官将你当作闹事之人,羁押至官府问罪!”士兵声色俱厉。此时亭内大多是前来休憩的行人,本就喜好安静,却被这突然大声喧哗的中年男子搅扰了安宁。众人心中皆生不满之情,纷纷附和着士兵,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就是啊!有话快讲!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老者皱起眉头,满脸不悦地瞪着中年男子。“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吵闹不休,真是聒噪至极!”旁边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也忍不住摇头叹息。“你自己不想休息,难道也不让旁人休息吗?简直岂有此理!”又有人愤愤不平地嚷道。听到这些指责之声,那中年人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圈,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你们这群无知之辈,如禽兽耳!我乃是一心为民争利,可你们不仅不支持我,反而在此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你们皆是蠢货!笨猪!”越说越气,中年人气息不匀,看起来有些倒气,士兵见状可吓坏了,“你,你没事吧?你可别死屋里,太晦气。”中年人白了士兵一眼,从头戴的帻带中取出一个拼叠的小包,打开,里面放着的是白色粉面,但细看过去,有些成颗粒晶莹状,恐怕成分并非一种。“这是什么啊?”周围有人好奇问道。中年人用着,脸色瞬间好转,深吸两口气,没好气的回答道,“寒食散。”“你是得了风寒?”“你懂个屁。”寒食散为应对风寒的药方,汉代用着甚少,到魏晋时期就不一样了,寒食散被时人称为五石散,最先开发出寒食散不同用法的,是大将军何进的孙子,他用过后逢人就推荐,用过的都说好,寒食散开始风靡起来。士兵一天往来见的人不少,眼力早就练出来了,一看这人虽为平民,但说话行事都神叨的,不由在心中高看他几分,再者,又怕他噶在这,语气轻缓不少,“敢问大哥姓甚名何?”用过寒食散后,中年人赤着眼,看了士兵一眼,面露讥讽,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叫你们亭长来。”士兵拗不过,只能回去上报亭长,不一会儿洛阳城小泽乡下的高亭长,就迎了出来,丝毫没有因中年人为平民就轻视的意思,笑道,“兄弟,你有何事?”“你就是亭长啊?你长得这么老,莫与我称兄道弟。”“嗨!”在旁的士兵忍不住了,梆子捏紧,中年人本来说话就气人,眼睛还斜视着,更有几分瞧不起人的意思,高亭长拦住士兵,依旧是笑容满面,洛阳城四通八达,往来的人鱼龙混杂,更何况,在外敢这么叫板的人,鲜少有无脑的,大多是有才的狂生,今日落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征辟一步登天,亭长在心中暗道,就连韩信功成后,都要找当年让他钻胯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是亭长,你找我有何事?”“你这酒斤两不对。”中年人用手指敲着酒壶,“我手一掂量就知道,少了得有三成。”平日里民间严禁卖酒,行盐酒专营,但亭是官方机构,偶尔也卖酒清一下库存,往来赶路的人也都需要酒热身子,再加上价格实惠,所以大卖,甚至有些人是特意来这儿打酒的。此言一出,高亭长无比确信,这就是来闹事的!“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吧,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斤两啊,哪里少了?”周遭的众人纷纷好奇,掂量起手中的酒壶,仔细观察着里面的酒量,一番确认后,大家是真没看出来,退一步讲,若真是少了,也是少得微乎其微,如果不特别留意根本难以察觉。中年人突然提高嗓音喊道:“怎么没少?”他那斜着的眼睛透露不满,对眼前的情况有着十足的把握。站在一旁的高亭长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实在懒得与这个中年人继续争论不休。于是,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上秤称一称吧,这样一来就能清楚地知道到底有没有少了。”中年人却并不买账,他瞪大眼睛,将目光更加倾斜地投向高亭长,反驳道:“称什么称?我心里有数得很,这酒有多重我一清二楚,你们还要再称一次,岂不是白费力气嘛!难道你没听过曹充术?!”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坚定道:“我说的少,可不是指你今天给我的量少了,而是说打从一开始售卖的时候就缺斤少两,从第一次卖酒开始,就是这样!”这番话刚落音,就连那些原本只是在旁边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也都忍不住了。其中一人高声嚷道:“让你上秤你偏不肯,光嘴上说少了可不行啊!到底少在哪里你倒是讲个明白呀!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瞎捣乱,破坏我们喝酒的兴致!”其他人也随声附和,对中年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和厌烦,一时间,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亭内一角,田千秋忍不住捂住脸,认识他真是太丢人了!高亭长算是听明白了,此人说酒少了,其实也没说错,但少的这些,是当做对朝廷的税给扣掉了,此人不是和自己较真,是在和圣上较真啊!“卖酒自然要交税,按照市价折算,少的那些就当初税了。”“好没道理!”曹充术捏着手指算道,“农民交税都是收了粮食再交,商户交税也是挣了钱再交,何以朝廷卖酒,连酒还没卖出去呢,灌酒的时候就要交税了?若我现在买酒,你把酒卖给我,朝廷是收你和我的税,我连酒都没买呢,你也没把酒卖出去呢,就开始收税了,那是对谁收的税?是天下人!是天下每一个人!不喝酒的也被算上了!”曹充术义正言辞,颇有指点江山的意思,正经的大汉愤青,自己把自己说激动了,又倒了些寒食散服下,高亭长眉头一皱,再不许他胡说八道,“把他扔出去!”“是!”士兵早就跃跃欲试,就等着下令呢,“谁敢?!谁敢?!”别看曹充术字字如剑,张嘴就喷,身子却瘦弱的病态,衣不掩形,被士兵抱起来,拦腰就扔了出去,“哎呦!”这一下把曹充术摔得是七荤八素,喝到肚里的酒顶回嘴里,曹充术怕吐了浪费钱,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你恶不恶心啊?”一人走到曹充术身前问道,“老田啊,”曹充术闭目,“恶心什么?我这叫锱铢必较,俭,为圣人之德,我也为圣人。”与曹充术待在一起,说两句话,田千秋就觉得烦,“大司农署算不出仓粮了,你进京算去。”“呵呵。”曹充术冷笑一声,翻了个身。田千秋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算子,扔到曹充术面前,“是娘娘叫你去的。”见到那颗算子落在地上,曹充术顿时慌了神,连忙拿起擦掉上面的尘土,狠瞪了田千秋一眼,怒道,“你不会好好给我啊?都弄脏了!”“你去不去?”曹充术从帻中取出寒食散,塞到腰间,把这颗算子小心放到头帻中,“去!”........长安城外为灞营,刘据在洛阳城外的军营为霸营,刘据立于校台上,身旁霍去病执旗,霍光、金日磾、桑弘羊等一众大司农署官员俱在。三千大汉将士列阵,分天、地、人三处,每处一千,将士们皆是目光灼灼的望向刘据,刘据武运昌隆,因武立帝,来到军营内,就有如鱼得水的感觉。程怒树率韩增、李陵、高不识,将人阵,一向佛系的程怒树喝道,“今日在圣上面前都给老子好好表现!谁差了,丢了老子的脸,军法伺候!”“吼!!!”李敢在陛下身边道,“陛下,人阵已结阵完毕。”刘据点头,望过去,人阵一千士兵,按照井田的九格排阵,每一格都代表一个税种,最中间的是方田帐,也就是土地税。金日磾看得是啧啧称奇,以军阵算账,闻所未闻!还清晰得过分!什么账目皆一目了然!刘据开口,“人阵,方田帐,计田。”“是!”霍去病挥动军旗,井田最中间的三百余名士兵,开始转动起来,其中有三色旗帜,青,赤,黄。三色旗帜各代表上中下,如青赤是上中,赤黄为中下,黄黄为下下,按土地贫瘠分为九等,看得格外清楚!“立符。”“是!陛下!”霍去病既能百分百理解据哥儿的意思,又能传递给手下将士,能完成如此高效率的传达,非霍去病不可。方田帐那块,又立起一道符,通体黄色。“这是...”桑弘羊一时眼睛跟不上,不光是眼睛跟不上,脑袋也跟不上了,霍光笑着解答道,“此为水泽符,这道黄色的就是旱符,意思是遭了旱。”刘据继续下令,“地阵动。”霍去病再次扬旗,人阵旁的地阵再转,地阵代表郡县,人阵地阵齐动,画面越发清晰,周围众人不顾是在圣前,哗然一片!侍中窦富强忍激动,照着阵型高喊,“陇西,上田三百,中田五百,下田三百,旱符二,折粟二十四万石!”“哗!!!!”金日磾睁大眼睛,这....这也行?!不光是他懵了,身旁的大司农署官员也懵了,在场都是算才,摸了一辈子算筹,却从没见过这么算税的!孔仅更是不寒而栗,这种感觉就像是,凭空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可偏偏又极为合理,阵中的场景,就算不懂算术之人也能看明白,计算一郡的地税,先将田地分类,丰田瘠田,产量自然不同,再结合遭了两月旱事,计算出来的粮食税额,不会有太大的误差,见金有些懵,霍光直接开口指挥大司农署官员,“将陇西郡上计的税额,和你们算出来的税额,都拿过来比对。”主管仓粮的公孙敖最先反应过来,将两份账目呈送到霍光手上,霍光看着,微微皱眉,侧身汇报,“陛下,地人大阵算出来的数目,与大司农署的数目相似,与本郡呈送上来的相差甚多。”说到这,霍光再不开口,他有推断,但没法说,算账这事与政事不同,多少就是多少,容不得一点主观的东西,唯有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嗯,表哥,用地阵。”刘据看向霍去病说道。“得嘞!”地阵又开始转动,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下,竟然开始拆解出来陇西郡下的各县,陇西郡的税目不对,那就从县一级开始算,若拥有更多的士兵来充实军阵,在场的官员毫不怀疑,想算到乡一级都可以! 第 28章 俱是良才 没见过!也没听过!众官员眼中的震惊都要溢出来了,嘴巴半张,每个人都表情都出奇相似。以军阵算出来的陇西郡仓粮为二十四石,和大司农署计算出的数字吻合,和陇西本郡算出的数字却有差异,继续算!地阵和人阵开始同时运转起来!地阵分割成了十一块,大约每九十人为一小阵,见状,李敢在心中暗道,陇西治所为狄道,在秦时所立,初次设立时,陇西郡管着二十几个县,后来被太上皇分出十余个县,又设天水郡。李敢听叔爷,之前当过丞相的李蔡提过,将陇西郡一分为二,原因有三。第一,是因陇西郡所在位置特殊,陇西郡在西汉西北边陲地带,匈奴南下必经此地,陇西可谓是西汉的门户。但陇西郡跨度太大,大约是现在从甘肃到青海,秦时蒙恬守边境,匈奴还没有那么强的实力,所以将防线拉长一些也无所谓,秦末中原内乱给了匈奴充分的发育机会,汉武帝时就没法再继续保持如此跨度的防御线,来回抽调不及,很容易被匈奴偷袭,所以,将陇西郡分出一部分,再设天水,可以缩短防线,加强每段防线的质量。第二,便是因为大郡难治。边将有在边境带兵的权力,汉时将士战斗力强,有一部分原因是,一个士兵永远就有那么一个将军,都是一路带过来的,将也知兵,兵也知将,但凡事有利有弊,边将在边境获得极大的权力,从皇帝的视角来看,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山高皇帝远,老虎只要稍微眯上眼打个盹,恐怕某处边境就发展为庞然大物了,因此,在击胡的大战略背景下,刘彻必须同时做到两件事,既要保持边军的战斗力,还要润物细无声的把边将权力削弱,于是刘彻想到了用重量来解决这个问题。陇西郡还是那个陇西郡,但管辖范围小了,并且分郡之后,行政效率更高了,谁也说不出什么,边境连抱怨的机会,刘彻都没给。而刘彻不改变外在,却暗中调整重量的计策,现在仍屡见不鲜,比如说超市的薯片,贵了卖不动,又不能轻易降价(如果降价幅度太猛,买家会想你之前到底挣了多少利润?会有意识的不再购买了),面对两难时,商家推出加量不加价的活动,实则就是变相的降价。区别无非在于,现代商家是增重,刘彻是减重。在本朝内,刘彻分陇西郡,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有些人会以为刘彻是瞎折腾,但事实证明,刘彻又对了。无论是北魏的军镇,还是唐朝的藩镇,都证明了削弱边将的重要性。第三个原因便是与郡县定位有关,天水郡一直是兵家重地,诸葛丞相出祁山的战略重点就是天水,天水位于渭河上游,是边境少有的农耕地区,不光农业发达,牧业也发达,“畜牧为天下饶”,更是丝绸之路的关节要道,这样一个农、牧、商三合一发展的区域,归在陇西郡内很难发展起来,陇西郡的战略要点是戍边,渭河上游侧重于商贸,戍边是内向型的,商贸是外向型的,所以渭河上游那一片,会因为属于陇西郡被牺牲掉很多发展机会,刘彻一看这样不行,不是耽误朕挣钱了吗?便分出了天水,自成一郡。李敢沉思之际,人阵和地阵在不停运转,地阵每切换到某个县,人阵就开始迅速计算,人阵计算出结果后,地阵再切换下一个县,桑弘羊看得心里发毛,他好像是看明白了,又觉得关节之处没懂,桑弘羊就像桃花源里的居民,猛地一出来看外面的世界,惊呼道“我去!都发展成这样了?!”“陛下...微臣有不解之处。”桑弘羊心痒难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没办法,刘据这么一搞,直接颠覆了老桑的世界观,陛下,我们算账都用算筹啊,您这是给我们干到哪了?!“你说。”刘据的视线从阵法转移到桑弘羊脸上,此言一出,周围的其他官员不动声色,却都暗中竖起了耳朵,就连霍去病打旗的动作,都稍微滞缓了一下,桑弘羊面上一喜,随后又有些为难,眼角的纹理挤在一起,他想问的太多,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问了,“陛下,这阵法...这账目...唉!微臣还是不问了!”桑弘羊没问明白,但刘据听明白了,刘据微微一下,“模块化。”桑弘羊:“???”陛下总是蹦出他们听不懂的话,桑弘羊没急着问,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知道他们听不懂,便会用他们能听懂的话再解释一遍,“卦象无限,实则只有阴阳,若直接看卦象,定然不解,可分做六爻之后,是不是就明白些了。”能站在刘据身边的,基本都是复合型人才,从小读经学艺过来的,对《易》书都有些涉猎,陛下所言,就是解卦之法,将卦象拆成六爻,一点一点的解,说简单点,就是将一个复杂的事,拆解成无数个简单部分,然后分模块的去做,桑弘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刘据继续道,“一只羊吃不进去,但要是拆开,慢慢吃就能吃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不过是反着来,将万物拆成三,将三化为二,再由二化为一。现在所作之事,就是如此。”桑弘羊一点就通,叹服道:“陛下所言,为大道之本!”群臣皆是叹服。同时在心中庆幸,能为陛下做事,实在是幸运!只要是人,就有慕强心理,光靠人格魅力还不够,谁不愿意追随强者?强,本不局限于拳头和脑子,是一个综合性的数据。汉初三杰厉害,西楚霸王厉害,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刘邦就是那个时代最强的?“陛下,”金日磾开口,“微臣还有一事不解。”金日磾一直跟在刘据身边,有什么就说什么,在陛下眼神的示意下,开口道,“大司农署所作的事也是陛下所言的拆肉,可为何做出来,却完全不同?”其余官员纷纷应和,是啊!大司农署算账不也是模块化吗?分成一郡一县,再将各种税分门别类的算,但做出来的效果,比起刘据设计的军阵,效率完全没法比!为啥?霍光面带微笑。刘据正好看到,“子孟,你说吧。”“是,陛下,”霍光自信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金日磾恍然。大司农署是模块化不假,但拆解的精细程度远不如陛下,当然,大司农署也做不到刘据的这种程度,自然效率不可相提并论,军阵中的士兵只需要完成四个动作,蹲,起,举左手,举右手,就完成了计算机的运转方式,用人力填补了效率,没有现代人指导,古代人是不可能弄出来的,毕竟,你没办法要求他们做出一个想象不出来的事物,谈笑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陇西郡治下十一县的税收都已算出,侍中窦富一直在旁边记录,将十一县税收相加后,与第一次计算的总数相同,也就是说,大司农署算得没问题。窦富行礼道,“却是二十四万石,与陛下多算无异,应是陇西郡上计有误。”金日磾眼中现出茫然,要知道,大司农署全力运转,这一郡也要算两个时辰,还少不了来回比对翻阅的时间,可眼前呢?不用一刻钟的时间,就这么水灵灵的算出来了?“哼!”桑弘羊憋气的哼了一声,“陇西十一地,相比于中原,本就耕地不多,为何算出来的税收还有出入,定是有贪官从中作梗!”老桑气得很,陇西本地算得,都不如京城算得准,反复比对下,这平白浪费了多少时间?陇西郡耕地还少,税收就那么难算吗?所以,在老桑的推论下,是有人在背后上眼药!刘据没有对桑弘羊的回答表态,看向金日磾,“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金日磾沉思片刻,他是不那么情绪化的人,最重要的是.....“陛下,陇西郡耕地不多确有其事,但微臣以为,恐怕并非是有人贪墨了税收。”桑弘羊将陇西郡上计,在手上摔了两下,急问道:“如何差出这么多?”金日磾:“.....”想了想,“陛下,可否让微臣借此阵一试?”闻言,刘据眼睛一亮:“你能用?”金日磾点了点头,谦虚道:“微臣有些明白了。”刘据大喜。“来,你要怎么用,直接告诉朕的表哥就是。”金日磾走到霍去病身边,向霍去病行礼,瞳孔有些扩散,稍微侧身背对霍去病,不敢多看他,金日磾一时沉默,他不太懂军阵,还在斟酌怎么说,被霍去病打断,“你直接说,要查什么税。”“是,侯爷。”李敢敏锐察觉到,金日磾声音竟有点发颤。得!病好了,但没完全好!“粟米帐,衰分帐,方程帐。”刘据在心中翻译过来,粮食税,人口税,军赋。“嗯。”霍去病手持两旗挥动,人阵立刻运转起来,九块格子,代表粮食税、人口税、军赋的三部分,瞬间转成了一个同心圆,金日磾舒了口气,到底是侯爷啊!“然后呢?”霍去病问道。“哦哦,停住粟米。”霍去病回头看了金日磾一眼,金日磾连忙躲避视线,霍去病没说什么,继续挥旗,侍中窦富记过之后,金日磾走到窦富身边,指导了几句,窦富照着金日磾所说算法增增减减,随后惊呼道,“竟与陇西郡上计的数目相同!”“什么?!”桑弘羊惊呼一声,群臣也是面面相觑。这也太神了啊!陇西郡如何算出这个数字的,金日磾都给推演出来了?!霍光赞道:“厉害!”金日磾谦逊道,“全赖陛下和侯爷。”霍去病也没说什么,一并把金日磾的赞叹收下,在他看来,金日磾说的就是事实,没有这军阵,就算金日磾有想法,他也算不出来,哪怕他是大司农都不行。想一想,如果要以大司农署操作,会是多么的困难。等于是直接取消了一个量,再做计算,算出来还好,算不出来呢?这不是白忙活了?哪怕金日磾是大司农,也没人陪他折腾。刘据:“说说,差在哪了?”金日磾已经无比确定,毫不犹豫道;“差在粮食,差在大宛一战。”“哦?”李敢挑眉看向金日磾。金日磾直言道,“大宛之战时,汉军在陇西郡驻扎过几日,在陇西郡吃的粮食,陇西郡没算在自己身上。”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霍去病、李敢几个武将更是眨巴眨巴眼睛。刘据派出的大军,停驻在陇西郡的消耗,中央觉得这钱该陇西郡出,陇西郡觉得这钱该朝廷出,就差在这了。李敢皱眉道:“吃几日粮食,他们也算的如此明白?!不是为大汉打的仗吗?”金日磾笑道,“李将军,十几万大军吃了几日粮食,这可不少啊,陇西郡本来就不产粮,粮食全靠均输和边屯,一下消耗那么大,他们自然不想自己承担,就擅自把税收扣了。”陇西郡郡守想得也没问题,仗是为大汉打的不假,但这钱怎么也不该我掏吧!毕竟论功行赏,也没我的份啊!“胡闹!”老桑忍不住冷哼一声,他是集权至上的风格,任何挣钱的买卖都要收归朝廷,没法说桑弘羊这战略是对是错,最起码人家把刘彻要的军费搞出来了,但后果就是中央吸地方的血。一直到后来,地方受不了了,找帮地方有声望的人一起进京和桑弘羊辩论。就连刘彻罪己诏前,刘彻都认了,桑弘羊还不认,还要搞屯田,可见老桑多犟。刘据自然不会批驳老桑,好的君主,就要什么人才都有,桑弘羊和金日磾是不同风格,现在刘据选择金日磾,是因为金日磾更有人味儿。 第29 章 除了我没人行! 刘据看中金日磾,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人味儿,桑弘羊眼里只有利益,奉行的是国家主义财政政策,在他看来,只要朝廷有需要,士、农,工、商各阶层就要无条件的给朝廷输血,从陇西郡这件事就不难看出,桑弘羊根本逻辑是地方必须给中央做事,税收有问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人从中贪墨,却没想到是地方这个群体在表达不满,因为在他看来,地方没资格向中央提条件,所以,从基层出来的官员卜式一直看桑弘羊不顺眼,这玩意说得高尚点,就是义利之争,孟子说“义我所欲也,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但在实际情况中,并没有单纯的利,或是单纯的义,都是义利掺和在一起,金日磾和桑弘羊的状态尽收刘据眼底,各有用处。群臣都有些沉默,陇西郡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小了说人家郡本来就穷,没有中央往他们那输粮转运,连自己活着都费劲,也就是吞并匈奴这两年多了牧业买卖好起来了,也能反哺中央税收,本来家底就不算厚实,不想掏这个钱也是应该的,往大了,那说就没边了,假造上计大帽子一扣,就够他们喝一壶的,而这事要如何发展,是大是小,实则都在刘据一念之间。但,不要忘了东方朔给太子上的课,皇帝尽量不要自己下决策,最好的状态就是,群臣说出不同计策,然后让皇帝来挑。李敢适时开口道:“陛下,末将觉得陇西郡这事做得不地道,大军行进沿途吃粮,也不是非到他们那里打秋风,专吃他们陇西郡的粮食,其他郡没扣,何以非得他们扣下了?将士们也是为朝廷打仗,吃他们点粮食还要斤斤计较了。”刘据看向李敢,在心中暗道,大汉第一双号红棍,不拉弓箭,开始看起兵法了,他第一个表态,是在为自己解围,同时又很清晰表达了军方的态度,毕竟此事是因军队吃粮而起,李敢不需要去考虑陇西郡的情况,陇西郡多穷跟他没关系,李敢既然是大将军,哪怕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在官面上也要为将士们的利益发声,把你扶到台面上,就是要你代替大家的利益提出诉求的,要不刘彻之前几任的丞相是被怎么换掉的?李敢确实成长很多。想到以前被自己白嫖的李敢,刘据不由有些感叹,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有些事情到了一定高度自然就会了。一个声音出来,另一道声音也要出来,古往今来,朝堂上的事就是如此,要有打擂台的人支着,就像勇者斗恶龙,恶龙都没有了,勇者还是勇者吗?孔仅皱眉道:“李将军此言差矣,陇西郡不产粮,难以承担如此庞大的粮食损耗,也情有可原,他们不敢和朝廷开口,只能自己在上计抹掉,这事做得不合规矩,但也情有可原,朝廷年年输粮转运贴补边境,维稳才是第一位,他们能掏多少就掏多少,逼着他们欠着朝廷的钱供税,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最后还是要朝廷补贴,他们羊毛出在羊身上。”孔仅本就是大商人,入仕途又进了大司农署,凡事都从钱出发,李敢斜了孔仅一眼,拿刀枪的人,与整日拨弄算筹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刘据依然不开口,就是看着、听着。桑弘羊本就对孔仅推荐曹充术不满意,孔仅此话说得让老桑更憋不住了,冷声道:“陇西郡就算有难言之处,也应先上呈陛下,经由圣上定夺,万没有自己擅改上计的道理,以后都这么干,以后岂不是乱套了?大司农署还怎么算账?!”老桑心里是真憋气,一把岁数了,还跟着没日没夜的打算筹,累得尿尿都焦黄,若是刘彻在这,一定会严办,将陇西郡官员全都押到京城,刘彻倒不是很在意账目算得费劲,毕竟不是他亲自算,他的思路很清晰,今天陇西郡敢擅改上计,明天是不是就要带兵造反了?刘彻怕的是权力失控。霍光也是在旁看着,沉吟片刻,向刘据行礼:“陛下,陇西郡此举确是不妥,应打回上计,按考成法处罚。”刘据心里早有数了,闻言,点了点头,认同了霍光的提议,又补充道:“金日磾,事后在陇西各县都设均输官。”均输官就是移动金库,金日磾会意,陛下是要事上罚你,私下助你,一拉一打间尽显王者风范,“是,陛下。”这么处置,谁都挑不出理,刘据对边境还是很看中的,况且边境一带可不比以前,既是农牧混合区,又是商道中转站,成天大量的财富来回流转,陇西郡能不眼红吗?刘据更不怕边境暴富失控,朝廷定税是干什么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宏观调控,这就是刘据的经济视角,钱是死的,粮食也是有数的,把这些资源在大汉疆域内转起来才有意义,不然刘据就像仓鼠一样囤积着,没有半点用处。高度不一样,视野自然就不一样。刘据挥挥手,“接着算,把大司农署的人都叫来一起算,朕去科馆一趟,等到新算筹拿出来,你们若能快些上手,明天天亮之前,就能算出来了。”听到据哥儿要走,霍去病也没心情摇旗了,回身把号旗塞到李敢手里,嘴上嘟囔着:“你来替我。”说罢,也不容李敢开口,屁颠屁颠就跟上据哥儿了,霍去病人都走远了,李敢无奈道:“是,将军。”............... .另一头田千秋提着曹充术,直奔大司农署,他知道现在大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今去年的仓粮全算出来,再统一调配,这事儿干不成,其他啥事都是白扯,“唉唉唉,老田,我自己会走,你老提着我干嘛?”曹充术正视田千秋。见状,田千秋气不到一处来,他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去抓曹充术,来回往来给他累得烦躁了,微怒道:“你少他娘的斜眼看我!”曹充术狂归狂,但也知道这事是娘娘下令的,不敢怠慢,没和田千秋顶嘴,又斜视着看向田千秋,“这样好了吧?”田千秋见曹充术正视自己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刘据那边带人去霸营走得太急,田千秋抓到曹充术就一路进宫,也没和别的官员对消息,不知道陛下已经亲自出手了,二人来到大司农署,见大司农署一个人都没有,“人呢?又去哪算账了?”田千秋喃喃道。他知道现在大司农署只能看一件事,算账。曹充术那装逼劲儿又来了,冷笑道:“他娘的,真有意思,这么多人都是白吃俸的啊,一点账算不出来,我看不如你和陛下说说,把他们全贬了,就顾我一个得了。”田千秋知道曹充术一直带点愤青,对朝廷满腹怨言,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了,顺着他话问道:“你一个人能算明白?”“呵呵,老田,”曹充术和田千秋是熟识,说话没什么顾虑,“实话和你说吧,不是我吹,放眼整个大汉天下,除了我,没人能算明白了。”见田千秋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也不回话,曹充术继续道:“这局只有我能破。”田千秋咬牙,他愿意去找曹充术,就是相信他能破局,这鸟人别的不行,算术是真的神乎其技,“正好署内没人,我把你带到府库里,他们还有存册的账目,你去算,多久能给我算出来?”“三天。”一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曹充术显得特别欠揍,脖子一仰,自信道。田千秋也不废话,拉起曹充术,“走,此事办成,我帮你博个前程。”曹充术皱眉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世人谓我有太伯之风,你难道没听说过?”曹充术口中的吴太伯,是周文王姬昌的伯父,吴太伯他爸是周部落首领,有儿子三个,因为看重姬昌,就想把首领之位传给姬昌他爸季历,之后季历就能顺理成章传给姬昌,吴太伯和二弟察觉到父亲的意思就自觉避让江南,曹充术把自己比作吴太伯,就是想说自己视名利如粪土,看到曹充术斜着眼睛、自我陶醉的样子,田千秋真忍不了了,嘲讽道,“你要真是吴太伯,还天天贬斥朝廷做什么?跟你有何关系?你整天提,不就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吗?”“你!”............霍去病驾车带着据哥儿前往科馆,科馆本在长安边水旁,但迁都后,科馆也跟着迁到了洛阳,新科馆建在洛水旁。刘据什么金银财宝都能不带,但一定要带上科馆,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科馆都是人才和技术,是能把刘据任何想法变现的聚宝盆!“表哥。”“据哥儿,你说。”刘据沉吟片刻,他也不想让霍去病离开身边,“过一阵,你要不去海外一趟?”霍去病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海外要弄些大事了,儿善于虽然猛,但到底是小打小闹,当横行霸道的拦路虎还行,但要想当过江猛龙,还差点意思,“据哥儿,没问题。”霍去病心中激动自己能帮上据哥儿的忙。一开始霍去病觉得自己不喜欢打仗,可闲下来这几年,时不时还有些手痒,“事还没定,先看着,提前和你说一声,对了,到时候把虎儿也带上。”霍去病一怔:“据哥儿,他有点太小了吧。”“呵呵,留在京城,真就像父皇说的了,男孩多点挫折挺好的。”想了想,陛下好像是说过养蛊的事,皇子就是养蛊,若不想手足相残,只能往外扔了。“行!”既然据哥儿定了,霍去病也不多说什么,而且他有自信,能把虎儿护好。刘据望出去,花草野蛮生长。刘据二人到了科馆,科馆新搬到洛阳还有些乱,残疾老兵都在往来配合搬运东西,他们行动默契,干得比任何人都快,而且这群人感恩陛下给自己尊严,也不拘泥于自己手上的活,只要有闲工夫,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有时候真心换真心没那么难,刘据给残疾老兵们发工资,实则他们产出的效益完全值得这份工资,可他们依然对刘据感恩戴德,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在无声的骂这群人是废物,只有刘据告诉他们,别让尊严掉地上。“陛下!”眼尖的高不识最先看到陛下,失声顿首行礼,其余人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参见陛下的声音山呼海啸,一双双眼睛发着光望向刘据,刘据脑中闪过之前的场景,还是这些人,但眼神却空洞麻木,看到他们的改变,刘据是由衷的开心,识天地远,见草木青。看着这群人,刘据才有改变时代的实感,自己来到这里,真的做了很多事,“精气神不错,身材都魁梧不少啊。”刘据格外亲和,就似和众人唠家常一般,霍去病自觉自己永远做不到这般,所以觉得这时的据哥儿格外耀眼,“陛下,我们现在吃得可好了!”“全都仰赖陛下!”“哈哈哈哈,俺还找到媳妇儿了!”刘据心情舒畅:“你们都是卖力气的活,自然要多吃点。”“嘿嘿!”刘据和残兵们聊了一会,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是真的爱聊,霍去病观察着这群人看向据哥儿的眼神,这种眼神霍去病熟悉又陌生,毫不犹豫,他们荣幸为据哥儿去死,但眼神又不像死士那般疯狂。霍去病暗道,据哥儿答应我们的事,一直都在做呢。想到这儿,霍去病暗中捏了捏拳头,上一次张骞传书就是说什么大秦,什么蓝睛的,霍去病也没细听,只知道张骞为大秦的一帮泥腿子提供精制汉剑,出了点情况,霍去病眼中现出许久没见的凶狠,娘的!等我去全给你们平了!!! 第 30章 奇工巧思 刘据还不知道自己身后表哥的想法,霍去病立志要铲平所谓的大秦,刘据更不知道,有朝一日霍去病打出了在世界历史中最传奇的一战,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的霍去病还在咬牙分析局势,想着回去之后好好恶补一下海外的事。与一众残兵聊过后,刘据问道,“丁缓呢?”仆朋行礼回应:“陛下,末将带您去。”“走。”“有空再来找你们喝酒。”刘据望着残兵们笑道,不知道为啥,和他们待在一起就觉得亲切,这是群没有心计的人,你对他们好,他们就愿意豁出命回报。来到了权力最顶峰,手握着整个天下,刘据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在此之前,我们要将整个天下划分为两种人,一个曹刿论战时所言的“肉食者”,另一个就是相对存在的“草民”,肉食者吃肉,草民吃草。刘据总觉得与草民相处要更轻松些,而在号令肉食者时,则步步惊心。这可能与刘据的身份有关,他与草民不产生利益往来,并且,刘据与草民之间,还隔着肉食者。草民更加赤诚,肉食者更加能权衡利弊,但在草民和肉食者之间有什么差别吗?都是人,并且草民也有可能成为肉食者。刘据敏锐注意到,当一个草民变为肉食者后,他草民的特性随之没有了,仿佛像是重新换了一个人,拥有了肉食者的特点。产生这种变化的根源是什么。刘据认为原因很复杂。但本质还是因为一点,那就是便宜老爹所表达出的,权力会异化人。这种异化是从内到外的改造。回过神来,“是,陛下!”残兵们齐声道。目送陛下离开后,老黄招呼一声,“兔崽子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干活!”“唉!”残兵们做得更起劲了,他们只有一条命和一膀子力气。“陛下,大家都对您感恩戴德。”仆朋微笑道,自从他残了后,他的人生也转变了,彻底扎进了残兵中,负责联络救济。如果仆朋没残,恐怕他很难对残兵有如此深的感情,最多是看到后,心中不好受,拿出些粮食帮个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做的事很好,”刘据提点道,“但不要局限于士兵,还能如何做,你再多想想。”仆朋愣住,如醍醐灌顶!“是,陛下!末将明白了!”说着,刘据来到了丁缓这里,还是熟悉的热浪扑面而来,有时候,刘据甚至怀疑丁缓是定点刷新的npc,一感觉到热浪,就是接近他了。霍去病伸脖子瞅了一眼,见丁缓正呼呼大睡,顿时皱眉,“据哥儿交代你的事做完没有?”走到一半,见角落放着一物,霍去病顿时起了玩心,示意仆朋别出声,刘据定睛看去,是一把插在墙上的扇子,这个扇子是用铁做的,霍去病伸手去取,发现取不下来,低头一看,下面还有个操纵的把手,有点懵了,“扇子还带机关?”仆朋知道丁缓爱鼓弄些怪玩意,怕是弄到什么机关有危险,压低声音提醒道:“侯爷,别再射出箭了,再把丁缓射死事就大了。”霍去病皱眉:“你看这个扇子正对着他,他没事把机关暗器瞄准自己做什么?疯了?”仆朋一想有理,就没说话了。被打断一下,霍去病也有点没底,看向刘据:“据哥儿,您看呢?”刘据看了看铁扇,联想到丁缓之前弄的被中香炉,这种装置大概是像电风扇类似,给丁缓扇风的,他这里面闷热,有个这种装置也合理,“你想试就试试。”霍去病手痒的不行,又得到了据哥儿的同意,点头道:“行!我试试!”二话不说,摇动轮把,咔咔咔咔!!!从墙面伸出数个巨大齿轮,连续放在一起,齿轮扭动齿轮,发出尖啸声,满堂寒颤,刘据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流压过来,随后失去平衡,被一人压在身下护住,“娘的!打仗了啊?!!”丁缓被吓醒,腾得一下蹿起,铁扇扇动了数下后,齿轮才收进墙内,丁缓的发型都变成往一边撇了,“陛下!”情急之中,仆朋被谁推了一下,摔出门外,连忙起身回护陛下,却见将军把陛下护住,仆朋怔住看向铁扇,是将军把自己推出去的?一眨眼功夫,将军竟然能冲到这里救下自己,还能护住陛下,哪怕随霍去病征战许久,见过太多次霍去病的高光时刻,但此刻,仆朋依然是惊得闭不上嘴。“据哥儿,您没事吧!都是我的错!”霍去病后背生疼,没功夫顾及自己,连忙检查据哥儿身上有没有伤势,刘据摆摆手,“我没事,不怪你,是我叫你打开的。”霍去病真是慌了,见据哥儿没事,霍去病长舒口气,声音还有点发抖,朝丁缓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丁缓无助回道:“这里面太闷,我没事换气用的。”霍去病失声道:“你换个气儿,能弄出这么大动静?!”“动静,好像是有点大啊....”刘据也是震惊的看着丁缓,这铁扇的用途他猜出来了,但刘据完全没想到,丁缓能弄出这么大的气流!只凭一个铁扇,和几个轮轴!刘据脑中下意识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把这个装置用在其他地方呢?“这叫什么?”丁缓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虽说不是自己打开的,但却是自己造的,还惊了圣驾,这要不是陛下,换作别人,自己早就噶了,祸从天降,找谁说理去?“禀陛下,这叫七轮扇。”“七轮扇...好...好啊。”刘据眼中闪出兴奋。丁缓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惊喜!这就是人才的魅力!霍去病不是迁怒的人,他自己的错自己认,方才也是担心据哥儿,和丁缓说话声大了些,此刻已平静下来,问道,“新算筹做好了吗?”“做好了!当然做好了!”听到侯爷要把这个事翻盘,丁缓咧着大嘴一乐,抓起新算筹,“陛下,这个就是。”丁缓做新算筹真的不费劲,身为工匠业的天花板,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恐怕随便找个学徒都能做出来,但他却想不出来,丁缓望着刘据,想起了教自己学艺师傅说过的话,“你做的再好,都成不了宗师。”以前丁缓不理解,更不服气,打铁的就是要把技术精益求精,做到极致就是宗师了,于是丁缓不断精进自己的技术,直到遇见刘据,他才体悟到了师傅说得话,做,并不难。想才是真的难!不管在什么时候,能产出思路的人,永远是最牛的。刘据没接,而是示意霍去病拿着,“表哥,你试试,能不能用的明白。”霍去病出身卑微,却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平阳公主府就跟着学六艺,卫子夫得势后,更是不计成本的在霍去病身上堆资源,术都是基础课程,“行。”霍去病接过新算筹,没急着用,先是看了会,据哥儿说要做算筹的时候,霍去病就听明白了,不光要会算术,还要精于《周易》,最起码要把卦数弄明白,这样才能进位,霍去病本来就悟性高,翻着看了看,心里就有数了,“据哥儿,你说个数我算算。”刘据按照记忆中的三辅仓粮说出了几个数,霍去病运指如飞,啪啪打动算子,“据哥儿,这个数。”刘据憨憨一笑:“我也没记答案。”“别管对不对,”霍去病激动道,“快是真快啊!”“好上手吗?”“好上手!大司农署的官员应该都能用明白。”大司农署官员上千,刘据看向丁缓,“多做些出来。”丁缓早有准备,他对陛下的思路有信心,对自己的手艺也有信心,做出第一个后,就做好了量产的准备,“我叫人用算筹改了改,做出了两百来个,陛下,要不先拿这些用着?不出三个时辰,我就能让大司农署官员人手一个!”“好,先把做好的送去。”“得嘞!”.......曹充术被田千秋关进了书库内,田千秋给他准备了些干粮,回到大鸿胪寺,就找苏武等官员研究度田的具体事宜,反正在他看来,算账这事,马上就要解决了。一众人商量了大几个时辰,田千秋忙得头昏脑胀,在用膳之际,王贺说道:“田鸿胪,金日磾去找陛下了。”“找陛下?”田千秋剔出鱼刺,恍然想到陛下精于术算,“然后呢?”“陛下弄出了新算筹,我还没摸着,听说算得老快了!又弄出个军阵,把大司农署官员都拉去了霸营,陛下一出手,此事定然能解决!只等着他们算完,我们的钱也能拨了!”王贺滔滔不绝,他不光是嘴好使,耳朵也尖,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闻言,田千秋跟着激动道,“那太好了!用过膳后也别休息了,我们快些敲定度田的事宜!为陛下把此事办得漂亮!”苏武、卫律等人也是心潮澎湃,重重点头。“是!”田千秋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总想不起来,便不多想了,反正定然不是要紧事。...........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霸营内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算出来了!终于算出来了!”桑弘羊搂过孔仅和东郭咸阳,激动的老脸通红,孔仅抹了把眼睛,心情太激动,鬼使神差亲了桑弘羊一口,桑弘羊浑身一抖,不可思议望着孔仅,“你干什么?!”“不是,我...”孔仅抹了把嘴,“我太激动了。”桑弘羊连忙推开孔仅,恶心得要吐了。公孙敖哈哈大笑,拍着孔仅,“你吃肉就爱吃炖久的吧?”“啊?为何?”魏相嘴欠道:“炖久的它老呗!”“哈哈哈哈哈!”众官员也不顾斯文,笑成一团,金日磾没忍住也是笑了两声,桑弘羊彻底怒了,对孔仅连打带踹,一夜突击,不光是大司农署官员累,底下的将士们更累,韩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比打仗还累啊!”程怒树用脚尖踹了踹韩增,“你打过仗吗你就说累。”“老程,我打过啊!你忘了?霍将军亲自指挥的!”“哦,好像是有这事。”“是真有这事!”李敢示意将士们回去休息,晚上开宴庆祝,毕竟大司农署算明白账了,军营也就有钱了,将士们又是一阵欢呼,韩增看向李陵,“我上你家睡去行不?”李陵反问:“你没家啊?”“这说的什么话?你家近,我懒得走了。”“行。”赵破奴走过来,招呼程怒树,“老程,咱俩去喝点?再见点荤?”“没空。”赵破奴就够了魁梧了,站在普通人面前,像大灰熊一样,但程怒树比他还大一圈,与巨象差不多,程怒树皱眉看了看赵破奴,“光对付你家的还不够?天天就想裤裆的事,你自己去吧。”“娘的,俺是个男人!”目送程怒树离开,赵破奴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李陵、韩增,“老程也是男人吧?”程怒树没功夫整些没用的事浪费时间,他空出时间,就要把蒲桃锦的生意支起来,反正是黄赌酒一样不沾,特别是喝酒,喝一次酒就浪费了两天时间,这是程怒树绝对不能接受的。程怒树先去找审卿,这俩是铁哥们,“你那边完事了?大司农署算出来了吧。”审卿给程怒树倒了杯茶水,语气是理所当然,在他看来,陛下出手,就不可能失败,程怒树点了点头,他的智商比魁梧的身材还可怕,更何况是身处阵中,一眼就明白了陛下的阵法,天地人三阵,颇有些阴阳之玄,将世间事基本都道尽了。“陛下真是神了。”“呵呵,”审卿笑了笑,“要不以前就看老金机灵呢,有事总能抱上最粗的大腿,出大事了,什么歪招都不用信,找陛下就对了!” 第31 章 曹充术:不收徒!嗯? “陛下很照顾我们。”程怒树低声道。“那可不!”审卿理所当然道,“要不在雁门关时,我就找你投奔陛下。陛下念旧情,见我们也要做蒲桃锦,转手就把整片三辅划给我们了,不光平时分内的事要做好,这件事也要做好。三辅的我们能吃下,可洛阳城内波谲云诡,你可知太上皇在背后也支了一摊?”程怒树点了点头。审卿眉头一挑:“太上皇先是以与霍光结亲来诱惑霍家,陛下亲口否定了这门亲事,太上皇也没办法,只能把霍家踢出去,又转用了巨鹿陈家,但陛下还有借贷的买卖,做得比我们大多了......”听到审卿语气有些不对,程怒树皱眉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审卿眼露狠色,他身上一直有太子党的标签,太子据被废时,他毫不犹豫跳反,所以根本不怕刘彻,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压低声音,直入正题说道,“蒲桃锦的生意,我们要把太上皇从洛阳挤出去!”“为何?”程怒树一脸不解,闻言,审卿一愣,随后似笑非笑的看向程怒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傻大个可一点也不傻,他怎会看不清局势?“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我之间还玩这套?你想想陛下为何将这生意交给你我做,而不是交给别人?言外之意还不够明显吗?就是要用你我二人对抗太上皇。”“唉~”程怒树摇摇头,“恐怕是你想错了。”“我想错了?”“对。”程怒树认真道,“无论怎么说,太上皇与陛下是亲,我们与陛下再近,那也是臣。陛下仁孝,哪有用臣子对付父皇的道理?”审卿沉思。程怒树所言触及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点,孝。在汉代,孝不只是一种品德,而是一种政治资源。汉代选拔官员最直接的途径就是举孝廉。一直到魏晋的选拔官员体系,明面上是九品中正制考核门第,实际在选拔官吏的过程中,“孝”是另一个重要因素,以孝来博得声望,是名士必经之路。东晋衣冠南渡,琅琊王氏腾飞而起,一时权柄登极,与司马氏御床同坐。琅琊王氏在此前就极有实力,在琅琊王氏的发展历史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把王氏的声望彻底打响,这个人叫,王祥。光说他的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要说出来他的典故,大家就会恍然大悟。二十四孝之一卧冰求鲤的主人公,王祥。王祥的父亲娶了后母,后母一直对王祥不满,后母的不满并非是平时总挑刺、没事骂两句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想要王祥死。有一天夜里,后母趁着王祥睡觉,拿着刀偷摸去王祥的屋里暗杀他,恰好碰上王祥起夜小解,后母挥刀砍在被褥上。等到王祥回来后见到此景,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更不是逃跑,而是见后母脸上露出遗憾没杀掉自己的表情,跪在后母面前,请求后母杀了自己。王祥与后母不得不说的故事......很多,很逆天。卧冰求鲤的故事,可能都会让现代人觉得莫名其妙,后母想吃鱼了,王祥去冰面上用肚皮化开冰块,再捞鱼给后母吃,难道没有卖鱼的?就算没有卖鱼的,非破冰捞鱼不可,难道不能用别的捞鱼法子吗?王祥用身体化开冰面,会让人觉得这小子智商不太高。但在当时,王祥的举动闻名天下,孝感震天,天下人没有不知王祥孝子之名的,于是,王祥顺理成章入了仕途,还当了大官。王祥之于琅琊王氏,与秦孝公之于秦国,大差不差。魏晋时的孝名,已经发展为了愚孝,大族子弟自小读经,不可能没看过“小棒则受,大棒则走”,却任由“孝”发展到如此病态的地步,但以上种种,都印证了一个事实。在汉晋之际,孝,是政治资源。晋病态的孝道观念,是汉代孝道的畸形化,用刘据的话说就是,什么事和权力沾边就没好。程怒树一语点透审卿,审卿执事有恪、才气宣华,唯独是有一个毛病,做事急躁猛进。见刘彻势起,他自己先沉不住气了,细想下来,才发觉自己险些犯了大错!他若是真在洛阳市场和太上皇的蒲桃锦对上了,天下人会怎么想?谁不知道审卿是刘据的人?最后不还是陛下授意的吗?刘据本来就得位粗暴,别看父子之间的争斗中刘据尽显优势,实则刘彻一直有张底牌,刘彻是刘据的亲爹,孝道这层观念是如何都绕不开的,把刘彻逼得太死,用宗法关系,就能让刘据喝一壶。刘据登基后一直避免和便宜老爹冲突,更是一直在有意规避在孝道层面的问题,审卿这么一搞,等于说是炸药点火,非但不会帮到陛下,反而会出问题!想到这,审卿一身冷汗,更庆幸自己有什么事会先和程怒树商量,若是自己单干,此刻就栽了!个人的视角难免单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见审卿回过味来,程怒树笑着,继续循循善诱道:“咱们都知道太上皇在做蒲桃锦和借贷的买卖,难道陛下就不知道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审卿连连点头,有点丧气的嘟囔道,“我们在三辅地把蒲桃锦的生意做好就是了。”程怒树意有所指,“海贸是大势所趋,今天这个火一会儿,明天那个火一会儿,难不成还能一直卖蒲桃锦?重要的是,我们借由海贸一事,把大汉的版图扩大,把大汉的威名打出去!”闻言,审卿心里是彻底舒服了,调侃程怒树说道:“看不出来,你格局还挺大的。”(写不动了,明天补,明天更新也正常更) 第 32章 刘据的格局 曹充术仰头望着屋顶,四周因翻阅简牍飘飞的灰尘化为繁星,眼前的世界分解、挪动成为宇宙,他自觉飘飞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超然脱俗,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精其理者,足以大裨圣教...”曹充术喃喃开口,明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在耳边忽远忽近,像是自己肺腑之言,又像是天启预兆,这种感觉很奇妙。用人话说,就是曹充术飘了。“所记仓粮的存册你都能弄丢?你是干什么吃的?”“嘿嘿,兄弟,这不是意外嘛,也不想弄丢啊。”哗啦啦...份量不小的串钱声。“哼!下次有这事可别找我了!幸亏府库内有备存,你快些取出来抄录一份再放回去,生出什么事端,你可别连累我。”“哎呦,知道了,大哥,多谢多谢!这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我赶紧取出抄录一份就是。”“快去吧!”大司农署看官府库的文书打开门,一股闷臭味扑面而来,眼睛适应府库内的昏暗,文书终于看清府库内的场景,一个怪人赤身躺在地面上,周围都是四散的简牍,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见状,血气直冲文书脑门,“什么人擅闯大司农署?!拿下!快拿下!”旁边弄丢存案的官员也知道事情大了,现在不是取用备份的时候,两人上前将曹充术扭起,曹充术瞬间跌回凡间,见自己被粗暴对待,顿时来了火气,“你们干什么?!就是这么对大汉功臣的?!”“别忘了!是你们求着我来的!”“好!只怕你们抓我容易放我难,到时候,若大司农署再算不出仓粮,可别来找我!”闻声,两位大司农署官员对视一眼,俱是表情怪异。察觉到这俩人的异动,曹充术知道自己说到点上了,冷笑一声,“你们可想清楚了,不怕告诉你们,你们算不出来的难题,我已经算出来了,整个大汉天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能算出来!我可有的是功夫和你们耽搁,就怕你们耽搁不起。”两位大司农署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恐怕这是个细作,前来盗取大司农署的仓粮情报,不过....二人脑中不约而同闪过疑问,会有这么蠢的细作吗?文书停下动作,望着曹充术的侧脸,语气都放轻不少,“大汉各郡县的仓粮,你都偷...算出来了?”文书连忙改口,还特意把算字咬重,生怕惊了曹充术,曹充术脸上又是欠揍的表情,正视文书一眼,其实一进门,文书就看出了这个贼人带点斜视,符合文书对贼人的刻板印象,他却不知道曹充术对人正视是斜视,斜视是正视,见曹充术特意正视自己一眼,心里想着,别看长的丑,此人还挺礼貌呢!“你也配知道?”曹充术语气中满是轻蔑,另一官员本来就心情不好,扯了一把曹充术,怒道:“快说!”“我知你们心切,我也不怪你,”曹充术转头正视另一官员,“但你这问题实在是太蠢,难不成,我还要把天下郡县的税收都和你说一遍,你能听懂吗?就算我和你说,你敢听吗?”“有什么不敢的?我就问你陇西郡的税收是多少!不说我就不放你!”“呵。”曹充术冷笑,脱口而出一个数字。他倒不是怕威胁,实在是憋得忍不住显摆,顺水推舟就说出来了。听闻此人所言数字,与陛下用军阵算出的分毫不差后,两人眼中纷纷闪过凝重,此人最少潜伏有一日了。知道的事还不少!文书试探开口问道,“陇西郡其下各县的仓粮....”没等说完,曹充术就脱口而出,看这两个蠢货的傻样!定是被我的才学震傻了!两位官员方才眼中的神情是凝重,此刻,则是变成了惊恐,手上用力猛拽曹充术,“好贼子!随我们走!”“贼子?哪来的贼子?”见两人铁了心的要弄自己,曹充术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已经在心里合计等会龙王回归打脸的戏码了。猛地用力甩开两人,曹充术负手而立,“不用你们抓我!我自己去!”二人被曹充术的王霸之气镇住,动作很帅,但要不是赤身就更好了。“廷尉署往哪走?带路!”......大司农署难题一解,外宫振奋,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他们也没法不振奋,毕竟还等着开工资呢。西汉官员工资,纵观整个古代,都是t0级别,无论是高级官员,亦或是基层官员,都能依靠俸禄养活一大家子,这也与汉时粮食有极强的购买力有关。汉家制度充满人性,给官员开高工资,就是要“高薪养廉”。唐朝的官员俸禄与汉朝相仿,宋朝的官员俸禄为历代最高,但单论幸福感而言,是远不如汉朝的,原因有二,第一,汉朝的俸禄只发粮食,唐宋时是钱、布、粮混在一起发,无论是钱还是布,都远不如粮食值钱,折算汇兑间的损耗都算在官员自己身上,而汉朝则是一步到位,直接发放粮食,用钱买粮不合算,用粮换钱可就太合算了。另外,粮食的购买力,一直是硬邦邦,无异于现代的黄金,甚至要比黄金还能打。第二,总体而言,汉朝的经济一直处于一个平稳阶段,直到西汉末,钱才开始大幅度贬值,唐宋商品经济发展,加上外部原因,各种商品一直起伏不定,价格也是忽高忽低,给官员的俸禄虽高,实际上,每年能买到的东西都不一样。汉朝则不同,夸张一点的说,在高皇帝时汉朝官员俸禄能买什么,在武帝时也基本差不多,时至刘据一朝,官员俸禄则更多。说实话,官员俸禄是多开还是少开,刘据思考了很久。汉、唐、宋都是高薪养廉的战略,我多给你钱,足够你生存,甚至是优越的生活,你就不应该再贪腐了,这更像是朝廷和官员间的君子协定。效果也很不错。所以这群官员会说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话,无他,皇帝是真养着他们啊!相对应的,官员们也会对给他们饭碗的皇帝忠臣,有一种主人翁精神。少给官员开俸禄的典范,就算不说,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明朝。与前朝不同,明朝奉行的是低薪加上强力贪腐的策略,这与朱元璋的个人境遇有关,他见过了太多贪官,哪怕他是天子,天然上,它依然是小农思想,对官员天生就有一种厌恶,不讨论朱元璋对错与否,单论低薪加贪腐的战略,毫无疑问是失败了。越是贪腐,官员越贪,明朝贪腐官员的数量,远超其他各个朝代,究其原因,已经被讨论的够多了,朱元璋开出的俸禄,官员们都没办法维持基本生计,他们能不贪吗?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为国奉献的情怀。而且朱元璋也搞错了因果关系。在汉朝国家、朝廷和官员是三位一体的,这三者都代表着国家形象。明朝开始,就不一样了,再有情怀的人也要吃饭啊,朱元璋对官员的低薪策略,只会让大明官员意识到一件事情,皇上没把我们当官员,把我们都当成牛马了。所以,大明官员说不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样的话,也越来越没有家国情怀。综合考量下来,刘据还是选择了高薪的策略。只不过刘据的高薪,还有一点点门槛,考成法范围内的绩效考核。每月开俸,是大汉官员最美的日子,大司农署迟迟未算出,官员们本以为还要拖延一阵,却没想到陛下出手,直接就把问题解决了,这远比刘据解决残兵生计问题,来得更有声望,一时,在官员间,又是将陛下的声望推到新的顶峰。霍光眼中难掩崇拜之情,行礼道,“陛下此举,洛阳尽是万岁之声!微臣拜服!”霍光有能力,不,是非常有能力,天花板级别的文官,满天下的去找比霍光还要优秀的官员,恐怕没有了。那么,霍光都已经这么强了,他还慕强吗?答案是肯定的。甚至他比其他人都要慕强!原因很简单,比他强的人寥寥无几。在正史中,霍光当政时,苏武被接回长安后站错了队,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等于必死无疑,偏偏因为苏武此人有才,霍光硬是给他保下来了,并且在之后又让其复辟,当然,这种情绪是从上到下的,是上级对下级的提携。霍光历经三朝,接触到的无数人中,让他自下而上崇拜的,恐怕只有刘彻一人。但,现在却不同了,霍光最崇拜刘据一个。一个这么强的人才,你要让他怎么接受,去辅佐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呢?服不了一点。霍光对刘据崇拜到如此地步,会激发霍光用出十二分的力气!“咳咳,不算什么。”刘据心里有些惭愧,在他看来,这真没有什么难的,每一个现代人到这应该都能想出,无非是把算术与周易、军阵结合在一起费些功夫,刘据自小接受的就是最顶级的教育,无论是什么科目,刘彻都为他选了最天花板的先生,所以,弄这些事,对他而言游刃有余,见陛下如此,霍光竟一时噎住,优秀也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谦逊!陛下!您也太完美了!刘据笑了笑,“能把官员俸禄按时发下就好,要有延误,朕还要自掏腰包补偿。”刘据对时间把握的极其精准,说几号发工资就几号发工资,说几点就几点,不要把它看作一个不起眼的事情,晚一天两天发工资看起来确实不算什么大事,实则不然,这是刘据和官员们建立信任的过程。如商鞅用徙木立信的法子,和民众建立信任,高明的管理者,都能看懂这一点,管理行为前,最基础的是信任。有信任什么都好说,没信任早晚会坏事。信任的情绪会影响各方各面,特别是天子一言,更不应频频改变,若刘据晚发一天工资,信任就会消减,从而波及到政事层面,亡国之君都有共同的特点,或是他们本人,或是他们所代表的姓氏,对于民众而言,已经完全不可信了。“是,陛下,”霍光少有的调皮一下,“不过就算晚了几日也无妨,微臣上月的俸禄都没花完呢。”“年轻小伙子,把钱都攒起来,以后留着娶媳妇。”刘据看起来比霍光稍大,其实两世为人,要比霍光大多了,让霍光攒钱娶媳妇也是脱口而出,霍光微愣,想起霍显一事,仍是大为感动,“微臣记住了。”刘据眨巴眨巴眼睛,他很想问,你记住什么了?记住攒钱娶媳妇?“朕的父皇最近做什么呢?”刘据问道。霍光思考一会,“太上皇也在做蒲桃锦的生意,陛下,是要想想办法吗?”“想什么办法?让父皇做就是了。海贸是个大生意,朕若是都不让父皇做,那天下人还有谁敢做?”刘据自然道。不同立场,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无疑,刘据是最宏观的视角。道理很简单,既然海贸这么赚钱,你为什么不可着家里人先挣?反倒是把自己亲爹拦在外面?这在讲究“亲亲,尊尊”的古代,是难以理解的。刘彻不下场还好,一插进海贸的生意,只有做大做强一途。霍光微微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就是父皇借贷的生意...”刘据沉吟片刻,“要想想办法。”相比于盐铁专营,放贷更应该由朝廷主营,若放任民间去做,就会唯利是图,生出乱子。刘据能忍受便宜老爹插手海贸,但,要是涉及借贷,便宜老爹的手未免伸得太远了。“陛下...若您以此事发愁,微臣倒有一计。”“哦?说来听听。”.......廷尉署张贺看着眼前赤裸的曹充术,这是不充钱能看的吗?!只看了一眼,就扭过头,生怕自己长了针眼,“那个,谁来给他找件衣服啊。” 第33 章 上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穿好了?”张贺掩目问道。“哼!为高官却不识自然之道!”闻言,张贺反问道:“赤身裸体,岂是自然之道?”“你一酷吏,我不足道也。”曹充术装的很,说都懒得与张贺说。好五石散,喜赤身放物,曹充术是早生了些时候,若生在魏晋时期,光是这一出,就被世人捧为逸才了!张贺性子睚眦必报,冷笑一下,什么都没说,他不喜逞口舌之利,既然能动手,就没必要用嘴说,等会刑具一上看他还狂不狂?!抓来曹充术的大司农署官员早就走了,但情况说明白了,说实话,听完那两位官员的转述后,再结合自己的判断,张贺肯定此人不是细作,本想问问他是谁的关系,见他如此狂傲,张贺也懒得问了,先给他脱层皮再说。张贺不问,曹充术也不说自己是皇太后找来的,张贺挥挥手,“此人来路不明,又藏于大司农署中,杖!”“是!”身边随着张贺做事的吏员早就做惯了此事,都不需要转到诏狱,当场就把曹充术按住,“唉唉唉,等下!”曹充术急忙叫停,做事的吏员哪里会听他的,动作力度丝毫不减,曹充术真是倒霉,在大司农署被收拾,来到廷尉司又被收拾,就像个破蹴鞠被人踢来踢去。张贺抬手,吏员停住,张贺皮笑肉不笑的看向曹充术,问道:“如何?怕了?还是有什么想说的。”“呵呵,我和你没什么说的,”曹充术的回答很是硬气,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剧本,现在抓自己进来的人,早晚要求着自己出去,所以曹充术让他们多得意一阵,等下好狠狠打脸!让我求情,或是说出皇太后,想都别想!“要打我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我犯了九章律哪条?!”张贺笑问道:“看不出你还懂九章律呢?”在古代,普通老百姓不懂法,就算官府判他们,他们也只能认,汉代春秋决狱,就是允许汉代廷尉在判案时,以春秋来解答案情,凡事都有两面性,春秋绝狱一方面给刻板的法律条文多了些人性的空间,譬如说有一人犯罪,但考虑到他平时对母孝顺,他母亲又只有他一子,他被抓进大狱后,母亲就没办法赡养,故对他的判决也会着情减轻。或者说,某人一怒之下杀了人,但经过调查之后,被杀之人平日里对此人欺压许久,若再以九章律定罪,未免缺乏法律正义,有了春秋决狱,只要能在春秋中找到案例,或是说能稍微贴边,都可以使案情发生变化。但,相对而言,春秋决狱有它的弊端,廷尉能随意解释法律,就出现了以公谋私的空间。在古代有状师,九品芝麻官里的方唐镜就是壮师,状士的存在,本应是替老百姓来解释法律、伸张正义,实际情况下,他们却是站在权贵的一旁。总得来说,古代法律只要判了,他们就要认。曹充术白了一眼张贺,冷哼道:“陛下发行大诰数年,在大汉各郡县内为百姓普法,当我是不认字,不会找来大诰看?”张贺笑道:“所言极是,陛下登基后颁行大诰,但陛下在太子时,就进谏太上皇,于各乡设乡学,教天下人识字,你不识字就更不可能了。”“哼。”曹充术看了张贺一眼,继续道,“你别说没用的,我就问你,我犯了九章律哪条?”“户律。”张贺脱口而出,他爹就是廷尉,自小他和弟弟张安世,便对大汉九章律倒背如流,“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你户籍何在,像你这般人,就叫亡命。对待亡命,先用杖则。有何不对?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大诰其中一篇就说过这个吧。”曹充术眨巴眨巴眼睛,“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张贺呵呵一笑:“因为那篇就是我写的。你还有什么话说,要不就说明身份,要不就受杖责。”曹充术喉结滚动,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能,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看你这模样是要受杖了?”“废什么话?!”“好!把他下裳扒掉!”“啊?!”曹充术一听这个急了,“打就打,你还扒我下裳做什么?!”张贺发现,这曹充术长得虽然丑,但是很温柔...不是,但却是个妙人,忍笑说道:“下裳薄薄的一块布,有没有好像没什么所谓,难不成,穿上还能让你松快些?”“能!”曹充术声音愤怒,带着不容否定的坚决意味。有过资深打屁股经验的人都知道,穿上裤子挨打和光腚挨打确实不一样,光腚挨打总是要更疼一些。“再说了,你现在要扒掉我的下裳,方才你又让我穿上做什么?!”闻言,身旁的两个吏员扯动嘴角。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但下次别问了。张贺剑迟迟不动手,神情一肃,喝问道,“还愣着干什么?打。”另一头,田千秋匆忙来到大司农署找曹充术,见府库门大开,还有人在低头整理简牍,不时念叨着“真倒霉”,田千秋不见曹充术,顿时急了,虽然平时烦他,但二人一直私交不错,田千秋知道,曹充术平日里愤青的很,不会看场合说话,嘴就像破锣一样,什么词都往外蹦,所以田千秋要把他藏起来,让他自己一个人,不然莫名其妙得罪谁都不知道,拉住文书,田千秋问道:“人呢?”文书刚要发作,转头认出了大鸿胪田千秋,强打起精神,回道:“人?什么人?”“有...有个...”田千秋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急中生智道,“一个很欠揍的人!”文书啊了一声,恍然,田千秋的形容太贴切了,文书脑中瞬间闪出曹充术的身影,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比他还欠揍的,“那个细作已经被我抓到廷尉署了。”文书解恨道。“细作?他是细作?”田千秋一时有点懵,“你为何说他是细作?”“我今日一开府库,就看到他赤身裸体躺在那,我问他是谁,他还一副欠揍的表情说,大汉天下没了,他就不行,我这一听便问他为何,他就说自己算出了所有郡县的仓粮。”