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清辞(重生)》
1. 幕僚
微雨卉新,仲春惊蛰。
辰初时分,天气微寒,那树上的槐叶还挂着露珠,被风一吹便晃悠地垂坠下来,忽而又被那驶过的奢贵马车掠起,在空中颤颤巍巍,将落不落。
车行辘辘,将那市井间的喧嚣全给掩了过去。
那马车里头坐着的一个侍女,正犹疑地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青颜,怎的这般瞧我?”苏沅卿睁开双眸,侧首瞥向那人,一束阳光自飘荡车帘下斜照进来,衬得她明眸善睐,姝丽无双。
青颜看得恍惚,待反应过来时,不由垂首敛眸,恭敬说道:“郡主,青颜不解,为何今日这般早您便要前去京郊?”
苏沅卿答:“去找一人。”
青颜又问:“找何人?”
苏沅卿笑而不语,纤长莹润的指节曲起,把玩一块云鳞玉佩。见青颜偷偷侧首瞥她,便伸过手去,在她头顶轻敲一下。
“你这丫头,少打听主子的事。”
青颜捂头抬眸,委屈一应:“是,郡主。”
见苏沅卿未理她,青颜便挪到马车前头,掀帘半卷,看马车行到了何处。
此时马车已近京郊,路上林风淅淅,微寒的露水顺着清风而入,模糊了苏沅卿的明眸。
恍然间,如梦似幻。
而她重生,也如梦一般不甚真实。
她是长公主和当朝丞相的女儿,是苍澜的嘉宁郡主,爱慕她的望族世家公子,不知凡几,可她偏偏选了萧暮归那个不甚受宠的落魄皇子。
怎料,那便是她一切噩梦的根源。
萧暮归假意对她顺从,蜜语甜言不绝于口,以至于她放松警惕,还让爹娘帮衬于他,助他登上高位。
可那人一登上高位,便露出了獠牙。
他先是将她囚禁在地牢,再是诬陷丞相府谋反,将她的爹娘腰斩,亲族灭尽,甚至连她尚未及冠的阿弟,因为来救她,也被萧暮归一剑斩首,将头颅挂在宫墙之上,杀鸡儆猴。
她在阴冷潮湿的地牢待了数月,病入骨髓,形容枯槁,最后听到亲人的死讯,便含泪吐血,怀恨而终。
当她再度睁眼……
竟是回到了及笄那年。
“郡主?”
忽而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苏沅卿的回忆。
她抬首望去,只见青颜微微偏头,秀丽眉眼疑惑地凝着苏沅卿,卷起车帘对她唤道:“郡主,到京郊了。”
苏沅卿颔首,青颜便先下了马车,立在一旁伸出手来。
苏沅卿戴上面纱,轻拢广袖,莹润的柔荑搭在青颜手上,缓缓下了马车。
这京郊是穷苦百姓的居所,里头住着的多是些贩夫走卒,浣婆织女,因得未见过什么大场面,一时间看见辆马车停在这处,都纷纷往这边瞧。
在暗处的暗卫们见状欲动,却被苏沅卿一个手势止住,蹲下身子,继续停在暗处。
有个肘间挂着菜篮的老妪走过,苏沅卿轻唤叫住了她:“阿婆。”
老妪回头,见着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脸上带着面纱,唯有那露出来的一双杏眼,清凌灵动,似水潋滟。
老妪见着,声音和动作都不自觉温柔了些,生怕惊着这仙人般的小姐:“小姐,可有事么?”
苏沅卿微微一笑,轻问道:“阿婆,可知殷行家住何处?”
老妪略惊,心中暗忖,那殷行不过是个考试舞弊的落榜书生,怎的还有这般贵人小姐相找?
她留了个心思,笑意弥漫,却是答非所问:“不知小姐找他何事啊?”
苏沅卿眉目微弯,眸光清灵,声音单纯澄澈:“家中兄长曾与他是同年,关系尚可,因得近日高中,便想请他赴宴。奈何家兄身体不适,便叫我前来找寻。”
老妪闻言,便心下了然,伸手指向那近处的一个巷子:“那殷行就住在那巷子最里头的一间破屋里,小姐小心些,他哥嫂可非善茬。”
“小女知晓了,多谢阿婆。”苏沅卿弯眸,天上云霞渐起,堕入她的眼中,引得群花失色,一眼惊鸿。
直到苏沅卿和青颜离去,四周尚还有人愣在那处,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重新挑着扁担、揽着菜篮,匆匆离去。
-
青颜跟着苏沅卿进到巷子里头,绣鞋踏着里头破碎泥泞的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
青颜心中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郡主扯谎,便小心问道:“郡主,那殷行是谁?您那心上人不是九皇子殿下么?”
