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己要心动的》 1、第 1 章 七月,z城高温来袭,意味着适合减肥的三伏天即将到来,城西的健身房涌入一批新顾客。 因为临时有病人,宋茴晚了一个多小时才下班,到健身房的时候,各类器械都被占据了。 每年七八月都这样,但用不了多久,这群人就会光速消失。 可这也就意味着,她有两个月的时间难以通过大量出汗的方式排解掉病人给她带来的郁闷。 更烦了。 拎包到健身房门口的台阶上蹲着,宋茴点了根烟。 都说做心理医生的有天然的亲和力,宋茴不同,她五官硬朗,没表情的时候就像在冷脸,肢体动作又拽又野,此刻皱着眉缠绕在烟雾里,路过的狗都得绕开她。 偏有人不识趣,一双细高跟,清脆的落入她眼底。 “叮咚”,敲碎宋茴口中的烟雾。 “宋医生?” 女人的声音如划开春雪的暖阳,温柔、轻盈。 可在宋茴耳中,就是三伏天里不懂事的烈日。 她指尖微拧,掐灭抽了半根的烟,嘴角随着烟雾的弧度慢慢抬起,笑得冷漠又玩世不恭。 只那一下,宋茴收敛表情迅速起身,平稳的目光从女人长而直的黑裤到她怀里抱着的奄奄一息的白色猫咪,瞳孔随之重重一缩。 眼前画面忽转,像是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大雪天,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风雪冷冽,她干净如画,如雪地里鲜嫩的梅花,高洁、傲骨。 如今是艳阳天,可她一样的穿搭,一样的妆容,一样的表情,连怀里抱的猫儿都一样。 她或许是被设定好程序的ai吧,怪不得在那场浪漫的风雪里,只有自己动了心。 没有心情和她寒暄,宋茴单手拎包,侧身绕过她。 刚下一节楼梯就被握住手腕。 “宋医生。” 女人和她肩膀相撞,身子的热气依偎进她怀里。 两个人都被晒的滚烫,夜晚的风并不凉爽,肌肤触碰冒汗的滋味让宋茴心里的烦闷愈发拔高。 “有事吗?” 宋茴对她态度不差,只是生疏:“贺老板。” 贺韵抿抿唇,自觉松手。 “宋医生,能麻烦你帮我联系程医生吗?铃铛生病了,我找了很多家宠物医院,都说治不好,程医生医术了得,我想只有她能救铃铛。” 铃铛,她怀里猫儿的名字。 三年前,贺韵在雪里捡到被抛弃的它,也是在那天,她遇见了成为心理医生没多久的宋茴,两人一块儿为小猫取的名字。 那个雪天,她救了差点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的铃铛,也救了被病人折磨到心理阴暗的宋茴。 看着敛着一口气的猫儿,宋茴心下微动,可脑海里回荡的是贺韵乖刁的语气:“是她自己要心动的。” ai会有真情实感吗? 没有,但会嘲讽,会装乖。 宋茴“啧”了声,指尖紧紧掐着的半支烟又送回唇心,懒洋洋的半含半咬。 “你没有导航软件吗?找得到我,找不到她?” 讽刺意味浓郁,满满的报复心理,听感上又极度轻松,没把贺韵放眼里。 贺韵似乎不知所措,漂亮的眼睛里氤氲出一圈水汽,可怜到仿佛不知为何被她这样对待。 “程医生的手机打不通,她的宠物诊所关门快一个月了,我真的找不到她,我只知道你们是朋友,宋医生,帮帮我吧。” 她咬字轻,平日里听起来柔柔的舒心,急得时候更轻,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但这人没这么乖,她喊“宋医生”,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想要宋茴发挥医生的爱心,挽救一条生命。 宋茴眉眼荡漾开。 她微微弯腰,凑到贺韵耳边,浑然是胜利者的姿态,“不好意思啊,你说的,做医生不要太有医德,否则很容易被无理取闹的患者牵着鼻子走,我呢,已经深刻意识到这点,所以,下班时间请不要打扰我。” 说罢,她顶顶上颚,缺德的发出一声“嘚”。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撒谎,她现在真挺没医德的,只是还没到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褪色的程度。 熟练的打开各软件给好友程紫露发送消息,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 点点屏幕,宋茴眯着眼,忍着骂人的心情,用微信发起电话轰炸。 数十遍之后,电话终于接通。 “程!紫!露!你的手机是摆设吗?” “嘿嘿嘿……” 被骂的人乐呵呵的,“我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宋茴:“……” 忙什么?忙着修仙吗? 怕她不信,程紫露解释:“我前阵子测体重,发现我今年胖了十斤,整整十斤!我痛定思痛,决心减掉这些不属于我的肥肉,于是我买了三伏天光速减肥瘦身课程,这个点,我还在健身房呢。” 宋茴信了。 大小姐任性,自己家的宠物诊所想开就开,想关就关,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收益。 坐吃山空都能挺到下辈子。 她换了称呼:“程医生,请打开你的未接来电看一眼,尽快给人家回电,ok?” “未接来电?” 程紫露划了划手机,“就贺韵的啊,你怎么知道她打电话给我了?她找不到我找你了?不是,你这么在意干嘛?还喜欢她呢?” 一连串的问题吵得宋茴心烦。 她没好气的回:“谁在意她?是铃铛生病了,好歹是我抱过的猫,找你看个病没问题吧?” “你最好只是在意铃铛。” 那头挂断了电话。 宋茴没多问,她了解好友的个性,做事是任性了些,但一向靠谱,而且比自己有医德,不会见死不救。 后续就跟她没关系了,她不是宠物医生,帮不上忙。 不过…… 宋茴脚步一顿,后知后觉的回头。 健身房门口的台阶上已经没人了。 她拧眉,想不明白。 她和贺韵三年没联系了,而且单方面拉黑。 贺韵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 * 夜里翻来覆去的不舒服,宋茴打开台灯,看了眼床头柜上摆着的电子时钟。 十点半。 不算晚。 宋茴果断下床,换了运动装备准备出门。 她家附近不适合跑步,老人孩子又多,稍微早一点就都聚集在家门口,想在巷子里跑两圈出出汗,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到门口换鞋,宋茴尽量放轻动作,但还是惊醒了隔壁的人。 客厅的灯被点亮的瞬间,宋茴挤出一个笑,“妈……” 被吵醒的人神情倦怠,眼神里透露着不耐。 “你又干什么?每天八九点才回来,现在大半夜的还要出去?你知道邻里街坊怎么说你的吗?你一个当医生的,就不能有点正形吗?” 习以为常的批评。 印象里,宋茴从未在爸妈这儿得到过一句夸赞。 她承认自己是普通人,没那么优秀,可她难道就一点优点都没有吗? 升高嘴角的弧度,宋茴歪着头,越发没正形。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我做什么不用跟他们汇报吧。” 她妈被气到了,“你都二十八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一天到晚的窝在健身房里,那怪得了别人议论你吗?选什么职业不好,非得当心理医生,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忙什么,让你相亲又不去,你要是到三十岁还没嫁出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宋茴突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无语到极点,她还是笑了下。 高考的志愿是爸妈填的,逼着她学医,现在又怪她做了医生。 在这个家里,她做什么都不对。 弯腰系上运动鞋的鞋带,宋茴挺直身板,笑嘻嘻的回:“那确实不行,怎么能让我妈丢脸,这样,我明天就搬出去,保证不再给外人议论的机会。” 她推门出去,里面的人气到声音都锐了几个度,“有本事就别回来!” 宋茴收敛笑意,但脚步轻快,丝毫没有被影响。 她早就想搬出去了。 按照计划到江边的堤坝跑完五公里,宋茴站在迎风口,感受汗液滑过肌肤的快感。 身心舒服了她才想起今晚可能没地方住,不假思索的,她给程紫露打去电话。 程紫露这个夜猫子,天不亮是不会睡觉的,和白天找她的艰难不同,深夜的电话不到三秒就接通了。 “借我住宿几天。” 两人从小一块儿野大的,宋茴对她向来有话直说,“我找到房子就搬走,你家那边的健身房人多吗?” 合适的话,宋茴打算在那边租房。 程紫露:“不多,你来呗,但我还在诊所呢,你打个车来接我吧。” “行。” 宋茴没多想,打车到宠物诊所门口才发觉里面灯火通明,可能不止程紫露一人。 下意识的,宋茴捏起衣领,埋头闻了闻。 她跑完步直接过来的,一身汗味,不会臭吧? 不是,臭又怎么样? 谁在乎。 松开扯着衣服扇风的手,宋茴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一进去就看到程紫露了,身上是没形象的短袖短裤,不修边幅的躺在休息区刷手机。 宋茴的视线往周边转了两圈,没见着别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隐隐的有点失落。 程紫露抬眼看她,捕捉到她低眉的瞬间。 逗她:“找人还是找猫?” 宋茴翻了个白眼。 “铃铛怎么样?” “那我出手能有第二种可能吗?” 程紫露起身,“请我吃饭啊,为了你累到现在。” 宋茴正想说“请”,身后就有人先了她一步,“我请吧,请两位医生吃饭,谢谢你们救了铃铛。”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语调比白天平缓多了,又是那种随性撩人的姿态。 她真的很会。 宋茴有种被抓包的偷感。 不动声色的和她拉远距离,宋茴眼皮子耷拉着,没抬一下。 “你们去吧,我累了,钥匙给我。” 整句话都是对程紫露说的。 “哦~” 特意拉长尾调,程紫露一边掏钥匙一边冲着宋茴挑眉。 “谁请客我都没所谓的,但你确定不吃?” 宋茴一把抢过钥匙,“不吃。” 她今天跟贺韵一顿装,结果转头就求助好友,现在还被逮个正着,去吃饭? 那不是白装了。 一转身,身体跟开了导航似的撞上后面挡着的人。 膝盖碰到,宋茴骤一抬头,唇瓣差点擦过贺韵的下巴。 两人咫尺之间,这样暧昧的距离,贺韵也稳稳的站着,如同两人初识时,将宋茴小心翼翼的试探放大,再让她深信不疑,到深陷。 这人真是一点没变。 宋茴面无表情的撤开,以最快的速度把暧昧打破。 同样的陷阱,她不会掉两次。 “宋医生。” 贺韵在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喊住她,声音轻软漂浮,像在打趣,又像是报复她白天的缺德。 “你是在躲着我吗?” 宋茴不屑的嗤笑,“开玩笑,我躲你干嘛?” 贺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脸上似笑非笑。 “拉黑我,不来猫咖,不算吗?” 宋茴哑言。 见宋茴不说话,她又人畜无害的问:“是因为那天我没有收你的玫瑰吗?” “可是……” 她慢慢的,小声的,带有一点委屈的说:“明明是你自己扔掉的。” 2、第 2 章 夜里十二点的烤肉店烟火气十足,宋茴抱着双臂,昂首挺胸的被油烟围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我不是自愿来的”装。 程紫露用公筷给她夹了两片五花肉,烤得金灿灿的,“滋啦”冒油。 “来都来了,吃口呗。” 宋茴斜眼看她,“你不是减肥吗?” “不吃饱哪儿有力气减肥。” 说着,程紫露用菜叶包着烤五花,仰头喂到嘴里。 边吃边扇动肩膀,露于表面的快乐。 从宋茴有记忆开始,这人就挺没心没肺的,明明是大小姐,但有口吃的就能高兴一整天,宋茴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幸福可以这样简单。 对面坐着的人也没怎么动筷,一直弯腰帮忙烤肉,话不多,但笑盈盈的,程紫露说点什么没营养的她都能回,很能提供情绪价值。 让宋茴想起刚做心理医生那半年,她被病人的故事折磨到差点抑郁,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朋友推荐她撸猫撸狗,说能治愈,她听信去了猫咖,但治愈她的不是小猫,而是贺韵。 无论宋茴说什么致郁的话题,贺韵都能耐心的聆听,她就像能包纳百川的海洋,无边无际的辽阔,宋茴看不透她,但她能轻而易举的击碎宋茴。 宋茴实在不想和贺韵聊太多,但程紫露对她很好奇。 当年宋茴捧着玫瑰找贺韵表白,玫瑰都没送到她手上就折返了,程紫露只知道宋茴表白失败,但不知道为什么失败。 “你还在大学城开猫咖吗?” 程紫露若无其事的发问:“生意怎么样?” “老样子,挺冷清的。” 两人在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那天风雪堵了路,程紫露到猫咖接宋茴,和贺韵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时候猫咖的生意就一般,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程紫露若有所思,“那还开着干嘛,不赚钱吧。” 贺韵笑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如果不开了,那些猫儿就没有家了。” “哦?” 程紫露扭头看宋茴,故意问:“是怕猫儿没家,还是怕需要疏解心事的人没地方可去?” 宋茴“呵”了声。 “贺老板心胸宽广,自然两者都有,否则猫咖哪儿来那么多的回头客。” 贺韵没否认,反而盯着宋茴,可惜的说:“不知道是我哪里没做好,丢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宋茴笑得愈发讽刺,眼底不经意的流过一抹凉意。 “对贺老板来说不就一个客人吗?” 宋茴亲眼见过贺韵对客人的态度,她曾以为独属于自己的温柔和耐心,其实属于猫咖的每一个客人。 贺韵被质问的顿了顿,似乎在回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宋茴意味深长的说:“不一样的。” 宋茴没兴趣再品味她话里的真假,只敲打着将两人的划线分明,“贺老板,既然铃铛没事了,饭也吃了,就到这儿吧,一天天的大家都挺忙的,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 贺韵听懂了,不恼,平静的回:“今天确实麻烦了,铃铛还要在程医生的诊所待上几天,辛苦程医生,大晚上的不好打车,我送两位吧。” 知道宋茴不待见她,干脆就只感谢程紫露,让宋茴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程紫露应了,等贺韵去买单,她小声跟宋茴咬耳朵:“你是对她念念不忘,还是记恨她拒绝你啊?” 宋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都!没!有!” 程紫露仿佛没听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知道了,你爱而不得对吧?” “可是我感觉她对你挺主动的啊,你到底跟她表白了没有?会不会她没有拒绝,你误解了?” “绝对是这样,她说你自己把玫瑰花扔了,肯定是你自己临阵脱逃,还怪人家不喜欢你。” 程紫露有理有据,“你高中的时候说想学体育,你妈一句话你就放弃了,还选了自己不喜欢的医学专业,大学的时候说要转专业,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愣是没进去,你表白的时候也这样吧。” 宋茴:“……” 不是无法反驳,是听起来,她真的是这种会临阵脱逃的人。 要表白那晚,她在玻璃窗外自我说服了快三个小时,最终还是没进去。 但她听到了贺韵和朋友聊天,贺韵的朋友问她怎么净干光撩不负责的事,贺韵说,“是她自己要心动的。” 这句话,宋茴记了整整三年。 表白不表白又怎么样呢,答案摆在那儿。 她不是一个有勇气接受失败的人。 “你坐她的车吧,我骑共享。” 宋茴像是逃走。 程紫露笑着摇摇头,和买完单回来的贺韵解释,“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乌龟属性的。” 从小到大都没自己做过主,心里再多不满也不敢反抗,缩在她的乌龟壳里,但不会自怨自艾,只是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玩世不恭,不为任何事消耗自己。 很优秀的心理医生呢。 “对了。” 程紫露想起个事,“你是怎么知道丢掉的玫瑰花是宋茴送的?” 似被问住了,贺韵抿了抿唇,好半响才露出个微笑。 “我看到的。” 在冷风里站了三个小时,鸵鸟似的埋着头,玫瑰花快被风吹散了,抱花的人急得团团转,偏就不敢往里迈一步。 既然不敢,就不要心动啊。 * 程紫露家挺偏的,老一辈传承下来的四合院,价值不菲,就是装修古朴了些,乍一看好像藏在林子里。 宋茴来过很多次,怕贺韵还没走,她故意在外面绕了几圈才进去,到门口却还是看到了贺韵的车,黑色的昂科威。 里面的灯亮着,迟迟没动静,念着自己要早起上班,宋茴硬着头皮往里。 拱形门进去是用鹅卵石铺成的窄道,一路有暖色的灯,流淌的溪水,幽静、雅致。 宋茴挺喜欢这里的环境的,如果不是离医院太远的话。 不,如果不是贺韵在这儿的话。 快凌晨一点,不知道两人是怎么想的,还猫着腰在逗程紫露养的金毛。 提到宠物的时候程紫露总能滔滔不绝,这会儿正跟贺韵科普养猫的注意事项。 可能是铃铛生病的缘故,贺韵听得很认真,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宋茴直接绕开。 大学的时候她经常来程紫露这儿住,程紫露给她留了房间,她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有。 等明天下班,她就去找房子搬走。 “宋医生。” 某人不太识趣。 宋茴仰头闭了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然后回身,“有事?” 贺韵轻轻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 “三年前,宋医生在猫咖充值了两千块钱,既然宋医生不打算再来了,那充值的钱自然要退还。” 宋茴望着那一沓翘起的边角,眉头紧了一下,“不用了。” 贺韵坚持,“宋医生不是想跟我撇清关系吗?该收下的。不然,我们怎么扯平呢?” 扯平…… 宋茴心底尘封三年的结,在重逢的第一晚,就被窥探到了。 她原以为不提、不看、不想,就能慢慢淡忘的。 “好。” 接过那沓钞票,宋茴迎着光,扯出一道笑容。 “麻烦贺老板亲自送一趟了。” “不早了,我就先睡了,二位继续。” 宋茴转身进屋。 屋里隔音挺好的,宋茴随手把钱丢到桌上,平静的洗澡上床睡觉,仿佛没受到半点影响。 不过是表白失败还发现被玩弄了感情,都过去三年了,她早就释怀了。 一觉到天亮,宋茴自然醒,隔壁的程紫露刚睡下,宋茴放轻声音,简单洗漱就出了门。 门口还停着那昂科威,只是车头的方向调转了。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宋茴抬腿就要溜。 “宋医生。” 车门打开,贺韵单脚跨出。 “我送你吧。” 宋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说好扯平的。 贺韵似乎能看透她,笑道:“我知道宋医生说的扯平是不想再见到我的意思,但我仔细想了想,昨天到健身房堵宋医生的行为有失分寸,为了弥补我在宋医生这儿被降到负分的印象,麻烦宋医生允许我献一次殷勤吧。” 说着,贺韵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在宋茴的注视下,她捧出了一束玫瑰花。 和宋茴那晚准备的一样,娇艳、鲜红。 “宋医生。” 贺韵怀里的玫瑰挡住了她的脸,她微微侧头,弯成缝的月牙眼肆意璀璨。 “可惜我没收到宋医生的玫瑰,不知道宋医生会不会喜欢我挑的。” 宋茴只瞥了一眼,“不喜欢。” 搞不懂这人想干嘛,但就她的游戏态度,拒绝准没错。 “好吧,不让它碍宋医生的眼。” 像是失望了,贺韵将玫瑰的包装拆掉,然后一根一根插进覆盖着植被的土壤里。 众绿中就多了点红。 勾着手指逗逗玫瑰花瓣,贺韵无声叹息,“宋医生,除了玫瑰,还有哪里让你觉得不高兴了吗?” 宋茴反问:“你很在乎吗?” 贺韵眨了眨眼睛,“在宋医生心里,我对宋医生很不在乎吗?” “是。” 宋茴不打算再和她弯弯绕,“你如果真的在乎,就不会时隔三年才来问我,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很烦。” “我的目的吗?” 贺韵直起身子,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宋茴。 到可以清晰的看到宋茴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她才停下脚步。 这个距离,宋茴可以闻到她身上沾染的玫瑰味。 从侧面看,两人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 “没有目的。” 她附在宋茴耳边,柔情的,蛊惑她。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敢?” “我看起来很难追吗?” 3、第 3 章 “我看起来很难追吗?” “医生?医生?” “嗯?” 宋茴恍若大梦初醒。 见她回神,面前十几岁的少年又开始诉说在学校遇到的种种不公,宋茴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忍无可忍的按铃叫停。 “弟弟,没病就不要装病了,我这儿是计时收费的,你再说下去,你妈要破产。” 少年脸色僵了下,恳求道:“医生,你就给我开个证明吧,我真的不想回学校,求你了。” 他委屈的样子,让宋茴想起自己初中那会儿。 她性格不好,懦弱,又过于安静,没什么朋友,在班里就是个隐形人,所以她也不喜欢上学,考高分会被议论,考低分会被爸妈批评,怎么做都讨不到好。 她也想过装病来逃脱,但哪怕是真的,都会被爸妈逼着到学校。 人没选择的时候挺可怜的。 医生的职责和同情心理左右抗衡,宋茴敲敲笔尖,最终写下一行病历。 “回家调养一周,多吃多喝多睡,一周之后来复诊。” “好嘞,谢谢医生。” 少年兴奋的伸手,在他即将触碰到病历的一瞬,宋茴又紧急收手,带点恶趣味的看他,“我就给你一周的时间调换心情,你要是敢继续装病或者不来复诊,我就到你学校揭穿你。” 学生时期都有厌学的时候,学校,家庭,同学,朋友,谁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茴不是墨守成规的医生,她亲身经历过,清楚的知道重压之下人的内心有多敏感脆弱。 放一周假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但就一周,且仅此一次,逃避也是有界限的。 上午的问诊就到这里结束,宋茴趁着楼道人少,偷摸溜到建筑后面的矮坡楼梯上坐着抽烟。 她烟瘾不重,烦心的时候才会抽两口,烟雾将眼前的风景扰乱重叠,能让她觉得身陷迷雾,思考无用,干脆彻底躺平。 和她健身的本质一样,都是逃避。 但她很喜欢。 “宋医生。”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宋茴再一次深刻的认知到逃避不可取的含义。 咬一口烟蒂,宋茴重重吐气,“贺老板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宋医生误会了,我只是路过。” 说着路过的人就这样在宋茴身边坐下,好像生怕宋茴不知道是专程为了她来的。 宋茴没有问她路过心理科室的大楼做什么,直接避免两人的交流。 贺韵亦是如此,没过界的询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躲着抽烟。 明明是再也不想见到的人,安静相处的时候竟然没让宋茴心怀芥蒂,反而异样的平和,以至于宋茴鬼使神差的就点燃了第二根烟。 烟雾缓慢的将两人隔开,许是被呛到,贺韵不太舒服的咳嗽一声,说:“我记得宋医生说过,烟酒是会让人上瘾的毒药,很多心理病人都有抽烟酗酒的坏习惯。” 宋茴懒散的睨她一眼。 “怎样?想转行当心理医生,还是想教育我?” 贺韵轻笑,“宋医生觉得呢?” 烟雾在唇间被吹散,宋茴抿住气息,想说“你还不够格教育我”,话未出口,那双艳红的唇瓣就已经贴在了她唇边,没碰上,但气味相融,太暧昧了。 宋茴僵着,话到嘴边转悠一圈,又咽了回去。 她搞不懂这人想干嘛。 贺韵慢慢说给她听:“我不想当心理医生,也不想教育宋医生,只是觉得宋医生好像很受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宋医生能够像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一样,把烦恼都说给我听,我来为宋医生排忧解难。” 宋茴皱眉,“你很闲吗?” “当然不是。” 贺韵垂下目光,视线流转于宋茴红润饱满的唇,眼底是撩人的赤裸。 “就是想让宋医生知道,我其实很好追。” 又是这个话题。 想起早上自己落荒而逃的模样,宋茴偏头,躲开贺韵的注视。 贺韵失笑,“看来难追的是宋医生。” 她说得轻飘飘的,语气像极了三年前和朋友打趣时的那句“是她自己要心动的”。 她在干什么呢?变本加厉的玩弄她的感情吗?看她心动、沉醉,很有意思,很得意,是吗? 掐灭烟蒂,宋茴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开。 进入拐角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身后轻盈的笑声。 于是她加快脚步。 回到办公室,宋茴刚坐下,就瞥见了电脑边放着的奶茶。 上面还有一张字条:宋医生,吃点甜的,能让心情变好。 贺韵的字迹。 无情的将字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宋茴看了看那杯奶茶,随手放到隔壁医生的工位上。 同事受宠若惊,“宋医生?” 宋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健身控糖,麻烦你帮我解决了吧。” 她低着头,看到程紫露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晚上来诊所看看铃铛?】 宋茴眼神微变,用力的敲出几个字:【不去,最讨厌小猫小狗了。】 程紫露:【?】 程紫露:【strong】 宋茴没回消息,打开租房软件开始寻找合适的房源。 她还是倾向于程紫露那边的房子,虽然离医院远了点,但胜在安静,人少,健身房不会拥挤。 工作这几年她多少有点存款,租完房子,可以买辆便宜点的车,就不会把太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这样想着,宋茴联系了中介。 下了班她就直接过去,她对住所的要求不高,干净舒适就可以,她工资稳定,也不担心租金,但接连看了几个房子都不太满意,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有邻居。 宋茴的愿望是,方圆十里荒无人烟。 这种愿望显然是无法实现的,宋茴不愿意将就,只能请中介帮她留意一梯一户的房子。 到饥肠辘辘才回到四合院,进门宋茴就闻到了碳烤的味道。 