“他算出来了?!”田千秋惊呼,两人约定的时间是三日,这才刚过一日,曹充术就都算出来了?!田千秋在心中暗惊曹充术的才华。“是呗,这岂是一个人能算出来的?此人定是疯了,我最开始只当他是胡说,随意考了他一郡仓粮,他脱口而出,与陛下用军阵所算的丝毫不差,我便知道他是细作。”文书得意说道,“但我也怕误会了,他又是考了他陇西郡之下各县的仓粮,没想到他说的分毫不差,那他除了是细作,还能是什么呢?”“哎呦!”田千秋真想骂这个小文书是蠢货,但一想到曹充术气人的样子,也没底气骂别别人了,强压着火气说道,“你既说他是细作!那他是谁派的细作!难不成是胡人?!”说罢,田千秋甩袖离开,快步寻到廷尉司,想着要快些把人救下来。文书不服气,对着田千秋背影嘀咕道,“不怀好意的人多了,谁知道他是哪派来的细作。”.........“哎呦,哎呦...”曹充术仰倒在地,只觉得下半身都没有了知觉,偏偏又腾得要死,他平日里吸食五石散,身体干瘦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哪里经得住这一阵毒打?“放心,没打残你,过两天就好了。”张贺看着曹充术说道。像张贺这种老刑棒,用刑对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把什么人打到什么地步,可以控制到极为精细,说实话,两个吏员下棒子的时候,胳膊都没用劲,摔棒时连破风声都没有,曹充术叫得鬼哭狼嚎,纯粹是因为他太虚。“怎么样,能说了吗。你叫什么,籍贯是哪里的,这只是个教训,你要再不说,下次就真打残你了。”张贺冷声吓唬道。“我....嘶...我就算被你打死,我也不说。”曹充术还敢犟嘴。恐怕人都打死了,嘴还是硬的。闻言,张贺眼中收起了玩闹的神情,什么人会一直不说自己的姓名,宁可被打死他也不说,那一定是身份敏感的人!张贺朝属下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会意,转身离开,要上大刑了!“你,你们干什么?!”曹充术声音颤抖,见那人拿回来一个夹板。“套他手上。”“你们是滥用私刑!”冰凉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曹充术是真怕了,危急之际,一道声音响起,“张贺!留手!”待看清来人后,曹充术喜极而泣,来人正是田千秋,“老田,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死在这了!”田千秋也是吓了一激灵,张贺没卸下刑具,曹充术的身份极度可疑,张贺并不会因为和田千秋的交情,就无视这个隐患,除非是此人能说明白身份,田千秋快步走到张贺面前,“快给他放了吧,都是误会!”“他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放?”张贺反问道。一听这话,田千秋有些发懵,随后转头对着曹充术大吼道:“你姓甚名谁?如实说就好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作死啊你?!”田千秋说得一点不夸张,张贺那是什么主?纯活阎王!若旁人遇上,恨不得马上把自己的底儿撂了,省的受皮肉之苦,曹充术可好,反其道而行之,这么一看,收拾他是真不冤枉!曹充术回了口气,撑起身子,看向张贺:“呵呵,抓我进来容易,等会儿想放走我可难了!”张贺挠挠头,看向田千秋,“这是哪位神仙啊。”“曹充术,”田千秋直接报名。“哦!”张贺长哦一声,“你就是曹充术啊,大司农署算不出仓粮,孔仅力荐你,说除了你没人能算得出。”曹充术哼了一声。就像碰瓷老大爷,往那一摊,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哪都不去!张贺手指着曹充术,看向田千秋,不耐烦道:“老田,快把他领走吧。”“呸!想让我走?不可能!我要陛下来求我!”闻言,张贺看向曹充术的眼神渐冷。“让陛下来求你,你也配?好,你若是不想走,我就让你永远走不了。”田千秋头皮发麻,忙伸手示意张贺别和他一般见识,又蹲到曹充术身边,他现在无比后悔,把这个祖宗弄到大司农署,应该先带他去见娘娘的,田千秋更不解的是,曹充术这么欠揍,是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充术,我们走吧。”“走?!不走!”“唉,”田千秋有些难言,“大司农署的帐算出来了,用不着你了,我们先离开这,我再与你细说。”曹充术当然不信,“老田,你把我当成三岁孩子骗呢?”田千秋不语,只是看着曹充术。曹充术愣住,表情逐渐严肃,声音有些发颤,“真,真的?!”别看曹充术一直愤愤不平,好像全世界谁都欠他的一样,更是对朝廷之事嗤之以鼻,实则在内心深处,他是很想为国效力的,他也把此事视为一个机会,他大可以五日算完,也可以三日算完,可他偏偏是一日内算完了。“嗯。”“我不信!”曹充术嚎了一声,屁股顿时不疼了,心更疼!“除了我,全天下没人能算出来!”田千秋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是他厚着脸皮朝大司农署要的,开口说了陇西郡的仓粮数字,又看向曹充术,“你看对吗?”“陇西郡的我都与大司农署官员说过,他们偷记住了,不算不算!”田千秋又是继续念下去,曹充术的眼睛越睁越大,每一个数字都和他算得分毫不差!从震惊,再到迷茫,曹充术在最自信的领域被击败了!“老田,”曹充术声音沙哑,“谁算出来的?”田千秋合上册子,“是陛下。” 第 34章 通此道者 “你说什么?”田千秋问道,暗自心惊,自认识曹充术以来,此人在田千秋的印象中,一直是放浪形骸,死猪不怕开水烫,此刻,田千秋却在曹充术脸上,看到从没见过的表情。“我想见陛下。”曹充术正色肃声。..........“曹充术.......”刘彻眼露沉思,念叨了两声名字。“陛下还记得此人吗?”桑弘羊问道。“记得,”刘彻呵呵一笑,“如何不记得?他倒是个人才,只不过长得太丑。”唐代选拔官吏的标准,“四字真言”,身、言、书、判,其实各朝对官员的要求都大差不差,无非是口才和文字功底,值得注意的是,四字真言中排在第一位的是身,何谓身,身材样貌,身体健康......曹充术只是因为丑,就足以将其拿掉。庞统长得丑,上进之路就难,他起步第一步是依靠水镜先生对其的评语,称其为“南州士之冠冕”,这个评价可就太高了...。东汉末年的江南贤才无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本来谁就不服谁,水镜先生直接拍板定论,庞统为第一,早年的水镜先生司马徽评议世人,含金量与月旦评差不多,只靠一句评语,就足以登丹墀、入朱门,换作别人得此评语,早就起飞了,而庞统又是沉寂了许久,水镜先生看出庞统之才,逢人就推荐,直到刘备手下,庞统才算是受到重用。为何?长得丑。长得丑,主公见你,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嘴张不开,一身辩才何以展示?刘彻眼睛闪了闪,恍然道:“他倒是也能算。”“是,陛下,本来大司农要找的就是他,后来人不知哪去了,今天才知道,他一直在署内府库算账呢,看他遗留的抄写,只凭他一人,竟与天地人三阵算得相同!”桑弘羊难掩震惊,他和账目打了一辈子交道,什么样的算术人才没见过,却唯独没见过这般的。“呵呵,挺厉害的。”刘彻完全没把曹充术放在心上,要是能用他,刘彻早就用了,既然决定不用,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把桑弘羊找来,刘彻自然不是为了小小的曹充术,“你回到大司农署也有段日子了,朕让你留意的事,你做了吗?”桑弘羊面露难色。一臣不是二主,老桑夹在这对父子之间真的很难办,又要当细作,最尴尬的是,陛下知道自己替太上皇传信,太上皇也知道陛下知道,自己更是知道太上皇和陛下都知道,反正大家都知道!发自内心,面对这二位雄主,桑弘羊还是更倾向于刘据,刘据比刘彻好的是,不会卸磨杀驴,在刘据手下做事,只需要把事情做好,其他什么事都不必担心。桑弘羊一阵唏嘘,自己为何如此倒霉?“朕问你话呢,想什么呢?”刘彻一眼看穿桑弘羊所想,开口催促道。现在刘彻也想明白了,为何非要既得到人,又得到心呢?朕不要你的心了,朕就要你的人!想通此节后,刘彻念头一阵通达。桑弘羊心里站在哪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为朕办事。桑弘羊想着,反正不是什么机要之事,太上皇又在生前催促,没留太多思考时间,开口道:“陛下对您织造蒲桃锦的事没提过,应是任由您做了。”“哼哼。”蒲桃锦一定没问题,刘彻知道,就算熊儿心里不满意,也不会多说什么,熊儿凡事都要考虑天下人怎么想,如此挣钱的买卖,自己的亲爹都不让发财,天下人凭什么相信他?刘彻担忧的是....“塞外的...生意,熊儿也没提过?”“没有。”桑弘羊毫不犹豫摇头。刘彻沉默,盯着桑弘羊看了好一会儿,问道,“你不是和熊儿联手骗朕吧,要是被朕知道了,朕拿熊儿没办法,但是对你...”刘彻是真有点怕被儿子突然搞一下。被刘据搞的,刘彻都有心理阴影了。“微臣哪敢啊?!”见桑弘羊不似说谎。刘彻点了点头,眼中现出思索,为何熊儿什么动静都没有呢?以刘彻对儿子的了解,熊儿绝对是闷坏,桑弘羊的回答非但没让刘彻放松警惕,反而更疑惑了,“罢了,你先回去吧。”桑弘羊巴不得赶紧走,连忙行礼退去,“陛下,微臣先告退了。”.......卫青身前是两位皇子,一位长公主,太子刘进,长公主刘鲤儿,二皇子刘弗。案几上铺着堪舆图,卫青手指一地,位于南处,坐山环水,“此地你们可认得?”卫青笑问道。“认得!”二皇子刘弗举起手。卫青将堪舆图往前一推,让其能距离刘弗近些,“你说说。”卫青对皇子们一视同仁,不像霍家人意图那般,霍去病和霍光都更显现出了对太子的偏爱,霍去病喜爱的是据哥儿的嫡长子,霍光喜爱的是大汉储君,但,卫青又是不同,刘据就是卫青的外甥,刘据的孩子,卫青都当成是自家后辈,完全不掺杂政治的考量,“舅爷!此地名为曲阿!环曲阿水,据北伉山!若有敌来,或两军相搏,我以此处,绝山依谷,登高迎敌。”卫青呵呵一笑,反问道,“你登高迎敌,全无补给,要是敌军去曲阿断你水如何?你想过没有?”“舅爷!我想过了!敌军一定会断水!您看这地势,敌军只要断水,我就死定了。”不知何时,卫子夫也起身,站到了堪舆图旁,刘弗一碰上女人,不管是多大岁数的,都让他有些发怵,意识到大母就在身边,刘弗明显蔫了不少,不敢说话了,卫青将手掌如刀刃立在堪舆图上,若有兵家所见,一眼就能看出,卫青截水的位置,堪称完美!刘鲤儿看了看舅爷,又笑着看向三弟,表情分明是说,这你不炸了吗?老弟!卫青本来是嘴角带笑的看着虎儿,眼中满是对喜爱,但看到虎儿正聚精会神盯着堪舆图,好似两军真的正在对垒,卫青收起笑容,表情严肃,身旁的刘进捏紧小拳头,在心中给弟弟加油,刘弗手指从山上画到手中,正好触碰到了舅爷的手腕,“舅爷,我知道您一定会截水,我会等到您截水时,从高俯冲,一战破敌!”“有点意思。”卫青将手拿走。“这孩子倒有些去病小时候的意思,”卫子夫骄傲道,“仲卿,虎儿这般战法,能破你吗?”“不能。”卫青毫不犹豫的摇头。闻言,三个小家伙一齐发出失望的声音。卫青又正色补充道:“破我不够,破别人够了。”卫子夫惊讶的看了卫青一眼,没想到,深谙韬略的弟弟竟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破不了我,因为我是大将军卫青。小伙子,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刘鲤儿开心道:“那也很厉害了!嗯,全天下舅爷排第一,舅舅排第二,三弟,你能排第三就很好了。”“挺好,”刘弗苦笑,“反正我就是老三。”“哈哈哈哈。”孩子们笑了起来,却没注意到,卫青和卫子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要被卫子夫发现你身上的才能,她一定不会放过雕琢璞玉。“虎儿,你可知曲阿原本叫什么?”卫青问道。“不知道。”刘弗想了想,摇摇头,他是聪慧不假,但知道的事还是少。“你们呢?”卫青看向另外两个孩子,刘进和刘鲤儿齐齐摇头。卫青脸上闪过得意,可算能在孙儿面前显摆了,“曲阿本名云阳,始皇帝南望,见其有王气,凿北阬山以败其势,截其直道,使其阿曲,故曰曲阿也。”刘鲤儿皱眉道:“这也太没道理了。”卫青意味深长道:“等你们居其位就明白了。”身在高位,最怕的就是被人取代。正说着,卫伉走近,朝卫子夫行礼,“姑母,田千秋要我回您传话,他要带着曹充术去见陛下了。”卫子夫一愣,反应过来,“我现在就入宫,你随我去。”“好。”卫子夫带着卫伉匆匆进宫。见大母走得如此急切,太子进看向舅爷疑惑道,“舅爷,为何大母如此焦急啊?”“额...恐怕是因为曹充术。”“他怎么了?”“他嘴太贱,到哪都得罪人,当年把你们大父烦得够呛。”刘鲤儿恍然,一针见血道,“大母是怕父皇不用这个曹充术!”.......掖月殿“微臣拜见陛下!”田千秋对着刘据顿首行礼,余光扫到曹充术还直挺挺的站着,好悬没把魂儿吓飞,转头压低声音对曹充术低吼道,“你傻了?!你到底要做什么?!”田千秋是真动了火气,是太上皇把你踢出门不要的,你在陛下面前甩什么脸子?!今日在陛下身边护卫的李陵,和侍中窦富,都冷冷望着曹充术,生瓜蛋子不知礼也就算了,可眼前此人不是,他分明是狂傲不逊!“你就是曹充术?”刘据开口问道。曹充术这才随意行礼:“草民就是曹充术。”李陵愤愤的冷哼一声。望着曹充术,刘据也查了此人,知道他因丑陋而不被便宜老爹征用,便宜老爹嫌他丑陋不过是表面之词,实则另有原因。以刘据看来,便宜老爹是不喜曹充术的才华。曹充术以算闻名,精算利弊,不差分毫,所以他在乡间买酒时质问榷酒税,曹充术说得当然有道理,从经济角度来看,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问题在于,一国之经济,不单单是经济问题。曹充术是在古代为数不多的,真正懂经济的人才,可是,他太较真了。刘彻不希望对经济如此较真的人留在身边。人才,也要讲究时机。故曰潜龙勿用。刘彻用不了曹充术,或者说,曹充术是刘彻也驾驭不了的人才,因为刘彻的财政,不能被较真。刘据不语,就是看着曹充术,说实话,刘据很想用他,此等人才太珍贵了,但对于这种人才而言,没有“只得到人而不得到他心”的说法 ,就是人心俱收,才能让他发挥出全部才能。要如何折服他呢?田千秋扯了扯曹充术,“你嚷着要来见陛下,真来了,你又不说话了,既然你没话,我们就走!”越不在意某事的人,反而越拥有什么,如此自我的曹充术,却有着田千秋这位挚友,田千秋还在回护曹充术,生怕他作死,“是我要来见陛下的,陛下,我已算出各郡县去年之仓粮!”“哪来的狂徒?!”窦富忍不住喝道。其实,身为陛下的近人,曹充术算出的数字早就摆在刘据身前案几上了,窦富也知他是个奇人,但,此刻必须要压他一压!狂没边了!“草民想知道,陛下是如何算出的!”刘据递给窦富一个眼神,他心里明白,曹充术对皇室积怨已久,郁郁不得志,这种人吃软不吃硬,吓唬他没用,侍中窦富将新算筹拿给曹充术,刘据淡淡道,“你看出什么门道了?”曹充术拿过算筹,眼中震撼一闪而逝,随后马上被掩盖住,“此等一次进位的算筹,我也早想出来了,无奈没人没钱,这才没做出来。”李陵扶住剑柄,虎目看着曹充术,在他看来,曹充术是在侮辱陛下,君辱臣死,李陵对曹充术已经失去了耐心。“第二个法子就是军阵,李陵,你用沙盘画一下,给他看看。”李陵刚提起的气就被刘据卸了,无力道,“是,陛下”,将三阵绘在沙盘后,李陵示意曹充术过来,还狠狠瞪了她一眼,曹充术低头看向沙盘,他嘴上不服,心中却发虚,何谓通此道者,大裨圣教?在某一个领域达到顶级的人,都已经掌握了公式,这个公式可以一通百通,曹充术满脸是汗,死死盯着沙盘,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眼前的沙盘,就是把他的算术之法,给拆解了!!! 第 35章 邪径迷道 曹充术傻傻盯着沙盘,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这....这是我看错了吧?!侧望着曹充术的表情,田千秋是又好奇又好笑,平日里尾巴都撅到天上去了,还没什么人能在算术上压服他,现在知道人外有人了吧!“可看懂了?”李陵冷声问道。“陛下,这...这...这是您想出来得?!”曹充术望向刘据,一张贵气十足的脸,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有些青涩,曹充术钻研算术一生,方才到此境地,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在算术之道上更强于自己的人,但,一位白须老者总要比青年天子更能让人接受!侍中窦富讥讽道:“你也想出来了?”“这就是我的算术之法啊!”曹充术急道。看曹充术急得满头大汗,刘据在心中暗笑,他相信自己的编程算法会与曹充术的术之道不谋而合,神乎其技的操作,基础原理一定是简单的,只不过是将无数简单的事复合在一起,“你觉得如何?”刘彻问道。曹充术沉默不语,只是叹了一声,可这一声,众人都明白是何意了,见曹充术吃瘪,李陵心中舒畅,这等狂士,想让他们低头,只有一招,在最骄傲的领域打败他们。“拜见陛下!”卫子夫带着卫伉走进,群臣立刻面向皇太后卫子夫行礼,太后临朝时,臣子尊称其为“陛下”,“母后。”刘据同样起身行礼。“熊儿,”卫子夫一看到宝贝儿子就笑容满面,“曹充术是不识趣的粗人,若有....”说着,卫子夫见到曹充术愣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样子,下意识闭上嘴,待见到他面前的沙盘后,便想明白了一切,看向曹充术,卫子夫开口道:“你今日可知山外有山?”“陛下。”曹充术回过神,才意识到皇太后入宫,连忙恭敬行礼,曹充术被刘彻罢用,心灰意冷之时,被卫子夫找到,卫子夫亲口告诉他,“并非是你的错,等着吧,会有人启用你的。”这一等就是近十年,曹充术也知道,皇后娘娘口中的人是总角之年的太子据,曹充术一直在暗中观察太子据,刘据做过的事,曹充术都知道,也算是一步一步看着刘据长大的,他对刘据的感情很是复杂,敬佩多于抱怨,但,像他这种人,早就忘记用什么办法来表达善意了,他越想显露善意,反而攻击性越强,“熊儿,你觉得他可用吗?让他去大司农署做个主簿就好,以他之才做个佐吏绰绰有余,别人也不会说闲话。”在旁听着的窦富暗自点头,曹充术算出的账目拿来后,窦富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上千名将士列阵又带着大司农署算了整整一夜,你一个人也能算出来?窦富走南闯北,有才能的人见过不少,却没见过曹充术这么邪的。消化了这个信息后,窦富觉得,一定要把此人收入朝中!哪怕只是用来算账!太后的安排再合理不过了。“母后,孩儿想先考考他。”闻言,田千秋心中长舒口气,陛下确实是要用他了!同时,田千秋发自肺腑的为这位好友高兴。“自然要考,”卫子夫闻言点头,皱眉看向曹充术,“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出言不逊故作狂态,本宫也不管你了。”虽然话是这么说,曹充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哪怕自甘堕落,皇后娘娘也从来没放弃过自我,我不能辜负皇后娘娘...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同圣上说。“陛下,您问吧。”曹充术神情凝重。眼前此景,便是人才选拔。皇帝聘用人才叫征,地方官员聘用人才叫辟,曹充术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被皇帝面试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幸运儿屈指可数,而曹充术一生竟有两次机会,可是,曹充术晓得,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朕听闻你在乡间买酒时,说酒少了,实则是在讽刺朕在卖酒前就收了酒税,将酒税摊派给了天下人,可有此事?”卫子夫看了曹充术一眼。曹充术行礼道,“陛下,草民却有此言。”刘据面无表情问道,“何出此言?”“禀陛下,”曹充术深吸一口气,“太上皇为政时行盐铁专营,渔天下之利,大汉自有税赋供应朝廷,太上皇此举为与民争利,陛下当政,去腐存新,开上林苑为民利,当为大治,然增添酒税之法,在草民看来,是为反复。”“你认为为政者当让利于民?”“自然。”曹充术毫不犹豫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刘据点头。倒是把曹充术弄得一愣。刘据继续道:“人人都知道让利于民,那么,朕问你,如何让?让多少?”殿内一片沉默。一向善辩的曹充术只支吾不出声。曹充术有自己的立场,他为百姓谋利,自无不可,就像官员会为自己谋利,推动符合自己利益的政策一般,商人也会谋利,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撬动市场,士农工商,各个阶层,思考问题的方式都从自己的立场出发,这并无不可,反而是极健康的行为,只有这样,各方势力才会形成一个平衡,政策也会变为各方势力博弈的产物。士、农、工、商任何一家独大,都不会很好。问题是,你若是以民众的身份,去说让利于民,那随便你怎么说,但,现在的场合,是皇帝在面试官员,既然是官员,你一定要拿出一套实际的方案。刘据不喜欢只会清谈的官员。曹充术要完成身份的转变,非跨过这一步不可。你说酒税有问题,好,你告诉朕怎么改,不然,最好别说。卫子夫不语,她帮曹充术已经够多了,在关键时刻,她分得清主次,其实,卫子夫也知道曹充术的缺点,所以她说让曹充术去当个算账的主簿就够了,现在看来,熊儿还要对其重用啊。曹充术大脑在颤抖,脑中被密密麻麻的数字充斥,酒,粮食,酒税,出口.....种种信息联系在一起,曹充术神色复杂,以这种方法摊派酒税,确实是最合理的办法了。为何之前大汉要禁酒?酒是用粮食酿的。粮食都缺,哪来多余的酿酒。谁不知道酒好喝,百姓喝了也就喝了,若不加管制,酒会越来越畅销,商人见酒卖的好,会大力产酒,粮食的价钱会冲到顶点,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曹充术没想过。禁酒令看起来简单,实则背后有着深思熟虑,民众会质疑凭什么不让我喝酒?商人会质疑凭什么不让百姓喝酒,那我酒卖给谁?可皇帝不能这么想,制定政策的人不能这么想 ,他要从宏观的角度去把控时代。所以,在盐铁会议上,一众儒生质疑桑弘羊凭什么盐铁专营,桑弘羊只觉得没什么话和他们说,在桑弘羊眼中,他们都是只会动嘴而已。曹充术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股比上一次更剧烈的挫败感,在胸膛升起,“陛下,草民....无话可说。”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何太上皇也不征用自己,自己的言论,在太上皇眼中,恐怕和笑话没两样...这么多年的怨气又算什么?怨气消散后,只剩下茫然。田千秋急切,但也不能说什么。怎么十拿九稳的征用,一下就不行了呢?!刘据想用曹充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退下吧。”曹充术无话可说。“朕再送你一句话。”站停。“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虽有爵禄,不足贵也。”刘据的话如洪吕大钟在曹充术耳边敲响!你迷恋走歪路,因为能更快的走到终点,但你也会迷失在路上。“以后不要再吸食五石散了。”曹充术身体颤抖,自怨自艾的十几年,靠放浪形骸来掩饰自己,靠吸食五石散来麻痹自己,今天,终于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再伤害自己了。这句话,曹充术等了太久。回首处,狂妄的曹充术跪倒在地,泣涕横流,“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对刘据扣首三次,曹充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半成的掖月殿前未干透的丹墀,曹充术步下,他并非一无所获,在邪径迷失太久的人,又摔回了大路上。人间正道是沧桑,但,是条好路。........“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刘彻看着自己写出的字,沉默许久,随后问道,“你特意来告诉朕这句话是何意?”身前跪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朔。“臣闻陛下所言,并非特来传告陛下,只是...”“只是什么?”“来和陛下共赏。”刘彻似笑非笑的看着东方朔,“你们都是唇枪舌剑之流,朕说不过你们,但朕也不傻,知道你是来讥讽朕的。”“微臣不敢。”“呵呵,”刘彻懒得和东方朔绕圈,绕多了容易把自己绕进去,望着宫外松木,自语道:“松木楚楚可怜,难为栋梁之材。”小猪也是老阴阳人了。借物喻人。你说的再好,熊儿不也没用曹充术嘛。为啥?曹充术就如这松树,根本就不是栋梁之材。朕有什么问题?没问题啊!东方朔面色如常,回道:“日月同抱,焉有何施?”东方朔回的也犀利。整日被日月辉耀,就算不为栋梁,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刘彻笑笑:“曹充术政论,倒与你相似。熊儿不愧是朕的儿子,早就看出了,与民让利,是大祸之始,民不可知义,朕听说得罪官员灭国的,听说过得罪商人失势的,却没听过不与民如何坏了事。”在刘彻看来,基本盘从来不是百姓。割同姓,官员,商人的时候,刘彻还要想一想,可等到割百姓时,刘彻想都不想。“朕没否认曹充术是个人才,找来当账房倒不错,只不过此等狂才太难驯服,得不偿失,熊儿倒是厉害,闹完这么一出后,曹充术以后活着就不为别的了,就为熊儿活了。朕岁数大了,玩不过你们啊。”东方朔一阵沉默。“怎么?朕要你说话时,你又不说了?”刘彻眼神玩味的看着东方朔。东方朔直言道,“佳。”佳?说得对。刘彻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半天,说得口干舌燥了,东方朔来了句“你说得对。”这一下让刘彻有些不适应,本以为东方朔会向汲老头一般,一顿狂轰滥炸,最后只来了一个字,“佳。”刘彻一时搞不懂东方朔的路数,眨眨眼,看向包桑,包桑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前,“东方大夫,您体识清远,才旷豪迈,应对陛下所言,有所见地才是啊。”东方朔微笑看向中贵人包桑,缓缓吐出两个字,“复佳。”你说得也对!包桑:“.......”东方朔也不走,也不多说什么,前后三个字“佳”“复佳”,给刘彻弄熄火了,刘彻定力自觉大有长进,可此时仍是胸膛微微起伏,一看东方朔就来气,挥手道:“把高智找来!”“是,陛下。”包桑格外积极,他看明白了,不找来第三个人,自己就要承担凶猛的攻势,老和尚高智就在刘彻寝宫旁住着,两人时不时的学术交流,刘彻还给他弄了个小佛寺,没一会儿,高智就带着一个小沙弥走入。用梵语行礼道,“拜见陛下。”东方朔皱眉,暗道,叽里呱啦说什么呢?老秃驴不是会说汉话吗?刘彻能听懂梵语,和高智唠嗑,一来二去就会了,对高智说道,“东方大夫没什么事做,来找朕论道,朕找你来代朕,你与他辩辩。”“是。”高智又是用梵语答的,原地盘坐,“东方大夫可先讲。”生怕东方朔听不懂,身旁的小沙弥翻译道,“请东方大夫先讲!”东方朔明白了,这老秃驴出门还带翻译啊!转头看向陛下,刘彻一脸的得意。以前朕太笨了,和你们辩论还要亲自上阵,现在朕想明白了,朕要请外援! 第 36章 海的那边 身毒僧人高智,笑眯眯的看向东方朔,面相给人的整体感觉....四个字,慈悲为怀。东方朔从没见过这种人。要说感念众人,将天下生民幸福视为己任,东方朔只识得一人,就是当朝圣上,当然,有如此高尚道德情操的人,一定不止陛下一人。但,能同时有如此胸怀,并有能力践行的,唯独有陛下一人。陛下是整个大汉天下的君父,大汉万万生民,都是其臣子、孩子,尽管如此,东方朔也没见陛下平日里如此端着。有句话说的好,在其位谋其政,说句不好听的,你一个无业老秃驴,整日溜溜哒哒四处传教,怎么还悲天悯人上了?东方朔大为不解。高智用梵语说了句什么,小沙弥立刻翻译道,“东方大夫,师傅在等您。”东方朔打眼扫视小沙弥,看向高智,讥讽道,“我记得你不是会说汉话吗?在京城待了数年,何以汉话都不会说了?还要带个译官啊。”刘彻在主位笑吟吟的看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你们争吧,争得头破血流才好,嘿嘿,朕坐收渔翁之利。高智笑而不语,朝东方朔行了个佛礼。刘彻招呼包桑,“给朕拿些干果来,再弄些茶水。”可给小猪看美了!高智在外还要带个翻译是何意图,被刘彻一眼看穿,还能是什么?营销自己呗!此前刘彻帮高智发佛书,坑了高智不少钱,高智的智商税也没白交,回去之后,他参悟了一个道理,要想在中原推行佛教,就像推销商品一样,怎么包装商品,就怎么包装自己。以前的自己太傻,谁来找自己探讨佛理,自己就赶紧贴上去,看似是宣扬了佛理,实则是把自己弄得越来越不值钱,可突然变得不理人,又不现实,毕竟高智是寄人篱下,大汉朝廷赏他口饭吃,他才能在这混着,形象已经固化,没办法再转变了,高智冥思苦想,想了个骚招儿,就是带个翻译,经过翻译一转换,自然就剔除了那些心不诚的人,另外,也能让高智显得更神秘。别说,自从带了翻译后,高智宣扬佛法的进度开始有了进展。东方朔上下打量高智,丝毫不掩隔阂,只见高智着破衣,裹破袄,看起来与乞丐无异,看得东方朔又是一阵隔应,“高主簿,想必很少研习大汉经注吧。”小沙弥转译,“东方大夫何出此言?”东方朔起身,作势要走。“陛下,微臣告退。”刘彻可不忍一出好戏戛然而止,见东方朔要走,将口中的梅干一咽,问道,“聊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走啊?”“陛下,”东方朔面无表情,“微臣实在没法和外夷辩论,身在中原,却不说汉语,我与他有何可说的?他若是能说汉语,我们就辩,若不能说,请容微臣告退。”东方朔的意思很明白,能说人话就聊,说不了人话就不聊了。闻言,刘彻皱眉看向高智,什么话都被翻译一遍,刘彻听得也费劲,“说汉话。”高智不敢得罪刘彻,他和刘据是一锤子买卖,之后刘据再也没用过高智,反倒是刘彻对高智的言论很有兴趣,两人私下时常有学术交流,让高智震惊的是,刘彻在研习佛法上显得格外有慧根,对刘小猪来说,高智说得教派理论,与管理国家大同小异,反而还要更简单些,当皇帝,忽悠其他人时,最起码要做到逻辑自洽,但某个宗教去忽悠人,说不通的逻辑漏洞,用玄而又玄的事物去解释就好。“是,陛下。”金主爸爸的话不能不听,高智操着不流利的汉语,对东方朔说道,“东方大夫,我们继续。”东方朔闻言,起身作势还要走。高智连忙用熟练的汉语开口道,“且慢,且慢。”东方朔看了高智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问,能好好说话了?高智脸上发红,纵然脸皮再厚,还是羞。你们这群汉人真是的!非要如此吗?!东方朔两股重新坐回后脚跟上。其实,东方朔就是吓唬吓唬他,他早就想照亮照亮高智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东方朔也不想错过。汉初兴道教黄老之学,东方朔在朝时,刘彻听取董仲舒的建议,大力抬高儒学的地位,像东方朔就是标准的儒道合一的大才,儒学道学都精,但他并非是儒道合一成了魏晋玄学,魏晋玄学,是数码宝贝里暴龙兽的错误进化序列,等同于进化成了丧尸暴龙兽,而东方朔的儒道合一,是正统的进化路线,战斗暴龙兽。对于高智的佛学,东方朔有着不好的预感,他预感到佛学一定会在中原发展起来,就算现在不行,未来有一天也可以,身为卫道士,东方朔有了危机意识。高智整理语言问道,“对于大汉经学,贫僧已研读甚多,然经学精妙,就算贫僧看得再多,仍是不解其意,正好今日可与东方大夫讨论一二。”东方朔丝毫不客气,直入正题问道:“你可读礼?”“读过。”高智出言谨慎,他察觉到了东方朔的咄咄逼人。“既读过礼,你应知一句话...具父母、大父母,衣纯以缋;具父母,衣纯以青。如孤子,衣纯以素。衣冠,礼之制也。你今日所着,不着朝服,不着深衣,知礼乎?”高智身穿百衲衣,各种颜色缝在一起,东方朔老早就看不顺眼了,衣制规章,都与宗法制相关,东方朔一句就问到了根本,刘彻看向高智。他俩平日交往甚密,看得久了,刘彻反而忽略了此事,刘彻是最重上下观念的,虽无表情,但在场众人都明显察觉到了陛下的不快。高智手心冒汗,心中暗骂东方朔,本以为只是小聊两句,没想到,开口就想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真狠啊!“陛下...”高智开口。被刘彻粗暴打断,“你是与东方朔辩论,老来找朕做什么?”“是。”高智心里苦啊,又转向东方朔,“东方大夫,贫僧是在修行杜多。”“哦,听过。”东方朔点点头。杜多,就是头陀,是佛教的一种苦修方式。用梵语翻译过来就是“抖擞精神”之意。佛教僧人苦行修身,已修头陀的方式,修十二种苦行,分衣、食、住三大类,粪扫衣,常乞食,住静处...发展至后来,才以头陀代指行脚僧人。高智连忙解释道:“微臣既为大汉官员,着百衲衣行头陀却有不妥之处,多谢东方大夫提点,等回去微臣就换回朝服。”高智可不敢再留破绽了,自己寄人篱下,更何况大汉也没有佛教氛围,没必要迁就他苦修,他的身份应最优秀是大汉官员,其次才是僧人,这点是一定要搞清楚的。分不清主次,后果很严重。“高主簿,”东方朔一开口,高智就是心头一紧,“听闻杜多是你们身毒僧人的苦修之法,但我却不解其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以如此自糟蹋父母精血?“此事是东方朔最看不惯高智的地方。古人连头发都不敢轻易剪断,修行的僧人说剃光就剃光,而先秦百家的理论中,也鲜少有折磨自己已求完满的理论。不夸张的说,高智所行,在东方朔眼中与旁门左道无异。君子避险,修身齐家,这是根植在华夏人血脉里的思想,先修身,把自己搞好再讲其他的,一步一步来,佛法却反其道而行,以苦行为乐,并且认为苦行是在解救苍生。“人生皆苦,摒除物欲,精进所学。”高智唤了声佛号,小沙弥神情肃穆,也跟着行了个佛礼。“精进所学不错,可与摒除物欲又有何关系?”东方朔不是有意刁难,他是真的不理解。汉人讲中庸,要享乐,但也要节制,不要过那个度就好,过犹不及。而高智所言,并非是过犹不及了,而是根本没有!“人之精有限,分则耗,专可成。”东方朔反问:“何以游朱门?”高智笑了笑:“我游朱门,如来双树北首而卧。”东方朔摇摇头,一百个不赞同,再跟他说下去,也说不清什么,而且,东方朔有种直觉,佛道之论,并没有结束,二人的对话,不过是刚刚开始,“陛下今日所言,我也要送给高主簿,邪径之速,不虑迷道。”“东方大夫,我记下了。”........身毒堂邑父匆匆走进,一看,海外三巨头都在,张骞,司马相如,儿善于。不光是他们三个,还有第四道人影,西域都护班兴,也是最先随太子据建立科馆的第一批人。堂邑父还想和班超嘴贱两句,但一想到情报紧急,开口道:“将军,他们太他娘的废物了!人马都打光了!我们的投资全赔了。”“赔了?”司马相如笑道,“不见得吧。”堂邑父皱眉:“几千把精锻剑,弓矢不计其数,最起码值一船银矿,大秦人还真是废!”张骞笑笑不说话,看向西域都护班兴,“玉成,你看呢?”班兴掌管西域大事小情,举手投足间多了些上位者的气质,大宛一战,算是彻底把西域各国的胆子打破了,班兴整日也轻松许多,身毒这边刚出情况,刘据就派班兴就近支援,但,以刘据对霍去病所说的话来看,派班兴来只是权宜之计,能够稳住局面就好,通过张骞不断传回的大秦情报,刘据就算再不了解罗马史,也大致抓住重要节点了,两汉两罗马,罗马也到了历史的转折点,一场席卷世界的风暴,正在酝酿。现在的事,与即将袭来的风暴相比 ,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班兴对西域身毒了解,对大秦的了解程度,远不如在座众人,所以他说话也较为谨慎,“你们支援的苏拉,他的上层摸清了吧。”“摸清了,是一个叫马略的执政官。”司马相如继续道,“马略在大秦推行改革,大致是将募兵制改为征兵制,以前只是有财产的大秦公民有资格当兵,现在马略要推行任何人都能当兵,说简单些,就是扩大了兵源。”班兴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作死啊。”“呵呵,要不说呢,”堂邑父接过话,“他们之前吃了败仗,发现兵制腐败存在问题,其实真正有病的是他们的朝廷,叫什么元老院,元老院是疮,不把这个疮挖掉,只清理四处的血有什么用?”司马相如点头:“马略改革,倒与国野制相似。”众人啊了一声,点头称是。历史何其的相似,在东西方的两个庞然大物,哪怕在此之前没有交集,也产生了相同的问题,或者说,只要人类存在,就在产生的问题。司马相如口中的国野制,是周朝推行的制度,在境内的叫国人,境外的叫野人。野人不一定是区域外的住民,也有可能是国人繁衍太多,迁出去的旁系,总之随着人口越多,版图越大,国以外的区域就越多。国野制分工明确,国人当兵,野人种地,会有人说,当兵打仗是送死啊,国人怎么还抢着干?抢着干也就算了,还不让野人干。很简单,当兵手中握着的...叫真理。谁拳头大,谁说得算。发展到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春秋各国打仗太频繁,国人兵源补充不上来了,各国开始改革,允许野人当兵。时至刘据一朝,马略改革的困境、解决措施,早在中原春秋各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结果呢,既得利益者不满意,接着打。春秋时期的战争频率远比战国要频繁得多。“他就是个执法官,失败是必然的,我们就是信了苏拉的邪,马略被关进大牢,他要截出马略,我们提供武器,现在好了,他们非但没救出来,还把自己送进去了。”堂邑父呵呵一笑,“真他娘的赔钱货。”...... 第 37章 老油条张骞 “真他娘的赔钱货。”堂邑父呵呵一笑,对罗马商人苏拉非常不满,要钱给钱,要武器给武器,折腾半天,就像路边的狗一样,一脚被踹死了,这让汉军没法接受。班兴眨眨眼,看向张骞,毫无疑问,这群人的主心骨就是张骞,要论外交经验,把在场众人摞一起,都不如张骞一个,都是用人才二字,不足以概括张骞,张骞是全才。旅行家,探险家,外交家,意志品质绝佳,身手上乘,智勇双全,还深谙政治历史,甚至在开辟丝绸之路后,还可以负责商路往来,妥妥的六边形战士。汉朝人才济济,将星如云,可张骞,就这么一个。“张将军,您认为呢,是否要放弃马略,另寻一只?还是说...”“我觉得吧...”闻言,张骞没开口,堂邑父却先插话,被张骞狠狠瞪了一眼后,堂邑父立刻捂住嘴巴。可以把他当成各项数值都比张骞低一档的小张骞,堂邑父要是没能力,张骞出西域十年之久,能随张骞回来的,也就他一个。此人什么都好,唯独说话不分场合,回国以来因为这张嘴一直难以上进,只能待在张骞左右折磨张骞,“问你了吗?”张骞冷冷问道。隔三天两头,就得敲打敲打堂邑父,“没...”堂邑父把话咽回去,连忙摇头。“你没长这张嘴,就是天人了。”张骞嘲讽一句。扫过众人,察觉到张骞的视线,一直低头玩弄小刀的儿善于也停住动作。张骞的目光在班兴身上停住,开口道:“在他身上投入了那么多,不撤出来,还有回本的希望,撤出来,就是真赔了。再说了,要是没看好他,当初也不会在他身上下注。”张骞的话算是定调。还要支着马略!众人均是面露思索,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策略,说实话,供给马略派的装备是不少,但对于大汉海外舰队而言真不算什么,想要再从罗马身上赚回来这些钱,那太轻松了,如果觉得没必要,大可以弃掉马略。张将军支着马略,恐怕是看到了转机。“您是说...”班兴会意,“马略还能救出来?”儿善于将匕首扎在身前的案几上,声音中现出冰冷的杀意:“我去把马略劫出来!”闻言,堂邑父捂住额头,心中嘟囔了一句,“这虎..”“你去是劫人吗?”张骞淡淡问道,“你去就是送。”“我...”张骞叹了口气,儿善于凶猛有余,论智谋,和他的父亲伊稚斜单于,就差得有些距离了,没办法的是,儿善于的勇猛,在大多时候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但想要更进一步,距离大汉那两颗璀璨的将星更近一点,现在还远远不够。张骞在儿善于身上看出了潜力,所以一直在有意培养他,“你在周围打出了名气,他们只要听到你的名号就会溃败,但这是因你行军疾如风、来去无踪,他们抓不到你,你能且战且走,这是你的最大优势。马略是重要人物,一定关在最安全的地方,你要劫出他,就要打进城里,若你是抓不住的欲儿,此举无异于主动往渔网里钻,就算笨想想,你的马匹在城内能跑开吗?就算你能跑开,所有的游骑兵都能跑开吗?敌人只要想办法把你们赶入一处逼仄的角落,你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再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有机会,可你为何要去这么做呢?中原有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倒好,主动行险。”儿善于被训得低下头,扯了扯衣服,盖住不经意露出的刺青。尽管看着可怜,但张骞丝毫没有住嘴的意思,继续道,“你把马略救出来又能如何?他手上依旧没有兵力,还是那些臭鱼烂虾,他和死了没区别。做事前多动动脑子。”“哦。”儿善于乖巧的点点头。司马相如摩挲胡子,眼中闪出复杂的神情。张骞的话他明白了。马略救出来,也没意义,因为这个人政治上死亡了,政治死亡,意味着丧失了所有权力,他在大秦也没有了话语权,大汉需要的是执法官马略,要带头衔的。这就难了啊...不光是要救出马略,更重要的是,要复活他的政治生命...这要如何做到?堂邑父眼神急切的看向张骞,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张骞无奈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带了一群孩子,真成奶爸了!“你说吧。”“呼!”可给堂邑父憋得够呛,“将军,非得是他吗?您若是想寻一颗棋子,大秦不知道多少人排队等着呢,您要是想与他们的执法官合作,也是轻而易举,何必非要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马略呢?”“我看中的就是他一无所有。”张骞淡淡开口。众人沉默。“将最大的楼船开进大秦近海。”众人:“!!!”班兴惊呼道:“将军,若是要开战,还是要先和陛下请明的。”张骞狡猾一笑:“谁说要开战了?照我说的做。”(明天补) 第38 章 碟中谍 霍去病负手,“你觉得这股兵马的缺点是什么?”二皇子刘弗被问得有些发愣,不光是他,在旁边听着的程怒树虎目中也露出思索的神色,陛下准备的这支重量型特种部队哪里厉害,在场的二人都能如数家珍,可要说哪里不足...刘弗没想过,或者说,从没往这个方向去想过。霍去病看着二人,对刘弗倒没什么情绪起伏,对程怒树确有不满了,皱眉问道:“你也没想过?”程怒树是厉害不假,可在霍去病面前,就有种天然低一头的感觉,二人的关系也跟复杂,程怒树绝对不算是霍去病的兵,二人又是对手,又是伙伴,最起码,程怒树是这么认为的,至于霍去病怎么想,程怒树不知道。说实话,程怒树真没想过,“去病,我一门心思练兵,只想着把兵练好,你要问这支兵马厉害在哪,我能说出不少,但,你若说差在哪,我还真没想过。”“你懈怠了啊。”霍去病看着程怒树说道。程怒树可是在草原上将伊稚斜耍得团团转的神将,在政变那晚更是一夫当关,“有吗?”程怒树挠挠头。“真有。”“好吧。”“不过,没什么所谓。”霍去病笑笑,“我也一样。”远离战争太久,确实会让猛虎打盹,去年是打过大宛,但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至于与强度作战,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霍去病又看向刘弗,“虎儿,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咳咳,除了你父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十全十美的军队,任何军队都有长处,也有短处。用兵的将军,不仅要知道手中将士的长处,更要知道短处,只有知道弱点在哪,才会把弱点保护起来,不然,若是被你的敌人先察觉到你的弱点,你却浑然不知,那就晚了。”刘弗本就聪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霍去病的话肯定不止在战场上,在朝堂上同样适用。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自知者,要了解自己的优点,也要了解缺点。为何霍去病带兵战无不胜,他太了解手下兵马了,完全不给敌人找到自己弱点的机会。“现在,”霍去病俊美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你好好想想,这支兵马的弱点在哪。”程怒树在旁沉吟,去病是在有意教二皇子殿下用兵?想到这,程怒树不禁思考,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霍去病是国公一般的人物,甚至说...程怒树听到个传闻,陛下在等一个机会,要将卫将军和霍将军的地位再往上提,任何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这个机会与二皇子有关?还是说,二皇子参与到了这次机会中?就在程怒树疯狂推测时,刘弗开口道:“舅,若是我,我会以快打慢,这支兵马确实有弱点,负重太大就注定快不了,会被游骑兵那种来去如风的兵马克制。”霍去病眼中闪过赞赏,“所以呢?”“所以,这支兵马绝对不能打快,而是要打慢,适合打攻坚、阵地。”“看,你把这支兵马的弱点保护起来了。”霍去病笑道。刘弗愣住,脑中啵得一声,恍惚间有种顿悟的感觉,以前想不通的事想通了,对于兵法的理解也更深了。“虎儿记住了!”“去玩吧,”霍去病揉了揉刘弗的头,“我和你程叔有话说。”“嗯!”刘弗激动的跑开,想着去找窦家大姐姐分享喜悦。“这孩子如何?”“颇有陛下之风!”程怒树说了好像没说。“屁,你见过据哥儿打仗吗?”霍去病白了程怒树一眼,“难怪太上皇如此喜欢这孩子,行军打仗之理,他与太上皇很像。”程怒树不搭话。别看他长得傻大,其实很有政治敏感性,他尤其明白一个很浅显的道理,相同的事不同人去做,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相同的话不同人去说,也是同理。点评皇子,霍去病可以说,但自己不行。这是边界感。“赵采风知道吧。”“嗯。”“这小子陪着牛儿犯了傻,被罚得挺惨,但又被放到牛儿身边了。”程怒树脑中闪过两个字。忠诚。试问在一个上位者身边,绝对忠诚去执行你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错得离谱,是需要这种人?还是知道你错了,尽管忠言逆耳但还是要说忠言,将你劝回来的人?都需要。上位者身边,需要不同角色定位的人。东方朔给太子落的棋局,一窥帝王术的天机。帝王不决,而是要身边人去决,想要碰到帝王的真实想法,就要有足够多的选项,这些选项,则要由定位不同的角色提出。明君一定要兼听。在不同声音中找到自己想要的。赵采风的定位就是愚忠。他已经合格了。“另一个是史复,我听说你敲打过他了。”程怒树有些尴尬,“是。”“敲打得不错,他还没搞懂自己。”霍去病意有所指。程怒树恍然,史复是皇后的弟弟,是太子的外戚力量,他应与赵采风相同,不计后果的支持太子。换句话说,史复的定位也是愚忠。让他去思考利弊,在行忠言告诉太子,他还没这能力,水和县他说对了,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在暗中,让陛下不满的是,史复做了,但没做完,最后把太子放弃了。想到这,程怒树一阵头皮发麻,帝王心术!早就将每个人安排好了!赵采风有错,赢了。史复没错,却输了。程怒树眼睛不眨,看向霍去病,“看我干嘛?”霍去病问道,“真当我天天混吃等死呢?等到海外开战,我要去,你也要跟着去。”“是。”程怒树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知道不久的将来,自己还要上战场。“...虎儿也要去。”闻言,程怒树猛地瞪大眼睛,随后叹服的一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陛下。雷霆手段,慈悲心肠。不忍心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早早就安排出去了。难怪去病今天意有所指的考校二殿下。“还有一件事麻烦你。”“你说。”“我听说你最近在忙蒲桃锦的生意是吧。”此事没什么好遮掩的,程怒树点头说是。“跟太上皇争一争吧。”“这...”程怒树面露为难。此前他就因为此事,和审卿争辩过,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原因有二,第一:海贸的盘子足够大,还远远没有到两虎争食的地步,甚至大汉的产出都跟不上海外的需要,与太上皇争,显得敌意太大。第二:没有蒲桃锦,以后还会有别的生意,为何要和太上皇碰个你死我活?见程怒树面露为难,霍去病微微不悦道,“怎么,你不愿意?”在霍去病的逼视下,程怒树点头道,“是,去病,我觉得最好别这么干,得不偿失。”沉默。霍去病看了程怒树好一会儿,实在没憋住,忽然大笑出声,拍着程怒树肩膀笑道:“你如此认真作什么?你与赵破奴他们太不一样,我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唯独你不同,你不错。”“唉,海贸生意那么大,井水不犯河水,再说太上皇最近也没做什么,突然来一下,实在是不应该啊。”“我知道,我知道,”霍去病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关节处在于巨鹿陈家。”巨鹿陈家?程怒树知道,此前太上皇织锦依靠的是霍家,霍显与霍光联姻被陛下亲口叫停,太上皇就弃掉了霍家,转而用曾被霍家坑害的巨鹿陈家,只是...不知道陈家如何惹到霍去病了。但,程怒树也不想问,沉吟片刻,“好,若只是支出陈家,我能干。”“那交给你了。”“嗯。”霍去病知道,程怒树要不然就不会答应,只要答应就是一诺千金重,呼了口气。其实,霍去病如此针对巨鹿陈家,是因为据哥儿,此前陈家通过舒妃意图贿赂,算计到了据哥儿头上,霍去病一直记得此事,让据哥儿亲自下场,巨鹿陈家还不配,霍去病便想着用借着竞争市场,让程怒树挤掉陈家。说实话,就算惹到了霍去病身上,霍去病心情好,也就不计较了,可要对据哥儿不利...在这点上,霍去病睚眦必报。.......按理说,西汉军队从海上航行到地中海地区,是完全不可能的,原因在于西汉缺乏远洋航行经验,并且大航路核心地点好望角还没有被发现,最难实现的是,航路太长,需要经过太多第三方国家的近海。而化不可能为可能的重要转机,是对身毒的控制。身毒成为了大汉的重要补给点,从身毒启航,就会将航行难度大幅度缩小。张骞站在巨大海图前,以西汉为中心,直到身毒,大片的海域基本都被探索完毕,这得益于张骞旺盛的好奇心,但身毒之外,是一片黑暗的迷雾地区,只是在某个大致位置,标出了大秦...也就是罗马。这片海域,张骞没探索过。众人把呼吸放到最轻,等待着张骞思考,张骞看到了另一个重要地点,如果想要开进地中海,走波斯湾路线的话,有一个国家是如何都没办法避开的,安息。“将船只开进地中海...好像有点难啊。”张骞喃喃自语道。司马相如闻言点头,何止是难,简直是历史性的壮举。“其实我们停在安息,让他们派人来交涉也好,他们离不开我们的货物,若驶入他们的地盘,还只是孤船,稍有不慎,就会被打沉。”司马相如顿了顿,脸上现出心疼的神色,“人死了倒无所谓,若是把貔貅宝船送了,那就真亏死了。”在刘据太子时期,大汉就造了很多船只,大汉原本的楼船更适合在近海航行,在此基础上稍加改造,使得能进行更远距离的航行。但要做到跨大洋航线,楼船是完全不够的,楼船多是平底船,远洋海流复杂,平底船太易倾覆,能做到跨大洋航线的船只,只有一艘。貔貅宝船。这是刘据倾力打造的远洋舰,打造成本太贵,只有这么一艘!但这艘远洋舰,单论性能,已经不是进步几百年的问题了,足以在大航海时代驰骋。深v型船杆,坚固龙骨,多桅多帆,船板拼接技术....这艘宝船做到了蒸汽时代前的极致。张骞一众人,连航行都舍不得。更别提用它来深入险境。堂邑父附和点头:“娘的,我死了都行,这船不能沉啊。”“说什么话呢?”张骞瞪了堂邑父一眼。张骞也很为难。他考虑到一点,现在所有得到到关于大秦情报,都是从别人口中和廖廖的大秦人得知的,张骞没见过这片土地,也没见过这片土地上的人,所以,在张骞看来,大汉对大秦一无所知。大汉航行到大秦都难如登天,反之,大秦也打不到中原,两者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不知为何,张骞胸中探险家的血液,催促他要征服每一片土地。更何况是遍地黄金的大秦!张骞盯着海图,还在取舍...........大秦“执政官。”“马略怎么样?”“很好。”“嗯,”执政官身影闪动,“要好好对他,汉人对他很看重,不会放弃他的。”“哼!汉人也真是蠢,他们不看重您,反而是看重一无所有的马略。”“马略很厉害,我也在他手下做过事,只不过,那一场战役,让我们分道扬镳。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他一起做些事情,但是...他走的有些太远了,走到了一个让人害怕的地方。”一片沉默。执政官再次开口,“我们需要汉人的货物,比什么都需要!我不惜设这么大的局,牺牲这么大,甚至险些死在汉人手上,都是为了罗马的胜利。”“是,苏拉执政官!”光影闪动,如果张骞在这,一定会认出眼前的执政官。正是大胡子罗马商人,号称为马略而战的...苏拉! 第 39章 英雄时代 深吸口气,盯着海图的张骞回过神来。短短十几息,他想了很多,主要是复盘和马略接触上的前因后果,就像他方才所说,汉人对大秦的认识都是通过他人口中,与马略的接触也是如此,他们和马略的交流,都是由第三人转述,再细想下来,无论是大秦的事,亦或是马略的事,经过某人之口,也是一人。“我们要找到苏拉。”“苏拉?”西域都护班兴不自主开口重复了一遍,在口中囫囵咀嚼这个名字,好似是嗑开坚果,“苏拉”二字越嚼越有味道,堂邑父眯起眼睛,看向张骞,别看他平时总是嘻嘻哈哈,但在内心中,却迷信张骞的判断,苏拉说自己是起义军领袖,要为了马略发动一场政变,甚至张骞用的安息内应都没听到大秦内的动静,一场政变就稀里糊涂结束了?“我们是如何觉得起义结束了?”张骞看向西域都护班兴反问道。“马略被抓了。”班兴脱口而出。这条逻辑线索很清晰啊,苏拉起义—马略被抓—起义失败。而事实是,每一条线索都是靠不住的。“您是说,大秦内根本就没有过起义?”班兴失声惊呼,说着,后背是一阵凉意!众人面面相觑,若大秦内根本没发生过起义...那为何要苦心积虑设计这么一大串的故事?史书记载张骞“为人强力”,顶级探险家都有相同的共性,自信,甚至是病态的自信,远比其他人,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是一个直觉,也是坚信不疑!而张骞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是在西域流宕时,无数次生死险境中训练出的本能,张骞出西域,是为了联合西域各国,与大汉遥相呼应 ,以限制匈奴。他先后被大月氏、匈奴、大宛、鄯善俘虏过,西域各国惧怕匈奴远比惧怕汉人来得实际,将汉使抓起来就是为了献给匈奴,若没有张骞无数次的强力判断,他的尸体早就喂老鹰了!张骞冷声道:“苏拉有事!”“他们何苦绕这么一大圈?”儿善于问道。“看不明白?”张骞反问。儿善于点头。“看不明白就对了,”张骞笑了笑,“置山不见山,我们已在局中了,这就是冲着我们来得。”儿善于愣了下,随后也笑了,七杀命格会怕被人针对吗,越是混乱,他越兴奋。“我本来是想,将貔貅宝船开进地中海吓住他们,他们不会动我们,因为他们离开我们,就拿不到蒲桃锦了,况且...”司马相如继续道:“况且,我们的船,要是能开到他们面前,他们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狂喜。这就意味着,我们有办法直接降货送去,大秦人苦于安息在中间抬价,恨不得直接与我们交易。”说简单点,大秦不想有中间商赚差价。两国贸易,或是三国贸易,说到底,是经济行为。司马相如看向张骞,大汉美男子,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也赋予了他不一样的气质,司马相如一双凤眼,眼角的鱼尾纹泛起,像是貔貅宝船划破海浪的波纹,“子文,玩法变了啊。”张骞淡淡道,“正合我意。”.........罗马 元老院圆桌周围,大致有十几道身影,元老院成员多是贵族的代表人物,清朝的议政王大臣会议,与其模式相似,满人入关后,缺乏依靠的政治力量,以各旗的领袖聚集在一起,合力讨论政治走向,这种氏族部落的模式,对于游牧民族很常见,但,满人入关后,发现了全新的玩法。帝王专制。清朝皇帝脑中一个想法被无限放大,既然可以一个人说得算,为何要那么多的声音,于是南书房、军机处等机关应运而生,皇帝不和他们谈了,直接设立以皇帝为绝对核心的秘书机构,以此来淡化议政王。历史本来就是一个圈,太阳下没有新鲜事,说得太对了。任何一件事,总是能找到模板,不是在东方,就是在西方。罗马共和时期是元老院说了算,等到发展至帝国时期,那就是一个人的意志。而在共和发展到帝国时期,有一个重要人物,苏拉。他封自己为终身独裁官。开始了全新的玩法。而现在,在圆桌上,苏拉什么都不是,只配留在末席。“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个蠢货!你与你那愚蠢的祖父一样!”“得罪了汉人,没有香料、丝绸,我们还怎么活下去?!”苏拉强忍住厌恶,露出谦卑的笑容,“各位尊贵的大人,这只是一次试探罢了。”“试探什么?”“我想试探一下,汉人是不是单纯的想和我们贸易。结果是,并非如此,我以前对大汉不够了解,大汉是东方的雄狮,各位尊贵的大人,你们见过会吃饱的雄狮吗?”一阵沉默,随后响起哄堂大笑,金发大胡子的苏拉只是微笑回应。“哈哈哈哈!你是说,汉人要吞掉罗马?!哈哈哈哈!你真是疯了!”元老院贵族丝毫不掩嘲讽。他们当然有资格狂妄,当然有资格看不起任何人,罗马在短短的一段时期中,吞并了整片地中海,横跨三大洲,他们对胜利已经麻木了,罗马,即是胜利。而在狂笑的贵族之中,只有一人没笑,那人隐于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巨大的鼻子,苏拉察觉到有人正观察自己,朝着那人黑暗方向礼貌点了点头。“苏拉,收起你的狂想,马略的事情已经过去,战争也已经过去,我们是最大的赢家,我们口袋里有的是黄金,现在我们要把这些黄金花出去,你不要在挑衅汉人了,我们要友善一点,要是把他们吓得夹起尾巴逃跑,可就永远找不到了。”“哈哈哈哈哈!”在狂笑声中,元老院会议落下帷幕。.........“要不要让陛下来拿主意?”司马相如试探问道。“给陛下书信,就告诉陛下我们要这么干。”张骞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太清楚时机的重要性了,时机转瞬即逝,一来一回,等到陛下的诏命返回,形势早就大变了,更何况,他们自己就是最前线的人,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情况。让张骞能有如此底气的,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陛下是位雄主。何谓雄主?他能允许手下人自己做判断。“好!”司马相如毫不犹豫点头。张骞大脑飞速运转,“安息得到了大秦的庇护,已经与我们不亲近了,我们没有作为,这会让其他还在观望的国家,也都倒向大秦。”在外的历练,让张骞意识到,天下通行的法则只有一个,匈奴强,西域各国就会倒向匈奴,大汉强,他们就会倒向大汉,法律和规则不过是用来规束境内生民的,亘古不变的规则,只有一条,丛林法则。“我要你打疼安息。”张骞看向儿善于。儿善于嗯了一声,眼中放出嗜血的绿光,“挂上大汉军旗。”儿善于愣了下,又很快收敛情绪,“知道了。”众人心中激动,以前的天神之鞭是游匪,现在要让群羊看清楚,握鞭子的人是谁了。“从西域开始抽调兵力,你要支援他,”张骞手指班兴,“不把敌人打疼,就不算完。”“是,将军。”西域都护班兴重重点头。“我要你去大秦送封信。”堂邑父点头,正色道,“将军,您说。”“苏拉是大汉的朋友,不把苏拉放了,还给我们,大汉与大秦的所有通商都要会停止。”“妙啊!”堂邑父眼睛大亮。你不是喜欢演吗?那就继续演下去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瞬间让汉军化被动为主动。张骞推测,苏拉能做这么大的局,在大秦,一定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若一切都是假的,你们要不要把苏拉交出来?还是要撕破脸打一仗试试?选择权交给你们。“记住,我要你把信放在元老院的桌子上!”张骞要完成和罗马人的直觉接触。“知道了,将军。”.........首都罗马“苏拉大人,请等一下。”苏拉站定,回身看清来人,长了个巨大的鼻子,也是元老院会议上唯一没发笑的那位,礼貌行礼,“庞培大人。”来人叫斯特拉波·庞培,是后来三巨头之一(凯撒,克拉苏,庞培)庞培的父亲,他是骑士阶层的代表,也可以看做新贵族,他们与传统古老的贵族阶层不同,可以视作军功贵族,靠军功起家的新兴贵族,在古代西方,骑士自然是贵族阶层,西方封建社会的核心是封君封臣制度,骑士宣誓某个人的忠诚,继而被赏赐封地,这种模式是不是很眼熟?周代分封。稍有差异的是,周代分封以血缘宗法制联系,而西方封君封臣以道德誓言结合。那如果不讲道德呢,很简单,破坏规则的人会被群起而攻之,那如果他们没打死你,反而被你打败了呢?恭喜你。你现在可以制定规则了。此时日耳曼人还没有带来封君封臣制,罗马仍是多头议会的模式,“听说你和汉人接触过,我对他们很感兴趣,可以聊聊吗?”“我的荣幸,庞培大人。”两人在一处小酒馆坐下,一入门男女交融,酒味,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到处是放荡、咒骂、咆哮的声音,一个胸部似要撑开衣服的女人,将两大杯酒放到二人面前,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扔,“两颗阿司,让我把手伸进你的领口。”庞培扔出两颗银币,这种银币是在罗马布匿战争货币贬值后,推出的紧急货币,在下层通行,女人妩媚一笑,身子前倾,“尽情享用,男人。”庞培现出享受的表情,消费过后,见苏拉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庞培耸耸肩笑道,“我也是男人,你知道的,我对大的没办法。”说着,还做出一个下流的动作。“劳拉酒,希望你能喝得习惯。”说罢,庞培咕咚咕咚将大木杯里的酒饮尽。苏拉望着熟悉的劳拉酒,一时有些恍惚,庞培笑道,“劳拉酒,是用葡萄最后一次渣滓榨出的,最好的葡萄酿酒当然要给最尊贵的人喝,渣滓要给渣滓喝,看,他们不是也喝得很开心吗。哦,抱歉,我并不是看不起他们,但,你知道的,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人有等级,酒,当然也有。”苏拉看了庞培一眼,眼中仍有着戒备,鼓动鼓动一饮而尽,“好酒量!”庞培开心的大笑,用力拍打着大腿,看起来与身边的下等人无异,在元老院端坐的他,还有眼前肆意的他,一时让苏拉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他。“今年的战争,你打得不错,朱古达是个难缠的家伙,你不是踩着马略上位了吗。”“别提这个,”苏拉皱皱眉,好像很不愿意提起此事,但不知是不愿提起这场战役,还是不愿提起马略。庞培眼睛一闪。“给我讲讲汉人吧。”“你想听什么?”苏拉回身向女老板又要了俩杯,女老板问“你也要购买快乐吗?”被苏拉皱眉挥退,女老板见挣不到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嗯,我对汉人完全不了解,只知道他们的货物是最好的,放心,我与元老院其他的蠢货不同,能制出最好商品的汉人,怎么会是待宰的羔羊。这样吧,你和我说说,商道上的那位,张?好别扭的发音。他在罗马,可是很有名的。”“张骞。”苏拉面无表情回道,“我从没见过这种人,罗马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如他有智慧、有勇气。”庞培愣住,显然这是出乎他意料的回答,他知道苏拉并非夸大事实的人,可仍然难抑心中的不满,“虽然老顽固,罗马优秀的贵族、将军却很多,张有什么战绩吗?我们的将军们,将版图扩大了数倍,苏拉,你未免有些害怕汉人了。”苏拉喝光第二杯酒,呼出一口浊气,像发出预言一般,喃喃道,“庞培大人,元老院的所有人,都会死在张骞的手上。”“包括你和我。” 第40章:王师 “张骞会杀了元老院的所有人。”“包括你和我。”庞培嘴角勾起笑意,好似在说“这不是一个高明的玩笑”,待双眼适应黑暗,看到苏拉脸上认真的表情后,庞培的嘴角弧度冻结在那,直到略微有些嘴角痉挛,“哈!苏拉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张骞不过是一个外国商人,他有这个能耐?呵呵,若他真能杀光元老院,我愿意与那群老东西陪葬。”“我觉得如此。”苏拉用词还是很谨慎,哪怕庞培一次又一次发表对元老院不满的言论,苏拉都没有搭茬,他知道庞培在向自己示好,但,苏拉不会轻易上钩。身处上位的人个个狡猾如狐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嘴里吐出来的事物才是最危险的。庞培笑了笑,招手又要了两大杯劳拉酒,同样,又甩出了两颗阿司银币,在老板娘花枝乱颤的笑声中,庞培高举酒杯,“来,让我们敬张骞!”.......《三秦记》所载:河津,又曰龙门,去长安九百里。水悬绝,龟鱼莫能上,上则化为龙矣。......“二位先生,朕欲度田,处事不敏,还请先生指教。”