苏沅卿闻言一惊,轻声斥道:“休要胡言,我何时喜欢那萧暮归了?”
青颜疑惑偏头,答道:“整个宸京尽在传郡主您心悦九皇子,说您每次与他见面,都是费尽心思安排的巧遇。”
苏沅卿面色凝重,好看的眉头微蹙。
她才及笄数月,前世这时,应当不过是与萧暮归偶然碰见几次,至多算得能说上两句话,怎的就变成费尽心思的巧遇了?
“呵。”
在面纱掩盖之下,苏沅卿冷笑出声,清眸渐沉,红唇轻勾。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萧暮归便已经开始在宸京散播这些无端流言了么?
既是如此,那她今日便夺走他的幕僚,也算礼尚往来。
殷行此人,少年惊才,虽是出身贫寒,却是个百年难遇的谋略之才。
因得科考时遭人诬陷,被算作舞弊,不仅成绩全数作废,今后更是终身难举。
上一世时,她偶然发现此人才华,将他引荐给萧暮归,果不其然,不过两年时间,他便成为萧暮归的首席幕僚,助他平登青云,扶摇直上。
正当她思索之时,那巷子尽处的一扇破旧木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高大男子手上提着一个瘦削少年,踏出门来,将他狠狠丢在墙上。
“呃……”少年的后背重重砸在黄泥墙上,又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身体疼得颤抖,但是眼中的神色仍像孤狼一般不屈。
殷行身着粗布短衣,头上束发的布条散开,满头墨发披散下来,青石板上的泥水溅起,散落在他的衣角发间,分明狼狈不堪,却脊背挺直,带着三分困境青松的风骨。
他抬首看向自己的大哥,双拳紧握:“我没有舞弊!”
“呸!”殷大狠踹了殷行一脚,吐了一口唾沫,声音不屑,“你说的话谁信?那官府文书明明白白写着:殷行舞弊,永不得与仕!”
殷行双手撑在身后,指节扣紧石板,抬首欲起,又被殷大踹了一脚,随即一个妇人又上前,在他身上倒了一盆洗菜水。
“你个废物蛋子,既赚不得钱又中不了举,那便给老娘滚,没人养你!”
说罢,那妇人又将盆颠了颠,啐了他一口唾沫。
见殷行还想反抗,殷大抬拳欲打,却被一道清凌声音止住。
“住手!”
苏沅卿快步前去,挡在殷行身前,殷大拳头来不及收回,拳风掀起苏沅卿半块面纱,险些直上面门。
青颜大惊,匆忙跑了过去,来回看着苏沅卿,生怕她出了些什么事。
殷大更是被这突然出来的两人给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便大吼道:“两个臭丫头片子,少管闲事!”
妇人见苏沅卿衣着打扮不似常人,便警惕地拉了一下殷大:“相公,这丫头瞧着不是常人,咱别招惹了贵人。”
殷大似是醉了酒,头脑不甚清醒,他将妇人甩开,目光凶狠道:“这种腌臜地方能来什么贵人?!不过穿了两件好些的衣裳就把你吓到了?废物!”
殷大目光警告,见苏沅卿迟迟未动,仍旧挡在殷行身前,便挥手想着一起打。苏沅卿轻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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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小巷里头便出现了几个黑衣暗卫,还未等殷大挣扎,便被几人制住,那妇人被惊了个彻底,匆忙跑进屋子里去,将门牢牢紧闭。
一个暗卫走上前去,单膝跪地,声音冷沉:“元亭见过郡主,敢问郡主,此人要如何处置?”
“欲对郡主动手,自是按律法处置。”苏沅卿眸光清凌,回头瞧向那早已呆滞在原处的殷行。
她蹲下身来,面上的面纱被风吹起,容色明媚,灿若朝花。天上的云霞混着轻雾,初阳撒着金光,衬得苏沅卿恍若天上仙子一般。
她向殷行伸出了一只手,声音清灵:
“你可愿随我走?”