还有欢声笑语。 程紫露喜欢热闹,估计是邀请了朋友来家里聚会。 但宋茴不喜欢。 她讨厌自己跟人虚与委蛇、强颜欢笑的样子。 犹豫片刻,宋茴决定找个路边摊随便吃点东西,再到健身房打发时间。 一转身,跟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鼻尖相触,宋茴又看到那双笑成月牙的眼睛。 风轻轻的吹,把她的心吹空一块儿。 都吹到那双眼睛里。 “宋医生。” 贺韵似乎很喜欢这样喊她,不管要说什么,还是不说话,总是先喊一遍。 宋茴“嗯”了一声,等待下文。 但贺韵什么都没说,只是笑靥如花的提起手里的饮料和小吃。 用眼神问宋茴要不要吃点。 她真的挺了解宋茴的,三年前知道宋茴需要倾诉,就安静的听宋茴说,现在似乎也知道,宋茴摆在明面上的吊儿郎当是假的,不想跟人接触才是真。 可既然清楚,就不该再闯入宋茴的世界。 “可能是我没跟你说明白。” 宋茴微微后退,“我是曾经有想送花给你,但是现在不想了,我也不在乎你难不难追,一时兴起而已,你我都就此打住,当没发生过,行吗?” 她本来不想讲清楚的,因为不想承认。 但一而再再而三,她会烦。 如果能一次性解决掉麻烦,那偶尔承认一次自己的感情,也没什么。 反正都是过去式了。 “真的吗?宋医生。” 贺韵追着她靠近,步步紧逼。 宋茴身后是拱形门的墙壁,过墙是热闹的聚会,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往里。 一墙之隔,程紫露在里头招呼朋友喝酒,宋茴被堵在贺韵的质问里,动弹不得。 仿佛在两人的关系里,她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 明明不是,她心虚什么? 贺韵反倒占据上风,她贴着宋茴的肩,喷薄的气息落在宋茴颈间,埋着头,像在听宋茴的心跳。 “咚咚咚……” 平稳的周而复始。 没有心跳加速,宋茴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赌气。 贺韵就这样贴着宋茴,静静的听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差点忘记了,宋医生是心理学专业的医生。” 她笑得狡黠,仿佛在说“嘿,我找到了你的秘密”。 宋茴依然平静,“心理医生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 贺韵眼神微变,抬起的唇落在宋茴下巴。 她低声问,“真的,不喜欢了吗?” 听起来很可怜,和那天求助宋茴的语气一模一样,下一秒就能落泪。 宋茴没动,倚着墙,任由贺韵的吻落下。 那样有分寸的碰碰下巴而已,一看就不是真心的。 她快没耐心了,“贺老板,你这么装真挺没意思的。” “装吗?那宋医生呢?” 贺韵微笑着,一字一句:“宋医生最苦闷的时候找我做情绪的垃圾桶,能够适应了就悄无声息的把我拉进黑名单,我只是想来问个清楚,宋医生却一直逃避我,是我的错吗?” 不想提那天的事,宋茴下意识的躲闪,又缩进她的乌龟壳里。 贺韵按住她的腰,膝盖跟进,将她紧紧锁住。 轻而易举的就看穿了她的本性,逼迫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如果宋医生不说话,就是默认,我可以像宋医生总是找我那样,来找宋医生。” 宋茴挑了下眉,常年健身的力量轻松将贺韵的手从自己腰间拉开。 然后无情拒绝:“不可以。” 贺韵的手被她举到空中,“宋医生果然难追。” 没挣扎的手腕也被勾勒出红肿的痕迹,贺韵睨了一眼,手指收拢,垂下握住宋茴的手腕。 两人互相抓着,对峙着,谁也没率先让步的意思。 贺韵笑起来,用飘软到好似浮在云端的声音说:“没关系,我还是会试试的。” 4、第 4 章 心不在焉的调快跑步机的速度,宋茴迈开步子,企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开。 但事实证明,人的心情一旦受到影响,即便是心理医生,也很难以最理智的方式控制自己。 脑海里反反复复回荡贺韵的那句“会试试”,宋茴的心像是被浇开一道口子,阳光和温暖倾洒进来,拉扯着她,她深陷于那道风雪多年,早已麻木,有人跌跌撞撞闯入,不是要拉她一把,而是在她感受过阳光的温度之后,一脚将她踹回去。 贺韵就是这个人。 讨厌这种因为一个人就情绪跌宕起伏的滋味,宋茴抹了把汗,将擦汗用的白毛巾盖在脑袋上。 自闭的加练了两个小时,健身房都没人了,宋茴才到更衣室洗澡换衣服。 程紫露跟算准了似的给她来了消息:【你咋一晚上不见人影,我们都结束了,快回来,一个个喝得烂醉,我都扶不上出租车。】 宋茴:【让你不锻炼,等着。】 打车回到四合院,宋茴让司机在门口等着,进门帮程紫露扶人。 奔三十的同龄人,喝醉了就一个劲的倒苦水,工作的,家庭的,生活似乎处处让人不满。 宋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人扶到车边就撒手,走的那叫一个利落。 喝醉的人大半力量都压在了程紫露身上,她一边把人塞到后座,一边冲着宋茴喊:“你真的太不讲义气了。” 宋茴充耳不闻,到院子里见一片狼藉,还是自觉拿了垃圾袋帮忙收拾。 她好歹住这儿。 瓶瓶罐罐还能凑出一箱未拆封的,宋茴打开一瓶,放到鼻尖闻了下。 不刺鼻,闻起来甜丝丝的,有茉莉花的味道。 宋茴抬起手腕,想尝一口。 “宋医生。” 仰起的角度被生生遏制,宋茴抿了下唇,若无其事的垂下手臂。 “你怎么还没走?” 贺韵望着她笑了笑,弯腰将手里的托盘放到石子砌成的茶几上。 “宋医生试试这个吧,比酒好喝。” 顺着她递来的蜂蜜水,宋茴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院子里灯光亮堂,贺韵脸上的红润浸了一层又一层,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醉酒的人比平日里还媚,双眼迷离,可又温柔。 心底软了软,宋茴接过蜂蜜水和酒一起放下,“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宋医生担心我吗?” 绕过茶几,贺韵脚下磕绊了一下,灯光透过她的影子,支离破碎的撞向宋茴。 宋茴没动,垂着眸,任由她撞到自己。 连伸手扶一下都没有,对她的态度还不如陌生人。 “抱歉,宋医生。” 贺韵扯着宋茴的手臂站稳,眼神闪烁,像是酒劲上头,却还是说:“没关系的,我没醉。” 宋茴抽离被她借力的手,冷漠的说:“如果是真心抱歉,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把你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家,你在这儿只会影响我休息。” “回家吗?” 难得露出一点不自然的表情,贺韵大概真的喝多了,埋头苦思一会儿才说:“我回猫咖。” 宋茴眉头一紧。 她记得推荐她去贺韵猫咖的朋友说过,贺韵是精通十多种语言的海归硕士,家庭背景显赫,开猫咖纯属同情心泛滥,外加钱太多花不完。 住猫咖?图什么? 搞不懂有钱人的想法,宋茴也懒得过问,等她找好房子搬离,就再也不用应对这些麻烦事了。 用手机约上到猫咖的车,宋茴朝着贺韵微微侧头,“走吧。” 两人要出去,程紫露正好进来,瞧着贺韵跟在宋茴身后,她鬼鬼祟祟的眨了眨眼睛。 “两位晚上有活动啊?” “我很快回来。” 宋茴摆手,“别锁门。” 她特意解释的味挺明显的。 程紫露“哦”了声,一下就没劲了。 “对了,明天铃铛就可以出院了,记得来接。” 贺韵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眼睛雾雾的,挂着笑,像在魂游。 酒品可以,不吵不闹,但太乖,莫名惹人心烦。 宋茴不声不响的上车,一路盯着窗外的风景,即便知道身边的人摇摇欲坠,她也没回头看一眼。 下了车亦是自顾自的往前走,到猫咖的玻璃门前,看到锁住的铁链,她才骤然回神,察觉到这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地方。 她曾经绕大老远跑过来点上一杯咖啡,不喝,闻着香,就为了见贺韵一面。 时隔三年,熟悉变成了陌生,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却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宋茴怅然若失,想着要不要送到这儿就结束。 她没义务管贺韵死活的。 “宋医生,咳咳……” 贺韵被夜间的风呛到,她咳嗽了两声,迷迷糊糊的伸手拉开腰间的包。 摸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钥匙。 宋茴等的没耐心,她垂头凑近,帮着一块儿找钥匙。 手伸进黑色皮包里,不大的空间两只手就自然而然的碰上,宋茴不着痕迹的躲开,指尖没搜到钥匙,却被贺韵冰凉的手指勾住、交缠。 有那么一瞬间,宋茴怀疑这人是不是在装醉。 许是看出宋茴在爆发的边缘,贺韵浅尝辄止,适时松开宋茴的手,取出钥匙。 “谢谢宋医生,宋医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上去。” 猫咖的一楼是咖啡区域,二楼养猫,也住人。 宋茴记得,楼梯是悬空的,没有扶手,对一个喝醉摸黑的人来说,很危险。 干脆好人做到底,宋茴抬手打开一楼的灯。 充满文艺气息的墙面壁画顿时映入眼帘。 猫咖的整体装修没变,桌椅换新了,但还是原先的味道,乍一看和宋茴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分别。 看得出,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挺念旧的人。 宋茴没多看,怕那些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记忆又冲刷自己的大脑,她只能催促贺韵快点上楼。 贺韵应了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踏上悬空的木质楼梯。 她脚下虚浮,一个没注意就踩了空,膝盖碰着木头,直直的往下掉。 得亏宋茴注意着,一手揽着她的腰把人拉回来,但身体还是随着惯性往前扑了下,胳膊肘撞上阶梯,重重的“咚”了声。 贺韵的腿也卡进楼梯空隙里,两人一前一后,凭着宋茴一只手臂硬撑,狼狈不堪。 健身的力量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宋茴单手托起贺韵的身子,撑着她直到她抽回卡住的腿,面朝自己坐稳。 “宋医生,你没事吧?” 注意到宋茴手臂上磕碰的血迹,贺韵迷恍的神情清醒几分,没等宋茴答复,她快步走下楼梯,打开用壁画装饰的墙面,从里面翻出医疗箱。 宋茴侧头,不可思议的看着。 她第一次知道那儿是暗门。 “宋医生。” 显然没注意到宋茴的惊讶,贺韵埋头检查她手臂的伤势,左翻右翻,眉头紧锁。 看起来很担心。 宋茴曾经深陷在她表现的情绪里过,虽然到现在还是不能辨明真假,但她又怎么可能再次被骗。 “忍着点。” 贺韵打开医疗箱。 里面有简单处理伤口的棉签和碘伏,宋茴的伤不深,就是摩擦破皮,消毒就行,但贺韵手抖的厉害,沾过碘伏的棉签在宋茴伤口上来回晃荡,始终没落下。 她说“忍着点”,但她好像比宋茴还要怕,仿佛疼的是她。 无奈,宋茴按住她的手腕,压着她把棉签按向伤口。 碘伏浸开的一瞬,贺韵“嘶”了声,像疼到了。 宋茴笑了,“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 贺韵盯着那处伤口,慢慢的说:“担心你啊。” “没事了。” 随意的擦拭了两下,宋茴就将贺韵的手推开。 她不想对贺韵心软,但她发现,这人总有办法让她忘掉眼下的场景,然后无可避免的产生波动。 不该如此。 宋茴单手给自己贴上棉片,她咬着包扎用的绷带,含糊不清的说:“每次碰到你都没什么好事,我是麻烦过你,但你不用成倍成倍的还给我吧。” 贺韵没说话,只握住她唇齿下方的绷带,轻轻的往外扯。 宋茴没搭理,右手和牙齿略一配合,划出漂亮的“8”字。 她手法很扎实,不需要人帮忙。 贺韵用食指碰触绷带的另一端,牵扯着,身体慢慢向宋茴倾斜。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在悬空的楼梯上,身侧是透明的玻璃,往外延伸,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和寂静的灯光。 换作平时,宋茴应该会挺享受这种氛围感的,但身边的人是贺韵…… 她叹了口气,默默把包扎好的手臂搭在膝盖上。 觉得累。 “宋医生。” 贺韵压着声音反驳:“是可以有好事发生的,关键要看宋医生愿不愿意。”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建议。 宋茴无声假笑。 她甚至懒得问一句是什么好事。 贺韵没被宋茴的态度呵退,她弯弯小指,勾住宋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挑逗。 宋茴眉心微跳,张嘴就说点什么,就见贺韵贴向她的唇,逼迫她往后躲。 楼梯上的区间就那么大,多动一下就有掉下去的风险,宋茴只能尽量保持冷静。 “贺韵。” 她开口喊了名字,带点恼怒。 贺韵轻“嗯”了声,气息落在宋茴唇心。 她悠悠的,轻缓的,像在勾引:“宋医生,抬抬下巴就能亲到我,算好事吗?” 5、第 5 章 贺韵像勾人的狐狸,“如果是,请宋医生亲我吧。” 喷薄的气息落在宋茴唇心,狐狸精撩拨的克制在宋茴微微仰头就能触碰的距离,假模假样的给宋茴权利,实则是盘算着一口将宋茴拆剥入腹。 毕竟狐狸精向来不安好心。 宋茴站在理智上风,无情的用一根手指戳动狐狸精的肩膀,不推开,只是将两人的距离控制住。 “贺老板自重。” 贺韵“噗嗤”一声笑了。 彼时的宋茴冷冷清清的像是欲情故纵,单指触碰远比直接推开更暧昧,留有余地,给贺韵进攻的空间。 宋茴嘴上说着不喜欢,但早不是三年前初入社会的木头,偶尔会被贺韵惹得厌烦,可也能接上贺韵的故意为之。 一来一回,不知道是心理医生的自尊心作祟,还是放不下。 不论是哪种,都等于明晃晃的告诉贺韵,宋茴没那么铁石心肠。 “今晚没心情的话没关系,等宋医生哪天想了,记得告诉我。” 贺韵握住宋茴抵在她肩膀上的手,举到唇边,媚眼如丝的轻轻一碰。 她好似在告诉宋茴,只要宋茴愿意,她可以让宋茴肆意妄为的欺负。 勾引人都这么浑然天成的自信,若是拒绝,显得十分不中用。 宋茴眼底情绪不明,被贺韵惹得几次动荡,她心神不宁,隐隐有妥协的趋势。 直到电话铃声打破两人的对视。 宋茴医院的电话,不能不接。 打电话的是新来的实习医生,胆子小,话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宋茴只能听到空荡走廊上传来的怒骂声。 应该是医闹。 医院里的闹剧每天都在上演,宋茴习惯了,她一边快速起身,一边冷静温柔的叮嘱电话那头的人:“我马上来,你离远点,要砸东西就让他们砸,保护好自己。” 说完,宋茴挂断电话,她正准备打开打车软件,一串车钥匙就悬在了她眼前。 “宋医生,太晚了不方便打车,你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开我的车去吧。” 贺韵递钥匙的手稳稳当当,眼神里哪儿还有醉酒的迷离。 果然喝到三分醉,剩余七分全靠演。 但宋茴没拒绝,接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现在最重要的是医院的病人。 哪知她刚启动车身,贺韵就跟了上来,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狡黠的冲着宋茴笑。 “宋医生好心送我一趟,我总不能让宋医生一个人到医院解决麻烦吧。” 她说得自然,差点让宋茴以为两人是交情匪浅的朋友。 虽说不是,但贺韵借了车,没理由赶主人下车。 加上医院的事着急,宋茴没心思和她拉扯,干脆就当她不存在。 一路安静的到医院,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 随着电梯上升,封闭的空间里就只有两人缓慢平稳的呼吸声。 在电梯即将抵达的时刻,贺韵瞄准时机,走到了宋茴身边,和她并肩。 谁都没说话,只“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贺韵正要出去,就被宋茴那双因为健身而长出茧子的手拉了回来。 下一秒,半人高的花瓶砸在了电梯门前的过道里——“砰”! 宋茴抬起手臂,挡住飞溅的花瓶碎片,但还是慢了一点,锋利的碎渣划过她的脸,顿时鲜血淋漓。 割裂肌肤的疼痛感使她无意识的偏头,视线就转向了贺韵。 一般人见到这样的场面就算不被吓到也会愣上几秒,贺韵却没太大的反应,只是在看到宋茴脸上的鲜血时眼神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便从包里取出纸巾为宋茴擦拭。 “宋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 心理医生的第一直觉告诉宋茴,贺韵这样麻木的态度,多半是经常见到血腥、暴力等等。 可刚刚她只是擦破点皮,贺韵就软的好像要掉眼泪一样。 真装。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宋茴用纸巾随便的擦了脸,然后一脚迈出去,查看外头的局势。 医闹的家属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已经被赶来的保安控制住了,可一见着宋茴,她就又开始闹,架势甚至更凶。 “就是她,就说她说我女儿抑郁症的,你们医院有没有人管啊?我女儿才十四岁,怎么可能抑郁症啊,她还让我女儿去看妇科,为了挣钱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我女儿名声被她毁了,学业也被她毁了!” 宋茴记得这人。 那天来看病的时候这位妇人就一直在辱骂自己的女儿,十四岁的小女孩被骂的一声不吭,宋茴看不惯,就让妇人到外边等着,谁知这人就记恨上自己了。 不过她没所谓,她的诊断不可能有误,她问心无愧。 “宋医生。” 实习医生鬼鬼祟祟的挪到宋茴身边,“要跟病人家属解释吗?” 宋茴冷笑着耸肩,“我的诊断结果是病人已经到抑郁症中期,出现严重的睡眠障碍和认知障碍,当妈的不想着怎么治疗女儿,反而一心一意把她送回学校,逼着她念书,跟这种人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没想到宋茴态度这么强硬,实习医生愣了下,小声问:“那怎么办?” 宋茴没说话,她把擦血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大步走向妇人。 “看妇科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检查结果正常,你会这样恼羞成怒吗?” 一句话正中雷点。 “你说什么呢?” 要不是被保安拉着,妇人能把宋茴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划成碎渣。 宋茴还是那个德行,压根没医生的样,“我给你个建议吧,你一身蛮劲,就趁着现在上头,冲到你女儿学校,把欺负你女儿的黄毛揍一顿,记得,给他留一口气,然后把他拖到警局,你女儿未满十四周岁,只要你拿出现在的泼妇劲,一定能为你女儿取个公道。” “等该判的判完,你拿到赔偿金,就带你女儿换个环境生活,该吃吃该玩玩,你女儿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心疼钱,否则你后悔一辈子。” 盛怒下的人是听不进解释的,宋茴只能用非常手段解决。 “损坏医院的公共用品,造成医生受伤,我是可以报警抓你的,我现在是给你女儿机会,你自己走吧。” 医院走廊一片狼藉,妇人清楚的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再听见“报警”两个字才稍稍有些惧意。 见状,实习医生抓住时机,联合保安对妇人又劝又骗,才结束这场闹剧。 走廊安静下来,宋茴倚着墙,歪头看地上的残渣。 她脸上的血迹干涸了一半,还有些许在慢慢流淌。 一直无声的贺韵伸出手,用指关节碰了碰她伤口。 “疼吗?” 宋茴摇头。 伤口挺深的,但她感知不到疼痛,只觉得心累。 贺韵笑笑,靠着她对面的墙,学着她的模样颓废站着。 “你觉得你的建议,她会听吗?” “不会。” 宋茴没做思考,答案了然于心,“为了名声,她甚至不会找欺负她女儿的黄毛算账,她只会臭骂女儿一顿发泄,然后带女儿离开这个城市,转学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逼着女儿重新开始。” 她说得很轻松。 医院里类似的事每天都在上演,宋茴一开始还会苦口婆心的劝,到后来就不管了。 管多了,容易惹祸上身。 她自己都烦心事一堆。 重重叹息,宋茴仰起头,往嘴里塞了根烟。 没点,就叼着,慢慢换气。 贺韵看着她,轻声问:“不处理伤口吗?” 宋茴下意识的咬口烟尾。 不答反问:“你家是不是有人有暴力倾向?” 贺韵嘴角弧度僵住,“什么?” 果然猜中了,宋茴挑眉,脖颈慢慢垂下。 说不上什么心情,有一点得意,为自己终于了解贺韵一点而得意,但更多的,是同情,亦或者心疼。 她可算知道,为什么在那段她对贺韵无话不谈的日子里,贺韵却始终守口如瓶,从未提过一句自己的生活。 “走吧。” 电梯门开,宋茴再度走进去。 在她视线被遮挡的瞬间,贺韵的表情变化的有几分微妙。 跟进电梯,她站在宋茴身边,没刻意去看,语气却不自然的生硬,“你知道什么?” 宋茴按下“-1”楼。 “随便问问,你不用紧张。” 贺韵骤然攥紧手掌。 她没发作,一直撑到两人下了电梯,地下车库暗黑无光,她拽住宋茴的手腕,把人甩到墙角。 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宋茴顺了她的意,后退着撞上墙面。 脸上的伤因为碰撞又渗出血。 宋茴闷哼一声,烟蒂被咬出一圈印记。 几个小时前还在因为她擦伤而无比担心的人此刻仿若被蒙蔽了五感,只顾着推挤宋茴的肩膀施加压力,一贯稳定的情绪得以爆发。 她没说话,但她颤抖的手臂在清晰的告知宋茴,她或许也想像那位妇人一样撒泼尖叫,让宋茴受伤。 即便宋茴因她受伤的手臂抵着墙,愈发严重的被摩擦撞击。 宋茴低着头,用因为疼痛而嘶哑的声音说:“是你自己要靠近我,我们俩谁都不无辜。” 她说着,慢慢笑起来。 “贺老板,现在还要让我亲你吗?” 阴鸷、偏执、压抑,种种负面情绪困绕在两人之间,久经不散。 贺韵抬起手腕,用尽力气扇在宋茴受伤的脸颊上。 “啪!” 宋茴偏头,血流不止。 贺韵的手掌上沾了血,她盯着宋茴,犹如黑夜里意欲复仇的野兽。 “既然不无辜,就把这种疼,牢牢记着。” 6、第 6 章 两人在黑暗的角落里久久沉默着,直到双方的呼吸都归于平稳,先前的爆发好似只是一场梦,过了,就谁都不提。 宋茴弯了下身子,用手背擦掉滑过下巴的鲜血。 声音低沉:“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明明被扇了一巴掌,还要主动给贺韵台阶。 贺韵无言,转身进了车后座。 宋茴微微挑眉,也不恼,好脾气的把人送回猫咖。 她站在猫咖门口,看着一楼到二楼的灯光逐一亮起,再接连熄灭,她才放心的离开。 四合院里,程紫露抿着小酒,翘着二郎腿,悠闲的等着她。 见她满脸是血的从拱形门里进来,程紫露立马放下酒杯,紧张的抬起她下巴左看右看。 “谁干的?” “医闹。” 宋茴言简意赅,“帮我处理一下吧。” “在医院你不知道找同事帮你检查啊,这样回来你也不怕路上流血流死,你一个医生,没常识的吗?” 程紫露一边碎碎念,一边跑回房间找医疗箱。 骂归骂,但手上动作一点没停。 宋茴躺在藤椅上,歪着头,让她给自己上药。 程紫露仔细检查伤口,眉头紧紧皱着,“有点深,但没到缝合的程度,可能会留疤,不对啊,这是割伤吧,怎么还有巴掌印啊?什么病人这么狠,往你伤口扇巴掌?” 宋茴装死。 程紫露一眼看出不对劲,手里清洗的幅度加重,“你一个天天健身的人,会挨病人的巴掌?说,谁干的?” “嘶~” 宋茴疼的倒吸凉气,但不服软,“没谁。” “贺韵吧。” 程紫露看透她,“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我就说你放不下,还成天跟我装,不过她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冲动的人呐,虽然你嘴毒又矫情,但这也太过分了,你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宋茴摇头,一脸无辜。 程紫露眯起眼,然后不客气的把棉片贴到她脸上。 “我当初真不该支持你学心理学。” 程紫露记得学生时期的宋茴是很乖的,拼命念书就为了讨父母欢心,她的人生好像从来没有过叛逆期,一直到认识贺韵的那年,心理学的高材生活学活用,给自己裹上玩世不恭的保护层,明明歪歪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偏要笑着装自己不懂,再逗你玩。 程紫露知道那次失恋对她打击挺大的,但是不知道会严重到宋茴宁可受伤都不说真心话。 “我以为我在帮你呢。” 程紫露轻轻叹气,“我以为你特别喜欢她,但不敢表白,就想着把她叫来,给你和她相处的机会,早知道你会受伤,我就不自以为是了。” “跟你没关系啊。” 等脸被包扎完,宋茴端起桌上的酒,慢慢浇在残留鲜血的手指上。 像是要将某种气味剥离。 洗干净,她闻了闻,然后才不着调的说:“是我故意刺激她,她才打我的,只能说心理医生的身份在你们心里都被神话了,我又没有读心术,只不过是靠经验猜一猜,她就紧张成那样。” 她言语中表达的很轻佻,但说到“紧张”两个字,表情还是不可控的复杂几分。 沉寂片刻之后,她对程紫露嘱咐:“有空问问她吧,我可能真戳到她痛处了。” 自愿挨巴掌不代表宋茴多喜欢这个人,只是作为医生的愧疚。 她再没医德,也不能掀人家的伤疤。 虽然当时,她是有那么一点报复的心理。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平等太久,宋茴迫切的想要扭转局势,一不小心,就越了界。 程紫露喝着酒坐回去,“我问的话不是等于告诉她,又多一个人知道她的痛处吗?你们心理医生口风这么严,不希望砸招牌吧?” 宋茴无力反驳。 当晚失了眠,宋茴躺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星空。 到东方吐白,微弱的光线由远及近,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照得鲜活,宋茴失神的目光才慢慢聚拢。 她先跟医院请了假,表明身体不舒服,然后到黑名单里,把唯一的一位拉了回来。 信息连通,聊天框里却没有任何宋茴没接收到的消息。 也就是说,贺韵从来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那是怎么知道她把她拉黑的呢? 她转头问还在刷视频的程紫露:“不发消息,你能发现别人把你拉黑了吗?” 程紫露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能啊,看朋友圈,或者转账。” 朋友圈吗?应该不是,贺韵连消息都不发,怎么会点到她的朋友圈里窥探。 那就是转账吧,察觉到她许久不来,想把钱退还给她。 手机上无法退还,就刻意准备现金,一点都不欠她的。 心里那点希冀彻底破灭,宋茴自嘲笑笑,然后不着情绪的发过去一份心理医生专属的保密协议。 