刘据面前是二位帝师,左为石健,右为东方朔。石健和东方朔均目视前方,但余光却是碰了一下。听闻皇太后听政,大鸿胪寺度田,刘据不是箭在弦上,这支箭早已离弦了,那么,还找二人来问什么呢?二人均为天下名教之冠冕,要做的无外乎两个字。正名。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要主导舆论。不要小看舆论的力量,人言可畏,从口中说出的话,是可以杀人的。自古就对《诗经》是何人所作议论纷纷,目前有一种看法是,诗经并非一人所作,而是从宫廷走出去的采风官搜集来的民间诗句。采风官搜集来的就是舆论,皇帝也由此了解百姓对自己的看法。石健喜后发,东方朔也知其性格,挺身直言道,“陛下,民不知义而教之义,昔年郑国子产殖田,郑百姓骂其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政三年,我有子弟,子产悔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度田一事,利天下百年。”石健在旁微笑点头,表示认同。东方朔开口就定调,度田不仅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子产的故事在说,子产为政,百姓骂他,三年后,发现子产是对的,又都在夸子产。其用子产为政举例,就是要告诉刘据,民众因势利导,目光必然有局限性,所以希望陛下到时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东方先生所言,朕记得了。”刘据点头。他与东方朔英雄所见略同,这种风气让刘据想到了现代网上的各种论坛,赢了吹,输了骂,春秋时期也是如此,越身居上位越会明白一个道理,万事都是结果论。特别是为政者,结果远比过程重要。李广厉害,谁都知道他厉害,可没有对匈奴战胜的结果,他就永远会被人诟病,永远会被拿出来讨论。高处不胜寒,身居高位其实并没有多少容错空间。一个政策失败了,其政治生涯也基本到头了,哪怕出发点是好的,结果不行,就没人会记得你的好意,王莽的事例还不够教训吗。而若是结果对了,哪怕其中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自有大儒为我辩经。东方朔叹了口气,胸膛中对陛下的敬佩满溢出来。东方朔深信,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所以他的前半生会因不被重用,郁郁不得志。东方朔觉得自己能力够大了,没有能用到的地方啊~度田这个大难题,当然由能力最大的陛下来,说句不好听的,东方朔并不认为之后的后继者,会有陛下这般手段和魄力,但,当陛下真坚定要做此事时,东方朔还是只有敬畏。东方朔也不藏私,“大汉天下,兼并之势倾矣,不出百年,正如董先生所言,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说着,东方朔忽然哑住,说出此言的董仲舒早就看到了这一步?董仲舒为帝师,一心求死,没有选择活着帮助陛下。是对这个世道绝望了吗?当然不是,不,或许曾经是。东方朔忽然想明白了,董仲舒为何走得如此洒脱,他看向眼前的青年。命运的钟声在东方朔脑中轰鸣,每一寸波纹回荡在灵魂的每一处角落,刘据没有察觉到东方朔的异样,提到先生,他也有些失神,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句话就像预言,将历史引到必经之处,董仲舒并非没有抗争。可惜......纵使他天纵英才又如何?阻挡不了历史大势,他能做的只是稍加延缓。汉代土地兼并根源于私有制的合法,再加上种种原因,中下级士大夫在家乡都有着地方势力,他们不同于京中大官,可聚集在一起的力量,要远远比世家大族还要大!董仲舒开出的药方是,用集权来压制私有。不断加强中央集权,以皇帝的个人意志,来对抗兼并。延缓,却不能阻止。(明天补) 第 41章 未来的诸侯王 望着便宜老爹眼中闪烁的光芒,刘据不禁感叹,便宜老爹真是天生的君王。秦皇汉武,何其风骚。五胡乱华,晋人南渡,有一臣子北望神州,发出感叹:“若是秦汉二帝,何以山河破碎至此?”刘彻更是皇帝界的平头哥,不管打得过还是打不过,先打了再说!“熊儿,对于安息国情报收集的如何?”刘彻眼中光芒不减反盛,刘据示意窦富将张骞所有关于安息国的情报搬来,侍中窦富抱着一大堆简牍,放到了刘彻手边,刘彻饥不择食的吸取知识,刘据后悔自己没多学一些世界史的知识,最为倚仗的信息差此刻难以发挥,对于大汉时期的安息国,刘据只记得一件趣事,历史上,安息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连接着大汉和罗马,有一次汉使经过安息国,安息特意挑出最精锐的骑兵,一显国威,汉使回去禀告,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安息,大国,多奇物,与中国同业....而兵弱。”安息大秀肌肉,没想到在中国史书留下这么一段印象,早知道不瞎折腾了,汉使:“挺好玩的,就是兵马太弱。”刘据对安息的印象,就停留在兵弱。但刘据明白,安息兵弱是相对的,你拿大汉兵马和同时期的各国军队打,就没有不弱的,安息在西方世界绝对不算弱,甚至是很有实力,历来,做中间商倒买倒卖的,谁的拳头不大?最起码,安息兵马可以和罗马抗衡,罗马疯狂吞并,却奈何不了安息,只能任由其中间商赚差价,幸好,我们还有张骞,张骞带来的情报,将刘据脑中的安息更具体了,安息东部边境与西域接壤,其两个城市,木鹿和赫拉特,是汉人陆地经商,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城市,因汉人走海路,绕开了安息,让安息大为不满,政治上类似于春秋时期的周王室,安息由“万王之王”统治,其下是多个附属国。兵力以重骑兵为优...“呵呵,”刘彻轻蔑一笑,“生了个好地方,若在大汉肘腋之间...”刘彻没往下说,但意思明了了,要是真挨着中原,早就被打飞了,最起码刘彻瞧不上,刘彻一直觉得,匈奴都不够汉军打的,打匈奴是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若双方能拉开阵势打,不把匈奴生力军全灭掉,刘彻都不姓刘了,“父皇,现在只是初步交锋,有些小摩擦,还没到交战的程度,我们不打不义之战。”“是,”刘彻自然不会认为熊儿说得是正义,而是要名正言顺,“我们缺少一个时机。”正说着,侍中窦富走近,“二位陛下,大鸿胪田千秋求见。”“是度田的事?”刘彻看向儿子,眉头微挑,有点幸灾乐祸道,“若边境的田都度不了,还是趁早打消度田的念想吧。”刘据:“让他进来。”“陛下,”大鸿胪田千秋走进,分别向刘彻和刘据行礼,刘彻喝了口茶,“安息国使者已进汉境,不日后,便会到京城。”刘彻眼睛大亮,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安息外使要进京?”卫子夫沉吟道,身旁是一身武服的卫青。“是,陛下。”田千秋点头道。卫子夫没急着做出回应,而是盯着田千秋的眼睛问道,“是熊儿叫你来的。”“是。”田千秋点头道,“陛下要我来传话。”闻言,卫子夫表情缓和,奇怪的是,田千秋竟有种身上一松的感觉,卫子夫的威压也不遑多让,“熊儿叫你来,你就来,没叫你来,你不必来见我。手下这些人,我一直最器重你,你表现也最好,因为你能分得清主次,这么说,你可明白?”“微臣明白。”又是看了田千秋几眼,卫子夫才满意点头。虽为女子身,但卫子夫驭人之法已刚猛为主,现在敲打,怎比以后田千秋生出二心要好,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卫子夫就是要把事情给儿子做到十全十美,“春奴,我有个子母黄金佩,去给田鸿胪拿上。”“陛下,这...”“无妨,我赏你的,你就拿着。”“是。”“去吧。”大鸿胪田千秋再次行礼,便退下了。田千秋已为两千石大官,按理说不缺钱,但就像霍显之前所言的那般,粮食和钱可以流通,只有这些永远都是暴发户,而真正的金玉宝器,是不流通的,都掌握在皇室手中,受赏赐才能得到。田千秋百分百忠诚刘据和卫子夫,但这与他接受赏赐无关。卫子夫看向卫青,“这赏的不仅是利,更是我对他的看好,越是身边人越要赏。”卫青牛逼吧?但对自己的姐姐,就俩个字,服气!“二姐,您说得对,仲卿学到了。”“你不会一直这么无所事事,你和去病,也应歇够了,此番安息前来,你是如何看的?”闻言,卫青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安息外使应为战事而来,安息国界与西域东接壤,若以兵马从海....”卫子夫皱眉,“这不是我想听得。”卫青一顿,立刻闭口。他恍然意识到,二姐最近,一直在培养自己的眼界,不是作为一个将军的视角,而是...诸侯。卫子夫示意小弟过来,卫青就势跪坐在姐姐身边,“仲卿,大战在即,这仗打打和和不知要几十年,以前不知安息和大秦也就罢了,汉家皇帝都是真龙,既是龙,岂容卧榻之侧有他人安睡?往外打,就需要有人治,你是熊儿的亲舅舅,早些时候给你从大将军拿下来,就是等着启用你为诸侯王的一天,这是熊儿的意思,但我不放心。我比熊儿更了解你,别怪姐姐说话难听,都是一家人我也就说了,你只是如此,远远不能让我满意。”卫青脸上发热,羞愧得低下头,华夏历史上最闪耀的将星之一,此刻在卫子夫口中,反而到处都不尽如人意,“你不仅要当军队里的帅才,更要能治一国,并非姐姐对你要求高,而是我知,你有此才干,再想想,安息外使此番前来,是何意。”卫青挺大个人了,竟生出了要强的心情,不能让二姐失望,将自己的视野不拘泥于军事上,用心去思考,从经济、从政治、从过去....“姐,安息国与我们不同,我们以农税为主,他们却以商税,商税收支,占一国收入之七成,甚至八成。”“有趣,”卫子夫微笑,“继续说。”受到鼓励后,卫青自信不少,“儿单于这些年反复截道掳掠,对安息国打击最大,商道是他们的立国之本,以前他们不知儿单于是哪来的,最起码,此事还没到明面上,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张骞让儿单于挂汉旗...安息国是要两个国家之间的谈话。他们想要与我们对等!”卫青越说思路越清晰,只需要往上走一个台阶,就会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安息国一直是弱势的一方,被儿单于劫掠的苦不堪言,他们想要和我们言语上对等,必然会态度强硬!”卫子夫满意点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很好,安息外使,绝不是来求和的。”“他们不怕我们打他?”卫青问道,问题一说出口,答案自然在心中生出来了,“行军要太远,我们除非打疼他们,自然不怕我们打他们,他们非但不怕开战,更不怕与大汉交恶,无论对于大汉还是大秦而言,安息都是一股需要争取的重要力量,谁彻底握住安息,就是握住了商道,与大汉交恶,大秦只会更看重他们。”“所以...”卫青倒吸一口凉气,“无论结局如何,安息外使来到大汉此举,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卫子夫笑道:“很好,仲卿,你以后观局,都要如此。”只是短短几百息,卫青的便跳过了龙门,他眨眨眼,眼前的世界还是如此,但绝对不一样了!可,越是如此,越觉得二姐深不可测,卫青问出了深藏多年的疑问,“姐,您为何不去做,若是您做,一定比谁做得都好,您指哪,我就打哪!”卫子夫:“熊儿在哪,我在哪,我不想离开熊儿。”对刘彻而言,刘据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对卫子夫而言,她就有这么一个骨肉。孰轻?孰重?“仲卿,光是想敌人所想还不够,再想想,要如何破局?”卫青眼睛一闪,早有答案,“若是我的话...”........“子文,安息人派使者去见陛下了!”说罢,司马相如又特意补了一句,“安息给的情报。”张骞负手看着海图,对身后散发着血气的儿单于说道,“你做得不错。”儿单于自己包扎着伤口,不是没有医官,而是他更信任自己,此刻就像是独自舔舐伤口,脑中回忆着一个个敌人的面孔,待到包扎好伤口,再一个个撕咬回去!“可是,还不够,”张骞自语道,“安息国也不是没有能人啊,万王之王...有点意思,安息国外使入境,从局内已难以破局了,只能靠局外了,再把他们打痛。”“嗯。”儿单于点头,“我去了。”“去吧。”堂邑父准备从陆路到达罗马,已经走了有两月,现在身边能商量事的,只有张骞和司马相如俩人,看到张骞脸上满是愁容,司马相如宽慰道,“我们可以不出货,可以截住商道,我们攻,安息人只能守,子文,你也不必太愁,在我看来,把安息打服只是迟早的事。”张骞摇头,“商道是安息国的饭碗,上到贵族,下到平民,安息人是在以退为进,我们一直占着商道,只会让他们国内越发团结,现在还只是和他们贵族斗,等到过段日子,就是和他们一国人斗,就算我们再能打,也扛不住他们无穷无尽的兵力。”司马相如张张嘴。“你们陛下在度田吗?”“知道啊。”司马相如惊呼道,“你是说!”“有外患则无内忧,陛下在调整时机,我们要跟上啊。”各方算计,一场席卷世界,乃至改变人类历史格局的风暴,以张骞为暴风眼,正在逐渐扩大!........“拜见丞相。”丞相长史边通走进。霍光转身,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他倒像是个读书人,永远是团团和善,“边长史你来了。”边通做丞相长史的年头,比霍光当丞相的年头都长,历经几任丞相,边通真心服气的只有这位,边通为少年时入纵横家,学苏秦张仪纵横之术,为济南国的少年天才,能站在京中为官的,哪一位不是家乡传奇?强者只服气更强者。“安息外使要入国了。”霍光淡淡开口,好像是在说一件平常小事,下雨了,该收衣服了,饿了,该吃饭了,与安息外使入国了,从霍光口中,并没有什么区别,“是,丞相,经定襄郡。”“定襄郡,边陲之地啊,守将是李息吧,唉,你说李将军好歹是抗匈名将,为何这点事都做不好?哼!定襄郡匪患无穷,他难辞其咎!”丞相长史边通愣住,定襄郡治安最好,为何丞相会突然说定襄匪患无穷?但,边通是聪明人,只眨眼功夫,就明白了,应道:“丞相,是否要弹劾李息?”“自然。”霍光喝了口水,“你认识长水校尉燕仓吗?”“认识。”“听说你俩府邸就挨着。”“是有此事。”“你要记得,不要交往太密,以免落人口舌。”“是,微臣记得了。”“去吧,今日许你休沐。”边通走出相府,眼睛一狠,先坐车回府,从正门进,后门出,绕了一圈,走进了旁边的府邸。看清来人后,长水校尉燕仓猛地站起,“边长史!”“带上人马,要以雷霆之势奔至定襄...”边通手掌如刀,从空中斩下,“截杀安息外使!” 第42 章 万王之王 安息一张精致到难以描述的脸,难以想象,人类的皮囊能完美到如此地步,与霍去病不同,霍去病俊秀的外貌下,还有着人味儿,而眼前少年,好似并非凡间之人,早白的头发,淡黄色的睫毛,如蓝宝石般的眼眸,空气中的灰尘落在他脸上,似成为了金粉,一条类似于希腊神祇所着的布带,挂在他身上,除了布带以外一丝不挂,受全世界宠爱于一身的王,天之骄子,万王之王。圣·克伦。巨大的床上,满是赤裸身子的男女,“尊贵的王。”镶满宝钻、高约十数米的门推开,一道身影走进,万王之王睁开眼,“你们下去吧。”不光是外表完美,声音也如福音般悦耳,十数个男女满眼崇拜,崇拜下是极力压制的疯狂,恐怕,他们脑中的想法都是相同的。想要吃掉眼前的王!一部分人类基因里被设定了某项机制,越是喜爱,越想要破坏他,而在圣·克伦的完美下,无限激发了人心中的恶,行礼退下。“亲爱的弟弟,叫我哥哥就好。”圣·克伦将布带随意搭在腰间,阳光穿过琉璃窗,光线被折射成数道颜色,打在少年身上,宛若最完美的艺术品!就连他的弟弟,眼前的小矮人圣·科尔,都不禁看入迷了,人们的视线无法从圣·克伦身上移开,当然,总会有意志力无比坚强的人,若是能将视线转走,看向他的弟弟圣·科尔,定然会发出厌恶的声音,哪怕是尖叫的不过分,圣·科尔同他的哥哥一样,白发,淡黄色睫毛,蓝色宝石眼眸,如果说哥哥圣·克伦是造物主心情最美妙时完成的作品,那么造物主在制作弟弟圣·科尔时一定在发怒,哪怕已经十五岁,却不足五十厘米的身高,五官像是胡乱拼凑起来的,四肢纤细,肚子肥大,很难想象,他们是亲兄弟。古老的家族,为保证血统的纯正,往往会选择近亲结婚,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大多是失败的...“哥...哥哥,”圣·科尔很为难的叫出这两个字。圣·克伦招手,“过来。”圣·科尔走过去,哥哥拉住弟弟的手,完全没有嫌弃弟弟的意思,圣·克伦声音温柔道,“你帮了哥哥的大忙,我被可恶的汉人搞得心烦,安息被夹在了汉人和罗马人之间,你建议让安息使者秘密入汉,是完美的策略,只要我们的使者走进他们的都城,是生是死,我们都赢了。安息会更加主动。”圣·科尔丑陋的眼睛转动,他总觉得还有些漏洞,可是在哥哥的夸奖下,圣·科尔一时心乱,也没想那么多,声如蚊蝇道:“哥...哥哥,能帮到你就最好了。”“你帮助我太多次了,没有你,就没有安息的辉煌,王位是属于我们兄弟二人的。”圣·科尔低头不语。“还是与之前约定的一样,这个策略,可以当作是我想出来的吗?”圣·克伦如天使的面孔,凑到弟弟面前,注视着这张正常人难以直视的脸,好似对弟弟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想放过,“当然!”圣·科尔毫不犹豫道,“哥哥才值得无上的智慧,是为偷了哥哥的智慧...”“呵呵,我们是双胞胎,不要说这种话。”“哥哥,我不该活着...”圣·克伦满意的笑了,拉起弟弟,“走吧,今天还要去广场面对民众。”兄弟携手,经过黑暗的走廊,已经可以听到民众的沸腾声,一点点光刺破黑暗,随后光的面积越来越大,不知何时,弟弟的手被放开了,圣·克伦昂首走进光明中,民众掀起疯狂的欢呼声,圣·科尔站在界于黑暗和光明的一线之间,看着哥哥闪光的背影....他选择退回黑暗。.........“敌袭!敌袭!!!”圣·科尔在黑暗走廊中,听着哥哥煽动人心的讲话,突然,群众发出骚乱的尖叫,圣·科尔冲出黑暗,“哥哥!您没事吧!敌袭?怎么会有敌袭?!”说着,圣·科尔看向平台下,戴着铁面具的数百骑兵,手持弯刀,正疯狂的收割人命!“哗!!!”在圣·科尔向下看去的时候,民众也看到了圣·科尔,响起一阵厌恶的声音,怪物!“谁让你出来的?!”圣·克伦脱口而出训斥,熟悉的感觉席卷全身,每当听到哥哥的训斥时,圣·科尔身上的鞭伤就隐隐刺痛,“我...我...”一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圣·克伦立刻变了一副表情,“亲爱的弟弟,这里危险,我带你走!苏伦将军,可恶的汉人又来了!这次给他们一个教训!我想留在这督战,可我实在不放心我的弟弟,我先把他送回去。”苏伦将军点头,语气中满是崇拜:“尊贵的王,仁慈的王。”圣·克伦搂着弟弟,不失优雅的走回黑暗走廊,前脚刚走,一支利箭射到了前一秒圣·克伦站过的位置,苏伦将军被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是如何打到这儿的?!这里可是安息国的首都,外围还有十数个附属王国在保卫!人群中的一个妇人,亲眼看到了平台上的一幕,流着眼泪,歌颂道,“伟大的万王之王,您对如恶魔般的弟弟,都能如此慈爱,您的爱播撒人间!”弯刀圆月,妇人的头平滑从脖颈划落,儿单于甩掉刀上血迹,“没杀掉断袖王,撤!”儿单于身边的匈奴亲卫问道,“老大,您怎么看出他是断袖的?”“一眼就看出来了。”“对了,老大,断袖是什么意思?”儿单于看向亲兵,看了两息,怒道:“回去查书去!”“哦...”“别废话,快撤!他们围堵过来,我们就撤不走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四散的游骑兵重新聚拢,呈箭矢型笔直杀出,安息最得意的重装骑兵仍在聚拢,苏伦将军捏住平台栏杆的手指关节发白,瞪大眼睛怒吼道,“快拦住他们!”眼看着包围网就要扎紧!儿单于面无表情的抄起弓,弓箭顺着安息重骑兵面具露出眼睛的洞射进!箭如连珠,数个重骑兵轰然倒地!只是混乱的一瞬间,游骑兵冲出重围!苏伦将军捏碎栏杆,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匈奴!凶猛!!!.......“娘的!好他娘的险啊!”游骑兵全力奔袭了五个时辰,将沿途的王国追兵,都远远甩在脑后,直到现在,才有喘口气 的机会,亲兵风汗儿摘掉面具,左看右看,“让所有人在河边喂马。”儿单于命令道。“得嘞!”风汗儿屁颠屁颠去传令。望着风汗儿的背影,儿单于眼睛微闪,这个从中原前来的战士,每一次都出乎儿单于的预料,本来,对于现在阴山一带的匈奴人,儿单于是看不起的,在他看来,这些匈奴人已经失去了野性,风汗儿来到这里后,儿单于也只是给朝廷个面子,让他当亲兵,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特殊照顾,可风汗儿却极其凶猛,圣·克伦平台距地面垂直高度最少五十米,考虑到仰射、风向等种种不利因素,风汗儿竟差点一箭射杀万王之王!如此射术,儿单于肉眼可见比他强的,只有李广一位。“老大,完事了!马吃饱比人吃饱重要!对了,断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等不到回去查书了。”“就是....”儿单于面无表情说道。“啊?!”风汗儿三观受到了冲击,“不是屙屎的吗?!真的假的?!”“也分人。”儿单于懒得说这事,“刚才我看你一直在看面具,怎么了?”“哦,老大,我在想,咱们都能射进面具的眼睛里,敌人会不会也射进我们眼睛里啊,这个洞得想办法堵上啊,可堵上又看不见了,我很为难。”儿单于:“.....”数百游骑兵全部下马,领着马儿在河边喝水,唯独儿单于和风汗儿没下马,他们是天生的战士,“这一趟算是白来了。”风汗儿无奈道,“老大,不如抢个商队吧,也算没空手回去。”“附近已经没商队可抢了。”“唉,”风汗儿长叹口气,“我早说过了,我们以前的抢法不行,雁过拔毛,谁走这条路都要被抢,兵法里还讲围城必阙呢,得给人留个活路,现在好了,这条商路完全没人走了。”儿单于皱眉道:“劫道怎么留活路?”风汗儿一提这个更来劲了,“老大,你想啊,比如说这条商道,一天要过十个商队,我们要是十个都抢,没几天这条商道就荒了,对吧。”这是已成的事实,儿单于不好反驳,“可若是十个商队,我们就抢五个呢?这条商路永远也不会荒,毕竟没抢到自己头上前,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那倒霉蛋,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晚。”儿单于呵呵一笑。“啊?”风汗儿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商队,周围附属的王国还有很多,敢抢吗?”“老大,你真是这个。”风汗儿热血澎湃。“叫兄弟们上马。”“是!”安息各附属王国,都是听从王都的命令,装作追两步,把儿单于赶出自己的领土区域就好了,他们都是独立兵力,谁也不想和儿单于正面碰上,可打死他们都想不到,儿单于还要杀个回马枪!........定襄郡前抗匈名将李息,正皱眉看着眼前的安息外使,他如何都想不到,安息外使竟然是个女人!为何是个女人?安息外使正品尝着汉人的美食,说是美食,不过是一碗炖肉而已,可做法却不简单,安息宗教复杂,多种教派并存,对于吃食也是从简,远不如汉人,对食物有种虔诚感,李息微笑着看向安息外使,脑中却在极速飞转 ,安息...海贸...女人...无数个信息碎片在李息脑中打乱重组,李息打仗时是个很好的工兵角色,什么叫工兵角色,就是如果有人指挥,安排给他的任务,他都能稳定完成,可若是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做,特别是在政治领域,他就显得像无头苍蝇了。此刻,李息只在心里暗骂,安息外使为何不去右北平找老李,非要上我这?!老李当过丞相,若是他,一定知道该如何办!安息外使饱餐一顿后,对身后肃立的随侍,低声说了些什么,随侍男人用熟练的汉语,微笑道:“感谢李将军招待,我们的使者大人对汉人美食赞叹不已。”“呵呵,既然是外邦来朝见陛下,我自然要好好款待,不如在这多住几日?”闻言,随侍男人直接开口道:“多谢李将军好意,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不留了。”“嗯?”李息面露不快,脑中一团乱麻,但他知道一件事,招待好眼前的安息外使是政绩,他不会让这个机会平白错过,于是佯怒道:“可是看不起我李某人?!”随侍男人愣住,低身在外使耳边说了几句,安息外使看了李息一眼,又对随侍回了几句,随侍:“使者大人不希望浪费您的好意,我们可以在这多停留几日。”“几日不够!要十几日!”李息重重一拍佩剑。安息外使怕愣种,生怕李息一个不快,给他们在定襄就杀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回头再想偷偷逃出去的办法。被安排进一个豪华的房间,安息外使皱眉怒道,“王不是说过,汉人不杀妇孺吗?大宛战役,他们就特意留下妇人,所以才特意选我当外使,看今天那个将军的样子!我敢肯定,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杀了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随侍沉思:“放心,我们晚上找机会逃走就是,要快些见到汉人皇帝,先睡吧。”........“将军。”“嗯?”“安息外使和随侍的那个男人睡在一起了,叫得很大声。”“没什么稀奇的,”李息头都不抬,正执笔给右北平郡守李蔡写信,“继续盯着。” 第43章:直中有曲,曲中有直 右北平一室,四人,俱不言。前丞相、李广堂弟李蔡,面容恬静,微颌双目,正对着大鸿胪寺三人。曾为武将,但,从李蔡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扎人的气质,可眼前的李蔡如石佛一般,无懈可击,找不出一丝破绽。颇有一种,我陪你坐到天荒地老的意思。卫律侧头看了霍光一眼,他没想到,光是从边境查起的度田就能如此困难!边境各郡尚且如此,那盘踞在中原的诸郡呢?!卫律眼前是一座漫无边际的大山,他们颓然站在山底,手中拿着的锄头更显渺小,大山无声的嘲笑着他们,“不是要开山吗?来开啊。”实则度田并无难易之分,只能说某个部分相对困难,另一个部分相对简单,卫子夫对大鸿胪寺“由外到内”的度田策略很赞同,是因为边境诸郡的情况不复杂,王莽的祖宗王贺,见都没人说话,也知道自己的要折腾出点动静,跪坐改跽坐,前倾身子,轻轻唤了一声,“李将军。”李蔡两眉间的肌肉抖动,王贺唤得声音轻,仍是刺耳,睁开眼,李蔡面容带笑亲切回道:“王文学,你说。”李蔡言语亲切,态度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王贺硬着头皮道:“李将军,您看度田一事...”“哈哈,我有什么看的?各位替朝廷来,要如何做,直接做就是,倒是王文学,你是如何看的?”李蔡看似问得是王贺,虎目却一直盯着苏武。与李广的郁郁不得志相反,李蔡的官运,亨通得一批,年少良家子,入郎官,右北平郡守,代国相,御史大夫,丞相。步步生莲。李蔡能在官场上走得如此稳,就是依靠着对时局敏锐的洞察力,李蔡坚信一件事,顺势要比能力重要,苏武目不斜视,正襟危坐,王贺开口道,“李将军,边郡有军屯和商屯,无论是哪种屯法,军商所屯之田,均是朝廷的土地。”李蔡点头:“嗯,不错。”“此处没什么可说的,边境本来就没多少可耕之地,刨出去朝廷所占,说实话,其余被兼并的土地也不算多,不出七日,便可将全郡丈量完毕。”李蔡疑惑道:“那王文学,你就去丈量啊,与我说这些有何益?哦,你是缺人手了,你早说啊,你不说我如何知晓?要多少人?我拨给你就是。”李蔡大手一挥,大方得很,王贺快速的瞟了苏武一眼,轻咳两声,继续道:“李将军快人快语...”“这你就说错了,”李蔡打住,“我为人一世,唯独占了一个慢字,可不敢快啊。”王贺暗道,李蔡被贬出京,从丞相变为了边将,对陛下心中不满,此刻是全招呼到我们身上了!想到自己是京官,犯不着一直低姿态,语气略微不快道:“李将军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度田、清户向来是一事,我与李将军直说了,右北平!度田好度,清户难清!”李蔡身边的少年将军不满,冷哼一声,拔出腰间剑,王贺拍案而起,丝毫不让,双方怒目而视,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守善,放下剑。”“义父!此人好生无礼!”“放下剑!”“哼!”李守善愤愤不平的收鞘。苏武朝李蔡行礼,李蔡点点头,冲向苏武,苏武和李陵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李蔡又是李陵的叔爷,奔着这层关系,在右北平做事不说应当多顺利,最起码,不该这么举步维艰!“叔爷,”苏武唤道,“边境多隐户,尽是在中原犯事的罪奴、隶子弟、豪侠,我们受陛下之命度田清户,可每去一处,都有大汉官兵阻拦,在右北平,还有谁能调得动兵马?叔爷,你想要什么,请指个道吧。”李蔡身后的义子李守善死死盯着苏武,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敌意,“子卿啊,”李蔡眼神慈爱的看向苏武,分明是把苏武当成了家中小辈,除了慈爱以外,其虎目中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忠直是你的道,缓进是叔爷的道,难说哪条路谁对谁错,但叔爷确信,总有一件事是对的。”“请叔爷指教。”“眼界,你的眼界。”苏武缓缓睁大眼睛。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但近来发生的各种事,都让苏武在心中产生了无数疑问,霍光、田千秋、李蔡...看着这群人,苏武深刻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若苏武只想成为一个仅此而已的臣子,那自然不需要改变,可是,他不满足,世间的很多事,光靠忠直是不够的,或许换一个角度,你的忠会变成愚,你的直会变成曲,李蔡的话让在暗室中久坐的苏武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眼界,更具体的说,是看事情的角度,要想推动某件事,光靠朝廷大员、或是受陛下之命的大帽子远远不够,重要的是,看到各方的诉求,只有看到,才能更进一步。见苏武神情的变化,李蔡满意点头,“你先回去想想。”大鸿胪寺三人组退下后,李守善酸楚道:“义父对苏武还真是照顾。”李蔡无语道:“对你就不照顾?方才你出去了一趟,是去做什么了?”李守善从怀中掏出书信,“是李息的书信。”“李息...”李蔡猛地想到什么,“快拿来!”李守善赶紧将书信拆开,平铺在李蔡身前的案几上,李蔡抓起,另一只手悬在半空,始终没落下,两三息就通读了全文,急道,“守善,你现在就去定襄!快马加鞭!告诉李息,务必要留住安息外使!”李守善意识到事情严重,依然冷静问道,“若是孩儿到了定襄,安息外使已经走了呢?”李蔡不语。李守善会意,一甩披风,“知道了,义父。”.........“苏行丞,我看李蔡分明是在刁难我们!各家各户守着士兵,就拦在门口,要我们如何清户?我看啊,分明是李蔡也与他们有利益往来,这才急了!”王贺是满腔的怨言。大汉阴山一带,边境郡极多,先不说新设的陇西四郡,老派的定襄、雁门、右北平也是雄踞多年了,有那么多选择,王贺却提议从右北平开始度田,就是看到了李蔡和苏武这层关系,希望能依靠关系之近,开个好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早知如此,还不如从雁门开始呢!卫律见苏武一直在沉思,打圆道:“你少说两句吧,李将军恐怕也有苦衷。”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王贺立马炸了,“我少说两句?我要是少说两句,方才你也一个响屁都放不出!现在你倒是来劲了。以后我也不开口了!好人谁不会当啊!我何苦当那坏人?!”卫律耸耸肩,嘴上没辩驳,心里嘟囔道,这逼人!“赵破奴,高不识...”苏武喃喃自语。王贺和卫律立刻噤声,只看到苏行丞嘴巴一上一下,却听不清嘟囔什么呢,俩人凑近,才稍微听清,“赵破奴,高不识,仆朋...”“是各位将军的名字。”卫律肯定道。王贺惊道:“苏行丞不会是癔症了吧,苏行丞,苏行丞!”苏武回过神,眼睛亮得吓人,匆忙起身,“我要去见叔爷!”.......“咚!咚!咚!”月黑,风高,“李爷?”一个贼头贼脑的人探出头,“狗鼻子都走了?”“走什么走,不是这事。”李守善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小二,找十个能骑马杀人的弟兄,马上!”“知道了,李爷!”被称为小二的掮客转身交代了几句,说得都是黑话,又回身,“马上就来,我陪您在这说会话儿。”李守善仰头望月,皎月被黑云挡住,真是看不着一点。“你说,若月中无物,能极明乎?”小二微愣,仰头看去,哪能看到什么月亮,但还是颇有急智的开口道,“不能,如人目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李守善惊讶的看了小二一眼,揉了揉他长着癞痢的脑袋,笑骂道,“你个兔崽子。”门后一阵窸窣声,小二低声道,“人齐了。”李守善脸上笑意顿收,“出。”......“叔爷。”李蔡放下书卷,身上披着毛毡,灯火映得白日里看不出的皱纹沟壑分外清楚,现在倒像是个老人,李蔡看到苏武有些惊讶,随后是欣慰,“你来了。”“嗯。”只苏武一人来的。“想通了?”“想通了。”苏武开口道,“边境之形,与各处都不同,虽藏污纳垢,却也有用。”“不错,水至清则无鱼。”李蔡笑了笑。回到问题本身,为何李蔡拦着苏武清户?清出来的人,大多底子都没有干净的,不然也不会逃到边境来。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罪犯游侠,又是守卫边境的生力军。就如霍去病的骠骑营,大多都是由罪奴组成。存在即是合理。边境有独特的生态环境,并且事实证明,这种稳定是可以长久存在的,难道李蔡就不知道这些游侠罪奴的身份?可李蔡却能为我所用,把一个罪犯,变成一个士兵。清户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从这些游侠的角度看,朝廷把他们清出来是好事吗?作为兵户或是隐户,最起码他们是自由的,可被朝廷清出来后,只有坐大牢一个去处。李蔡是要苏武看清这些事。“还做吗?”“做!”苏武毫不犹豫点头。圣命在前,他必须要做。李蔡意料之内的点点头:“我不会撤走人马的。”“叔爷...这...”李蔡抬头问道,“你是想说我不听陛下的话?”苏武没回答,可就是这意思。李蔡笑了笑:“我只知道,陛下让我稳定边境,在我看来,你才是扰乱边境的人,你有皇命,我也有,我们各司其职,并无不妥。年轻人,想做好事,光靠一腔热血可远远不够,再去想想吧。”苏武起身,李蔡二退苏武。.......从洛阳到定襄郡的直线距离有七百里,然而因地形复杂,不换人换马,日行三百里,也要五到七日才能到。长水校尉燕仓得到丞相长史边通暗示后,衣服都没换,便奔出洛阳,今日已是第三日。......后夜与安息外使私通的男子,趁着夜深人静,从屋中溜出,想着先寻一条方便的逃跑路线,就算被抓住了,他也想好了说辞,就说自己是晚上小解迷路了,男子在心中暗道,不怕,若能撞上人更好.......他们的使团有三十余人,还有带给大汉皇帝的礼物,想悄无声息的逃跑,绝不是一件易事。幸运的是,男子一路提心吊胆的寻路,竟没碰上一个活人,还真让他误打误撞摸到一条小路,男子内心狂跳,强压住兴奋,准备回去告诉使者大人,终于能逃走了!他太过兴奋,全然没注意到,有十数人在暗中眼冒绿光的盯着他,李守善面无表情,“抓过来。”身影如狼扑出,男子一阵天旋地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被扑倒在地,男子知道边境乱得很,尖叫道:“我是安息国人,是安息使团的人!我只是晚上出来小解,迷路了而已!你们要是抓了我,定襄郡的李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尖叫过后,一片死寂,男子心都掉进了海底,这群匪徒太凶悍了,连李息的名头都吓不住他们?!“李爷,等您信呢,弄不弄死?”安息男子喊破嗓子,“我是李将军的贵客!!!”李守善若有所思,打了个手势,所有悍匪如风般撤走,转瞬之间,安息男子身边空无一人,若不是胳膊上传来的剧痛,他非以为自己是见鬼了,看着黑暗,安息男子缓了很久才起身,踉跄着找路回去。“李爷?”“先去见李将军。”李守善眯起眼睛,看着安息男人的背影,嘀咕道,“这事儿他娘的有点邪啊!” 第44 章 杀才 安息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月亮被层云盖住,一点光借不到,边境草地时不时有不知什么动物挖出的小洞,男子一脚踩进去,情绪崩溃,用安息语骂了几句,听不懂,但从他语气来看,骂得一定很脏。在安息待得好好的,有女人,有美酒,何苦来这受罪呢?是伟大的王。男子猛地想起,在遥远的安息国,伟大的万王之王还在等待着自己成功,他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人,受尽上苍的垂怜,每每看到他,就忍不住拜服在他的光辉下。随安息使者,那个下贱的女人,一起来到大汉,我想要的,无非是万王之王一个赞许的笑容,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间,已走回汉人将军为安西使团准备好的房间,一个男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房间前,“李,李将军...”男子还以为是鬼,吓了一跳,看清是边将李息后,吓了一大跳!“这么晚了?干嘛去了?”李息抬起眼皮,看了男子一眼。“我,我小解。”“不是有由虎子吗?”由虎子就是夜壶,汉代管溺器都称由虎子。“我不习惯用这个。”“还他娘的挺矫情。”李息朝屋内努了努嘴,“没记错的话,这是使者的房间,你的房间在另一边呢,走错了?”“咳咳咳,”男子被呛得咳嗽几声,掩饰尴尬,“是,走错了,走错了。”李息站起身,“夜深了,早点睡吧。”“您慢走。”........“李将军!”李守善风尘仆仆,被带到李息身前,李息惊讶的唤了一声,“老李还把你弄来了?”李息有些错愕,他给李蔡写信,更多是自己有些懵,想让李蔡帮忙拿个主意,没成想李蔡直接把自己的义子弄来了,李蔡向来处事谨慎,如此大动干戈,让李息也意识到事情很严重。“义父让我告诉您,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安息外使离开定襄郡。”“来,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义父没和我说太多,”李守善摇头,“义父说得总是没错,到底因为何事我还没看明白,但我还是看了一点儿,安息外使应与大秦之事有关。”李蔡表情严肃:“今晚他们就想跑,我看只是一条小鱼,就没拦,不知他们动得什么歪心思,处事极怪异,其他入国外使很乐意被郡县招待,连吃带拿划拉不少,他们却像腚上冒火一般,恨不得马上走,连三日都待不住,幸好我多长了个心眼,没让他们跑喽。”闻言,李守善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把义父对自己的后续安排说出来,倒不是不信任李息,事已密成,最起码还留着一道保险。既然是义父亲口交代的事,李守善无论如何都要做成!李息搓着手,经过李蔡的提点,他终于是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味道,兴奋道,“留!说什么都要把他们留下来!”........罗马 元老院“你们是说,汉使来了?一个人来的?”一道苍老的声音,难掩震惊。大鼻子庞培回答道:“还有几个随从,和一个人没什么差别。”“哗!”元老院一阵哗然。罗马和大汉还没有完全撕破脸,但任谁都能看出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大汉与安息摩擦频频,打服了安息,下一个就是身后的罗马,好似有意在引导什么,庞培继续道:“前线战报,天神之鞭不过三百骑兵,在安息附属国之间反复穿插,光是杀了就足有五千人,伤者不计其数。”先前是哗然,现在是一片寂静。“这群恶魔!连手无寸铁的平民也要杀吗?!”另一道苍老的声音怒吼,想用道德讨伐天神之鞭,却没掀起几道响应声,他们都明白,道德完全没办法约束天神之鞭,往往这样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汉使单枪匹马来到罗马境内,另一边汉军部队以碾压的优势把安息耍得团团转,哪怕是再骄傲的罗马人,此刻心头都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阴影,疑问在脑中反复,汉军真的比罗马军差吗?“还用想吗?汉人给了我们两个选择,到底是要和谈,还是要战争。”“谈什么谈,就要战争好了!”“愚蠢!他们打不过我们国境,同样,我们也没办法打进他们的国境,造成不了巨大伤害,一切都是徒劳,汉人军队就像烦人的苍蝇一样,在我们耳边绕来绕去,看看商路吧,已经被汉人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复昔日繁荣!”“哼,我们也派一支强力的军队,去骚扰汉人边境。”“呵呵,你想多了。”“那你说怎么办?!汉人在骚扰我们,我们却没办法反制他们?难道要和谈吗?在这种情况下和谈,我们会丧失优势!”元老院瞬间吵成一团,各种声音同时响起,围着圆桌,或站或立,或伸手指点,或把手搭在下巴上,俨然是一幅浮世绘。“闭嘴!”为首的老者重重一拍圆桌,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吵闹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尽管有少数两项还有不服的神色,足见为首老者很有威严,老者看向圆桌角落,众元老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正是在角落一言不发的苏拉,“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怎么办?”老者一发话,其余元老们瞬间反应过来,是啊,事情都是他惹出来的!自己何苦为他闯出的祸擦屁股?!一时间,苏拉成为众矢之的,责怪谩骂声此起彼伏,苏拉沉着道:“我会想办法负责的。”为首老者反问:“你拿什么负责?难道是用嘴吗?看清楚局势。汉人用天神之鞭骚扰我们的国境,我们却没办法反制,汉人用断货威胁我们,我们仍没办法反制,我们的香料在他们看来不值一提,我们引以为傲的葡萄酒,反而没有汉人的醇美,汉人不需要我们,我们却需要汉人,没有了汉人的丝绸,我们的国家会乱的!你要如何负责?你能代替汉人供应如此大量精美的货物吗?!为什么不经过元老院同意,你就敢私自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你凭什么代表罗马去试探汉人?!”老者的话掷地有声,其余元老均是冷冷的看着苏拉。苏拉反问道,“如果没有了汉人的丝绸,罗马就会动乱,这只预见了一件事,罗马就不是一个伟大的国家。”一片死寂。庞培意味深长的看向苏拉。苏拉摘下象征元老院成员的徽章,起身告退。“苏拉!你回来!”身后老者们的怒吼声响起,苏拉把这些声音都关进了门里。他从元老院出来是用走的,待关上门后,却狂奔起来,汉人支援他的武器还被自己藏着,再加上自己豢养的人马,足以逃走了!苏拉咬牙暗骂,张骞!这一步,你走的好毒啊!.........七日李息找来安息外使,安置他们房间的周围,早晚都有人马严加看管,安息使团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机会,一来二去,他们也打消逃跑的念头了,反正,李息不会一直关着他们。只是,让安息外使萝拉想不到的是,机会竟来得这么快,“李将军,请,请您再说一遍。”李息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可以走了。”“我们真的可以走了?”幸福来得太突然,让萝拉一时不敢相信。“你没听错,陛下急着见你们。”李息问道,“是吃过饭再走,还是...”“现在就走,我们现在就走,我们也迫不及待见到大汉皇帝了。”李息起身,伸出手,“起便。”萝拉朝身边的随侍男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行礼,转身离去,“等下。”李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安息使者萝拉头皮发麻,生怕汉人出尔反尔,又后悔了,僵硬的转过身,礼貌问道,“还有事吗?李将军。”“没什么事,就是忘了告诉你们,定襄匪患极多,要不要我派一支兵马沿途保护你们?”萝拉迫切需要摆脱李息,怎么还会让李息派人跟着他们呢?想都没想,谢绝了李息的好意。紧接着,两人急忙离开。.........“李爷,他们出来了!”在定襄入京路边埋伏多日的李守善,吐出口中的麸皮,冷声道,“让弟兄们都备着,要是弄得不干净,我们就帮忙收收尾。”李守善好奇的看过去,义父说让李息把人留住,李守善就猜到了,会有专业的人来处理此事,他很想看看,做这种活的人,到底比我们强在哪!“使者大人,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安息使者萝拉点头,“你说得.....”嗖!一小条木棍,从萝拉的脑后穿过,直接将眼球顶出,类似于小木棒的武器,后面还扯着一条线,薄若蝉丝,如果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也就是在白日,从某个角度可以被阳光反射出来,若放在夜间,当真是杀人于无形。萝拉没有第一时间死亡,这副让人作呕的场景,近在随侍男子眼前,“啊!!!!”足足静了数息,安息使团陡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瞬间乱成一团,在暗处的匪兵们都看傻了,“李爷,这...这活儿做的也太巧了吧,什么招数?唰一下就过去了。”“吹箭。”李守善面容严肃,“听说是东南夷人的手段,我只是听过,见还是头一次,射出去的功夫厉害,收回来的功夫更厉害,一点不留下痕迹,旁人都不知道人是如何死的。”见安息使者还在扑腾,李守善身边最近的费用兵咽了口唾沫,“就是没一击致命,看着有点埋汰,还得补一下吧。”“呵呵,不用,一击就够了,箭上有毒,他不会犯错的。”“嘶....”连旁观的李守善都心惊,更不用提安息使团了,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大活人,下一秒就死在了面前,为什么画面比这个还要有冲击力了!随侍男子手脚发冷,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后背剖开,再一点点的拔出脊柱,“分开跑!骑马都分开跑!冲过边境线!”随侍男人稍微回过神,怒吼一声,他选择不退回定襄郡,因为他没法再相信汉人了,使者已死,他们再留在汉地也没有意义了,二十余人各骑着马,四散逃开,杀手也没再杀第二个人,只要阻止安息使团进京就好,丞相的命令已然完成。“李爷...我怎么觉得怪怪的?”李守善不答,目视前方眉头紧锁,杀掉了安息使者,可违和感仍没有消失,反而更强烈了。........随侍男子拨马狂奔,冲进草原,走上丝绸之路,他就有活路!之后...之后自然是到身毒,再从搭上汉人的商船,从水路进入中原。安息使者萝拉只是个妓女。一个给她一袋金币,甚至可以出卖灵魂的妓女。真正的使者,一直都是伪装成随侍的男子,安息贵族哈赞!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从那夜自己被莫名其妙的人按住后,哈赞就想明白了,是汉官府的人要杀自己,之所以没动手,是还没得到命令,命令一定是从京城来,果然,数着日子,李息就把他们放走了,哈赞意识到,只要一出定襄,就会被截杀,不过他一直做好弃子萝拉的准备,汉官府目的是杀使者,自己是有可能逃出来的,一切都在他的设想中,只不过....他没想到汉人动手这么快!这么凶!哈赞稍微放下心,人都已经四散跑开了,自己有很大可能不会被追上,若是极小可能,选得是自己,也没办法,毕竟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一切事都有风险,不过,每一次都是我会赌赢!想到这,哈赞略微松了口气,他口渴的很,从腰间扯下酒囊,大口大口灌下,足足喝光,为何不解渴呢?咦,我胸前怎么湿了?哈赞用手摸了摸。是酒?哈赞睁大眼睛,被一股巨力猛地向后一拽,贯穿脖子的箭头勾住喉结处,让哈赞从马上摔落,噶!噶!绳子的另一头,有人正一下一下拽着,哈赞睁大眼睛想看清是谁?怎么会找到我的?为何不去追别人?还是说,出动了数百汉军围猎?他有太多疑问了!长水校尉燕仓弯下腰,看了会哈赞的眼睛,回答道,“我就一个人,不是选到了你,斩草除根是我的行事风格。”“路上,你不孤单。” 第 45章 霍光:微臣清虫而已 长水校尉燕仓弯下腰,手上死死发力,双臂的血管凸起,从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用力的迹象,眼神如孩子般好奇,盯着安息使者的眼睛,好像是在看从没见过的玩具,等到安息使者不再挣扎,燕仓仍没有松开绳索,待到一股恶臭味道传来,燕仓这才松开,“呼!”燕仓长舒口气,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突然,身后尘土飞扬,燕仓耳朵一动,收敛笑容,用衣袖掩住的右手紧握着吹箭,在手腕处还有如机关精密的袖剑,李守善察觉到杀意,边骑马边开口喊道,“将军!我们是右北平李将军手下的兵马,特来相助!”闻言,长水校尉燕仓眼中闪过思索,转过身,但却没放松分毫,李守善十数飞骑在燕仓面前停下,燕仓开口问道,“特来相助...相助什么?”听到燕仓的声音,李守善愣了下,若不看脸,李守善还以为是哪来的孩童说话呢,嗓音像是没发育到青春期的小孩,再配上这杀才手段,一时有种反差感,李守善嗓子发干,自小在动荡的边境长大,李守善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杀意!自己正被杀意笼罩!甚至说,在整个右北平,李守善都没感受到哪个人比眼前这位还杀意浓烈,并非李守善胆小,狗怕屠狗户,猪怕杀猪人,眼前之人,杀过的人太多,以至于,会对其他人有种天然的威慑,李守善强定心神,赶紧开口解释道,“我是李将军义子李守善,特来相助,这几日我一直埋伏在城外,就是怕伏杀安息使团出差子....”“我知道你们在。”“什,什么?”燕仓看了李守善一眼,显然,相同的话,他不会再说第二遍,他知道我们在埋伏?要知道,自己的埋伏,甚至连义父有时都看不出,竟被他找到了?况且,既被他找到,他看出我们是自己人了,不然的话,我们也会神不知鬼不觉被干掉!想到这,李守善有些后怕。毕竟,自己的命被别人握在手里,怎么想都不踏实!“接着说。”燕仓开口催促,却丝毫没放松警惕。“好,”李守善回过神,点了点头,“本来看你干掉安息使者后,我们就要回右北平复命了,这几日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有一夜晚,我抓到过安息使者身边的男人,方才我忽然想到,原本的安息使者应该是假的!那男的才是真的!其余安息使团的人也不应放过,我来之前去找李息将军调兵了,他去追其他人,我亲自来追随侍男子。”“你是说他吗?”燕仓让开身子,李守善方才就隐隐闻到了粪便失禁的臭味,定睛一看,正是那随侍男子的尸体,“你早知道他是安息使者?”李守善惊呼道。“杀掉他之前我才知道,从他眼睛里看出来的。”燕仓如实回答。“这...”李守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安息使者另有其人后,李守善内心一阵狂喜,意识到这是给义父长脸的好机会,冷静下来后,对全局安排的万无一失,自己又亲自来抓安息外使,却没想到,还是被截胡了。而且,听他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此人是安息外使,完全是运气太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其他人也不必再去追了。”燕仓特意绕到安息使者脚的一侧,蹲下身子,用匕首划花了安息使者的脸,在场的匪兵神情凝重,他们敏锐注意到一件事,眼前的杀手本可以直接蹲下划花死者的脸,这样也更方便,可他偏偏费力绕到另一边去做这件事,因为直接蹲下,他就会背对李守善众人,绕到另一侧,就是面对了,哪怕已经知道李守善友军的身份,他依然如此行事,最顶级的杀手不会信任任何人,当然,也不会背对任何人!边剥掉脸皮,燕仓边开口道,“其他人我都杀光了,这是最后一个,你们要喜欢收尸的话,也可以去。”(明天补) 第 46章 玩弄人心 “陛下放心,如此吵人的小虫,交给微臣便是。”霍光随手打落沿蜿蜒曲线飞向陛下的小虫,反手捡起还在蹦哒的小虫,随手扔进八宝香炉中,“吱”一声,被火扑灭,弄死了?刘据在心中暗忖。罢了,死就死了吧。再略作思考,好像弄死安息外使后,事情一下简单了许多,只要安息外使见不到自己,安息国就没有货比两家的资格,刘据不会对暴死的安息外使有什么同情心,两国相对,杀敌就是,死一个安息外使,能换前线的张骞喘口气,在刘据看来,再合适不过,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能不能最干净此事。既然此事是霍光亲手操持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倒是省心了。”刘据忽然想到什么,“你前俩月与我说的事先放一放。”霍光想到,是要抑制太上皇放贷的事。眼下,确实不易再分更多精力,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况且若是海贸能更进一步,放贷之事就自然而然解决了。“是,陛下。”霍光继续道:“近来天下之声不一。”“可是因海贸之事?”“陛下圣明。”“海贸重利,已有不少人从中得利,张骞停止与大秦贸易,海贸一日不开,他们便会积压一天的货物,自然有不满。”“达官贵戚?”霍光摇摇头:“多是商人,背后也是地方小族。”在刘据身边,霍光学到了不少,特别是一点,刘据对四民划分极其清晰,如此,推出的政策也极具针对性,“官员如何说?”“他们没说什么,微臣私下问了问,大多是支持一时禁海,知道非要镇服大秦不可,此举是为了大汉长久之利打算。”“嗯。”刘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官员,特别是中央官员,他们的利益大多与国运绑在了一起,更何况,他们的眼界要比普通人看得远,知道张骞退这一步,是为了下一拳更有力的打出去,“天下百姓呢?”“大多是不在意。”霍光如实道,天下百姓为生计奔波,海贸太大,垂直的影响,暂时还没影响到他们。“朕听懂了,”刘据淡然道,“唱反调的多是商人啊。”“是,陛下。”士、农、工、商,商人目光短浅,并非是说他们对市场的嗅觉,他们一定是比常人看得更远,才能在商道上脱颖而出,但他们太过追逐利益,会为了利益,错过很多事物,大汉临时禁商,是为了与大秦贸易的长远利益,官员们能理解,商人也理解,但是不能接受,按理说,商人们这么有钱,积压一些货算什么?至于这么大反应吗?还真至于。当百分之五十利润的时候,他们会铤而走险;当百分百利润的时候,他们会无视一切法律。海贸的利润甚至可以达到百分之一千,商人们虽还不至于践踏大汉法律,但海贸会让他们疯狂的在桌上梭哈,拿出所有积蓄,全都砸到海贸里,这突然的停住,确实会让他们大伤。“你觉得该如何?”刘据问道。闻言,霍光挺了挺身子,显然早就腹有良策,“海贸为陛下所启,就算是再大的商人,在光看来,也不过是小鱼小虾,鱼虾逐浪而行,他们若不听话,一个浪打翻就是。”霍光杀伐果断,颇有其兄去病之风,治大国如烹小鲜,显然,霍光取用食材时,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刘据认同点头,霍光的提议,还有一个可行的底层逻辑,听说过农民起义能让天下大乱的,也听说过贵戚大族让王权更迭,但...商人...随便收拾就是了。“去做吧,这次要下手狠点,犯大汉律者严禁赎买,皆受刑,不把他们打疼,倒分不清主次了。”“是,陛下。”.......罗马“尊敬的汉使,我是罗马执法官庞培,也是元老院的元老。”庞培用极具罗马风俗的方式,向汉使行了个礼。堂邑父微微点头,不卑不亢。此次会面,并没有什么波澜,正处于历史洪流中的俩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东西方世界的第一次正式会晤,被无数史书详尽记载,不得不承认,堂邑父运气真好,有多少人想尽办法要青史留名,偏偏是让从来没想过这些的堂邑父,在史笔不惜大篇着墨,罗马代表:斯特拉波·庞培。大汉代表:堂邑父。注意到大秦人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转,堂邑父皱眉,用不太熟练的大秦语问道,“你在看什么?”堂邑父突如其来的罗马语,给庞培吓了一跳,“你会说我们的语言?”“有什么难的吗?”堂邑父挑眉反问,他在西域多年,快速学习语言早就成了其必备的技能,“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看什么?”庞培咽了口唾沫,说了声“失礼”,接着用手指了指堂邑父身着的衣服,堂邑父张开双手,“我穿得有何不妥?”堂邑父身穿大汉使者所着朱红绫罗衣,汉制深衣俱是三重裁剪,前文提过,这三层,最外层是宽袖直裾深衣,内衬素纱禅衣,中层绫罗衣,最外层的云纹是用得绣针法,用现在的话来说,裸眼都是3d效果,罗马最爱大汉丝绸,红极一时的蒲桃纹锦八成货都被罗马吃了,要不是安息贵族也看中此锦,硬是留下了一批,那么,大汉有多少货,罗马就能吞下多少!蒲桃纹锦大汉宫内也是上品,刘彻赐人,随手就赐出个几百匹,但你要问刘彻穿不穿,小猪穿不了一点,档次太低,不知为何,庞培下意识遮了遮自己衣服上的蒲桃花纹,这小动作,尽收堂邑父眼底。堂邑父所着朝服,是大汉丝织技术的大成之作,令华夏人自古就爱显摆,给外人看得东西,必须是最好的!再往上,就是皇室所着的仙品了。庞培看呆了!要知道,元老院为了争抢从大汉运来的蒲桃锦,私下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见不得人的争斗了,每个贵族都以着蒲桃锦为荣,如果你连几十匹蒲桃锦都拿不出来,就不要说自己是贵族!本次大汉单方面停止贸易,罗马元老院着急归着急,但远没到急迫的地步,毕竟蒲桃锦是奢侈品,该有的人都有了,买不起的人还是买不起,罗马市场对蒲桃锦的需求已经趋近于饱和。可...在见到大汉使者的那一刻,庞培所有的想法都变了!蒲桃锦是什么垃圾?!真正的贵族,就是要穿这种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丝绸!罗马重享乐,对吃穿都要求极高,甚至说,他们都要使用世界上最好的,毕竟,在他们看来,罗马是最伟大的国家,他们是最有权力的人,不用最好的,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要是不知道还好,当亲眼见到,织法更精湛的丝绸后,庞培的欲望不可抑制的从眼中流出,我要得到!我也要穿上!堂邑父见庞培一见面就如此粗鲁,忍不住在心中骂道,蛮夷就是蛮夷,上不得台面,连礼都不懂。“没,没什么不妥,请问,能让我摸一摸吗?”堂邑父皱眉,毫不犹豫开口道:“不可。”越得不到,越想要,庞培这一生,从没如此想要过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代表国家来面见大汉使者,不能再丢脸了,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渴望,面带笑容,“尊贵的汉使,欢迎,欢迎。”堂邑父镇定自若,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举手投足尽是合理,“我们与大汉的商贸很畅通,合作的也很愉快,你们得到了金子,我们得到了锦缎,这是个双赢的交易,”庞培开门见山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如此和睦的贸易,会被你们汉人单方面叫停?这是张将军的意思,还是你们大汉皇帝的意思?”“你是在质问我吗?”堂邑父一个问题都不回答,反倒是反问过去。他深谙谈判的技巧,第一个回答问题的人,会天然落于下风,“没有,没有。”庞培立刻换上和善的笑容,他大鼻子生得本来就让人亲近,再一笑起来,更容易博得陌生人的信任,可堂邑父是什么人,早就跳过了看人只看皮囊的阶段,肃容道,“锦缎是大汉的锦缎,我们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因为是我们的货,听闻大秦实力强劲,你我风俗各异,但在我看来,有一个道理是通行的,任凭走到哪,都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你说是吗?”庞培在心中暗骂,真是伶牙俐齿的猴子!“是,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要强买强卖,大汉的货物在大秦很畅销,另外,我们的价格给得也很高,更没有拖欠你们的时候...”听到这,堂邑父脸色好了不少,这话倒是真的!罗马作为买方,简直是完美,他们根本不差钱,与他们的每一笔交易都痛快得很,毕竟,他们的钱不是正道来的,抢来的,花得也不心疼。可,大汉的野心不止一次,刘据想通过商品倾销挣得更多!甚至是用钱控制罗马!刘据是先动杀心的一方。可谁又能保证,大汉和罗马之间的蜜月期,会一直这么下去呢?罗马还没有先亮出爪牙,只不过是没看到突破口罢了。见汉使表情不再那么严肃,庞培趁热打铁道,“如此令人舒心的交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停止,我只是代表罗马,想知道你们停止贸易的理由,”庞培把手放在胸口上,“我们真诚想解决你们的不满。”堂邑父在心中冷笑,掏着钱,还要让汉人高兴,大秦人都这么心善?无非是有利可图罢了。不过,态度还算不错。人家给出好脸,堂邑父也要显出大国气度,面对庞培真诚的视线,直言道,“陛下对你们的冒犯很不满。”“不知我们冒犯在哪里?”庞培急切问道。“苏拉是我们的朋友,”堂邑父边说着,边死死盯着庞培的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点波动,“他得到了我们汉人的兵器,而他现在生死未卜,我现在想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若他还活着,请把他还给我们,汉人很珍视友谊,朋友处于危险中,我们没办法通商。”说完,堂邑父暗道可惜,庞培也是个老油条,从眼中没有看出丝毫的不对劲,庞培反应极快,直接开口道:“他还活着。”“好,把他交给我们。”“.....”庞培思索片刻,“我需要和元老院商议一下。”“我不希望太久。”“好的。”庞培走后,堂邑父皱眉推走面前的食物,银盘内放着半生不熟的肉。........“抢得爽吗?”儿单于看向身边的亲兵风汗儿,数百游骑兵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银珠宝,多到一路颠簸,都不知丢了多少,“爽!”风汗儿眼中疯狂还没有消散干净,是独属于狼族的野性,“老大,下次抢是什么时候?”儿单于瞪了风汗儿一眼,“老大,我哪说错了?难不成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抢了?这是最后一票?”儿单于看向前方若隐若现的小点,头疼道;“先想办法应付这关吧。”风汗儿眯眼,用鹰一般的视线,看清了远处的小点,惊呼道,“将军怎么来了?!”“我们干得这么大,他怎么可能不来?”“好吧....”哪怕儿单于再放慢速度,还是走到了张骞身前,张骞负手而立,看了眼儿单于身后无边无际的金银珠宝,咋舌道:“抢不少啊。”儿单于硬着头皮道,“将军,我们....”张骞伸出手,儿单于乖乖闭嘴,张骞负手走过去,沿途游骑兵纷纷下马,风汗儿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儿单于开口道,“将军,要责罚就责罚我吧,我要给安息人一个教训!”“有什么可责罚的。”“您不怪我?”“怪你什么,我还有事要你做。”儿单于松了口气,“您说!”张骞拍了拍箱子,狡黠一笑,“从哪抢来的,再送回哪去。” 第 47章 安息人懵了 “从哪抢来的,再送回哪去。”张骞一句话,儿单于奔袭几日抢来的宝物,又要乖乖送回去,但儿单于没多说什么,调转兵马,又原路返回,反正将军说的一定有其深意。也幸亏是游骑兵,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马时休息都是本能动作,不然,其他军队很难适应这种高强度连续作战,望着儿单于部队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司马相如走到张骞身边,笑道,“如何?他能懂吗?”“懂不懂倒无妨,先做,做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张骞转过身,面向司马相如,关切问道,“身体好些了?”司马相身形消瘦,衣不掩体,看起来甚至比曹充术还虚弱,他因消渴疾的缘故,时不时就会在短时间内,身材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就算不懂医的人看到,也会察觉到如此这般太伤身体。“唉,就是这副样子,休息休息就好了,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张骞皱眉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看你平日用膳,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哪成?等下我把我的膳官调到你那里去,他做什么你吃什么,再活个几十岁不成问题。”