“若是你随我走,我可以帮你平复冤屈,助你重新登科。”
殷行眸光微颤,布着薄茧的手指裹着些许泥水,他蜷了蜷指节,终是没有将手附上那娇贵郡主的柔荑。
他抬首瞧着苏沅卿,目光警惕:“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幕僚,为我思虑,帮我筹谋。”苏沅卿轻笑,偏首弯眸,又道一句:“如何,考虑一下?”
一阵清风吹过,浑身湿透的殷行打了个寒颤,苏沅卿示意元亭将外衣给殷行披了上去。
殷行沉闷许久,终是自嘲一笑,踉跄站起身来,对着苏沅卿作了一揖:“多谢郡主相救,今后殷行便任君驱使,生死不论。”
-
车行辘辘,马车回至丞相府,苏沅卿被青颜领着下了马车。
她回首看向那个披着黑衣的狼狈少年,说道:“今后你便是我名义上的暗卫,我会在暗卫房中为你安排单独院落,可还有何疑虑?”
殷行伫立良久,眸光幽深似一泓清潭,他又行一礼,似竹如松:“郡主思虑妥当,殷行无异议。”
“既如此,那便随我进府。”
苏沅卿颔首浅笑,转身欲走,却在目光扫到一处朱墙之时,倏忽顿住脚步。
那处……好像有人在瞧她。
但是丞相府外,怎的会有人这般大胆,敢如此盯着她?
“郡主?”
青颜轻唤出声,苏沅卿才甩了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莲步轻移,带着殷行踏进府中。
伴着朱门掩去,一起归于寂静。
在那边上的红墙之后,赫然停着一辆漆金的玄木马车。
马车里头,坐着一位清风霁月的公子,身着绣金雪衣,头戴镶玉银冠,一双桃花眸似水含情,但瞧着人时又总带着冷清,净若春湖照明月,冷如寒玉带霜雪。
萧清辞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掀起半面车帘,他目沉如潭,眉峰微蹙,似是在思虑些什么。
旁边一位侍从实在看不下去,便对他说道:“殿下,郡主已经进去了,您还要在这府门口看多久?”
“咱都跟人家一路了,若是您真是想跟郡主见面,何不主动一些呢?”
萧清辞似是被戳中了心思,耳根一红,但却冷哼一声放下车帘,声音沉寒:“谁说孤是跟着她的?不过是今早恰巧去京郊办事,顺路而已。”
侍从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办事?顺路?
办事是指今早卯时便起去京郊买了一块桂花糕,实则在暗处偷看郡主救人的全过程?
顺路是指直接跟着人家来了跟太子府方向完全相反的丞相府?
“殿下……”侍从还想言语,却被萧清辞冷声打断。
“够了,回府。”
“是。”侍从轻叹了口气,老实地跑去马车前头驾车。
马车缓缓而行,萧清辞阖眸仰首,眼尾的一颗红色小痣平时不显,现今在阳光下跃动着淡淡光泽,衬得他如妖似仙。
良久,在寂静车厢里,突然传来一人沉声的呢喃:
“苏沅卿……”
“你究竟想干什么?”
2. 相见
苏沅卿吩咐元亭,叫他带殷行去院子,顺带给他拿几身新的暗卫服。待一切妥善,她便叫上青颜,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丞相府占地极广,堪称宸京之最。
苏沅卿的父亲苏予安,是苍澜国苏家家主,当年不过十八,便一举高中状元,又因得姿容俊逸,还得了长公主的亲睐。
嫁娶之时,先帝下旨,叫丞相府与长公主府合并,自此成了这宸京最为恢弘宽阔的府邸。
暗卫房与苏沅卿的云倾苑相隔甚远,若是不坐小轿,便要走将近一个时辰。
青颜怕苏沅卿累着,一边挥袖抬手给苏沅卿扇风,一边问道:“郡主,可要坐小轿回院?”