加一句:【随时可以签。】 贺韵没有回她。 宋茴等了会儿,觉得累了,就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直到午后的炎热将她闷醒。 一身黏糊糊的汗,宋茴洗了个澡,擦头的时候隐约听到有敲门声。 她把毛巾盖在头上,走过去开门。 四合院的门是往外推的,怕撞着外面的人,宋茴只用了一点力,身体跟着倾斜,微微探出。 一巴掌毫无征兆的落在了她受伤的右脸上—— “啪!” 伤口撕裂,鲜血顿时染红棉布。 宋茴被扇得偏头,视线模糊的晃了晃,脑袋“嗡嗡”作响。 甚至没看清是谁,劈头盖脸的怒斥就随之而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要不是我到医院找你,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堕落到连班都不上,我早说过你这个朋友不靠谱没正形,你还搬到她这儿来,才几天,你就被她给带坏了。” 哦,是那整整二十八年没有认可过她一次的亲妈。 宋茴无声的笑了。 毛巾盖着脸,伤口藏着,让她没那么狼狈。 恶劣的言语还在继续,外头的吵闹影响到里面休息的人,程紫露有起床气,气哄哄的就冲出来了。 “谁啊?谁这么没素质,在别人家门口……” 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程紫露话锋一顿,硬生生把脏话憋了回去。 但接下来出口的也算不上礼貌,“不好意思阿姨,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你影响到我了,这边建议太闲就找个班上,别没事就找自己亲生女儿说教,你女儿够有素质了。” “你……” 见对方张口,程紫露毫不留情的把门合上。 她跟宋茴不一样,她听不得说教,不会逆来顺受。 解决掉这个麻烦,程紫露刚想安慰宋茴,一转头,就看到毛巾下隐隐约约的鲜红。 她意识到不对,“伤口裂开了?不应该啊,我用药了的。” 揪住宋茴的下巴,程紫露看到清晰的巴掌印,比昨晚的更深。 “靠,怎么又打你?我受不了了。” 说着,程紫露转身打算找人算账。 “没事。” 宋茴笑笑,若无其事的把她拉住。 “我妈操劳一辈子,也就在我身上能感受到一丁点权力的滋味,我不是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的女儿,以后甚至会做更叛逆的事,当我还给她吧,你呢,少跟她生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较真有用吗?” “行行行,不较真,你来,我给你检查一下伤口。” 强忍着让自己不跟门外大喊大叫的人计较,程紫露拉着宋茴回房,小心翼翼剪开缠棉布的胶带。 伤口撕扯的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程紫露只能给她做简单的处理。 “得缝合了,我没给人做过,陪你去医院吧,不然真留疤了,多好的一张脸,我看着都闹心。” 重新止住血,程紫露把一地沾血的纱布拍了照,等到医院缝合,程紫露又是各种拍。 宋茴问她干嘛,程紫露一边戳屏幕,一边恶狠狠的说:“发个朋友圈,控诉一下这个惨无人道的社会。” 宋茴打了局部麻药,加上没怎么睡,此刻不是很清醒,问了两句就睡着了。 程紫露自顾自打字—— #希望恶人都有恶人磨【配图】【配图】【配图】 毫不知情的宋茴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看程紫露不在,她点亮屏幕,看到贺韵的未接来电。 想着这人应该是找自己签保密协议的,宋茴清了清嗓子,回拨。 电话很快接通,宋茴还没说话,贺韵就开口问:“你在哪儿?” 宋茴没答,只说:“我来猫咖找你。” 贺韵沉默了两秒。 “我不是找你签协议的,你在医院吧,几楼?” 宋茴揉了揉太阳穴,清醒过来,“程紫露告诉你的?” 贺韵:“她发朋友圈不是骂我吗?” 宋茴:“……” 快速看一眼朋友圈,宋茴尴尬的咳嗽,“她不是骂你,我昨晚睡觉嗑到脸,伤口才裂开的,跟你没关系。” “我已经到楼下了。” 贺韵那边有医院的嘈杂,“你的伤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不看到你,我不放心。” 两人的语气都挺冷漠的,各有各的坚持、纠缠。 宋茴只觉得疲惫,“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我没事,你走吧,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儿。” 那头“嗤”了一声,跟着是没什么情绪的轻笑。 像是嘲讽,又像是故意抹掉两人的嫌隙,“宋医生应该挺期望我来找你的吧,怎么我到门口了,又要赶我呢?” 宋茴辨别不明,干脆用惯用的口吻:“我伤口刚缝合,不能再接你一巴掌。” 电话里、走廊上,脚步渐近。 宋茴抬起眼眸,果然在病房门口看到贺韵。 一身黑色长裙,恨天高,优雅知性,脸上没笑,敛着冷清。 她掐断电话,踩着拍子,一步一步走向宋茴。 宋茴坐在病床上,没动。 贺韵走近了,慢慢弯腰,漂亮的身体曲线随着她的动作变单薄。 宋茴皱眉。 想说话,又没说。 贺韵像是没看见,摸了摸她脸上的纱布,又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受伤的位置轻轻一吻。 隔着纱布没有太大的触感,宋茴却差点停滞了心跳。 以及,贺韵对着她的耳朵,用充满暧昧、诱惑的语调说:“除了这个,宋医生还想要什么补偿吗?” 她在明晃晃的告诉宋茴,尽管报复,她心甘情愿。 7、第 7 章 宋茴动容。 她以为自己会很麻木的,多年来被亲生父母打压,习惯到不需要任何言语的安慰,可听到贺韵说补偿的时候,她沉寂的心狠狠动了下。 她需要补偿,非常需要。 宋茴盯着那双艳丽的红唇,眸色流转,迟迟没有动作。 像在思考,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让贺韵补偿她。 贺韵耐心等着,指尖在她脸颊流连,一上一下,好似逗猫。 程紫露回来的不是时候,她到门口就刹住,一个转身撞出巨响。 “sorry,我不是有意打扰,两位需要我帮忙关门吗?” 她嘴上说着抱歉,但时不时就歪头用余光打量,生怕漏掉一点可以八卦的情节。 宋茴起身穿鞋,没留给贺韵丝毫暧昧。 “我没事了,回家吧。” 程紫露这才转过身来,见宋茴已经走到身边,她略过宋茴,朝着贺韵挤眉弄眼。 “和我们一起走呗,我顺路去趟诊所,铃铛可以出院了,在等你接它呢。” 贺韵很给面子,“好。” 三人一同到地下车库,坐贺韵的车。 程紫露陪着宋茴到后座,看贺韵熟练的单手控制方向盘,她一脸羡慕的说;“会开车真好,不像我,科目二考了快三十次,还没过。” 从二十岁考到快三十岁,教练无数次让她放弃,甚至退全额学费。 但程紫露有过人的自信,越是失败她越是觉得自己可以,以至于忙忙碌碌快十年,她依然不死心。 “是吗?” 贺韵轻声笑,“宋医生呢,考了多少次,没给程医生分享经验吗?” 宋茴闭着眼,略显得意的挑眉。 “一次过,分享不了,纯凭天赋。” 程紫露一掌拍在她大腿上,“呸,你考试前还不是紧张到一晚没睡着啊,strong。” 拍完,程紫露似乎是觉得手感好,又握着宋茴的大腿肌肉捏了捏。 “练得是不错哈,改天带我一块儿呗,我那教练不行,腹肌还没你的明显。” 宋茴随她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懒散劲,“干嘛改天,今天就可以。” “那不能。” 程紫露表现的很有原则,“医生说了,这一周你都不能剧烈运动,为了陪你,我也要暂停一周的运动。” 宋茴掀起眼皮看她。 语气夸张:“哇~” 两人有说有笑,没注意到前面开车的人,在不知道第几个红绿灯开始,贺韵脸上伪装的笑容消失殆尽,连眼底的阴霾都格外浓郁。 甫一下车,贺韵就又挂起温和可亲的微笑,但宋茴捕捉到她停车时略微阴沉的眼神,即便转瞬即逝,宋茴也没能相信她摆在明面上的情绪,直到她抱起铃铛时,身上自然散发出温柔气息。 宋茴信了,至少贺韵对于自己养的猫儿是有真情实感的。 不是彻底的ai。 确认这点,宋茴突然有几分愉悦,她动动僵硬的身子,对蹲着逗猫的程紫露说:“我还是想去健身房,不会做太多剧烈运动的,我有分寸,你放心。” 程紫露晚点有场手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见宋茴执意要去,她只能求助贺韵,“你有空吗?能不能看着她啊,她练起来不要命的。” “可以。” 贺韵把铃铛交回到护士手上,然后揉揉铃铛的脑袋,笑眯眯的说:“对不起啦铃铛,有只不听话的猫儿受了伤还要乱跑,我先陪她,晚点再来接你回家。” 铃铛很乖,不吵不闹的,被她揉得像是快要睡着。 宋茴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只觉得它挺幸福的。 有人爱,有人哄。 不像她。 撇撇唇,宋茴先一步走出诊所,没做什么,就点了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等它慢慢燃烧。 “宋医生。” 熟悉的语调。 宋茴垂下手臂,扭头看走到身边的人。 “你可以不陪我的,我没有自虐倾向,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我知道啊。” 贺韵碰着她的肩膀,侧身,掰开她夹着烟的手指。 “我只是想陪着宋医生而已。” 宋茴顺从的把那根点燃的烟交给她。 贺韵笑着将其折断、掐灭。 “既然喜欢健身,就不要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她没给宋茴反驳的机会,“能麻烦宋医生开车吗?” 宋茴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怕我麻药劲没过?” “我相信宋医生。” 贺韵贴心的为她打开车门。 话已至此,宋茴没理由拒绝。 到健身房,宋茴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就被副驾驶的人拉住了手腕。 那人的气息拥上来,将她裹满。 “宋医生车技不错,为什么不买辆车?” 宋茴感受着对方充满凉意的手指轻轻划过肌肤,明明是暧昧感十足的动作,她却想起被母亲逼着学车的日子,以及有了第一笔存款之后,她幻想着有辆车可以增添的乐趣时,母亲无情的嘲讽—— “有点钱就非得花了吗?” “你是觉得自己赚的很多吗?” “这点钱能买什么好车吗?” “没能力就不要好高骛远,等你工作稳定,多攒点钱再说。” “你考驾照都是卡着及格线过的,还买车,出事故怎么办?” “……” 宋茴记得清楚,因为每一句都很扎心。 后来她工作稳定,攒够钱,也没敢再提买车的事。 “真心觉得我车技好吗?” 宋茴歪头,眼神朦胧的盯着贺韵的脸。 她似乎很期待贺韵接下来的回答。 没让她失望,贺韵俯身在她耳边,柔声答:“真心,很厉害。” 宋茴被夸顺心了,发出喟叹:“嗯,我就知道。” 贺韵没理解她满足又叹息的点。 “喜欢听我夸你?” “谁听到夸赞会不喜欢?” 不正面回答,宋茴抽回被束缚的手,推门下车。 没管身后的人,她快步进到熟悉的健身区域,开启今日的健身计划。 剧烈运动不能进行,她只能选择锻炼局部的健身器材。 换了衣服,再简单热身,宋茴选择了一台史密斯机,平躺着,一遍遍将杠铃向上推。 手臂肌肉的每一次爆发,都清晰的落入贺韵眼中。 贺韵不动声色的抿了口手里的矿泉水。 十分钟之后,宋茴结束第一组训练,汗流浃背的起身。 贺韵递过去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流这么多汗,对你伤口恢复不利吧?” 宋茴灌了两口水,才说:“没事。” 她健身的时候比工作还要认真,没一点玩笑或者不正经的样子。 贺韵看着她,眼里全然是赞赏,“可以教我吗?” 宋茴被取悦到了。 “试试吧。” 她教贺韵以正确的姿势握住杠铃,然后扶着杠铃的两端,以免贺韵体力不支。 “手臂撑开,对,往上,可以,要再来吗?” 贺韵一看就是常年不锻炼的人,手臂线条虽然漂亮,没有赘肉,但细瘦无力,做一个拉伸就已经轻微颤抖了。 宋茴不确定她能不能继续。 “可以。” 只多做了两个,贺韵在宋茴的帮助下将杠铃放回原位。 她不可思议的抹了下额头冒的汗,“你怎么坚持下来的?” 宋茴笑笑,在她身边坐着。 “天赋呗,初中的时候我就因为体测成绩优秀被校队的老师抛过橄榄枝,可惜啊,我那时候沉迷于学习。” 贺韵若有所思,“天赋吗?那你每件事都很有天赋啊。” 亦或是,她希望自己有天赋,能够做到最好,得到夸赞。 本质挺臭屁的。 “是呗。” 随口答一句,宋茴起身,“来,教你点简单的。” 她被夸的心情不错,对贺韵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简单入手的器材最数跑步机,宋茴操作屏幕打开慢跑,和贺韵一人一台。 开始锻炼之后的宋茴就变得专注严肃,除了开头教贺韵跑步的要领,接下来数十分钟都没一句话。 健身房里的人越来越多,两人左右两侧的跑步机都渐渐被占满,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宋茴没注意,只顾着调高跑步频率。 亮着二维码的手机屏幕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你好,见你很多次了,想认识一下,加个好友呗。” 宋茴挑眉,眼皮随意的抬了一下。 见是个女孩,她轻快的掏出手机,跟着“啊啊”两声,一副不会说话的蠢样。 女孩顿时收回手机,试探性的问:“你不会说话?” 宋茴又是“啊”,演的驾轻就熟,活灵活现。 女孩面露尴尬,说了声自己临时有事就离开了,宋茴还没演够,冲着她背影“啊”声。 “宋医生。” 贺韵偷笑,“形象没有了。” 宋茴收敛笑容,慵懒的将食指竖到唇心。 整个过程里跑步速度都没变,散漫不经意。 贺韵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你和刚工作那会儿,很不一样。” 宋茴不置可否的抬抬唇。 当然不一样,她那时候内耗严重,什么事都往心里走一遭,三更半夜睡不着就找贺韵诉苦,以至于她整个人在贺韵眼里都相当于是透明的。 回过头来想实在是太蠢了,毫无保留这件事,本身就是弱者的自我欺骗。 “看来要拿到宋医生的联系方式不容易,很幸运,能早早的认识宋医生。” 贺韵离开跑步机,摇曳着站到宋茴的面前。 “那宋医生在考虑我的提议吗?” 关于“补偿”的提议。 宋茴脚步微慢。 她看了贺韵一眼,很快又重新提速。 言简意赅:“没有。” 贺韵扶住机器,修长的手指点在屏幕上,“为什么?” 速度被她越按越快。 宋茴迈开步子,没怂,“贺老板再闹的话,我不介意也跟你装哑巴。” “哦?” 贺韵歪头笑,透着好似被威胁到的狡黠。 速度加到太快,宋茴微微喘,“贺老板,我很感谢你曾经对我的包容,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还给你,但我这个人吧,耐心有限,希望贺老板有度,适可而止。” 言外之意,是她现在能跟贺韵正常相处,全都得益于三年前的情分,但她现在,已经对贺韵没有任何感情了。 “是吗?” 贺韵勾住她试图将速度调回去的手,指尖撩拨。 每个字眼里都藏着暧昧:“宋医生,不尝尝看怎么知道呢?” 8、第 8 章 “砰!” “嗯……” 被推着进到独立的冲澡区,宋茴撞上墙面,闷哼一声。 贺韵跟着进来,瞬间将本就狭窄的空间填满。 合上门,贺韵一手撑在宋茴身后的墙壁上,手臂和宋茴之间留有空档,刻意控制住距离,可看起来是步步紧逼。 宋茴看透她狐假虎威的本质,无所谓的歪斜着站,陪她玩。 推搡中碰到花洒开关,冷水倾洒而下。 宋茴迅速直起身子,抬手挡在贺韵头顶,同时一步向前,撞着贺韵的膝盖将她推离花洒的正面。 冷水就正中宋茴眉心,从头到脚把她淋了个遍,右脸的伤口也没能幸免。 宋茴下意识的往前躲,唇瓣擦过贺韵的脸颊,险些碰到她的唇,但被避开了。 两人目光相对,宋茴眼底情绪微沉,不可抑制的产生了被玩弄的怒意。 就像三年前听到那句“是她自己要心动的”,明知对方没有走心,她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可供消遣的娱乐对象。 贺韵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唇瓣微张:“宋医生……” 宋茴无情打断,开门把人推了出去。 随着浴室门再度合上,两人被界限分明的分隔。 一里一外,明明前一秒还紧贴着温存,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 贺韵无奈的敲门:“宋医生?” 宋茴转身,面无表情的调试水的温度。 “麻烦贺老板帮我拿一下衣服。” 贺韵:“宋医生的伤口没事吧?” 宋茴顿了顿,仿佛才想起脸上的伤。 她轻声:“嗯,没事。” 门外的人这样都不生气,似乎是真心来道歉给予补偿的。 只是宋茴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这些年逐渐习惯被打压被忽视的生活,宋茴学着发疯,学着装傻,精神状态好了不少,难免会被影响,她都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太在意,贺韵的出现确实让她风平浪静的生活掀起波澜,但也就仅此而已。 洗完澡,宋茴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贺韵想帮忙,她没让,只换了棉布,说回去让程紫露帮她清理。 开车回去的路上,贺韵似乎一直惦记着,快到四合院了才说:“宋医生和程医生感情很深啊。” 宋茴侧头看窗外,懒洋洋的,“嗯,幼儿园就认识了,挺巧的,小学到大学,一直是一个学校。” 贺韵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离四合院几步之远,偏僻安静,适合谈话。 她幽幽开口:“所以宋医生只信任程医生,不相信我吗?” 宋茴低着头,慢条斯理的解开安全带。 “贺老板,你我接触不算多,我对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不信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贺韵若有所思,“这是宋医生故意试探我的原因?” 宋茴耸肩,“不,我只是单纯的没事找事,我没有医德,贺老板又不是不知道。” 这人装疯卖傻的态度让谈话很难进行下去。 贺韵不惯着她,“我不是宋医生的病人。” 宋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不是我的病人啊,不好意思,贺老板一口一个宋医生的叫,我以为我在上班呢。” 堵人心气是一把好手,贺韵一贯会伪装的好脾气都被气笑了。 “明明是宋医生主动来找我诉苦的,我从来没有打探过宋医生的隐私,那我也有权利保留自己的隐私不是吗?宋医生是在怪我不够真诚?” 两人话语间都有了剑拔弩张的意思。 宋茴不置可否,“贺老板,我不认为过去三年的事情还有什么讨论的价值。” “是吗?” 贺韵歪头,目光沉沉的盯住宋茴的脸,“难为宋医生了,居然计较了三年。” 语气过于讽刺了。 宋茴没再理会,直接推门下车。 贺韵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四合院。 听到声音,铃铛欢快的跑了出来,宋茴低垂着视线,在见到铃铛的那刻嘴角有些许的松动,但还是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铃铛就扑入贺韵的怀里,有点委屈的蹭了蹭贺韵的肩。 它显然是认宋茴的,大病初愈没得到宋茴的怜惜,它伤心难过,只能求主人的安慰。 贺韵抱着小猫,安抚它:“乖,我们回家。” 小猫可怜兮兮的往她臂弯里缩。 程紫露捧着西瓜看热闹,见宋茴一言不发的进屋,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突然又降至冰点,她才出声:“那个,注意事项我发你了啊,下周一带来检查,千万小心照顾,它现在还很虚弱。” 贺韵微微笑,“知道了,谢谢程医生。” 她就这样离开,背影坚决,让程紫露有种恩怨了结,再难江湖相见的感觉。 程紫露有种预感,如果宋茴不主动,两人就不会再有交集。 可惜了。 正想着,宋茴推门出来,喊她:“帮我检查一下伤口吧,洗澡的时候碰水了。” 程紫露思绪收回,赶忙拎了药箱。 “真服了,我一个宠物医生天天给人看病。” “都是积德嘛,一样的。” 宋茴若无其事的躺着。 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管了。 程紫露仔细给她上药,时不时碎碎念:“留疤咋办啊,不知道的以为你混社会呢,到时候谁敢找你看病。” 宋茴轻笑,抬起眼皮瞥一眼,又迅速收回。 隔了一会儿才问:“你不劝我?” “劝你什么?” 程紫露摇头,“你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虽然这两年你又怂又没担当,但贺韵要是表明了真心,你不会这么晾着她,到现在还在拉扯,你这种擅长躲乌龟壳里的人肯定不喜欢,放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开心。” 她挺坦然,“我还天天把诊所关了呢,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谈恋爱也一样,跟着心走嘛,和我比起来,你已经强很多了。” 宋茴没说话,只望了望天。 夜晚星空闪烁,美好、宁静。 这种氛围下,又有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在身边,宋茴难得放松下来。 她张开双臂,彻底躺平。 心想:就这样吧,如果缘分到这里结束,她不强求。 她也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长时间躲在乌龟壳里的人,是不擅长做决定的。 之后一周都没再见到贺韵,宋茴维持着生活的平静,每天就是上班、健身、看房,一周的坚持没白费,她最终租下一套一梯两户的公寓,对面没装修没住人,就算哪天租出去,也得几个月的时间装修,她可以再重新找房子。 关键是,整个小区都挺偏的,住的人不多,基本是上班族,白天不见人影,有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虽然离四合院远,离医院也远,但宋茴就是喜欢。 当天签了合同,宋茴趁热打铁,又去提了辆车,小十万的领克,在销售的一番推荐下,宋茴连讲价都省了,直接全款拿下。 这大概是她做过最叛逆的事,开着新车回家的时候,宋茴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嚣张的把车停到家门口,宋茴降下车窗,抬手跟正在和邻居聊天的亲妈打了个招呼:“嗨,老妈。” 新车上的标都没拆,她故意来气人的。 她亲妈看见了,冷哼一声:“呦,长本事了,还知道回来。” 宋茴微笑。 没等她开口,她妈就把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提出来,扔到了门口。 “赶紧把你行李拿走吧,你的房间我租出去了,以后这就不是你的家了。” 宋茴脸上的丁点儿笑容僵住。 不可置信的下车,宋茴冲回屋里,看到自己被上锁的房门。 外头放着新的地垫和拖鞋,可爱风的,不是爸妈会用的款式,应该是这间房间的新主人。 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间就这样归属了外人,宋茴一声嗤笑,仅存的那点希冀彻底破碎。 她慢慢转身,像被抽掉灵魂的木偶:“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她亲妈只是站着,神情淡淡,没有半点愧疚。 邻居反倒是在劝:“诶呦,你们母女俩闹成这样是何必呢?” 她妈态度坚决,“服个软,老老实实去相亲,早点结婚生孩子,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以。” 宋茴抓住行李箱的扶杆,回头朝着母亲温和的微笑。 哪怕眼底早已泪光闪烁。 她撑着嗓音,清晰明了的说:“我不为难您,您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女儿吧。” 不等亲妈再冷嘲热讽,宋茴拖着行李箱,一步步走出去。 驱车离开的那刻,宋茴知道,她再也没有家了。 说不上多难过,似乎早就麻木了,宋茴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漫无目的的乱窜。 不知不觉,车就开到了贺韵的猫咖。 宋茴停在门口,下意识的往猫咖里张望。 透明的门窗很快让她找到贺韵的身影,猫咖里没有别的客人,快到打烊的点,贺韵系着围裙在打扫卫生,背对门窗,没发现她的到来。 鬼使神差的,宋茴下了车。 她想和贺韵说说话。 可心里始终有那么一道结横跨着,宋茴纠结犹豫,迟迟下不了决心。 也就耽误的几分钟时间,明艳的橘红色身影突然从宋茴身边穿过,直奔猫咖。 宋茴看着她冲向贺韵,俏皮的捂住贺韵的眼睛,整个身体都几乎贴在贺韵的身上,贺韵没抵抗,笑着跟她闹。 那种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宋茴第一次在贺韵脸上看到。 原来,她真诚对人的时候是这样。 回想起这些天的点滴,贺韵一字一句的热络,宋茴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眼底情绪尽数收拢,宋茴望着那道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身影,苍凉一笑。 她想,可能是她不配吧。 从小到大,她所期待的,从来没有实现过。 她再也不要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了。 9、第 9 章 驱车离开,宋茴像是找到了方向,身上落败的气息被窗外迎来的风一扫而光。 期待落空的次数多了,她早习惯了,没办法劝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但至少可以装作不在意。 找到离租房地址最近的家具店,宋茴用身上最后一点存款订了十几样家具,想用这些,把新家填满。 她只留一点吃饭的钱和下个月租房的钱,其余的该花花,该浪费浪费,多少有一点报复性消费的心理。 家具一个小时就能送到家,宋茴打电话和程紫露招呼了一声,便独自开车回了家。 简单将家里收拾一番过后,她的新家具就到了,程紫露跟着也到了。 没让程紫露闲着,宋茴给她扔了一条抹布,让一起擦拭新家具。 程紫露边擦边抱怨:“你怎么突然就找到房子了,这样搬出去,我又要一个人了,好寂寞的。” 今晚的宋茴反应有点迟钝,隔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说:“我在对你有什么区别吗?咱俩作息都不一样,有时差呢。” 程紫露瘪嘴,“至少我知道你是在的嘛。” 宋茴笑笑。 收拾到差不多,程紫露往宋茴床上一坐,赖着不肯走了。 “我今晚睡你这儿。” “随你。” 想起行李箱还在新车的后备箱里,宋茴挽起长发,快步下楼。 公寓没有车库,车就停在楼下,宋茴拉开后备箱,刚把行李箱抬出来,身边就有两道脚步经过。 她拉着行李箱跟上那两人,进到电梯才发现其中一个人身上是两个小时之前在猫咖见过的那件橘红色的卫衣,但另一个人不是贺韵。 两人看起来挺亲密的,橘红色卫衣的行为比在猫咖里对贺韵的更甚。 