膳官都是极为私密的,古代下毒药死人的招数屡试不爽,特别是达官勋贵,基本都配有自己专用的厨师,远比朋友什么的要更亲密,毕竟厨师做得是入嘴的食物,张骞将自己的膳官让给司马相如,是极亲密的举动,若司马相如出什么事,张骞的膳官一定嫌疑最大,张骞吃力不讨好,更何况,张骞专用的厨师早就用顺手了,再找个合适的也很不容易 。所以,司马相如闻言,大受感动,“罢了,我就是不喜欢被管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饿了就吃,不饿就不吃,吃饭还定时定点儿的叫人管着,这叫什么事儿?”“等会我就让他去找你。”张骞不由分说。司马相如无奈道看了张骞一眼,“你总是如此。”“我叫他去是我的事,你用与不用是你的事,你若不想用,辞了他就是。”“得得得,我用还不行吗?”司马相如本就心软,不愿因为自己让别人平白无故丢了饭碗,张骞把司马相如拿捏得死,“我真是怕你了。”见司马相如答应了,张骞脸上才现出笑意,见张骞笑了,司马相如手指着张骞,“子文啊,子文,你可真是的!我要是不答应你,你恐怕对我是再没有笑脸了,说得是好,用不用都随我的意,实则我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两人相视一笑。张骞闲聊问道:“你与家中写信了吗?”司马相如家境落寞,前些年阿翁阿母年岁已大,也都送走了,司马相如还专门回京服了三年丧,张骞问的他家,并非司马相如的本家,而是司马相如的岳父家,临邛巨富卓家。卓氏世代是烧山冶铁的大户,最早可追溯到战国时期的赵国,卓王孙最疼爱自己的女儿,卓文君,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是极给家里抹黑的事,但哪怕卓王孙再气,再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是给女儿分了数百僮仆、钱百万,为何?相比于自己生气,卓王孙更怕女儿过得不好。卓文君早逝,司马相如也没再续弦,一直把岳父家当成自己本家,“嗯,写过信了。”张骞点点头,意味深长道:“你岳丈是关中大户,海贸这么大的买卖,不会不掺和的,之前你多少都该避嫌,你是陛下的人,最多也是对你岳丈提点两句,是赚是赔都是他的事。”“子文,这些事我都知道。”“呵呵,”张骞继续道,“商人视短,未能远谋,海贸一停,他们顾不得国家大义,只会在意自己的蝇头小利,霍光行事外柔内刚,断然不会放过他们的。”“是,”司马相如表情严肃,“我岳丈能看明白。”“嗯。”张骞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卓王孙是有远见的人,连刘彻朝都抗过来了,不会摔在水坑中。(明天补) 第48 章 狠毒的张骞 “找到了。”堂邑父以周围环境隐匿起身形,技术高超到就算有人经过,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看出有个人,侦查,反侦察等手段,堂邑父无师自通,比兵王还要兵王,别问堂邑父是怎么做到的,在西域每天都游走在生死边缘,一连十年下来,能活下来的,都是人杰了。堂邑父俯瞰庞培,庞培面容激动,正等着接头人回来,看起来轻松得很,毫无戒备,也不怪庞培放松警惕,就算是再机警的人也想不到,大汉使者初到一个陌生的国家,连屁股都没坐热,就敢偷溜出来跟踪自己,天大的胆子!巧得是,堂邑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庞培大人。”庞培被突如其来的唤声吓得一抖,转过头后,见是接头人,收敛表情,点点头,也不开口,“苏拉大人要在城外见您。”“知道了,带路。”庞培停住脚步,接头人听到身后没有了脚步声,站定回头疑惑道,“庞培大人?”庞培眯起眼:“你们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毁尸灭迹是不可能的,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别想好过。”接头人尬笑两声,“您想多了。”庞培思考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实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有时间安排后手,这是一次赌博,他本不该主动进入险境,但,没办法,汉人大量兵器的诱惑太大!庞培必须要赌!见庞培跟着接头人走了,堂邑父身影闪出,喃喃道,“我猜的没错,这个人果然和苏拉勾搭上了。”同时,堂邑父又在心中暗自庆幸,娘的!出门在外,学会一门外语是有多么重要!要是不懂大秦语,我就要被当成猴子耍了!庞培跟着接头人在城内七拐八拐,绕到一处暗道,“这是哪?”看着漆黑的地道,庞培升起警惕。接头人眼睛闪了闪,本不想说,但苏拉大人特意交代过,庞培问什么,都如实回答,便开口道,“是一处秘道,经过城门能通往城外,苏拉大人就在那等着您。”庞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是大骇!苏拉到底要做什么?!庞培手脚发冷,他早看出了苏拉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野心竟然庞大到了这种地步!就在元老院的眼皮底下,罗马城下,他竟然挖出了一条密道!这条密道不经过城门就可以到达城外....如果苏拉要采取某种军事行动呢?庞培就算再强装镇定,额头上早已布满了一层细汗,和汉人在暗中的交易!大规模的武器!还有...一条能联通城内外的秘道!“庞培大人,你还要去吗?”接头人早就走下去了,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庞培往暗道下面看去,看不清人影,只能听到声音,庞培有些犹豫,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卷入一场巨大的风暴中!但不知为何,庞培脑中突然闪过汉使所穿的名贵丝绸,一想到漂亮的丝绸,庞培毅然走进秘道。堂邑父的身影迟迟没有闪出。庞培下入秘道,过了几十息后,走来了一个醉鬼和一个妓女,一起将秘道口封上,两人又故意藏起来,向东西张望,确认彻底安全后,才无声的离开。又是过了几十息,堂邑父面色复杂的走出,摩挲胡须,望着这个秘道口。他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跟着,这也是他原本打算的。第二,原路返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堂邑父更倾向于第二个选择。这都是因为眼前的秘道。如果在苏拉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下,汉军掌握了这条秘道,那就等于说是拿到了巨大的优势,不夸张的说,这是在战场上能一槌定音的胜手!堂邑父:“嗯...回,还是不回,这是个问题。”.......圣·科尔被带进华贵的房间内,房间内正中,还是那个大到占满眼睛的床,这张床,圣·科尔已经看透了。床上是难以入目的画面。圣·科尔躲到角落,藏起自己,记得有一次,正在和哥哥欢愉的玩伴,突然看到我的脸,被吓得晕了过去,打断了哥哥的兴致,想到这,圣·科尔的大腿内侧就传来一阵灼痛,自那以后,他都会有意的把自己藏起来。一声舒服的长呼,万王之王仰着身子,挥手退去众人,床上的金发男子,眼中满是贪婪,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圣·克伦的身上,朝耳朵狠狠啃去,看那凶狠的样子,像是要把圣·克伦的耳朵撕咬下来,吞进肚子里似的,见状,圣·科尔慌乱大喊,“护卫!护卫!”足有十几人才能推动的大门打开,一红色长发的美男子,像是见惯了床上的画面,有序的指挥着守卫,拿起长枪,走过去厮杀,噗嗤!噗嗤!长枪透体!圣·科尔捂住耳朵,这声音在他听来,与方才床上的欢愉没两样。床单被血浸透,红色长发男子单膝跪地,“王,要叫医生吗?”圣·克伦哈哈大笑,显然这很让他兴奋,“就是些擦伤,不用了,你退下。”他的视线,注意到惊慌失措的小弟,挥手,“可爱的弟弟,你过来。”圣·科尔看到哥哥在对自己说话,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怔怔走过去,与红色长发男子擦肩而过时,红发将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打你,你就喊。”圣·科尔愣住,安东尼将军是在和我说话吗?他不敢回头看,生怕暴露了什么事情,继续向哥哥走去,趁着回身时,看了安东尼将军一眼,安东尼将军连头都没回,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错,错觉吧...“你和安东尼有事瞒着我?”圣·克伦玩笑开口,天使般精致的脸庞上却是恶童的眼神,万王之王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弟弟摇头,就算是错觉,潜意识也在告诉他,不要说出来,“没有。”“真没有?”圣·克伦逼近。“真,的,没,有,哥哥。”圣·科尔盯着哥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回答道。“哈哈哈,我知道了,这么认真干什么?”说完,圣·克伦又若有所思的看了门外一眼。“哥哥。”“嗯?”圣·科尔鼓起勇气,“您可不可以不要....”在哥哥眼神的逼视下,弟弟换了个措辞,“我可不可以请求您?”“请求我什么?”“请求您不要再继续媾和之事了,这对您而言太危险了,我不能失去您。”圣·科尔用词谨慎,语气诚恳,听发言,哪里像是弟弟对哥哥说的话,更像是仆人对主人的请求。“呵呵,你怕我死?”“嗯嗯。”圣·科尔真诚的点头。“你分明是想让我死!”圣·科尔头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万王之王抓起弟弟的头发,猛地向床沿砸去,圣·科尔回过神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是,“不要发出声音,忍忍就过去了。”狂风骤雨的殴打,持续了十几分钟,圣·克伦气喘吁吁的松开手,手指着弟弟低吼道,“你个怪胎!你害死了妈妈!你生的如此丑陋,就是在惩罚你!”圣·科尔两眼无神,没过脑子,下意识回道,“我们不是双生子吗?”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引线,万王之王缓缓睁大眼,又是一阵殴打,“我和你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圣·科尔丑陋的脸,一下一下,被砸到床沿,血污一片。突然,圣·克伦的动作停住,好像没了兴致一般,随意擦擦手,问道,“周围署国都被可恶的汉人抢了,这群废物!他们有着兵马和堡垒,竟然还被几百个汉人洗劫一通,最可恨的是,他们却说是我没保护好他们。你想想,这可不可笑,他们居然把自己的懦弱无能怪罪到王的身上!”圣·科尔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哥哥对他说的话,在他耳边忽远忽近,根本没有听清,只是零零碎碎听到几个字,但他要快些回答,不然又要挨打了,“哥...哥哥,您贵为万王之王,领主都是您的子民,这次汉人掠夺的金银珠宝,您最好替汉人偿还给各国,这些财富对您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圣·克伦看向弟弟,眼神中满是讥讽和嘲笑,“你不是被打傻了吧?要不要,我让你在清醒一点,想好了再说。”“是的,哥哥,我想好了,”圣·科尔继续道,“不仅是要对领主补偿,这几个月以来,因商道被占,而吃不上的民众,您也要帮助他们。”“我没听错的话,你是让我给那群肮脏的虫子分钱?”“是的。”圣·克伦看着弟弟,眼中闪出无穷的戾气,冷声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哥哥,我们派使者去大汉,是为了联合罗马,让我们在外有伙伴。由您补偿领主和民众,是为了我们内部更加团结,天神之鞭的战斗力很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能把无数民众动员起来,让他们用命去抢夺回商道,天神之鞭就算再厉害,也架不住人海战术,您只要夺回商道,付出的投资都会十倍百倍返还回来。”圣·克伦眼中嫉妒一闪而逝。现出刺眼的笑容,“你说得对,弟弟!这正是王要做的事!来人!”几乎是同时,巨门被再次推开,安东尼将军走进,他扫了圣·科尔一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这一切,尽收万王之王眼底,“安东尼将军,你来得正好,我要你去办一件事。”红色长发将军与其他安息国人格格不入,他好像可以完全免疫万王之王的魅力,人人都爱的王,在他看来平平无奇,“王,”安东尼将军打断,“在此之前,我想向您禀告一件事。”“你说吧。”“汉人军队把抢夺的物资都还回来了。”弟弟猛地瞪大眼睛,眼中闪出恐惧。“还回来了?”圣·克伦问道。“是的,还给了民众,恐怕,那些财宝都被领主抢回去了。”闻言,圣·克伦忽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猛地看向弟弟,方才就连被毒打都一声不吭的弟弟,哭丧着脸,“哥哥,我们完了。”........穿过狭长的暗道,走了不知多久,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内,会让人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实感,幸好,庞培是个军人,忍耐力达到了极致,在心中一直默数着数字,这是他的杀手锏,不管在何种困难前,只要能“一,二,三...”的数下去,就证明了事情还在掌控内,心也会不知不觉的静下来,终于,走到了光亮处,果然是城外。不仅是城外,还是在水边!在水边的苏拉转过身,好像是在见一位昔日好友,微笑道,“你来了。”庞培开门见山:“我和汉使见过了。”“哦?”看起来,苏拉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他想要什么?”“汉人想要你。”苏拉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内,“我以为他们是想要马略。”“马略又不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是要你,汉人的朋友—苏拉大人!”苏拉怔住:“他们说我是他的朋友?”庞培耸耸肩,“不管你耍了什么花招,好在没被汉人看破,你口中推崇的说要杀光元老院的张骞,看来不过如此。”苏拉头皮发麻,完全没听到庞培的话,喃喃道,“张骞,你要逼死我吗?”庞培眯起眼:“你有汉人资助的武器对吧,在哪?”苏拉猛地抬起头,看向庞培,张骞的一步,直接把他逼上了绝路!他必须要找到盟友!或者说,是要拉下水的人!“你说什么?”“我说,汉人给你武器,你还要装作没有吗?”庞培怒道。“你说的武器,就在你脚下。”“我脚下?我要看!”“很抱歉,现在还不能给你看,这是我的底牌。”两人交流之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声音从密道口闪走。堂邑父手握匕首,视线在庞培和苏拉间来回不定....... 第 49章 有刺客! “你骗了汉人的武器,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庞培就是为了武器来的,“我不是说没有,”苏拉看着庞培,“我只是说,你暂时还没看到,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种地步。”都是人精。庞培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想和我合作?更亲密的合作?苏拉的话,让庞培也看到了某种可能性,在此之前,庞培主动亲近苏拉,更像是广撒网的选择,随手一步棋,谁不知道未来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当然,只是一步闲棋,用不用得上都无所谓。可是,目前庞培的想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苏拉暗地里做得事情胆子太大,但,与此同时,庞培也把苏拉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的高度。展示肌肉,是获得朋友的最快方式。庞培冷静下来,意味深长道,“你先让我看看汉人的武器。”“一把的话,没什么问题,”顿了顿,苏拉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把汉人宝剑,虽然是罗马佩剑的样式,但看那光泽自不用说,全世界只有汉人能打制出这种工艺!庞培接过剑,随意挥舞了几下,竟带起“唰唰”的蜂鸣声,好似锋利到连空气都能斩断!改变锻打法后,汉剑的质量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并且远远甩出第二名几十年甚至是百年光景,之前的锻打法存在一个难题,打制的越坚硬,反而越脆,特别是懂剑之人,只要击打某一个点,就能把剑打折,所以为了保证柔韧性,而牺牲了一部分的硬度,然而科馆技术的突破,使得在锻打后,能让柔韧性和硬度并存!所以,汉人的剑才会如此“醒目”。庞培喘着粗气,震惊道:“汉人竟然会为你特意打制成罗马剑的款式,你到底做了什么?会让汉人如此乖乖听话!我真的有些怀疑了,难道你真是汉人的朋友?”哪怕沉稳如苏拉,一想到自己把汉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禁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使了些小伎俩罢了。”“这些武器你有多少?!”“汉人和你说有多少?”“好几大船!”苏拉呵呵一笑:“差不多。”庞培深吸口气,看向苏拉的眼神完全不同了,再没有其他的不满,仿佛是在看整条街上最放荡的妓女,“苏拉,你从元老院被赶走,你知道为何我什么都没说吗?”“这是政治。”苏拉笑了笑,看来,对这件事仍是心怀不满。庞培解释道:“你说得对,这是政治,位置就那么多,你离开后,就会空出一个位置,你明白吗?”闻言,苏拉愣住,他是新晋的战争英雄,在政治上,还远没有庞培这种老狐狸一针见血的看透时局,位置是有限的,少一个人,就会空出一个位置。而在这个位置,可以想办法运作一个,更倾向于自己的人,形成同盟。苏拉在桌子上是孤军作战,说得好听如此,而在其他元老眼中,对于苏拉只有一个标签:他没有亲近我。他不是我这边的。那么,他空出来位置,是符合其他元老利益的。这就是元老院的政治运行模式。苏拉沉默点头,又开口道:“你是对的。”庞培趁热打铁,伸出手,“朋友,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一些很大的事情,最起码,要让元老院的桌子上少一半的座位,你说呢?”苏拉看着庞培伸出的手,如果这是在一个小时前,苏拉有且只有一个选择,毫不犹豫的拒绝庞培,选择单干,他看似形势危机,也无非是在桌子上骂了元老,元老们叫嚷着追杀他一阵,做做样子要回面子就可以了,完全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像六国嚷嚷着联合要打秦国一样,结盟是没问题,真到上战场的时候,各方打算就来了,谁都不想太折损兵力,十八路诸侯讨董也是如此,各怀鬼胎,办不成什么事。但是,汉使突然到来,打乱了苏拉的所有计划!打死他都没想到!张骞竟然能派汉使来罗马,并且这个汉使还真的跋山涉水到了!说实话,就连张骞停止海贸,都远在苏拉意料之外,难以想象,汉人皇帝竟然有如此魄力!这也更印证了苏拉的判断,放弃巨大的利益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疯了,而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现在是苏拉知道自己骗了汉人几船武器,未来会有更多元老知道,汉人为了搞死自己,定然不遗余力,之前,元老们弄死苏拉是没有性价比的,而现在,元老们有了弄死苏拉的理由,杀人越货。苏拉需要朋友。正巧,他的身前有一只手。不需要思考过多的选择。苏拉抬起手,见状,庞培心中狂喜,两只手越来越近....终于握在了一起。苏拉微笑:“我的朋友,庞培。”庞培没有回答,手还死死握着苏拉,头还是耷拉着,苏拉意识到不对劲,用手抬起庞培的头,双眼死死睁着!“庞培大人!”一股电流从苏拉脚底打到头顶,翻过庞培的头,头后正插着一把匕首,汩汩流血!庞培死在了我手里?!还有比这更大的黑锅吗??!!苏拉下意识看向周围,竟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安排在四周的人仍在尽职尽责的巡逻,可这些看在苏拉眼中,只觉得他们蠢得过分!!!苏拉双眼通红,全然没有了冷静,怒吼道,“有刺客!快把他找出来!不然老子就惨了!!!”(明天补) 第 50章 刘据的安排 罗马将军瓦萨尔打眼看到堂邑父身,心中就冒出了两个字,危险!眼前的男人非常危险!“我是大元老手下的瓦萨尔将军,冒昧问一次,你做什么去了?”既然汉使懂得罗马语,瓦萨尔就没必要再说蹩脚的汉语,“拉屎啊。”闻言,罗马将军大步走到堂邑父身后,打开便器,“屎还热乎着呢!怎么?馋了?”堂邑父嘴上不饶人,损得很,“想不到你们大秦人还有这种癖好,再说了,我拉屎还要同你们报备吗?”瓦萨尔吃了个暗瘪,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扫过房间内,确实没有什么异样,看向汉使,瓦萨尔明悟,最大的异常,就来自于眼前的男人,手指向堂邑父挂起的衣服,不仔细看的话,真像是一个人站在那,隔着门就更看不清了,“为什么要这么挂?”“随手一扔啊,怎么了?不行啊?呵呵,大秦人的规矩还挺多。”堂邑父混不吝,却无懈可击,最起码,瓦萨尔拿他没办法,瓦萨尔正要开口,手下的士兵仓惶跑进,在瓦萨尔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瓦萨尔瞳孔猛缩,堂邑父在心中暗道,庞培死亡的消息漏出来了!瓦萨尔看向堂邑父,堂邑父丝毫不躲避他的眼神,直直迎上,瓦萨尔表情怪异,问道:“你一直在屋内?”堂邑父表情阴沉:“尊敬的将军,我是大汉使者,并不是你的士兵,更不是大秦的囚徒,我没必要回答你的拷问,对吗?”瓦萨尔是罗马的铁腕将军,曾在镇压日耳曼人的战争中展现出了强硬,而这种气势,一般人是很难招架的,他确实很有审问技巧,普通人被他质问两句,恐怕就露馅了,大元老用到这个人来“保护”汉使,就很让人玩味。见汉使态度强硬,瓦萨尔在心中暗道,庞培的士兵一直守在这,他家族的士兵尚武,并且,来到这里时,瓦萨尔也观察过,士兵将这间屋子围得水泄不通、毫无死角,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入,除非是变成一只小小的蚊子!但,瓦萨尔心中不满于汉人的举动,态度丝毫没有缓和,继续死盯着堂邑父质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庞培是在什么时候?”“呵呵。”堂邑父气笑了,反问道,“这个问题我是必须要回答吗?”“是的。”“若是不回答,你们会攻击我?”“你可以这么认为。”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堂邑父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放在身边的剑,瓦萨尔下意识躲闪,只觉得耳朵一热,摸了摸耳朵,竟然被割掉了一小块,如果不是自己躲闪及时,眼睛就要被刺瞎了!瓦萨尔又惊又怒,如一头被惹怒的雄狮,朝堂邑父怒吼,但当看见堂邑父的眼神后,瓦萨尔下意识怔住,堂邑父腰杆挺得笔直,他自觉没什么自信的,来到大秦后,他的行事风格也是大变,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前,还顶着汉使的名头,我可辱,汉使不可辱!面对围上来的罗马士兵,白刃剑丛间,堂邑父用汉语喝道,“我是大汉使者堂邑父!”瓦萨尔想发怒,却不敢伤了堂邑父,他不觉自己过火了,只是没想到这个汉使这么有胆量,颓然的挥了挥手,“罗马将军瓦萨尔受元老院之命,前来邀请大汉使者。”“哼!”堂邑父收剑入鞘,和瓦萨尔擦肩而过,罗马将军紧握拳头,但最后还是松开了,堂邑父披上大汉朝服,边走边规整,“带路!”........右北平“义父,就是如此了。”李守善跪坐在阶下,将安息使者始末,全都向义父学了一遍。李蔡听罢,久久无言,长叹一声,“光者,卓拔之才,百年难出其一啊。”“在孩儿看来,霍光远不如义父!”李守善不满霍光,霍光上位直接挤掉的就是李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蔡因皇陵案受牵连左迁,就是为了给后继的霍光让位置,李守善如何都不承认,霍光要比义父强!“守善啊,”李蔡看向义子李守善,眼中满是慈爱,这孩子是在定襄郡捡的,那时还是汉匈大战,灾民遍地,本是给他口饭吃,可这义子回报的,远比一口饭要多多了!李蔡儿子也有几个,甚至还有一郡之守,可不知为何,眼前的义子却最对李蔡脾气,最像李蔡,李蔡也视如己出,“你觉得此次动手的长水校尉燕仓如何?”“做事滴水不漏,手段狠辣,胆大心思。”李守善如实道,“很强。”李守善带的一群匪兵,狠归狠,但要论专业程度,跟正规军都差一大截,更不用说能单领一军的校尉,不得不承认,与燕仓有着极大的差别。见到义子有些丧气,李蔡笑了笑,这就是好事!“燕仓在京中什么都不是。”李守善睁大眼睛看向义父。在边境,李守善觉得自己不差什么,就算见到长水校尉燕仓后有些被打击到,但想到燕仓这等人也没多少,李守善心里好受不少,李蔡的话却给了李守善极大冲击!“像燕仓这般的校尉,京中有八个,唯独是射声校尉杨仆在皇陵案中被用了用,其余连被陛下重用的机会都没有。”八校尉,是啊,像燕仓这种级别的杀才最少还有八个!“义父,八个也不算多吧...”李守善眨眨眼,“孩儿排个第九...”李蔡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李守善被笑得脸上发烫,挠头道:“孩...孩儿说错了吗?”年轻人无知无畏,往往能创造奇迹,但,大多时候,都是栽跟头更多些,李蔡很早就想让义子看到世界究竟有多么大,光靠说得没什么用,不如李守善见上哪位京中将军一面。“你忘了骠骑营了?”李守善张大嘴巴。骠骑营更是重量级!那些名字,在边境都是传说级别的存在!八校尉够厉害了吧,上面还有骠骑营压着,那再往上呢....李守善仰起头,方觉自己何其渺小。李蔡继续道:“京中还有个叫韩增的小将,与你年纪相仿,冠军侯对其推崇有加。”“义父...孩儿...”李蔡正色道:“我不是要打击你,而是要告诉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霍光确实比我强,而且要强得多,在此之前的丞相多为政愦愦,大汉需要霍光,陛下也需要霍光。”李守善沉默。“义父...孩儿想以举孝廉入京,充任陛下的郎官。”挣扎后,李守善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坚定,他一直有举孝廉的机会,但他不想离开这片小天地,更不愿离开义父身边,现在见识过天下之大,又能人辈出时,让骄傲的李守善难免升起争心,毕竟是年轻人,争强好胜,最受不了的就是不如别人!李蔡笑着摇了摇头。“义父,”李守善愣住,随后赶紧辩白道,“您不想让孩儿入京吗?若是想孩儿留在您身边,那孩儿就哪都不去了。”“世上哪有为父者不想让儿子上进?我不想让你去不假,却不是因要把你留在身边。”“那是为何?”李蔡眼中闪出智慧的光芒,“你可知李斯以鼠入道的故事?”“知道。”李守善不喜读书,但还是知道这个故事的,李斯原为小吏,看到厕中鼠和仓中鼠截然不同的处境,领悟了一个道理,个体带来的差异,远比个体之间本身的差异还要大。于是,李斯拜师荀子,学成后来到嬴政身边辅佐,一步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相。可,李守善反而更想不通了,义父为何此时要提李斯的故事,况且,听闻李斯的故事后,不是更说明去京城远比留在右北平要好?李蔡解答道:“厕中鼠和仓中鼠....并非是非此即彼,除了厕中、仓中外还有其他地方呢。”闻言,李守善眼中闪过了思索。“京中俱是贤才,你入了郎官,就能出头吗?”李守善又茫然了,细想义父的话后,摇了摇头,自己最多也就能到八校尉,可是,连八校尉都鲜少在圣前被用,更何况是自己呢?或许,会有一天出彩,但李守善更有可能的结局,是泯然众人。“边境有什么不好?你生在边境,长在边境,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京中的很多官员来到边境,都不如你了解局势...”说着,李蔡顿了顿,又继续道,“相反,你去京中呢,也会像来到边境的京官一样,一头雾水,你的长处反而成了短处。”“仓中固然好,可硕鼠太多了,况且并非除了仓中就是厕中,边境未来只会越来越重,你做好了事,陛下总有一天会看到你。”李守善听得一知半解,他虽然还没办法完全消化义父的话,但好在听劝,到底是当过丞相的人,视野格局都远超常人,京中是好,但京中竞争也大啊,不能光看到京中好,就什么都不管,一头扎进去,李守善的资源和能力在边境才能发挥到最大,何不发挥自己的长处?智慧往往是相似的,李蔡自然不知道什么什么理论,但他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加强长板永远比补充短板更有用,“既然义父觉得孩儿留在这儿好,孩儿就留在这!”“呵呵。”李蔡满意点头,“子卿初来乍到,有些不懂的,你比他清楚,没事多走动走动。”李守善心里很不想,但不敢违背义父的话,只能囫囵应下。李蔡一眼看穿了义子的心思,在心中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掖月殿侍中窦富回来了,曹喜代了几天班,又回到了老本行,卫青、霍去病、李敢海军三大将...不是,大汉三大将,均是跪坐在刘据身前,这三位被刘据同时召见,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大将军李敢跪坐在最边上,说出来有些难为情,在这种场面下,李敢轻松了许多,大将军意味着他是武人之冠,李敢以为压力太大,更何况头上还压着两顶大山,细想一下,李敢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当东宫打手的时候,一个不爽就干谁,现在官当得更大了,反而不能像以前那般快意了,有卫青、霍去病在场,李敢又找回了那种感觉。他渴望战场,对朝堂无感。这是李家人与生俱来的特质。三大将俱是不语,而是望着陛下,他们也都明白,若没有陛下,这三人不可能同在一个阵营,正是眼前的陛下,才让他们团结在一起,刘据缓缓开口,“能带着天下人得利,做什么都是对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卫青神情严肃。别的他没听出来,但,他只听出了一个信号,有人让熊儿犯愁了。商人固然是,可商人还不值得让自己出手,那么,只可能是因为海外的事了。霍去病有些坐不住,正要开口,反倒是被一道声音打断,“陛下,末将想去!”卫青和霍去病同时回头看过去,李敢目光坚定,他想去!霍去病张张嘴,李敢看向霍去病认真道:“将军,我想去。”霍去病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你想去,你去吧。“会有一天让你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刘据开口,李敢轻叹了一口气,李敢为大将军,并非什么事都不做,反而比霍去病做得要好,霍去病帮亲不帮理的性格,很难一碗水端平,李敢虽然才能不如霍去病,但胜在认真,什么事都尽职尽责,当了几年大将军,没出过一次错,军中将士俱是桀骜之辈,能让李敢弄得如此,李敢是有功力的,只不过,很难表现出来,颇有种润物无声的意思。“朕需要一支兵马援助张骞,想必,朕就算不说,张骞求兵的书信也已经在路上了。”卫青:“那让谁带兵去呢?”刘据摇摇头,三将还未解其意,刘据又问道,“最近倭岛如何?” 第51章:各自解题 倭岛?就是大汉现在的蒙冲岛。汉武帝时期,同时代的倭岛正处于部落时代,使用的主要农业工具还是石器,若论威胁,甚至都不如卫氏朝鲜,刘彻收服朝鲜时,正值刘据向便宜老爹灌输海战理论,刘彻顺手用倭岛练了练海战,说是训练,实则大汉海军登陆的那一刻,倭人都没有招架之力。对于倭岛的开发仍处于初步阶段,几年来,最重要的做法就是对倭岛银矿的开发,让倭人为大汉开采银矿,其他就还没什么,刘据没有像对待匈奴人那般,大规模使用倭人,还是因为中原生产力够了,汉人还不够吃呢,没必要把他们弄来再挤压汉人的生存空间,但刘据在这时发言,在场的三大将都明白了深意,海外需要兵马,这支部队主要有两个用途,撑场子、敢死队,损耗必然极大。刘据没有人类平等的观念,他就想对汉人少损耗些,所以要用倭国人,卫青开口道:“陛下,倭岛能调用三千兵马,这不是问题,只要将开矿的调出来一些就好,只是...”“只是什么?”“末将担心,他们应付不来战场。”“不需要他们多能打,”刘据开口,让仍处于部落时代的倭人拥有汉人的战斗力,是完全不现实的,但有句话怎么说,愣的怕不要命的,只要敢上战场玩命,杀伤力就不会低。重要的是,要如何让倭人上战场玩命。那方法实在是太多了!能直接照搬秦国的军功制度。卫青点点头。霍去病看了大舅,又看向据哥儿,“陛下,调用倭岛兵马不算什么,但军马辎重要从何处调?海贸都停了,张骞也没有那么多的存粮,从中原输过去损耗太大...从身毒调好像也行。唉,他们还得吃粮,是真麻烦。”李敢在旁听得满头大汗,看将军这话说的,人就得吃饭啊,不过...这确实是个问题,人命在古代不值钱,战争最烧钱的地方都是在装备、马匹、辎重上,大汉现在说富也富,说穷也穷,刘据的经济策略,就是让所有的钱都在流动,粮食去年已经用了不少,粮食这东西,还是得等一年一年长,再着急也没办法。而且,与罗马的争斗,必然是极长的拉锯战。换句话来说,要找到一个稳定供应倭人粮草的方法。李敢微微皱眉,死脑子!快转啊!快想出个办法来!也让我在陛下面前露露脸!李敢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一直冰山的表情,隐隐有用脑过度后融化的意思,李敢下意思看向卫、霍两位将军,见他们也是一副沉思的表情,心情顿时好不少,原来大家都是差生啊!其实,不怪在场的三将想不出,事确实不好办,给几千倭人弄粮草没那么难,难的是,寻找一个稳定的供应源,前面说过,大汉和罗马是一场可能会延续几十年的拉锯战,倭人就要源源不断的补充,就会一直存在供应粮草的问题,大汉的财政批款中也要多出来一道,成为固定款项。让朝廷几十年如一日的供应这笔开销,也不现实。但,若不用倭人士兵呢?那就要用汉人士兵。汉人士兵的开销更大。问题还在!重点是,大汉与罗马的交往,光靠商业是不够的,商业合作倚仗的是拳头大小,此次大汉和罗马的摩擦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儿单于的兵马精却少,大汉需要维持一支远征军,这笔开销如何解决?刘据心中早有答案。但他却不能说。眼前的三位将军,在刘据的未来大汉帝国版图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是真的没他们不行,刘据也在有意的引导他们将才能从军事领域扩充到其他地方,没有搞钱的能力怎么行?这也是刘据给出的一道考题。“你们先都回去想想,明日朕再找你们。”“末将告退。”三位将军头顶着大大的问号走出掖月殿。 第52 章 性感卫青,在线演戏 “蒙冲岛只会越来越重要。”程怒树侃侃而谈,“陛下为太子时,就提议趁着攻打朝鲜之际收服倭岛,在我们看来,倭岛不过是朝鲜的添头,实则,在陛下眼中,倭岛远比朝鲜要重要得多。”“倭岛为锁钥之地,若向外扩张,其能作为极重要的中转,不过是开采了几座银矿,都不算什么,倭岛的用途还远没有开始呢。”说到这,程怒树深吸口气,眼中难掩崇敬之色,“我现在想清楚的事,陛下那么小,就都看到了。”“你是说,”李敢倒吸一口凉气,“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陛下早就想到的。”“不然呢?”李敢怔住,可一想到陛下太子时就建议操练水军,甚至陛下还那么小,就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李敢抹了把脸,释然了。不愧是陛下啊!高山仰止。光是想到,整个天下,都在走向童年太子所设想的方向,陛下的一个想法,就在改变着历史.....除了敬畏,李敢没什么说的。“老程,不对啊,我是找你来给海外驻军拿个主意,你怎么扯上倭岛了?”程怒树笑了笑,“倭人不就是生活在倭岛上吗?”........“二姐。”卫子夫白了卫青一眼,不满道,“仲卿,你都多大人了,做事还这般毛躁,把我从宫内找出来,是有什么事?”“二姐,我是有事请教您。”“说吧。”卫青将在掖月殿的事重复了一遍,卫子夫表情怪异的看向卫青,“仲卿,所以你如此急着找我,是要赶在去病前面?”“啊。”卫青脸不红心不跳,正色点头。“你可真行,还和小辈争呢,那是你亲外甥。”“给熊儿做事,我难不成还要因是去病的大舅让着他?此事不分亲疏,别的事我让着他行,这件事不行!”卫子夫不禁哑然失笑。让她高兴的是,又看到仲卿起了争心,不然整天活得像仙儿一样,没有七情六欲,不识人间烟火,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了,又不告诉去病,岂不是耍赖?等到去病来找我,我该怎么说?”“二姐!”卫青急了。“哈哈,好吧,我不能提点你太多,只说一事,再多说就对去病不公平了。”卫青想了想,这样也好,现在他就缺个思路的突破口,“姐,您说。”卫子夫:“在中原,有中原的规矩,毕竟是大汉疆域内,在海外,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谁说供养军队,一定要朝廷掏钱?”卫青脑中灵光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不需朝廷掏钱供养的军队?私家军队?这在如今的大汉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有些豪族豢养着门客,他们也绝不敢称呼自己的武装力量为“军队”,最大的暴力机器一定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唯名与器不可易人,谁是军队的出资人,军队就听谁的,不由朝廷供养这支军队,若军队叛变了算谁的?但,卫青没说出脑中的疑惑,他知道,自己都能想到,那二姐一定早就想到了,问题是,二姐话中的深意,自己还没有体悟。“姐~”“别,你别和我来这套,恶心。”“姐,您再提点一句,就一句,之后我保证再不多问了。”卫子夫笑着摇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什么都不会说了。卫青只能再去找人想办法,看着小弟匆匆离去的背影,卫子夫笑了笑,“为上者,凡事不必亲力亲为,会任人用人才可。”“陛下。”“嗯,说。”窦姓侍女没一会儿就走进,“奴婢没跟上。”“自然,”卫子夫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姓窦的侍女武艺高强,但要想让她能跟上仲卿,未免有些太难为她了,“大体朝哪走了?”“奴婢看着,应是朝太上皇的宫殿去了。”闻言,卫子夫险些没噎住,眼中满是惊讶,让仲卿知人善用,他倒好,直接去找到刘彻了!倒不是说有什么不对,但真够现实的。卫子夫忍着笑,“看样子,他真是和去病较上劲了啊。”刘彻寝宫,“陛下,这些是上月收入。”庄青翟将账本呈送到刘彻面前,不得不承认,刘彻干什么成什么,还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成功,而是远超大部分人的成功,光是靠蒲桃锦的生意,刘彻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小金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这让刘彻又找到简简单单的快乐。翻阅账目,刘彻一眼就能毫无疏漏的看完整页 ,原本记录数字的汉字读得太复杂,被刘据改用简易的阿拉伯数字后,简直不要清晰太多,“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光靠蒲桃锦的生意,挣不了这么多了。”“是,陛下。”庄青翟应着。他自然知道陛下何出此言。一是海贸暂停,海外的生意恐怕都要停滞一段时间了,至于什么时候复商,谁都说不准。二是给陛下供应货物的陈家,被程怒树搞得够呛,陛下肯定是不怕程怒树,甚至说,十个程怒树绑起来都不够陛下收拾的,陛下是懒得浪费精力,陈家不过是一个供应,想弃掉,随意弃掉就是。程怒树背后一定有人,只是不知道为何针对小小的陈家。总之,庄青翟知道归知道,别的就没什么了,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什么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时人说庄青翟当丞相时,做事愦愦,就是能糊弄!那庄青翟还有话说了,还有人想着我的糊弄呢。刘彻继续翻阅着帐册,翻到后面,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放贷才是大头,只要这个不断,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王莽也看到了这个,不过,不同人做同一件事,效果可能会天差地别,若拿王莽比刘彻,那是完全没办法碰瓷的,根本不在一个梯队。“好,好啊。”刘彻心情大好,“之后你要休一段日子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庄青翟简直不要太高兴,连忙应道,“是,陛下。”挥退庄青翟,刘彻看向包桑,“走,随朕去看看玉花骢。”包桑心里嘟囔,一天刷八百遍马,就算是天马,也经不住这么洗啊!中贵人包桑心里能耐,嘴上打死他都不敢说,服侍着陛下穿好衣服后,跟着刘彻来到马厩,听到马厩内一阵刷马声,包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果然,刘彻的脸瞬间阴沉下来!玉花骢只有刘彻能碰,就连包桑跟来刷马,也只是帮陛下打打下手,拎桶水什么的,他都完全不许碰马,更不要说别人了,对自己的东西,刘彻有着变态般的占有欲,刘彻声音冰冷,“是谁在马厩里?!”包桑屏住呼吸,弄不好,陛下是要杀人了!马厩内刷马声依旧,无人回答,显然是沉浸其中,想到自己的爱马,正被一双陌生的手上下抚摸,刘彻脸色愈发难看!这和被戴绿帽子有什么区别?!刘彻大步走向马厩,包桑提醒道,“陛下小心有贼人。”刘彻冷哼一声,“朕怕他?!”刘彻体型高大,弓马娴熟,打一两个普通人完全不算什么,可是,能潜入马厩的,那能是普通人吗?包桑见劝不住陛下,只能赶紧跟上,僭越的比陛下走快两步,最起码能帮着陛下挡一击,气冲冲走到马厩旁,只见一健硕男子赤裸着上身,正手法娴熟的刷马,玉花骢舒服得直哼哼,看清男子后,刘彻气顿时消了,“仲卿,你怎么在这?”卫青没听到,仍专注于刷马,看着这一幕,让刘彻恍惚想到自己初见卫青时,他也是这般在马厩中刷马,干得格外认真,好像全天下没什么事再比刷马重要了,包桑见大将军没听到陛下说话,正要上前叫住,被刘彻拦住,包桑会意,陛下是在这等着了。《齐民要术》有云“马须每日梳理,久则生垢”,打理马要比打理人麻烦多了,然而,卫青却有条不紊,他身旁放着木刷,显然,最开始的刷马一步已经完成,就是用木刷和铁刷刷掉马身上的污垢,对天马,刘彻哪里舍得用铁刷,用得是天木所制的木刷,木刷上毫无污垢,刘彻整日刷洗,玉花骢早就一尘不染,卫青又拿起小一号的鬃毛刷,刷试着天马的颈、背、腹,说是刷洗,实则更像是按摩,给玉花骢舒服得眯起眼,直哼唧,刘彻见状,不禁满意点头。要论刷马,刘彻也是大师,却唯独服气卫青,卫青在经历过战场考验,刷马极具效率,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光是看其刷马,就很有观赏效果。鬃毛之后就是尾巴,之后再是马蹄,清理过马蹄后,已经过了一刻钟,都彻底清理了一遍后,卫青拿起软布擦拭,最后半蹲在地上,将马腿处的关节都捏了捏,确认没问题后,拍了拍马背,笑道,“这是匹好马儿。”不近生人的玉花骢亲昵地蹭着卫青,卫青余光终于扫到马厩外站着两人,定睛看去,惊呼道,“陛下,您在这?”卫青三分入戏,演到你流泪....刘彻负手而立,笑道,“朕也是刚来。”说着,走到玉花骢旁,见被打理的如此干净,又道:“仲卿,你比朕还要懂马啊。”卫青摇头:“末将只是懂马,陛下却能驾驭懂马的人。”刘小猪多久没被拍过马屁了,发出有钱人特有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心情好得不要不要。挥了挥手,包桑识相的退到远处。“仲卿,你为何想着来刷马了?”“唉,”卫青叹了口气,眉间有着散不去的愁色,“末将有些心烦,所以刷马分分心。”“有什么烦心事,和朕说说。”“算了,”卫青摇头,“陛下日理万机,我也不想让您再分神了。”刘彻执起卫青的手,“这说的什么话,你说就是了,朕给你拿拿主意。”“好吧。”卫青正色道,“大汉和大秦间摩擦不断,听熊儿的意思,要在海外建一支军队,汉军征战过去,补给线那么长,一仗打个几十年,大汉朝政可供应不起啊,我正是为此事发愁。”“嗨,朕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刘彻挑挑眉,恐怕连一秒的思考时间都没用上,“用倭人就是呗。”闻言,卫青在心中暗喜,果然是找对了人,“倭人?好主意啊!陛下圣明!”“哼哼。”刘彻下巴扬起。“只是...”卫青又面露为难。“只是什么?”“用倭人也要供应啊,若是有能让朝政更减负的法子就好了。”刘彻连眼睛都没抬,脱口而出道,“这有何难?让商人去认领就是呗。”“商,商人认领?”卫青一下没跟上刘彻的思路,但直觉告诉他,陛下所言的商人认领,和二姐说得应该就是一件事!“嗯,”刘彻眼中放光,开口道,“朝廷没钱,但是商人有钱啊,就和边境商屯的思路差不多,让他们去倭岛自建一支军队就是,这支军队的装备粮食完全由他们出,根据他们的表现,再相对应给出海贸优先的政策就是。”卫青睁大眼睛,他绝对是属于上上等的才智,可是,每当和刘彻一家三口接触时,卫青总恨不得多长个脑子,现在他就有种被知识硬灌进脑子里的感觉,刘彻不多言,给了卫青思考的时间,让商人认领军队?从没听过的思路!这岂不是让商人有了兵权?等等!不对!让商人认领军队,看似危险,实则安全得很,试想一下,这是面对整个大汉的商人,这是个开放的机会,某个巨富商人当然愿意认领越多倭人越好,可是,别的商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独大吗?绝对不会!商人们一直在竞争,他们争,就不会团结,朝廷就能掌握他们!再细想一下,大汉身毒有兵马,中原近海有海军,就算有个别商人起了异心,刚有点不好的念头,就会被两路夹击瞬间扑灭!那商人愿意出钱出力的去认领军队吗?他们太愿意了! 第53 章 霍去病:我也有招! 商人逐利,有吕不韦、范蠡的前车之鉴,谁都明白,投资武力远比投资商品要赚得多,他们是不想投资军队吗?是不被允许。卫青似乎已经看到,只要将这个政策推广下去,会在商人阶层内掀起怎样的疯狂!并且,大汉商人投资海外军队,商人前头永远有大汉两个字,没有大汉的国力支撑,倭人凭什么乖乖听你的话?刘彻的提议看似危险,实则细想下来,稳得不行,商人脖子上永远戴着大汉的狗链,无论如何都取不下来!看向陛下的眼神,满是服气,单是这个想法,卫青自认为永远想不出来,有个词叫前车之鉴,凡事都能从前人的智慧中学到,可刘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哪怕前面没有经验可学,他却能凭空想出来解法。这种资质,只有天授。皇帝也是职业,皇帝有很多,但是能做到佼佼者的也就那么几个。刘彻抚摸着天马,全然没把说出话当回事,喃喃道,“熊儿经营的天下,已是非常事,自然不能用寻常法来应对了。”像刘彻这等智慧的人,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没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卫青认真听着,刘彻继续道,“西南夷,草原,朝鲜,倭岛...现在都是大汉的领土,但谁又能说,永生永世都是大汉的领土,两百载光是河套草原就被易手几次了?”亲手收服河套草原的卫青,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刘彻看向卫青,“朕...熊儿对你的期望很大,朕看不惯郡县和封国并存,连同姓王都容不下,更不用说异姓王了。”卫青沉默。见状,刘彻笑了笑,“不知为何,你若为异姓王,朕倒觉得不错。”卫青缓缓睁大眼睛,“去吧,别耽误了功夫,反倒让旁人追上了。”“陛下...”等到卫青走后,刘彻招呼包桑过来,“朕也需要些能用到的人,你去安排。”........霍去病这边就远没有卫青顺利。他也有个马上能给出答案的人,只不过,霍去病实在不想去求他,不争馒头争口气,可看着眼前的几张脸,霍去病是真没办法了,若寻求答案,回府都比在这强!想到这,霍去病不再浪费时间,连话都没说,起身径直离去,“将军被你蠢走了。”赵破奴恶人先告状,对路博德说道,路博德无语,我最起码还说了两句干的,哪里像你,直接拉了坨大的,仆朋无奈:“老赵,我看就你气到将军了,你也别说旁人了。”赵破奴张张嘴巴,想狡辩两句,无奈实在没理,最后蹦出来一句,“咱谁也别说谁了,都不咋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高不识突然释怀的笑了,“这逼人!”霍去病气鼓鼓的踢着小石子回府,霍去病自己就是举世无双的奇才不假,可手下能出主意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一个人的思路终归受限,这可倒好,都是拳大无脑的好汉!“阿翁!”霍去病看向儿子,强带起笑容,“嬗儿,你也在啊。”“嗯,我是来找您的。”霍去病愣了下,恍然道,“又缺钱了?直接从府内取用就是。”霍去病好享受,花在儿子身上的钱却更多,霍嬗笑道,“阿翁,孩儿来找你,就是为了拿钱?孩儿不是小孩子了。”霍嬗最近状态好了许多,最主要是心态发生了变化,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活在阿翁的阴影下,有个这么强的爹,当儿子的压力巨大,但,好在霍嬗自己想明白了,见到嬗儿如此,霍去病欣慰一笑,“你长大了。”“嘿嘿,孩儿再不济,也能给您打打下手。”霍嬗忽然想到,自己还有事在身,“这是我替人给您送的书信。”“哦?”霍嬗从腰间折出什么,奉给阿翁,霍去病接过打开,说是书信,不过是一张纸条,“殖”就一个字。霍去病怔住。殖,殖贷,还有殖什么?灵光一闪,瞬间从一个字中领悟出了几个意思,霍去病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儿子,“谁给你的?”霍嬗摇头,“不能说。”“屁的不能说!”霍去病笑骂道,“这字化成灰我都认得!”“啊?真的假的?小叔是特意用左手写的啊。”霍嬗挠挠头,小叔还特意嘱咐他,不用说谁写的呢。“咳咳。”霍去病咳嗽两声,走上前,摸了摸霍嬗的头,“嬗儿,懂事了,不错。”父子突然的温情时刻,让霍嬗有点懵,倒不是说不能温情,只是这转折得有点突兀吧,霍去病有些拍了拍儿子的腰带,霍嬗意识到什么,发现这张纸条又被放回了腰间,折得和最开始时分毫不差,“阿翁?”霍去病凑近,“你给我了,我没要,懂不?”霍嬗无奈的看向阿翁,有时,觉得自己的阿翁,比小孩还要孩子气,“听到没有?”霍去病故作严厉。“知道了,阿翁,孩儿什么都没给您,无论什么奇策,都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哼!”霍去病负手而立,“还有,老往别人那跑什么?胳膊肘别外拐啊!”“哦,知道了。”“去读...去玩吧,我还有事,要进宫去。”霍去病迫不及待赶快进宫。.......李敢两眼放空,听着程怒树滔滔不绝,见程怒树完全没有要说完的意思,日头西斜,只能打断道,“老程,我知道倭岛重要了,可你也不能来说这个啊,快给我支个招吧。”“我没招。”“哈?”李敢懵了。程怒树脸不红心不跳,又重复一遍,“我没招。”李敢大怒,没招你叽哩哇啦说啥呢?!狠瞪了程怒树一眼,平时看你浓眉大眼的挺老实,算是我看走眼了,起身就要走,被程怒树拉住,李敢一把想甩开他,却不抵程怒树力气大,“你做什么?”“老李,你说你急什么?”“我能不急吗?!”想到卫将军、霍将军都在找人出谋划策,自己则被程怒树耽误了一下午,李敢是又气又急,信了他的邪!“你要走也行,但你先听我说句话行不行?”李敢冷冷看着程怒树。“老李,你摸着良心说,我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倭岛重不重要?”“是重要不假,可与我要问的事有何关系?都是废话!”程怒树有些尴尬,还是嘴硬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没想来法子,别人就能想出来,若大家都想不出来,沉默之际,你却在陛下面前有话说,又能切中倭岛利弊,你说陛下会不会高看你一眼?”李敢眼神缓和,“好像...是有几分道理。”“放心吧,老李,你不需要多优秀,只要做到比别人强,就很出彩了,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要想不被熊吃,不需要跑过熊罴,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李敢眼中闪出愧意,程怒树用心良苦,自己是误会他了,看起来大家都差不多,原来是辅导班拉开差距啊,“对了,与你一起入宫的都有谁啊。”“卫将军,霍将军。”“噗!”程怒树傻眼,“谁?!”李敢白了他一眼,“卫将军和霍将军,你不认得了?”程怒树拉起李敢,赶紧推出去,李敢疑惑,“我不急着走了,你再给我讲讲呗,我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别人都说不出来时,我只要开口,就是赢了。”“老李,你就当我放屁吧,我是不行,你快想想谁有招你找谁去吧。”李敢:“????你开门!”.......右北平苏武、卫律、王贺三人大眼瞪小眼,听到有叩门声,卫律起身,“我去。”苏武听到屋外响起卫律的声音“你怎么来了?”,王贺赶紧竖起耳朵,前倾身子,好事望过去,生怕少看一眼,眼看着脖子就要伸出去了,“呦!”王贺大惊,“苏行丞,是李将军身边长得很凶的义子,他来做什么?不会是要动手吧!我可不怕他!”见王贺撸起袖子,胳膊细得一手就能握住,苏武叹道,“动手你也不要上。”“苏行丞!您这说得是什么话!不上是缩头乌龟!”卫律返回,王贺脖子通红,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要打架?!”卫律回了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苏行丞,他要见您。”“见我?”苏武想了想,恐怕是叔爷叫他来的,“让他进来吧。”“嗯。”卫律点点头,回身去带人。王贺赶紧蹿起来,将佩剑带上,苏武也懒得说什么了,任由他折腾吧,李守善走进,点了点头,苏武:“请坐。”李守善虽看不惯苏武,但碍于义父的面子,象征性的问了个好,态度倨傲得很,在他看来,自己是来提点苏武的,难免居高临下,王贺不忿的拍了下剑鞘,李守善扫了他一眼,眼中轻视更甚,卫律暗中给王贺使眼色,大哥,能不能别丢人了?李守善原地盘坐,两手抱在胸前,苏武见状皱了皱眉,“你们清户清得如何了?”苏武如实道:“毫无建树。”李守善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倒是没嘴硬,还算实诚,李守善算是右北平的地下皇帝,有什么风吹草低,都瞒不过他,能将豪侠罪怒拢在一起,也是本事。苏武继续道:“清户度田为百世之利,圣上所思,微臣所行,右北平只是开始,无论是清户还是度田,我都会做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李守善闻言怒道,“好大的口气,你连右北平都做不成,还要推及天下?”王贺在旁听不下去了,你们暗中使绊子就算了,竟然还当面上嘴脸,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由拍剑而起,手呈剑指,遥指着李守善,怒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此事岂是你能拦住的!”李守善哪里被人这么指鼻子骂过,都是年轻人火气大,蹭得一下也怒了,“那你就看我拦不拦得住!”卫律上前分开两人,苏武闻言不快,“你在背后使手段?”正是争势,李守善可没使过什么手段,吵上头了,他话赶话就应下来了,“是!如何?!”说罢,他心里有些后悔,明明义父是叫自己来结交苏武的,没结交上也就算了,反而快结仇了,可现在没办法认怂,话语落下,一直主张和气的卫律也是冷冷看向李守善,袖手旁观是一回事,有意阻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王贺反倒不开口了,冷笑望着李守善,光是这句话,就够治他的罪了!一时间,剑拔弩张,苏武手掌虚按,示意王、卫二人冷静,反问李守善,“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了公义!”李守善早有一肚子不满,半怒半宣泄道,“你知道抗匈一战时,有多少罪奴发上战场吗?这些年来守边,又是多少罪奴帮忙?!边境稳定,有这群人的功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能懂什么?!”闻言,苏武皱皱眉头。中央地方存在隔阂,尤其是边境对中央,著名的六镇起义,就是发生在边境,他们对中央官员极为不满,所幸向南挥兵,起义中,尔朱荣、高欢等人强势崛起,彻底改变了南北朝格局,李守善委屈,“边境将士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活着,我们从没说要什么,我们只知自己是汉人,可你们倒好,一句清户,就要把这群罪奴全都清出来,他们是犯过错,可你们谁没犯过错?仍有歹心的早就被义父处置了,剩下的人,他们也都在边境戴罪立功,为何不给他们重活一次的机会?就非要把人往死里逼吗?!”李守善捏着拳头,他就是罪奴之子,甚至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的阿翁只是因为大雨冲山,贻误了徭役半天,就被太上皇发到边境充边,难道一句陛下有令,你们就要赶尽杀绝吗?!政策,不是为了大汉众生而生的吗?李守善无力的松开拳头,他知道,自己拦不住清户的浩荡进程,“谁说我要逼死他们的。”苏武淡淡道。“啊?”李守善猛地抬起头。 第 54章 坑死人不偿命 “你,你说什么?”李守善抬起头。“我说,谁说我要逼死他们的。”李守善眨眨眼,不满道:“你把他们清出来,又抓回大牢里,与死了有什么区别?”苏武:“你方才有句话说得好。”“什么话?”“谁都犯过错,犯过错后都应有赎罪的机会。但是!”苏武话锋猛地一转,“犯错和犯法却不是一回事,右北平的罪奴不是你口中轻描淡写的犯错,而是犯法!”李守善语塞。犯罪和犯错,可不是一回事,他的说法算是偷换概念,犯错造成的伤害远没有犯法波及得大,“你若不认汉律,也好,我且问你,被发配到边境的罪奴,哪个不是犯了高皇帝的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我阿翁就不是!”李守善回道,“他是因时延误了徭役,被充配边境,至死都没再回乡,就是死在了右北平!”卫律和王贺对视一眼。“也是犯法,不冤枉。”苏武淡淡道。闻言,李守善冷笑,方才听苏武所言大义凛然,现在却又自相矛盾了,“到我阿翁这,又是不冤枉了?”“对,你阿翁倒霉,我也同情你阿翁,但,不冤枉。”李守善气极反笑,“那你倒说说,哪里不冤枉?难不成天要大旱,还是农民的错?”“我们说的不是一事,”苏武不疾不徐,“你阿翁的事不是孤例,当今圣上明智,天下大治,你阿翁的事仍在某处又发生过,然而,犯法就是犯法。”“呵呵,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没落到你身上,你是真大义凛然。”苏武摇了摇头,“你我要探讨的不是此事,此事也不该由你我二人争论,争不出什么高下的。”王贺在后,听着苏行丞的话,突然想到了廷尉和御史大夫之间的从未停止过得争论,到底要不要继续春秋决狱,或者说春秋决狱能否作为断案的标准,若春秋决意成为了断案标准,又该到什么程度,客观的法律内,掺和多少主观的成分,讨论不清。最起码,不是苏武和李守善能争出来的。李守善起身欲走,他后悔来找苏武了,在他看来,京官还是那么的...傲慢。“清户势在必行,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打回原籍,我有些想法,李将军可愿一听?”李守善止住身形,踌躇之间,到底是没走,他想接着听听,苏武还能放出什么屁!“哼!”李守善抱臂,又坐了回去。“法有规章,人也应有情,先把话和你说在前头,这些罪奴如何安置,我说了不算,我只能把我想的上呈陛下,陛下说允,自然万事大吉,陛下不允,该清户还是清户。”苏武声音正肃。感染周围的气氛都严肃许多,李守善不自觉挺直腰板,回道:“这是自然,陛下如何安排,我都认了!”“好,那我就说说我这几日所想。犯法也有轻重,伤人及盗,可用这几年的战功抵罪,若杀人成性,乃十恶不赦之徒,清出来后还是要发回狱中,这你有意见吗?”李守善:“自然没有。穷凶极恶的罪犯,是如何都不该留的。”说着,李守善在心中嘀咕,听他的意思,是愿意让罪奴恢复清白之身?杀人成性的恶徒早就被义父收拾掉了,所以,他这要求不算什么,合情合理,“太上皇改元大赦,在此之前的罪奴可赦。”苏武继续道。李守善跟着点头,刘彻改年号为元封后,曾大赦天下,边境并非不知此事,只是,罪奴隐瞒身份多年,隐户就是犯法,不知陛下赦免,是否算上他们,所幸都没露面,还是宁愿当个隐户,苏武此言就更合理了,皇帝大赦天下,大赦天下前犯法的罪人,都有被赦免的资格。如此说来,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并且,苏武又担心无差别的赦免,难免会浑水摸鱼几颗老鼠屎,所以,趁此机会将毒苗除掉。看向苏武,李守善眼神产生了些许变化,最起码,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眼前的人,是认真考虑此事的,苏武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并且对应的想出办法,而不是像自己这般,全无章法,想到这,李守善有些羞愧。“你若入京,一步不慎,便会泯于众人。”李守善脑中忽然响起了义父的话,义父说得太对了!苏武不知李守善的心里变化,更不知在李守善眼中,自己已经是个有成算的人了,这与苏武看田千秋一样,不知不觉间,苏武也进不了许多,“还有呢?”李守善身子前倾问道,苏武一条一条罗列,给了李守善安心的感觉,似乎给兄弟们安置的保证,不再是毫无底气了,“你说罪奴在边境有功,对吧?”“对!”李守善急忙点头,“杀敌,缉匪,守边,都有弟兄..他们参与。”苏武看了李守善一眼,李守善心虚的移开视线。,“有战功自然可论功入籍,但他们有没有功,不是你说了算的,要有真凭实据证明他们立过功劳。”“自然,我们都有记录。”“很好。”苏武满意点头。“只是...”“只是什么?”“有些是守城的,有些是巡视的,这该怎么算啊?”李守善说着话,有些没底气,他行事风格就如豪侠一般,不拘小节,凡事糊弄糊弄就过去了,都是哥们!可,现在他忽然明白,以前他看不上的小节,或者说束缚人的规矩,远比他想象得重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这你不需担心,我们会帮你的。”苏武自然而然道。李守善脸上发红,“我...你...”“怎么?”“你不怪我?”“我怪你什么?”苏武愣住,随后恍然,微笑道,“岂能因私废公?我们都是为陛下做事,能把事做成才是最好的,说了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恩怨,不过是政见不同罢了。”闻言,李守善有些抬不起头,心中又升起向往,能被苏武反复念叨的陛下...我也想见见。苏武又是说了一会,可以说事无巨细,只是说说把罪奴清罪入籍是很简单,可若是真要让此事实现,就需要将大小之事,全都考虑到位。“此事定能办成!”听了半天,李守善仍不觉得累,重重拍了下大腿,脸上满是兴奋,苏武摇摇头,给李守善泼了盆凉水,“....成不成,要看由陛下定夺,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嗯。”可李守善完全没听进去,迫不及待去找义父商量,“我先去找义父!”右北平守将李蔡自然是清户度田的重要人物,等到李守善离开后,王贺迫不及待拍马屁,“不愧是苏行丞,给那野狗治得服服帖帖,听说他在右北平有不少罪奴弟兄,把他说服了,此事也好办了。”苏武看了王贺一眼,见苏行丞眼神不对,王贺支吾道,“我...我又说错话了?”苏武眼中忧虑:“要真有你说得这么容易就好了。”........“义父....”听过后,李蔡长叹,“子卿也算是半个李家血脉,李家出一个这样的人,真不容易啊。现在我能和他聊聊了。”李守善暗捏拳头,来抒发自己的激动,义父都这么说了,定是十拿九稳!李蔡看向义子,一眼就把他看穿了,叹了口气,在心中暗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毛躁得很,“守善,你是不是想着,此事只要等着陛下点头,就已经成了?”