苏沅卿摇头,侧首一看,瞧见不远处便是慕玉湖,那处群花环绕,柳绿桃红,在湖心中间还有个繁复亭阁,珠帘为饰,上有琴台,是当年爹为讨娘开心,亲手设计的。
苏沅卿转了个方向,径直走向亭阁。
倏尔想起什么,回首俯身,在青颜身侧耳语两句,随即吩咐道:“拿着我的令牌,去大理寺找苏昀堂兄,将此事告与他。”
“是。”
青颜正色,恭敬行了一礼。她垂首俯身,接过苏沅卿的令牌,小心地收在袖中,随即抬步走向府门。
苏沅卿敛眸,继续朝亭阁方向走去。
待穿过了数片花丛草地,苏沅卿总算瞧见那湖畔的青柳,就在她抬步欲上那亭阁外的木桥时,那亭阁珠帘里头,竟是传出了琴音。
这琴音……是扶君琴!
是娘回来了!
几乎是顷刻之间,苏沅卿便登上木桥,走至珠帘边上。
珠帘晃动,上头的宝珠碰撞着轻响,清脆响动配着古琴的悠扬琴音,是苏沅卿记忆中最好听的声音。
琴音声下,掩映之间,那穿着昌荣色宫装的绝色女子坐在琴台之前,素手抚琴,风华绝代。
“娘……”
不知为何,苏沅卿的眼中登时含泪,清灵声音里带着哽咽,眸光潋滟间,无尽的思念奔涌而出。
萧漱玉听见苏沅卿的声音,颇为一惊,回首一看,便见那半月不见的女儿,站在一旁痴痴地看着她。
松开拨动的琴弦,那尊贵的长公主侧身张开怀抱,凤眸里漾起笑意。
“阿沅。”
“娘!”苏沅卿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清泪自眼中滑落,她面带喜色,疏忽便扑进了萧漱玉的怀里,翁声翁气道:“娘,阿沅好想你。”
萧漱玉颇为奇怪,一低头,瞧见自己的女儿眼尾微红,顿时心上一软:“阿沅,哭什么?”
“娘不过去昭华寺祈福了半月,怎么一回来阿沅就哭鼻子啦?”
苏沅卿不言,只是紧抱着萧漱玉,嘴上喃喃“娘亲我想你”,萧漱玉倒也不恼,只是一直顺着她的脊背,时而轻拍两下,安抚她的情绪。
因得前世记忆太过刻骨铭心,苏沅卿一时哭得失语,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起身拭去泪水,坐在萧漱玉对面石凳上,重新扬起明媚笑意。
“没事的娘,阿沅只是太想您了。”
说罢,苏沅卿看着萧漱玉身上的宫装,犹疑出声:“娘,您这是刚进宫回来么?”
“嗯,进宫去瞧了瞧母后和皇弟。”萧漱玉摸了摸苏沅卿的头,柔声回她。
萧漱玉是先帝养女,开国功臣肃平王遗孤,原姓楚。
开国一战中,肃平王全族尽灭,唯留幼女在世。先帝感念其功德,加之膝下无女,遂认楚漱玉为养女,改姓为萧,养在皇后名下,封作长公主。
苏沅卿点头了然,抬眸仰首,望着萧漱玉。萧漱玉笑着回望,似是想到什么,她忽而说道:“对了阿沅,今晚那个宫宴,娘与你邓姑姑有约,恐怕……”
苏沅卿抬首微愣,不过几息,她便轻笑起来,微圆杏眼弯成月牙状,笑容明媚,眸光澄澈,像那春日里头盛开的初桃。
“无事的娘亲,阿沅自己可以去宫宴的。”
萧漱玉颔首,眼底愧疚:“好阿沅。”
苏沅卿仍旧笑着,那模样最是单纯好骗,可未曾有人注意,那漆黑瞳仁之下潋滟着的清醒和算计。
萧暮归,我来取你狗命。
-
戌时三刻,紫云殿外。
苏沅卿走在宫道上,一位宫女手持琉璃宫灯,走在前头为她开路,青颜则是垂首立在一旁,不做言语。
“郡主,到了。”
宫女俯身半蹲,恭敬行礼,苏沅卿颔首,道了声谢,便跟青颜一起踏进殿门。
苍澜国每至春日惊蛰,便要办一场宫宴,遍邀宸京无婚配的世族公子和名门小姐,名为赏花,实则相看。
巧得苏沅卿今岁及笄,便也被邀来了这宫宴。
苏沅卿抬步进殿,只见花树潋滟,宫灯璀璨,在群花之中,有些公子小姐举盏相坐,有些则是共立赏花,在殿中相谈甚欢。
苏沅卿今日穿了身银红锦裙,上绣鸾鸟,额染花钿,头上簪着几根鸾鸟金钗,混着皦玉色的绸带穿插在发间,明媚动人。
“嘉宁郡主到!”