宋茴不由得恼怒,什么时候攥紧了行李箱扶手也没察觉。 两人住她楼下,先她一层出了电梯,宋茴望着那两道从头到脚都显得般配的身影,没忍住骂了声:“蠢货。” 不知道是在骂贺韵还是骂她自己。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掩住了骂声,宋茴深吸口气,接通电话:“杜医生。” 打电话来的是皮肤科给她做缝合手术的医生,两人认识好些年了。 “跟你说一声,我这几天手术安排的特别满,本来今天想叫你过来拆线的,但我忙到现在才下班,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地址吧,我过来找你。” “啊?” 宋茴出了电梯,“那太麻烦你了,还是我来医院吧。” “不麻烦的。” 杜兰淳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这样,你告诉我地址,顺路的话我再过来。” 宋茴舒心了点,报了地址。 “在大学城那边啊。” 杜兰淳笑道:“巧了,我就住你隔壁小区,我家里有拆线工具的,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 这样的热情让人很难拒绝,宋茴只得答应。 进了屋,看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程紫露,宋茴想了想,把行李箱一扔,换上鞋。 “你喝不喝咖啡?” 程紫露疑惑抬头,“你不是从来不喝咖啡的吗?” “杜医生要来。” 换好运动鞋,宋茴就准备出门。 程紫露赶紧喊住她,“你就这样出去啊?你看看你脏的,人家杜医生是客人,你对她不能跟对我一样随便吧。” 宋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衣服变成了灰色。 应该是搬家蹭脏的。 要不是程紫露提醒,她还真不是很在意。 程紫露继续啰嗦:“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单着了,你在健身房的时候肯定不注意形象。” “好好好,我去换。” 打住程紫露的唠叨,宋茴快速换了身家居服。 却也没好到哪儿去,程紫露看得直皱眉。 “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瞎那么一张脸,天天健身是为了什么啊!” 宋茴没搭理她。 算着杜兰淳过来要用的时间,宋茴买了两杯咖啡之后就在小区门口等着。 结果没等到杜兰淳,等来了贺韵。 宋茴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装没看见。 贺韵似乎也没看到她,径直往小区里走。 猜到她可能是来找那个穿橘红色卫衣的女人,宋茴出声阻止:“诶,你……” 想说点什么,但不出两个字就赌在宋茴喉咙里了。 她心怀芥蒂,即便是担心贺韵撞破那两人在一起会伤心难过,也不愿意主动给太多警示。 她不懂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会关心贺韵。 “宋医生。” 贺韵远远的望着她,笑了一声。 平淡、无情。 宋茴心底一阵刺痛。 她才发觉,整整三年,贺韵依旧占据她心底重要的位置。 只是这样一个疏远的笑,就让她难以接受。 可其实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她从来没有真的走到贺韵心里。 想明白这点,宋茴无声扯开嘴角,再不打算管贺韵的事。 正巧杜兰淳到了,宋茴朝她招招手,把咖啡递过去。 “麻烦杜医生了。” “不麻烦,让宋医生欠我个人情,以后有事,我也好麻烦宋医生。” 杜兰淳笑靥如花的接过咖啡。 说话间她搂住宋茴的肩膀,大大咧咧的,显得两人关系亲密。 宋茴多少不自在,但想到对方大晚上的还过来帮自己拆线,当下就耐住了脾气。 她引着杜兰淳到公寓楼下,一路用余光瞥着好似同行的贺韵,心里不是滋味。 电梯门打开,贺韵先一步进去,站在角落里,却没按楼层。 宋茴拧拧眉,搞不懂她的心思。 碍于朋友在,她没表露任何情绪,只不紧不慢的按下自己住的那层。 同时发消息给程紫露,让她开门。 电梯里的氛围挺尴尬的,但杜兰淳没察觉到,轻声说着自己一亲戚小孩的事,请宋茴帮忙。 “那孩子是可怜人,爸妈离婚好些年了,她爸不管她死活,放家里自生自灭,人还没灶台高呢,就得自己做饭,左邻右舍心疼那孩子,时常喊到自己家里蹭饭,但这孩子吧,自尊心挺强的,次数多了,死活不愿意去,说麻烦人家。” “这不,过完暑假就该上初中了,本来我想着等她念完初中就接到城里来念高中,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住,她又懂事,好养活,谁知道她那该死的爹给她找了个后妈,把她本就不多的伙食费给克扣不说,还虐待她。” “我前段时间回去看她,衣服裤子都短了一截,手臂上、腿上,大大小小的伤,我实在心疼,就想立马把她接过来,但她怎么都不愿意,你帮我劝劝她呗,这方面你比较懂。” 宋茴一时无言。 不知道杜兰淳哪句话说错了,角落里一直安静站着的人突然冷笑了一声,宋茴转过去看,对上一双极度冷漠的眼睛,带着嘲讽和鄙夷。 怕杜兰淳多想,宋茴及时开口:“她是不想麻烦你,你别看她小,但她什么都明白,你虽然现在是一个人,但你年轻,家里没人跟她说,但邻居免不了多嘴,说你早晚结婚生子顾不上她之类的,她会担心知道到了你这儿,又成多余的,甚至是累赘。” 杜兰淳恍然大悟,“这样啊,那我是得跟她说清楚,谢谢你啊宋医生,等我把她接过来,再请你吃饭。” 宋茴笑笑。 “没事,不过……” 她话锋一转,“带来给我见见,做个心理测试也好,我怕她自尊心太强,哪天你不小心没顾及到她,她会难过的。你也得做好带孩子的准备,人都是自私的,本能会偏向于自己,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杜兰淳点头,“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宋医生说得这些我也会慎重考虑的。” 电梯到达楼层,杜兰淳边说边往外走,程紫露靠着门框在等两人,眼睛注意着手机屏幕,没往外边看。 宋茴慢了一拍,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她被人扣住手腕,强行拉回了电梯。 没多大力,宋茴没挣扎,眼睁睁看着那人合上电梯的门,又按下顶楼的楼层按钮。 电梯缓慢上升,宋茴背对着她,没动弹。 “宋医生。” 掐着宋茴的手慢慢环上她的脖颈,贺韵整个人贴上来,覆着宋茴的背,看似亲密,可手指在宋茴脖颈的青筋上游走,稍有不如意,她或许就能下死手。 不知道自己是哪儿让她不顺畅了,宋茴歪头,平和的问:“有事?” “宋医生真能装傻啊。” 贺韵勾起宋茴的下巴,指关节轻轻的蹭。 “大马路上把我叫住,是故意让我看到宋医生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吗?还是想让我知道宋医生有多厉害,要帮我也看看心理问题?” 宋茴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对待“病人”,宋茴向来有自己的一套,当即安抚:“你想多了,我没那个意思,我又不知道你会过来,怎么可能掐着点找人来跟你演戏?” 贺韵的手有几分松动。 她没再说话,只等电梯门打开,将宋茴推出去。 宋茴第一次上来,天台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她还没来及的适应光线,就被贺韵推搡着甩在了栏杆上。 疼痛感从背脊传来,宋茴弯下腰,皱眉忍着。 偏就一声不吭,对贺韵无比耐心。 贺韵面无表情的抱着双臂,腰身笔直,似乎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宋医生跟我之间的那点私交不至于让宋医生对我如此忍耐吧,你说人都是自私的,都有本能,都会偏向自己,那为什么每一次,宋医生都要挡在我的面前?” 宋茴把头埋的更低。 贺韵慢慢靠近,言语凌厉,如同利剑:“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快不耐烦了,“说话啊宋医生,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控诉宋茴拒绝她,实则不是,她只是介意宋茴探究她的秘密。 “你早该知道不是吗?” 揉揉眉心,宋茴抬起眼,冷厉的眼神里有触底反弹的趋势。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学什么的,跟我接触越久,我就越可能窥探到你的生活,你闭口不谈,我也没主动问过,是你又来惹我,既然不想被我知道,那就离我远点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 贺韵清晰的控诉:“如果不是你把自私的本能偏向给我,我早就全身而退了。” 10、第 10 章 一句“早就全身而退”轻飘飘的落入宋茴心底,将她艰难搭起的心理防线击了个粉碎。 今天一天经历的打击够多了,宋茴看似坚强,内心深处早已千疮百孔,她没心情和精力分辨贺韵说得是不是真心话,哪怕是假的,她也想求一点点安慰。 微微勾起嘴角,宋茴倾身,吻在贺韵唇心。 温暖实质化,在这一刻,风和霁月都流进宋茴心里,哪怕只一瞬。不属于她的,她不贪心。 撤开,宋茴温声:“谢谢。” 贺韵紧了眉头,“谢什么?” 宋茴摇头,没说。 谢她让自己知道,自己做过的努力,至少有那么一个人是记住了的,不管这份真心能维持多久,都比宋茴经历过的,一味被批评贬低的人生好百倍千倍。 但贺韵不用知道。 “走吧,我朋友在等我呢,你朋友应该也在等你吧。” 宋茴侧身绕开贺韵,走向电梯。 程紫露发了好几条消息来,问她怎么跟人跑了。 还有杜兰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宋茴挺不喜欢麻烦人的,程紫露也就算了,对杜兰淳,宋茴会觉得不好意思。 贺韵跟着进到电梯,两人一左一右的站着,像是不熟。 宋茴先按了自己那层,看一眼贺韵,又按了下一层。 “没错吧?” 贺韵冷冷扫一眼,“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宋茴沉默了一会儿,说:“正巧看到你朋友。” 算解释,但挺没说服力的,窥探的意味更明显。 话一出口,宋茴就后悔了。 她不应该认识贺韵的朋友的。 果然下一秒,贺韵便鄙夷的质问:“在宋医生心里,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知道她的一切,把她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吗?” 宋茴想说不是,但事已至此,她懒得解释,干脆破罐子破摔。 “对,我就是这种人,贺老板可千万离我远点,毕竟我们心理医生不是人,个个都会读心术。” 知道她在反讽,贺韵没说什么。 到电梯门开,看见程紫露和杜兰淳在外面,贺韵一把拽住要出去的宋茴,当着她两个朋友的面,重重亲在她嘴角。 然后一脸报复得逞的笑:“宋医生,明天见喽。” 门外的两个人惊了,宋茴也惊了。 柔软的触感没能抓住,紧接着她就被猝不及防的推出去,回过头,贺韵已经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里。 程紫露震惊:“你俩这么快?” 宋茴干咳,有那么一晃的回味,但还是否认:“没有,别胡说。” 电梯降在下一层,听到动静,宋茴多看了一眼,见灯光闪烁,电梯落在那层迟迟没动,她低下头,不知所措的笑了笑,眼底那点情绪都被浇灭了个干净。 程紫露不明事,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你说没有就没有呗,但有了可别嘴硬啊,走啦走啦,杜医生等你半天,咖啡都快喝完了。” “不好意思啊杜医生。” 让人等半天不说,打开家门宋茴才想起来,她刚搬过来,连招待的东西都没有。 “没事的。” 杜兰淳放下自己带来的工具箱,让宋茴到沙发上坐着。 “没想到你今天搬家,凑巧了嘛。” “等我一下,我洗个手。” 杜兰淳洗干净手,戴上手套,才细细检查宋茴的脸。 “宋医生恢复的很好啊,拆了线,记得每天涂药,能祛疤的。” 说话的功夫就把线拆完了,杜兰淳摸摸口袋,取出她专门给宋茴带来的药膏。 程紫露的视角看得清晰,她不由得夸赞:“杜医生的手好稳啊。” 杜兰淳谦虚的笑笑。 “哪儿有,我学医天赋一般,入门也慢,没日没夜的练才勉强被师傅夸两句,到现在,我一天都不敢耽误的,哪怕没有手术,也得练,就怕生疏了。” “那倒是,我们拿手术刀的得对病人负责。” 程紫露偷笑着扫宋茴一眼,“还是宋医生聪明啊,知道进手术室辛苦,丢下我就跑心理科去了。” 杜兰淳帮着说话:“唉,心理科也难啊,宋医生压力不比我们小。” 宋茴收拾掉拆线留下的垃圾,懒散的瞥程紫露一眼。 “我怎么记得你没日没夜都是为了刷手机?” 被戳穿了,程紫露也不恼,厚着脸皮答:“天天举着手机就不累吗?不一样是在练臂力吗?” 宋茴居然一时无言以对。 怕程紫露给杜兰淳灌输更多乱七八糟的,宋茴提起垃圾,对杜兰淳说:“杜医生,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两人进到电梯里,杜兰淳才笑着说:“其实早就听说过程医生,之前只知道她医术高超,不知道她这么随性,她应该就是那种天赋型的医生吧,老天追着喂饭吃。” 宋茴想了想,点头。 “算吧,她是很有天赋,但也很努力。她爷爷对她管教挺严格的,她从小就在诊所里长大,没有一点休息时间,能有现在,都是那时候逼出来的。” 所以宋茴对程紫露现在的放纵是支持的。 小时候没得到的,长大之后就会格外想要。 送杜兰淳到隔壁小区的路上,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到分别的时候,杜兰淳按耐不住,多问了一嘴:“宋医生,你喜欢女人?” 她问的挺犹豫的,看起来是憋挺久的了。 宋茴没否认,“只遇到过一个喜欢的人,她恰好是女人。” “这样啊。” 杜兰淳脸上情绪复杂,但还是笑着跟宋茴说了再见。 宋茴朝她摆摆手,走了。 回小区的路上她又到超市里买了点零食。 程紫露喜欢熬通宵,没有吃的,半夜会饿。 她虽然不赞成这种作息,但愿意惯着。 宋茴上楼的时候,贺韵和朋友正下楼,好巧不巧的又遇到,宋茴拿出一贯的本事,装聋作哑,当陌生人。 贺韵的目光扫过她手里一袋子的零食,偏喊住她:“宋医生,健身的人吃这么多高盐高糖的东西吗?” 宋茴拧眉。 思索片刻,她打开装零食的塑料袋,取出一支山楂条扔给贺韵。 “喂狗的。” 说完话,宋茴一个转身进到电梯里,快速按动楼层按钮。 电梯门快关的时候,贺韵的朋友提醒:“她骂你是狗。” 贺韵没动怒,反而拆开山楂条咬了一口。 当着宋茴的面,凉飕飕的说:“听出来了。” 宋茴装没听见。 电梯门彻底合上,贺韵转身,把只吃了一小口的山楂条扔进垃圾桶。 然后拍拍手,没什么情绪的说:“谁遛狗还不一定呢。” * 一早心理科诊室,宋茴正用钥匙开门,余光一瞥,就扫到了上次装病来求她开证明的少年。 她打趣一笑:“呦,这么早。”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少年应该是来找她复查的。 本来也没病,就是走个形式,宋茴想知道他这周过得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但少年的脸色不是很好,畏畏缩缩的,似乎有点害怕。 宋茴抬起头,才看到少年的身后站着个比他矮一头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他妈妈。 宋茴把门打开,说:“进来吧。” 中年妇女先一步进屋,抵着门,怒火冲冲的样子。 “就是你给我儿子开假证明吧?你知不知道我儿子已经高三了,还有一年他就要高考了,这个暑假是他最后弯道超车的机会,他这辈子能不能有出路就看这一年来了,作为医生,你居然给他开假证明,毁了他你来负责吗?” 少年想拦着,“妈,是我……” 中年妇女大声呵斥:“你闭嘴!” 她这么一吼,走廊上为数不多的人都聚集了过来,少年满脸通红,羞愧的不敢看宋茴。 宋茴将他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原本吊儿郎当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悦,“啧,你怎么不弯道超车呢?多赚点钱,留点资产给他,他需要辛苦到来装病吗?说白了还是你不够努力呗。” “你怎么说话呢?” 论嘴欠,中年妇女哪儿是她的对手。 但就撒泼打滚来说,宋茴还是差点。 说不过,中年妇女就直接在医院开闹,宋茴充耳不闻,只在嘈杂的环境里问了少年一嘴:“你还好吗?” 少年慌乱摇头。 宋茴目光深深,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 这场闹剧持续了很久,直到心理科的主任赶来。 她是带宋茴入门的老医生,处理过不少医闹,她一眼看出中年妇女的需求,好声好气的答应帮忙介绍合适的家庭教师给少年补课,并且免除医药费,这才解决。 等医院恢复安宁,主任把门一关,抿口茶水,对宋茴语重心长的说:“你最近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以前处理医闹你是最拿手的啊。” “对不起主任。” 宋茴诚恳道歉:“麻烦你了。” 主任微微叹气,“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也是想帮那孩子,今天没造成什么实际性损失,我就从轻发落吧,什么规矩你知道的,下班之前把检查交给我。” 宋茴低低“嗯”了声。 主任多说了两句,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打趣宋茴:“今儿一大早,就有人送了一大箱奶茶过来,二十多杯吧,咱诊室都没这么多医生,其中一杯专门备注了不加糖,还写着你的名字,你追求者送的?” “啊?” 宋茴一时能想到这么大手笔的,也就贺韵。 但她想不通贺韵这是什么意思。 主任笑着走了,“记得喝啊,别枉费人家一番苦心。” 宋茴只得应着。 等主任走远了,她拿出手机给贺韵发消息:【你送的奶茶?】 贺韵:【宋医生喜欢吗?】 宋茴:【我不喝奶茶。】 贺韵:【可惜,那下班我请宋医生喝点别的?】 宋茴:【今天没空。】 贺韵:【宋医生亲完就跑啊?】 宋茴斟酌着打字:【不是,要写检查,得加班了。】 贺韵:【宋医生不跑就行,晚点没关系。】 她没给宋茴拒绝的机会:【宋医生,晚上见。】 11、第 11 章 一份检查把宋茴困到六点。 过了下班的点,宋茴也就不着急了,对着电脑随意的敲敲打打,再一整页尽数删除,跟玩似的。 搁置在一边的手机亮了几次,她都视而不见。 发消息的人按耐不住,亲自来找她。 “宋医生。” 终究是逃不掉,宋茴揉揉眉心,没什么愧疚之心的说:“不好意思,检查没写完。” “是吗?” 贺韵踩着高跟,一步一步,看似优雅随和的走到宋茴身后。 再弯下腰来,细长的胳膊搭住宋茴被白大褂覆盖的手腕,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微摇晃。 每一下都暗藏凉薄到不走心的质问。 好装一人。 宋茴不担心被揭穿,电脑桌面上显示的文档有大面积的留白,足以证明她没完成工作。 贺韵轻飘飘的扫了一眼,无情嘲讽:“以宋医生的口才,不应该啊。” 宋茴抿抿唇,回:“我觉得我没错。” 是真话,也不全是。 “宋医生觉得没错,那就是没错。” 又仔细阅读文档上对事件经过的简要概括,贺韵轻轻握住宋茴压在键盘上的手指,将其拉回。 “我帮宋医生写吧,写检查,我比较擅长。” 不止是擅长写检查,贺韵敲键盘的速度也快,不出十分钟,空白文档上就密密麻麻的添满了,字里行间,都是诚恳的认错之意。 没夸大其词,她真会。 挑不出一点错,宋茴把文档保存,漫不经心的夸了两句。 打印机在办公室,她得把文档打印出来交到主任哪儿,才能下班。 贺韵就在诊室里等她。 宋茴拖拖拉拉的,到主任那儿又被看出检查不是她自己写的,被训了好一会儿。 好不容易要放过她,主任又问了嘴检查是谁写的。 宋茴支吾,哪儿敢说。 主任也不为难,就问:“这份检查,能看出点什么吗?” 宋茴垂着眸,就说了四个字:“撒谎成性。” 来的路上她细细研究过这份检查,文字有时能清晰的反应一个人性格和心理,平日里看不到的贺韵,都在这份检查里了。 主任深深看她一眼,“就这样?” 宋茴摇头。 “她不是我的病人。” 不是病人,所以不能过多窥探。 主任恍然,“你的朋友?” 宋茴没第一时间承认,主任又问:“送奶茶那位?” 不说话也被拿捏,宋茴只能默认。 主任笑着把检查收起。 “可得好好关心人家。” 宋茴欲言又止。 按理来说,她不该跟主任说太多外人的事,但她心里有疑问,考虑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主任看出来了,边拎包边说:“给你一分钟,不说我就下班了。” 宋茴已经走到门口。 听到这句,她慢慢回头,问出积压已久的困惑:“如果她不愿意让我知道,只是表面上和我亲近,我有心帮她,是不是算故意侵犯她的隐私啊?” 主任思索片刻,答:“那要看你想要和她维持哪种关系了,朋友间的关心可以,循序渐进,等她对你敞开心扉,但如果是医生和病人,你应该有分明的界限。” 宋茴了然,“我明白了,谢谢师傅。” 不再犹豫,宋茴快步返回诊室。 推开门,贺韵正安静的坐在她的办公椅上,手心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书。 宋茴皱眉看过去,“我的书?” “嗯,有点无聊,借宋医生的书看会儿。” 贺韵把书合上,“自卑与超越”五个字被她压在手肘下。 宋茴认得那封面。 她新买的育儿书。 她在诊室里放着的书都是心理学方面的,这本在最上层,如果贺韵是随手拿的,选这本无可厚非,但如果不是…… 宋茴没问,只歪歪头,说:“走吧。” 耽误够多时间了。 贺韵把书收回原位。 她主动问起:“宋医生接诊的病人,年龄都很小吗?” 宋茴领着她到地下车库,“不全是,但现在出现心理问题的青少年确实越来越多,很多成年人的心理问题也都来源于童年的家庭教育。” 贺韵笑了声。 听着没带情绪,但总有种淡淡的鄙夷感。 宋茴转向她,“你开车了吗?” 贺韵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 “当然,来邀请宋医生,服务要周到嘛。” 宋茴摸摸口袋,犹豫着没把钥匙拿出来,只说:“我刚买了辆车,可能没贺老板的车坐起来舒服,贺老板要赏脸试试吗?” 她的车就停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 如果贺韵答应,她会邀请贺韵坐她的副驾。 如果贺韵拒绝,她会找个借口离开,然后,再也不和贺韵见面。 在只有宋茴能感受到的紧张里,贺韵自然闲适的收起车钥匙,回她:“荣幸之至。” 即便是得到这样肯定的回答,宋茴在转身走向自己的新车时,脚步还是虚浮的晃了一下。 她弯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伸伸胳膊比划着示意贺韵上车,愣是没敢抬头。 她这人就这样,越事到临头,越往回缩。 “谢谢宋医生。” 贺韵安然的享受着宋茴的服务,等宋茴为她系上安全带,再夸赞一句:“宋医生的车很漂亮啊,坐着也舒服,不愧是宋医生,眼光真好。” 对于宋茴喜欢什么,她拿捏的很准。每一句都顺着宋茴的心意。 宋茴心里清楚,她低声笑了下,没把情绪表露出来。 车子缓慢驶离地下车库,晚霞渐渐爬上车头,笼罩出一层别样的光彩。 宋茴重踩油门,将美景甩开。 “贺老板。” 像是早就编排过无数次,宋茴出口时格外顺畅:“我不是什么有上进心的人,可能之后十年、二十年也就这样了,有时候我觉得挺丢人的,但我依然不想改变。所以就算再来一次,那天的玫瑰花我也不会送到你手里。” 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同宋茴在风雪里感受到的温暖,只存在片刻。 贺韵好似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宋医生诊室里的那本不是育儿书吧,或者,育的不是有心理问题的孩子,而是宋医生自己。” 一语中的,宋茴攥紧方向盘,常年健身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绷起青筋,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异常明显。 贺韵漫不经心的侧脸瞧着。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有上进心,但如果宋医生这种医院和健身房两点一线的人都不算有的话,我一辈子可能也碰不到。宋医生为什么要妄自菲薄呢?” 宋茴手腕的力度收回一点。 只一点。 她表现的很冷静,“不是妄自菲薄,是实话实说,你应该知道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建立在平等的前提下,宋茴想要循序渐进,就得让贺韵先了解事实,再考虑要不要继续。 宋茴不清楚贺韵的家庭究竟富裕到什么程度,但就她那各种赔本却一直用着最好设施的猫咖,还有她隔一阵子就会换的豪车,可想而知,她们不是一路人。 不知道贺韵听懂了没有,她歪头降下车窗,漫不经心的指路:“前面路口右转。” 宋茴停在十字路口。 “没什么事的话,我送你回猫咖吧。” 不回应就是拒绝,宋茴有最起码的分寸,不会死缠烂打。 “这才是宋医生不把花送到我手里的原因吧,畏手畏脚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宋医生自己就幻想了八百个被拒绝的画面。” 贺韵眼中藏笑,“麻烦宋医生右拐,我带宋医生去个地方。” 听她的语气,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宋茴多想。 干脆就认了,宋茴转动方向盘右转。 按照贺韵的指引,两人到大学城的一家酒吧,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酒吧牌匾上荧光闪烁,“夜色”两个字异常耀眼。 “上次聚会宋医生似乎就想试试,这里是我朋友的酒吧,今天我请宋医生尝尝,相信宋医生会满意的。” 贺韵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茴抿抿唇,抬头又看一眼“夜色”两个字,这才迈开步子进去。 酒吧里热闹非凡,歌舞、灯光,晃动,光怪陆离。 宋茴第一次来,她先是适应了一下刺眼的彩光,然后下意识的开始观察环境。 作为整个城市里酒鬼最多的地方,酒吧的环境可想而知,两人一进门就碰上耍酒疯的,骂骂咧咧的音量都快超过嘈杂的音乐了。 “宋医生,跟我来吧。” 贺韵见怪不怪,领她到吧台。 并没有贺韵口中的朋友在,她跟酒保要了百利甜和乌龙茶,还有几个杯子。 宋茴看着贺韵泛红的手指托住百利甜,手腕晃着,甜腻的液体缓缓流进杯壁。再加入乌龙茶,一杯简单的甜酒就完成了。 贺韵将其推给她,“呐,成年人的奶茶。” 宋茴垂着眸,没做声响。 贺韵点点她的手指,“普通的奶茶不喝,不加糖的奶茶不喝,我调的也不喝,宋医生是单纯的不喜欢奶茶,还是对我有意见?” 宋茴不语。 她对三年前的事心存芥蒂,即便今天的试探都得到了肯定的回应,但她还是没办法就这样和贺韵把酒言欢。 她承认,她就是个小气鬼。 “好吧。” 贺韵扭头望向酒保,“一瓶牛栏山,一瓶冰红茶。” 酒保皱起眉,摇着头,不愿意给。 宋茴听过这酒的名字,牛栏山二锅头,度数挺高的。 