“义父,不然呢?”李守善疑惑道,“您是右北平边将,是封疆大吏,您和京中派来的官员都达成共识了,不就是拍板了吗?嘶...义父,难道说,陛下不会同意?可,可为什么啊?”“不要擅自揣测圣意。”李守善语气加重。“是,义父。”李蔡缓和语气,“我所言,也与陛下无关。”“义父,那到底是为何啊?”李守善更不理解了。“你想到了我,想到了子卿,就以为此事能成了?最重要的人却被你忘了,曾为罪奴的这些人,你考虑过吗?他们会同意吗?”闻言,李守善自信道,“义父,您放心,他们都听我的,况且,这又不是坏事,就连打仗送命的事他们随孩儿,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是大好事,他们怎能反而不愿做了呢?”李蔡摇摇头,没说什么,教会一个人的永远不是别人的话,而是南墙。.........元老院堂邑父获得了上桌的资格,巧合得是,他所坐的位置,就是苏拉曾坐过的,圆桌上,还空了一席,是暴死的庞培。圆桌的设计很有趣,几个人拥抱着圆桌而坐,济济一堂,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团结,这只是旁观者看到的,当真正坐在圆桌上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孤立。所有人都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所有人,不像朋友,更像是敌人,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敌人。堂邑父神情自若,桌上人在他看来,长得都一样,无非是年轻点、年老点,看起来最年老的人,看向堂邑父,微笑道:“欢迎你,来自遥远东方的客人。”光是语气,就能听到其亲近之意,在堂邑父出发前,张骞反复对其叮嘱过,这是堂邑父身为汉使的最大优势,也是他的护身符,大汉和罗马通商,这只是个泛化的概念,大汉这一方负责通商的是张骞,张骞与罗马的贸易中,不是和罗马整个国家,而是罗马中的某个人,元老院的诸位,都想成为这个人!堂邑父抖了抖汉使服,掀起一片艳羡的目光,罗马人穿着简单,不像汉人不同场合有不同服装,而且里衬外套都有,他们只是简易的搭上一块布,或者是一块丝绸,正是如此简单的穿着,对材质的要求极高,不然,没有材质和花纹,如何分出高低贵贱?眼前汉使身穿的丝绸,他们从来没见过,最起码,这并不在汉人的交易清单内,看见大汉的底蕴后,哪怕仅仅是一片丝绸,更加坚定了元老们和汉人恢复通商的意愿!堂邑父敏锐察觉到众人情绪的变化,心中暗道,不愧是将军,全都被他说中了!大秦人没得选,只有恢复通商一个结果。战,他们根本战不了,中原遥远,他们打不过去,只清理周边的汉商队,真把汉人打走了,他们和谁交易去?所以他们任由天神之鞭肆虐安息的商道,也都装作不知情。如果没见过汉人的丝绸,罗马人本可以忍受黑暗!但现在是绝对回不去了!而且,堂邑父有种直觉,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堂邑父扫过圆桌,视线定在空座上,皱眉道,“你们的人还没有来齐吗?最好还是人齐后,再讨论两国的通商之事吧。”明显感觉到气氛一滞,又是最年长的大元老:“家丑不可外扬,说来很让我羞愧,这位元老,就是刚才接见你的。”“哦?刚才我还见过他呢,他人不错。”大元老看了堂邑父一会,“是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是他现在死了,被苏拉所杀。”“这不可能!”堂邑父拍案而起,眼中满是惊恐,“苏拉是大汉的朋友,我们断贸也是为了苏拉,苏拉是个温和的人!一定是你们!你们把苏拉给逼到了绝路!”堂邑父短短几句话,信息量拉满,圆桌上陡静,能明显感觉到,视线唰唰的直射过来,集中在堂邑父的身上,大元老反应最快,苦笑道:“我想我们两国之间,存在很多误会,最少在苏拉身上,我们看法就不是很一致。”“难怪,难怪啊,”堂邑父全然没听进去,自顾自说道,“难怪苏拉找我要几大船的精制武器,就是因为有人要杀他!”话音落下,精制武器就像重磅炸弹,砸在了圆桌上,元老们怔住,随后,手指剧烈颤抖,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如饥饿的野兽,将汉使堂邑父团团包围! 第 55章 霍去病坑卫青 汉人的武器?!几大船?!大元老眼球都要从布满褶皱的眼眶里掉出来了!大汉与罗马之间,从没有过关于武器的交易,仅有那几把汉制武器,是张骞以两国交好的理由赠送给罗马的,大元老家中就挂着一把,罗马的打铁技术在同时期的时间内,也属于高水平,主要原因是罗马在征服的过程中,不断吸纳被征服国家的技术,如希腊。并且由出土文物可知,罗马在共和国时期已熟练掌握了高温锻打、回火萃火的技术,然而,他们并没有突破时代的极限,硬度和柔韧度之间的矛盾,以罗马的锻打技术仍没办法解决,直到...罗马人见到了汉制武器。张骞送出武器是有彰显国力的意思,但就连张骞都没有想到,这几把武器,在罗马国内造成了多巨大的轰动!第一时间,元老院就意图通过苏拉与汉人进行武器贸易,因为苏拉看起来和汉人关系不错,再加上苏拉是战争英雄,风头正盛,苏拉同元老院给出的答复是,汉人绝对不会考虑与武器有关的交易,可听听!汉使说得是什么话?!大元老回过味来,脸上阴沉得要滴出水,“尊贵的客人,你说苏拉同大汉私下贸易,购买了几大船的武器,你可以对你说过的话负责吗?哪怕您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也最好不要张口胡说。”堂邑父:“并非是苏拉与大汉贸易,更不是购买了几大船武器。”大元老表情稍缓。“是我们送给他的!”“哗!!!”圆桌上再压抑不住,爆发出激烈的讨论声,“苏拉!不过是没落贵族, 竟然敢背着我们做出这么可恶的事!”“你没有资格说这话,当初就是你引荐苏拉进入元老会的。”“蠢货,苏拉进入元老会是所有元老一致同意的决定,难道要把责任怪到每一个人身上吗?”“庞培就是死在他手上,不用再查了,庞培,一定是知道了关于武器的事,被苏拉灭口了!”“一定是这样的!”听到这,堂邑父心中暗笑,庞培是因武器的事而死,这倒不错,可你们却如何都想不到,他是死在谁手上,不过也无所谓,这正是我想要的。大元老神色复杂,只是圆桌缺一个说话的人,他才成为这个说话的大元老,论地位,他确实比桌上每一位元老的地位都稍微高一些,可桌上的元老不是都听他的,庞培的死因,大元老还不知道,他只是初步查出来,庞培死的时候在苏拉身边,但,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庞培真是苏拉杀的,苏拉应该尽可能的掩盖这件事,最起码,要让元老院以为庞培失踪了,这也给了苏拉准备的时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直接暴露庞培死亡,苏拉主动给出消息,是想要传递一个信号,我是被冤枉的!在汉使主动询问空位时,大元老脱口而出“庞培被苏拉杀了”,既是对堂邑父的搪塞,也是对他的试探,毕竟庞培的死因还没有完全查清,可是,大元老现在不确定了。苏拉诈骗汉人几大船武器,在场的元老,都难以压住对苏拉的嫉妒,同时也失去了冷静的判断,苏拉暗藏武器,庞培发现此事,庞培被苏拉灭口,从头到尾都很合理。大元老看着堂邑父,在心中暗道,“事实真是如此吗?”“尊贵的汉使,我想你们是被苏拉骗了,可以请你说一下,苏拉是如何同你们贸易的吗?”堂邑父循声看去,是原属于庞培的空位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看其长相不过二十岁上下,与周围白发苍苍的元老,产生了鲜明对比,闻言,堂邑父皱眉,并没有回答这个年轻人的问题,而是纠正道,“记住,不是我们被苏拉骗了,而是你们的问题,你们要负责我们的损失。”年轻人略显不快:“你说这话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吧,苏拉与汉人的贸易我们也全不知情,或许我的措辞有些问题,但是,我们也被苏拉骗了,我们同样是受害者,不应该受害者之间负责损失吧,当然,如果找到了苏拉,我们会让苏拉负责你的损失...”“不,”堂邑父直接打断,“苏拉是你们大秦负责商贸的使者,我们只能通过他,来和大秦贸易,这个人出问题了,你们却说和你们无关,这有道理吗?”年轻人语塞。张骞选择堂邑父出使,就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一个特点,犟!嘴特别犟!平时没理都能犟三分,现在有理,那还得了?!堂邑父起身,双手支在圆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做出压迫感极强的动作,环视圆桌上的元老,还不是简单一扫而过,而是与每一位元老都有过视线接触,“你们先找到苏拉,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想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元老们面面相觑。总是有种被堂邑父牵着鼻子跑的感觉。.......掖月殿外今日侍卫的是卫青长子卫伉。卫伉扶剑而立,目视前方,像个雕塑,没有任何动静。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卫伉脚程极快,通风报信的事总是他去干,用刘据的话说就是,卫伉不动的时候是节能模式,攒出来的能量留在动的时候用,殿外,远远走过来两个小黑点,小黑点越来越大,伴随着吵闹声,卫伉耳朵一动,脸上现出尴尬的事情,这俩人他都太熟了!“大舅,我都知道!你先是找姨妈,又去找太上皇,你也太能耍赖了吧!”“你什么你?你小子,敬语都不用了?!我最起码是你的长辈!”“哪有....”霍去病嘀咕什么,卫伉没听清,只看到阿翁给了表哥一个大脖溜子,卫伉分析,表哥嘀咕的话,应该是“哪有你这样的长辈”。“我怎么了?!比你大就该处处让着你,这是什么道理?再说了,我平日让着你的事还少吗?”卫伉有些得意,听阿翁气急败坏的回话,自己应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平时我也不用你让,我就要你这事让让我,我谁也没问,自己想出办法容易吗我?大舅你看,我头发都愁掉好几根。”“你谁也没找,自己想的?”“是啊!哪有你这么鸡贼。”“啪!好好说话!”卫青故作严厉,依然藏不住语气中的喜意,去病这孩子太傻,连找人出主意都不会,还自己傻呵呵的去想,稳了稳了!包稳了!“去病啊,”卫青语重心长,“你还是没明白熊儿的身影,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自己能否想的出来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要学会用人啊,唉,看来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学吧。”“大舅。”“嗯?”“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卫青站定,“你说吧。”“大舅,你今天的话有点多了,和你平时不一样,总觉得有些小人得志。”卫青:“???”“你小子!”舅甥二人,打闹着走到掖月殿前,两人入宫面圣都不需要通报,特许着履配剑,剑也不用下,鞋也不用拖,卫青走过儿子身边,见卫伉目不斜视,满意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做得不错”,殊不知,自己外貌老实的大儿子,已经吃了一肚子的瓜,霍去病跟在大舅身后,眼神中透露着叛逆,平白无故挨了三个大脖溜子,还被教育一通,任谁都忍不了,等着卫青进宫后,霍去病狗狗祟祟的踩了卫伉一脚,卫伉脚趾生疼,还不能叫出声,脸瞬间憋得通红,霍去病见状满意点头,这才舍得进宫,卫伉正欲低头看一眼,虽然没什么用,但总觉得看一眼能疼得轻点,不远处又来一道身影,卫伉只能强忍疼痛,李敢走近,站定,“这孩子脸为何这么红啊?”“李将军,无事,陛下就在宫内,您去吧。”“行。”李敢狐疑的挠挠头,又看了卫伉一眼,走入宫内。卫伉咬紧后槽牙,嘴巴呼呼出气,他不理解!按理说,卫伉是练武的,摔打都是常有的事,就算身上掉了块肉,卫伉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不知为何表哥用了什么邪招,踩脚趾都比别人要痛得多!不行,自己要把这招学会!倒不是要报复表哥,卫伉对霍去病一直是敬而远之,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他要学会这招,想的是把这招用在老弟卫不疑身上。殿内,大汉三大将并排跪坐在刘据身前,齐声道,“末将参见陛下。”看着三将,刘据暗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管是用何方法,三人应该是都找到了答案。刘据确实有考验的意思,先派出去的,不一定是最能打的,而是要最能看清未来布局的人,未来一定少不了战争,而,相比于刘据的远图,战争不过是配菜而已。不能为了战争而战争,而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选择发动战争。刘据微笑道:“朕和你们约的是明日,才过了半天功夫,你们就都回来了,应该有答案给朕了吧。”卫青面带自信微笑,看起来胸有成竹。霍去病则偷偷瞪着大舅,显然对大舅作弊的行为很不满。李敢...反正李敢也来了。“那谁先说?”一时间,没人第一个上。卫青很想先说,他资历是最大的,年纪也是最大的,与两个后辈争,未免有些丢面子,但卫青一向稳重,在熊儿面前表现的事,更是要十拿九稳,肚子里揣着正确答案,只要先说,就能杀死比赛,不留下一点悬念,卫青在心中暗道,去病是自己想的...嗯,那说不准去病就误打误撞想对了呢?卫青不敢去赌这个风险,霍去病没办法以常理度之,他已经创造过太多奇迹了,说不准又让他给蒙对了,深吸口气,卫青恍然意识到,若把去病当成对手来看待...很棘手啊。不行!不能给去病一丝机会!正要开口,霍去病委屈的声音响起,“据哥儿,让大舅先说就是了,李大将军,你觉得呢?”李敢早就神游天外了,哪有什么觉得,对付的点了点头。“表哥,为何说这话?”刘据不解道。霍去病趁机大倒苦水,“反正大舅什么事都不让着我,也从没让过我,都不知道还认不认我这个外甥了,既然大舅一直如此,我也不和他争抢了,就让他先说吧。”“表哥,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刘据摇头道,“论政,谁有想法谁先说,也不必看长辈后辈,既然你和李将军二人都有意在后,大舅,您就先说吧。”被霍去病这么一搞,卫青还哪好意思先说了?熊儿虽说论政不论长幼,可自己若真先口打了,那就真坐实了平日里没让着后辈,好你个去病,我平日什么时候没让着你了,唯独是这一次,到你嘴里,反倒成了每一次都是如此!卫青面色如常,微笑道,“不必了,我到底是去病的舅父,去病说我没让过他,我更应让着他。”转头看向霍去病,“去病,你来吧。”“大舅,我真来了?”“来吧。”卫青微笑,脖子上青筋跳动。“我真要说了?”卫青点头。霍去病清咳两声,瞬间来劲了,“据哥儿,您说得话,我回去后,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终于是有了些拙见。”卫青心中不好的预感陡升,果然,不该让去病先开口,定要被他占了先机。像他们这般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将军,尤其看重先机,“你说。”“解决海外驻军取用花费的办法,”霍去病竖起手指,“一个字,殖。”卫青侧头狠瞪霍去病,这是你自己想的吗?!“殖...有意思,”刘据鼓励道,“继续说说。”“殖,便是殖贷,可以向民间的商人借贷,或是,直接让商人们出资豢养倭人军队。”神游的李敢,终于是回到凡间了,闻言,他呼吸一紧,在心中吼道,还有这招呢?!(明天休息) 第56 章 大汉殖民战略 此时,李敢才意识到,普通连队和王牌连队之间的差距在哪。底蕴!卫青有卫子夫,霍去病有霍光,李敢有谁?深深的失落席卷着李敢。殖。是霍去病给出的答案。刘据满意点头,让三大将想出“殖”的办法恐怕不算难。刘据一直在寻找一条途径,便宜老爹在位时期大汉领土扩张速度,比清朝还快,甚至整个版图比割地前的清朝还要大,如此快速的膨胀速度,带来得是,管理难度几何倍的增加,而之所以大汉还看起来如此稳定,是因为武力太强,别看现在已经征服的疆域还算稳定,但只要大汉实力下滑,瞬间就会四分五裂,这是不被人意志而改变的客观趋势,近些年来,大汉官僚体系的支出极大,没办法,这钱省不了一点,疆域领土扩大最直接的影响,需要派人去管吧,像其他的中原朝代,或文或武,只要做到一条腿粗,就能凑合凑合过下去,而此时,刘据手下的大汉王朝,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历史给他了一个前所未有难度的考验,文和武,两条大腿都要粗得很!霍去病见据哥儿没有丝毫惊讶的情绪,心中瞬间了然,据哥儿早就想到了,与此同时,又是几分明悟,“据哥儿比我们看得远,不知对海外的事,操多少心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应为陛下分忧,可非但没帮上据哥儿什么忙,反而总是被据哥儿拉着走。”霍去病暗中提起劲,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据哥儿是在担心什么,但是,还是凭现在的我做得还不够多!我要做得更多,更好!为据哥儿分忧!“殖,说到点上了,那你们可想过,要如何殖?”环视众爱卿,刘据问道。卫青脱口而出:“陛下,前朝对周边藩属小国的治理就是殖。”听到大舅的回答,刘据眼中闪过惊喜,就像之前和便宜老爹植入海战的概念时,现在,刘据也在向大汉输入殖民的概念,再说好听点,就是对周边藩国的治理方式,这是一个大国永远要面对的课题,纵观华夏历史,可以称之为治理模式,又比较有代表性的,有三套模式,春秋辟土服远,西汉丝绸之路,唐朝贡,有趣的是,从春秋到明朝,华夏人是越来越文明了,烽火戏诸侯以后,周王室就没有统治力了,没办法,迁都吧,于是新周王在一众诸侯的护送下,迁都洛邑,开启东周,迁都之后,周天子面对一个很尴尬的处境,帝王手中的权力无非两种,赏和罚,说是诸侯,其实都是周天子的同姓亲戚,郑国和晋国出力最多,一群兄弟挺你,你多少得表示表示吧,周天子很想表示,最后只能表示自己没钱了,他能赏赐的土地所剩无几,就连天子能直接控制的土地,也只有京畿那一小片,你当大哥的不表示,下次谁还挺你,周天子没办法了,想出一个骚招,他赏赐给了立功的诸侯亲戚一个权力,向外征伐权。你们往外打吧,打出来的土地我都认,都算你们自己的。于是,在中国历史上一波从没有过的扩张狂潮开始了,这波浪潮叫做“辟土服远”,春秋战争频率之高令人咋舌,其中晋国吞并最凶,周天子一举两得,对待周围藩属小国就一个态度,他们就是夷人,野蛮得很,不用把他们当人,揍就是了,揍完再抢,什么?你问我抢了他们的土地,他们该去哪?活不下来就死,咋,还要我养着他们啊?春秋之世,都简单粗暴得一批。丝绸之路太过熟悉,第三个有代表性的就是唐的朝贡体系,能想出万邦来朝,说明,当政的皇帝有认真思考过,中原和周边之间的关系,朝贡体系有些本末倒置,对客方的道德感要求太高了,同时又要一直有利益牵着他们,颇有些讲义气的江湖大哥意思,哪天大哥不行了,小弟们是一点不讲义气,跑也就算了,不回头踩你一脚都算好的。这三种,刘据反而最喜欢第一种,他也最适合打一种,为什么?他手下的汉军强啊!可,也只能是想想,时代交通的局限性,让他只能打几场关键战役,没办法连续征战,而打过之后的治理又成问题,刘据早就明白,以现在汉朝的能力,最多直接管辖到身毒,都是极限了。所以,刘据想要殖民。先控制住,之后的后人,想怎么继续,刘据就不管了。就相当于,刘据把食材都给准备好,后人怎么做,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大舅最先能想到之前对藩属小国的治理,也是一种“殖”,就说明刘据的功夫没白费,在大外甥鼓励的视线下,卫青继续道:“之前那种法子不好。一群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他们,我们也费力,他们还不长教训。”对这事,卫青最有发言权,他是和刘彻一起经历过草创年代的,周边小国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任凭大汉单独对上哪个,都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可也架不住一起在你耳边嗡嗡嗡啊,“陛下,末将想的是,我们可以在海外开战,但不能为了打而打,总要得到些什么。”刘据大感惊喜,什么是ssr武将,就是他有无限的成长性,以及可以适配任何时代,大舅已经开始觉醒了,他最先意识到,以后的战役,会和之前的战役完全不同。“此前中原的任何战争,打了就能得到,但,以后在海外开战,未必会是这样,大汉难以跨越遥远的疆域治理,只能换种思路,就是用殖。”不知不觉,李敢也听了进去,卫青说话,就是给人一种安心感,让李敢恍惚回到了阴山的军帐内,那时的身份定位,对他而言是最舒服的,霍去病面容严肃,也少了与大舅的争胜之心,开始认真思考要如何能帮到据哥儿,不能为了打而打!那为了什么?毫无疑问,是海贸。难怪据哥儿选得海外第一人选是张骞,不是我,也不是大舅。有了海贸的主线,打仗就有意义了,而不是简单的劳民伤财。霍去病:“让商人认领海外军队,我们不怕他们造反,等到他们真有异心的时候,都不需我们动手,只要敢摘了名字前大汉的招牌,当地的人就会生吞了他们。同样,我们要对出海认领军队的商人严选。”霍去病顿了顿,继续道,“在海外,他们更要当商人。”“不错。”刘据点头。“陛下,”李敢有些疑惑,“何不将大汉的子民,直接送到倭岛上。”李敢所言,是直接的殖民模式,占有土地,重新在那生活,刘据不是没想过,但,实际的可操作性,几乎为零。没等刘据回答,卫青摇头道:“没戏,你看朝鲜移民过去多少?”李敢噎住。收服的朝鲜,在陆路和大汉接壤,那都没移民过去多少汉人,过去的汉人也都把朝鲜的耕地占了个干净,朝鲜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倭岛了,华夏人有浓厚的乡土情怀,这一切都是根源于农业民族的属性,农业就需要有固定的耕地,为了保护耕地,有了城池,为了保护农业,有了大一统的制度,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耕”字,让汉人背井离乡,彻底住在海外,基本是不可能的,这和去海外经商又不一样,是要背井离乡的去生活,除非是有足够的耕地,耕地吸引汉人,但是,显然倭岛不具备这种吸引力。看似有几种殖民模式可供选择,实则能施行的只有一条路,用商品来经济殖民,在这个时代只能做到如此。“据哥儿,我有些想法。”沉思片刻的霍去病,忽然眼睛大亮,“你说。”刘据鼓励的看向表哥。他太需要大舅和表哥的独立思考能力了。因为真要到海外时,大多数情况都是张骞这种,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和刘据传报,也没时间等刘据回话,只能自己做出判断,这极考验当家人的能力,“我们可不可以这样?”霍去病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又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接上,看起来是一截一截的铺开一条路,他的表述太过抽象,可,总有懂他的人,卫青眼睛大亮,“这法子好啊!”又是半个时辰,商议过后,众人的思路更清晰了。全程都是卫青和霍去病在说,李敢反倒没说什么,刘据看向李敢:“爱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见都看向自己,李敢也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背诵程怒树教他的话,“倭岛为海贸的腹心之地...”霍去病肘了肘卫青,低声道,“大舅,他说什么呢?”卫青开口:“别说,还有些道理。”李敢说了足足得有一刻钟,其间刘据听得认真,大喜道:“不错,说得很好。”李敢意外之喜,没想到这也能被陛下夸奖!明知道自己说得一点不搭边,就算题没做出来,写上了,最起码还混了个印象分。“最近在读什么书?”刘据问道。“额...”李敢停滞,“禀陛下,末将最近在读尉缭子。”刘据不住点头,他受到的是最顶级的教育,百家之书都已博览,更何况还是被董仲舒嚼碎了教给他,刘据想不懂都不行,尉缭子与孙子兵法同为兵书,尉缭子远不如孙子兵法广泛,但尉缭子要比孙子兵法实用,倒不是说孙子兵法不实用,他若不实用也不会被应用于多个领域,孙子兵法的问题是...太意识流,类似于道德经,类似于高等数学,懂得自然懂,不懂的就是不懂,所以,各个领域的天才看孙子兵法,都能使用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内,霍去病通孙子兵法,却不读尉缭子,孙子兵法与霍去病这种天马行空的人简直不要太合,而尉缭子不同,尉缭子更像是军事管理手册,讲得全是实操的内容,告诉你在哪扎营,在哪搭灶,显然,李敢看尉缭子是看对了,对症下药!“谁与你推荐此书的?”李敢回道:“是末将的叔叔。”“李蔡,”刘据不住点头,李蔡绝对是人才啊,只把他留在边境未免太屈才,可李蔡当时有些负气,就要回到右北平,刘据也没多说什么,他很想把李蔡用起来,只是担心,右北平没了李蔡,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朕知道了。”李蔡没想到,自己一顿折腾,都不如大侄儿李敢随口一句,卫青看出熊儿对李蔡的爱惜,直言道:“陛下,高不识充任边将足矣。”“好,朕要想想。”刘据看向霍去病,唠家常道,“表哥最近在读什么书?”从当太子时,刘据就知道,成本最低,又见效最快的法子,就是读书,那么多智者的智慧压缩在一起,就相当于是武林秘籍摆在你面前,不练实在是没道理,“据哥儿,我在读道德经。”不要以为霍去病不读书,卫子夫教育霍去病可没少付出心力,况且,以霍去病这种天才,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读书的妙处,只不过是,学霸不会告诉你人家一直在学习而已,本来起点就高,霍去病还要通过读书提高上限,以后高到哪去就不知道了,“嗯。”刘据点了点头,表哥看书,现在往玄的方向去了。又是聊了一会儿,君臣和睦,留了三将吃过晚膳后,三将才走出掖月殿,李敢匆匆告辞,回到李府后,李家人正在用膳,李敢夫人见人回来了,忙起身道:“你怕人传话说留在宫中吃,我们就先吃了。”“无妨,”李敢摆摆手,先向阿母行礼,伺候着阿母吃饭,李老夫人看出李敢心不在焉,问道,“敢儿,有心事?”“阿母,我想找些东西。”“正事要紧,你去吧,我还没老到吃饭要人伺候的地步。”李敢嗖嗖跑到书房,李家人面面相觑,没一会儿,李敢喊道,“陵儿,那本尉缭子呢?!”李陵放下碗,想了会儿,“垫桌角的就是。” 第 57章 学能通天 “垫桌角?!你垫哪个桌角?!你有病吧!”李敢气哄哄的冲到儿子面前,隔辈才亲,李老夫人见宝贝孙子被吓到了,开口呵斥道,“我看你才有病,有病就找大夫去,别在这发疯。”“阿母,此事有关陛下!”一听到陛下二字,李老夫人闭嘴不说话了,她永远记得,自家老头子的侯爵是当今圣上谏言受封的,老头子泉下有知定然畅饮开怀,死去的人没了,活着人要记得陛下对李家的好,看向宝贝孙子,不过语气要温柔许多,“陵儿,你阿翁要的尉缭子呢?在哪个桌子下面。”李陵有些发懵,“就,就这个桌角。”闻言,李敢大步走去,将儿子身前的案几平稳端起,果然下面叠着一本尉缭子,李陵有眼力见,忙把尉缭子拿出来,李敢接过此兵书,长舒口气,李敢心虚想到,这绝对不算欺君,陛下问我最近看什么书,我说看了尉缭子...看一眼也算看吧!李敢想快些补课,幸好陛下没问得太深,但凡多问两句,我可就露馅了!想着,李敢一阵后怕,“这是书!是用来看的!谁干的?!”“是您自己垫的,”李陵小声道,“您那日用膳时读书,孩儿这吃饭的案几有些歪,您就给顺手垫上了。”“是有这事。”李老夫人在旁跟着点头。李敢看了老娘一眼,李老夫人怒道,“看什么,我还没老到记不清事,陵儿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你那天说先垫着,吃完饭再想办法,这都几日过去了,你是彻底把此事忘在脑后了。”“....”李敢不吱声了,估摸着他也想起来有这事了。李老夫人触发丛刃,越说越来劲,“那老头子说什么你都学,他不看书,你也不看书,你们爷俩这点都一样,等陛下考到你的时候,你知道晚了吧!就没向你叔多学学,咱家就出了你叔这么一个读书人。”本来在旁看戏的李陵,听到这话,放下饭碗,也不得劲了,有种被误伤的感觉,“阿翁挺好的。”李敢小声嘟囔一句,反正他最崇拜他阿翁,“你能像你阿翁一样厉害啊?”李老夫人反问一句,李敢就灭火了。飞将军李广的战斗力是天赋,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这如何复刻?“而且,你阿翁是一点长进没有,二十岁那样,六十岁还是那样。”闻言,李敢又不服气了,想反驳两句,却发现阿母说得好像没错,反倒是叔叔李蔡,年轻时从军时不太显眼,可到了后来,官做得比阿翁还大,两者何以出现后来居上的处境?李敢怔住,脑中闪出两个字。学、习。叔叔一直在学,哪怕在天姿上和阿翁有差距,但阿翁原地不动,总有被追上的时候,要论单挑,李蔡再练两辈子都不如李广,可带军打仗,就未必不如李广了,最起码,李蔡边境一直治理的很好,也是受胡人掠夺最少的边郡....(明天补) 第 58章 刘据为难 只有刘彻忽悠别人的时候,硬要说能忽悠住刘彻的人,正在刘彻对面坐着呢。刘据给便宜老爹提供出方案,不急着他答复,静静的等着,刘彻在脑中迅速计算着利弊,小猪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熊儿令商人投资认领军队的事,商人打着大汉的招牌做事,按理说,但凡审时度势一点都做不出招牌子造反的判断,可是,聪明人还是占少数,难免有愣头青灵机一动,虽然不会对大局伤筋动骨,可对大汉的海外声誉,还是会造成损失,在如此背景下,刘据对便宜老爹的安排,就格外重要了,刘彻作为海外的第三方势力,首先,他不会与海贸产生利益往来,因为他是独立的产业,这就让他拥有了监察的资质,另外,他能同时向外国人和国内商人借贷,肯定会有一批国内商人,他们想参与到出资认领海外军队的项目中,无奈财力不够,这时,刘彻就可以给他们借贷,控制经济,就是控制一切。权力。刘彻可以通过此事重新握有权力。钱,权,都有了。不光如此,刘彻更满意得是儿子的态度,“父皇,您帮帮孩儿吧。”见便宜老爹眼中有了定色,小熊趁热打铁,这话说完,刘彻也没必要端着了,里子面子都有,再拿样就不地道了,“罢了,为父就先试试,做好做坏就不知道了。”小猪双眼冒火,气势汹汹,看着样子就是要大干一场,跟嘴上说的完全两码事,刘彻心情大好,晚上这趟真没白来,本来只是想着混混,在海外插上一脚就够了,却没想到,得到的远超想象!正巧,此事商议落定,窦富也捧着食盘走来,两小盘梅子,一大碗清热去火的绿豆莲子粥,绿豆也是张骞凿空西域后引进的,不得不说,光是景帝和武帝两朝,没隔上十几年,大汉人的衣食住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切变化的来源就是刘彻和张骞君臣二人,君臣缺一不可,光有张骞没有刘彻,张骞做不成事,同样,光有刘彻没有张骞,图谋西域的报复也无处施展,因此二人,汉人的餐桌要丰富太多了。“这个好,祛暑。”刘彻大笑道。他是心情好了,看啥都顺眼了。“无肉无蔬也可?”刘据问道。吃肉是身份的象征,食蔬也是,耕地都是用来种粮的,如普通百姓还是以黍为主,就算吃到蔬菜,品种也非常单一,顿顿食肉食蔬,那是少数人才有的资格。“自然!总是那些也腻歪。偶尔吃些清淡的更好。”窦富把桌案都放置好,父子也是各有一桌案分食制,刘彻胃口大开,都吃过后,窦富上前又撤走,“唉。”刘据叹了口气。“熊儿,何故叹气?”刘彻没法装听不到。“实不相瞒,孩儿有一事相求。”“你说吧,为父都依你。”“父皇,孩儿听闻您最近要从长安运来些东西。”“啊,”刘彻想起来,“确有此事不假。”是之前刘据答应的宝灯,还有封存在未央宫一些零七碎八的宝物,刘彻看向儿子,用眼神问道,你不是后悔了吧?刘据为难道:“别的都可运到这儿,不如昆仑池里的鱼龙石就算了吧。”刘据是怎么都没想到,便宜老爹要把一块重十几吨的大石头,从长安运到洛阳,这要平白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一直想说这事,无奈没找到机会开口,毕竟,搬了大石头,相比于初建甘泉宫时,将天下名景奇宝聚于一宫,实在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有高皇帝刘邦为了太上皇,在长安城旁建了一个和老家一模一样的郡县,刘据阻拦便宜老爹运大石头,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刘据心中也一直放着这事,现在总算能借机开口。“行,你觉得不该运,那就不运了。”刘彻答应得痛快,似笑非笑的看向儿子,问道:“早就想与我说了吧。”“是。”小熊如实道。这也是刘彻不理解儿子的地方,身为皇族,来回运个石头怎么了?恐怕熊儿是想着耽误民力,可又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开口,故为难到现在,想着熊儿也是手中握有天下的皇帝了,却因这点小事,憋得不知道如何开口,刘彻就觉得好笑。听到不再需要来回运大石头了,刘据长长松口气,看起来,像是放下了老大一件事。.......右北平“老大!”“老大!您来了!”“哈哈哈,办下这么大事,老爷子一定夸您了吧!”“今天定要好好庆祝一番!”李守善被一群大汉拥在中间,看起来都比他年长许多,李守善反而是年龄最小的,“有劳诸位弟兄,各位喝!”“吼!”李守善在弟兄们中间很有号召力,讲义气,有背景,大伙也都愿意听他的,酒过三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红,酒量很好的李守善也显得醉醺醺,谁都来敬他一杯,他来者不拒,是在场喝最多的,“老大。”瞎了一只眼的凶人,讪笑凑到李守善身边,“有件事想问您。”“老狗,你说。”李守善大着舌头应道,思绪还算清晰。“那个...”独眼老狗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支吾问道,“京中来的官,还要接着清户吗?”话语落下,明显感觉周围人都顿了下,虽然只是一瞬,接下来还是照样喝酒划拳,但都暗中支起耳朵,这场景,让李守善尽收眼底,拉过独眼,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一想到这是好事,有什么不能说的,再加上年轻,就喜欢受人崇拜,李守善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独眼老狗眼睛一亮,“将军!莫不是京中狗官要走了?!”“说什么呢?”李守善笑着拍了下老狗的脑袋,“什么狗官?人家有名有姓,叫苏武,是我们之前把人想差了,而且事都没办完,走什么走。”一听到不是苏武要走,独眼老狗立马蔫了,“他们不走,还有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你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了,清户的事了了。”“真的?!”老狗眼睛又亮了,“老大,您果然厉害!快说说,您是怎么把兄弟们保下来的!娘的,你们还喝的哪门子酒,都过来听听!”几十个兄弟呼啦聚了过来,“老大,还是您有办法!”“娘的,俺这几晚都没睡好觉,这下能睡个安稳觉了!”“我心也放回肚里了。”李守善心中得意,这帮兄弟陪自己出生入死,要是自己不讲义气,让他们都被清户请出去了,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道坎,“您快给我们讲讲,到底怎么一回事!”李守善点头,用尽量言简意赅的话,把与苏武商议过的事,与众兄弟们交代了一遍,李守善记得苏武反复给他强调过的话,还要等陛下决断,这事才算能办,可李守善想着,此事都已经十拿九稳了,不过是早些知道和晚些知道的区别,况且,都是自家兄弟,私密话也没传到外人耳朵里,有什么不能说的?说过之后,李守善并没有与事先想得一样,得到弟兄们的称赞,场面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冷了下来,“怎么?你们不高兴?”李守善皱眉问道。“哈,哈哈,高兴高兴!”独眼老狗看向周围兄弟,表情怪异,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上前问道,“老大,要是没什么功劳,该怎么算?”“没什么功劳?你傻了吧,我还替你记着呢,你不是年轻时杀了两个胡人,我是亲口听你说的。”李守善笑道,“你真是喝多了。”刀疤脸一拍脑袋,笑道:“是有这事,是有这事,我确实是喝多了。”李守善眯起眼,觉得有些不对劲,环视众位弟兄,“我年纪最小,有些功劳都是从你们嘴里听的,你们没骗我吧。”“没有,绝没有!”.........右北平 郡守府邸“你来了。”李蔡抬头,按下所看的书籍。“叔爷。”苏武朝李蔡行礼。李蔡开心大笑,“孙儿,快来坐下,与我说说话。”被叔爷退出两次,这是第三次,苏武能明显感觉到,叔爷要亲近许多,看来,自己找到了答案。“叔爷,您在看什么书?”苏武跪坐下来,见叔爷正在读书,有些好奇的问道。李蔡闻言一愣,苏武看李家人读书新鲜,李蔡听到李家人问自己读得是什么书也新鲜,“尉缭子。”李蔡笑道,“我知自己不能如大哥那般天马行空,那就做好打下手的活,打下手的活做好了,也能成为高手。”苏武似有所悟的点点头。“你与守善商量过的事,他都与我说了,这很好,但唯有一点,无论是何做法,我们谁都不是拍板的人,都要等圣上裁断再说。”苏武认同道:“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哈哈哈,好,看来我们爷俩很有共识。”李蔡眨眨眼。两个聪明人,都在反复强调一件事,要由圣上定夺,并把此事视作是最重要的。“月,观其明,也要观其晦。你此番计量,好得我都已知道了,你觉得难处在哪?”李蔡鼓励的看向苏武,苏武稍作思量,“在罪奴身上。”李蔡赞许的点点头。苏武:“叔爷,若非您提点,我并不知罪奴在边境如此重要,确不能将他们忽略,孙儿已有想法,可也要与李守善说得一样,罪奴真有战功,自然可戴罪立功,就怕他们的战功有掺水。”李蔡面露愁色,“这也是我担心的。”“叔爷,罪奴的军功可记册了?”“有记的,但也有没记的。”李蔡如实道。汉匈决战,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而罪奴充边却是日日都有,哪里有那么多功劳给罪奴去立?况且,李守善说罪奴们守卫、建设边城有功,有功确实也不错,但罪奴充边的工作内容不就是建设边城吗?苏武都心里有数,但他明白,在边境,罪奴数量庞大,能怀柔自然要尽量怀柔,恩威之间要如何取舍?又如何把此事做得公平?是最难处。对罪奴的处置要慎而又慎,他们个个都是有罪之人,那就是待引爆的炸弹,稍微崩出点火星子,就容易把他们给炸了!“其实,有没有军功,倒不必担忧。”“叔爷,此话怎讲?”没有军功,就没有了给他们复籍的理由。“你想啊,”李蔡狡黠一笑,“就算不是事前立的功劳,事后立的也行啊。”苏武恍然大悟,重点不是军功!是一个理由!反而,非要拿军功作为标准,也容易激起罪奴的不满,李蔡提供了一个思路,先上车,再还贷。先把籍复给你,这个籍可以稍加区分,是介于罪奴籍和户籍之间的,再让罪奴一点点立功,自己用功劳兑换户籍,有了个奔头,罪奴们会急着立功。这就是李蔡所言的,事前和事后无所谓。苏武反而太拘泥于前面立的军功了,反而顾此失彼,苏武满眼敬佩的看向叔爷,李蔡老头咯咯直乐,见小孙儿懂了,他自己也舒坦,李家多久没有这么个一点就透的小家伙了?舒坦!太舒坦了!想到自己在京中时,恨不得对敢儿言传身教,他也没学进去半分,一本尉缭子,三年都没看完一遍,简直是个榆木疙瘩,义子李守善更不用提,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真是李家人,想到他们几个,李蔡就恨得牙痒痒,怎么都跟大哥一个样呢?李蔡心中赞叹苏武时,苏武也在感叹,到底是顶级大臣,谋略之间,算得事无巨细,本来苏武还觉得自己进步不小,真来到李蔡面前,立刻收起了自己那一点点骄傲之心,爷孙俩咋看对方,都好,李蔡正欲再开口提点两句,李守善带着酒气径直走入,李蔡见状皱眉道,“又喝这么多酒,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要一直脑袋清醒着。”李守善目光发直,“义父,我好像闯大祸了...” 第 59章 狂徒 “义父,我好像闯大祸了。”李守善嗓子干得不行,声音像是从身体最深处挤出来的,知子莫若父,李蔡腾得站起,失声道:“你不会是...把清户的事都与他们说了吧。”闻言,苏武心里咯噔一声,回身瞪大眼睛看向李守善,在他看来,根本不该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寻常的事在没有办成之前,都不该轻易许诺出去,更何况是关乎一郡的大事呢?再说了,说出去了有何用?没有一点好处啊!只是为了逞一下口舌之快,给自己背上这么大的风险?说是一个官员,任何一个家中有长辈做过官的孩子,都不会这么干。李守善苦着脸点点头,李蔡见他浑身酒气,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李守善点头的同时,李蔡怒不可遏,顺手抓起一物,朝义子掷去,怒吼道,“你个混账东西!整日与他们喝什么酒?!既然你不能把住口风,就不要把酒往肚子里灌!蠢货!真以为他们拿你当老大呢?!真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动动你那脑袋想一想!”李蔡用食指怒戳着自己的胸膛,“他们捧你是因为你老子我!是因为我!!!”哐当一声,李守善跪在地上,整个人都蔫了,眉眼之间,只在眼皮稍上一点点的位置,被利物豁开了一个如婴儿嘴唇般的伤口,汩汩向外流血,自12其面,“义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每一下都势大力沉,李蔡看向落在一旁的简牍,木边侧还沾着血,又看向李守善眉眼前的伤口,但凡再扔出时再往下一点,李守善那眼睛可就瞎了!眼中心疼一闪而逝,随后被李蔡迅速掩盖掉,一郡之事,远比父子间的情感要重,陛下信任,将右北平交给我,不是给陛下增添烦恼的,“孽子!”李守善手上出力更狠,没两下嘴里就开始流血,见状,苏武看不下去,上前拦住李守善,可李守善浑然不应,苏武只能看向叔爷,求饶道,“叔爷,您快别让他打了,这么打有什么用?反倒是把自己打伤了。”“让他打!没用的东西!”李蔡冷哼一声,“莫说是打伤,他把自己打死才好!惹出这么大的祸,只会在那自残,剩下的事就撂挑子不干了,他娘的!他粘了一腚的屎都得老子来擦!”闻言,苏武在心中暗道,您老就嘴硬吧,李守善要是真把自己打死了,还不够您老心疼的呢!奇怪的是,李守善停住了动作,满脸是血,抬头看向义父,正声道:“义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闯出来的祸,我自己来铲,绝不会连累您老人家的,想尽办法豁出命来海儿也会把这件事平了!”李蔡大怒,全然没有了常年读书陶冶的文人气,反倒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须发全张,满脸凶悍之色,再怎么装,李蔡的底色还是李家人,一脚将李守善踹翻,“还他娘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事出在右北平郡,老子就是右北平郡守,能他娘的和老子没关吗?!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天想法都是小孩子气!”李守善眼神黯淡,义父总是批评我小孩子气,可我年龄也不小了,不知到底哪里错了,无论做什么事都入不了义父的眼,小孩子气,到底什么才是小孩子气?义父啊,您不说明白,孩儿又怎么会知道?苏武看向李守善,名义上的叔叔,实则与自己年龄相仿,确实如叔爷所说,身上带着脱不去的稚气,一人做事一人当....世上就没有这般事。可反过来一想,苏武又很羡慕李守善,稚气,那不是被叔爷保护得很好吗?自己的成熟,也是因阿翁匈奴败仗被处死后,被强行逼出的成熟,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做个孩子,永远有父亲依靠。李蔡气归气,但踹过这一脚后,就等于说这件事翻篇儿了,他也不会再责怪李守善,这是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别他娘的在那蔫了!说说,到底闯什么祸了!”现在,分秒必争!就像扑灭山火一般,快一秒,都能止住巨大的损失,而慢一秒,可能就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李守善强撑起身子,李蔡扔过自己的披风,冷声道,“你边擦边说!”“义父,不...”“让你擦你就擦!”“知道了...”李守善用披风囫囵擦了把脸,开口道,“今天老狗...”“老狗是谁?”李蔡皱眉打断。“就是独眼那个。”李蔡冷冷道:“他叫黄光,你知道吗?”李守善摇摇头。“接着说!““老...黄光,今天把弟兄们都找来了,要我去喝酒,我本不想去的,无奈他们太热情,正好晚上也没事,我就想着去玩玩。他就借着酒劲问我清户的事。”李守善看了苏武一眼,又低下头,“我就把事情都跟他们说了,我觉得这是好事,也算十拿九稳了,又都是自家兄弟,话传不到别人耳朵里....”李蔡实在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李守善头埋得更低,都快钻到裤裆里了。“后来又刀...刀疤...”“他叫王奔。”李蔡告诉道,“你这些好兄弟,你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咳咳...”李守善脸上发热,再加上血迹又囫囵一片擦得,看起来红得很,“王奔又问没战功怎么办。”“我说没战功可不能转户籍,我又问他,他不是有战功吗?他又告诉我是。”“他有个鸟的战功,偷鸡摸狗多了,才来得边境,看着是个狠人,实则胆子小得很,偷鸡的时候被主人发现了,他拔出刀来,没伤到别人,反倒是把自己的脸给划花了,他脸上那刀疤就是这么来的。”说完,李蔡手指着义子,看向苏武,笑骂道,“看这傻小子,连谎话都不会编,你这么说不是逼着他们多想吗?现在到哪一步了?反没反?”李蔡游刃有余,让李守善的心也跟着安定不少,想必这种场面,义父已经见过太多了,察觉到身边苏武的呼吸同样平稳,恐怕他也见惯了,自己平日里看起来混得不错,其实是倚仗李蔡义子的身份,除却这个名号,自己又剩下什么呢?武艺,智谋,心境...好像都不算什么,我太烂了。“对上眼了。”李守善继续道,“我觉得不对劲儿,应该是坏事儿了,便推脱出来直接来找您的。”苏武立刻起身,“子卿,干什么去?”李蔡对苏武是寄予厚望,连忙问道,“叔爷,我的朋友恐怕处境危急!我要去找他们!”李守善一露,不安分的罪奴定然也会采取行动,不难猜,他们采取行动无非是两个方向,一个是围住李蔡逼宫,另一个就是处理掉京,也就是苏武、卫律等人,苏武第一时间想到,卫律、王贺处境危险!李蔡断然道:“你不能去!此事生的太急,边军来不及调动,只有我身边的亲卫能用,你待在这,能护你周全。”“不行!”苏武摇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把他们带到边境,就要把他们再带回去,王贺的夫人还有孕了,不能孩子生下来就没了父!我得去找他们!”“你去了又有什么用?”李蔡眼神复杂,似乎被苏武重情重义的性子感动,“不知。”李蔡沉默片刻,“这样,让守善陪你一起去,带上五十亲兵。”李守善急道:“义父,我想留在这。”“老子用得着你护?你惹出来的祸,多少要自己承担些,去把人护出来,那俩位也是京官,这三人但凡有一个死在右北平,小心陛下犁地三尺!”李蔡的话掷地有声,想到陛下为了苏武,大开西域战役,李守善打了个寒颤,独眼这几个蠢货,真会把右北平都拖下水!“可是,义父,给了我们五十亲兵,您就剩五十了!”“够用了。”李蔡平淡道,似乎这不过是个小场面。这场面确实不算大,只是,发生的太突然。“你们去吧。”李守善领命,跟着苏武去救人,临走前又看了义父一眼。........是夜卫律睁开眼,猛地坐起,左右看了看,又是坐了会,从睡眼惺忪,变成了满眼警惕,用脚踹了踹王贺,王贺睡得像死猪,翻了个身,咂巴两下嘴,卫律稍微用劲,又是踢了一脚,王贺转过身,“噗”得一声,放了个大响屁,炸得卫律有些懵,你娘的,不说响屁不臭吗?咋跟谁屙屋里似的呢?!忍无可忍,卫律把脚塞进王贺嘴里,王贺抱住就啃,边啃边嘟囔,“肉!香!好吃好吃!呕...!”王贺被熏醒了,见卫律的脚正在自己嘴里,猛地睁大眼睛,就要开口大骂,卫律怕王贺出声暴露,只能使劲把脚趾头往王贺嗓子眼里插,王贺想吐吐不出来,眼神恨不得把卫律千刀万剐,卫律赶紧比划到,“外面不对劲!”王贺用眼神问道,“咋他娘的不对劲?!就你最不对劲!”张开手放在耳朵两边,卫律示意一点声音都听不到,王贺用眼神回道,“这不废话吗?大晚上哪来的声儿?”“入夏也该有虫鸣吧,静得太怪了。”王贺停住挣扎,也发现了不对劲,但他没办法专心思考,有股酸味往嗓子眼里冲,根本分不出神,“你先拿出来!”“你确定不叫?”“我不叫!”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确定王贺是真听进去了,卫律才将信将疑的把脚从王贺嘴里抽出来,“唔!”彻底抽出前,王贺狠狠咬了卫律脚一口,卫律怒目而视,王贺无声的呸了一口,“怎么搞?”卫律没回答,但摸起了剑,还能怎么搞?杀出去呗!王贺卷起衣袖,手腕上绑着睡觉都不摘掉的袖珍弩,卫律看得眼皮直跳,弩上还插着箭,随时蓄势待发,而且,睡觉时王贺这只手就是冲着自己,要是一下失灵了,自己不就冤死了?!没给卫律多想的时间,这间屋子只有一处门,开门后,一眼就能看光屋内,没有丝毫遮掩的地方,窗有一处,留在屋内,只会被憋死,王贺眼神发狠,示意扔出案几,先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趁这功夫赶紧抽空杀出去,迎着王贺的视线,卫律反而迟疑了,他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杀出去就更安全了吗?马厩一定是被敌人看住了,说不准,马都被杀了,敌人都摸到这了,一定是城内的人,李将军的人马倒不可能...是罪奴反了!娘的,谁把消息漏了?!若是罪奴的话,外面更危险!罪奴反了,李将军知道不?卫律又看向苏行丞该躺着的地方,是空出来的,苏行丞应与李将军在一起,都还没睡,赌吧!直接开口,语速极快道,“王贺,听我说。”在死寂的夜里,卫律开口说话,无异于是平地炸雷的响声,王贺被吓得一激灵,外面甲兵声也不遮掩,人影攒动,“出去肯定死,躲在屋里反而是一条活路,你倚住墙,谁冲进来你射谁!”几乎是同时,门被一脚踹开,两个蒙面人影直扑进来,“嗖”“嗖”两声,王贺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两支箭直中喉咙,显然,王贺极具准度的射击,让门外的人一时顿住,亡命徒是不怕死,但不是想送死,只这一瞬的功夫,卫律扑腾起油灯,用书册引着,瞬间就搓出一道不小的火苗,王贺傻了,又是嗖嗖射倒两人,忙里偷闲回头道,“你他娘的要干嘛?!”“屋点了,他们就进不来了!”“屋点了,我们也死了!”王贺带着哭腔,“我夫人刚怀,你别害我啊!我是独苗,我儿子也是独苗!”“谁告诉你是儿子的?”“我就是知道!”王贺怒道,“别说没用的!爷就问你,能活不?!”卫律手上一点不软,眼中冷静和疯狂同时燃烧,“死不了!我信苏行丞!” 第 60章 凶乱 “死不了!我信苏行丞!”卫律眼中有着平静的疯感,“你守着,我把房子一点,他们就傻眼了!”王贺心里不怎么认同卫律的想法,想着在报出李将军的名号,没准能让敌人害怕退去,正想着,从窗外搁着射进几支利箭,擦着王贺脸庞射出,射到了王贺正对面的那道墙上,看清箭支制式后,王贺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被彻底熄灭,分明是边境汉军制式的箭支!这对吗?!现在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了!王贺想着,除了点着房子,把自己闷死在屋内,还能不能有其他法子,可那头卫律已经开始动手了,见状,王贺心一横,暗道,本来就只有我和卫律俩人,若是再不团结,各想各的,那就真死定了!甭管好不好使,先照着卫律的法子弄吧!“你快点!我顶不住多久!”王贺朝卫律低吼,卫律都没空张嘴回话,只是应付的点了点头,分秒必争之际,不仅是屋内被围的人急,屋外围着的人比他们还急,“咳咳,怎么办啊?!咱们漏了,里面的人拼命堵着,咱们还一时进不去!再拖着,李将军的人就来了!”虽然都是覆面,但还是能借着月光看出为首的两人,一个是独眼,另一个脸上有着刀疤,说话这人就是脸上有刀疤的,“还不是这群蠢货动静太大,给点子惊了?!”独眼低吼,烦躁得很,他怎么都没想到,抓捕手无缚鸡之力的京官,居然耽误了这么大的功夫,“苏武在里面不?!”“不,不知道。”“娘的!废物!”独眼气撒不出,回头怒视疤脸,迁怒道,“要是能趁着李守善喝醉把他给摁住,手握李守善哪来的这么多事?让你灌醉李守善,你却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能让他给跑了?!”见什么锅都甩在自己身上,疤脸不乐意了,“这不能怪我吧?谁能想到李守善这么精,借着去茅房就溜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不快点等李将军兵调来我们就死定了。”“放心吧,”独眼声音阴沉,“李将军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听到独眼的话后,疤脸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不是说把京官杀了就行吗?怎么听这意思,还要向将军动手呢?疤脸不敢问,毕竟已经走上不归路了,早没法回头。吞了口唾沫,疤脸朝周围兄弟尖叫道,“快他娘的把人弄死,不然老子把你们全杀了!”屋内王贺能明显感觉到攻势愈急,看着手上袖珍弩所剩不多的弩箭,王贺心中暗恨怎么没多准备些,但,也不怪他,袖珍弩就是打个出其不意,哪曾想现在用来硬顶?余光扫到卫律还在走来走去,手中烧着的书册都成灰了,王贺怒道,“怎么现在还没点着?你他娘的倒是点啊!”“没那么容易!”卫律气急败坏道。想把房子点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还是边境的屋子,北方房子干燥易燃,更怕匈奴人火攻,早就做了特殊的设计,普通士兵和民众的住房并非是用茅草和木的结构,而是夯土搭成的,全屋只有房顶有茅草盖着,卫律单凭着一个小火源,想把夯土房点着未免不现实,王贺要被搞疯了!他好不容易才接受点火的计划,现在火又点不着了,这不是唬人吗?!“换人吧!我来点!”卫律当机立断,拔出剑,“行,我挡着。”说着,剑光划过,干净利落的在敌人喉管处,切出一条银线,王贺愣住,他从没见过卫律出手,一下被惊到了,卫律出剑的手很怪,每次挥剑时,手好像突兀长长了几分,敌人也都是在边境刀山火海的狠人,竟毫无防备的被卫律秒杀,皆是因为错估了卫律的攻击距离,他们临死都没想明白,卫律的剑是怎么刺过来的,“愣着干什么?快点啊!”“哦哦,知道了!”王贺回过神,快速扫过屋内,难怪卫律半天都点不着,根本就是为防火建的!卫律沉默杀敌,但明显敌人已经开始适应了他奇怪的出剑方式,有意识的更与他拉开距离,卫律愈发困难,见状,王贺急得直跺脚,急中生智,把油灯一放,噔噔走到窗边,脸贴在墙上,对着卫律说道,“就算你剑法精湛,能杀得了十个,能杀得了他们二十个吗?!看他们这架势,不弄死我们是誓不罢休了,娘的!他要我们命,我们也和他们拼了!换一个不亏,换两个就是赚!除非他们把房子点了,要不也别想好!”王贺做法很骚,音量控制的完美,就像是在压低声音和屋内人说话,然后“不经意”传了出去,外面的罪奴们也急着拿下京官,一连送了几个弟兄,死得还莫名其妙,也让他们胆怯了,这些大多是刘据时代的罪奴,哪里经历过什么战争,平时倚仗着李守善耀武扬威惯了,真见到血,也打起了退堂鼓,听到屋内人的窃窃私语,先是静了一下,不知谁大喊一句,“烧死他们!”这声像是思维钢印,直接打在了周围人的脑子里,似乎烧死他们变成了唯一解,疤脸捏紧拳头,发狠道,“反正都要弄死他们,直接烧死算了!毁尸灭迹!更好!你说呢?!”“烧!”独眼重重点头。罪奴们杀人放火是一绝,他们想烧,就算是夯土房也给你点了,弄出火星子,就朝着房顶扔,房顶是茅草扑的,风又干得很,唰一下就蔓延了,“点了!”王贺被烟熏得辣眼睛,背靠着墙坐下来,看见卫律也蹲了下去,心中反倒平静得很,竟和这小子死在一起,够扯的!烟雾缭绕,王贺脑袋渐沉,望着火势越来越大,疤脸兴奋异常,朝空中重重挥了一拳,“早就该烧了!”“再看一会,留两个人在这看着就行,咱们去支援另一头。”独眼也是满意点头。“嘿嘿,”疤脸搓手问道,“老狗,这波干的有点大吧,弄死京官也就算了,还要囚禁李将军...咱们是造反的罪名啊。”独眼老狗斜了疤脸一眼,心中是一百个瞧不起,连鸡都不敢杀的废物,眼窝子就是浅,囚禁?囚禁有个屁用!杀了京官就是天大的罪名,李蔡那个老狐狸会为我们背锅吗?定然是马上抓捕,所幸先下手为强,之后....这帮人凶狠有余,谋略不足,再往后的事就想不到了,之后还能咋办?独眼皱眉想了想,之后只能抢夺一番跑路了!给退路想好后,独眼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对!跑路!不过,没必要和废物说这些,“放心吧,我们与李将军下跪认错,李将军也会原谅我们的。”闻言,疤脸长处口气,“对!我们兢兢业业为将军做了这么多年不说,有多大的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做到今天这步都是被逼的,谁让朝廷清户不带着我们呢!把事情和李将军说开就好了!”屋内,王贺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嗓子就像被刀划过一般,“老子信了你的邪,被你害死了,我死了,你帮忙照顾一下我儿子...”没人回应,王贺手指抓地,急唤道,“卫律?卫律?你别死我前头!”又是一阵沉默,王贺闭上眼,意识更加模糊,生命迹象在急速流逝,“谁告诉你是儿子的?”卫律声音响起,王贺睁眼开,眨了眨,笑骂道,“我就知道是儿子!”.......“行了!留两个人看着,以防不测,咱们去支援另一头。”盯了一会儿,屋内已经没有丁点动静,独眼老狗拍了拍手,点出俩人,被点到的俩人,并没有听命令,走出反而是对视一眼,“你们听不见?”独眼呵道。其中一人不满道:“少对我们吆五喝六的,你什么时候成老大了?”一般乌合之众就像没头苍蝇似的,独眼气极反笑,“你是何意?”“没什么意思,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头,”说完,还特意强调一句,“我知道你想什么呢。”独眼在心中大骂,贼狐狸,知道我要去洗劫跑路,他也要跟着,罢了,没空在这跟他耽误功夫,再晚去一会,好东西都要被那帮人分完了,“行,大傻,二傻,你俩留这吧。”见心叫出来的大傻二傻都有点不情愿,独眼发狠,唰得拔出刀,喝道,“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想死?”没办法,在独眼的淫威下,大傻二傻只能留下。“这俩个傻子平日里被你欺负,现在还要被你欺负啊。”独眼身后突兀响起一道声音,近到呼吸都喷到了独眼的后颈上,汗毛炸起,“谁?!”“你他娘的真能啊,以前我倒没看出来,身边还卧着一头虎呢。”太熟悉的声音了!独眼僵硬着脖子转身,对上得是一双血红的双眼,少年意气最恨的就是背叛!“老...啊啊啊!!!!”李守善手指如刀,噗嗤一声,插进独眼唯一的好眼中,拧了两下,连带着把眼球都抠了出来,独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李守善眼睛红得与独眼满是血的眼球没两样,疤脸、大傻、二傻这一众平时的弟兄,愣了下,强忍着肝胆被吓裂开,不约而同的扑向李守善,李守善朝身后吼道,“你们去救人!我自己清理门户!”说着,拔出胯在腰间的刀,与汉刀样式完全不同,看起来...像是一把割麦用的铡刀,“老大,我脸上这刀疤是和胡人打仗时划的,那刀尖啊,贴着我脸过去,我若不是躲了一下,脑袋就掉了。”是吗?“老大!俺就是被欺负的命,人人见俺都欺负一下,俺犯了什么罪?俺也记不得了,老大你别笑,要不大家都叫我大傻呢!您说得是,有时俺也想把脑袋砸开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不是粪水。”哦,原来不是。“老大,俺是傻,但肯定比大傻强,要不他们叫我二傻呢,俺是脑袋笨,也犯了错,可俺也知道,俺有手有脚,总能有口饭吃。”.....对不住。“为啥叫狐狸?我机灵呗,老大,我和你说啊,我嘴还厉害呢,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谁都得被我说迷糊,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对对,苏秦张仪,我要生在那时候,也是苏秦张仪。”祸从口入啊。“走水了!先灭火!”苏武急着往屋内冲,王贺和卫律也在里面,抽空朝李守善那瞄了一眼,竟被吓得一愣,李守善脸上带着微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或是恶作剧成功的满足笑容,只是...不该现在出现吧。一群罪奴哪里是李守善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几个亲兵在身后用弓箭护着,但凡有些许危险,就会被立刻射杀,苏武见李守善出不了事,直冲入火海中,屋内满是烟,苏武一下被呛得睁不开眼,稍微适应后,朦胧见到两道身影,就近拉起卫律,甚至第一下使足了劲都没拉起来,卫律昏过去了,身上一点力用不上,就像是一团不规则的死肉,非常难扛,点燃的茅草唰唰往下掉,一个不慎,就会被火星子点着,幸好,亲兵们被命令保护苏武,两位训练有素的亲兵,也冒着生命危险冲了进来,苏武示意他们快点把卫律弄出去,亲兵们心里有数,不如苏武的愿,苏武是不可能听他们的,为了苏武的安全着想,没办法,他们只能手脚麻利的把卫律弄出去,又招呼进来一个人,把王贺也抬起了出去,见王贺、卫律都被救出,苏武自然没有留在险地的必要,也被亲兵拉了出去,苏武上前拍了拍卫律,察觉到卫律还活着,这才长出口气,又转身弯腰看向和卫律并排躺着的王贺,惊得是,王贺竟然没晕!眼睛睁着一条缝!拉起苏武的手,苏武赶紧贴过去耳朵,王贺满是怨气,“为何...先...救...他? 我都看到...了。” 第61 章 老黄雀 “苏行丞,为何...没先救我?”王贺用两根手指扯着苏武的衣角,眼神比被抛弃的小媳妇还幽怨,“我...我看谁近,就先拉的谁,也没想那么多。”很明显,苏武的解释没办法让王贺满意,原来在苏行丞心里,卫律要比自己重要多了,可,卫律老根一个!自己都有了未出世的孩子,如何都该先救我吧!也就是王贺没什么力气了,嗓子被熏得一说话就疼,不然又要在苏武耳边喋喋不休,“你们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担心了。”苏武拍了拍王贺,心头也是憋着一团火,攻杀朝廷官员、劫掠府君,怎么胆子大到了如此地步!没听到王贺的回应,再看过去,王贺早已呼呼大睡起来,苏武笑了笑,又是拍拍王贺的手。再回头看向李守善方向,不由恶心的皱了皱眉,苏武也是经历过大宛之战的,什么惨状没见过,却是真没见过李守善这种,完全的虐杀,弄得血渍呼啦的,“把这群贼人按住就好,快去告诉李守善,李府君危急,还要速速回援!”“是!”亲兵听令,赶快走到李守善附近,高喊道,“小李将军,人救出来了!”李守善浑然不应,沉浸在了杀戮中,亲兵见状打了个寒战,小李将军像变了个人似的。“小李将军,需速速回援助将军!”李将军三个字一出,才让李守善找回些意识,愣了下,环顾周围,李守善眼中闪出报仇的快意,踩着不知是谁的头,把铡刀垫在脑袋下面,又用头发蹭干净后,李守善开口道:“留两个人,还有气儿的押回去,等着我慢慢收拾,剩下的人,随我回援义父!”“是!”........癞痢脑袋,配上三白眼,斜着身子趴在郡守府廨外,此人被李守善称呼为小二,真实姓名李守善不知道,李蔡也不知道,李守善平时调度的一众兄弟们,都是经由此人中转,李守善没想过为何自己调人,还要经过另一人搁着,只觉得方便,有什么事和小二说就是了。小二经验老道,手段狠辣,还特别贴心,有些话甚至还没等李守善说呢,他就先一步做好了,有这么一个“小弟”,给李守善省了不少的心,后来索性直接放权,有什么事就直接让小二去做了,在右北平,谁都知道见到癞痢头,就和看到小李将军没区别。与在史书上赫赫有名,现在被刘据重用的魏相不同,小二并非什么史书上的人物,但做事手段比大多数人都强上许多,在时代中,这样没有姓名的隐才实在太多,在小二身边的身影,粗略算一下,有百余道,并且与独眼那头的不同,明显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杀伐果断的气质,能在右北平有如此号召力,瞬间找到百个亡命之徒,一起干掉脑袋的事,可见小二是多有号召力,当然,小二做到这种程度,和李守善的迟钝分不开关系。“老大,至于做得这么大吗?”小二身旁,一个瘦削男子问道,小二眼睛死死盯着郡守府廨,反问道:“多大?”“这干得可是夷三族的事!”“你就一个人,还怕夷三族啊。”“倒也是。”瘦削男子叹道,“就是可惜了。”“可惜什么?”“李守善傻归傻,倒是对兄弟们不错,跟着他的这几年,也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可惜这好日子喽。以后怕是又要整天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没下顿喽。”