贺韵现在的行为有点像报复和发泄,宋茴没打算拦着,没成想酒保会拒绝。 居然有酒吧不做生意不卖酒的。 确信这儿是贺韵朋友的酒吧,宋茴转头看向了别处。 刚才耍酒疯的砸了一地的酒瓶子,碎玻璃撒的到处都是,旁边喝多的人摇摇晃晃,脚下一个不稳就跌了进去…… 宋茴的第一反应挪开视线,而是捂住贺韵的眼睛。 贺韵侧头,“宋医生?” 宋茴稳着声音,慢慢说:“不要看。” 贺韵听得见,也能猜到。 她笑了声,没所谓的回:“有什么不能看的?” 酒吧里有人过去救援,人群聚拢,将血腥都遮盖住。 宋茴松开手,端起那杯成年人的奶茶抿了一口。 清爽配醇香的味道,入口丝滑,不甜腻。 宋茴已经很久没喝过白开水之外的甜了,她放下杯子,意犹未尽的舔舔唇,但刻意控制着,没多喝。 到这一刻她才发觉,纵然清楚贺韵的本性,她也不能真的狠下心来。 “你不适合看这些。” “冷漠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惯血腥暴力的人更应该离得远远的。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没必要重复经历。 三言两句坠入贺韵心底,她睫毛轻颤,似乎明白宋茴喝下这杯酒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头,佯装镇定,“宋医生不生我的气了?” 宋茴没承认。 但很明显,她默许了。 喝了贺韵的酒,就扯不平了。 12、第 12 章 一杯又一杯甜酒下肚,宋茴的脑子晕沉沉的。 她不擅长喝酒,但酒品极佳,喝醉了也就是扶着下巴,安安静静的盯着贺韵瞧。 平日里冷漠偶尔不着调的眼神此刻尽数收敛,乖乖的,像等待被主人蹂躏的小狗。 贺韵回望她的眼睛,在灯红酒绿的喧嚣把两人都鼓动的情绪酸胀时,贺韵突然捏住了她的脸,用力扯了扯,然后用一种很惋惜的口吻说:“真是我的狗就好了。” 没醉彻底,宋茴收回视线,转头对酒保说:“牛栏山,不卖她,卖我可以吧?” 想再醉一点,就听不懂了。 闻言,酒保给她拿了酒,不多,就一小杯的量,跟着是一瓶冰红茶,和一个大杯子。 他把一整瓶冰红茶都倒进杯子里,再混上那一点牛栏山,推到宋茴面前。 摆明了是看出她酒量不佳,不愿意让她喝太多。 细白的手指敲敲杯壁,宋茴笑了。 “有人喝酒喝到耍酒疯,在你们店里闹事你都没管,我难得喝酒,你又不认识我,干嘛不让我喝?” 酒保没解释,转身忙别的去了。 宋茴没由来的想起那回在猫咖见到的橘红色卫衣,总觉得这儿和她有关系。 如果她就是贺韵口中的那位朋友…… 心头酸涩的厉害,宋茴端起那杯酒,狠狠的往喉咙里灌。 大量的冰红茶隐藏了酒味,但后劲十足,酒气顺着喉咙往上爬,弥漫了宋茴整个口腔。 她艰难的打了个嗝,被呛得重声咳嗽。 胸口翻涌,连带腰身都弯下去。 头一次在贺韵这儿丢掉形象。 贺韵扶住她的手臂,轻声笑,“宋医生慢点喝。” 贺韵的掌心是冰的,碰上宋茴滚烫的手臂,一冷一热交融,把宋茴的理智牵扯、回拉。 不喜欢这种滋味,宋茴抽回手,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 “饿吗?” 贺韵:“嗯?” “我没吃晚饭。” 说这话的时候,宋茴迟疑了一下,“我请你吃饭。” 贺韵从容的笑开,“宋医生该不会是想着,我请你喝酒,你请我吃饭,我们就又两清了吧?” 宋茴这种犹豫又纠结的个性,确实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不是。” 宋茴摇摇头,把醉意甩出去。 贺韵起身,“那我请宋医生吃,宋医生继续欠着我。” 宋茴慢慢抬高视线,带有醉态的神情里有一股懒散劲。 “你不怕跟我相处太久,你那些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都会被我发现吗?” 贺韵眼神微凉。 她轻佻的笑着,看似淡定,可言语中藏着威胁:“宋医生会故意探知吗?” 宋茴可能是真的醉了,她不紧不慢的对上贺韵的眼睛,实诚的说:“会,我就是没什么素质的人。” “呵。” 贺韵俯下身来,两指掐住宋茴的下巴,力量往里扣。 “宋医生可以试试,我也想知道宋医生的读心术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宋茴无声启唇。 她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眼皮子懒懒落下去。 差点摔出椅子。 贺韵面无表情的撤开。 没打算扶,反而讽刺的问:“宋医生还能跟我吃这顿饭吗?” 宋茴撑住吧台,费了一点力气才站起来,“想吃什么?” 贺韵挑眉,“海鲜吧,生腌的,请吗?” “请。” 宋茴划动手机,眯着眼在代驾软件里下了单。 然后她把手机交给贺韵,让贺韵挑喜欢的餐厅。 贺韵看都没看,直接选了最贵的那家。 宋茴晕着,没太注意她选的餐厅,等代驾来了,甚至松弛的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但她显然低估了贺韵的报复心理,表面上越是乖的人,私底下越是叛逆,整人的手段也多。 一桌子的生腌,对于一个喝的胃里翻江倒海的人来说,不是友善的选项。 宋茴望着优雅进食的贺韵,喉咙、胸口,涌起气浪。 她试图挪开椅子,离得远一点,贺韵偏就把一次性手套递给她,“宋医生,能帮忙剥个壳吗?” 只停滞了半秒,宋茴就接过手套,慢悠悠的戴上。 蟹、虾都有,宋茴扫描一圈,从料汁里捞起一只红魔虾。 她没吃过这种,按照对虾的了解,她直接掰断了虾头。 “等等。” 贺韵目光投来,“虾头别扔,里面的虾脑可以吃的。” “嗯?” 按照她的指示,宋茴撕开虾头。 橘红的鲜脑一露出来,她就生理性不适,转头吐在了脚下。 贺韵气定神闲的喊来服务员,“你好,清理一下。” 宋茴撑着桌子,艰难让道。 服务员理完地面,看她吃不惯生腌,贴心的问了句还需不需要别的。 宋茴想想,点了碗海鲜炒饭。 特意备注要炒熟。 贺韵失笑:“宋医生,炒饭都是熟的。” “整够了吗?” 宋茴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 没有被整的恼怒,反而整个人都清醒了。 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味就更浓。 贺韵若无其事的摸摸耳垂。 “我以为宋医生很喜欢呢。” 相比于三年前两人在冬日里的和谐,现在的宋茴确实更喜欢和贺韵对着干。 宋茴叹了口气,但手里剥虾的动作没停。 贺韵撑起下巴看她,“这顿饭的价格远超我请宋医生喝的酒,宋医生确定要请吗?” 宋茴把剥好的虾肉放她碗里。 头都没抬一下,“请的起。” 几千块一顿饭是贵了点,但值得。 “是吗?” 贺韵的眼神似乎有些许波动,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宋医生才工作三年,工资不会很高吧,又刚提了车,现在花这么多钱请我吃饭,我会良心不安啊,能扯平吗?” 说话间,宋茴剥了一壳的蟹肉。 炒饭也上来了,宋茴没急着吃,淡淡的把那一壳蟹肉都倒进贺韵碗里。 等贺韵动筷子尝了,她才开口:“没打算跟你扯平。” 要扯平,她就不会答应跟贺韵到酒吧。 她又不是少不更事,也完全不会拉不下脸,要诚心拒绝,贺韵根本没机会接近她。 两人能到现在还有牵扯,宋茴心底跟明镜似的。 她根本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不如听师傅的,但前提是,贺韵愿意敞开心扉。 “吃完就回去吧。” 宋茴端起炒饭,“明天还得上班。” 这种事情她不急。 急也急不来。 贺韵没吃几口,包括宋茴给她剥的,都只是浅尝即止。 从容的擦干净手指,她转头看向埋头吃饭的宋茴,“今晚能借住在宋医生那儿吗?喝了酒,不想回猫咖。” 宋茴一口饭差点呛在喉咙里。 贺韵笑着把水送到她嘴边,语气轻浮:“慢点。” “谢谢。” 宋茴灌了两口,眼神躲闪的回:“我家就一张床。” 贺韵若有所思,“我是不介意和宋医生挤一张床的。” 宋茴沉默。 看得出来,她是在思考。 一到举棋不定的时候,就要花很长的时间犹豫。 不打算给她机会拒绝,贺韵拉近两只椅子的距离,在她耳边蛊惑:“宋医生不会是怕了吧?” 宋茴没看她,故作镇定的又抿了一口水。 “你不用激我。” 她没那么蠢,只是一开始就没准备拒绝。 贺韵都不怕跟她接触,她有什么可拒绝的。 匆匆扒完剩下的炒饭,宋茴起身结账。 看着银行卡的余额几乎清零,宋茴算了算下个月发工资的时间。 还有十天,不出意外的话,要找程紫露蹭饭了。 可是这人昼夜颠倒…… 下意识的皱起眉,宋茴回头看一眼身边的人,默默将手机收起。 “走吧。” 双手背于身后,贺韵悠闲的跟上她。 重新叫了代驾回公寓,宋茴把身上的零钱拿出来付的车费。 到家差点又吐一回,酒气勉强被炒饭压住,但宋茴总觉得自己浸到发臭。 酒劲上头的滋味不好受,要不是长期健身养成的好习惯,宋茴可能会丢下贺韵直接钻被窝里去。 “床给你睡,新换的床单,是干净的。” 宋茴有刻意避开的意思,没等贺韵说话就躲进了浴室。 简单冲完澡,宋茴昏昏沉沉的躺到沙发上,手边的空调被都没力气拿。 客厅只开了盏茶几上的台灯,黯淡的灯光照在灰暗的地板上,若隐若现的一双纤细脚踝踩着高跟,贺韵坐在她身边的单人沙发上,侧目看宋茴的眼神,仿若欣赏猎物的毒蛇。 宋茴趴着,蓬松的长发挡住整张脸,什么都看不清。 似乎对此很不满意,贺韵缓慢的直起身子,纤弱的影子落在宋茴身上。 蛇蝎般的,将宋茴层层缠绕。 睡梦中的人感受到逼近的压迫感,偏偏眼皮子沉重的动弹不得。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感知,紧接着宋茴就被强行按住肩膀,连同后颈一起被掐住。 宋茴险些呼吸不得。 “宋医生。” 毒蛇的红信子慢慢吐出,“今晚的收获应该不少吧,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嗯……” 宋茴被迫仰头。 她艰难的掀开眼皮,顺着那一缕光线望向贺韵晦暗不明的脸。 她是有发现,但现在很累,很晕,什么都不想说。 贺韵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宋医生,我在等呢。” 宋茴动动喉咙。 “富养,衣食住行都不缺,但只给钱,所以你对什么都不在乎,越对你好的你越觉得低廉。” 就像那一桌子昂贵的海鲜,连她剥好的,贺韵都懒得多尝一口。 她继续说:“你很会装乖,像是为了哄什么人开心,可你又不在乎这个人,我猜一下,你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比如钱。” 贺韵冷淡的笑开。 “宋医生果然厉害呢。” “让我想想,奖励宋医生什么合适。” 她说着,弯下腰,吻在宋茴唇心。 和上次蜻蜓点水的触碰不同,这次宋茴是被紧紧控制住,贺韵用近乎要扭断她脖颈的力气,深入的与她交缠。 一个没有半点爱意的吻,轻而易举的撕破宋茴的唇。 血丝缠连唾液,一遍遍的被交换。 分离的那刻,宋茴浑身被汗液打湿,宛如搁浅的鱼。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 贺韵用拇指抹她的唇,意味不明的低沉,“可是啊宋医生,你知道的太多了。” 13、第 13 章 七月的夜晚寂静燥热,在没有来得及安装空调的客厅,两人挤在一张皮革制的沙发上,从里到外的被汗液浸透,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到六点宋茴就醒了,酒劲跟着汗液一齐蒸发,她彻底清醒,昨晚的一幕幕就在脑海里回荡。 她记得贺韵掐着她的脖子,一遍遍问她是不是怕她,连跟她睡一张床的勇气都没有。 她没做回应,反而复盘了一遍贺韵的情况,她的猜测基本是对的。 家境殷实,富养,但只是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匮乏导致贺韵十分懂得怎么利用表面的乖巧来为自己实现利益最大化,猫咖需要大量的资金维持运作,她的生活也需要,一个明明有很高学历和能力的成年人却非要选择啃老,除了是故意的,宋茴想不到别的理由。 那为什么故意呢? 宋茴的目光落在贺韵掌心。 三年前两人每次见面,贺韵都抱着猫儿,宋茴从未看清过—— 她的手掌上,有一道弧形的疤痕。应该年份已久,不仔细看的话和皮肤原本的颜色无异。只是有一点凸起。 趁着贺韵熟睡,宋茴偷拍了一张,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进浴室。 算着程紫露还没睡,宋茴把照片发过去:【你觉得这种伤口会是什么造成的?】 程紫露:【割伤吧,碎掉的碗啊,花瓶啊什么的。】 程紫露:【跟你脸上那个,异曲同工之妙。】 猜想得到验证。 贺韵多半经历过家庭暴力,而且是长期的,所以她麻木到冷眼相待,但只要被窥探到一点,就会暴跳如雷。 以及这人报复心理极重,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吃哑巴亏的人,心安理得的挥霍着家里的钱,都是对原生家庭的一种控诉。 昨晚宋茴不清醒,当着贺韵的面讲了个七七八八,半点退路都没留。 往后她很难和贺韵和平相处。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宋茴:【请我吃饭。】 程紫露:【?】 程紫露:【没钱了是吧?】 程紫露:【转账50000】 程紫露:【求你,别喊我吃饭,你作息太健康了,我不配。】 程紫露:【时间不早了,我该睡了,晚安。】 宋茴麻溜收钱。 解决了生存问题,宋茴轻松不少,暂时把昨晚的事抛掷脑后。 简单冲个澡,打开浴室的门,一股热浪随之而来。 宋茴想起客厅还睡着个人,她打开卧室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凉。 后知后觉,昨晚一到家,她就把房间里的空调开起来了。 里面一整晚的凉爽舒适,两人却在外面,迎着热潮,相互折磨。 深深叹息,宋茴将房间门敞开,然后转身到客厅沙发上抱起贺韵。 这人比宋茴猜测的还要轻,被汗液浸湿的衣服粘在她身上,身形好似瘦了一圈,只剩骨头。 怪不得吃那么少。 宋茴把人抱到房间的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再用干净毛巾擦拭她脸上、脖颈、手臂的汗液。 捋开粘在贺韵锁骨处的长发,宋茴放柔动作,毛巾一角探入贺韵被衣服遮盖的肩膀,隐隐约约的,透出几道红。 以为是过敏,宋茴拉开她的衣服,想检查一下。 衣服扯到手肘,入眼一片片的红惊痛了宋茴。 都是旧伤疤,抽打的印记,像是皮带、鞭子造成的。 可以想象,当时一定是打到皮开肉绽了。 好在伤口只集中在右肩膀,没有蔓延更多。 宋茴想再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伤,却在扯住贺韵衣服的时候被骤然攥住手腕。 她抬起眼,对上一双漆黑无情的瞳孔。 她心里一阵刺痛,想出言安慰,可还没开口,几乎要扇碎她骨头的一巴掌就落在了右脸。 “啪!” 伤疤没彻底愈合的那张脸,又被重击。 宋茴被扇的偏了头,余光中看到贺韵面无表情的翻了个身,把衣服一拢,又继续睡了。 在宋茴家里,给了宋茴一巴掌,还能旁若无人的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宋茴又好笑又好气,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儿时的自己,做错事被亲妈训的坐立难安,她妈一句“滚出去”,她就真到半夜都不敢回家,因为感受不到爱,所以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安全感,怎么贺韵就那么自信的认为她不会赶她出去呢? 事实是贺韵的这份自信是应该的,宋茴不仅没有赶她,还给她留了家里的备用钥匙。 * 下班前半小时,宋茴接待了今天最后一位病人—— 女大学生,不,准确的说是连续考研三年失败的落榜生,比宋茴小两岁,看起来却好像比宋茴老十几岁,愁容满面的,看不到一点对生活的向往。 宋茴非常能理解她的心理状态,在这个内卷的时代,无论做什么都竞争压力重重,是个人都会抑郁。 按惯例,宋茴给她做了初步的心理疏导。 “你压力太大了,建议每周来一次,平时多和人接触,不要把自己关在房间看书。” 言简意赅,宋茴没打算给她更大的负担。 女生憔悴的点头。 宋茴在她名字后面划了几道,“你现在住在哪儿?是跟父母住,还是自己?” “我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女生迟疑了片刻,如实相告:“我的房东是一对友善的夫妇,对我很照顾,我之前是自己住的,确实很久没跟人说话了,现在房东阿姨会对我嘘寒问暖,我挺不适应的。” “那挺好的,阿姨要是有什么社交活动,你也可以一起,比如广场舞。” 翻开病例,宋茴扫到女生填写的居住地址,熟悉的街道和门牌号让她心头一震。 几乎是一瞬间,宋茴的嗓子干哑失声,几度张口都说不出话。 她又看了一遍女生的名字——李清姿。 就是这个人,入住了她的家,占领了她的房间,而她的父母在这个人口中,居然变成了“友善”。 “谢谢医生。” 李清姿起身,“我得早点回去,阿姨会等我吃晚饭,下周同一时间我来复诊行吗?” 努力压住沸腾翻涌的情绪,宋茴挤出一抹笑。 “记一下我的号码吧,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给我。” 送走病人,宋茴瘫坐在休息用的单人沙发上,身体蜷缩着,慢慢深陷。 她想起刚工作的时候,那会儿她总加班,一身疲惫的回到家,想着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再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但她妈从来不会留饭菜给她,哪怕是吃剩下的,可能都喂了邻居家的狗。 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但实在累到不想自己做饭,就点个外卖,被她妈看见了,往往会收获一顿谩骂。 说她不守时回家,说她乱花钱,说她喜欢吃垃圾。 后来她就干脆不回家吃饭了,但依然挨骂。 所以,是她不够听话,没做到一个好女儿的标准吗? 宋茴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身体不受控制的往里掉,像是万丈深渊,怎么都爬不上来。 走廊上陆陆续续有脚步声经过,不到半小时就尽数消失,整个医院都仿佛沉寂下来,静到只能听见空调“呼呼”作响的声音。 冷气慢慢将宋茴包裹,她骤然惊醒,才发觉手脚冰凉,已经开始僵硬。 她深深吸气又呼气,将情绪调整好,然后关掉空调,收拾东西回家。 一路上手脚还是冰凉,宋茴尽量让自己心如止水,可还是抵不过。 以至于她用尽力气,才打开公寓上锁的房门。 推开门,却不是往日一贯的寂静,而是扑鼻而来的油香。 屋子里热气熏天,热浪一股接着一股,厨房被淹没在云雾里,依稀可见晃动的黑色身影。 宋茴有点懵。 “回来啦。” 厨房里的人将饭菜端上桌,细白的手擦在腰间的围裙上,回头对着宋茴温婉一笑。 “吃饭吧。” 宋茴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汗液浸满。 有很多想问的,但出口只有一句:“不热吗?” “热啊。” 贺韵拉开椅子,“但宋医生昨晚请我吃饭,这顿是还宋医生的。” 热情的好似今早给了宋茴一巴掌的不是她。 “你等我一下。” 宋茴大步走进房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名片,家具店的。 她打电话过去,要了一台可以在客厅用的立式空调。 本来不打算装的,她平时不怎么在家,这对她来说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了。 打完电话,宋茴又把房间的空调打开,门也敞开。 餐桌的位置正对房间大门,空调吹出来的风能波及到,勉强凉快一点。 宋茴洗干净手,在贺韵对面坐下。 “我不知道你今天在,你应该跟我说一声的。” 贺韵戏虐的挑眉,“宋医生是怪我不请自来?我以为宋医生把备用钥匙留给我,是随意我进出的意思。” 闻言,宋茴垂下眼眸,简单的“嗯”了一声。 没解释,只说:“先吃吧,最多一个小时,装空调的师傅就会来。” 贺韵失笑。 “宋医生还真是委婉。” 宋茴无言,目光慢腾腾的扫过桌上的饭菜。 三菜一汤,挺丰盛的,就是卖相……跟厨房的狼藉差不多。 她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尝味道,入口有焦味,酒气也过重了。 但她什么都没说,反而端起碗大口扒饭。 贺韵撑着下巴看她,“宋医生,挺不挑啊。” 听语气,贺韵是知道自己做饭难吃的。 宋茴快速吃完一碗,然后说:“谢谢。” 许是她太真诚,贺韵似乎难以置信:“宋医生的味觉没问题吧?” “你故意的对吧?” 宋茴起身打开冰箱,取出冰水灌了两口。 她知道,贺韵到现在都还在故意报复她,但没所谓,她太久没感受到这种温馨了。 有个人,专门为她做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她都感激。 贺韵慢慢走向她。 “知道还吃,不怕我下毒啊?” “下毒?” 宋茴重复了一遍,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想让我闭嘴啊?” 她每次开口,都能刺激到贺韵。 “对,想让宋医生闭嘴。” 指腹抹过宋茴被咬破的唇,贺韵掀起眼皮,瞳孔是一片漆黑。 宋茴弯了一点腰。 “嗯,怎么个闭嘴法?” “又想咬我?” 她脖子往前伸,痞里痞气的说:“呐,咬吧。” 14、第 14 章 宋茴主动进一步,贺韵反而是退开,不似之前那么有恃无恐。 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么保持着不近不远,无形的隔阂横置在那儿,可又都有过越界。 宋茴清楚,贺韵只是失控性的报复行为,真正代入感情的,就她一个人。 但没关系,她的感情也没那么纯粹。 “我等下要去健身房。” 抬腕亮起运动手环,敲敲时间,宋茴顺畅的扯开话题,“安装空调的师傅应该快到了,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回猫咖?” 宋茴现在应付坏情绪的能力比三年前强太多了,许是觉得陌生,贺韵的眼神沉了沉,有片刻恼怒。 像是……发现猎物脱离掌控的不悦。 “我约了朋友。” 贺韵看着她,慢慢解下围裙,“宋医生见过的,就住楼下。” “嗯。” 宋茴没表现出太在意的样子。 “我在家等空调师傅。” 意思是慢走不送。 贺韵被气笑了,“可以,宋医生现在相当会说话。” 宋茴无辜一笑。 她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 大抵是不愿意再打理她了,贺韵扯扯唇,把围裙甩在她身上。 宋茴往后倒了一下,狡黠的偷笑。 等贺韵转身走到门口,她才开口:“贺老板没吃饭吧,我请贺老板?” 贺韵头都没回,“两位数的余额就别充大款了,别人只会当你是冤大头。” 昨晚宋茴结账的时候,她看到了。 所以,这顿饭不单单是出于报复心理,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宋茴没钱吃饭吧? 宋茴低头笑开。 回应她的是贺韵甩门的声音。 宋茴也不恼,平静的将厨房收拾干净。 收尾的时候装空调的师傅到了,客厅又被弄得乱糟糟的,宋茴好脾气的一并收拾了,从头到尾没半点不耐烦。 甚至有点愉悦。 好心情维持到她拎着垃圾下楼的那刻。 贺韵和朋友在楼下等车,瞧见宋茴,贺韵没任何反应,反倒是她的朋友,很热情的打了招呼。 她说:“嘿,养狗的那位。” 宋茴假笑,“你好。” 才想起来贺韵的车停在医院,宋茴走了两步,转头回来说:“去猫咖吗?我顺路。” 贺韵冷冷瞥她一眼。 “不顺路吧?” 健身房在医院那边,和猫咖是反方向。 宋茴:“我年卡到期了,打算在大学城的健身房重新办一个。” 不顺路也得顺路。 “那谢啦。” 贺韵朋友似乎没看出来两人间的不对劲,自顾自的上了车,还不忘和宋茴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鞠景,景色的景。” 宋茴回她:“宋茴,茴香的茴。” “很高兴认识你。” 不太走心的回复。 但过了一会儿,鞠景就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抬头懵懵的盯着宋茴。 “好熟悉的名字,咱俩是见过吗?” 宋茴没看她,漫不经心的转动方向盘。 “可能在猫咖见过吧。” “应该不是。” 摸摸下巴,鞠景转头看向贺韵,“我在你书房的抽屉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贺韵无动于衷,“你记错了。” 鞠景:“不可能,我记得的,一整张宣纸上都写满了。” 开车的人手抖了一下,随着车身踉跄,贺韵按住鞠景的手腕,微笑着,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练书法的,你记错了。” 鞠景:“那就是你的字。” 贺韵:“你—记—错—了—” 透过后视镜,宋茴清晰的看到了贺韵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一句话重复三遍,在心理学上通常被视为撒谎的迹象。 她这个人一向挺能装的,没这么容易露馅才对,她的朋友,也不应该这么没分寸。 宋茴半信半疑,或者说,只信了百分之二十。 对此没发表任何疑问,宋茴极其安静的将两人送到猫咖。 贺韵先下的车,鞠景磨蹭了会儿,然后趴上驾驶座靠枕,侧头问:“你不好奇?” “好奇什么?” 宋茴表现的挺平静的,但在方向盘上不安划动的手指出卖了她。 鞠景笑着挑眉,“真的有一整张写满你名字的宣纸,不信的话,自己去看看。” 她说完就下了车。 宋茴没停太久,等两人进到猫咖,她就启动车子,按照计划找到大学城的健身房。 她不想在搞不懂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如果贺韵真的那么在乎她,她会知道的。 * 客厅的新空调一直没机会启动,宋茴继续两点一线的生活,有半个多月,她都没贺韵的任何消息。 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宋茴耐心等待着。 但等来的不是贺韵,而是回老家接孩子的杜兰淳。 接到电话的时候宋茴在健身房里,得知那边的情况,她想都没想,直接就开车过去了。 车程不远,就两个半小时,村里静悄悄的,黑夜弥漫,连盏路灯都没有。 杜兰淳在电话里说孩子摔断了腿,村子里没法治,穷乡僻壤的地方,车也打不着。 她本来想找宋茴帮忙租辆车的,宋茴担心孩子的腿再颠着,干脆就开车来接了。 杜兰淳是会紧急救治的,孩子的腿用木板固定住了,宋茴一到,她甚至没跟屋里的人打招呼,抱起孩子就上车,怒气冲冲的要宋茴开车。 宋茴也没耽误,当即掉转车头。 开出一段距离,等车后座的小孩稳定下来,宋茴才开口问:“发生什么事了?” 杜兰淳气到发抖,“两个大人一把年纪,什么活都交给初中的小孩干,你见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才一米三的吗?这都严重营养不良了,还要她垫着椅子做饭,我亲眼看到她后妈把她从椅子上推下来的,要不腿能伤这么重?” 宋茴瞥了眼后视镜,看到躺在杜兰淳怀里的小孩。 确实,小小个个的,瘦小的可怜。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杜兰淳反应过来,“抱歉。” 两人没再说话,直到路上孩子睡着。 杜兰淳给孩子盖上外套,让她躺在自己膝盖上睡。 宋茴放慢车速,“你准备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杜兰淳低头看着孩子的脸,满眼的惆怅。 “上次没跟你说实话,其实这孩子不是我什么亲戚,而是故人的孩子。” 宋茴猜到了,“她妈妈?” “嗯,我在大学认识的朋友,比我大五岁。” 回忆涌上心头,杜兰淳低声笑,“我那时候不喜欢吃食堂,常常点校门口一家烤肉外卖,点了有半个多学期吧,有次碰到她来送,结果她告诉我那店家的卫生非常差,还给我看了图片,跟泔水回收站似的,我当时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后来我俩就加了联系方式,她给我推荐了十几家干净的外卖店,我也懒得查,选择相信她,就挨个点,碰上好多次都是她给我送,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她声音止了片刻,有点哽咽。 “宋医生你可能不理解,她的笑容真的特别有感染力,我们医学生一周上七天课,每天都过着严谨又枯燥的生活,我好几次快要崩溃的时候都是她笑着跟我说加油,她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还经常往我外卖盒里塞牛奶或者水果,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她跟我说,她特别羡慕我,更相信我会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我是在她的鼓励下坚持下来的。” 从业这些年,杜兰淳一直严于律己,其中的酸楚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宋茴轻轻点头,“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也碰到过这样一个人,无条件的支持,还有温暖她心底的笑容。 只是可惜,属于她的,是假的。 杜兰淳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啊宋医生,其实问你是不是喜欢女人的时候我有私心,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往后回忆起来却一直在惋惜,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清楚,我需要有人给我指引,告诉我,我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宋茴没说话,杜兰淳继续说:“她是在我们认识的第二年回家结婚的,包办婚姻,父母一催,彩礼一拿,面都没见一次,就嫁了,她跟我说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但希望她的女儿有,我犹豫过很多次,要不要劝她离婚,让她带着女儿到城里生活,但那时候她没有能力一边打工一边养孩子,我也不行。” “我就想着,再等几年,再等几年,等我当上主治医生,我就有能力了,可是等着等着,她就因为过劳离世了,只剩这孩子。” “宋医生,我这个决定,是不是做的太晚了?” 宋茴轻声:“我不知道。” 换做是她,她更没有办法。 “唉,不说这些,都过去了。” 杜兰淳抹了把眼泪,笑着说:“宋医生不要像我这样,身边有的,要抓住啊。” 宋茴跟着笑,“我能有什么?” “上次在电梯里见到的那位啊,和宋医生很般配。” 杜兰淳假装八卦,“宋医生没和她在一起吗?” 宋茴沉默了会儿,摇头。 “没有。” 可能是因为杜兰淳分享了故事,宋茴没再隐瞒,简单说了两句:“就,表白过,但花都没送出去,我挺怂的吧。” 杜兰淳不解:“为什么?” 不想提那句惹人心酸的话,宋茴无声笑笑,说:“因为不够真诚的人,是不配收到花的。” 杜兰淳:“谁不够真诚?” 宋茴眨眨眼睛,想起被贺韵插在四合院的玫瑰。 回:“我。” 15、第 15 章 开车到医院的地下车库,宋茴透过后视镜,望着后座一手抱孩子一手艰难开门的杜兰淳,心底无声叹息。 她下了车,从杜兰淳手中接过瘦到只剩皮包骨的小孩。 “我来吧,你对医院比我熟,赶紧去挂号。” 杜兰淳愣了愣,倒没矫情,“谢谢你啊。” “没事。” 宋茴把小孩竖过来抱,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睡。 小孩睡的不稳,见到是自己不认识的人,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但很乖,一声不吭。 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恐惧快要溢出来了。 宋茴看着都心疼。 她温和的揉揉小孩的脑袋,细心安抚:“别害怕,我和你杜阿姨是朋友,也是医生,来带你做检查的,你哪儿不舒服要告诉我。” 小孩迟缓的点了点头。 宋茴冲她微笑,又捏捏她的手臂表示友好。 很轻的力,可一捏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转头对杜兰淳说:“做全身检查。” 杜兰淳已经在联系儿科的医生,“嗯,我知道的。” 把小孩送到诊室,医生说全身检查需要时间,让杜兰淳别着急,但她哪儿能不急,就红着眼眶坐在诊室外面,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 宋茴倚着墙冷眼旁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渐渐心痒难耐,想抽烟。 找了个借口下楼,宋茴就坐在医院后花园的长椅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抽掉半包烟。 月光静静撒落在她身上,颓废的影子被她踩在脚底,猩红闪动,弹落尘土。 将近三个小时,杜兰淳发来消息,说小孩身上多处骨折,长期缺乏营养,还有甲状腺功能减退。 十三岁的孩子,到大城市的第一天,就要入住医院冷冰冰的病房。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伤痕累累。 最近遇到的琐碎太多,每一件都压的宋茴快喘不过气来。 慢慢仰起头,稀薄烟雾仿佛被月光搅散,宋茴动动唇,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说:“宋医生,你好没用啊……” 苍白无力的笑笑,宋茴起身。 杜兰淳说已经送孩子到住院部,但住院的手续还没办,费用也没有缴纳,她给宋茴转了一笔钱,麻烦宋茴帮她办理手续。 小孩没有身份证,没有医保,杜兰淳又不是直系亲属,手续挺麻烦的,她要不是医生,小孩今晚都未必能直接住院。 宋茴答应帮忙。 手续比宋茴想象中的还复杂,她来来回回跑了几栋楼,领了一大堆的单子,在走廊里一边疾走一边整理单子。 没注意有人迎面跑来,两个混乱的人就这样撞在一起。 单子散落一地,不知道是谁的,乱成一团。 下意识一声抱歉,宋茴蹲下来捡。 对面的人单膝跪在她身边,也埋头在捡。 宋茴本想把对方的单子一块儿捡了,无意间却瞥见上面的字—— “贺韵”、“软组织挫伤”,七个字就让宋茴失了分寸。 她诧异抬头,果然看到贺韵那张沥着冰霜的脸,没有一点装乖,眼神阴湿,低气压笼罩着,跟平日里宋茴见到的那个会温柔的撑着下巴用含满笑意的眼睛听人说话的贺韵截然不同。 宋茴轻轻抓住她的手腕,“你哪儿受伤了?” 声音听着很着急。 贺韵略迟疑,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 看到宋茴,她眼神抖了抖,情绪都被压进去。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收起一地的单子,也不管是谁的,站起来就走。 宋茴跟着她,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怎么受伤的?被打的吗?” 贺韵脚步一停,在宋茴撞上来的时候,她骤然回头,眼里全然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宋医生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猜对了,再得到肯定的答复,宋医生很有成就感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 宋茴夺过她手里的单子,“我带你去拿药。” 小孩那边已经入住了,不着急缴费。 她担心贺韵。 “不需要。” 贺韵挣扎着,想挣脱宋茴的束缚。 宋茴就紧握着她的手,大步牵着走。 拿药窗口在二楼,宋茴让贺韵坐着等,自己到窗口排队。 晚上人不多,她等了两分钟就拿到了,仔细查看药物和使用方法之后,她才到等候区接贺韵。 贺韵安静坐着没看她,肩膀往下耷拉,很不舒服的样子。 宋茴想起她肩膀上的伤。 如果是同一个人打的,按照习惯,伤口很有可能在同样的位置。 无力感席卷而来,宋茴在原地站了会儿,把鼓胀的情绪都按压回。 “药拿好了。” 宋茴朝她伸手。 想要贺韵主动牵她的手。 贺韵却连头都没抬,“宋医生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可以走了吗?” “唉。” 轻轻叹气,宋茴弯腰牵起她,“离我想知道的还差得远呢,放心吧,你不主动说我不会问的,但既然看到你受伤我就不能不管,跟我走吧。” 贺韵没动,语气极为讽刺,“宋医生又不是急诊科的医生,我受伤和宋医生有什么关系?” 这人,软硬不吃。 宋茴干脆伸出另一只手,“我抱你?” 她来劲的时候也挺无赖的。 贺韵懒懒的往后一靠,“宋医生不怕在医院丢人,就随便。” 按宋茴的性格,平时确实干不出这种事。 但今天不一样。 没时间和贺韵僵持,宋茴大幅度弓背,绕过她的肩,直接就把人打横抱起。 贺韵猝不及防,半边肩膀伤着没法动弹,更没力气挣扎,她只能用一条胳膊搭住宋茴,保持身体平衡。 “你要带我去哪儿?” 紧张到不喊宋医生了。 宋茴得逞的笑,“贺老板不用担心,就到隔壁的住院部,几步路,快的话三分钟就能到,不会太引人注目的。” 贺韵攥紧手掌,收成拳,放置在宋茴胸口。 但凡宋茴有点动作,她都有可能给宋茴一拳。 宋茴脸上的红肿都还没完全消失。 “贺老板,我今晚还有事,你忍着点,想打我也憋着下次吧。” 把人带到住院部的休息区,宋茴先给杜兰淳送了缴费的单子,然后又跟前台护士要来一次性手套,把贺韵要用的药抹到掌心。 “衣服往下扯点。” 揉开药膏,宋茴站在贺韵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贺韵恼怒的眯起眼。 猜着她受伤的位置是在左边肩膀,宋茴没太过分,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探进她的衣领,按住左肩。 隔着塑料手套没什么触感可言,药膏慢慢发烫,剧烈的疼痛感却让贺韵变了脸色。 她盯着宋茴,牙关紧咬。 宋茴尽可能的温柔。 按了有四五分钟,杜兰淳来找她,“宋医生。” 宋茴一面挡住贺韵,一面回头。 “嗯?” “小嘉已经睡了。” 小孩的名字,林嘉,跟她妈妈姓。 宋茴点头,“好,要我顺利送你回去吗?” 她说着收回手,把沾满药膏的手套摘掉。 “不用,我晚上留在医院陪小嘉。” 杜兰淳才看到被她挡着的贺韵,“这是怎么了?” 贺韵无情的拉拢衣服,一句话都没说。 她今天没心情装模作样。 起身绕过宋茴,她按了下楼的电梯,跟没瞧见人似的。 尴尬挠挠头,杜兰淳歪头在宋茴耳边小声问:“我是不是麻烦你了?” 宋茴笑笑,“没有的,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吧,我送她回去。” 正好赶上电梯门开,宋茴跟着进去。 贺韵没看她,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 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 宋茴提着药,一手想扶她。 贺韵没让,有点烦。 “宋医生有意思吗?” 宋茴挑眉,“我说了我没打探你隐私的意思。” 贺韵:“我主动接近的时候宋医生又是犹豫又是沉默的,被我咬了不开口,被我打了也不开口,我以为宋医生是哑巴呢,怎么,到我有事的时候,宋医生就想来占回上风?” 宋茴再度沉默。 她不喜欢这种被咄咄逼人的环节。 但没办法,下了电梯贺韵就去找自己的车,一副受了伤还要自己开车回家的样,宋茴于心不忍,只能把贺韵拉回来。 “你非要认为我不怀好意,我能解释什么?就算只是朋友之间,也会相互帮助的吧?” “朋友?” 贺韵嗤笑,“宋医生朋友是多啊,大晚上的还到医院帮忙,又是跑腿又是付费的,我和宋医生不一样,我的朋友屈指可数,也没有哪个会像宋医生这样热情相助,我就不攀宋医生这高枝了。” 这话嘲讽意味太浓,任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宋茴不是没脾气,本就心烦意乱,被她一路惹着,耐心也就到头了。 把人拽到车边,宋茴压着她的手腕,指腹施力,带了点气。 “你凭什么拿朋友这个词呛我?你自己还不是大半夜的跑到朋友家里,我只是做了朋友该做的,不注意分寸的人是你。” 她越说越来气,但还稍微控制着,“干嘛表现的好像吃醋一样?让我相信你在乎我,对你来说很有趣是吗?你就这么喜欢玩弄我?” “对,怎样?” 出乎宋茴意料,贺韵承认的相当快。 不遮不掩,破罐子破摔。 那一瞬间,宋茴失望至极,积攒的一点点侥幸心理破灭了个彻底。 她松开手,自嘲的一笑。 “抱歉啊贺老板,以后我不会再对你犹豫或者沉默了,咱俩的游戏到此为止吧。” “好啊。” 贺韵冷眼看她,一字一句:“我也早就玩够了。” 16、第 16 章 一场激烈争吵过后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失眠。 双手枕在脑后,宋茴平躺着,久久的望着空白天花板,眼神空洞无息,没半点波动。 习惯了这样孤寂漫长的夜晚,宋茴不安稳的入睡又清醒,硬生生熬到了天亮。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帘的那刻,宋茴仿佛得到了解救。 翻身下床,她突然觉得嗓子痒痒的,想咳却咳不出来。 可能是昨晚烟抽多了,宋茴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润嗓子。 但效果不佳。 宋茴没太在意,去医院的路上顺便买了一篮子水果,她先到病房看望了林嘉,看孩子正睡着,护工在她身边照顾,宋茴就没多留,转身到皮肤科。 没到上班的点,杜兰淳在办公室里坐着,手边是简单的豆浆和白馒头。 见到宋茴,她笑着打了声招呼,问吃早饭了没。 宋茴点头,“嗯,吃过了。你给孩子找护工了?” 杜兰淳无奈的笑,“可不是得找嘛,我这儿进了手术室就不知道几点出来了,小嘉下午还得手术,要不是跟儿科的医生护士相熟,我都不敢专心忙工作呢。” 宋茴没多说。 养孩子有多麻烦,她相信杜兰淳不会不知道。 这才刚开始呢。 “宋医生?” 察觉到宋茴的不对劲,杜兰淳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声音听起来哑哑的,感冒了吗?” 不太喜欢这种触碰,宋茴不动声色的退开一点,“没事,就嗓子不太舒服。” 杜兰淳顿时愧疚,“是昨晚累着了吧,不好意思啊宋医生,是我麻烦你了,你去拿点药吧,费用算我的。” 宋茴失笑。 “这点事就不要放心上了吧,我先回去上班,下班再联系,到时候你要还在手术室,我就去看看小嘉。” 杜兰淳惊喜,“谢谢宋医生。” “没事,等小嘉身体好点,我们一块儿吃顿饭。” 小孩的情况,宋茴或多或少做了评估,但收集到的数据还不够,她需要进一步的了解。 杜兰淳明白她的意思,“好,我来安排。” 走之前,宋茴宽慰道:“你不用太担心,除了身体上的不适,我觉得小嘉挺坚强的。” 至少比她坚强。 * 今天一天格外的累。 明明病人不多,可宋茴就是觉得浑身疲惫,使不上力,嗓子从沙哑到火辣辣的,越来越疼。 顾不上自己,宋茴收到杜兰淳的消息,说小嘉要进手术室没人陪着不行,她实在脱不开身,宋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送小嘉进到手术室,她就在外面等着。 里头迟迟没动静,宋茴的眼皮子愈发沉重。 怕自己睡着,宋茴在清醒的时候给程紫露拨了电话,让她带点吃的来。 等程紫露赶到,宋茴已经倚着墙半梦半醒了。 “宋茴?” 抬手覆上宋茴额头,程紫露脸色微变,“你在发烧啊,走走走,我带你去急诊。” 宋茴艰难的撑开眼皮,“不用,小嘉快出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去。” “诶呦,你……” 大概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程紫露知道这会儿不能走开,但面前的人脸颊通红,浑身滚烫,意识都快烧没了,哪儿干等着。 可真让宋茴自己到急诊的话,她也不放心。 “放心,医院的路,我闭着眼都能找到。” 宋茴有独一份的执拗。 挣脱开程紫露的搀扶,她撑着墙,缓慢挪动。 程紫露拗不过她,想了想,急急忙忙翻出手机给贺韵打电话。 那边的宋茴花了数十分钟到急诊挂了点滴,医院里冷气开的足,宋茴想跟护士要床毯子,开口的时候才发觉,嗓子已经完全粘连,发不出声了。 懒得再费这个劲,宋茴认命的坐回去。 倚着被凉风吹到冰冷的铁椅小睡了会儿,宋茴身上是烫的,感知却是冷的,寒风一阵一阵,扎着针的手被吹到冰凉僵硬,没了知觉。 以至于温暖钻进手心的时候,宋茴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手掌渐渐有了知觉,宋茴抬起眼皮,看到那张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脸。 两人昨晚才大吵一架,彻底闹掰。 她想,是自己烧糊涂了吧,都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了。 既然又来她梦里了,抱一下不过分吧? 慢慢直起身子,宋茴环住那人纤细的腰,汲取温暖般,紧紧贴在她身上。 寒风被挡住的同时,宋茴闻到很淡的葡萄柚味。 她皱了下眉,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梦。 贺韵身上就是这个味,因为养猫,她不太用香味,身体乳都是水果味的。 现在连梦都是有香味的吗?这么真实。 如果是,她希望这个梦能长久点。 可惜不是梦。 被她抱住的人无情将其打破,“宋医生,生病了就可以耍无赖吗?” 刺耳的让宋茴骤然松手。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被牢牢堵住,只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贺韵讽刺的笑,“宋医生又来这套?上次在健身房没玩够?” 宋茴装傻充愣是有一手的。 但她现在脑子烧的晕沉沉的,甚至没力气思考贺韵话里的意思。 思考也没用,她根本说不出话。 “宋医生装的可真像啊。” 贺韵面无表情的拧开矿泉水的瓶盖。 交到宋茴手里的时候,指尖相触,一冷一热交替,像是触电。 宋茴想起刚刚在睡梦中感受到的温暖。 是有人牵她的手了吧? 怎么还两幅面孔呢? 握着那瓶矿泉水,宋茴一直没喝。 贺韵似乎不耐烦了,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接着就直接往里灌。 “咳咳……” 宋茴呛了一大口,粘连的嗓子反而舒展开来了。 她深吸口气,笑着往后仰。 不仅不生气,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贺韵重重拧着瓶盖,“笑什么?” 宋茴用很低哑的声音回:“笑你啊。” 笑她现在装都不装,本性都暴露在宋茴眼皮子底下。 比起那个装温柔装乖的贺韵,宋茴更喜欢现在这个把恶劣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贺韵。 人性如此,不是吗? 听出她在嘲讽自己,贺韵冷笑了下,慵懒的在她身边坐下。 没搭理宋茴,贺韵就翘着二郎腿,自顾自的刷手机。 不像来照顾病人的,像来欺负病人的。 好在宋茴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只是贺韵一走开,她身上就又凉的厉害,明显有发抖的迹象。 贺韵看到了,冷淡的说:“求我。” 宋茴歪歪头。 “求你什么,牵我的手吗?” 她音量很低,偏就把气势提上来了,嘴角倾斜的笑一股子混账样。 发着烧还这么浪荡。 贺韵不惯着她,“宋医生一口一个被我玩弄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吗?” 三年前是宋茴上赶着,现在还是。 贺韵是主动过,可宋茴也没表现出一点对她的厌烦。 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宋茴烧着,反应要迟钝些,她眨巴着眼睛看贺韵,还是痞,但懵懵的,没那么欠揍。 “贺老板不也说玩够了吗?来干嘛?” 贺韵:“我是给程医生面子,不是宋医生。” “哦……” 宋茴放慢语速:“撒谎哦~” 贺韵低着头刷手机,漫不经心的回应:“那我说我特别担心宋医生,一听到宋医生发烧了就马不停蹄的赶来,生怕下一秒就再也见不到宋医生,宋医生信吗?” 宋茴闭上眼,“不信,太假。” 这人发烧的时候反倒吹毛求疵,招人烦。 贺韵用尽耐心。 “怕你死不了,专门来折磨你的可以吧?” 宋茴微微勾唇,“嗯,真话。” 她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要睡着了。 贺韵皱着眉回头,刚想出声继续回怼,就看到宋茴放松的侧脸。 烧的红扑扑的,但没那么板着了,甚至有点软乎,比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爱多了。 贺韵隐约记得,三年前的宋茴就是这样,乖乖的,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可惜,那时候贺韵不喜欢乖的。 上手试了试宋茴额头上的温度,贺韵正要撤开,就被睡梦中的人紧紧抓住。 那只手太冰,握在手腕上很不舒服。 贺韵皱着眉转了圈手腕,把手抽离,然后脱下外套,扔在宋茴身上。 感受到温暖,宋茴下意识的拉拉衣服,把双手都藏了进去。 贺韵不免觉得好笑。 还是于心不忍,她伸手理了理折叠的外套衣领,将其盖到宋茴的肩膀,宋茴的脑袋在这时压下来,坠进贺韵掌心。 贺韵抬起掌心,撑住她。 她的脸颊是烫的,在炎热的夏季,这种触感也让人不适。 犹豫片刻,贺韵选择了放纵。 手撑着太累,她调换了一下坐姿,靠近宋茴,让宋茴倚着她的肩膀睡。 她两边肩膀都有伤,宋茴靠上来的时候,贺韵心底不可抑制的升起厌恶感。 是那种遍体鳞伤都被人窥探干净的厌恶。 她真的很讨厌宋茴,讨厌宋茴揭开她的伤疤,还一副关心她的模样,她本来可以一个人,不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按照自己的方式。 她明明可以离宋茴远远的,可偏就是忍不住,想从宋茴身上汲取温暖。 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本能的偏向她。 “宋茴。” 贺韵垂眸,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宋茴的鼻梁。 她第一次喊她全名,极度温柔。 宋茴睡得沉,隐隐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后半句似乎还有什么,她没听清。 紧接着,她的唇瓣被碰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她,软绵绵的透着甜。 她勾勾唇,牵住碰在她下巴的手,牢牢的,藏进带有温度的外套里。 仿佛对待珍宝。 17、第 17 章 “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一人看着,那血都回流看不见吗?按铃找护士不会吗?你是来照顾病人的吗?” 站在急诊室门口,贺韵低着头,乖巧挨训。 铁椅上的宋茴懒散坐着,输液管搭在手臂上,鲜血回抽了半管子,护士正给她补充药液。 一边补充一边提醒:“血流回去就喊我们啊,别再睡着了,你这朋友不靠谱。” 宋茴的嘴唇比来时还苍白,她笑笑,帮贺韵说话:“我手放在衣服里面,她没看到。” 护士:“别给她找补了。” 宋茴失笑。 贺韵那边迟迟没训完,宋茴及时按铃,把训她的护士喊来。 针管拔了,护士又叮嘱了几句,言语之中尽是对贺韵的不放心。 宋茴一一应下,护士这才放过两人。 贺韵格外沉默,许是内疚,她拎着外套走在前面,脚步有些许沉重。 宋茴把贴着创可贴的手揣进口袋,小跑着追上她。 “她们没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 贺韵掂了掂外套,眼眸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们对你挺好的。” 宋茴侧头,从她手里接过外套。 很敷衍的回:“嗯,同事嘛。” 看着宋茴把外套穿上,贺韵挑挑眉,低声问:“心理科离急诊室两栋楼,关系也能这么好?” 宋茴:“我们医院定期为各科医生和护士开展心理检测,心理科医生不多,一来二去的,挺容易认全。” “哦……” 贺韵若有所思。 宋茴没继续这个话题。 她翻看手机里杜兰淳和程紫露的消息,拖着还有些疲软的身子往地下车库走去。 杜兰淳说手术很成功,让她不要担心,先照顾好自己。 程紫露说最近没事,能来帮忙照顾,叫她挂完点滴就回家休息。 宋茴想着自己又是咳嗽又是发烧的,传染给小孩也不合适,干脆就不过去了。 给两人报了平安,她转头问贺韵:“开车了吗?” 贺韵摇头。 宋茴:“我送你。” “我送你吧。” 贺韵伸手夺了她的包。 车钥匙在包里,一翻就找到了。 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开车,宋茴没拦着,可仔细一想贺韵肩膀上的伤,她又停下脚步,对贺韵说:“打车吧。” 贺韵:“我没那么脆弱。” “那你干嘛不开车来?” 一语道破贺韵的伪装,宋茴牵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外带。 贺韵没挣扎。 叫了网约车,两人就在路口等着。 七月夜晚的风是灼热的,宋茴身体发烫,风一阵阵袭来,鼓胀的热浪汹涌澎湃的流过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蒸腾。 她快要站不住了。 一双手及时撑住她的背。 “宋医生,平时健身不管用啊。” 风将宋茴的外衣吹开,她弯弯嘴角,扯出笑来,“嗯,没用。” 这样顺从? 贺韵侧头,瞥了一眼宋茴泛白的锁骨。 片刻,她侧身,一手扶住宋茴,一手拉住外衣的纽扣,两指就将其扣拢。 宋茴瞧着她手指灵活的把纽扣一颗一颗系上,又看看她身上厚重的黑卫衣,嘴角弧度愈发高挑。 “贺老板,大夏天的又是卫衣又是外套的,不像你平时的穿衣风格啊。” 贺韵指尖一顿。 接着就曲指弹在宋茴脑门上。 “宋医生,嗓子都快发不出声音了,就少说话吧,给自己积点德。” 正好网约车到了,贺韵拽着她上车,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车上颠簸,宋茴一路晕晕沉沉的。 贺韵扶着她进公寓,宋茴一头栽在沙发上,“你今天擦药了吗?” 贺韵背对着她打开空调。 “宋医生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空调风凉飕飕的,宋茴捏着空调被坐起,“茶几下面有药膏。” 贺韵:“不劳烦宋医生费心,我很好。” “是吗?” 宋茴按按眉心,伸手打开茶几上的台灯。 “衣服脱了,我看看。” 贺韵回头看她。 脸上是讥讽的笑。 “宋医生想怎么看?要不我坐宋医生怀里,脱干净了给宋医生看,省的宋医生看不清楚。” “行啊。” 宋茴答应的干脆。 她张开双臂往后一靠,那吊儿郎当的劲,像等着贺韵投怀送抱。 “行。” 贺韵咬着牙重复了一遍,她转身,正对着宋茴,双手交叠,麻利的将卫衣从头脱下。 台灯的光落在她身上,白的像一块无暇的玉,唯有两边肩膀,一处陈年旧疤,一处新伤,青的紫的,肿了一大块。 她坐在了宋茴膝头。 “宋医生看清楚了吗?” 宋茴轻轻摁住贺韵的手臂,没吭声,她慢慢低下头,好似被什么吸引,迷离的,温柔的,吻在那处肿胀的伤疤上。 贺韵浑身战栗。 她不可思议的盯住宋茴,眼底寒意在一瞬间化为春水。 “一点伤而已。” 宋茴轻柔的说:“留疤又怎么样,不影响。” 贺韵:“宋医生没有伤疤,才能说的这么轻松。” 宋茴低笑:“我有啊,小时候学不好英语,单词怎么都记不明白,我妈就罚我跪在家门口,大太阳底下,我跪了整整一天,街坊邻居见着都在笑,晚上我妈心软了,让我起来,你猜怎么着?” 她语速很慢,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我安慰,“我差点没站起来,一膝盖的血,送到医院,医生说没办法,肯定要留疤,但好在腿没事,而且藏在裤子下,谁也看不见。” 贺韵沉默许久,才说:“那你现在学会英语了吗?” 宋茴想了想,摇头。 “一般吧,能考试,但口语不行。” “宋医生。” 贺韵挺直肩膀,将双手搭在宋茴肩膀上。 她压着嗓音,蛊惑的在宋茴耳边吹风,“iteachyou.” 宋茴想着自己大概是烧糊涂了,她居然觉得贺韵是在跟她示好。 她撇开头,把空调被披到贺韵身上。 “我帮你擦药吧。” “不麻烦宋医生。” 贺韵的气息游走在宋茴颈下。 明白她的意图,宋茴仰起脖子,侧头躲开,“我在发烧。” “我知道。” 拇指按住宋茴的下巴,贺韵霸道俯身,含住她的下唇。 和之前几次的吻都不同,宋茴能感受到唇齿间的柔情,她不是烧糊涂了,是贺韵真的在向她示好。 为什么呢? 明明前一秒还在用那种眼神看她。 是因为她说了一个听起来值得被同情的故事吗? 可她不需要同情啊。 思绪转动的比这个吻来的要慢,宋茴呼吸不畅,没力气挣扎,只能任由贺韵摆布。 记挂着她生病,贺韵很快就松开了她。 “好可惜,我也就这种时候能压制宋医生了,怎么宋医生就生病了呢?” 宋茴撑不住了,闭眼倚着沙发背。 贺韵站起来,把空调被还给她。 “确定不跟我睡一张床?” 宋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倒下去,随手将被子裹上,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重新有意识的时候,宋茴闻到了油香。 她撑起身子,迷迷糊糊的看到贺韵在厨房忙碌的影子。 揉揉眼睛,宋茴清醒片刻,余光瞥到茶几上的水杯。 里面是一杯清水。 宋茴伸手碰了碰—— 温的。 收回手,她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眉心跳了跳。 又要做饭给她吃了吗? 不用对她这么好吧。 无奈咳嗽一声,宋茴起身,走向浴室。 等她再出来,贺韵已经把菜端上了桌。 就简单的炒鸡蛋,但成色很奇怪。 不像鸡蛋,像烂掉的豆腐。 嗓子还隐隐作痛,面对这样一盘菜,宋茴很难真诚的说出自己想吃。 贺韵笑着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尝尝。” 宋茴再次咳嗽,“又要毒我?” 贺韵:“宋医生太不给面子了吧?” 宋茴指指自己的嗓子。 “你觉得我变成这样,和你上次那顿饭有关系吗?” 贺韵想都没想就否认了,“我只是做饭难吃,用料都很干净,也没下毒,宋医生生病,应该是烟抽多了吧,那晚我闻到了。” 宋茴平时抽烟不多,因为健身和爱干净,她身上不会有味道。 那是第一次,贺韵在她身上闻到了浓郁的烟味。 很难想象宋茴这样自律的人,会失控到抽那么多的烟。 “可能吧。” 拾起筷子,宋茴夹了一小块鸡蛋放到嘴里。 味道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很难让人碰第二口。 贺韵没为难她,只是朝她伸手,“宋医生,把烟给我吧。” 宋茴下意识的摸摸口袋。 剩的半包烟在口袋里。 但,她为什么要交给贺韵? “宋医生,不该碰的东西,还是戒了吧。” 贺韵态度强硬。 倒不是屈服于她的强硬,宋茴烟瘾不重,那半包烟抽的有多不舒服只有她自己知道,交就交了,等想抽的时候,她可以再买。 贺韵不会一直在她身边的。 “宋医生不会想着等我走了再买烟抽吧。” 点燃打火机,贺韵勾着指尖的烟,慢慢撩起星火。 把烟置于鼻尖闻了闻,贺韵皱起眉,弹掉烟灰,“宋医生每次抽烟,心情好像都不好,但一次一根,不会多,那晚是为什么呢?心疼那个孩子吗?” 宋茴无言,默默捣腾着盘子里的鸡蛋。 “宋医生是在心疼自己吧。” 贺韵掐灭烟蒂,眼神锋利如剑。 “宋医生和我是一种人呐。” 宋茴突然明白她亲自己的原因。 内敛的扯扯嘴角,宋茴摇头。 “我们不是一种人。” 她的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贺韵,是为了伤害别人。 18、第 18 章 闻言,贺韵仅一笑而过。 似乎是默认了。 身后的电饭煲“滴滴”作响,贺韵起身,打了一小碗米粥给宋茴。 宋茴用调羹搅拌了两下,吹凉喂到嘴里。 没有任何味道的一碗粥,不过挺浓稠的,润到嗓子里,暖洋洋的。 一口气把粥喝完,宋茴擦擦嘴,说:“谢谢。” 贺韵懒洋洋的,单手撑着下巴看她。 由衷评价:“宋医生还挺好养活。” 不仅是对吃的。 宋茴这个人,说有点记仇吧,但也就是言语上报复,该心软还是心软,说扯平就真的扯平。 她总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但要真欺负她…… 贺韵实践过了,后果就是被她看透摸透,可仅此而已,她什么行动都不会有,甚至,能得到她的心疼和纵容。 次数多了,贺韵反而更想欺负她。 “对了。” 贺韵把她的手机丢过去,“早上有位杜医生打电话来,我顺手帮宋医生接了。” 宋茴平静的划开手机屏幕,“嗯,她说什么?” 好奇宋茴的反应,贺韵卖了个关子。 “宋医生不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不会。” 宋茴果断,甚至连多的解释都没有。 贺韵:“哦?可是她约宋医生下班一起吃饭,还是最近很火的网红西餐厅,听说去那儿的大多是情侣啊。” 宋茴看到了手机里杜兰淳发来的餐厅定位。 不是贺韵口中的网红西餐厅,只是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 她叹口气,点开餐厅的名字给贺韵看,“没那回事。” 贺韵目光深深,“哦,听错了。” 也不知道是真听错了,还是故意为之,宋茴无心探究,把手机一盖,就起来收拾厨房。 电饭煲里还有小半锅的白粥,她边洗碗边问:“你不吃吗?” 贺韵:“我从来不吃自己做的东西。” 宋茴:“……” 洗干净碗筷,又把灶台擦一遍,宋茴放下抹布,进浴室用洗手液清了两遍手。 贺韵坐着不动,但从头看到尾,两人一个做饭,一个洗碗,不开口的时候,氛围竟然还挺温馨。 都清理完,时间也不早了,宋茴到玄关换鞋,埋着头说:“我去上班了。” 贺韵:“你刚退烧,不请假吗?” “今天不行,有病人复查,约好时间了。” 宋茴嗓子哑着,但说话挺有力,不虚。 贺韵笑笑,到沙发上给她拿了包。 昨晚随手丢的,宋茴没发现。 “谢谢。” 将链条挂到肩膀上,宋茴按下门把手,脚跨出去一步又停住。 她想了想,回头问:“你今天要做什么?” 贺韵单手搭在鞋柜上,站姿松散,没那么认真,“喂猫,晒太阳。” “挺好。” 终究是没问出口,宋茴盯着她看了会儿,抿抿唇,走了。 其实是想问,等她下班,她还会不会在。 如果会,她就不跟人约饭了。 但,算了。 宋茴清楚,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今晚可以一起吃饭,那明天呢? 贺韵习惯闲适,她喜欢健身,不是一种人,也不是一路人。 她不强求。 * 到下班时间点,宋茴简单收拾了一下,拎起包到隔壁楼的皮肤科。 杜兰淳还在忙,她就在诊室外面等着。 大概半个多小时,杜兰淳疲惫又歉疚的走出来,“不好意思啊,今天没有手术,我以为可以准时下班的。” “没等多久。” 宋茴紧了紧贴着鼻梁的口罩。 她今天一天都戴着,怕传染给病人。 “其实我今天不太适合跟人一起吃饭,我咳嗽挺严重的。” “所以我特意选的自助餐厅啊,自己吃自己的,减少传染的可能性。” 杜兰淳把白大褂脱下来。 “宋医生,稍等我一会儿,我回一趟办公室。” 宋茴:“我到车库等你吧。” 杜兰淳比了个“ok”的手势。 宋茴从电梯下去,口袋里的手机似乎是震动了一下,但她没看到消息,微信一直处于加载中,大概是车库信号太差,她也没在意,把手机一收就上了车。 等杜兰淳过来,她启动车子,跟着导航驶向自助餐厅。 消息的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杜兰淳预定的餐厅挺火爆的,两人来的晚,到的时候外面一堆人在排队。 好在提前留了窗边的位置给两人,宋茴落座,歪头瞧着外边的人。 杜兰淳拿了两盘牛肉回来。 “在看什么?” 宋茴撑着下巴,眼神像是在发呆,“你说这么多人,都这么晚了,干嘛不凑合一顿,非得吃这家吗?” 杜兰淳:“这家宣传做的不错,可能都想尝尝鲜吧。” 宋茴笑着摇头。 要换做是她,看到这么多人排队,一定转身就走。 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儿,不值当。 杜兰淳:“宋医生看起来不是那种没耐心的人呐,是讨厌排队吗?” “不是。” 拌了拌碗里的牛肉和调料,宋茴抬起视线,没什么情绪的说:“不喜欢追逐的感觉,得不到就得不到吧,又没什么大不了。” 杜兰淳:“宋医生还挺佛系。” 她回头看看,又说:“可是人总要有一点想要争取的东西吧,宋医生没有吗?” 没有吗? 宋茴想起那年没能送出去的玫瑰花。 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想要争取点什么。 可甚至都没给她机会说出口。 “有过。” 宋茴实话实说,“但现在没有。” “那也不错,无欲无求的生活,图一个开心嘛。” 杜兰淳举起杯子。 宋茴笑着和她碰杯。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聊了聊林嘉的情况,宋茴给了点建议,让杜兰淳多关注孩子的心理状况。 马上就到八月,杜兰淳工作忙,还得给林嘉找学校,恐怕很难分心。 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宋茴说:“实在忙的话,你可以送小嘉来我这儿,我带她去健身。” “谢谢你啊宋医生。” 杜兰淳长舒一口气,“我都不好意思跟你提这事,害你生病打点滴,程医生还帮了我很多忙,我自己的事忙不过来,孩子变成你俩带了,我心里真过意不去。” 宋茴失笑,“真没事,救死扶伤,医生的职责嘛。” 两人又聊了会儿,杜兰淳急着回医院,宋茴在商场门口和她告别。 刚吃完饭没法健身,宋茴也没事干,就在商场里逛了逛,随便买了点精品店里的小玩意。 等她离开商场已经八点了,找到停车场,远远的,宋茴就看到有人倚着自己的车,怀里还抱着只猫儿。 宋茴慢慢走近,“你怎么在这儿?” “买点猫粮。” 踢踢脚下的塑料袋,贺韵逗着铃铛,漫不经心的说:“宋医生很忙啊,消息都没时间回。” 消息? 才想起在电梯里遗漏的消息,宋茴取出手机来看。 贺韵:【宋医生吃饭了吗?】 “没注意看。” 简单解释,宋茴弯腰提起那袋猫粮。 袋子是热的,商场里开着空调,宋茴收到的礼品袋都被吹的发凉,停车场没有空调,贺韵是等她很久了吗? 动作稍有停滞,宋茴抬头看了贺韵一眼,才把东西放到后备箱。 “走吧,送你回猫咖。” 贺韵没多说什么,抱着铃铛到副驾驶。 座椅被人调过,贺韵不动声色的将其拉回自己习惯的弧度。 开口就是阴阳:“宋医生挺贴心啊,跟人吃饭还负责接送?” “都在医院,顺路。” 察觉到她的不悦,宋茴补充一句:“只接,没送。” 铃铛“喵”了一声,似乎在控诉宋茴。 贺韵摸了摸它的脑袋。 “乖,不委屈啊,不就是一直没来看你,见到你也没抱抱你嘛,我不也一样被冷落?” 宋茴哑言。 一声不吭的把人送回猫咖,宋茴停好车,主动帮着把猫粮提进去。 贺韵没跟她客气的意思,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她会帮忙,下了车就直接进猫咖,头都没回一下。 宋茴跟她上到二楼。 二楼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养猫儿的房间就占了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装的玻璃门,里面的阳光照出来,暖洋洋的,很是温馨。 但贺韵自己的房间是一扇漆黑紧闭的门,藏在阴暗处,满满的压抑感。 “久等啦,饿了吧。” 贺韵推开玻璃门,温柔的抱住扑上来的小猫。 她脚边慢慢围了一群,都在等待投喂。 宋茴把猫粮放到玻璃门边。 没听到她说话,贺韵抱着猫儿转身,“宋医生,不喜欢小猫了?” 宋茴站着没动,保持了一点距离。 “一直不算喜欢。” 她妈不喜欢她接触小动物,觉得脏。 她被洗脑久了,不至于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如果不是刚工作的时候太难适应,朋友推荐她来治愈心灵,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和猫咖扯上关系。 “明白了。” 贺韵温柔的眼神里扎了寒刺,“宋医生一直这样,需要的时候大老远也能跑过来,不需要了,看都不看一眼。” 宋茴被说的有点心虚。 “你讲的我好像是渣女。” 贺韵冷眼,“不是吗?” 宋茴没反驳,“你说是就是吧。” “宋医生可以走了。” 贺韵放下铃铛,撕开一袋猫粮往里走。 宋茴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不管你怎么想,我那时候是真心的,铃铛很可爱,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和它相处。” 贺韵单膝跪着,单手往猫罐里倒粮。 语调听着无情,“宋医生难得解释,可惜,铃铛听不懂。” 这话是在责怪宋茴宁可和铃铛解释,都不提一句她。 宋茴低下头,很轻的说:“我又没对不起你。” 19、第 19 章 贺韵骤然回眸。 她一贯用的温柔刀,平静中带刺,但今天不同,她看宋茴的眼神里,已经没了半点温度。 “宋医生的意思是,我对不起宋医生?” “没有。” 只是没对她心动,又故意来撩她而已,不算对不起。 宋茴只怪自己没抵挡住诱惑,随随便便就动了心。 不想深究,宋茴转身离开。 贺韵僵着没动,有只黑猫扒拉着她低垂的手臂,想撕开她手里密封的猫粮。 余光瞥到黑猫锋利的指甲,宋茴急速调转方向,第一时间护住贺韵的手臂。 许是她动作幅度太大吓到那只黑猫,黑猫猛一躲闪,爪子就落在了宋茴手臂上。 “呲~” 三道鲜血淋漓的划痕。 宋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刷白。 事情发生的太快,贺韵根本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宋茴已经把手藏在了身后。 没空去计较,贺韵抓住她没受伤的手,语气不容置喙,“去医院。” “没事,我一会儿找程紫露陪我去医院。” 挣脱开被贺韵握着的手,宋茴转头看向躲到窗帘后面的黑猫。 “它好像吓到了,你安抚一下它吧。” 贺韵眉头一紧。 看起来是被她气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去朝着黑猫招手。 “黑豆,过来。” 小猫听她的话,立马就扑进了她怀里。 贺韵抱着猫起身,“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宋茴没再拒绝。 跟着贺韵走出猫咖之后,宋茴才意识到,如果不是她吓到黑豆,它是不会伤人。 被贺韵养大的猫儿,都很乖巧。 上车前宋茴给程紫露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接下来便一路无话,贺韵面色紧绷,气压极低,黑豆大概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的趴在后座,瞅瞅贺韵又瞅瞅宋茴,眼珠子滴滴的转。 宋茴歪头看它,表情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温柔的朝它笑了笑。 车身骤停。 贺韵面无表情的解开安全带,“到了。” 程紫露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见车停下就立马过来打开副座的车门,抓着宋茴一通检查。 “伤这么重?快快快,打针打针。” 程紫露的心思都在宋茴身上,她拉着宋茴进诊室,完全忽略了抱着黑豆站在车边的贺韵。 贺韵没跟着进去,她就医院大厅坐着,孤零零的,只有黑豆陪着她。 过了很久,程紫露从电梯下来。 “你还在啊。” 她说着,笑盈盈的抱住跑窜的黑豆,“把它交给我吧,一会儿我带回宠物医院,给它做个检查。” “谢谢啊。” 贺韵弯弯唇,似乎有点惆怅。 “宋医生没事吧?” “没事,就皮外伤,这不遇到认识的医生了嘛,给她安排了个全面检查。” 程紫露在她身边坐下,“不过她嗓子没好,又打了狂犬疫苗,可能会发烧,但问题不大,她体质好,过两天就没事了,你不用内疚,她不会生气的。” 贺韵沉默了片刻,低头扣着手指。 “嗯,我知道。” 宋茴不会生气,是不会生猫的气。 但对她,自从三年前就有怨言了吧,至今都没彻底消除。 看贺韵这样,程紫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唉,你别想太多啦,宋茴这个人呢,就是心思太重,你要是学她,你俩这辈子都说不清楚。” 贺韵:“我跟她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 语气轻佻,听着是在反问,多少参杂了点不悦。 程紫露挑眉,变严肃了点,“情人节那晚呢,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受打击的样子。” 贺韵无言。 “她已经过得很惨了。” 程紫露说:“她爸妈是那种典型的中式教育的家长,明明没什么大能力,一样的碌碌无为,却非要她做最优秀的那个。但挺奇怪的,她从小被爸妈灌输不如别人的思想,我居然没有一次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就被你拒绝的那回,二十几年的压抑,都一次性爆发了。” “你对猫都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看在宋茴为你受伤这么多次的份上,就对她好点吧。” “很惨吗?” 贺韵慢慢往后靠,表情懒散,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又不是我要她为我受伤的。” 没想到贺韵是这种态度,程紫露撸猫的动作一顿,“你说的什么话?” “你不是想知道情人节那晚我对宋医生说了什么吗?” 贺韵起身抱回黑豆,言语犀利又无情,“我就是说了类似的话,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说,我明白程医生的心情,但我不是程医生期待的那种人,麻烦程医生转告宋医生,我给不了宋医生想要的,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宋医生面前了。” 她走得决绝,黑豆趴在她肩头,无辜的盯着程紫露。 程紫露又气又迷茫,骂骂咧咧的一转头,看到站在电梯下的宋茴。 她神情一紧,“你不会听到了吧?” 宋茴默默放下衣袖,挡住手臂上的纱布。 她什么都没说,只朝着程紫露微微一笑。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程紫露心口堵着的气彻底上来。 她受不了好友每次受了委屈还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茴,就这样让人欺负吗?” “你过去啊,告诉她,你这么优秀,又不是非她不可,她凭什么一次两次的伤害你。” 她义愤填膺,宋茴却还是那样,平静的,淡然的笑着。 只眼底流转过不易察觉的黯然。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可宋茴早就知道,贺韵的出现,只是一时兴起。 她也知道,再难过,也很快会过去。 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所以没必要怪任何人。 是她自己要心动的。 * 当晚,宋茴不出意外的高烧。 她独自一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吃了药,喝了热水,和没事人一样,面面俱到的照顾着自己。 烧了两天,宋茴的嗓子也好了,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 她日复一日的上班,健身,过着属于自己的,最真实的生活。 尽可能的,把那个人带来的伤害,都忽略掉。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林嘉出院了。 宋茴提早下班,到住院部接林嘉。 小孩跟她熟了,见到她就乖巧的笑,软软糯糯的喊一声“阿姨”。 两个月的时间,小孩长高了许多,模样也清秀了,她被杜兰淳养的很好,脸颊红润,水灵水灵的。 宋茴捏捏她的脸,笑道:“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和阿姨一块儿去健身房了,咱一起练的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林嘉点头。 她是真乖,乖中带一点羞涩,招人喜欢。 杜兰淳给她买了入秋的新衣服,让她换上。 “真得谢谢你宋阿姨,你跟着她锻炼身体我放心。” 林嘉不止身体状况不佳,心理问题也有,杜兰淳已经决定让她休学一年,安心在家养着。 跟着宋茴,是最让人放心的。 但宋茴工作也忙,不可能一直有时间帮忙照顾。 “白天呢,你打算让她做点什么?总是在家,或者待在医院,对她都不好。” 杜兰淳正愁这个,“没想好呢,她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到处跑。” “跟我呗。” 说话间,程紫露大摇大摆的进来。 她看着应该是刚睡醒,整个人都松松散散的。 宋茴笑她:“你白天有空?” 程紫露冷哼。 “别拿过去的眼光看我,我已经洗心革面了。” “宣布个好消息啊,我的宠物诊所,正式的,重新开始营业了。” “小嘉喜欢宠物的话,白天就来找我,猫猫狗狗的,最治愈心灵了。” 这话,似曾相识。 宋茴嘴角的弧度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也就是那么一晃,谁都没发现。 她搭住林嘉的肩膀,“待在诊所里不方便吧,小嘉抵抗力差,万一被传染了呢。” “我能让她碰那些有传染性的宠物吗?对我这么不放心。” 一把拽过林嘉,程紫露把人抱着就出去了。 “问一下喽,你激动什么。” 宋茴追上去,“你跑慢点,小心摔着。” 病房里就剩还在收拾衣服的杜兰淳,“你俩,诶呦。” 她拦不住,只能快速收完行李。 追到两人的时候,两人正在车前逗着林嘉,其乐融融的。 杜兰淳站在远处,久久的望着这一幕。 她原本对把林嘉接到身边养着这件事是有顾虑的,但这两个月,宋茴和程紫露频繁的关心让她彻底打消了顾虑。 有这么多真诚善良的人陪伴着林嘉,她相信,林嘉也会长成宋茴和程紫露这样,优秀,且勇敢坚强的模样。 化开嘴角,杜兰淳慢慢走过去。 “我请你们吃饭吧。” “好啊。” 程紫露把小孩抱到后座,“我要吃贵的。” 杜兰淳失笑,“请。” “真不够客气的。” 宋茴晃着车钥匙绕到车前。 “我就给你们当司机啦。” 她正要开门,远远的就看到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人从车副座下来,手里拎着瓶酒,长发凌乱,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的。 驾驶位有人下来扶她,她掐着对方的手腕,背脊弯曲,颤抖着,像是在哭。 宋茴隔得远,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本想狠狠心一走了之,却在下一秒看到那人脱力般跪下去,鲜血骤然从她口中喷出。 “贺韵!” 再也无法克制,宋茴朝着那道身影,狂奔而去。 20、第 20 章 从鞠景手里抢过贺韵,宋茴弯腰背起她,一刻不停的跑着上楼。 远处的程紫露和杜兰淳一脸懵,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程紫露认命的叹一口气,抱上林嘉,和杜兰淳一同上楼。 宋茴把人送进急诊。 具体情况需要检查,她就和鞠景在外面等着。 程紫露抱着林嘉,跑的气喘吁吁的,“搞什么?” 鞠景坐在铁椅上,懊恼的揉乱头发。 “她喝了两个月的酒,每天把自己灌到烂醉,我应该陪着她的,可是我刚开学,又换了专业,忙着忙着我就给忘了。都怪我,明知道黑豆死了她会难过……” 程紫露震惊:“什么?黑豆怎么会死?” 她才抱过的,黑豆很年轻,也很健康。 怎么可能呢? 鞠景沉默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看倚着墙一直没开口的宋茴。 说给她听:“被活活打死的。” 宋茴眼底波澜,可还是没说话。 鞠景:“那天我去找贺韵,她到晚上才回来,抱着黑豆,很疲惫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她,她爸就来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黑豆突然扑上去咬人,猫咖里的每只猫都很乖的,从来不伤人……” 她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 亲眼看到黑豆被活活打死,受刺激的不止是贺韵。 程紫露低头捂住林嘉的耳朵。 “你说的不会是黑豆抓伤宋茴那天吧?” “动物是有灵性的,主动伤人,除非是感觉到有危险,我跟黑豆第一次见面,它都顺从的让我抱了,她爸得是什么烂人啊。” 鞠景摇头。 “我只知道贺韵不太跟家里人联系,一直在她身边的,就只有那几只猫,还都是她捡回来的。” “黑豆死了之后,贺韵就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回,我今天忙完来找她,就看到她坐在门口喝酒,特别狼狈,她很注意形象的,我没见她这样过。” 她哽咽住,就剩那一句:“都怪我。” 诊室外一片寂静。 虽然对贺韵有气,但作为同样喜欢猫猫狗狗的人,程紫露没法不同情她的境遇。 再看到宋茴格外安静又有点颓丧的模样,程紫露知道,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连最基本的乐观都装不下去了。 安慰的话就在嘴边,转悠一圈,被她咽了回去。 