小二稍加沉默,回头看向瘦削男子,长相狠戾的瘦削男子,竟被看得现出惧色,声音颤抖道,“老,老大,是我说错话了。”一向狠辣无情的小二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刻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眼中闪过淡淡的无奈,“李守善确实对我们不错。”身边弟兄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只是...”小二画风一转,“我们也要活着,清户会害死我们。”众弟兄们沉默,方才心里那点被风晕开的犹豫,刹那间荡然无存,没错,我们得活着,过去的历史要是被翻开...不行,任何想知道我们过去的人,都要死!小二眯起眼睛,他想到了很多事,但忘不掉的是,此番来清户的官员竟然也姓苏,这就是命吗?对不住,我最开始选得就是生,就算背叛一切,我也得活下去。人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不是吗?天上的云在慢慢移动,终于遮住了月亮,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二从李守善那里听过,李蔡会看书倒很晚,现在才差不多也睡了,“走吧,放火,杀人。”小二爬起身子,数百道黑影也跟着站起。.......“你不必在这守着了,出去吧。”尽管李家亲兵不愿,但还是听令退了下去,李蔡起身,披着衣服负手而立,这样的夜晚他经历过太多了。但,他对李守善说了谎,罪奴突然的反叛,并非是小场面,反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战场还要危险。因为这些罪奴都是自己人,没有任何敌人,比自己人还要了解弱点在哪,所以背叛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自己人深知最重的一刀要捅在哪里,除了罪奴是自己人的身份外,他们还有另一个特点,都是蠢人。蠢人带来的杀伤力,甚至比聪明人还要大,聪明人会计算利弊及时止损,而蠢人不会,蠢人的灵机一动,极难被预判到,就像独眼和疤脸,甚至在他们造反前一秒,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要造反,一个念头突然在脑袋里出现,他们就干了,这让李蔡要如何预判到,说出来汗颜,就连这场突如其来的造反,会如何发展,李蔡都猜不到,敌人想一出是一出,李蔡上哪猜去?“小二...”李蔡眯起眼睛,直觉让他脑中莫名想到了癞痢头,李守善身边的人,他都大致了解,唯独是不知这个叫小二的真实身份,也怪小二出现的时机,那时李蔡还是京中丞相,等他再回右北平时,李守善已经与此人形影不离了,李蔡表面对义子严厉,实则对李守善很宠溺,见守善与他玩得好,小二这人也懂事,李蔡就暂时没去追查,毕竟,在边境,谁没点说不出口的过去呢,这要地没地,风大沙大,完全没有宜居条件,谁好人家愿意拖家带口来这地方?可,现在看来,此人不简单。为何如此抗拒清户?李蔡为右北平郡守,优先级最高的事就是维稳,只要边境稳定不出事,别的都好说,说句不好听的,汉律算什么?在维稳的大方向前,汉律都要让道。边境谁不犯事,在李蔡看来,陛下清户度田是大势,又在右北平当作第一站,就是要开个好头,只要能把这个头开好,其他事李蔡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杀人放火盗窃,有前科,不怕,就像李蔡安排的那样,此前没立过战功,事后找补回来不就是了,灵活些,不生出乱子就行。按理说,就算李守善说漏嘴了,形势也不该一下子崩盘的那么快,直接就快进到造反...真得太快了。远有陈胜吴广造反,近有高皇帝起义,谁不知道造反是这脑袋的大事,没逼到死绝境,是绝不可能造反的,正常来说,李守善说漏嘴后下面的这些罪奴,通过李守善来求情也好,或是直接找自己求情,都说得过去,可是,只是一句话的功夫,竟能让李守善察觉到杀意,这背后若没有人推波助澜,谁信啊?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去造反,都不愿面对清户,可想而知,是有多么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的过去。李蔡长叹口气,忽然有种疲惫的感觉,我也是老了啊....唉,要是有大哥在就好了,别看大哥莽得很,但总有算是有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李蔡一阵头晕,扶着案几坐下,似有一股浓烟钻进,等到李蔡回过神后,已是有点喘不上气了,“来人。”李蔡招呼亲兵。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你没事吧?”苏武将快马靠近李守善,高声问道。“啊?你说什么?”李守善回过神。“我说你没事吧,放心,叔爷一定不会有事的。”苏武以为李守善是担心李蔡,开口安慰了一通,李守善叹了口气,“我总有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什么意思?”苏武皱眉。“我从小这个就特别准,我或是身边亲近的人,一有不好的事发生,我就心慌。”苏武是不信,在心中暗道,你怕不是杀人杀得心慌吧,又想到方才的一地惨相,苏武赶紧摇头忘掉,按理说,被背叛了,愤怒是正常的,杀得血腥一点也合理,可李守善完全超过了这个程度,杀得极具艺术感,感觉就像是在他心中预谋很久的事终于能做了。“你怎么不说话?”李守善见苏武不语问道。感受到李守善异常的状态,苏武有些不理解,这到底是个什么妖人?“我在想些事。”“想什么事?”李守善迫切的想和苏武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然胡思乱想,他真怕义父本来没出事,反倒被自己想出事了,“那个...你好点了吧。”“义父没事,我就好。”“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些造反的人,平日里跟你都挺好的,你还好吧?”李守善耸耸肩,正要说什么,突然余光扫到火光冲天,苏武也跟着看到了,惊呼道,“是郡守府廨!那也走水了!”李守善脸上终于现出了正常的表情,慌乱道:“义父身边亲兵不过五十个,我们快去救义父!”苏武也慌了,选择右北平,是因为自己与李蔡的关系,想着事情能好做些,也开个好头,却没想到,自己一念之间,给叔爷招来这么大的祸事!若叔爷没了,自己要如何回去交待啊?!“驾!”苏武猛夹马腹,直冲出去。李守善、苏武带着一众亲兵拍马赶到,说是一众亲兵,也不过是三十来人,还留了几个照顾卫律,以防敌人补刀,“义父!”李守善咆哮,直往大火里冲,被亲兵们连忙拦住,李守善剧烈挣扎,“放开我!义父还在里面!”“小李将军,要去也是我们去,您留在这吧!”“不行!”亲兵见拦不住李守善,只能求助的眼神看向苏武,苏武却完全没看这边,反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这大火,见状,亲兵心中哀嚎道,乱了!全乱了!.......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李家亲兵走入,“将军?”李蔡扶住额头,疑惑道,“把这熏香换了,这儿的我用着不舒服。”闻言,亲兵连忙上前,连着香炉拿到外面,又重新走入,“毕竟这不是郡守府廨,此香炉太久没人用过,就算换上平日的熏香,也有些呛味。”香炉一拿走,李蔡立刻舒服许多,听着亲兵的解释,笑道,“无妨,我就是用惯了以前的熏香,不用就是了。我叫你时,你像是也要进来,是出什么事了?”亲兵声音微微颤抖,“郡守府被烧了,幸亏将军有先见之明,带人先撤了出来。”“呵呵,我们人手太少,坐以待毙,就要被憋死了,我不愿让你们白白送命,而且,我也没活够,行了,火候差不多了,点齐人马,该平叛了。”“是,将军!”李家亲兵满眼崇拜的看向李蔡,回身去招呼余下的亲兵,亲兵们都心里憋着斗志,不过是些罪奴,竟敢火烧府邸,刺杀将军!等到李家亲兵走出后,李蔡望着案几上的书册,他是没办法预判蠢人的行为,但,他可以用智慧来规避危险,还是那句话,这样的场面,李蔡见过太多了,多到数都数不清,李蔡微笑道,“想看我阴沟里翻船?未免太小觑我了。” 第 62章 杀人,还要诛心 “说吧,你到底是谁?”李蔡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瘌痢头小二,苏武和李守善站在两侧,脸上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还以为落了一集,二人赶到郡守府,都没来得及安排,李蔡已经拎着叛军返回了,甚至苏武现在还在想,自己为叔爷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了?瘌痢头闭口不言,见状,李蔡面露怍色,喝道,“还在这装上义士了!我先不杀你,就是因留着你还有用,最好趁着我问你时开些回答,莫要等我对你失去了兴趣,到时你再说什么都晚了!”李蔡完全没有黄雀在后、扫清局面的快意,在他看来,这件事最好连发生都不要发生,除了皇陵案的污点外,李蔡当了一辈子官,从没犯过什么错误,就连小错误都没有一次,没想到临到晚年,却阴沟里翻船,就是因眼前的瘌痢头,李蔡必须要搞清楚,瘌痢头的真实身份,当然若是得到答案的代价太大,李蔡会舍弃掉自己的好奇心,已经很丢人了!在自己眼皮子底子,被手下造反,还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被京中来的苏武等大鸿胪寺官员看了个清楚,连瞒都没法瞒了,这让其余边境郡守怎么看我?以后还能和他们喝酒吹牛逼吗?让陛下又该怎么想我?岂不是会觉得我老糊涂了?李蔡脸上害臊,羞怒之时,见瘌痢头还不说话,上前一脚踹倒瘌痢头,拔剑抵在瘌痢头喉咙上,“老子杀了你!”在场自然不可能有上前拦着李蔡的,一众亲兵都恨不得这些罪奴赶紧死,亲兵俱是良家子出身,本来就看不惯没有规矩的罪奴,给他们留条命就不错了,没想到他们还敢造反!剑在小二喉咙处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剑尖都透着戾气寒意,小二本就是不想死,才铤而走险,见端着没用,开口道,“李将军,这次我服了,心服口服。”和李守善待得久了,把李守善玩弄在鼓掌几年,小二就算再谨慎,也难免滋出自得之心,久而久之,也把李蔡当成了李守善相同能耐的人,闻言,李蔡一脚踹在小二的脸上,抬起脚,鞋底还粘上了几颗牙,“你还把自己当个优伶了,也配做我的对手?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其实....”小二看了眼苏武,“我是苏建将军的从事中郎。”此话一出,不亚于平地惊雷,苏武手脚僵住,怎么都没想到,眼前鼓动造反的瘌痢头竟是阿翁手下的从事中郎!出征在外的将军,除了追随其打仗的校尉和都尉,也有属于自己的幕僚府,组成人员大致是长史和从事中郎,长史是幕府内的首席文官,负责文书、军粮调度,类似于刘邦身边萧何的定位,而从事中郎更像是张良,定谋画策、决胜千里,是一军中的大脑,也是将军身边极重要的人物,李蔡也是瞳孔发颤,他只猜到了小二肯定是逃兵,却没想到是苏建手下的逃兵,甚至他不仅仅是个兵,还是个从事中郎!小二耷拉着脑袋,将最难说出的秘密吐出来后,之后就顺理成章了,“我原名叫苏和,我被苏建将军收为义子,我从小脑袋就机灵,苏建将军很看重我...”说到这,小二顿了顿,看了李守善和苏武一眼,好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胡人凶猛,我们哪里能打得过啊?我见过游骑兵扑面而来的冲击,地动山摇,天都要塌了!义父非不听我的话!向陛下自荐讨匈,说是为国作战,实则是去白送命!他不听我的,不听我的,所以才输的!”苏武瞪大眼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十年前卫青让公孙敖去查的苏建案,上面围绕的几缕迷雾终于彻底拨开了,“是你害死了阿翁!”“不是我!”小二像是很介意这件事,尖着嗓子眼吼叫,声音极其刺耳,苏武完全听不进去了,一反常态的冲向小二,双手死死掐着小二的脖子,李蔡在心中暗道,为何有此事,苏建因战败被押送回京时却不说呢?想着,李蔡似乎明白了苏建的心情,败局已成,就算说自己是因别人败的也于事无补,再说了,从事中郎是苏建自己的义子,是如何都撇不清关系的,那年,对胡战略,是战是和天下摇摆不定,刘彻急需有人为战败负责,来稳定人心,苏建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什么都没说。但是...说了是不会影响自己身死的结局,可说了却可以报复义子的叛变,陛下最难忍受叛胡之人,知道了此事,是无论如何都会把瘌痢头抓回来的,可,苏建还是没说。李蔡看了看李守善,李守善会错了意,还以为义父是要自己拦住苏武,冲上前抱起苏武,一下没拽动,李守善暗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大的力气!“过来帮我。”几个亲兵冲过来,连拉带拽,才算把苏武扯下来,苏武猛烈挣扎,“放开我!!”他非要杀了此人不可!阿翁是多么信任他!却因他怯战导致大败!甚至,过了这么久,我不觉得自己做错,甚至没有一点的后悔之心,“叔爷!为何要拦我!”苏武知道和李守善说什么都没用,转头朝着李蔡质问道,李蔡暗道,我可没这意思,但也没法直说,正声道,“先不杀他。”“为何?他还不该死吗?”小二满眼重燃希望,看向李蔡,“李将军,放我一马,我对您马首是瞻!以后我的命就是您的。”听到这话,苏武更急,恨不得马上抽剑斩他。李蔡也是极厌恶此人,“子卿,你父的案子一直没法翻案,还安着败军之将的名头,将此人押回京就是人证,当今圣上定会为你父翻案,等将他利用完后,再杀也不迟。”苏武听进去,甩开李守善,狠狠瞪了小二一眼,“我是要为我阿翁翻案!”李蔡走到小二身边,小二叩头不止,逐渐察觉到不对,仰头怔怔看向李蔡,李蔡反问道,“你观阴山外,是谁疆土?”小二面如死灰,瘫倒在地。.........罗马一处暗室苏拉来回踱步,嘴里嘟囔着罗马话,翻译成汉话恐怕不堪入耳,庞培死了,还是死在和自己握手的时候,就算苏拉说破天,都难以自证清白,将庞培的尸体主动交出,就是想让元老院的那群蠢猪明白,凶手绝对不是自己,如果凶手是我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主动把庞培的尸体交给你们,而不是多隐藏几日来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杀掉庞培?苏拉曾在心中骂过无数次,元老院都是一群蠢货,但是现在的他却无比希望,元老们最好不要太蠢,别被有心之人利用!苏拉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真正杀死庞培的凶手,不然自己永远都无法洗清嫌疑!咚!苏拉一拳重重砸在墙上!无论凶手是谁,都他妈的太阴了!让我抓到你,一定要把你给碎尸万段!咔嚓!暗室机关响动,苏拉脸上一喜,是自己的手下回来了,希望他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好消息!一个胸怀天下的性感女人走进,苏拉急着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元老院的那群蠢猪想明白没有?还是说你们打探到了凶手的线索!拜托,最起码给我一个好消息吧!”性感女人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坏消息。”闻言,苏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不会是那群元老院的蠢货...“苏拉大人,形势非常严峻,满城都是元老院颁发的通缉令,您通缉令上的价格就连我看到都止不住动心,有些自己人已经蠢蠢欲动了,您要再不想办法,恐怕今天晚上,他们就要把你绑起来了。”“蠢货!蠢货!蠢货!”苏拉将手边名贵的葡萄酒打翻在地,气急败坏的接连咆哮,他从没有这么被动过,甚至连敌人的一点情报都不知道,就要被搞死了,“元老院的一群蠢货!我还是太高估他们了!动机!我没有杀害庞培的动机!连这个他们都想不到吗?!”性感女人回道:“恐怕...您现在已经有充足的动机了。”苏拉愣了下,反问:“什么意思?”“我们私藏汉人精制武器的事,已经被元老院的人知道了。”闻言,苏拉眼前一黑,脑袋轰得一声,“怎么会被...是汉使!恰好是汉使来了!”苏拉瞬间想明白其中缘由,难道杀掉庞培的是汉人?是那个张骞身边的堂邑父?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瞬间,苏拉连忙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中,他知道汉使只有堂邑父一人,再没有第二个,况且他和庞培碰头的时候,知道庞培瞒着元老院先把汉使软禁了起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在重重包围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好,退一步说,就算他做到了!他又如何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做到跟踪庞培?再退一步!假如堂邑父就是有能力将前两件事都做到,他又是能在重重保护下将庞培暗杀掉呢?要知道自己的手下都是死士,随便一个都抵得上三个罗马士兵,如果苏拉没记错的话,刚才和庞培见面时,身边最少有三百个死士!难道他们都是木头吗?!所以,苏拉不觉得是堂邑父刺杀了庞培。但是,真的太倒霉了!恰好又是汉使造访的时机。苏拉一时忘记了这个。汉人一定会把武器的事说出去!说出去后,元老院那些唯利是图的蠢货,对自己私藏的这批武器一定无比眼热,自己杀掉庞培的动机也有了,庞培发现了自己的勾当,自己怕露馅,一怒之下就杀掉了庞培,合理!太他妈合理了!“到底是谁?!妈的!”摔碎了葡萄酒瓶子还不够,苏拉冲上去凶狠踩踏着汁液,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元老们呼吸粗重,等着将自己按在圆桌上宰杀!性感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拉,等着苏拉发泄过后,苏拉沙哑道,“计划提前吧。”“可是...”女人眼中闪过震惊,“苏拉大人,战士们还没有准备好。”“等到他们准备好!我已经死透了!”“.....是。”........安东尼将军立在门前,听着门内女人的喘息声,他捏紧拳头,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安静下来,“尊贵的汉国使者。”“进来吧。”堂邑父的声音从门内响起。安东尼推门走进,只见堂邑父搂着两个女人,还有一个女人在忙碌,一种从没有过的羞辱感从胸膛升起,罗马人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屈辱?堂邑父感受到了安东尼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看了安东尼一眼,手上用力,“哎呀!”怀中的女人惊呼,堂邑父大笑起来,似乎是想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有什么比羞辱敌国男人,玩弄敌国女人更刺激的呢?还真有。当着敌国男人的面,玩弄敌国女人。“哈哈哈哈哈!”安东尼额头青筋跳动,“请问有什么好笑的?”“没,我就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我来是奉大元老的命令,来告诉您一声,元老院已经对苏拉下达了最高级别的通缉令,苏拉欺骗了罗马的朋友,是元老院绝对没办法接受的,如果您稍微顺气的话,希望能与您当面道歉。”堂邑父当然不知道苏拉是未来罗马转向帝制的第一人,他只知道苏拉欺骗了汉人,那就要把他往死里搞,起身,安东尼瞳孔一缩,眼前汉人身上的伤疤竟然比我还多!穿好衣服,堂邑父随意道,“我知道去元老院的路,对了,你要是憋得难受,你也可以享用,我试过了,很润。”说完,拍了拍安东尼的后背,堂邑父离开。安东尼涨红了脸,浑身颤抖,死死盯着堂邑父弄乱的现场,三个女人害怕的望着安东尼,低吼一声,安东尼直扑出去。“你们这些贱人!!!” 第 63章 汉人搞慈善? “尊贵的客人。”当堂邑父重新走进元老院时,从来都用鼻子看人的元老们纷纷表露善意起身迎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堂邑父腰杆挺得笔直,竟有种恍惚的感觉,眼前无数谄媚的笑容,逐渐与西域人厌恶的表情重合,在西域的十几年,堂邑父跟在张骞身边,虽然也是经常受到热情的招待,但大多情况都是冷眼和谋算,出西域不是公费旅游,是随时都可能暴死的试炼,罗马这个庞大的国家,有一望无际的疆域,丰厚的资源,远比西域诸国要强大多得多,堂邑父出使大秦,有不少极限操作,总体心情却是放松的,何以短短十数年,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无他。大汉更强了。强到哪怕不露面,光是一个“汉”字,就足以让汉人在任何地方受到尊重。一切的耕耘,都是出自那位青年天子的手笔。堂邑父眼眶湿润,他出身匈奴,又被堂邑侯国掳掠为奴,后又被张骞赎出,成为通西域传奇故事的重要配角,颠沛流离,不知何为国何为家的野人,却在走入千万里外元老院的一刻,感受到了什么是国家。“堂大人请坐!”“堂大人休息好了吗?”“哈哈哈,等下宴会还请堂大人赏光,我为您准备了最上好的葡萄酒,虽然比不上大汉的葡萄酒,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堂大人...堂大人....”堂邑父稳稳坐定,眼神发生了变化,玩闹的心全然收起,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并愿意终身去奉献,汉使二字,远比我生命中所有一切加在一起还要更重!大元老面带微笑,“堂大人,我想我们搞清楚了罗马和大汉之间的误会,这一切误会都是因苏拉而起,他打着罗马的名号,让大汉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们没有选好人,这是我们的过错,尊贵的朋友,希望您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一个补偿我们过错的机会,只要您开口,不管多困难,我们都会办到。”经略身毒数年,对于欧洲大陆一片的局势,除了大秦不甚了解,其余国家都被张骞摸得七七八八了,张骞也无数次从第三方国家的口中听到罗马二字,其余国家口中的罗马,代名词是征服、掠夺、强大、无情的,显然,和堂邑父眼前的罗马,完全没有相同之处。什么时候见过只会掠夺的罗马,如此低姿态的任由你们开条件?元老们都友善的看向堂邑父,心中忐忑,大汉是遥远东方的强大国家,他们想到的一定不会便宜,甚至交易都没法重修于好,只是为了表达友好,罗马就会出一波大血,但,这都是值得的!众人看向堂邑父身上的丝绸,视线完全没办法挪开,他们都是天生的掠夺者,只要想要,就会去抢夺,而且要用到最好的,无论是女人、美酒、面包、珠宝...都要最好!可汉人闯入他们的世界后,给他们同时带来了巨大的幸福和痛苦,难以想象,更醇厚的葡萄酒!更完美的丝绸!更精致的铁器!所有目光都落在堂邑父身上,在地中海区域纵横的雄狮,此刻就像是摇尾乞怜的野狗,期待着堂邑父点头,重新赐给他们美妙的骨头!“大汉为礼仪之邦,你们以礼待之,我要是不同意,会驳了你们的面子,反而是无理之举。”“是的!”大元老重重点头。堂邑父思索片刻,“我现在还不知道,与大秦的贸易是否还要继续,若还是要继续的话,我希望把你们这次传达好意的机会,用在两国贸易上。”另一位华贵的中年贵族,紧张道,“您说。”“若两国重开贸易,我希望大汉商品在进入你们的领土后,不被加征任何关税,做为交换,我们会尽可能的将商品送到大秦近海,路上花费的所有开销,都由大汉承担。”堂邑父话音落下,一片寂静,元老们面面相觑,显然还没明白堂邑父的意思。本以为汉人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想到,汉人只是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要求,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立刻答应下来,他们要好好思考,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陷阱?如果没有陷阱的话,难道汉人疯了吗?元老们巴不得大汉商品,大量的进入罗马市场,他们为何还要愚蠢的向汉人商品增加关税?这岂不是将汉人的商品拒之门外吗?难道眼前的汉使不知道,罗马元老院的承诺,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吗?况且,汉人还要主动承担起运输商品的损耗,尽可能的接近罗马领土送货,我的天啊!这是做梦吧?!汉人是在做慈善吗?元老们很烧脑,不禁齐齐看向最有智慧的大元老,可大元老却眉头紧锁,死死抿住嘴唇,他想不明白了,好处说完了,坏处呢?按理说,这个交易,应该是罗马付出的一方吧,怎么全是好处呢?!说实话,不仅听的人懵,连说的人也懵,堂邑父说得像模像样,其实是鹦鹉学舌,连什么意思都不明白,这个要求,是当今圣上书传告诉张骞的,海外事务刘据给了张骞极大自由,却唯独交代了这事,聪明如张骞、司马相如都不能尽解陛下之意,只是记得要在还大秦谈判时,把这个条件拿出来,所以才有堂邑父方才一语,这要是堂邑父提要求,女人,送!金子,给!领土,拿!但堂邑父明白,陛下看得远比我们这些凡人要远,也就老老实实的说了。可以说,哪怕这个时代的人再有智慧,可在时代的局限性下,他们难以完全想明白“免征关税”四个字的含金量,而在几千年后的各国商战中,可以说关税是一国的最重要护城河,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边境的强力武装还要重要!免征关税,意味着大汉商品可以在罗马土地无限倾销,等罗马人回过味时,罗马的所有商品都已经被大汉的商品挤兑干净了,更恐怖的是,没有大汉商品,罗马就活不下去了。而且,试想一下,本来大汉商人要长途转运商品,要经历大汉的出口税和罗马的进口税,罗马的关税被取消,大汉商人会更加疯狂的售卖商品,同时,刘据也可以加征出口税,让大汉朝廷更有钱,也就是说,最后绕了一圈,所有钱都会回到大汉的口袋。免征关税的危害远不止于此,清朝末年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哪怕是赔款,哪怕是割土,任何一项条约,都没有将关税权拱手让人来得伤害更大,仅次于此的就是允许外国人来修厂修路,相比起来,割土地都不是最伤的。刘据的玩法,在这个时代太超模了!按卖拐小品的台词讲,“他们还得谢谢咱呢!”堂邑父一反常态,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的等着,催促他们反倒是自己心里有鬼,逼着他们点头,而堂邑父这番态度,反而让大元老更摸不准脉了,“汉使大人,我能问您几句话吗?”“当然。”堂邑父极儒雅的点了点头。“请问这是汉王的意思吗?”堂邑父点点头,“是的。”大元老眼睛都不眨,希望能从堂邑父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说谎,“在我看来,你们可以要的更多,这对大汉而言,好像不是一个合适的买卖,恕我冒昧,我不明白汉王为何要如此?”堂邑父起身,遥礼东方,“陛下仁心仁德,你们只顾眼前之利,而陛下要得是稳定长远的商贸伙伴,相比于挣多少,陛下更看中的是商路稳定,你们应该也明白一个道理,哪怕一夜暴富,不如细水长流,大元老,不知这个回答,你们满意吗?”大元老看了堂邑父几息,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汉王威仪,叫人神往,不知趁我还活着的时候,能不能有机会一睹汉王风采?”闻言,堂邑父心中暗道,你觉得不会想的,你见到陛下时,恐怕你的处境不会很好。与其他元老交换过眼神,大元老笑道,“不需讨论,这个要求,我们元老院马上可以同意。”堂邑父伸出手,面无表情,“我没说一定会恢复贸易。”“自然,自然。”大元老笑得像朵菊花,他巴不得恢复贸易的事不是在这里完成,最好是在私下完成,他很想以个人的名义和大汉进行商贸。面包,自然是越少的人分越好!.......掖月殿“陛下。”“你来了。”刘据脸上有些疲态,明日要在朝会上商议商人出资认领军队一事,要准备颇多,虽然是由其他臣子的口说出刘据的想法,争论的也是一众臣子,但刘据要随时有把控全局的能力,不然,很容易就玩脱了,此事是刘据最开始想出来的,他心中理应有一份名单,不可能说任由官员提议人选,最起码,刘据要对有能力的商人有把握,这可是一件大工程,最近刘据也被此事累得晕头转向,事关重大,这件事刘据还是自己做才更放心,倒不是说刘据不信任一众大臣,但说起来免征关税、经济控制,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见陛下面带倦意,霍光心中惭愧,身为臣子,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唉!见状,刘据拿起书卷,笑道,“往日你们帮朕做得太多了,你要是再不动动脑,找点事做,都要变成傻子了。”霍光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多,这样反而不好,尽管知道陛下是在宽慰自己,但霍光的心情还是好了些,“是,陛下。”“爱卿,人力用穷尽时。”霍光眼露迷茫,看向陛下,刘据继续道:“就算是再厉害的人,能决定的事也不过三四分而已,你看朕,看似手握天下,实则哪能事事尽如朕的心意,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霍光若有所思,“微臣学到了。”“好了,”刘据笑道,“快来帮帮朕,有你和窦侍中,朕倒是能轻松许多。”“是!”霍光上前,与窦富一起,二人将天下郡县巨贾名单接尽于刘据面前,不得不承认,三个人的做事效率就是高,没一会儿,刘据面前已有了一个名单,看过数十个名字,刘据手中有底了。尽管刘据没说选人标准是什么,但君臣之间实在太默契了,一个眼神,甚至不用眼神,都能知道对方的意思,霍光、窦富检拔的商贾暗合刘据心意,财力倒是无所谓,有朝廷背书,钱的事都不是事,重要的是眼界和德行,而检验商贾德行的方法,再简单不过,朝廷每年的粮食价格都会记录存库,找出灾年时,某地郡县商贾的粮价,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在重利之前,没有哄抬粮价的,就算德行好的,就算他们德行不好,那也眼界到位,刘据不奢求兼而有之,二者有其一就够了。刘据满意点头,“不错,你们都在朕这儿用膳。”丞相霍光和侍中窦富齐齐行礼,窦富看了霍光一眼,俩人早就认识,可越是了解霍光,窦富越是惊恐于其怪物般的成长速度,陛下任霍光,十五日至丞相,想必,未来史书上必少不了这段君臣佳话,“陛下...”霍光有些为难。“有话就说。”“陛下,微臣想向您请教一事。”“问吧。”窦富也竖起耳朵,还有霍光需要请教的事?“陛下五日前朝会,同群臣说过与大秦交易之事,复通交易可,却要免关税、输货物,臣确实不解一二。”窦富暗中点头,想到几日前朝会,群臣讨论此事,说是讨论,实则是陛下说百官听,甚至大家都听得懵懂,都不能尽道陛下意,免关税不懂,输货物更不懂,要知道,大汉远洋航行,还送货上门,这要牺牲多少利润啊!刘据没急着回答,反问霍光,“你以为呢?” 第 64章 情报据 刘据反问霍光,“你以为呢?”颇有些班主任的味道,我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懂。霍光面露沉思,不仅是他,窦富也跟着蹙眉,“光以为向大秦运输货物,在商贾眼中用钱荒度,是非不应之举,而在臣看来,若以行军之法,此为测绘堪舆,虽千万金不能易也!窦侍中,你说是吧?”测绘堪舆?窦富真没想过!从经济角度看是亏本,可,若是从军事角度看,简直是太赚了!什么叫寸土必争?除了商贸以外,很难想出第二种相对和平的方式,大规模踏入敌国境内,说起来,这是商人身份的特殊保护伞,他们可以随意往来几国之间,测绘堪舆、刺探情报....而只要能让汉人踏入罗马境内,多担负些路费损耗算什么?这钱刘据花得太愿意了!窦富心虚的咳嗽两声,“霍相有理,断不可因一二钱蒙蔽双眼,陛下布局深远,微臣敬佩不已。”暗叹口气,窦富心道,陛下圣明的我都麻木了,万万没想到,天下间还有能对陛下想法了解三四分的人存在,真是天开大汉,如此君臣,奇了,以后怕是再没有了。刘据微微摇头,对窦富所言不完全认可。“陛下,运输一途光还没有说尽?”刘据点头,霍光僵住。他能看出不让大秦向汉商品征税是大好事,却没办法尽善尽美地细数好在哪里,但除此之外,陛下对运输暗含的深意,霍光自觉已经嚼透了,没想到竟还有谋算!“不是你没想到,是你没看到。”刘据开口安慰道,“我提点你两个字,买卖,你再看看。”霍光缓缓睁大眼睛。买卖两个字,令他茅塞顿开,思路瞬间被带动!此前他想的是大汉能得到什么,可经刘据提醒后,霍光顿悟,买卖是双方的关系,不光是大汉能得到,大秦也会主动付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大秦会付出什么呢?霍光看向窦富,问道:“窦侍中,每年维护海路的军费用度要多少?”其实霍光心中有这个数字,但一时之间,他的脑中已被各种思路填满,再腾不出一点空想别的事,便直接脱口问出,“是每年二十郡之税资。”窦富似有几分明悟。秦设天下三十六郡,征伐百越后增至四十八郡。汉设河西四郡后有八十余郡,郡数近乎翻了一倍,一是因为汉朝领土扩张,二则是秦朝一郡太大,不方便行政区划的精细化管理,所以被汉家皇帝拆开了不少。而刘据治下的大汉则有郡约一百二,分别是倭岛、朝鲜、草原各置三郡,这三地多平陆,设大郡治理;又多了西域八分之一疆土的五郡,和西南夷的六郡,这两处地方领土未必有前三处大,因地势复杂,需要郡县小而精的管理,顾郡小而多。还有几处边边角角,这就是刘据治下的一百二十郡。张骞在海外的消费有,囤戍,运输,通路,养兵四大项,大汉海外贸易的盈利可以配平囤戍、运输、养兵三大项,但通路一途就完全填不上。张骞在海外做得所有事都是从零开始,非但没有回馈多少大汉,反而需要刘据在大汉为其注资,但,这不意味张骞办事不足,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打个比方,父亲是家里第一个种地的,和儿子是家里第一个种地的,有何区别?父亲是家里第一个种地的,以后儿子再种地,农田、农具、耕牛就不需要再置办了,等于说基础成本开销父辈都已经搞出来了,如果儿子是家里第一个种地,他就得自己置办这些。张骞就是要从零起做,因为他要做的事前无古人,并且,总要有人去做。再过百十年后,大汉出海的成本就不会这么高了。一百二十郡中有二十郡的税收都用来资助张骞,而且选的是最富饶的二十郡,实际张骞海外的开支已占了大汉税收四分之一。其中最费钱的是通路,即探索未知海域的花费,它也是损耗最大的。稍有不慎,几艘船就交代在海里了,会使船上上千船员遭遇海灾,沿途救援打捞、补偿船员,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笔钱任金日磾想破了头,都找不出哪些地方能节省些。因何耗费如此巨大,还要去做呢?因为奖励实在太诱人。刘据此前海论曾言明,大片海洋都是无主之地,大汉只要到达那里,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就握在大汉手里。霍光屏住呼吸,他忽然意识到,陛下的手笔,似乎将大汉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轻易化解了!喃喃道,“买,卖,商路是由买卖双方共同维持的,无论是海路亦或是陆路,以后大汉的后半段商路,大秦脱不开干系,他们势必要花钱维系。他们更怕商路堵塞,使得大汉货物送不进去。大汉送几次后,久而久之,他们就离不开大汉如此便利的运输了,哪怕我们不提,他们也会去疏通商路。”霍光看向陛下,今天他实在太过震惊,视线稍微有些逾矩,从刘据的下巴,有些冒昧的抬高视线,看向了陛下的嘴,刘据收起耐克笑,霍光惊为天人,什么叫润物细无声?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让所有的一切朝利于自身的方向发生。方才陛下说人生之事能掌握的无非三四,霍光当时还真信了。现在看,陛下分明已随心所欲了!“不仅如此...”窦富喃喃补充道,“他们是不知道大汉商路的。”霍光继续:“是啊。”罗马想帮大汉疏通商路,但他不知道大汉海路怎么走的,只能自扫门前雪,疏通自己家门口的一小段,这就变相保护了大汉的海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能大汉进入罗马境内,不许罗马进入大汉境内。还有,更细思则恐的是,在罗马不知道汉人商路怎么走的前提下,有一天,汉人不送货了,就说“商路不通”,你猜罗马人会不会掏钱?至于汉人拿着这钱去修哪段,甚至是哪块八竿子打不着的海路,罗马是完全不知情的。情报的力量。大汉概念神有很多,唯一真神还得是情报据,情报这一块遥遥领先,以百年为单位开始计算!霍光和窦富挺直身板,跪坐在陛下面前,似乎有一扇新的大门在其面前展开,与百家经学不同,它是门从没学过的知识,难道这就是陛下从算学衍生出的吗?光是主动运输背后就有这么多门道,二人实在太想知道不许大秦设税背后,又是什么意思!霍光眼巴巴的,像小狗一样可怜,看他那表情,要是不知道真相,大概几日都睡不好了!“其实,光是从这一处想,你们确实是想不出,我还有之后的安排。”刘据说道。霍光和窦富对视一眼,难怪没有人能明白陛下的意思,就像是陛下只给出了一半谜题,另一半还在兜里藏着,这要如何知晓谜底?窦富心中催着霍光,你快点问啊!能力越小,责任越小,窦富没有一点要张嘴的意思。霍光知道,陛下说与不说都有其道理,自己要是问就不对了,可就算想得清楚,心中也是百爪挠心,他总觉得陛下在打一种很新的仗!见霍光憋得难受,刘据笑了笑,只把天机揭露一点,“我们现在卖给罗马的货物,只有少数人能用得起,之后要多卖一些老百姓也能用得起、甚至罗马奴隶也能购买的商品。”此话一出,窦富有点懵,他不怀疑陛下的仁心,但窦富更清楚,陛下不是无差别对任何人好的,陛下只对境内子民仁和,从陛下对西域、身毒的手段来看,残暴得很。所以,窦富第一时间想的是,陛下此举目的,首先绝不是为了让罗马百姓过上好日子,那,此举的意思是什么?看到两人深思的样子,刘据心中笑道,某团、某多多的套路,你们就学吧。那么便宜卖给你,难不成好处都给你占了?殊不知任何商品都早就标好了价格,一定会用某种方式,再成倍的找补回来。“你们都回去想吧。”刘据挥手,二人退下。殿内安静,刘据一时还有些落寞,想了想,许久没去义妁那了,便起身前去。........霍府内今天人还算齐,不仅有霍去病一家三口,连三妹霍蕙儿都在。霍去病正低声和小妹蛐蛐着什么,不知为何,或许是霍去病错觉,和小妹商量什么事时,尽管小妹只是“嗯,啊,哦”的回应他,却能使他的思路格外清晰。“少君,您回来了。”“嗯。”家宰王楚迎着霍光进门,霍光眉头紧皱,行色匆匆,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揉着一堆琐事,王楚见状,在心中叹道,当大官也不好啊,整日有愁不完的事,反正没见少君屋内的光早早熄灭过。见霍光走入,霍去病抬高音量,故意说道,“这几日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少事,自己想的。”霍嬗看了阿翁一眼,又看了小叔一眼,没吱声,把头埋起来了。家中长子幼稚爱闹,二子反而沉稳许多。霍光只当是耳旁风,再者,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陛下,霍去病早晚有封略的一天,提前帮他打开视野,霍光还是觉得很有必要的,所以,霍光就没想过得瑟,大哥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在他意料之中。不臭屁,那还是霍去病吗?霍光没当回事,只是下意识看霍去病那一眼,视线扫过三妹,霍光忽然愣住了,“二哥,怎么了?”霍蕙儿还以为脸上有什么脏东西,轻擦了一下,霍去病咬牙道,“他是悟了。”“悟了?啊?大哥,什么意思?”霍蕙儿有些天然呆,还没搞懂,为什么二哥看自己一眼就悟了。霍去病看了眼小妹,说道:“你看小光进门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被事情难住了,看你一眼,他就想明白了,小妹,是我把你找来的,我还没想清楚呢,他倒是先想明白了。”霍光怔了足有两三秒,长舒口气,叹道,“陛下之才,光不如远矣!!!”往常别人说这话,都是带着既生瑜、何生亮的语气,可霍光偏偏带着股欢喜劲儿,陛下比我强,我可太开心了!谁愿意在远不如自己的人手下做事?一听到这个,霍去病来劲了,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据哥儿的名场面,忙凑过来问道,“如何?如何?”霍光看了大哥一眼,不光是一道刺人的视线,还有另外两道灼人的视线,霍蕙儿、霍嬗也都目光灼灼地看向霍光,合着这一家子都是刘据铁迷弟迷妹!还都是狂热粉丝!霍光想通此事,胸膛郁气散了许多,平日他有不懂的事立马就要搞清楚,现在的霍光想卖个关子,他和陛下的秘密,他不想说。“你看你,又不说了!你要是不说,方才提据哥儿做什么?”霍去病急了。霍嬗少有的点头附和,“小叔,这次真是你不对了,撩拨我们呢。”霍蕙儿:“二哥,你真是的!”“我帮你还帮的少了?还要我事事和你说?”说罢,霍光脚步轻快的回到书房,霍去病指着霍光背影,看向小妹,“你看这人。”霍蕙儿皱了皱鼻子,“咱们都不和他好了。”正说着,高不识在门外候着,家宰王楚把人引了进来。高不识朝霍蕙儿行礼后,激动的看向霍去病,“将军!找到了!”霍去病发现,未来据哥儿要自己做的事和打仗不同,或者说,不仅仅是打仗。那就不能凡事亲力亲为,霍去病也没那么多精力,因此,霍去病发现了幕僚团的重要性,他也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幕僚团!为此,霍去病让自己麾下最聪明的高不识去网罗人才,霍去病知道,大舅现在一定也在做着相同的事,人才可不是韭菜,割一波就能长出来一波,那可都是消耗品啊,别人拿走一个就少一个,见高不识胸有成竹,霍去病忙道,“都找到谁了?!” 第 65章 专业对口 “都找到谁了?”“将军,都在这了!”高不识从腰间拔出一道竹片,本来应是叫“谒”,与东汉时期的“刺”作用相同,皆为名片,既为名片,应是一片一名,霍去病接过一看,一谒之中,有十数道名字,霍去病看了高不识一眼,皱了皱眉,登时心中激动的火浇灭大半,高不识能寻到二三,霍去病还能信信,什么时候,人才成大白菜了,竟都让高不识寻到了?骠骑营校尉随战霍去病多年,霍去病一个表情,他们就知道什么意思,察言观色到了如此地步,见状,高不识苦着脸,看出将军怕是不满意。霍嬗问道:“阿翁,此中可有贤才?”上面只有名字,霍去病连听都没听过,光看名字,自然看不出是贤才,但还是摇摇头,把名谒交给儿子,“你去寻着看看,尽些礼仪,若真有大才,就马上来告诉我,我再去求请便是。”“知道了,阿翁。”霍嬗接过。心中有数,怕是阿翁心中不抱什么希望了,实则不怪高不识办事不利,天下人才都上交国家了,尤其是在京中,就算没有为刘据所用,也都各自花落别人家,因汉朝地方官员可自辟僚属,人家可以自建一套领导班子,当地的人才早就被吸纳干净了,留给霍去病的选择不多,他若是再寻,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捡到掉进暗处的明珠,就像从罪奴中选拔将士一般,另一条路,就是挖角。霍嬗将名谒上的名字匆匆扫过一遍,看向高不识问道,“都是洛阳的?”“是,少将军。”高不识急忙点头。霍嬗暗叹口气,难怪阿翁不怎么高兴,若都是洛阳的人才,自己在洛阳待了这么久,怎会没听说过?连名声都没有,算什么人才。不要以为霍嬗偏颇,人才就是要有名声,或者,反过来说,有才之人,不会隐藏自己的才能,更不会让自己的才能埋没,刘备知道诸葛亮是通过什么?别人的引荐。在信息传播缓慢的古代,人才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名声打出去,故汉代一直有类似于月旦评的存在。就算不当官,真要当个隐士,更要把名声打出去,如竹林七贤,卓荤不羁,放浪形骸,既然是真隐士,那为何人人都知道他们是隐士?像在半路上突然出现,教训了孔子一顿的隐士,那才是真隐士,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霍去病看着儿子,忽然觉得自己思路错了,再看向高不识,“你以后不用去寻人才了。”“将军...”高不识有些挫败,“将军,我还是再去找找吧。”霍去病摆手道,“我不是怪你,是此事就不对。”“将军,如何不对?”霍去病暗道,现在去捡拔人才,就是捡别人剩下的,要说像是一眼看出百里奚的本事,我应是没有....那我有什么呢?脑中闪过据哥儿的话,不要补短板,要使用自己的长处,霍去病眼中闪过明悟,更加确定道,“就等着吧。”高不识眨眨眼。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我还找个屁?等着!........“仲卿。”“夫人。”见平阳公主走进,卫青起身,走过去,将平阳公主拉到身边,大男人卫青在家中反而一点不大男人,平阳公主脸上带着小女子的娇羞,“夫人,辛苦你了!”卫青抚摸着夫人的手,二人相敬如宾,成天撒狗粮,平阳公主摇头,“我还开心着呢。”此话不假,能帮上卫青的忙,平阳公主是一点不辛苦,况且,这件事就是平阳公主的拿手好戏!试问卫子夫、卫青、霍去病等人,都是谁带给刘彻的?此前的平阳公主府就相当于招募英雄的酒馆,爆率还贼高!卫青需要人才,平阳公主能帮上大忙,“仲卿,我于淮南发了一处竹简。”“淮南?”“此人名为许平,实为我之旧友。”闻言,卫青大喜,轻轻捏了捏平阳的手,“这就为我寻得了一位大才!夫人,不知此人政要、军略何处为长?”平阳公主笑着摇摇头,“都不擅长。”“那....”“他最厉害的是这儿。”平阳公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语重心长道,“仲卿,我想着,最先寻得不该是人才,而是能识得人才的伯乐,有了他,我们还会愁没有千里驹吗?”闻言,卫青长叹一声,眼中现出敬佩的神色,到底是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干!卫青还急着去寻人才,平阳公主直接更进一步,先去找了个hr,卫青捏紧拳头,兴奋道:“看去病还要如何和我斗!”“唉?!”平阳公主瞪眼,卫青连忙拍嘴,示意说错话了,“没有,没有,我们都是为熊儿做事,不该争斗。”嘴上这么说,反正卫青心里是一点不这么想。“你们还是舅甥,去病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没个长辈样。”“哈哈哈。”卫青搂过平阳公主,平阳公主害羞,略微挣扎,“再让别人看见。”卫青搂得更紧,“那又如何?我明媒正娶的,谁要说闲话,来我面前说!”平阳公主在埋住脸,也不挣脱要走了,脸烫得缓了一会,开口道,“仲卿,还要在洛阳弄个学宫。”“稷下学宫那般?”“不太一样。”卫青认真听着。平阳公主靠在卫青肩上,极有条理的说道,“齐国稷下学宫是论学,我们所建学宫,不仅要论学,更要紧的是,有如此一处。”卫青点点头,平阳公主此举,是提供一个平台,不要小看这个平台的作用,它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全天下的人才都吸来,名气是最重要的,紧跟着就存在一个问题,人才要如何获得名气?有家世的人可以口口相传,背景稍微差点的呢?总不能逢人就说“我牛逼!我真的很牛逼!”,“你们看不出我牛逼吗?”这不叫人才,这是狂生。因此,这就体现了平台的重要性,最起码提供了一个互相吹牛逼的地方,这便是平阳公主的高明之处,她太明白人才的运行逻辑了,挖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卫青微微蹙眉,“怕尽是引来沽名钓誉之辈。”卫青出身寒微,他也没什么包装自己出名的行为,之所以能有机会,可以说完全是因两个贵人,卫子夫和刘彻,刘彻若慧眼识英,卫青就要待在马厩一辈子,想想这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平阳公主知道卫青心情,说道,“仲卿,这就是你想的不对了,世上英才多,慧眼识英的人却少,还能每个人才都能被识出?他们追求名声是对的,盛名之下无虚士,总有出彩之处,说来也与商贾差不多,怀才要去售卖,我是从不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话。”平阳公主说得有理有据,好女人不会一味奉承着另一半,哪怕她再爱卫青,卫青说得不对,私下时,她也会点出来,卫青自然被说服,也没有羞怒的意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夫人说得是。”既然有才,为何怕展示?既是好酒,何必藏在深巷中?平阳公主有她的逻辑,在她看来,苦苦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最起码,自己努力了,“我明日朝会就要说此事。”“嗯,”平阳公主点头,“还有,熊儿用钱紧,此学宫你揽下就是,出钱的地方就找我,我还有些嫁妆钱。”“夫人...”闻言,卫青感动的看向平阳公主,建一个学宫,花销绝对巨大,平阳公主出钱出力,就是为了夫君,有此佳人,夫复何求?但,该说不说,平阳公主也是真有钱!.......不仅是卫、霍在网罗人才,刘彻更没闲着,此时,在刘彻面前,跪坐伏首一人,声势极壮!刘彻眯眼笑道,“兵主攻伐,汝为戎首!”.......“陛下。”义妁向刘据行礼,不仅义妁在,金日磾的姊妹金乌兰也在,金乌兰跟了刘据几年,肚子是一点动静没有,反倒能和义妁玩在一起,刘据对义妁一直有亏欠,义妁也是个聪明女人,一直不提那些事,但时而想到,自己入宫本来就年纪二十余岁,现在已三十,仍是在夜间掉泪,二人也努力过,可实在是没有收获,“陛下!”金乌兰跑回来,露出可爱的虎牙,睫毛长长的,她一直是没什么规矩,可刘据还挺喜欢她如此,就有种养了条小狗的感觉,每次都情绪价值满满,但前提是带她吃好的,况且,和金乌兰的交往方式,有时会让刘据抽离出这个时代,忘了尊卑等级,这就很奇妙,望着妹妹的背影,义妁眸子闪过羡慕,她也想如此扑进陛下怀中,可是...她的性子就没法做出此事,甚至比要了她的命还难,“我有些肩酸,替我捏捏。”刘据看向义妁微笑道,“是,陛下。”义妁手搭在刘据肩上,手柔弱无骨,却力道正好,捏得刘据一阵酸麻,“别不带我呀~”金乌兰性子确实不同,她想说就说,这要是换作义妁,就在旁边等着了,刘据回道,“那你来给我捶捶腿吧。”“好~”刘据余光扫到一本奇异书册,看过去,为何一下就能吸引刘据,实在是此书册排版太怪,像是清朝的折子,而且是大加长版的,制纸后的汉朝书册,刘据可用得不是这种排版,“把案上那书拿来给朕看看。”宫女淳于衍拿过,一股檀香味,先是铺面,开面就是“法华”两字,佛教经书,“陛下,臣妾...”义妁急忙想要解释,刘据摇摇头,“无妨。”对于老和尚高智,刘据只是稍微打压,甚至说都算不上打压,只是无视,但佛教经义在蔓延,刘据只能延缓,却不能根除,不得不说,佛教经义却有其高明处,像义妁走投无路,便寄心于此,而且,历史上,佛教传入中原,似乎就是汉家皇帝招来的,刘据记得看过这事,但是不是中原首次出现佛教教义,却不知道,汉明帝(东汉第二帝)夜梦神人,有日光,第二天起来问群臣,有个叫傅毅的臣子告诉汉明帝“这是天竺的佛”,然后汉明帝派人去大月氏抄录佛经铸台,这事就很奇怪,反正刘据很少做这些有预兆的梦,偏偏汉明帝梦到了,梦到也说得过去,之后朝中大臣还真有知道的,这算是汉朝官方收取经书的行为,之后魏晋之时就不用说了,佛教经义大规模传入。刘据低头看法华经,高智是下尽了功夫,写得还是双译本,找了一段,“三乘者,三乘者:一曰声闻乘,二曰缘觉乘,三曰菩萨乘....”讲得是入道的三种方式,简而言之,声闻乘入道的,就是整天听着经义领悟,称之为罗汉。缘觉乘,通达顿悟的辟支佛,得道靠领悟。菩萨乘,就是行六度悟道,此为菩萨。刘据暗道,一种是听而学,一种是悟而通,一种是行而知,见陛下看进去了,义妁愈发手足无措,不知是不是惹陛下生气了,看着法华经,刘据忽然有了个点子,佛教却有大用处!“高智给你的?”义妁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眼睛,更不能欺君,只能低头道,“是。”“高智还真会找。”刘据呵呵一笑,老和尚确实有两把刷子,一眼就能看到别人的薄弱处,当年劝谏便宜老爹,也是猛打七寸,义妁作势要跪,刘据却说道,“接着按就是,看看这个也没什么,开智。”观察到陛下似乎真没生气,义妁暗松口气,只是不知道陛下说的开智是什么意思,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从刘据的高度,他看到了佛教的可能性,在某种情况下,用来管理百姓是真的好用!正巧.....正想着,思路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姐姐~”舒環突然看到刘据,怔住,忙严肃面容,“臣妾拜见陛下。” 第 66章 教子无方 “臣妾参见陛下。”“妹妹,你来了。”义妁微笑,在旁的宫女淳于衍低着头,在心中暗道,自蒲桃锦一事后,她再没来过宫内,反倒是常往皇后娘娘那里跑,听说三天两头就去一次,还有,迁都洛阳时,都是坐着一艘船,甚至娘娘与她就隔着一室,她也只装作不知道,故意冷落娘娘,现在她倒是来了!娘娘,怎么还对她笑脸相迎呢?淳于衍却不明白一个小小宫女都能想通的事,在场的刘据和义妁又如何不懂?“姐姐,妹妹还给您带的未央糕呢~”义妁歉意一笑,示意自己正给陛下捶肩,挪不开手,两旁的宫女都低着头也不去接,舒環只能自己放在案几上,“多谢妹妹,我也很久没吃了,正想着这口呢。”未央糕刚落下,金乌兰就拿起来一块,放入口中,“陛下!好吃耶!”刘据暗道,看你没出息的样!“那你给朕也拿一块。”“好~”金乌兰挑了看起来最好吃的那一块,忍住没给自己吃,反而留给了刘据,很讲义气,“我喂你吧。”刘据笑了笑,张嘴,金乌兰一手喂刘据,一手拖在下面接着碎渣,不让碎渣掉在刘据衣服上,反倒她自己嘴角还有饼屑,虽然在别人眼里,金乌兰是没心没肺,但刘据不这么看,金乌兰有时候很有情商,她会发自内心的关心你,只是她不习惯中原的条条框框、形式主义,在她看来,规矩会束缚两个人之间的好,恐怕也只有刘据懂她,金乌兰眨着眼,睫毛又长又密又翘,像两半小扇子忽扇忽扇的,直直看着刘据,“好吃吗?”“好吃。”“我就说嘛~”金乌兰眼睛笑成月牙型,得意得很,为自己挑选美食的眼光开心,刘据随手将金乌兰脸蛋上的饼屑摘下,放到嘴里,金乌兰脸唰一下的就红了,甚至直冒热气,“陛下,您...您...”刘据拍了拍肩膀上义妁的手,起身去拿了一块,分给义妁,“你不是说很久没吃了吗?你也尝尝。”“嗯~”义妁双手拘着,接过未央糕,“多谢陛下。”舒環被晾在那,一时无措,陛下并没有分给她,舒環想着,自己是带来未央糕的,陛下定是以为自己吃过了,所以才没给。金乌兰没了平日的大大咧咧,诺诺道,“陛下,还有一半呢~”声若蚊蝇,刘据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通过零散几个字推测出的,“另一半你吃。”金乌兰反而不吃了,偷偷把这半个未央糕藏好,“雒儿呢?”刘据随意问道。听到陛下终于唤自己了,舒環喜形于色,刘据眉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陛下,臣妾将他送到太学听经了。”刘据一时没把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足百日的孩子和太学?!“连话都说不明白,你送到太学去了?”“是,”舒環还没察觉到陛下语气的异样,稍有得意道,“我唤了小太监护着雒儿,还能时不时的给他讲讲。”“混账!”刘据怒喝一声。震得宫内一静!舒環直接被吓得面色苍白,宫女们纷纷跪下,其余义妁、乌兰都是低着头,“太学岂是阉人和小儿能踏足呢?!”刘据面色铁青,“太学为天下经义之要输,儒生和阉人泾渭分明,你非要让朕受到非议吗?皇子有皇子的书院,你将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送去做什么?是要逼着天下人看看,朕没给皇子安排学业,故意冷落了皇子吗?!”这话太重了!宛若天倾!压得义妁和金乌兰都站不住了,义妁在心中暗道,舒環此举确实不知要做何,难怪陛下生了这么大气,阉人有阉人的地盘,便是后宫,儒生有儒生的地盘,便是太学,二者如陛下所言,泾渭分明,试想一下,要让儒生进了后宫,阉人急不急?反之是相同的道理。更蠢的是,皇子自有宗正安排教育,三皇子太小,便没有为他排课,只是找了些教他听识的先生,每一个皇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是太子亦是如此,舒環搞了一通,是何意?岂不是变相的逼宫吗?好似是在向外人告状,陛下冷落三皇子,不教他上课,我只能想办法让孩子来太学念书,不管她心里是如何想的,旁人就是这么看的,这舒環本来就故作聪明,她故意疏远我,正如我意,我想得果然没错,与这等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有些事就是如此,看着不大,但带来的影响巨大,一个宫内太监抱着皇子走入太学,在场太学生会不会想,陛下是不看重儒学了吗?进而会口口相传,人心动荡。“陛下,是臣妾错了!”刘据面色铁青,正想着如何把雒儿带回来,殿外太后侍女请见,“进来!”卫子夫身边的窦春奴走进,“禀陛下,太后娘娘说,雒儿在他那,不用您担心了,娘娘要陪着三皇子殿下玩。”闻言,刘据问道,“雒儿怎会在母后那?”窦春奴如实答道:“今日太学讲学的是石先生,他呵斥了三皇子殿下,那随从去的太监已被娘娘拉下去杖刑了。”皇子和太监,都是卫子夫处理。至于眼前的舒環...“回宫去,幽一个月!好好想想,自己都错在哪了!服绥降两级!”皇帝后宫建制是切切实实和官职挂钩的,史氏为皇后,位同皇帝,其余生子的赵钩弋、舒環,还有受宠的义妁、金乌兰都为婕妤,位比列侯,将舒環降绥,是大降待遇,服制、用度、仆从都要大减,舒環强支身体,好叫不瘫倒在地,“陛下...”“退下!”“是...”本来刘据的好心情,都被舒環搞得糟透了,见舒環退下后,看向义妁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朕的婕妤,不必委屈自己,掖庭要有些自己的人,莫非无子,连个未央糕都吃不成了?!朕不答应!”这是刘据第一次在义妁面前提孩子的事,说得太突然,义妁被打得僵在那,随后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二人都不说,便一直有着隔阂,义妁的委屈难过都不知如何发泄,说了,猛地很痛苦,但到底是把脓疮捅破了。“哼!后宫朕也要管管了!”刘据用眼神示意金乌兰陪陪义妁,随后离开。(明天补) 第67 章 朝堂沸腾! 新儒学到底还是现在的官学。刘彻在位时,以儒学代替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黄老之学自高皇帝始,历经三朝才现出疲态,尽管天下学子提倡新学之声愈发高昂,但真等到刘彻废掉黄老之学,以新学取来旧学时,仍是受到了极大阻力,因为这背后不仅是换一个指导理论那么简单,是天下读书人都要换个教材,从读书到考试做官的途径也要跟着改变,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刘据刚开始要度田清户,再弄出动荡学基的事,就很冒险了,主要刘据富于春秋,真没必要太急。刘据沉吟片刻,看向先生石建问道,“先生,您以为呢?”石建一语说中陛下心之所忧,“起立学宫是好事,只怕杂说太多,纷音繁冗,以害儒学之正统,到时天下学子云聚洛阳各执一词,辨之论之,此事无休矣。”刘据微微点头。见状,平阳公主说道,“陛下,既为显学,不争不辩,何以为显?”平阳公主口齿伶俐,石建暗道,此言一出,陛下恐怕是要建此学宫了。正如石建推测,平阳公主的话,真说到了刘据的心坎上,真金不怕火炼,真理越辩越明,学问一途,只有真学问才立得住,刘彻能做成独尊儒术,离不开董仲舒一人任天下名教,“说得是,姑母,那此事就交付于你了。”“好。”平阳公主面色平淡,入宫前,她就吃准了要做成此事。.......“咿咿呀呀...”三皇子雒被卫子夫抱在怀中,卫子夫手中拿着一个吊坠玉佩,左右摇晃,三皇子的视线也跟着来回移动,伸出两只手,想要抓住玉佩,卫子夫放慢,三皇子两掌一合,就把玉佩抓住了,接着发出咯咯的笑声,“唉!这可不许往嘴里放!”见小孙子要把玉佩塞进嘴里,卫子夫忙拿出来,见孙儿长得实在可爱,卫子夫忍不住碰了碰孙儿的小脸,又温柔道,“这可不能吃啊。”小孩最好玩的就是这个时候,充满对世界的新奇,尤其是上年纪者,看着怀中的孩子,会有种返老还童的错觉,“孩子什么都好,可大人就不一样了。”卫子夫喃喃道。小三皇子也是惨,都还不能说话,没有自我判断能力时,就被老娘搞了这么一手,不通政斗,最好的办法还是赤诚些,少动些脑子,不然越做越错,舒環都给陛下生了孩子,是男孩,甚至是排名靠前的三皇子,按理说,到了这种高度也该知足了,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可她偏偏不满足,前有利用蒲桃锦配方妄图拿捏陛下,被霍去病在背后惩戒陈家,以示敲打,余波方尽,现在又搞出这档子事,再说了,就算舒環因生子生出更进一步的野心,也情有可原,但你运营的时间是不是有些早了?陛下富于春秋,太子尚幼,太上皇、皇后、太后都在,你儿子还不能开口说话,你就操作起来了?殿内有道身影浮现出,甚至都没有脚步的声音,卫子夫自顾逗弄着孙儿,连头都没回,开口问道,“我不是叫你去跟着陛下么?怎么又回来了?”窦春奴道:“奴籍已去,前来向娘娘谢恩。”卫子夫停住动作,回头看了窦春奴一眼,语气亲近了些,笑道,“你倒是知恩图报。”窦春奴跪下:“娘娘对我大恩,春奴永不敢忘。”闻言,卫子夫眼中闪出感慨,她在宫内照顾窦春奴,是图一个宫女什么吗?无非就是欣赏,见这个小姑娘不错,有韧劲,多给了些她机会,卫子夫说不让她回来是一码事,去了奴籍,窦春奴若是真再不回来了,那就是忘恩负义了,卫子夫:“哪里有什么恩?都是你自己争取的,熊儿安排你做什么了?”“陛下命我留在掖月庭。”卫子夫眼中闪过惊讶,“没想到熊儿对你还挺看重。”“全赖娘娘圣恩。”窦春奴摇头道。这话说得也实诚,刘据才见过窦春奴几面,对她有什么可看重的,能看重她皆因为她是母后的人,能想明白此中关系不容易,总有人错把平台当能力,不过窦春怒拎得清,“熊儿让你做,你就好好做,这是个机会,后宫若有不懂的事,来我就好。”就这一句话,价值千金。“是,娘娘。”“去吧。”等到窦春奴退下后,卫子夫看向孙儿,小孙儿眼睛黑亮,也看向奶奶,卫子夫无奈道,“哪个都比你阿母聪明啊。”身为皇子,成为何种高度,母亲的能力占到一半,甚至要比一半还多,摊上这么个娘亲,小皇子上限基本也就到那了。.......翌日豫日殿,此为迁都洛阳后的议事宫殿,位同长安未央宫,豫日殿丹墀漆门,到处散发着蓬勃的生机,百官文武均是眼中含光,从他们的精气神就能看出,此为蒸蒸日上的时代,按照谒者所令,完备入朝之礼后,文武各是就绪坐好,一众官员均是注意到了武官侧前的二人,许久不上朝的卫青、霍去病,此二人都已不是三公,却位同大将军李敢并肩坐,“朕的舅氏、表兄为国特进,故坐于前。”刘据开口道。特进一职要在西汉末才有,被刘据直接拿来用了,西汉末时的特进封于列侯中有特殊身份者,可自辟僚属,位居三公之下,但刘据封的特进,看坐次,是位同三公的,反正刘据是皇帝,想怎么设官职都行,群臣闻言,虽都是头一次听得特进,大体见座次,也都知道是何意了,对于座次,群臣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卫青、霍去病之功,别说是位同三公的特进了,就算坐到陛下身前单列一席,他们都有资格,一个擎天白玉柱,一个架海紫金梁,光是坐在那看他们的背影,就强得可怕,无时不刻的在向天下宣告一件事,有此二人,刘据皇位永固!更让百官在意的是,许久不上朝的卫青、霍去病竟回来了,百官心中有着未知的恐惧和兴奋,这个政治信号再明显不过了,又要有大动作!以前的文臣是怕打仗,因为打仗就是大项目,战事一开,国家的重心都要移到打仗上,文臣非但得不到立功的机会,还要因繁复的后勤政事淹没,纯纯的吃力不讨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当今陛下战事开的合理,目的明确,任何战事都是为了扩张挣钱,文武官都是能收益的,所以现在只要一打仗,文官要比武将还兴奋,合着,他们不是讨厌打仗,是讨厌没有利益,不像太上皇,硬要和匈奴开战,打赢了又能如何?劳民伤财。(大多数人还是看不出刘彻击胡,是为谋万世。)“议事吧。”刘据抬抬手。“陛下!”话语刚落,程怒树就迫不及待发声,“末将扫落一众商人,皆因与大秦海贸停止,他们对朝廷心声不满,暗自意图出海走货,皆已被末将按住。”“哼!岂有此理!”霍光身后座次的丞相长史边通冷哼一声,其余文臣也纷纷面露厌色,此事文武官倒站得战线一致,在朝中,只有官员时,他们分文武,可若是有商人了,这群官员就有相同的名字,士。朝中官员都明白,与大秦断供,是为长远之计,哪怕他们族中都有海贸往来,也第一时间停了,此一时停住,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的出拳,况且,为国也是好事,可商人追求一时之利,才不管你这那的,偷渡贸易的事,刘据一定会铁血镇压,都说不出货了,也给商路上各国压力了,然后偷偷又走私出一批货,这不是打脸吗?“做得不错。”又看向金日磾,“让太仓令、均输官都紧一紧。”“是,陛下。”大司农金日磾挺身领命,陛下是担忧这群商人无钱可挣,破罐破摔,又开始推高粮价,弥补他们在海贸上的损失,唯独粮价,是万万不可剧烈波动的。