急诊医生出来了,“两位医生都在啊,正好,跟你们说一下情况,胃出血,病人之前应该没有喝酒的习惯,没有到要手术的程度,药物治疗就可以,但之后可不能再碰酒了,饮食习惯也得调整,还有宋医生……” 急诊报告交到了宋茴手上。 “宋医生给她做个检查吧,她的状况不太对。” 宋茴攥紧手里的纸张。 让她一个心理医生做检查,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这就意味着,她必须窥探贺韵的心理。 可她不想。 急诊医生转头,“你们谁交一下费用?她要住院两天,等各项指标都达标,再出院。” 宋茴侧身,接过她手里的缴费单。 一言不发的,走向缴费窗口。 已经伸出手接缴费单的鞠景一脸懵,“你们俩……啊?” 程紫露没好气:“她钱多,烧的。” 同情归同情,她还是不喜欢好友为一个不在乎她的人付出太多。 “我晚点再把钱给她吧。” 鞠景暗叹一声,转身进了诊室。 她跟着护士把贺韵推到病房,病床上的人迟迟没醒,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着,眼角还挂着泪。 两个月而已,她瘦了一圈,挂着针的手没任何血色,皮肉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细长的骨头。 鞠景心疼到不敢看她,就蹲在病房门口,小声的掉眼泪。 过了很久,宋茴才来。 她捏着一堆单子,冷静的站在鞠景身前。 “刚才人多,我不方便问,有什么隐情,现在告诉我吧。” 鞠景仰头:“什么?” 宋茴微微侧过身子,把病房门关上。 “贺韵的爸,不止是打死了黑豆吧,贺韵身上的伤也是他的杰作吧,能不能和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鞠景无辜的眨眨眼睛,想装不知情。 但哪儿骗得过宋茴这个资深的心理医生。 宋茴只是看着她,眼神冷冷清清的,就把鞠景给盯到心虚。 那种,不得不说的心虚。 鞠景干脆坐下来,拍拍右手边的地面。 “坐。” 宋茴也不嫌弃,屈膝在她身边坐着。 鞠景慢慢回忆。 “我们两家有合作的关系,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她吧,那时候特别孤僻,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我跟她又差了好几岁,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幼稚小孩,我知道,我跟她不可能成为朋友,我也不强求这些,但自从她出国留学回来之后,就变得开朗很多,准确的说,是变得会装很多。” “她在大学城开猫咖,我又恰巧在这边上学,就时不时来找她,慢慢的,也能跟她聊几句,她其实对所有人都这样,她心里未必把我当朋友,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恐怕没办法告诉你,我知道的真的不多。” “至于她的父亲,我接触不多,只是从长辈嘴里听到过一些传闻,说他脾气不好,喜欢喝酒,喝到烂醉就打人,还包养小三。” “贺韵很早的时候就不住在家里了,跟家里人的联系也少之又少,我以为她已经脱离家庭了,所以她爸来找她,我也很惊讶。” 宋茴安静听着,在鞠景说完之后,她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贺韵很在乎你这个朋友。” 鞠景诧异,“什么?” 宋茴盯着面前空白无一物的墙,慢慢往后靠。 “她平时不喝酒,也不喝饮料,只喝咖啡,但她制作咖啡的吧台里,囤着一箱进口的橙汁,无论谁来买,她都不卖,宁可放到过期丢掉。” “我曾经问过她,她说是给一位朋友留的。后来我见到了这位朋友。” 就在三年前情人节的那个夜晚,鞠景的桌上,就摆着那罐橙汁。 “哦……” 鞠景若有所思,“我喜欢喝,可我就跟她提过一嘴……怪不得每次去都有。”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宋医生,你心思真的蛮重的。” 藏在吧台里的橙汁都能看到。 宋茴自嘲的笑笑。 别人只知道她心思重,可谁知道,她又多羡慕。 羡慕那份偷偷惦记的偏爱。 她从来就没有过。 两人的谈话就到这儿,病房里也传来了动静,“砰”一声,听着像玻璃打碎的声音。 宋茴一个箭步冲进去。 推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一滩水,和一个打碎的玻璃杯。 贺韵侧着身子,单臂伸在外边,唇瓣干裂苍白,看样子只是想拿水喝。 宋茴松了口气。 跨过碎玻璃,宋茴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贺韵没接,跟没看到似的,毫无起伏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宋茴。 宋茴也不恼,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一句话没说,转头出去拿了扫把和拖把回来收拾。 她和贺韵之间的气氛很奇怪,两人像是在互相较劲,谁也不先开口,可连鞠景这个局外人都能感觉到,两人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都是对对方的在意。 鞠景隐隐有种直觉,或许贺韵这两个月醉生梦死的行为,不止和黑豆的死有关。 只是这俩谁都不提,一个比一个拧巴。 鞠景觉得自己有点多余,“那个,你晚上有事吗?” 宋茴瞥她一眼,把工具拿出去。 声音传到贺韵耳朵里:“有事。” 一听就是故意的。 “行吧,我没事,我来照顾。” 鞠景拉开椅子,在贺韵床边坐着。 贺韵一直没动。 宋茴说走就走。 如约和朋友吃了饭,但宋茴的心情远不如下班的时候,在餐桌上吃着吃着就开始发呆,脸上抑制不住的担忧。 吃到末尾,程紫露忍不住了,“你要实在担心就到医院守着,我再给你打包一份,你一块儿送过去。” 宋茴回神,垂眸看看桌上的肉食。 然后摇头。 “她吃不了。” “你真昏头了。” 骂归骂,程紫露还是让老板打包了一份清甜的小米粥。 “谢了。” 拎上小米粥,宋茴开车回到医院。 病房里就贺韵一个人。 依旧是她走时侧躺的姿势,仿佛被定格。 宋茴走过去,把病床上自带的餐桌板放下。 打开餐盒的盖子,她曲起指关节敲敲桌板,示意贺韵吃饭。 不出意外的,贺韵没有理她。 猜到会是这样,宋茴没看着她,转身走了。 到走廊上,宋茴听到鞠景说话的声音,响一声停一声的,感觉是在打电话。 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隐约能听到一点内容,像是在报备。 宋茴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她走远了点,等鞠景从楼梯口上来,她才返回。 鞠景倒是坦然,握着手机,说:“放了女朋友鸽子,跟她解释一下。” “女朋友?” 宋茴下意识的看向病房。 门开着,她俩说话的内容,里面的人能听到。 鞠景注意到她的眼神。 “你不会以为我跟贺韵有什么吧,拜托,我还在追我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带她见过了,哦,上次你也见过啊,她就住在你楼下。” “宋医生啊,下次张嘴问问吧,不要总靠猜的,这样对你的心理健康……不好。” 宋茴哑言。 她一个心理医生,居然被教育了。 按按眉心,她低声说:“你去约会吧。” “行,我明早来替你。” 鞠景走得相当痛快。 宋茴在门口站了会儿,再进到病房的时候,贺韵已经坐起来。 她没动那碗粥,只对着宋茴露出一抹冰冷又讥讽的笑。 她心是凉的,眼神是凉的,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雪地里安慰宋茴,给宋茴温暖的人。 “对我的生活,我的人际关系,就那么好奇吗?宋医生。” 她语调凉薄,“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啊。” “确实有想知道的。” 宋茴站在床尾,和她面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眼神却毫不避讳的和她碰撞。 “你到底喜欢过我没有?” 宋茴从来没有这么直白的向谁求证过。 贺韵微惊,思索之后正要开口,宋茴就竖起食指压在唇心。 很低,又很有威压的一声:“嘘~” “不要试图哄骗我,或者敷衍我,我都听的出来。” 21、第 21 章 宋茴一向区分工作和生活的状态,她是第一次,在面对不是自己的病人的时候,给出心理医生才有的压迫。 贺韵不自觉的跟随着宋茴的眼睛,思绪被搅乱飘荡,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重启,她呼吸加重,心底压抑的情绪涌到嘴边,几乎要控制不住。 “咚~” 宋茴一个响指,贺韵瞬间清醒。 她骤然抬起视线,就看到宋茴歪着头,对她温柔的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了”。 惊恐,慌乱,战栗到浑身寒毛竖立,种种负面情绪久久积攒在贺韵心头。 随之而来的,还有被玩弄的恼羞成怒。 她抄起桌上的小米粥,想往宋茴身上砸。 殊不知她的小心思早就被宋茴看得一清二楚,在她的手伸向餐盒的时候,宋茴就按住了她的手腕。 两只手撞向桌板,剧烈的抖动让小米粥倾洒,落在宋茴手背上。 轻眨双眼,宋茴面无表情的擦掉手上的粘腻,还是那温柔又冷淡的态度,“不要浪费粮食。” 她说着,端起餐盒,舀起一勺小米粥喂到贺韵嘴边。 “想报复回来的话,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贺韵没给好气,“滚。” “你是在因为黑豆的死生我的气吗?” 宋茴慢条斯理的搅动碗里的小米粥。 提到黑豆,贺韵就无法抑制的情绪失控。 伸手将小米粥打翻在地,贺韵朝她怒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什么东西?少拿对病人的口吻对我,滚啊!” 被小米粥浇了一身,宋茴也不恼,只随手拍了拍弄脏的裤腿。 “程紫露说动物是有灵性的,我相信,黑豆跟了你那么久,它一定懂你的心情,抓伤主人的朋友,让主人难过,它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想要弥补,所以在那个可能伤害你的人出现的时候,它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 “你当然怪我,如果不是我多此一举的以为它会伤害你,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心理医生的每个字,都能准确无误的扎在病人心上。 贺韵眼眶红了一圈。 她盯着宋茴,颤抖的身体里,尽是戾气。 宋茴平静的继续说:“心里很挣扎吧,其实你恨不恨我都没关系的,但你要记得黑豆是为了谁死的,你这样折磨自己,对得起它吗?” “关你什么事?” 贺韵愈发激动,紧跟着,她的拳头落在了宋茴身上。 情绪鼓动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宋茴收回心理医生那略显严肃的眼神,弯腰把人抱住。 贺韵在她怀里,痛哭出声。 积攒了两个月的委屈,都在宋茴夹杂着心疼的怀抱里尽情释放。 宋茴耐心的安抚着。 大概四五十分钟,贺韵哭累了,身体的疲惫和心理的打击让她再也无力支撑,靠着宋茴的肩膀就沉沉睡着。 宋茴扶着她躺下,替她捏好被子后,起身走出病房。 关上门,宋茴转头,看到在走廊上坐着的程紫露。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正低头刷手机。 听到动静,她幽幽开口:“宋医生名不虚传呐。” 宋茴走到她身边坐着。 “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问贺韵喜欢过你没有开始。” 程紫露叹息,“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但我好奇,就多听了两句。怎么样,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宋茴摇头,“你不是听到了吗?她从头到尾都在骂我。” 程紫露狐疑。 “那你说你知道了?” “唬她的。” 宋茴靠着座椅,漫不经心的揉揉酸痛的肩膀。 “刺激她,惹怒她,让她爆发,再大哭一场,等一觉醒来,就有力气吃饭了。” 她说的容易,可其中要费多少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程紫露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算知道心理医生的变态,你在里面说的那些话我都信了,你真是……等等,你平时没这么唬我吧?” 宋茴疲倦的笑,“我唬你干嘛?说吧,找我什么事。” “担心你啊,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你要是不想被人骗,没人玩的过你。” 程紫露伸手搂她肩膀,“那么心甘情愿的被她耍,还喜欢她是不是?” 宋茴刚说了个“不”字,程紫露就直接打断:“少跟我说什么你只是愧疚或者还人情之类的,黑豆的死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根本不是恨你,她是恨自己没保护好黑豆,把怒火发泄到你身上而已。” “行了。” 程紫露拍拍她的口袋,“钱还够不够?” 宋茴:“干嘛?” 程紫露也不问了,干脆的转了一笔钱过去。 “谈恋爱很费钱的,你先用着,发工资再还我。” 宋茴失笑。 “没到那个程度。” “早晚的事喽。” 程紫露起身,“作为朋友,我呢,希望你能找个知道关心你的,但你要实在喜欢这种……不就是被骗了嘛,再喜欢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用力的说:“但是,宋茴你要是再被骗,我绝对不会饶了她。” 宋茴无声的望着好友,嘴角弧度慢慢收敛。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逃避不可耻,但没用。如果贺韵有勇气报复伤害自己的人,黑豆或许不会死,如果她有勇气早点离开那个家,或许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难过。 生活已经有很多不容易了,继续在感情上踌躇不前,只会让她的朋友为她担心。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她是该为自己要一个答案。 再度扯开笑容,宋茴对着好友,轻声答应:“好,我努力。” * 清晨,贺韵还没醒,鞠景带了粥来,和宋茴换班。 宋茴在病房的单人沙发上将就了一晚,见鞠景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只疲惫的拎起外套离开。 鞠景喊住她,“一起吃早饭呗。” “你们吃吧。” 宋茴背对着她,懒散的摆了摆手。 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回医生休息室换身衣服。 昨晚没洗澡,她不太舒服。 “这么急啊。” 鞠景挠挠头,转身进病房。 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病床上的人,她坐起来,头疼的按压太阳穴。 鞠景把装粥的一次性餐盒打开。 “醒啦,吃点吧。” 视线扫到清淡的白粥,贺韵下意识的抬起眼,将整个病房都扫视了一圈。 没找到想见的人,她眼底有明显的失落。 “啧啧啧。” “人家在的时候爱答不理,不在的时候反倒惦记。” 鞠景拉出椅子,陪她吃饭。 贺韵不语,但态度比之前好了许久,也愿意吃饭了。 看她一口一口把粥喝下去,鞠景欣慰,“还得是宋医生啊。” “少提她。” 勉强喝下小半碗白粥,贺韵放下调羹,“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鞠景:“明天吧,今天还有一些检查要做,不用担心,你的猫都被那位程医生接走了,她说会把猫带到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贺韵再度无言。 鞠景补充:“她还说检查的费用算在宋医生头上,对了,你的医药费也是宋医生付的。” 她意有所指,“以宋医生的资历,她的工资应该不算高吧。付钱的时候,居然挺舍得的。” 贺韵没太大的波澜,言简意赅的回:“我会还她的。” 鞠景耸耸肩。 “对于不缺钱的人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对于宋医生,她给你的,应该就是她的全部了。你还不还钱,重要吗?” 她说的挺无所谓的,好像只是随便提一嘴。 但到贺韵耳朵里,多少有点刺挠。 “三年前你见到她的时候,可没帮她说过话。” “三年前?” 鞠景想不起来这回事。 贺韵轻声:“情人节,玫瑰花。” 模糊的记忆被唤醒。 “哦,你说那个,在冷风里站了好几个小时,想表白又一直原地踏步,最后把玫瑰花扔在猫咖门口就走掉的怂货啊?那是宋医生吗?不像啊。” 鞠景只看到一个背影。 三年前的那位身形瘦弱,有点驼背,也没什么气质,不像宋茴,常年健身的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种撩拨的帅感。 还有她眉眼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威压,鞠景完全没办法把她和那个连表白都不敢的鸵鸟联系到一起。 贺韵冷笑一声,“就是她。” “那她挺厉害啊。” 简单夸赞一句,鞠景仰头把粥喝完。 擦擦嘴,又问:“你呢?她变化这么大,你没一点心动?” 贺韵不禁拧眉,似乎觉得被侮辱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 鞠景摊手道歉:“抱歉抱歉,说错话了,我就是好奇嘛。” “你不用试探我。” 贺韵决绝,“我不会心动的。” 她一字一句:“绝不会。” 每个字,都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见状,鞠景也不再提,正好通知做检查的护士过来,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她说:“普通检查做完之后,麻烦贺小姐到心理诊室一趟,宋医生在那儿等你。” 贺韵抵触,“不去。” 护士微笑,波澜不惊的说出宋茴交代的话:“宋医生说,你的猫在她手上,不去的话,后果自负。” 贺韵先是一愣,随后紧紧锁住眉头,咬牙出声:“可以。” 都敢威胁她了。 她倒是要看看,宋医生有什么手段。 22、第 22 章 临近下班点,鞠景等来了最后一位病人。 猜到来的是谁,鞠景没抬头,只余光瞥到医院专属的病服。 她淡淡出声:“关门。” 贺韵没动,就站在门边,不愿再往前一步。 语气很冷:“宋医生,有话直说。” “没什么事,陪我下盘棋吧。” 宋茴起身,走到书柜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象棋。 她身上是敞开的白大褂,身形修长,肩膀又宽又直,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过分的有型,清冷又自信,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又一起相处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连贺韵都很难把这位宋医生和三年前那位畏畏缩缩的联系到一块儿。 在她的主场,她给人的压迫感格外强。 记起昨晚差点失控的场面,贺韵心有余悸,别说下棋,她是连话都不想和这人多说。 “贺老板,来都来了。” 宋茴微笑着,指指贺韵手边的那扇门。 她没说太多,但眼神赤裸裸的,分明是在威胁。 “砰”一声,贺韵不客气的甩上门。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宋茴没开灯,只有窗户透进来的光,暖黄色的,洋洋洒洒的扑在她身上,宛如一副铺开的画卷,温暖,明媚。 像是刻意被布置好的景,房间的主人试图用这种方式,化开病人沉积的戾气。 贺韵内心有一瞬间的触动。 但也就是一瞬间。 在宋茴对面坐下,她还是板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 宋茴把摆好的象棋放到桌子中央。 “你先。” 贺韵根本没心思在这儿,随手一下,棋子在她指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宋茴却好似真的来找她下棋的,接连几步都走得很有章法,步步紧逼,攻击性极重。 饶是贺韵这样没什么胜负欲的人,都被她激的有点恼火。 “很好玩吗?” “好玩啊。” 再次吃掉一枚棋子,宋茴抬指微晃,笑容里藏着点挑衅的意味。 她身体向前倾,凑近贺韵,轻飘飘的说:“再不认真,你就输了。” 趁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贺韵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将棋局明了的棋牌毁乱。 指着混成一堆的棋,她没事人似的问:“谁输了?” 宋茴无奈点头,“好吧,我输了。” 她收起象棋,仔细的分装进盒子。 总感觉她有话要说,不清不楚的,让贺韵难受,“叫我过来到底什么事?” “给你做心理测试啊。” 宋茴起身,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搭在座椅的靠背上。 “现在做完了,我也下班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所以,刚刚那盘棋,是一场心理测试? 虽然早有预料,但贺韵还是免不了有恼怒。 “宋医生测出什么了?” 宋茴低头想了想,说:“不喜欢我进攻对吗?” 说的都是废话。 贺韵快没耐心了。 下一秒,宋茴为难起来,仿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我要撤退吗?” 贺韵皱眉。 她听的出来,宋茴不是在说象棋。 但她不确定,宋茴这样扭捏的人,会借象棋和她表明心意? “怎么不说话?” 双手支撑着桌面,宋茴慢慢俯下身。 “我现在不是宋医生,你可以明说。” 她的意思是,只要贺韵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她就会缩回她的乌龟壳,再也不对贺韵有任何非分之想。 贺韵有片刻的慌乱。 她搭在桌面上的手腕微微颤抖回缩,被宋茴捕捉了个正着。 嘴角微微抿开一点弧度,宋茴握住她的手,戏谑道:“手好凉。” 贺韵下意识的要收回手,就听到宋茴轻“嗯”了一声,她立马抬指反握,生怕宋茴真的放弃她。 这两个月,她已经尝够那种肝肠寸断的滋味了。 宋茴失笑。 再开口时,语气温柔到极致,“嗯,带你去吃饭。” 她绕过桌子,把贺韵从座位上牵起。 纵然舍不得,贺韵还是抽回了被宋茴紧紧牵住的手。 “我真的没胃口,宋医生自己吃吧,吃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浪费时间在我这儿。” 她说完就走,没平时里那么骄纵,语气淡淡的,有伤感藏匿其中。 宋茴没拦着,任由贺韵离开。 她知道,贺韵还没从黑豆被打死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想要的答案,也始终差一点。 但没关系,可以等。 知道会有人照顾贺韵,宋茴放心的回家洗了个澡,然后该吃饭吃饭,该健身健身。 她的心情没有受影响,生活亦没有。 到第二天中午,鞠景发来消息说有事先回学校,但贺韵的出院手续还没办。 趁着午休,宋茴去把手续办了,等她到病房,却没见贺韵踪影。 问护士才知道,贺韵提早走了,没有朋友来接,她也没什么行李,检查单都没拿。 宋茴把一抽屉的单子收好,一边下楼一边给贺韵打电话。 意料之中的,没接。 无奈,宋茴只能开车到猫咖找她。 但猫咖也没人,玻璃门锁着,静悄悄的。 宋茴在门口站了会儿,打电话给鞠景,鞠景没接,发消息告诉她在上课,问她有什么事。 不想耽误鞠景上课,宋茴回了句“打错了”,把电话拨给程紫露。 这回终于是接通了。 “贺韵有去你那儿吗?” 开口第一句,就急不可耐。 程紫露:“没啊,我还想找她呢,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接,铃铛的情况不太对,我给它做了检查,身体没有异样,但就是不肯吃东西,估计是想主人了,这两个月她过得那么颓废,猫儿都看在眼里,要再见不到她,铃铛也快抑郁了。” “我知道了。” 掐断电话,宋茴怔怔的捏着手机。 竟然不知道还能联系谁。 她自诩了解贺韵,真要找她的时候才发觉,她对贺韵一无所知。 贺韵却能每一次都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无助的滋味裹遍全身,宋茴扯扯嘴角,心口酸胀。 但她不是那种会沉浸在情绪里的人,最终理智大于情感,她驱车返回医院,投入到工作之中。 到下班,她又去了一次猫咖,还是没见到人。 耐心耗尽,宋茴回车上拿了换胎用的工具,一钳子下去,直接将门锁砸烂。 一楼的空间一眼能望到底,宋茴径直到二楼。 略过猫儿住的房间,她推开那扇漆黑压抑的大门,彻底窥探到贺韵的生活。 房间确实不大,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就几乎占据了全部面积,地上是杂乱无章的衣服和酒瓶,酒味弥漫,藏在每个角落里。 在这样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只有满满的压抑感。 宋茴叹口气,烦躁的心情慢慢被压下来。 细心将房间收拾干净,宋茴抱着酒瓶下楼。 本想再联系鞠景问问,但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楼的暗室。 既然已经越界了,也不差这扇门,宋茴把酒瓶堆到门口,转身进到暗室。 轻轻一推就开了,但她之前从来不知道,暗室里也就一张书桌和一盏台灯,空空旷旷,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想起鞠景曾经说过的书房里的抽屉,宋茴打开台灯,拉开书桌的第一层抽屉。 和鞠景说的一样,满满的,写着“宋茴”两字的宣纸。 宣纸年份不长,看陈旧程度,应该是前几个月写的。 看来鞠景没有骗她。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是三年前的作品,宋茴或许会为此高兴,但现在,更像是一个蛊惑人心的骗局。 她合上抽屉,拉开第二层。 里面就一本笔记本,翻开,一张折叠的海报掉进宋茴掌心。 她一手握着笔记本,一手把海报摊开。 暗黑系的海报,周围一圈都是黑的,没什么正经内容,就中间画了个拳击台,上面一红一蓝两个人物,遍体鳞伤,血液从头流到脚跟。 右下角还有个地址,宋茴搜了下,挺偏一地,疑似拳击馆。 把海报放到一边,宋茴继续翻阅笔记本。 每页就几个字,都是骂人的词,污秽不堪,还有几页纸被划破了,红色的,有血迹,这些汇聚在一起,似乎才是真正的贺韵。 到最后一页,才有完整的一句话—— 【宋茴,这样的我,能收到你的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