秦汉币制繁复,却不动经济根基,说到底粮食才是本位货币,比钱要值钱多了,而在世界级贸易中更是如此,粮、金就是顶级的世界货币。又看向张安世、杜延年二人,“俱以汉律收之,此案要昭告天下,以教世人。”“是,陛下。”杜延年和张安世领命。一众官员对陛下的安排听得心服口服,教民以德不假,但光靠德还不够,大多数民众可能会被商人带偏,觉得这个事挣钱就去做了,朝廷必须在此之前,明确告诉大汉子民,这是条红线。“爱卿...”东方朔行礼。“替朕修诏,传于各郡县,对于此行,各郡守要严厉打击,万不可错漏一个。”“是。”此事都已安排到位,程怒树也便重新坐回,程怒树在朝中一直是鲜少发声,今日却是挺身第一个发言,再结合卫青、霍去病出现在朝中来看,任谁都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只是稍停片刻,卫青沉稳的声音响起,“禀陛下,微臣有事要奏。”来了!众人提起心神!俱是支起耳朵听着!许久未在朝中发言的卫大将军,到底要奏议的是何事?“陛下,海贸已开,连绵不绝,然海陆商道经历诸国,末将以为需驻军以保商路。”此言一出,朝中一静。对外贸易是大汉第一大项目!若不是此项目支着,刘据很多事都做不成,别看商贸花销大,但是意义非凡,他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美好未来,以至于刘据在当下做一些平时很难做的事,都不会激起太大反应,借助着海贸的大闪光灯,刘据确实得利了,当然,不仅刘据得利,所有人都在得利,卫青此言保护商道,确实应是重中之重,只不过...文臣如何在其中得利?驻军驻军,肯定是用军队,如果说海贸投资文武属性模糊不清,但驻军就太明显了,又是朝中一笔对武将的巨大开销,另外,驻军是不是意味着武将离商路更近了呢?霍光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卫将军所言甚是,不过,大汉商路绵延千里万里,若要沿线驻军,难免损耗太大。”后人评价中,卫青是民族英雄,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民族英雄远比什么什么将军含金量。高太多了,其实,不仅在后世如此,卫青在大汉也是英雄传奇般的存在,他说的话,很少有人敢质疑,霍光没办法,他身为丞相,也要为文臣利益发声,文武如阴阳,阴阳平衡时才是最好的,没办法,他只能开口杠卫青。“损耗太大,”刘据看重实际数字,大小都是模棱两可的概念,故看向金日磾,“有多大?”金日磾挺身,“禀陛下,光是海贸一途已用大汉财政五一,若再沿途驻军,按乡亭县郡的建制所设,光是到身毒,最少要沿途驻军七十万,军费不计其数。”金日磾说得合理,驻军之间的距离,是按照大汉乡与乡之间的距离算得,若两军距离太远,不能相互支援的话,那驻军又有何意义呢?而他所说的数字是保守估计,只多不少,群臣有些费解,卫将军何出此言呢?或者说,卫将军所言之意,不是我们所想的驻军,而是类似于游骑兵的建制?众人面露思索,这便是卫青的声望,当他说出一句离谱的话时,众人都会觉得是自己没理解到位,而不是第一时间去想是卫将军不对。“舅氏,您是何意?”刘据看向卫青问道,舅甥二人,又演起双簧了....卫青面色如常,“沿途驻军损耗确实太大,微臣之意,也并非如此,微臣想得是,能否以商人认资,雇佣朝鲜、倭岛、身毒之人,自建军队,已护商路。”自建军队?大将军说自建军队?还是用外族人?!!群臣彻底听傻了,等彻底意识到真是此意时,哗得一声!朝堂沸腾!!! 第68 章 封王 此言一出,朝堂沸腾!在境外掌握一支军队,这要在平时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念头一出,和造反还有什么区别?“肃谨!”维持朝堂纪律的谒者,高声呼了一声,得亏他嗓门大,又立于特殊位置,才能堪堪将吵闹声压下去,群臣立刻意识到这是在朝堂上,可不是菜市场,赶紧闭口肃谨,但胸口中的惊颤仍是从眼中跳出来,卫大将军是当今圣上的最大拥趸!未央宫政变时,也是卫大将军开武库身先士卒!谁握着军队,谁说话就好使,但大将军竟在朝堂上提议将军队假于他人?太荒谬了!真的太荒谬了!可...在荒谬之中,似乎又有那么一丝丝合理!大农丞东郭咸阳面露异色,他本是齐地盐商出身,与另一南阳铁商同时被选拔,再加上洛阳商贾之后桑弘羊,三小只在刘彻治下如鱼得水,所推行的俱是以朝廷为绝对核心的专营政策,被当时的天下人讥为:“三商当道,民生匮矣。”自海贸后,东郭咸阳和孔仅二人可谓是闷声发大财,试想一下,在刘彻时代的商人想要存活是不是地狱难度?刘彻有点馊招全都用在他们身上了,大汉商人最有资格说一句“大环境不好,是我们的问题吗?”在地狱难度能存活下来的商人,甚至还能入朝为官,那是一般战士吗?像东郭咸阳、孔仅之流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是商人中的商人,尽管刘据朝经济政策转向,但依然没有罢黜此二人,就是因他们的业务能力太强了!在海贸政策这几年,他们既有一手信息,又有经济实力庞大的商族,经济实力的膨胀速度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程度,同时,在算缗中又会为国家提供大量的税收,在卫青奏议时,东郭咸阳又敏锐嗅到了商机,认资囤驻?这谋略惊为天人!以我之家产,定然可以认领一支军队囤守境外,唯一的缺点是花费巨大,只是...除了贵以外,简直没有其他任何缺点,不知能组建多少人马,最好是能多少就多少!既然陛下有意如此安排,定然会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不,甚至不需要安排,东郭咸阳思索道,就算这支兵马不是朝廷出资,而一直是豪族出资养着的,却与门客完全不同,这支兵马想在境外存活,靠得就是大汉的名头,只要有人敢动歪心思,将大汉两个字移去,将要面临的定然是灭顶之灾!养着外夷军队,还是在境外,这支军队永远不会进入境内,那这群外夷人分得清是中原谁家谁家养着他们吗?不会的。外夷人只知道养着他们打仗的叫大汉。没了大汉二字,境外的任何举动都是云烟罢了,陛下谋略之深,如渊如峙!此法看似疯狂随性,实则群臣就如被画了线的蚂蚁般,只能在刘据允许的范围内移动,颇有种推恩令的压迫感!想了这么多,东郭咸阳还干吗?那还用问?必须干!一支军队啊!哪怕是在境外,哪怕是不知道他们的金主是谁,但那也是一支军队啊!若是在海外能有一支随意调度的军队,那思路就太开阔了!可以看护自己家的商品,甚至可以带出一些商品,这支军队既是保护,又是向导....当然,这都要在完成陛下安排的事后,捎带着去做。华夏人不喜欢把话说透,也不喜欢把规矩钉死,像东郭咸阳所想的福利,也都是刘据恩赐的隐形福利,这些福利只有领悟到的人能享受,自卫青奏议后,刘据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问道,“一国大事,在祀与戎,此为最要之事,但也却如舅氏所言,海贸亦重,外夷狼子野心,应护卫商路以防不测。大汉与大秦商贸已停,但未必没有再开复之时,商道畅通,海贸利,商道阻塞,海贸亡....”刘据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将利弊正反分析了下,随后又沉吟片刻,“诸卿以为呢?”群臣早就憋坏了,刘据话语刚落,就有十数官员开口欲言,相持间,竟出现了数息的安静空挡坐在最末的太学儒生何相,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管这那的,挺身直言道,“微臣以为不然,以农为本,圣主之道,陛下重海贸本就已滋天下人争利之心,如今又要更重海贸,不知陛下将天下圣民置于何地?”“卫将军所言更是灭国之论,利来是圣上掌军,名与器,岂可假人乎?任由旁人资军,岂有理乎?军费用度极大,资军,资军,卫将军虽没明说,但除了勋贵、豪族、富商此三者外,还有谁有财力物力资军?卫将军既为陛下舅氏,却不为大汉社稷虑之,汪汪如大波将泄,欲倾乎?”“诸生更是怪矣,虽未言,某已闻到铜臭粮馊,你们恨不得参与其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汝等何配于食禄?!”何相唇枪舌剑,一通输出,连着刘据带上卫青一顿喷,把群臣都喷傻了,这是谁的部将?!如此勇猛!何相喷过后,面色平静如常,合乎礼仪的跪坐在那,群臣四望,齐齐看向石建,石建脸都绿了!此人是太学生不假,更是谏官,这不能算我头上吧?!霍去病表情懵懵的,他骂的是我据哥儿吗?他骂的是我据哥儿吧!反应过来后,霍去病佩剑上殿的资格终于有了用处,将剑横在膝上,回身侧视何相,怒道,“以下犯上,咆哮朝廷,找死?!”霍去病怒声如号令,身后群狼纷纷回身怒目侧视何相,若是常人,肝胆都要吓裂了,何相是比先前提议和戎的谏官狄山心理素质强得多,泰然自若道,“久闻侯爷剑利,今日幸而一试。”卫青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若是自己就被架住了,可霍去病是真敢砍啊!谏官还巴不得被砍呢!“霍卿,谏官就是要说话的,不让谏官说话,那是何道理。”霍去病委屈回身。刘据心里也不好受,被当着众人面莫名其妙一顿喷,还不能还击,颇有种劈头盖脸的感觉,此刻,刘据才明白,便宜老爹之前被喷的时候,那种无奈的感觉,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被谏官喷,“何生所言,也是一些人所想,朕都听得了。”卫青跟着道:“末将也记得了。”被喷就被喷吧,刘据当然有能力封住所有人的嘴,按下一切反对的声音,只是,这与周厉王有何异?周厉王推行专利,垄断所有河泽山产之利,然后还不让别人说,别人说他,他又弄出个诽谤的罪名,弄得国人在路上都以目沟通,最后呢,被自己的子民赶出了国都。有刺耳的声音,总比没有好。别说,被何相怒喷了一通后,刘据还有些耳目聪明之感,望向其余官员,接着问道,“其余爱卿,可有高论?”太仓令公孙敖挺身,王对王,将对将,何相咖位不大,金日磾直接开口自掉身价,卫青的好兄弟公孙敖适时开口,“微臣以为,将军之议可行。”一众大司农署下官员纷纷点头,可以说,除了卫、霍以外,他们就是最支持认资驻军的,为何?因为他们管钱啊。从大司农署的角度考虑,他们已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海贸挣钱吗?挣钱。开销大不大?花得比挣得多。能放弃吗?不能。前期都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放弃啊。所以,就算海贸是个无底洞,大司农署也要往里填,但是!大司农署绝对不接受驻军的钱,还要由朝廷掏!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底线!可,卫青说得又有道理,商路保护是很有必要的,保护好商路是海贸的根基,那么,又要驻军,又不能让朝廷花钱,还有什么办法吗?只能是认资驻军了。大司农署绝对赞同这个方案。方才,听何相发言时,金日磾在心中暗骂了好几句大放厥词,怒视时,也有大司农署的人回身怒视何相,只不过相比一种豺狼虎豹,这群人的怒视为什么威慑力,自然就被无视了,何相是空谈误国,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要是能弄来钱,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大司农署天天行学生礼听你说都行!何相扫了公孙敖一眼,都懒得搭理他,公孙敖咖位不够,自己喷的是陛下,是大将军,你是哪来的小瘪三?“可行在何处?”刘据问道。“陛下,”太仓令公孙敖应道,“海贸投入巨大,大汉财政勉强维持,然而今年要比去年亏空低,去年又比前年亏空更低...”群臣眼中振奋,这也就说,海贸的投入和回报比,正在逐渐接近,这是绝好的态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照这样的涨势下去,早晚有一天海贸的回报会覆盖支出,乃至回馈大汉财政!公孙敖打了一剂强心针!海贸,可搞!又继续道:“可见海贸收入正逐年升高,当务之急不是停掉海贸,而是应维持现状,如何维持现状?正如卫将军所言,便是保护好商道,商道平稳,一切货物通行都轻而易举。然,保护商道驻军开销太大,大汉财政再难平稳,只有认资一途,等到海贸成功一日,再做打算不迟。”“是啊。”“说得不错!”“此为老成谋国之言!”公孙敖发言简单直接,海贸能搞!一切都在向好!我们都不需再做得多好,只要能维持现状,早晚有光明的一天!一众官员纷纷点头,此为将所有人都囊括在内的大项目,刘据做大了蛋糕,所有人都在收益,同样,所有人也在担着风险,不光是朝廷投入巨大,在座官员背后的豪族勋贵,谁没投入吗?眼看着就要见到曙光,这时候再缩手退回,请问谁能甘心呢?坐在最高处的刘据,与众人目标一致,但想得却不一样,群臣是为了富裕,大汉富了自然是好事,群臣也只能看到几十年后,刘据却看到了百年后、千年后,这都是领土所属权啊!刘据不在意挣多少钱,可他必须要让海贸挣到钱,让参与进来的人都看到希望,不然的话,谁跟着你干啊,这可不是喊喊口号,大伙都是真金白银的支出去,赌上身家的做,这与乱世中赔上身家性命的人,有何区别?身为大领导,就必须要有这个气势,不行也得行!看那些雄主,谁没有这种气势,远得不说,就说高皇帝刘邦,就算被项羽打的满地乱跑,还是能自信满满的来一句,项羽赢我,是我状态不好,他走了狗运,你看下次我抽不抽他!项羽?路边一条!就是要舍我其谁,我就是天下共主,别人赢我不算赢,若连自己都忽悠不住,那怎么忽悠一众为你拼命的属下?曹操官渡之战打赢就上嘴脸,赤壁之战打输也不服气,他没办法服气啊,战败还能接受,若是主公亲自承认自己不如别人,那士气可就是一落千丈了!刘据淡淡道,“这倒是不错,以朕来看,若在一月内复通商贸,在入冬前,就可转盈为亏了。”此言一出,群臣更是提气振奋!这都有数据支持的,可不是瞎话!况且还是陛下亲口说的!陛下自太子时做出的判断,一直到今日就从没出过错,谁敢质疑陛下,最后也只是打脸的份,审卿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一直是最能折腾的,在雁门关待着不得劲,就要来京中,蒲桃锦生意也没少掺和,现在一看,这些都是小打小闹啊!他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何以卫将军和侯爷都在?若是推行此事,换谁说都不一样,为何非得找来这俩人呢!海外认资驻军,数十、乃至数百股军队同时存在,定然不会一直如此,早晚要拢在一起,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卫青和霍去病!那么,他们以什么名头,能做此事呢?审卿呼吸急促,封侯可不够!要封王了! 第69 章 你们坑老夫?! 封王!要知道汉立时就有异姓王,刘邦消灭异姓王再立同姓王,行郡县封国并存制,刘彻才灭掉此制没多久,看刘据的意思,又要封异姓王了?莫不是整个天下,都是刘彻、刘据父子游戏的一环?审卿心中大震,想到卫将军、霍将军要被封王,他也跟着激动起来,一个男人功成名就的最高浪漫,不就是封王吗?!他暗中扫过其他官员的表情,最后视线停在武将一侧,与程怒树四目相对,看来两人是都想到了!东方朔也在思索着其中可能,刘彻有劳民之事时,他都敢犯朱颜,他与寻常儒生不同,他重农事并非只是在口头说说,若朝廷驻军海外,东方朔会冒死进谏,绝对不可能同意,都不说给军人发的军费,光是粮草用度都会是一个天文数字,重点是谁来摊负这个开支,朝廷摊,不行。百姓摊,也不行。商人摊...那没事了。东方朔暗道,此计可行!只是还需多做计量!宗正刘屈氂直言道:“陛下,不若以皇室旁系子弟带军历练,原河西王侄丰、涿县县令仁俱是卓拔之才。”刘屈氂代表皇室利益,如此大事,能插上刘姓人,他绝不会放过,朝中各方利益集团俱是发声,如此才能平衡。“再议。”刘据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是,陛下。”宗正刘屈氂行礼,心中已替陛下考虑起了人选,刘姓诸王造反杀了不少,但也留下不少好苗子,这些人都是刘据随时可以启用的,因同为一姓,这天然就是刘据的自己人。细数一下刘据手中的势力,外戚势力卫青、霍去病,官员势力霍光、田千秋、金日磾、东方朔...宗族势力刘屈氂,武将势力不用多说,与最开始手中只有卫、霍相比,刘据手里的牌也越来越多了,手中牌越多,能打出的组合也越多,很多事做起来也方便许多,前面人说得差不多了,霍光开口道,“陛下,此事还需张将军在海外有所斩获,海外局势如何,便以何种对策应之,如大秦、条支各国仍有贪念,张将军之兵马恐难以应对,驻军便需早作准备,此番外交,若张将军寻得优势,此事则可缓图。”霍光发言,朝堂上都听明白了,丞相主张干,最大的区别无非是早干和晚干,霍光为丞相时,与前几个丞相不同,他很能照顾文官们的利益,哪怕他年纪小,也比前几任丞相更有声望,见丞相都点头了,一众文臣也是跃跃欲试,突然,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出!“不可!”众人望过去,正是先前与霍光争夺相位的王温舒,他为两朝老臣,时至今日,他的立场前所未有的明确,只要是霍光支持的,他就反对,霍光反对的,他就支持,就是玩儿,就是唱反调!“陛下!”王温舒拳拳之心,浑身颤抖,“万万不可啊!霍光小儿短视,哪来的急图缓图,此事就万万不可行!”(明天补) 第 70章 老狗 “王温舒此人,每有上进,必是腥风血雨,甚至有过于将军立功,刘彻为拢权,任用无数酷吏,张贺、张安世之父张汤,义妁弟义纵,还有这个王温舒都是其中佼佼者,杀伐灭户,早就数不清多少了,尤其是王温舒,他本为县衙小吏,因用法严苛,不畏强权,曾任为广平郡都尉,这一步跨上去,他更是如鱼得水,在手下任用豪侠豢养了数十私卒。”卫子夫顿了顿,眸中闪过追忆的神色,“他告诉这些私卒,他要抓犯人建功,若抓不到犯人,就拿这群豪侠抵罪,既然都叫做豪侠了,本身也被王温舒抓住了把柄,只能奋力抓捕犯人,不过王温舒也有可取之处,对立了功的手下,他不遗余力赏赐。”刘据微微点头,确如娘亲所言,王温舒身上有可取之处,目标明确,敢打敢杀,赏罚分明....完全具备了底层翻身的素质,难怪如此被便宜老爹重用,王温舒也是深谙吃人理论的,他不仅懂,吃得也很多,“这种人...想不出头都难,在广平郡的一众都尉中,就属他最出彩,刘彻对自家人寡恩,对臣子则恩情浩荡,能做出政绩,不管适合出身,刘彻便会大力启用。广平郡道不拾遗,王温舒立刻被提拔为河内郡郡守,一步登天。”听到这,刘据不禁感叹便宜老爹的气魄,一郡有郡守、尉、治御史,分管行政、军事、监察,这已经是领导班子一级的了,尉和治御史地位上稍低于郡守,而都尉又在其下,王温舒当年就是广平郡都尉,按理说,提拔大多是平级调任,比如从穷地方调任到富地方,或者是一级一级往上提拔,但刘彻不一样,直接将都尉一跃提拔成了一把手,还是富饶的河内郡,卫子夫用词一步登天,一点都不夸张!刘据简拔霍光、张安世、张贺等人也是如此,但却有不同之处,刘据早就知道这些人是人才,最多是提前个十几年,将他们放在他们本应处于的官职上,而刘彻却完全没有这些情报,只能说刘彻有着绝对的自信,他自信自己看人的准度!有了刘彻珠玉在前,之后刘据大胆的用人,就会显得不那么突兀,因此才顺利的把霍光等人提拔起,“广平与河内两郡相近,王温舒在广平郡为都尉时,便一直暗中搜集河内郡豪族的罪行,河内郡半是封国、半是郡县,看似由诸侯王和郡守分置,实则他们谁说的都不算,河内郡的土皇帝是数家豪族,刘彻一直将河内郡视为眼中钉,遗憾没机会动手。王温舒升任河内郡郡守,还没进府廨,点齐人马照着他早就准备好的名单抓人,河内郡豪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直到此时,河内郡豪族也没把王温舒当回事,在他们看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温舒来个下马威而已。他们想要把人从官府救回来实在太容易了,在圣旨到来前,他们把人救出来就好,官驿从河内郡到长安往返是有时日的.....”这段事迹,刘据也是烂熟于心,毕竟此事实在太轰动了!刘据继续道:“河内郡豪族想着,新来的郡守有脾气,不如就卖他个面子,为他做点政绩,顺水推舟也做个人情,却完全没有想到,王温舒送达长安的书告,不是用的官驿,而是他自己弄到的骑兵,骑兵快马加鞭,往返之速,将父皇的圣旨传回,拿到圣旨后,王温舒连一刻都没耽搁,把关押的罪犯全都砍了。株连上千余家,直杀到了开春,父皇知道后大喜,又任他进京做官。也是个人才啊。”能从一个底层小吏,一步步爬到中尉,其中计谋、胆色、残忍、算计缺一不可。谁想到,在朝中频繁吃瘪的老头子,曾经也是这号人物,河内大案中,王温舒还留下一句名言,“若是冬日再长一个月就好了,我便能都杀光。”因汉时秋后问斩,秋冬杀人,开春以后就不再对犯人用刑了,一直羁押到来年秋后再斩,王温舒日夜不停的杀人,无奈牵连之人太多,从秋天杀到冬天,从冬天杀到春天都没有杀完,故心生遗憾,上天都不用再给我五百年,多给我一个月就行啊!时至今日,河内郡听到王温舒三个字,都是闻风丧胆。“熊儿,莫要以为不行酷吏就用不到此人了。”汉初无为而治,宽刑简罚,到了汉武帝时,则任用酷吏,严苛峻法,宽刑,峻法,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是在不同情况下的治理手段罢了,如日月一般,日落月升,月降日起,松久了就紧一紧,紧绷得太狠了,再松一松,刘彻用法狠了,到刘据这,就该松松了,所以他不能再大肆任用酷吏,“孩儿知道,”刘据点头,“东边不亮西边亮。”卫子夫闪过异彩,被儿子的话逗笑,“这话说得妥帖。王温舒去找刘彻,也是找对人了。”......“陛下!救救老臣啊!”庄青翟在旁饶有兴趣看着,心中暗道,这老狗也有今天?!活得长就是好,啥都能看着!王温舒跪倒在,刘彻还是大大咧咧的盘坐,托腮,瞳孔下移,露出大片眼白,上下打量着王温舒,看着神态,不像是在看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老臣、老奴仆,真像是在打量一条转投他人门户多年的狗,可以说没有半分感情,甚至同情。王温舒以头抢地,将头顶最花白的一处正对刘彻,平日里,王温舒还得意自己发中仍有些许黑色,此刻,他恨不得都是一片残白,好勾起陛下的同情之心,“救你?你要死了?”刘彻不冷不热的开口问道。“微臣惭愧,今日在朝会上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恐怕已成为同僚眼里的肉中刺,现在也只有陛下能救救老臣,还望陛下念及老臣是由您一手提拔,再救老臣一把!”闻言,刘彻眼中有了些许温柔,刘彻绝不是念及旧情,他对王温舒没什么感情,且用且弃的臣子多了,比王温舒更值得回忆的贤才大有人在,刘彻犯不着对他有感情,因何王温舒提到以前,刘彻温柔了呢?王温舒的话让刘彻想到了,王温舒是刘彻的战利品,一个区区小吏,是被朕慧眼看到了!刘彻是对几十年前的自己温柔。总之,小猪恢复了点人性。语气稍微放缓,“熊儿治朝,并非如周厉王设诽谤之罪,连话都说不得,以朕对熊儿的了解,他也断然不会因为你说错话而责罚你,你说你得罪人了,还全都得罪了,朕倒是好奇,你到底说什么了?”王温舒不敢直接说,先打了个回转,“今日朝会卫将军进言,要在海外驻军...”“哦?”刘彻眼睛大亮,发出了强烈的兴趣,“然后呢?”平日里朝会上这些事,刘彻也基本知道个七七八八,因刘据提前和他透露了海外的事,自那日起,刘彻一直在暗中准备忙得昏天黑地,还没来得及知道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王温舒就来了,“儒生何相激辞反对,连陛下和卫将军一起骂了。”“骂了?怎么骂的?快和朕学学!”刘彻兴致大起。王温舒学了一遍,本来还特意隐去一些措辞激烈的词语,但是在刘彻的强烈要求下,王温舒原汁原味的学了一遍,“哈哈哈哈哈!熊儿也有今日!”刘彻拍腿大笑,“这下他总明白,被骂并非是朕做得不好,说话的官员逮着谁都骂!痛快!可惜今日不在场,错过了这一出好戏。话说回来,这何相就是个腐儒。”刘彻龙眸中满是讥讽,讲求实用主义的刘家人,天然就对充满理想色彩的儒家有着鄙视,用是一码事,看不起是另一码事,高皇帝刘邦曾“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解下儒生戴的帽子,往里面尿尿,令人好奇的是,之后刘邦又是否让这个儒生把帽子戴回去,呵斥儒生的话更俯拾皆是。刘彻似知道王温舒说什么了,俯视老头,目光如电,张口问道,“你到底说什么呢?”“老...老臣说再通海贸是亡国之事。”“你懂什么?”说着,迎头就是一脚,刘彻手长腿长,又是盘坐,幸好是没怎么用力,不然要把小老头踹散架了,但王温舒还是夸张的像侧面一歪,庄青翟强忍憋笑,老鳖!”陛下,老臣糊涂啊!”王温舒爬到刘彻脚边,以头贴着刘彻的腿,哭得稀里哗啦,刘彻嫌弃,把王温舒的头往边上一掰,不想让其弄脏了自己的华贵衣服,“朕看你是老糊涂了,从前朕看你知势,知道顺势而为,现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身上这点可取之处都没了,要你还有什么用?”王温舒顺着杆往上爬,不服气的看了庄青翟一眼,“其可,我亦可!”王温舒虽然被踹了一脚,心里别提多暖了,回到陛下身前,让他久违找到了家的感觉,原来这才是自己的归宿!说人话就是,王温舒在刘据那混不下去了,来投奔刘彻了,在旁的庄青翟还看笑话呢,莫名其妙撩拨到自己身上了,两人本就有宿仇,愣了几秒后,庄青翟怒道,“你这老狗,也配和我比?!”“我一直比你有用,你也就会浑水摸鱼,你也就是有个好爷爷,我若是生在你家,能比你做得好多了!白鹿币到最后,还不是我给你擦的腚?!你都忘了?!”庄青翟羞怒,脑袋一日,竟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你这老狗!吾欲穿汝鼻!”“你穿我鼻?我用剑穿你颊!”两人叮当打在一起,庄青翟为武强侯装不识孙,自幼有家学的,武艺极有章法,一看就练过,王温舒泥腿子一个,没学过六艺,但仗着股狠劲,每到要被制服时,都能吊着庄青翟,几招过后,庄青翟逐渐落于下风,两人扭在一起,庄青翟这拳脚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刘彻见二人是真上头了,直往自己身上撞,生怕打坏宫内宝器,都来不及叫包桑,直接上场,将两个老头分开,其间还中了几下黑拳黑脚,“放肆!”刘彻怒喝一声,把两个老头踹翻在地,两个老头彻底红眼,还要往对方身上冲呢,刘彻伸出双手,各执一人,王温舒和庄青翟这才稍微清醒些,“陛下,我誓杀此老狗!”“呸!我揍死你!”刘彻知道,看这架势,等会回去后,两人应该还有一场,怕这俩人谁把谁打死,便肃道,“你们再打,朕给你们扔到黑牢,让你们打个够!”一提到黑牢,两个老头打了个哆嗦,眼神清明不少,可望向对方还是带着恨意,王温舒和庄青翟因出身,水火不容,刘彻却没这种感觉,他对天下人的分类更简单,朕,和其他人,什么出身?和朕天生贵胄、真龙天子能比吗?所以,在刘彻眼里王温舒和庄青翟出身都一样,都是当棋子的命,因为这点屁事,两人打了一辈子,够闲的!不过....看着王温舒,刘彻心里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庄青翟好用,在任何朝代当个辅丞都够用,就是非要让他当丞相,是真难为他了,此人最擅查缺补漏,可刘彻用着却不顺手,庄青翟在刘彻手下,交代他的事,他好好做,不交代他的事,他就不主动做,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实则是把自己当成打工人了,刘彻在他身上看不出热情!看不出狼性!七十岁正是打拼的年纪,怎么就摆烂了呢?王温舒来得正好,能激励起庄青翟,再者,王温舒杀伐果断那一套,治理蛮夷时简直不要太好用,至于,两个老头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远涉重洋干活,刘彻是否担心他们身体情况?只能说毫不在意吧。反正,就用到死呗。 第71 章 群贤 罗马华贵宫殿,觥筹交错,手持水瓶的女神像泛着醉人光芒,这样的神像有数十个,水瓶中倒出的水,在神像脚底汇成一片小湖泊,堂邑父躺卧在湖泊边上,仰头望着女神像,一时有些出神,金发女子走到堂邑父身边,笑问道,“汉人都像你一样忧郁吗?”“呵呵,”堂邑父饮尽杯中酒,视线还是半悬在空中,好似半空中有一条看不见的警戒线,堂邑父的视线如过那条警戒线,就会遇到不好的事。金发女人曲线曼妙,与在场聚会的人衣着相似,该挡的地方都没挡,不该挡的地方也没挡,从金发女人的气质来看,不知又是谁家千金,她身上挂着的金饰宝钻,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奢望的,女人显然对堂邑父很有兴趣,托腮看向堂邑父,朝旁边努了努嘴,“你为什么不去?”堂邑父下意识又看过去一眼,一群人中,大元老正大展雄风,堂邑父连忙挪开视线,眼睛一阵刺痛,他喜欢女人,但眼前的场面实在是不堪入目、难以接受,“你们真是....”堂邑父又看向女人,一时间觉得眼睛没有落的地方了,“真开放啊。”堂邑父心中暗骂道,这是一群禽兽啊!野人!女人对堂邑父更加好奇,她对身边的场景早就习惯了,贵族的奢靡生活向来如此,“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去哪?我上天啊!“我不喜欢这样。”堂邑父答道。金发女人深深看了堂邑父一眼,“你果然不一样,我没见过你这种男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像野兽。”堂邑父笑而不语。美人计他见多了,他不觉得自己有多帅,或者多有魅力,见过冠军侯,人家那才叫美男子,自己糙得脸都不洗,有什么没见过的?女人越美丽越危险,如此美丽的女人接近自己,不难想象是出于什么目的,贸易。和之前送上门的三个女人不同,那些女人是示好的礼品,而现在,堂邑父打起了十足的警惕,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他代表着大汉,要慎之又慎!“我没有贪图你任何事情,算了,我们还会见面的。”金发女人转身离开,堂邑父也没放在心上。见湖泊中的人捧起水豪饮,喝得醉醺醺的,堂邑父才意识到女神像水瓶中倒出来的是酒,就这种造法,他们能不急着和大汉开通贸易吗,未来的大汉贸易,前景大有可为,堂邑父暗道,“元老院看似拧成一股绳,其实各自为政,光是一个小小的聚会,每一家都或多或少向自己表达了善意,要选哪家贸易,还要回去和张将军从长计议。”代理权可是很值钱的。堂邑父绝不敢自己拍板,什么都不付出,就想拿到代理权是不可能的。聚会后,翌日一早,堂邑父就离开了罗马,尽管元老们极力挽留,但堂邑父还是以“此番出使是为了查清苏拉一事”而来,事情查清楚,自己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罗马人旁敲侧击之后是否还有重开商贸的可能性,堂邑父都是含糊其辞的应付掉,只说还要陛下定夺,让罗马人抓心挠肝,暗恨昨夜的聚会没弄到堂邑父满意,堂邑父空手来的,走时拖拉着一道长长的商队,罗马送给堂邑父如此一份大礼,是为表达自己对大汉的亲近,却没配备多少人手,也要检验汉人的能力,看堂邑父如何把这些礼品带回去,如若堂邑父连这个能力都没有的话,他所许诺的大汉会将商品送到罗马境内,就是无稽之谈。堂邑父叉腰看着蔓延的车队,沉思道,“所以,要如何做呢?”.......董仲舒的一句“兴太学以养士”,刘彻便在长安建起太学院,太学院的入学方式有两种,一是由太常选拔,多为仪态端正的贵族子弟,二是地方推荐,与孝廉差不多,只是将审核标准改变为了好文学,太学生有专门的宿舍,平日里不仅是读经,还要学礼,甚至还有射科的考试项目,西汉太学为真正的精英教育,刘彻做到了“养士”,对于这些人才,国家养着你,太学生没有任何生活压力,只要读书就好,等到朝廷需要你的时候,太学生再简用选拔为国效力,汉朝人才源源不断,与太学的人才储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况且,大汉官员对朝廷有着极高的忠诚度,颇有士精神,荣辱与国同焉,试想一下,国家养了你三十年,让你衣食无忧,无论天下如何狂风暴雨,都与你无关,你只要在太学中好好读书,等到用你时,你是何种心情?报君黄金台上意!一身本事,报效国家!太学按理说归太常审卿管理,但审卿所管的多为行政事务,真正与太学生接触的是经学博士石建,除了石建以外,其余各经都有博士,甚至版本不同,又增设博士,如《诗经》就有鲁、韩、齐三家,只能设分设三家博士,总不能说认领鲁诗,其余两家就不认了,此三种版本,不止是三位博士这么简单,还代表三个地域的经学,“先生,这几位可擢为掾属。”博士吕步舒走到石建面前。吕步舒是为董仲舒的弟子,随董仲舒至长安,被选任为博士,时董仲舒被贬出长安,出任郡国相,书《灾异之记》贬斥时政,刘彻大怒,将此篇文章隐去姓名,拿给诸博士看,吕步舒看到便骂“此为愚夫!”,董仲舒被判死罪,又被赦免,刘彻后为吕,当时是否知道那是你先生的文章,吕说没看出,但到底看没看出,只有吕自己知道。石建接过成绩单,太学生也是要各科考试的,为首的几个名字尤其显眼,常年位于甲科的学士,石建满意点头,“甲科考生,都多准三天休沐,其间用度太学支取。”对于学生而言,恐怕没有比放假更好的奖励了,刘彻设太学的思路格外清晰,像主父偃、董仲舒的大才,只能靠运气碰,均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然而一国之治,不仅需要大才,也需要工匠,只有稳定的人才输出机构,人才才会用之不竭,一直靠欧气抽卡,未免靠不住。刘据也格外重视太学,不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先生亲自在此任职,吕步舒笑道,“先生,那何相自退朝后,就把自己锁进屋内,门都不出了。”石建叹道:“此子急于用功,为言而言,对他未必不是一次历练,但在太学内,还是不要生出拳脚之事。”“是。”吕步舒心中暗道,石先生的意思是,只要何相在太学内,就保着他。石建显然都没把何相的事放在心上,陛下仁德,不会因说错话而杀人,何相只要缩在太学院,把风头等过去就好,也好给其他太学生长个记性,莫要眼高手低,而要如陛下所言“事功”处世,看着案上评科文书,石建看得极为认真,眉头皱紧,“王、申二人经学甲科,射科俱是乙科,术科更是胡闹,竟都到了丙科?将此二人叫来,岂能如此偏乎?!”吕步舒忍笑,“先生,我这就去叫人。”没一会儿,就把石建口中的王、申二人找来了,两学子俱是神清气朗、仪表堂堂,眼中还有着太学生独有的清澈,王辕是北人,申辙是南人,“你二子何以射科为乙,术科更是为丙?”石建厉声便问。王辕脖子一缩,连忙道:“先生,我最近手上有伤,不然绝不会为乙科,非到甲科不可!”闻言,石建语气放缓不少,“有伤,我看看?”王举起手,石建见果然有伤,“下次射科必须为甲科。”“知道了!”石建对太学生要求极高,个个都应是全才,因为基础官员的工作内容全面而又琐碎,要想成为合格的掾属,必然是要什么都懂一些,做好查缺补漏,射科像是现代科目中的体育,前些年胡汉大战的需要,刘彻要求大汉人人可射,就着重射科,实则也不是要太学生哪一日上战场去骑射,“你呢?你手莫不是也坏了?”石建看向另一人,申嘟囔道,“先生,我们又不去杀敌,学这射科有何用,我能射成乙科,就很不错了。”王辕瞪大眼睛看向同学,我去!你这么勇吗?实则这不是申生一人的想法,太学诸生都有此念头,和平了几年,让太学生忘记了铁血岁月,石建却不怒,看向申生说道,“你若如此想,政论一科都不该给你甲科。”“我...”“你自己回去再想想吧,”石建又翻阅文书,“射科不行你们有理,术科不行,又有何可说的?丙科,还有比这更差的吗?”申生看了王生一眼,王生为难,支支吾吾的,石建:“你也有话要说吧,说吧。”王生长叹道,“先生,术科实在太难了,以前从来就没考过这么难的,又有什么工匠的题,您说我们也不是工匠,算那些做什么啊。”术科稍有改动,除了计算量增大,又增加了些天文物理的内容,显然之前,大司农署算不出税粮的事影响至此,从太学生开始,就培育大量计算了,石建不语,低头向后翻阅文书,“果然啊。”王生和申生伸头偷看,不知先生说的果然是何意,“你们的易学也是乙科,术科都算不懂,易学自然差劲。”天文,占侯,风角,隐术,易学一众奇术...实则都是以算术为根本,术数不行,其余一众也自然不行,“根不实,如何叶茂?”石建反问。听到此,王、申二人再无辩驳的话,脸上发热,惭愧的低下头,实则二人是生出了畏难心理,越擅长学的越起劲,其余不擅长的所幸就放弃掉了,再给自己找些理由,太学要培养全面型精英,学科瘸腿,是难以走远,“你们去吧。”石建说得已够多,再多说无益,二人行礼退下。忙活一通后,石建才重新思考起学宫的事,学宫所建,必然召至天下贤才,此天下贤才就不仅局限于新学,百家之学恐怕都会重出于世,如此,对太学的冲击,将是难以想象的。但,好处就是,百家争鸣之后,会浓缩出更好的新学。甚至,石建隐隐有种感觉,陛下只是暂时用到太学,或者说太学只是暂时以经学为科目,术科的改革就足见一斑,假以时日,太学的科目会慢慢都被替换掉,至于替换为何种...只有陛下知道。罢了,想不通就不想了,自己只要管好太学,源源不断的为陛下输送贤才就是。.......侍中伍被正处理着文书,伍被原为淮南王谋主,犯了最大的政治错误,留下一条命后,也屡立功劳,此前在虎贲营做事,现在又调回宫内,只见伍被面前文书挤压成山,恐怕是好几天攒着的,但伍被运笔如飞,以极快的速度处理,文书上每有错处,一眼便能觉察到,不一会儿,眼前的文书就已清出大半,身旁的治书从事目瞪口呆,“伍侍中,这...这...”伍被淡然一笑,这算什么?我以前处理淮南国政务时可更多。伍被专心于文书,其余政事一概不参与,也不发表政论,像海贸一途,他连提都不提,“不错啊,伍侍中。”伍被听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惊呼道,“侯爷!”伍被急忙起身行礼,心中却是叫苦,自己的好日子是到头了!本来他极有规划,能做到侍中已经出乎意料,侍中官职高,起步高,伍被只想当侍中混着,官职到头也无所谓,反正儿子有个侍中爹,平台更高了,等过了几代人,天下把淮南王的事淡忘了,伍家又可乘风而起,树欲静而风不止,想混都不行啊?!霍去病满意的看着伍被,“你如此大才,让你当侍中真是屈才了!” 第72 章 经国之才 “君以洪流之量,岂可执文书之事?”伍被心中叫苦,不是啊!侯爷!我真想摆!“侯爷,我现在挺好的。”“那想不想更好?”霍去病语气诱惑,他一早就看中了伍被,像这等游离时局外的大才,会使各方激烈争夺的对象,伍被为淮南国相时,便对时局把握极准,郡县封国并举,各诸侯王对中央政权虎视眈眈,而在当时,唯有能看出大一统是大势所趋之人,才算是高瞻远瞩,伍被就是其中之一。他一早就不赞成淮南王造反,反复劝谏,最著名的是三问三答,淮南王问:现在汉朝是定是乱。伍被答:尽管列国分据,匈奴、西南诸事未平,看似乱,实则为定,刘彻一代雄主,早晚会平定四海。淮南王不悦,又问:淮南若大乱,刘彻必定派大将军镇压,可能抵挡大将军?伍被答:卫将军在,汉基就在,战场之上难以争锋,必定大败,您若是非要造反的话,想办法把大将军刺杀掉吧。淮南王冷笑,再问:你认为吴国起兵时机不对?伍被再答:前朝时,吴王被设立为刘氏祭酒,统管四郡,四郡又皆是富郡,烧山铸铁,焚海煮盐,国富可敌朝廷,吴王在境内世代经营,施恩百姓,吴国内上下一心,尚且被镇压,现在的吴国更不能争锋。淮南王大怒,伍被连称死罪才逃过一劫,他就是实话实说罢了,七国之乱是吴国最强劲之时,满级神装,那都没打过中央,到了现在,如果更弱,中央更强,是谁给你的勇气造反?分析此事都不需要有多么高瞻远瞩的视野,稍微比比大小,也能看出来吧。尽管反复劝谏,淮南王依旧不听,伍被倒也尽忠,还是跟着反了,之后...之后就这样了。听着霍去病的问话,伍被摇头道:“被已很满足了。”“你倒是容易满足。”霍去病笑道。伍被犯了政治上最大的错误,站错队了,现在还能有条命吃喝,能不满足吗?“承蒙天恩,陛下不弃,赐被为侍中,被断不敢奢求再多。”霍去病随意捡起文书查看,文书内容精通简要、一针见血,此更坚定了自己收服伍被之心,“我与你是朋友吗?”伍被惶恐:“被何德何能,岂敢与侯爷称友,但被自进京以来,一直在战场做事,侯爷对我有恩,被断不敢忘。”伍被做过卫青的军司马,也在霍去病校尉赵破奴手下做过事,征胡一事中,立功颇多,霍去病语气随意道:“你给大舅做过事,也给我做过事,在你看来,大舅与我,你更与谁亲近?”闻言,伍被怔住,这话问得,爸爸和妈妈,你更喜欢哪个啊?送命题!但伍被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分处不同阵营时,淮南王询问卫青何人,伍被是不遗余力的吹捧,甚至告诉淮南王,只要卫青活着,就别想造反的事了,淮南王听着能好受?而同处一个阵营后,伍被对卫青更是倾心,伍被对霍去病是佩服,对卫青则是拜服,这就是其中差别。“大将军和侯爷...都好。”霍去病大为不满,霍去病深谙一个道理,若朋友保持中立,那他就是敌人;敌人保持中立,那他就是朋友。伍被中立,实则心中是更倾向于大舅。“武无第二,怎有都好呢?”霍去病也知道自己不如大舅,可此事还是要争一争。“那...”伍被就是爱说点实话,“还是大将军更胜一筹。”“哈哈哈哈!”霍去病不怒反笑。伍被以为侯爷被自己气疯了,回过神来,自己是又说错话了,忙找补道:“侯爷,您也...”霍去病伸手打断,“你所言不假,我笑是找你找对了。”若不主动出击,伍被说不准就投奔卫青了。“我直说就是。”伍被神情肃整:“侯爷但说无妨。”“若据哥儿放人,自然什么都好说,据哥儿不放人,你就当我今日没来过。”“是。”“你善于军略攻伐,为杀才,不是守才,”霍去病扫过周围室府,“把你困在这是屈才了。”霍去病看人眼光同样毒辣,不然也不会从一众死奴中挑选出,如此多的可用之才,“至于你是如何想的,我能猜出一二,你是淮南国旧臣,本已犯了谋逆大罪,现在承蒙天恩,你便想求稳,以待后人起势,说实话,能做到侍中,也是高位了,你求稳的心思也没错,但身后人就算做出了丰功伟绩,又与你何干?你早就是一捧黄土了。伍被,你很有才干,大丈夫活一世当以身报国,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你就忍心才干空付?”伍被手一抖。霍去病起身,“至于你要进要退,就是你的事了。”言毕,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伍被神情复杂,连起身相送都忘了。........张府张贺与张安世沉默相对,共用晚膳。虽说食不言,但二人连食具起落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安静得过分,张府治家甚谨,在家和在朝中礼制相同,这是在其父张贺活着时,就定下的规矩,两兄弟那时还小,但是此规矩却深深烙印在思维中。张贺、张安世都有几分与其父相似之处,张安世胖得肉嘟嘟的,张贺则瘦得颧骨突出,久治廷狱,就算不刻意的做出什么表情,眼神之间仍流露出阴鸷。若生在酷吏当道的年代,任谁都不会怀疑,张贺会青出于蓝,张贺的疯狂常人难以理解,巫蛊之祸后,为救刘据血脉,宁可自宫入掖庭,随身守护,其为达目的的凶狠超出常人想象。与齐桓公身边自宫以谄媚的佞臣不同,竖刁是为了自己,早晚得反噬齐桓公,而在刘据孙上位后,张贺功成身退,他不为自己,只为报恩。这种人爱憎分明,谁对他好,他会千百倍的报答,自然,有何仇恨,他也永远不忘。虽执掌汉律,但在张贺心中,陛下永远比汉律重得多。张安世与其兄不同,经常性的会让人忘掉他的存在,有什么大功劳想不出来,大过错也没有,可其下官署却愈发严整,用过晚膳后,二兄弟隔案对坐,张安世叹曰:“成一家,何其难。”张安世所叹,是亘古不变的难题,一个家族要如何长时间繁衍下去?这太难了。衰三代,必有兴家之子,兴三代,也必有败家之子,王朝何以稳定,换个角度看,也是皇家要如何一代人一代人继续下去,若是要问家族存续的核心是什么,只有两个字,繁衍。“天之所废,不可支也,福祸无门,唯人所召,这不是你我该考虑的事。”张贺淡然道。此等狠人,全然不受传宗接代的思想束缚,就是自己活够了就可以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张安世想的则不一样,张家本来都完了,现在二人都身居高位,自己的事都弄得差不多,确实该娶妻生子,壮大家族了,闻言,张安世也不能反驳兄长,长兄如父,更何况父早早就没了,长兄就更有含金量了,二人显然对此论探讨过很多次,俱是沉默,府内连个下人都没几个,清寒得很,一沉默更是死寂,想了想,张贺语气稍缓,“你倒是到了婚娶的年纪了,看上哪个,我去给你做媒。”“额...”张安世胖脸一抖,兄长是好心,可您要是亲自上门,恐怕要把人吓死,还是算了吧。“那您呢?”“我?”“我何时能有个兄嫂?”“我还没这打算。”张贺毫不犹豫拒绝,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张安世暗道,到时候挺大岁数,连个娃都没有,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活的,不过,张安世不得不承认,兄长的境界比自己高太多了,自己还会被俗欲干扰,兄长却完全超脱了,正想着,府外传来稚声,“张叔!开门!”张贺闻声唰得起身,没一会儿就把一个小女孩领进来了,笑得格外灿烂,“殿下,您也是的,把这当成自己家进来就是,不用叫门的,外面坏人多,太危险了,或是您想来,派人来与我说一声,我去接您也好。”张安世眼皮发抖,每次看到兄长谄媚笑容时,他都有点绷不住。“不行的,张叔,父皇说那太无礼了,二张叔也在。”张安世向刘鲤儿行礼。只是...二张叔是什么鬼?似看出张安世心中想法,刘鲤儿可爱的科普道,“天下传言,峻法之利,在得二俊,说得就是张叔和二张叔,所以我就叫二张叔啦~”“哈哈哈,好,二张叔好。”张贺很捧场,先替小弟应下来了。“殿下,要骑大马吗?”问着,张贺就跪下,模仿大马,接着用眼神威胁张安世,张安世没办法,并排趴下,也学上了大马,不过这马也太肥了些,刘鲤儿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可再不能骑大马了。”“这是为何?”“父皇把鲤儿训了一顿,说鲤儿万不能如此。”张贺:“无妨,只要不让陛下知道就好。”“也不行。”鲤儿摇头,“父皇一定会知道的。”张贺又话锋一转,“殿下真乖。”张安世听得是晕头转向,如此没底线的,还是自己的兄长吗,要知道张贺行刑,除了陛下以外,任何人求情都没用,如此意志坚如磐石的人,是眼前的兄长吗,张安世又爬起来,“那个...殿下,微臣想到官府还有事,暂请告退。”张贺斜了小弟一眼,“能有什么事?再说,有什么事比殿下重要。”张安世尬笑两声,不知如何回答,张贺又是眼神温柔的看向殿下,“今日来是何事?”鲤儿在张贺耳边偷偷说道,张贺一口答应下来,“好!您在一旁玩着,要吃什么喝什么吩咐下人就行。”说完,把张安世拉到一旁,“殿下又被罚抄书了,你我一起帮殿下抄书。”“啊?这...这如何帮啊?”张安世懵了。张贺得意道:“我苦练过殿下笔迹,任谁都不能看出来,你比我写字好,你也快学学吧,以后还得勤帮殿下抄书呢。”“....”张安世怔住,“行,我马上就学。”正说着,鲤儿探出头,“二张叔,鲤儿才想起来,方才在门外,还有一人等着,叫何相,他说来找您。”........刘据手持右北平快传,感叹道,“竟有此隐事。”本来陪陛下用膳的审卿,也顺道知道了此事,心中大震,他也是边境出身,边境孤儿太多,收义子是常有的事,不曾想苏建将军是被义子反噬。“陛下,苏建将军一生为国尽忠,也应平反。”苏武是审卿在东宫时的小兄弟,审卿此时自然要美言几句,说实话,苏建真有点冤了,和匈奴打过败仗的将军太多了,除了卫、霍谁没吃过败仗?李广还打得兵卒全灭好几次呢,但刘彻仍然是无条件信任李广,甚至允许其不听卫青指挥,独自行动,可,对苏建未免太过严苛,主要当时刘彻也在气头上,赵信降匈,紧跟着苏建就吃败仗,刘彻把气都撒在苏建身上了,“嗯,等此人押回京,审过后,便可为苏建将军平反。”刘据点头。“陛下仁德。”“你看看。”刘彻把右北平的度田清户事交给审卿,审卿接过,是李蔡所写,前面一大篇都是在谢罪,老臣无能...老臣有错...云云,审卿忍笑,似乎看到李蔡埋头道歉的模样,随后便是李蔡助苏武度田事宜,经过平叛后,度田进行的异常顺利,另外,李蔡还有赎功的设计,便是先给你户籍,你先欠着功劳,再慢慢还就是了.....此法让人心稳定,更为重要的是,李蔡为边境度田提供了一种模式,看到此,审卿忍不住道,“李将军真乃经国之才。” 第 73章 成规矩 水至清则无鱼,说来简单。实则极难把握住它的度,太清不好,太浊更不行,在可控范围内,让它清到什么程度,浊到什么程度,这都是学问,别人教不了,只能在一次次实践中摸索,李蔡每一步走得不算惊艳,若他是右北平的棋手,他是不犯错的棋手,不会有太多惊才绝艳的落子,每一步却下得时机完美,往往这种棋手反而是赢得最多的,“只是没想到右北平还生出这么多乱子,本来子卿选右北平,我还想着能一帆风顺,却扯出这么多事来,边境稳了这么多年,竟起了叛乱,连郡守府都烧了,看来边境的局面很是复杂啊。”审卿说道。“无此徒,何以边境?边境一直是鱼龙混杂,边境,河北,江南...哪一处都不能用寻常办法,边境难就难在这,”刘据微笑,“不过,结果还算不错,最起码苏武找到处理边境诸郡的公式了。”审卿暗道,度田清户是最难办的,边境尚且如此,等清到地广人多的中原心腹之地,难以想象要面临多么巨大的困难!自己能出力时定然要帮助陛下!审卿为辟阳侯,是东宫一众谋臣中最早封侯的一个,倒不是他立了多大的功劳,这个侯位是从爷爷那袭的,审卿可谓是根正苗红,他爷爷审食其是沛县人,刘邦的老乡,跟刘邦出来打天下的老乡,一直很受照顾,命运转折是在刘邦兵败彭城,刘邦的亲爹、吕后都被项羽俘虏,审也在其中,这是审食其的分水岭,此前他是刘邦亲信,被俘后,他身边就有吕后,就成了吕后的亲信。刘邦死时,吕后和审秘不发丧,古代秘不发丧的潜台词只有一个,篡位。后来在种种原因下,还是给刘邦发丧了,刘姓江山得以保住。惠帝最恨的就是审食其,想杀他不是一两次了,不光是惠帝恨他,文帝也恨他,审食其赌输了,站来刘家人的对立面,淮南王捶杀审,也不是无缘无故,皆是有迹可循。假设,吕家真篡位了呢?那不用想,除了吕姓以外,审就是第二大姓。审卿乘辟阳侯位,审家在河北地说话还是好使,所以他想着度田到自家地界时,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但,就是审家没什么人了。“近日如何?”刘彻看向审卿问道,言语亲近就如好友一般,两人经历过太多事了,好事坏事都干过,审卿摇摇头:“诸事不顺,微臣走了应是背字。”审卿自学占卜,没事就给自己算算,太常繁务颇多,光是祭祀和太学这两处,就足以忙昏头了,原本刘据还小时,身为无神论者,自不信祭祀的事,现在他却每一祭都不落,倒不是开始信这些了,而是祭祀承载着不同的东西,是华夏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我帮你转转运好了。”刘据笑道,“若商资驻军事能成,我给你一个名额。”审卿立刻兴奋了,“真的吗?陛下!”“君无戏言,我还能骗你?”“陛下,您对微臣太好了,”审卿发自肺腑道。截杀淮南王报仇的机会,是陛下给自己的。本来,按照审卿大案底的出身,一生都得囚禁在雁门关,死法就是被黄沙呛死,可以说,刘据真切的改变了审卿的命运。这个名额,对于审卿而言意义重大,审卿拥有了一个网罗人心的机会。“你对我也很好啊。”刘据回道。审卿愣住,臣子对陛下好是理所应当的,可陛下所言,是真拿自己当朋友了,审卿眼眸湿润,“臣为君,是臣之本分。”“说这些做什么,你去与程怒树商议商议吧。”审、程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都知道他们关系好。“陛下,微臣便退了。”“嗯。”审卿退下后,窦富走进,“皇后娘娘求见。”“见。”刘据不动声色。史氏着深衣走进,脸上有惶惶之色,近日后宫生出太多事了,她为皇后,应主理后宫,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太后,“臣妾见过陛下。”刘据屏退身边人,才看向史氏,语气轻松道,“你何故才进宫?”却并无责备之意。一众女人,刘据对史氏的感情最不同,一来史氏是刘据的正缘,二人注定就要走到一起,如此刘据会有种天然的亲和;二来史氏坚韧温柔并存的性格,极具华夏女人的魅力,长相虽不是最美貌的,其精神光辉足够耀眼。“是臣妾错了。”史氏低着头,大手紧紧抓着衣服,看起来分外自责,“抬起头来。”“是,陛下。”史氏抬头,她从来不哭,但也能看出要哭了。“臣妾太笨了,如何都做不好。”管理后宫需要手段,吕后、窦太后、卫子夫都是不同的治法,后宫女人之间也是个小朝廷,甚至比朝廷还要直接,每一个皇妃,都代表着一股势力,她们当然有势力,不然如何能被选进宫,史氏出身鲁国小姓,天然背景就不占优,凭借着最早生子和卫子夫照拂,坐稳皇后位。皇后坐在那,就是众矢之的,下面的皇妃难免不起想法,谁不想母凭子贵?更何况,刘据一朝还有特殊性。海贸疆土扩大,让大家能挣得更多,宫内的每一个位置,都比原来值钱太多了!“你慢慢学就是了,我照拂着你,有什么可怕的。”刘据温柔道。史氏一听,鼻子更酸了。陛下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却没法帮助陛下。“坐过来。”“嗯...”史氏往前蹭了蹭,跪坐到刘据身前,刘据拍拍身边,“坐在这。”“陛下,这不可!”“来吧。”史氏挣扎半天,还是坐到了刘据身边,依旧是正襟跪坐,刘据学便宜老爹,后背靠在案几上,两腿往前一伸,舒服得呼了一声,“来,学我,这样坐。”给史氏吓坏了,“陛下!这...这...”“无妨,宫内也没人,就你我。”史氏没办法拒绝刘据,她本就是个听话的女人,只能窃窃的学着刘据坐姿,看起来更紧绷了,“海贸之大,人人可得利,我听闻你家中却没参与此事?”史氏身子一紧,“臣妾万不敢以权谋私,愧对陛下,臣妾为皇后,千万人盯着,不能犯错留下把柄。”“千万人盯着你...此话不假啊,”刘据喃喃道。史氏恪谨清廉,平日里一点错都不敢犯,比太子据还如履薄冰,更别提照顾母家了,刘据抓起史氏的手,好凉!“千万人都盯着你,你家中却没因海贸受益,你说看着你的人,还愿意向你靠拢吗?”史氏手一紧,看向刘据,刘据循循善诱道,“你看舒嬛,生子之后,她家都跟着水涨船高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总是犯错,还总是有人支持她,你很少犯错,却没什么人支持你,你想明白为什么了吗?”史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陛下,您是说我该以权谋私吗?”“是不是以权谋私,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满则溢,不满则不及,著《文王》不颂尧舜之德,只讲文武之事,何故?亲亲。亲其所亲。想要管住后宫,光靠你自己不够,看得都是你背后的力量,越多人支持你,你才更稳妥,这都是需要你自己用些手段的。”刘据说了极多,不知不觉间,史氏也轻靠在刘据的怀里,这些门道,能自己想出来的是极少数人,刘据提点两句,会让史氏受益匪浅。“陛下,那臣妾...算了,臣妾还是不说了。”“你想说什么?”“臣妾本想为舒氏求情,但经过您说后,臣妾觉得不该为她求情了。”“哦?”刘据笑问道,“为何想法变了?”史氏摇摇头,“臣妾不说。”史氏调皮的眨眨眼,刘据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说就不说,你自己想好就行。”在心中,刘据是更倾向于这种判断,有些人就是畏威不畏惧德,憎恨对他好的,反而崇拜对他不好的,史氏来给舒嬛求情的话,就算成功了,舒嬛出来后,会念及史氏的恩情吗?舒嬛已经明确要以皇子加入权力的游戏了,太子就是第一阻碍,所以,何必对她做人情呢?浪费时间,浪费感情罢了。.........右北平李蔡负手望着城下与蚁群般移动的罪奴,卫律和王贺都在助右北平僚属排队清户,“子卿,你看。”李蔡手指向下,用手指沿着城池描了一遍,好似画出了一个圈,“天圆地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在这个圈里,能活命有盼头,就不会生事,像癞子头那般的亡命之徒还是少数,但,你又不可把这些罪奴当成普通百姓来看,对百姓可以施恩,对他们却不要,百姓没出过这个圈,罪奴出过圈,是又被抓回来了,圈里,圈外,可谓天差地别。”“叔爷,武记下了。”苏武认真听着李蔡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落下,字字珠玑,深含治民的大道理,以苏武观察,封疆大员有三类,第一类便是无功无过,如程不识一般,他没有功劳,也不犯大错,上头交待他的事都能办好。完全听上面的话。第二类是李蔡这种,李蔡看似与程不识差不多,实则还多了股巧劲,不仅上头交给他的事能办,他还可猜到更深意,提前让局势往那个方向倾斜。他听朝廷的话,但也有自己的主动性。第三类就是将在外,军令不受。如现在的张骞,以前的司马相如,他们是完全自主行动的类型,因为通讯手段落后,他们需要针对局势做出即时的判断。苏武正想着,李蔡回身,对李守善道,“叫几个人,最近严管右北平犯罪之人。”李守善纹丝不动,李蔡皱眉问道,“没听懂?”李守善摇头道,“义父,我需要您让我动用监御史的令书,我用他们调人。”李蔡李守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小子!拿着我的官印去,直接调人!”“是!义父!”望着李守善的背影,李蔡感叹道,“这小子,终于是长大了。”显然,经过此事,李守善做事不再孩子气了,他明白了规矩的重要,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规矩一直在约束着人,听完义父方才的话,李守善更加醒悟,自己应是守护规矩的人,而不是破坏规矩的人,苏武则在旁,暗中感叹叔爷的布置,走一步,看两步,平叛后李蔡下的第一个命令是严打罪犯。他看出了让罪奴清户的弊端,如此行为是维稳了,但反而会让众人轻视法度,“反正我就算犯法了也无妨,等着大赦,等着清户...都是机会啊。”李蔡就是要收紧袋子,加强法度,不得不承认,光是治边,老李真是屈才了。查看老李的履历,是能文能武,武功自不用说,还曾帮助刘彻迁徙边民、统筹盐铁、治吏改币,边民,盐铁,改币,都是刘彻朝经济的生命线,而这些事都有李蔡的身影,一看老李就是读书人啊,韩愈对李蔡评价极高,“人所惮为,公勇为之;人所竞驰,公绝不窥。”翻译过来,人家不敢干的,老李冲上前去干;大家抢着干的,老李反而不干了。“子卿,你看清户也做了,度田在即,叔爷还能帮你些什么?”李蔡微笑看向苏武,苏武也不客气:“叔爷,你帮我和边将都通通气吧,省得麻烦。”李蔡没想到苏武这么直白,在李蔡看来,小武是个不愿意求人帮助的人,这绝对是缺点,处理政事,单打独斗不好使。人,也是一种资源,不去使用,是自视清高。李蔡格外舒心,大笑起来,“好!叔爷都帮你办了!”“多谢叔爷!”“有什么的,叔爷一把老骨头了,也没什么可追求的了,能帮帮你们小辈,是最好的。” 第 74章 朕的笔呢? “叔爷到这岁数了,也没什么盼头了,无非是你们小的能好,你们好了就什么都好。”李蔡澹然,上过战场,当过丞相,守过边关,该看得都看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苏武望向城下,罪奴们混杂着边境百姓如蚁群移动,不太能看清他们的神情,但有几个鬼祟的身影,确实一览无余,东瞧西望,连排个队都不老实,顺着苏武的视线看过去,李蔡说道,“这便是我同守善说得,是不是看得很清楚?旁人都说我有识人之明,哪来的什么识人之明,站在高处往下看,谁都能看明白。”说着,李守善十几人出现,俱是着官服,形制与御史大夫差不多,整体的花纹要更少,颜色更淡,这群人就是监御史,一身官服穿出来,就让人望而生畏,监御史后跟着属吏,手中各握着比人还高出一大截的刑棒,王贺用肘撞了撞卫律,朝场中努了努嘴,“有好戏看喽!”卫律低头记录户籍,连头都不抬,“快点把事情办好,还要去下一郡呢。”“你看看你,完全不懂得享受生活,劳逸结合啊。”“算了吧。”“切,没劲,你不看我看。”王贺抱臂看向李守善,嘀咕道:“从没见过他着朝服啊。”李守善是有官制的,平日生活只穿军服,或是胡人那种短打,带着一群罪奴游侠厮混,反正他的脸和名字,在右北平就是通行证,没必要再穿官服怎么样,今日却不同,李守善规规矩矩地把官服穿好,身位落在监御史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周围本有不少和李守善熟识的罪奴,本想套套近乎,可见到李守善严肃的面孔,也不敢上前说话了,都伫在原地。在城墙上的李蔡见状,不住满意点头,“这才像个样嘛!”监御史上前,目含电光,扫过全场无人敢与他对视,视线所过之处,罪奴们纷纷低下头,罪奴撞上监御史,天然就像老鼠碰上猫,“昨夜叛乱之人已悉数送到京中,秋后问斩,有些人还趁乱打劫杀人,应收至郡狱之罪,乱局用重法,此等人更应罪加一等,来人!将昨夜收捕的罪人押来受杖!”“是!”身后刑棒齐吼一声,吓得心怀不轨的人,浑身一颤,押来数十人,看来昨夜不仅是瘌痢头造反,看到乱局,有些耐不住寂寞的人心里也痒痒了,正如李蔡所说,跨过那条线的人,再回到线内,很少有人会改过自新,不过是将贪念压抑住,既然跨过了那条线,早晚有一天机会来临时,他们还会走过去。“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守善大哥,是我啊!咱们是好兄弟啊!”几十个犯法之人跪着挤在一起,被刑棒逼回了圈内,眼看着这次逃不过了,个个现出祈态,见李守善无动于衷,更有甚者,对李守善怨毒大骂,“难怪众兄弟要反你!你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你比我们多少么?!就是多认了个义父而已!你要没这狗运气,在土里刨食都轮不到你!”李守善看过去,破口大骂那人更兴奋,李守善摇摇头,望着这个曾与自己一起的酒肉朋友,心中暗道,我真是有眼无珠啊。“呜呜呜呜!”刑棒塞进那人嘴里,一棒子捣碎了几颗牙,血流不止,监御史冷声道,“用刑!先把趁火打劫的押过来。”几个人被强拉过来,当着众人面前,按倒在地,刑棒左右各一根,咚!咚!两声闷响,受刑的人都来不及惨叫就晕了过去,屁股瞬间晕出一片血污,杖刑的优势就是能轻能重,打下去的力道完全取决于行刑人的主观意愿,今天上面给出的指令是全力打,立威!再加上边境官军和匪军天然看不顺眼,新仇旧恨下,这两棒子打得太瓷实,“嘶!!!”旁边人光是看着,都屁股一凉,两棍打翻豪侠梦!苏武在城上,将全局尽收眼底,两棍下去,他能清晰看到原本队伍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不敢妄动了,就连一直嬉皮笑脸的王贺,也收住笑脸,表情正肃不少,打过第一人,全场正肃,打过五人,全场沉默,只剩下监御史的声音,如擂鼓般咚咚响起,“趁乱杀人者,一齐押上来。”十三人并排跪好,未到秋日不得杀人,又在文帝时废了肉刑,“行杖!”监御史冷喝一声,杀人犯法者依然是行杖,但要被打得更多,砰!砰!砰!李守善在旁看着,手指发颤。李蔡对苏武说道,“三皇之时导民以德,夏后立刑,有些读书人说这是人心不古,他们为何看出人心坏了呢?以前三皇时,民众用道德就能约束,夏朝后,却要用刑罚约束人心,我觉得刑罚是好事,三皇时治理的民众没那么多,夏朝治理的疆土扩大,到了周朝就更大了,圣上所治疆土更大,刑罚之义就在于此啊。”说着,不知何时,监御史已经把犯人都拉了下去,群青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味,无时不再刺激着众人的口鼻,卫律开口,把众人的魂儿叫回来,“接着清户!”.............“张御史,救学生啊!”一阵凄厉的哀嚎声,从隔壁屋传来,刘鲤儿好奇道,“张叔叔,他是谁啊,叫得这么惨?”张贺正抄着书,听到殿下问话,抬头道,“谏臣,就是说话的官员,在朝中说错了话,怕被报复。”“那为何是来找二张叔呢?”张贺答道:“谏官都归他管,但何相能寻求庇护的人也多,他是五年太学生,要充任官职了,允他上朝为谏官,今日恐怕是第一次上朝,按理说,他还是太学生,那寻得石先生和审卿的庇护都合理,至于为何是来寻安世了,恐怕是两人对上眼了。”“哦!”鲤儿若有所思道,“说话的官,说错话会得罪父皇吗?”“陛下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他说错话是小事,主要是触碰了大家的利益。”“好吧。”朝中形势鲤儿听得不明白,太乱太杂,只等着张叔抄完书,她就回去交差了,搁着屋子,张安世眯眼看向何相,“张御史,救命啊!”何相是真怕了,本来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想着一鸣惊人,激怒霍去病时都没怕,可回去一想,要真有人看自己不顺眼,哪里会亲自动手,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暴死了!“学生真是说错话了!若能有个改过的机会,明日我定然重说!”张安世摇摇头:“重说你就真完了。”“这...这是何意?”“说错话无妨,最起码你有个站脚之处,你连信誓旦旦说出的话都能改,走到另一处,可就连站脚的地方都没了。”何相不懂,他在太学政论次次甲科,大到天下局势,小到治县用度,分析得头头是道,可真一上手,就不是那回事了,他隐隐觉得,自己学得东西都是浮在水上的,算不得什么,水下之物更加庞然,张安世反倒是挺看重此子,反复无常的话,此子也就废了,“木有木才,竹有竹用,你若想成木,现在又要变成竹,你能变吗?放心吧,你今天是惹了不少人,但众人也没必要自降身价对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太学生....”张安世顿了顿,谁能想,王老英雄半路杀出,自己抗过炮火成为众矢之的,相比何相更没人放在眼里了,听到自己性命无虞,何相长舒口气,“你都不必来找我,你是太学生,你在太学内,石先生就会保你的,你来回走动,虽伤不了性命,难不定受些皮肉之苦,你就在此过夜吧。”何相闻言一喜:“多谢张御史。”张安世叫来下人,把何相带走。张安世伸了个懒腰,正要去歇息,被一声叫住,“完事了?完事来帮殿下抄书。”张安世苦着脸,“哥,来了。”平日他连自己的文书都不愿意写,都是交给文书从事、治书侍御史,现在又让他自己写,“哥,您看,这字学得像吗?”张贺皱眉道:“哪里像?你能不能认真点?”“这,这不像吗?”张安世对照自己和殿下的笔迹,粗略一看,是没什么差别啊,“你看看我的。”张贺像是准备半天了,把自己的推过去,低头一看,张安世没话了,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给他留在府内了?”张贺随口问道。“是,此人能说话,留下才好。”张贺皱眉:“此人胆大妄为,在朝中公然顶撞陛下,你还护着他?哼,要我,我非要让....”注意到殿下还在身边,张贺咽回去要说的话,改口道,“我就不理他了。”“哥,这您就想错了,有了他对陛下才是好事。容我讲讲...”张安世不动声色的放下笔,“你边写边说。”“行吧。”张安世又把笔提起来,“哥,您想啊,你是卖货的,有人把你的货买回去,出毛病了,他怨不怨你?”“怨!”张贺还没开口,刘鲤儿先开口,张贺宠溺的看了殿下一眼,刘鲤儿鼓起脸蛋,“上次我与金姨姨去逛长安东市,买回去的糖人都化了,一点都不好看了,我生了好久的气呢。”张安世微笑道:“殿下,那您再想想,要是您买糖人时,旁边就有人把不好的地方都告诉你,说糖人容易化、糖人不好吃...怎样怎样的,那您还买不买了?”刘鲤儿认真思考,点头道,“买。”“为何?”“因为我就想要糖人。”“您还怨卖给您糖人的商贩吗?”“不怨了。”刘鲤儿摇头。“为何?”“是我自己要买的,人家都先告诉我不好了。”张安世笑着点头,“殿下,您看看,微臣这字如何?”张安世本就擅长书法,几笔学过,与刘鲤儿的字已不差分毫,“哇!也太像了!”面对鲤儿崇拜的目光,一直淡泊臧否的张安世,也不禁生出得意之色,他似有些理解大哥了,刘鲤儿看向二张,从背后掏出一支笔,笔没什么特别,兔毫都被用批了,可见常被人用来写字,“咳咳,张叔,二张叔,鲤儿不白求你们帮忙,这支笔送给你们啦~”张安世为官清廉,平日不收礼,可见殿下可爱,又是一支普通的笔,便也没说什么,张贺接过,“殿下,微臣一定好好保管!”接过笔后,张贺干得是更起劲了,张安世摇摇头,老哥是没救了!“嘿嘿!”鲤儿偷摸吐了吐舌头,心里生父皇的气,“哼!谁让父皇骂鲤儿的!二弟真是能告状,下次我还揍他!”........掖月殿“鲤儿这丫头,整日太淘气了,还把虎儿给揍了,罚她抄书,人又不知道去哪了。”刘据又气又宠,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到底是自家孩子,古灵精怪总比木讷要好,可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卫伉在旁听着,刘据在桌案上一阵翻找,继续道,“我管她,她还不服气,你看那小眼神,等着吧,她还得想办法折腾折腾我,唉,没有牛儿省心啊...咦?朕的笔,怎么就找不到了?”将天子御笔赐给司马迁后,刘据最常用的就是这支兔毫笔,笔杆细,让刘据用着有种现代笔的感觉,顺手得很,所以就算用烂了都没换,时至夜里,刘据让窦富回去了,宫里能用的就是卫伉,“来帮朕找找。”“是,陛下。”卫伉上前跟着翻找,依然是没找到,“莫不是窦侍中带走了?”“也说不准。”卫伉:“末将现在去其府上取来。”“罢了,明日再问他吧。”刘据挠挠头,扫过殿内,“你回去吧,今日是你值夜吗?”“是路博德。”“好。”“末将告退了。”卫伉离开,刘据疑惑道,“嗨!怪了!朕的笔呢?” 第 75章 此身负天下 “怪了,朕的笔呢!”虽然知道不会丢,明天再找也不迟,找不到总有点空落落的,掖月宫内本是安静,只有刘据的自语声,见陛下找得急,一道声音从黑暗中响起,“陛下,是长公主殿下拿走了。”“你看到了?”“是。”想到女儿在自己这受了气,蹑手蹑脚的来宫内偷笔,还被隐藏在暗处的霍老四瞧个正着,刘据是又好气又好笑,“罢了,明日我再找她。”........“哇!阿母!我再也不和二姐玩了!她每次打我都下死手!呜呜呜呜!”二皇子刘弗头肿得像个猪头,白天惹了刘鲤儿,被刘鲤儿骑在身上一顿暴打,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在小时候同龄的女孩比男孩强壮,更何况刘鲤儿还比刘弗大上几岁,刘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赵钩弋用刘鲤儿母义妁赔礼送来的药膏,帮刘弗抹在伤口上,药膏本来就刺痛,再加上眼泪一刺激,刘弗脸上是又肿又痒,“别动!”赵钩弋娇喝一声,吓得刘弗再不敢动,“别打成这样,只敢在我面前哭嚎?为何又把你打了?”刘弗强忍脸上刺痛,嘟囔道,“孩儿和大哥下棋,二姐非在旁边指点,孩儿说以后要上战场带军杀敌,二姐说她也要去,我说女人上不了战场,她非说能,闹着闹着我们就打起来了。说是打,其实都是孩儿在挨揍,哼,等我长大些,多吃肉,我也要揍她!”二皇子刘弗捏着小拳头,明确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目标,吃肉长肉,打过二姐!没注意到阿母手抖了一下,赵钩弋看向儿子,认真问道,“你说你要做什么?”“孩儿要揍二姐!”“不是这句,之前说了什么?”“孩儿说...孩儿说女人上不了战场。”“再前!”刘弗咽了口唾沫,心中怪自己嘴快,“孩儿说,以后要上战场杀敌。”“不行!”赵钩弋断然拒绝。“阿母,为何不行啊。”赵钩弋一时难以回答,她不许儿子上战场,并非是一个理由就能说清的,其中关系着太多利害,从母亲的角度来看,哪个母亲愿意让儿子上战场出生入死,留在家中苦等,收到一封来信心都要颤一下,生怕是得到儿子战死的消息,再者,从皇妃的角度,赵钩弋更不可能让儿子上战场,上战场意味着离开京城,离开京城就意味着退出了对太子位的角逐,赵钩弋对刘据很有感情,同样,她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两者并不冲突,她儿子是二皇子,是竞争太子位的第一选择,她凭什么没有想法?她不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就是人比人,货比货,让儿子成长为更好的皇储,这一切的前提,是二皇子留在京城。晋国大子申生的故事,就说明太多了,晋献公派大子申生去带兵打仗,谋臣劝谏,被晋献公怒骂,谋臣走出只能自语“大子位悬”。二皇子早慧,也隐隐猜出了阿母的想法,似觉得自己话重了,赵钩弋轻抚儿子的头,赵钩弋也很矛盾,不知心中该把什么放得更重些,她就是暗恨自己要是年长几岁,恐怕就不会生出这么多麻烦事,“虎儿,你是皇子,哪有皇子上战场的道理,你大父一辈子都想上战场杀敌,何故却从没去过,你可知道?”刘弗摇摇头,他是几个皇子中,和刘彻接触最多的,没事刘彻就拉过孙儿讲战阵军略,他是最想上战场的,他也极有才能,虽和那两位比不了,但其领兵之能排在中上是绰绰有余,就连以享受尝试为目的的玩家刘彻,长生都折腾了,却自始至终没敢跨过这条线,赵钩弋美眸一闪,说道,“一手握社稷之图,一手握刃,何故不裁?”用手指轻点刘弗胸口,一字一顿,“此身负天下。”二皇子刘弗怔住。“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皇子乎?”...............翌日不朝朝会本三日一次小朝,月余一次大朝,诸事繁多,刘据在位,朝会的频率提高了许多,恨不得是七日五朝,总得留出两日休沐,可这次休沐赶得实在不巧,出资驻军的事还悬而未决,在百官群臣最不想休沐时却休沐了,弄得心里痒痒的,张贺起了个大早,可谓是神清气爽,带着殿下所送的毛笔,直奔太史院,春夏秋冬,任何时节,司马迁都在那坐着修书,就连意志坚定的张贺见到他,都不由暗中敬佩,二人因张贺要其修史结识,司马迁将张贺弑诸皇子罪名安到了刘据身上,张贺不止一次去找他要个说法,司马迁态度明确,不改。一字不改。一来二去,二人反而成为了不像是朋友的朋友。张贺曾问过司马迁为何整日修史,不厌倦吗?司马迁表示很奇怪,反问道为什么会厌倦?张贺更惊讶,司马迁好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困惑,在司马迁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过去不会,未来更不会。后来,张贺思考了很久,才隐约想明白,这是司马迁想要的人生。有一句有些矫情的话也说过,当你意识到要过怎样的人生时,才算是真正的新生。人生只有一次,却有太多的选择,一和无限,对撞在一起,碰撞出了痛苦和茫然,才显得认识到要如何活更加弥足珍贵。“你来了,旁边有水,自己倒。”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司马迁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张贺来了,整日伏案写书,让司马迁练出了这个有些鸡肋的本事,听脚步就知道是谁,像陛下的脚步稳重有力,每一步都知道自己要走在哪里,并且会毫不犹豫的走下去,冠军侯的脚步,像是恢宏浩大的乐曲,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更高亢,最后要高到哪里司马迁不知道,恐怕是要上天吧...张贺的脚步声同样与众不同,跟他的走法有关,张贺先是用脚尖着地,踩实了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会把后脚跟缓缓放下,接着再下一步,周而复始,“好。”张贺也不和司马迁客气,装作不经意,将毛笔放在桌案上,接着倒水喝水,司马迁完全沉浸于文字之中,没注意到桌案上多了支笔,看向司马迁手中握着的天子御笔上下纷飞,张贺眼中现出羡慕的神色,天子御笔,俱是宝石金文,像是氪金装备,一动起来珠光宝气,带特效的,司马迁本来也不舍得用,后来是听陛下劝解,说,“再好的笔,它也是个笔,若是不用的话,未免太可惜了。”司马迁想了想也对,听令用笔。“最近挺好的哈。”“嗯,还可。”“哈哈,你儿子呢?”“不在。”“都挺好就行,你这今日倒是整洁,不用我帮忙收拾了。”“嗯,昨日有人收拾过。”张贺咬牙,“最近挺好的哈。”司马迁再迟钝,也听出了不对劲,抬头看向张贺,“你有事?”“没事啊,就是来看看你。”说着,手不小心把桌案上的毛笔碰掉,早在桌案下准备好的左手,顺势捞起,弄出这么大动静,司马迁想看不见都难了,“你的?”司马迁表情古怪。“是昨日公主殿下送我的,我可从没见过殿下送过谁什么,我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你说有时金银财宝没那么好,反倒是这用秃的毛笔更显真意。你说呢?”“我说这笔有点眼熟。”开始是眼熟,司马迁心中确定了,这笔是哪来的,“殿下用过的,你能不眼熟吗?”张贺嘲讽道,“你说你也是,用着陛下亲赐的天子御笔,天子御笔可从没赐给过哪位臣子,高皇帝时,功大如留侯,都没得这赏赐,至于对皇室宗亲,那就更没有了。这几代几朝过来了,天子御笔一直是握在天子手中,唯独是你。”张贺手指着司马迁,“唯独是你不同,陛下把天子御笔赏赐给了你,助你做史,陛下丰功伟绩,你却要用陛下所赐之笔,为陛下画一污点,为臣,你行此举,对吗?”“陛下圣恩,赐此笔与我,并非是为了让我改史,而是让我禀笔直书。”司马迁怎会被张贺三言两语下注,若是能被说服,他早就改了,也不至于僵持到现在,闻言,张贺有些泄气,司马迁所言极是,最重要的是,张贺知道,陛下赐给司马迁天子御笔的用意,就是如司马迁所言,又辩赢张贺一次,司马迁忍笑,托起手中天子御笔,“我这笔没什么问题,倒是你这支。”张贺没好气道,“我这支更没问题。”“年纪不大,为何就糊涂了?”“你才糊涂了呢!”“哈哈,”司马迁问道,“殿下不过垂髫之年,观此笔杆,被握得光滑,非用了几年,不然何以能如此?兔毫最经用,秃成这样了,要写多少字?殿下,写过这么多字了?还是说,殿下被陛下罚抄的书都几百册了。”张贺越听越心虚,殿下总被陛下罚书不假,但每次罚书都是由自己代抄,殿下都没写过几次 ,司马迁说得有理有据,都没有用笔之处,此笔何以磨损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这就不是殿下的笔!张贺继续推理,忽然想到殿下说惹了陛下生气,那这笔是从哪来的,就不用再想了吧....“这...这...”司马迁看向张贺身后,有些幸灾乐祸,“哈哈哈,有好戏看了。”还没转过身,就听到殿下的啜泣声,刘据领着淘气包闺女,找到了太史院,早上打了刘鲤儿两下手板,她才说把笔弄到哪去了,“臣,参见陛下。”张贺僵硬转身,刘据从张贺手中拿走毛笔,这老物件,用得就是心安,“走,回宫,看我怎么收拾你!”刘鲤儿知道少不了受罚,哭喊着,“张叔叔,救我!”张贺嘴唇发抖,在心中暗道,殿下,你可太看得起微臣了!害怕归害怕,张贺还是鼓起勇气,想替殿下求情,“陛下......”张贺说完,被刘据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等着我再找你。”说着,就把鲤儿抱回宫了,张贺汗出如浆,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有什么的,这支笔也不是你偷的,是殿下给你了,你有些大惊小怪了。”司马迁随意道。这张贺胆子是越来越小了。张贺摇头,“殿下受罚的书,都是我抄的。”司马迁愣住,随后埋头写字,再不理张贺了,我没见过他,他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卫府卫子夫、平阳公主、卫青,和卫青的三个儿子俱在,平阳公主是急性子,什么事想到了,就要马上去做,熊儿都对建学宫的事点头了,平阳公主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学宫建起来,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还特意把好姐妹卫子夫都找来了,平阳公主脸上发红,久违升起了操办大事的心情,事关天下名教是非,能不大吗?看向二子,“不疑,许平来了吗?”许平就是平阳公主找来的伯乐,卫不疑回道,“阿母,两日前才送出去信,应是还没收到信呢。许先生没准也是先回信。”平阳公主霸气道:“我给他写信的意思,就是让他亲来,没叫他给我回书。他若是不来,我就再找人请他来。他还把自己当成了商山四皓不成?”平阳公主用词犀利,很是好玩,一语双关,商山四皓就是高皇帝时的四位名士,这四位名士排面之大,连刘邦都不能把他们请出来,后来刘邦不喜太子,吕氏听从建议,帮助儿子请出四位名士,这才确定太子之位,平阳公主是不让许平摆谱,又说此非汉初之朝。许平人还没来呢,一口大锅先背上了,卫子夫在旁轻笑,“姐姐,他若是驳你面子,我也不饶他。” 第 76章 今我来思 俩姐妹交换一个眼神,俱是眼带笑意,卫子夫在公主府为伶时,平阳公主对她极为照顾,把卫子夫当成妹妹看待,卫子夫现在贵为太后,也不会影响俩姐妹之间的感情。“先要给此学宫取个好名字。”卫青见夫人风风火火,笑道:“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便要取个名字,未免有些太早了吧,等一等再取也不迟。”“夫君,取个好名字就是要个好兆头,就是要现在取才合适呢,万事开头难,名字取好便开好头了。”卫子夫在旁附和道:“姐姐说得是。”卫青见夫人干劲满满,朝儿子们做了个表情,示意我们得遭罪了,长子卫伉淡淡点头,想到反正自己要戍卫皇宫,平日里没什么时间搞家里的事,就算是弄,无非偶偶尔打打下手,三子虎头虎脑露出大大的笑容,“我要帮阿母!”引来周围一阵善意的笑声,二子不疑表情僵硬,小弟一顿表忠心,可他这个小屁孩能帮上什么忙?无非是助威打气罢了!大哥答应得痛快,平日里都忙的找不到人影,算来算去,不还是自己出大力吗?卫不疑天生松弛,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想到以后再没清净日子,已经开始累了....卫伉觑了二弟一眼,二弟有才能,做什么事又太过懒散,此番立学宫对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希望能改改他这性子,“渭阳如何?”平阳公主灵机一动,又咀嚼了一遍,“渭,阳,渭阳,这名字真好,就叫渭阳吧,妹妹,你看呢?”卫青眼中流露出感动,“姐姐,渭名此名,是否有些不合适啊,就怕旁人再说闲话。”“没什么不合适的,谁要是敢说闲话,来找我就是了,反正是我起的名字。”卫家老三含着手指,偷偷问二哥,“二哥,喂羊是何意,要喂羊吗?羊饿了吗?”卫不疑忍笑,蹲下身子,从身后把小弟搂在怀里,抓起小弟的手,写下一个“渭”,一个“阳”,“是这个渭阳,不是你说的喂羊。”“渭阳怎么啦~为什么姨母要说别人会说闲话。”一众大人都含笑看着卫家老三,卫不疑继续解释道,“渭阳,是晋献公女、秦康公母,晋国骊姬之乱,害死大子申生而逐群公子,晋文公也在外逃难,骊姬死后,秦公意图迎回晋文公,助其入国,当时康公是秦国太子,见到晋文公后,执着晋文公的手说,我见舅氏,如念家母。渭阳,便是念母家之意。”卫家老三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什么康公、文工,出现的人物太多,他都记不住了,“二哥,就是自家人吧。”闻言,卫不疑一愣,点头笑道,“对!就是自家人的意思。”平阳公主取名取得巧妙,“渭阳”两字,既说了卫子夫为母氏,也提了卫青是舅氏,平阳公主一定要把此事做好做大,至于她是为了谁,从取名一事就能看出,母家。刘据的母家。用心何其良苦。“不行!”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平阳公主看去,竟是卫青皱眉否了,众人看向卫青,“夫君,为何不行?”平阳公主问道。卫青连连摇头,“康公念出此诗,其母渭阳早就身故了,所以他看着舅氏晋文公想到了母亲,若用此名太过晦气,不行,绝对不行。”闻言,卫子夫又感动又好笑,“仲卿,又不是我真怎么样了,吉不吉利的,你还信这个。”“不行!”一直很听二姐话的卫青,在二姐面前,是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反驳,声音之大,连卫家老三都被吓住了,他们都没见过阿翁这副样子,平阳公主歉意的看了卫青一眼,“夫君,再想一个名字就是了,你别太急躁。”又看向妹妹,“妹妹,咱们再换一个吧。”卫子夫叹了口气,“都多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但卫子夫也知道,仲卿是太怕失去自己,就算是稍微带到自己身上一点都不行,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这就是血脉的联系。沉默了一会,卫伉开口道,“不若叫易如何?”“单字?”卫不疑看向大哥问道。“嗯,易学宫。”卫青看向儿子:“取周易的易,是否不妥?”此学宫的设立,就是要通百家之义,百家争鸣,任天下名教是非,若取字周易,显得有偏向性,好似此学宫是在有意扶持道家学说一般。“是,也不是。”卫伉解释道,“易,取周易之易三解。容易,变易,不易。”“有门道。”卫不疑喃喃自语。卫子夫美眸发亮,“伉儿,你接着说,这三易又分别是何意?”“我只想到变易,天下学说繁复,以无到有,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再从三到万物,诸家之学说都是由此变易而来。另外两处,侄儿就说不好了。”“不易,就是由你变易引申而出,诸门学说都是从一开始,这个一,就是不易。”卫子夫笑道,“至于容易更好解,诸家学说如此之多,此学宫设立之意就是让学说更易。容易,变易,不易,好。就叫易学宫,不错,姐姐,你说呢?”平阳公主微笑道:“听着很好。”卫子夫又看向卫青:“仲卿,你听着呢?你拍板才行,惹到你,你再把我们吓到。”闻言,卫青脸上发热,惭愧道,“好,好,都挺好。二姐,您就别寒颤我了。”母家闲谈之间,一个跨越几千年仍然存在的传奇学宫成立。........“啪!”史复激动拍手,“姐,您能开窍就对了!您早该这么想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您都是皇后了,母仪天下,不照顾照顾家里人怎说得过去?”看着小弟激动的样子,史氏有些担心,不知自己此举对还是不对,可想到陛下说过的话,为了陛下,为了牛儿,自己这皇后也要做下去。史复激动得来回踱步,这一天,他真是等太久了,自上次因治雪灾被惩治后,史复蔫巴了一冬天,现在他终于是重新站起来了!“对了!这就对了!”史复暗捏紧拳头,“姐,您都不知道,在家中,早就有些对您不满了。”“对我不满?”史皇后有些意外,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质朴的脸,鲁国史家一直是不上不下,小富即安,处在一个舒服得位置,即不会像最底层一样在土里刨食,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为基本生计发愁,也不会像豪族大家,有那么多的算计,各房之间争权如仇人,故,史皇后一直是幸福美满长大的,对家人的印象也都很好,小弟所言,和史皇后对家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他们是不满自家的后辈?还是不满皇后?“是啊!”史复凸着眼睛,“姐,你不知道暗中我替你挡了多少事。”史氏不说话,看了小弟好一会,好似要把他连皮带肉看个清楚,说得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姐,您别这么看我,我对您是掏心掏肺,咱们是一家人,没了您,我是个屁啊!而且....”史复咽了口唾沫,脑中闪过好几个凶狠的身影,心有余悸的继续道,“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瞎闹啊,这儿的神仙可多,惹到谁看见我了,一脚就把我当蚂蚁踩死了!”“你自己能想清楚就好。”听小弟说得真诚,史皇后点点头,“你接着说,你替我挡什么事了?”“阿母,舅舅。”正说着,太子刘进下了学后走进,行礼,史皇后姐弟二人掐灭话头,史复笑道,“今日都学什么了?”太子进一丝不苟的回答道:“学诗了。”“诗好啊,诗得学啊,舅舅以前也读过...那个叫...”史复支吾半天,也没想起来一句,他看是看过,但也只是眼睛看过,根本没往脑子里记。书到用时方恨少,史复天天在鲁国当街溜子,早知道看点书就好了,费了牛劲,才想起来一句,“是什么杨啊柳啊,你来我走那句。”史皇后只觉得丢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太子进答道。“对对对!舅舅最喜欢这句!”史皇后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最喜欢这句吗?你是就知道这句!生怕外甥多问,史复赶紧转移话题,“牛儿,你最喜欢哪句?”“吁谟定命,远猷辰告。”“什么?”史复看向大姐,投去询问的目光,史皇后骄傲又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解释道,“这句是说,胸怀天下,以己身闻政命。”人和人的格局相差太大,史复只能举起大拇指,“还是你高,到底是一国储君。”“你再夸,这孩子就飘上天了。”史皇后示意,“牛儿,你把这桌案搬走。”“是,阿母。”史复正要说“这么沉的桌案,一个孩子怎么能搬动?不如去先叫两个人来帮忙”,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熊儿一手夹着桌案就走了,史复目瞪口呆,这桌案是太后赏赐的,真金白银,史复没少动过顺走的心思,无奈太沉,就打消了念头,“姐,牛儿这身牛劲,也随你了?”“说什么呢?”史复眼中大喜,他从没见过牛儿展现过有力的一面,读书啥的他不懂,这么大的力气,一看就是天赐储君啊!“你接着说。”“是!”史复还是有些亢奋,“姐,你想啊,生女是不是为了嫁人,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总要回报家里些什么,对不对,阿母和阿翁倒是都行,可也架不住家里别的人念叨啊,您都是皇后了,贵到头了!却一点没帮到家里,反而还压着家里,不许他们借您的名声,你说一大家子几代人,不就指望出个您这样的吗,老史家祖坟冒青烟,出是出了,出了后家里却没富贵,他们更急啊!”史复从没说过这些,史皇后听着,心里发苦,话糙理不糙。史皇后本想着,既然是家人,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衷,却忽视了华夏最基本的逻辑,亲亲。都是穷亲戚还好,若有个富的,还不帮衬带带族人,亲戚容易处成仇人啊,夸张点说,仇人都没这么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以后掉下来了,那也是英雄!你出息了,清廉得要命,族人可不念着你的好,恨得牙痒痒!亲其所亲,华夏族有如此的生命力,反之,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人情连带。见大姐沉默,史复心里也难受,他是家中最理解大姐的,京中可是和小小的家乡不一样,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都是万劫不复,更何况是皇后呢?大姐没错,只是....唉!没办法啊!母家的力都借不上的话,别人谁还挺你?没有人挺,牛儿的位置如何坐得稳?听到大姐主动提及此事,史复心情复杂,又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大姐回过味了。遗憾的也是。史皇后看向儿子,太子进正好也和阿母对上视线,高声道,“阿母,我放好了,我就在这做课业。”“好好做。”“嗯!”再回过头,史氏眼神变了,“小弟,你听我说....”.........掖月殿“父皇,鲤儿再不敢了!”“好啊你,我叫你抄书,你都去找别人,那我让你抄书的意义何在?”“呜呜呜!”刘据抹了把汗,“你就在这抄,我看着你,抄不完不许走!”“鲤儿抄就是了!”让孩子做作业,永远是世界级难题。哪怕刘据是皇帝都没用,见鲤儿埋头抄书,刘据气喘吁吁的在旁坐下,夏日本来就热,这弄得又是一身汗,“父皇,鲤儿想吃冰。”“抄完课业再说。”“好啵....”见女儿脸上还带着泪痕,可怜巴巴的在那抄书,刘据心里也不得劲,他真想说“鲤儿,你就随便玩吧。”可这么搞是害她,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读书明事理,刘家宗族的诸侯王奇葩还少吗?不想让鲤儿以后走偏,刘据只能狠心。 第77 章 白起相 刘据一边看着鲤儿抄书,一边在脑中捋着最近的事,自迁都以来的事又多又杂,看似一团乱麻,实则是有一条主线的,培养亲信势力。与传统皇帝培养亲信势力不太相同,刘据要培养出值得代代信赖的亲信势力,如老朱的义子沐英一般,大明一朝,世守云南,在此基础上,还不能头重脚轻,让派出去的境外势力愈强,以至于压制住中原,刘据像是在搭建一个积木高塔,越往上摆,每一步都要小心,一旦倒塌,可不是掉一块那么简单,而是倾覆之势。那刘据何苦这么急呢?他没法不急。再有三百年五胡乱华,看似时间充裕,三百年不算短,也觉不算长,民族矛盾,南北矛盾,阶级矛盾....两晋就像是一个高压锅,把人类历史上所有能想到的矛盾,都塞进了锅内猛猛高压,人类被煮得稀烂,化为水沫,从锅顶边溢出,刮去浮沫,炖了数百年,等到再有人揭开锅顶时,锅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熬干的黑底,但,这一切都是时间点到了某个时刻,突然爆发的吗?显然不是。有些矛盾是新生的时代产物,而有些矛盾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是在晋时,被带出了水面,祸根在西汉末就埋下了。开春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背后,刘据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他从棋箧中抓出一把又一把的棋子,再摊开手掌仔细分辨,留下一两颗放在一旁,再抓再选,庆幸得是,选出了不少可委以重任的。刘据抬头看向女儿,见鲤儿紧抿着嘴唇,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脸上,刘据心中柔情,“这孩子性情与她娘一样,外柔内刚,比男孩子还要坚毅,只要说她不如谁,心里比任何人都要劲。”“尤其是嘴唇一道,和她娘简直是一模一样,抿成一条线时,就是卯上劲了,太容易猜到。”刘据抬手招呼,窦富轻声走进,弯腰,刘据附耳交待了什么,窦富领命退去。刘据重新执扇,在旁给鲤儿轻扇风,过了一个时辰,“父皇,抄好了!”“这就抄好了?”“不信您看!”刘据看过去,竟然真规整的写完了,这孩子只要想做,做得还真不差,鲤儿皱皱鼻子,低下头,刘据向后招招手,窦富将一物递上,刘据将其凑到鲤儿面前,冰凉气息混杂着水果香,直往鲤儿鼻子里钻,鲤儿实在没忍住嘴馋,“父皇,这是给鲤儿的吗?”“嗯,你爱吃葡萄味的吧,表扬你抄好书了。”由科馆出品的冰棍,冰块本就是稀罕物,制冰存冰在夏日都要消耗巨大成本,汉贵戚的吃法也无非是含住冰块即食,刘据弄出的水果口味冰棍,在大汉美食界属于是降维打击,尤其是对小屁孩,小孩哪里见过这个,冰冰凉凉还带果香,唯独一个缺点,太过珍惜,长公主都不是想吃就吃的,但,长公主鲤儿吃得频率,比其他几个皇子加起来都多,小孩子忘性大,抄书时,鲤儿憋着气,想着再也不理父皇了,一根冰棍就又给她哄好了,“父皇,您以后可不许凶鲤儿了,鲤儿觉得父皇最好,您却总是凶鲤儿,鲤儿很不开心。”“你好好读书,我才不会凶你。”“可是....”鲤儿很想辩驳,“现在学得,鲤儿都会了,您还是总让鲤儿再认真看,没什么看得了啊。”刘据轻抚鲤儿的头:“父皇知道你都会了,不过是认字而已,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了。”闻言,鲤儿嘟着嘴,“那您还总说鲤儿不认真,都学会了,还要认真什么。”“同龄人要学一天的课业,你用不上一刻钟就学完了,你比别的孩子都聪明太多了,先生也总是和我夸奖你,从没教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哼~”鲤儿得意的仰起头。“可,鲤儿,你觉得这是好事吗?”“是好事呀~别人都没鲤儿聪慧,鲤儿看他们都笨死了,明明那么容易的题目,他们却要想半天,父皇,难道您喜欢笨笨的孩子吗?”刘据淡淡一笑:“鲤儿,你很聪慧,你也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那,爹爹接下来说的话,要把你当成大人了,好嘛?”“嗯!”窦富在旁侍立,默不作声。“爹爹见过太多有天赋的人了,像你一样,可大多的天赋如诅咒一般,最后能用天赋成就自己的寥寥无几,明明普通人辛苦学习才能获取的知识和技能,这些有天赋的人看一遍就会,为何最后却都泯于众人了呢?过高的天赋,让这些人忘记脚踏实地了。霍光很厉害吧,他都不叫天赋了,可以说是百年一出的天才,可他读书时,还是被先生规矩着每天读书抄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鲤儿,你很有天赋不假,但这会让你形成一种思维惯性,什么事都想取巧,以至于什么事都差一点,而有坚韧不拔意志的人,就算走得再慢,也有追上你的一天。”窦富眼中闪出敬服的神色。陛下看待人事,总是如此标新立异。任谁有个殿下这么聪明的女儿,都会高兴,唯独陛下在认真的告诉殿下,不要取巧,不要绕弯,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窦富恍然醒悟,为何陛下总是那么不一样,从君王来看,陛下是完美的,雄才大略,赏罚分明,目光高远...身为臣子的众人,当然愿意聚集在这种君主身边,但是,窦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陛下似乎不止于此,霍光等臣子对陛下的爱戴,不仅陛下是个伟大君王这么简单,无可否认,刘彻也是个伟大的君王,但二者的差别在哪,窦富一直没想清楚,今日恍然之间,窦富终于想明白了,陛下的魅力不仅在身为君王的一面,更是在为人的一面,假如刘彻和刘据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出身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人会和刘彻这种性子的人交往过甚,相反,刘据身边还是会聚集起一群人。刘鲤儿若有所思,父皇对她说的道理,还太过深奥,现在的她也想不明白,刘据也没寄希望于鲤儿马上能理解,留下一颗种子就够了。这颗种子,早晚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父皇...鲤儿要好好读书。”看着女儿可爱又坚定的样子,刘据被逗笑了,“好,那父皇就最高兴了。”.........洛阳城东“友让,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你非要拉着我出来,我特意算过,今日喜静不喜动,还是以静为好啊。”搜粟都尉魏相一身相士打扮,被韩增半拖半拽的扯着,韩增见魏相一点劲提不起来,不满道,“整日闷着有什么意思,你也说好不容易休沐一次,自然要大玩特玩啊,对了,你是济阴郡人吧。”“济阴郡定陶县。”“嗨,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这是洛阳啊,到处都是可玩的,我整日都要在营内闷死了,听说今日有鱼龙戏,错过就太可惜了。”魏相沉默,完全理解不到韩增所说的话,为何休沐一日就必须要出来,i人永远不懂e人的世界。(明补) 第78 章 虎父犬子 “手心手背你分不清啊?!”卓王孙此言说得极重,还是当着全族人面前,似说给儿子听得,又似说给族人听得,在外人看来,本族人定是手心,外人是手背,族人看他父子呢?这房是手心,其他房是手背。诸人心生不快,又不敢太挂在脸上。毕竟蜀中卓家,宗子卓王孙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年轻时的卓王孙勇猛精进,带着族人精准踩在了每一个时代风口上,刘彻朝既要铸钱,又要打仗,都离不开铁矿,卓家烧铁开矿,抛去算缗上供的钱,依然赚的盆满钵满。今日,卓王孙却是老了!再没有以往的大胆,女儿没了后,让他像断了牙的老虎,这不敢做那不敢做,明明当今圣上一朝,远比太上皇一朝机会多得多,还要更稳妥,太上皇一朝别人不敢做的事,卓王孙都敢做,现在机会更好了,他反而不敢做了!家中女婿是亲管海贸的中郎将,年前蒲桃锦生意最火爆的时候,卓家竟一点没参与进去,族人能不对卓王孙有微辞吗?是,你是曾带着卓家辉煌过,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卓家还得往后走吧。卓王孙扫过族人,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族人如何想的,他不在意。这群人逐利而行,三观跟着利益走,只要再带他们挣一次钱,一切不和谐的声音都会消失。只让卓王孙难以忍受的,是他这蠢笨的儿子!瞪向儿子,卓王孙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这孩子整日被沉湎酒色,卓王孙曾希望自家儿子能如楚庄王一般,在某天,突然说玩够了,之后再一飞冲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卓王孙也慢慢打碎幻想,对儿子的要求也变成了,这孩子不惹事就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看着卓弗阳被自己吓傻了,卓王孙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再踹一脚,愤而拂袖离开,“什么玩意!!!”卓王孙一走,族人们用眼神交流,等到走远了,瞬间炸锅,争先过来扶起卓弗阳,“少族长,您没事吧!”“幸好有您啊,不是您,谁能劝住族长?”“族长也不知道怎么了,像变了人,做什么都畏手畏脚的。”“唉,族长还是老了啊,少族长,以后可就看您的了!”卓弗阳是全听进去了,强撑起身子,“我再去劝劝阿翁!”卓弗阳走出,族人们又是以目交流,俱是现出玩味的眼神。........身毒“自堂邑父出使后,一点信都没有,该不会出什么事吧?”司马相如语气不无忧虑,这都去了多少日子了,如石沉大海,彻底没有了音讯。张骞淡淡道:“往来还要一段日子,再说了,他就算有心传给我们文书,也没机会,有这功夫他都回来了。”“你倒是冷静,这是你的人,不怕出什么事?”司马相如眨眨眼,看向张骞。“担心有何用,我也不能飞过去救他,生死有命,况且他也没那么容易死,若要说非担心什么,我倒是希望他能多使个心眼,别让人家骗了。”“哈哈哈,让人骗了咱也不认,咱们出货,想怎么加价,就怎么加价。”“呵呵,”张骞看向司马相如,“你岳丈那边回信了吗?”“还没。”司马相如摇摇头,“你老是关心我岳丈做什么,他可没女儿了啊,就剩个傻儿子。”“呸,说什么呢。”司马相如哈哈大笑,开了个玩笑后,司马相如正肃问道,“说实在的,你老惦记着我岳丈做什么?”张骞笑了笑:“你岳丈对陛下很重要,对我们海贸大事也很重要。”“他都这个年岁了....”“这个年纪正是闯荡的时候啊。”“得了吧你。”“你给我讲讲你岳丈家。”司马相如思考片刻,开口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岳丈是个能人,带着一大家子发财,家中唯一能比得上岳丈的,只有文君。”提到卓文君,司马相如眼中闪过淡淡哀伤,“卓家那几房,都是眼高于顶之辈,没什么可提的,都是庸人。”“卓王孙他儿子呢?”司马相如咂咂嘴,对其很不屑,“蠢,还心思多。岳丈为人仗义,我出身卑微,能明白他最初反对文君与我在一起,若我是他,我也不会同意宝贝女儿和一个整日念着酸词的穷小子在一起。等我和文君真正在一起后,他还是生气,但将一半的家产都划给文君了,他生气女儿不听他的话,但更怕女儿过得不好,此事一出,那蠢儿子心中存了芥蒂,在他看来,这都是该留给他的,现在不光少了一半,另一半岳丈都不给他了。”张骞点头道:“你岳丈不是不想给他,是怕他挥霍太过。”“对喽!”司马相如点头,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卓弗阳整日沉湎酒色,在外不知给岳丈添了多少孙儿。最开始只是几个女人上门,那时候岳丈还要找人来核对一番,若真是自己孙儿就接进家里,后来,所幸都不核对了,来人就接,反正,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还没给他多少钱呢,尚且如此,若分了一半家产给他,那还得了?你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卓弗阳看不明白,一直以为是他阿翁偏心。这些年也生了不少事,唉,愁人啊。”“卓弗阳对你如何?”张骞问道。司马相如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女婿半个儿,岳丈又对我极好,他定然视我为大敌啊!”张骞心中有数,暗道可惜,光有卓王孙一人肯定不够,就算他身体再硬朗,又能撑住多长时间呢,他带路,后到底还是需要一个接班人。“不提卓弗阳了,晦气。”正闲聊间,风汗儿灰头土脸的冲进帐内,“将军,商道被劫了!”“什么?”司马相如起身惊呼。现在的商道有儿单于握着,之前抢夺宝物后,又被张骞命令原路送回去,就避免了被万王之王煽动人心,以至于陷入困境,况且,圣·克伦也受着罗马钳制,要仰人鼻息的生活,如今正是罗马和大汉和谈之际,怎么说,圣·克伦都没理由动手,除非是....张骞冷声道,“堂邑父谈崩了,去调兵吧。”........洛阳东城“咦,他出城做什么?”韩增和魏相跟着白起相男人,一路偷摸行进,魏相低声道,“还是别跟了,你跟上了又能如何?”韩增来了兴致,已经脑补出了一段大戏,“不行,你看他鬼祟出城的样子,一定有事,等他有什么犯法之举,我们按他个人赃并获,再送到杜延年那去。”见拦不住韩增,魏相叹了口气,从被他叫出来开始,就是个巨大的错误,再有下次休沐,说什么都不出来了!就算走水了,天塌了,韩增说破了嘴,也不出!打死都不出!“韩将军!”行到东城门,看守城门审查往来进出的士兵见到韩增齐问好,韩增被吓了一大跳,此刻的他简单乔装过,“你们如何认出我的?”韩增惊道,看门士兵闻言面面相觑,虽然韩增包了个头巾,还弄脏了脸,可一眼就看出了啊,更何况,京城的城门,一直都是韩家看管的。未央宫之变,刘据被逐出京城,就是韩增偷开的城门,都是自家人,如何认不出来。城门都尉到底是有情商,最先意识到,韩将军怕是在乔装,“韩将军,我就是看着有些像您,我也没看清,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真是您!”闻言,韩增表情好看不少,他不信自己精心准备的乔装一眼就被别人看穿了,“别瞎叫!就当不认识我,接着干活!”城门都尉目不斜视,“你不回我话?”韩增问道。城门都尉目视前方,“韩将军,是您说得,装作不认识你。”“额,哈哈,不错不错。”魏相捂住脸,跟他在一起太丢人了。在城门处闹出了些动静,二人没注意到男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更是加快脚步。“老王非要拉着我说话,看,把人跟丢了!”韩增一直跟到洛水旁,看着茫茫洛水,拾起一块石子,扔进水中,一连打了五六个水漂,“你说呢?”韩增下意识回头寻找魏相,这一看,心中一颤 ,身边空无一人,哪有什么魏相。可二人是一起出城的,“魏相?魏相!”还以为自己追得太快,把魏相甩在了身后,韩增往城门方向看去,身后噗通一声,“友让,咕噜噜!我在这呢!”魏相不识水性,被人扔在河里,只能乱折腾,没叫两声就沉底了,水面咕咚咕咚冒泡。见状,韩增心中大急,“我来救你!”几乎是同时,耳边一阵刺耳劲风,韩增只能侧身躲闪开,掌风擦着脸就过去了。韩增一身武功也是打小练得,更上过战场,听声辩位,预判了一个位置,直冲着敌人裆部撩去,敌人丝毫去势不减,直取韩增双眼,“他娘的!”韩增收掉攻势,他没必要赔上一双眼睛,又是躲闪,高手动手就是几下,几下便置人于死地 ,这一下韩增彻底失了先机,那人欺身而上,连绵不断的攻势,全都朝着韩增要害处而去,“你他娘的不讲武德啊!”韩增骂道,那人不回,攻势更猛,韩增终于看清,就是那个白起相男子,暗道,真他娘的狠啊!奔着做太监去,也要弄瞎我眼睛?多大的深仇大恨啊!此人不仅狠,像是猎人一般,不设好陷阱绝不会出手,出手就是一击致命。听到水面没了声响,韩增心中急得不行,此人武功或许不如韩增,但三俩下,就把韩增置于死地之前,韩增边躲边说,“你杀了我不要紧,但你得把水里那人救出来。”攻势更急。“此人是陛下的义子,你若是弄死他,你看陛下饶不饶你!你救下他,咱俩有什么事另算!”男子终于开口,“陛下哪有这么大的义子?”见有效,韩增快速开口,“义子,你明白什么是义子吗?也不是陛下生的,你管他多大呢,而且,他只有八岁,就是长得急了点。反正,我都和你说了啊,信不信由你。”男子停下,面容冷峻盯着韩增。韩增一副无所吊谓的样子,心中暗道,“此人不是官家的,也不是豪族贵戚,不然,不会认不出魏相。”男子脚一甩,魏相就从水中拉了出来,原来两人之间一直有条线挂着。韩增见魏相脸色苍白,都没气了,怒道,“淹死了?!”“不会。”男人极其冷静,“我算着数呢。”说着,上前揉了魏相胸膛几下,魏相猛吸一大口气,开始拼命咳水,韩增上前替魏相拍背,“没事吧!”“我...咳咳咳,我看见我大母了。”“不能,应该就是水底的老鳖,你看花眼了。”魏相:“???”男人问道:“你是当今圣上义子?”魏相:“说什么呢?”男人看向韩增,现出杀人般的目光,“你敢耍我?”“谁耍你了?”韩增伶牙俐齿,“此人是搜粟都尉魏相,年前还屁都不是呢,被陛下擢拔,平步青云,受到陛下如此信任,他不是义子胜似义子。”“你就是魏相。”男人看过去,好似要把名字和脸对上,“那你是韩增?”“正是本将军。”男人明显态度缓和,没那么大的敌意了,嘲讽道,“久闻大名,现在一看不过如此。”韩增不服气:“你暗我明,况且我还带着这么个累赘,不然我早收拾掉你了。”“呵呵,战场之上,谁还等你摆好阵势再打,你当敌人都是宋襄公呢?”韩增有些支吾,“像我这般,能运天时地利人和为己用的,方为大将军之才。”男子傲然道。“呸!你也配!卫大将军,霍大将军,你比得上哪个?”男子认真想了许久,答道,“今日不及,明日未必不及。” 第79 章 华晔 “今日不及,明日未必不及。” 男子傲然道。 韩增上前,拍拍男子肩膀,男子皱眉,到底还是没打开,韩增语重心长道, “曾经我也和你想得一样,自比卫、霍二位大将军。” “现在呢?”男子脱口而出问道。 “已经很久没有这想法了,有些事,不是你想就有用的,哦,对了,努力也没用,八辈子赶不上。” “无妨,”男子大方一笑,“就算比不上也无妨。” “嗨,你这人还真奇怪,看你信誓旦旦的自比卫、霍,好像比不上就要死似的,现在又说,比不上也无妨,你到底想干嘛?真是个怪人。” “若把目标定为一个都尉,做到都尉也就到头了,而我把大将军看做目标,就算最后没做到,再不济也比都尉强。” 韩增细品一下这段话,发现说得还挺有道理。 魏相咳出水,身子舒服了些, 愈看男子面相愈贵, “你姓甚名谁?” “赵充国,陇西郡上邽人。” “赵充国...”魏相念了几遍,记下此名。 汉时陇西郡为甘肃一带,毫无疑问的边境,赵充国是后汉武帝时期,仅有的名将,其出身边境,为人侠义,对匈奴和羌氐之事极为了解, 随李广利出征,给李广利擦了好几次腚,会为麒麟阁功臣之一,昭帝时深受重用,西汉两朝的整条边陲防线,都是由赵充国防卫, 时人评价其为“贵谋而轻战。”说白了,就是能用脑子搞定你,绝不会动用武力。 刘彻吞并匈奴,在太子据的助力下,大改世界线,同时也改变了赵充国的命运,他没有上战场报效的机会, 时势造英雄,时势没了,赵充国也干成街溜子了,本想去长安寻一份差事,被刘彻偶遇,一眼看中,直到迁都后,又被刘彻带到了洛阳, 刘彻存了个私心,熊儿身边贤才太多,刘彻没把赵充国推荐给儿子,想着自己留下,早晚有用到的时候,果然,将海外借贷归给刘彻后,赵充国的作用就来了,刘彻要其一手操办海外诸事, 说来,赵充国完全没被任何事验证过,刘彻就准备把海外之事一手交给他,可见刘彻用人之大胆, 代入赵充国视角就更迷糊了,他一个无业游民,走在马路上,突然被一国的前皇帝看中了,拉着他就要委以其大任,也幸亏赵充国真是那块料,不然早被吓跑了。 “我被你耽搁不少功夫,你没事跟着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充国向二人抱拳,姿势很江湖。 韩增和魏相也学了下,但远没有赵充国那么有江湖气,笑了笑,赵充国转身离开。 “此子不凡啊。” 魏相肯定道。 “这还用你说,谁都看出来了,娘的,被他摆了一道,下次有机会,必须还回来!” 韩增忿忿不平,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瘪, 不过,韩增怎么输的,就怎么赢回来,没想过用身份压赵充国,太丢分。 “唉,洛水那头,为何这么多人?还全是女的?” 韩增安分不了一会儿,赵充国走后顿感无聊,东张西望,又让他找到了好玩的事, 只见洛水岸边,有百十个妙龄女子,她们身着颜色各异,韩增还没过去,就好似闻到了香风, 韩增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雄性想要在雌性面前展示,是自然界动物的本能反应,其目光大亮,拉起魏相, “走,去那边看看。” “大哥,我刚落水啊,衣服还没干呢!” “天这么热,一会儿不就干了。” 魏相语塞,和韩增待在一起,比干了几天活都累,痛苦的闭上眼睛,右眼皮直跳,魏相心中叫苦, 今日何时能过去? “你...你...”魏相上气不接下气,“你先去吧,我在这坐着等你。” “这么多女子,平日里哪得见?走!一起去!若我没记错,你还是...” 魏相无力的摆摆手,“你去吧,我歇会,人一多我头晕。” “好吧。” 韩增投去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见韩增不再粘牙,魏相长出口气,闭目养神,他看相是下意识的动作,人一多,他个个看过去,大脑就超载了,平日在朝堂上,魏相也不敢乱看,今天看几个,明天看几个,慢慢把人看全了就好了, 至于这一股脑女子,魏相也不想多看, “走吧。” 韩增开口。 魏相睁开眼,用手盖在眉毛上,挡住刺眼光线,自己一闭眼过去了这么久? “走?你是刚去吧。” “嗯,”韩增一眼没了兴致,“你不是累了吗,咱们回去吧。” 这理由倒是稀奇,在魏相记忆中,韩增从没因为自己累了而停止迫害,今日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反而激起了魏相的好奇心, “什么情况啊?” “就是一群女子在喊叫。” 韩增像霜打的茄子。 “喊什么啊?”叫声太嘈杂,魏相没去认真听,仔细听去,玉公子三个字不绝于耳,魏相恍然,原来是霍嬗。 “哦!”魏相长哦一声,“哈哈哈哈,你一去,都没人理你吧。” 韩增酸言酸语道:“真骚包,没事半躺在舟上垂钓做什么?垂钓就好好钓,我们都是坐着,他非躺着。” “和如何钓没关系,与人有关。” 魏相哈哈大笑,少有的见韩增吃瘪,让魏相大为开心。 “走走走!” “走什么啊?” 这是让魏相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拉着韩增往人群里挤, “挤什么?臭男人!” “上一边去!”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魏相被喷得晕头转向,好像全天下就霍嬗一个男子,像我们这些都不算,好不容易带着韩增挤到岸边,恰好霍嬗起身, 霍嬗穿着似纱似锦,鱼龙华文, 舟上有一鼓吏,一击琴, 霍嬗眉眼间一点红,男生女相,却又带着威严神相,脚踩在舟前,另一只脚划过水面,带动涟漪一片, 整个水面都静了,人儿也静,鱼儿也静, “华晔晔,固灵根。” 霍嬗清冷的声音,顺着涟漪波纹传递, 江山寥廓, 身子向后倒去,又在半空中悬住, “神之游,过天门!” 魏相看呆了,脑中闪过一事, 这是陛下所作之诗! 正为刘彻所作。 秋风辞,尽显一义,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而此诗华晔晔,刘彻作时,已超然七情六欲,他衣着华贵,乘天马轩冕,游过天门,气象无人能及! “车千乘,敦昆仑。” 鼓琴交织,两道声音似阴与阳,浩大磅礴,鼓声琴音蒸腾上空,云朵幻化为七彩祥云, 霍嬗每个动作刚柔并济,没有快速的舞步,更像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拼接, 如鱼,如龙, 整个人身上都披着金光, “神之出,排玉房。” 韩增咬牙切齿,又服气,又不服,看向四周众人,俱是眼神痴痴望着水中玉人, 鼓声急,琴声追赶,霍嬗舞姿由缓变急, “福滂洋,迈延长。遍胪欢,腾天歌。” 余音绕梁,众人迟迟没有醒过来, 等到再看向舟上时,只留下鼓、琴,歌者和乐者,俱是不见去向, 哗!!! 洛水岸边赞声不绝。 魏相久久不语,转头看向韩增,韩增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是不该看的。” 韩增颓丧抹了把脸, “走吧。” “要不你也跳?” “我跳个鬼跳!!!” ........ “参见皇后娘娘!” 义妁寝宫内, 义妁对史皇后尽足了礼仪,听到皇后娘娘的称呼,史皇后眼神复杂, 史氏、义妁、金乌兰三女,几乎是同时进宫的,三女关系甚密,义妁最长,也早在宫内为医官,对宫内的事都要比另外两女了解,故对两位妹妹照顾甚多, 如今,三女也时常见面,却觉得距离越来越远,生分了许多, 史皇后雍容威仪,钱能养人,权力更能养人, “姐姐,你还是唤我妹妹吧。” 史氏屏退宫女,拉着义妁坐下,义妁身子一顿,想了想,还是没把手抽出来, “臣妾不敢。” 义妁摇了摇头。 史氏正要开口,鲤儿赤着脚跑出, “大哥!大哥!你来了吗?” 见大哥没来,鲤儿失望的嘟起嘴巴,见状,义妁皱眉道, “鲤儿,不可不讲礼,你过来,见过母后。” 刘鲤儿走过来,向史皇后行礼, “鲤儿见过母后,母后,大哥哩?” 汉原则上奉行周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尽管实际继承时,各种特殊情况太多),无论皇子皇女是否为皇后亲生,都要认皇后为嫡母,自己亲生母亲为庶母, 史皇后很喜欢鲤儿这个孩子,又机灵又懂事, “牛儿在宫内读书。” “啊,今日都没有课业,大哥还如此用功,不愧是大哥啊。” “鲤儿,叫皇兄。”义妁补充道。 鲤儿啊了一声,“阿母,我都叫惯了大哥,我改口叫皇兄,大哥也听着不习惯啊。” “就叫大哥吧,听着亲近,”史皇后微笑道,“这俩孩子一直要好。” 义妁沉默。 按理说,她不想鲤儿和太子走得太近,她在宫内被其他皇妃孤立,一是因常年无子,二则是因两个孩子走得太近,让其他女人以为义妁是皇后这边的, 义妁处于矛盾之中,身为皇妃她不想让鲤儿与太子太近,身为阿母,鲤儿能有个好大哥、好玩伴,鲤儿开心就行,所以,义妁一直没有加以约束, “想来课业也做得差不多了,鲤儿,你去找牛儿去吧,我这有些铢钱,今晚有鱼龙戏,你们俩个还能搭个伴。” 幸福来得太突然, 鲤儿激动道:“母后,我可以和大哥去看鱼龙戏吗?!” “自然。” 鲤儿又看向阿母,眼神楚楚可怜,义妁无奈道, “去吧。” “好耶!”鲤儿撒腿就跑,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 史皇后叫住鲤儿, “鲤儿!” 鲤儿站住,还以为母后又反悔了, “拿着钱啊。” “嗯!” 鲤儿回头接过铢钱,又欢天喜地的跑了。 目送着女儿跑远,义妁抬手挥退宫女,只剩下淳于越一人, “你也下去。” 淳于越领命:“是,娘娘。” 等到只剩下史氏和义妁二人后,义妁感叹道, “你还随身带着铢钱?都没用得地方啊。” 史皇后微笑道:“姐姐,带着就有用到的时候,你看,这不是给鲤儿用上了吗。” 闻言,义妁认真看向史氏, 她变了, 面容相比刚进宫时,没那么稚嫩,相比于面容,变化更多的是内在, 义妁摇摇头:“皇后娘娘,处心积虑至此,有话您就说吧。” “鲤儿很聪慧,比陛下的其他孩子都要聪慧,姐姐若是生了儿子,也定然不差。” 义妁猛地抬起头,直视史氏,生不出儿子是她的逆鳞,旁人都是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可史氏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是在故意挑衅吗? 对上史氏的眼神,格外真诚,仿佛只是说义妁若生子会很聪慧这一件事,不加任何其他深意,偏偏这真诚让义妁有些无措, “姐姐早晚有一日会生出儿子的。” “谢...谢谢。” 话说出口,义妁就后悔了, 我说谢谢做什么?! 史氏身上就有如此的魅力,会让人真诚相待, 只,只是...她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可是,姐姐,现在皇子已经有三个了,孕内的又有三人,您再生出儿子时,是七皇子、八皇子了。” 闻言,义妁表情古怪,她如此聪明,怎会不知史氏是什么意思,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是,姐姐。” 史氏长舒口气,想了许久, “妹妹,你变了,但又没变。” 听到姐姐唤自己妹妹,史氏现出真诚的笑容, “妹妹在宫内需要有自己人。” “那你为何不早来找我?” 义妁看着史氏的眼睛问道。 史氏叹道:“我本只想孑然一人,却发现完全不行。” 义妁也听说过史氏不助母家的事,对其所言也是信任,淡淡开口道, “世事便是如此......没人支着,什么都做不成。” “今日不及,明日未必不及。” 男子傲然道。 韩增上前,拍拍男子肩膀,男子皱眉,到底还是没打开,韩增语重心长道, “曾经我也和你想得一样,自比卫、霍二位大将军。” “现在呢?”男子脱口而出问道。 “已经很久没有这想法了,有些事,不是你想就有用的,哦,对了,努力也没用,八辈子赶不上。” “无妨,”男子大方一笑,“就算比不上也无妨。” “嗨,你这人还真奇怪,看你信誓旦旦的自比卫、霍,好像比不上就要死似的,现在又说,比不上也无妨,你到底想干嘛?真是个怪人。” “若把目标定为一个都尉,做到都尉也就到头了,而我把大将军看做目标,就算最后没做到,再不济也比都尉强。” 韩增细品一下这段话,发现说得还挺有道理。 魏相咳出水,身子舒服了些, 愈看男子面相愈贵, “你姓甚名谁?” “赵充国,陇西郡上邽人。” “赵充国...”魏相念了几遍,记下此名。 汉时陇西郡为甘肃一带,毫无疑问的边境,赵充国是后汉武帝时期,仅有的名将,其出身边境,为人侠义,对匈奴和羌氐之事极为了解, 随李广利出征,给李广利擦了好几次腚,会为麒麟阁功臣之一,昭帝时深受重用,西汉两朝的整条边陲防线,都是由赵充国防卫, 时人评价其为“贵谋而轻战。”说白了,就是能用脑子搞定你,绝不会动用武力。 刘彻吞并匈奴,在太子据的助力下,大改世界线,同时也改变了赵充国的命运,他没有上战场报效的机会, 时势造英雄,时势没了,赵充国也干成街溜子了,本想去长安寻一份差事,被刘彻偶遇,一眼看中,直到迁都后,又被刘彻带到了洛阳, 刘彻存了个私心,熊儿身边贤才太多,刘彻没把赵充国推荐给儿子,想着自己留下,早晚有用到的时候,果然,将海外借贷归给刘彻后,赵充国的作用就来了,刘彻要其一手操办海外诸事, 说来,赵充国完全没被任何事验证过,刘彻就准备把海外之事一手交给他,可见刘彻用人之大胆, 代入赵充国视角就更迷糊了,他一个无业游民,走在马路上,突然被一国的前皇帝看中了,拉着他就要委以其大任,也幸亏赵充国真是那块料,不然早被吓跑了。 “我被你耽搁不少功夫,你没事跟着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充国向二人抱拳,姿势很江湖。 韩增和魏相也学了下,但远没有赵充国那么有江湖气,笑了笑,赵充国转身离开。 “此子不凡啊。” 魏相肯定道。 “这还用你说,谁都看出来了,娘的,被他摆了一道,下次有机会,必须还回来!” 韩增忿忿不平,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瘪, 不过,韩增怎么输的,就怎么赢回来,没想过用身份压赵充国,太丢分。 “唉,洛水那头,为何这么多人?还全是女的?” 韩增安分不了一会儿,赵充国走后顿感无聊,东张西望,又让他找到了好玩的事, 只见洛水岸边,有百十个妙龄女子,她们身着颜色各异,韩增还没过去,就好似闻到了香风, 韩增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雄性想要在雌性面前展示,是自然界动物的本能反应,其目光大亮,拉起魏相, “走,去那边看看。” “大哥,我刚落水啊,衣服还没干呢!” “天这么热,一会儿不就干了。” 魏相语塞,和韩增待在一起,比干了几天活都累,痛苦的闭上眼睛,右眼皮直跳,魏相心中叫苦, 今日何时能过去? “你...你...”魏相上气不接下气,“你先去吧,我在这坐着等你。” “这么多女子,平日里哪得见?走!一起去!若我没记错,你还是...” 魏相无力的摆摆手,“你去吧,我歇会,人一多我头晕。” “好吧。” 韩增投去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见韩增不再粘牙,魏相长出口气,闭目养神,他看相是下意识的动作,人一多,他个个看过去,大脑就超载了,平日在朝堂上,魏相也不敢乱看,今天看几个,明天看几个,慢慢把人看全了就好了, 至于这一股脑女子,魏相也不想多看, “走吧。” 韩增开口。 魏相睁开眼,用手盖在眉毛上,挡住刺眼光线,自己一闭眼过去了这么久? “走?你是刚去吧。” “嗯,”韩增一眼没了兴致,“你不是累了吗,咱们回去吧。” 这理由倒是稀奇,在魏相记忆中,韩增从没因为自己累了而停止迫害,今日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反而激起了魏相的好奇心, “什么情况啊?” “就是一群女子在喊叫。” 韩增像霜打的茄子。 “喊什么啊?”叫声太嘈杂,魏相没去认真听,仔细听去,玉公子三个字不绝于耳,魏相恍然,原来是霍嬗。 “哦!”魏相长哦一声,“哈哈哈哈,你一去,都没人理你吧。” 韩增酸言酸语道:“真骚包,没事半躺在舟上垂钓做什么?垂钓就好好钓,我们都是坐着,他非躺着。” “和如何钓没关系,与人有关。” 魏相哈哈大笑,少有的见韩增吃瘪,让魏相大为开心。 “走走走!” “走什么啊?” 这是让魏相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拉着韩增往人群里挤, “挤什么?臭男人!” “上一边去!”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魏相被喷得晕头转向,好像全天下就霍嬗一个男子,像我们这些都不算,好不容易带着韩增挤到岸边,恰好霍嬗起身, 霍嬗穿着似纱似锦,鱼龙华文, 舟上有一鼓吏,一击琴, 霍嬗眉眼间一点红,男生女相,却又带着威严神相,脚踩在舟前,另一只脚划过水面,带动涟漪一片, 整个水面都静了,人儿也静,鱼儿也静, “华晔晔,固灵根。” 霍嬗清冷的声音,顺着涟漪波纹传递, 江山寥廓, 身子向后倒去,又在半空中悬住, “神之游,过天门!” 魏相看呆了,脑中闪过一事, 这是陛下所作之诗! 正为刘彻所作。 秋风辞,尽显一义,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而此诗华晔晔,刘彻作时,已超然七情六欲,他衣着华贵,乘天马轩冕,游过天门,气象无人能及! “车千乘,敦昆仑。” 鼓琴交织,两道声音似阴与阳,浩大磅礴,鼓声琴音蒸腾上空,云朵幻化为七彩祥云, 霍嬗每个动作刚柔并济,没有快速的舞步,更像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拼接, 如鱼,如龙, 整个人身上都披着金光, “神之出,排玉房。” 韩增咬牙切齿,又服气,又不服,看向四周众人,俱是眼神痴痴望着水中玉人, 鼓声急,琴声追赶,霍嬗舞姿由缓变急, “福滂洋,迈延长。遍胪欢,腾天歌。” 余音绕梁,众人迟迟没有醒过来, 等到再看向舟上时,只留下鼓、琴,歌者和乐者,俱是不见去向, 哗!!! 洛水岸边赞声不绝。 魏相久久不语,转头看向韩增,韩增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是不该看的。” 韩增颓丧抹了把脸, “走吧。” “要不你也跳?” “我跳个鬼跳!!!” ........ “参见皇后娘娘!” 义妁寝宫内, 义妁对史皇后尽足了礼仪,听到皇后娘娘的称呼,史皇后眼神复杂, 史氏、义妁、金乌兰三女,几乎是同时进宫的,三女关系甚密,义妁最长,也早在宫内为医官,对宫内的事都要比另外两女了解,故对两位妹妹照顾甚多, 如今,三女也时常见面,却觉得距离越来越远,生分了许多, 史皇后雍容威仪,钱能养人,权力更能养人, “姐姐,你还是唤我妹妹吧。” 史氏屏退宫女,拉着义妁坐下,义妁身子一顿,想了想,还是没把手抽出来, “臣妾不敢。” 义妁摇了摇头。 史氏正要开口,鲤儿赤着脚跑出, “大哥!大哥!你来了吗?” 见大哥没来,鲤儿失望的嘟起嘴巴,见状,义妁皱眉道, “鲤儿,不可不讲礼,你过来,见过母后。” 刘鲤儿走过来,向史皇后行礼, “鲤儿见过母后,母后,大哥哩?” 汉原则上奉行周朝的嫡长子继承制(尽管实际继承时,各种特殊情况太多),无论皇子皇女是否为皇后亲生,都要认皇后为嫡母,自己亲生母亲为庶母, 史皇后很喜欢鲤儿这个孩子,又机灵又懂事, “牛儿在宫内读书。” “啊,今日都没有课业,大哥还如此用功,不愧是大哥啊。” “鲤儿,叫皇兄。”义妁补充道。 鲤儿啊了一声,“阿母,我都叫惯了大哥,我改口叫皇兄,大哥也听着不习惯啊。” “就叫大哥吧,听着亲近,”史皇后微笑道,“这俩孩子一直要好。” 义妁沉默。 按理说,她不想鲤儿和太子走得太近,她在宫内被其他皇妃孤立,一是因常年无子,二则是因两个孩子走得太近,让其他女人以为义妁是皇后这边的, 义妁处于矛盾之中,身为皇妃她不想让鲤儿与太子太近,身为阿母,鲤儿能有个好大哥、好玩伴,鲤儿开心就行,所以,义妁一直没有加以约束, “想来课业也做得差不多了,鲤儿,你去找牛儿去吧,我这有些铢钱,今晚有鱼龙戏,你们俩个还能搭个伴。” 幸福来得太突然, 鲤儿激动道:“母后,我可以和大哥去看鱼龙戏吗?!” “自然。” 鲤儿又看向阿母,眼神楚楚可怜,义妁无奈道, “去吧。” “好耶!”鲤儿撒腿就跑,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 史皇后叫住鲤儿, “鲤儿!” 鲤儿站住,还以为母后又反悔了, “拿着钱啊。” “嗯!” 鲤儿回头接过铢钱,又欢天喜地的跑了。 目送着女儿跑远,义妁抬手挥退宫女,只剩下淳于越一人, “你也下去。” 淳于越领命:“是,娘娘。” 等到只剩下史氏和义妁二人后,义妁感叹道, “你还随身带着铢钱?都没用得地方啊。” 史皇后微笑道:“姐姐,带着就有用到的时候,你看,这不是给鲤儿用上了吗。” 闻言,义妁认真看向史氏, 她变了, 面容相比刚进宫时,没那么稚嫩,相比于面容,变化更多的是内在, 义妁摇摇头:“皇后娘娘,处心积虑至此,有话您就说吧。” “鲤儿很聪慧,比陛下的其他孩子都要聪慧,姐姐若是生了儿子,也定然不差。” 义妁猛地抬起头,直视史氏,生不出儿子是她的逆鳞,旁人都是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可史氏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是在故意挑衅吗? 对上史氏的眼神,格外真诚,仿佛只是说义妁若生子会很聪慧这一件事,不加任何其他深意,偏偏这真诚让义妁有些无措, “姐姐早晚有一日会生出儿子的。” “谢...谢谢。” 话说出口,义妁就后悔了, 我说谢谢做什么?! 史氏身上就有如此的魅力,会让人真诚相待, 只,只是...她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可是,姐姐,现在皇子已经有三个了,孕内的又有三人,您再生出儿子时,是七皇子、八皇子了。” 闻言,义妁表情古怪,她如此聪明,怎会不知史氏是什么意思,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 “是,姐姐。” 史氏长舒口气,想了许久, “妹妹,你变了,但又没变。” 听到姐姐唤自己妹妹,史氏现出真诚的笑容, “妹妹在宫内需要有自己人。” “那你为何不早来找我?” 义妁看着史氏的眼睛问道。 史氏叹道:“我本只想孑然一人,却发现完全不行。” 义妁也听说过史氏不助母家的事,对其所言也是信任,淡淡开口道, “世事便是如此......没人支着,什么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