立在殿门一侧的太监垂首行礼,高声一唤,殿内众人纷纷望来,无数炙热目光集在苏沅卿身上,她只是微微一笑,便敛眸走往僻静之处。
苏沅卿身份贵重,又貌美无双,不少公子跃跃欲试,想着前去与她相谈几句,可正欲动身,便被身边人拦住脚步,低声劝道:
“你未曾听过流言么?相传那嘉宁郡主可是心悦九皇子殿下!”
“何时之事?”
“相传已有几月了呢。”
“嘉宁郡主可是宸京贵女之首,便是那太子殿下,也能相配一二,怎的会心悦九皇子?”
……
倏忽,一个冷清声音传来,瞬间便止住殿中不休的议论。
“倒是宸京近日太平久了,叫你们都无事可做了?”
萧清辞今日穿着一身冰台锦袍,上头拿金银双线绣着祥云纹路,头戴银冠,眉眼清寒,虽是一身常服,那周身的矜贵气质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他踏入殿门,声音冰寒,眉目间像染着霜雪:
“孤倒是不知,而今宸京的公子们,竟都是些喜欢嚼舌根的货色。”
萧清辞偏首,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见着众人敛声,便拂袖而去,独留着满殿寂静,无人言语。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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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中才传来颤抖的低声:“不是说太子殿下跟嘉宁郡主是仇家么?怎的如此护她,谈都谈不得?”
无人应答。
-
紫云殿偏殿那处有一小湖,湖上有一石桥,因得靠着里处,少有人来。
因其母亲身份贵重,苏沅卿年幼时便得圣令,可自由出入宫门,而这紫云殿,也是她幼时玩乐的一个场所。
石桥之上,苏沅卿静立无言。
她抬首看着天上明月,清寒月光映在她的眼底,清凌澄澈,又藏着无边孤寂。
青颜看着,不知为何心尖一颤,她抬手揽着苏沅卿的胳膊,声音微颤:“郡主……”
苏沅卿侧首垂眸,还未开口言语,目光所及之处,一双绣金锦靴闯入她的眼帘。
她长睫颤了颤,自下而上看去,待青衣华服褪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张清冷似仙的俊颜。
那人身着青衣,清风霁月,却只有苏沅卿知道,此人最是矜冷傲慢,嘴毒心黑。
果不其然,萧清辞见着她,便面带寒色,出言冰冷:“瞎眼郡主,又来追你那混账心上人?”
苏沅卿轻蹙眉头,不解地看过来:“萧清辞,你乱说什么?”
“孤说错了?”
萧清辞反问,藏在衣袖之下的双拳紧握,青筋顺着骨节蔓延而起。
他冷笑一声,侧首过去不再看她,眼尾微红,映得那颗红痣潋滟,他不知是落寞还是嘲讽地低语:“宸京之中都传遍了……”
“那不过是流言,再说我苏沅卿如何,干你何事?”
苏沅卿无语凝噎,不想跟这个仇家再多言语,便带着青颜,自石桥另一边走了下去。
萧清辞一慌,匆忙伸手,扯住她的裙袖,生生顿住苏沅卿的脚步。
苏沅卿回首,看着这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心间微动,似是想起少时,她顿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怎的,你还有何事?”
萧清辞微愣,开口想说些什么,修长的指节攥着苏沅卿的衣袖,紧了紧,却还是松了手:“……无事。”
苏沅卿却是未动,只是静静地瞧着萧清辞。
苏沅卿能看出来,萧清辞还有话想对她说。
她倒想听听,这人的狗嘴里能吐出些什么东西来。
结果,萧清辞站在原处思索半天,最终道了一句:“蠢货郡主,莫要看别人给你挖了个坑,你便不知深浅地往里跳。”
苏沅卿:“……你才是蠢货。”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好东西。
两人抬首对视一眼,又别开视线,相背走下石桥,几息后,两人倏忽顿住,又各自道了一句。
苏沅卿:“烦人太子。”
萧清辞:“蠢货郡主。”
这是两人年幼时便形成的习惯,每次吵完架时,最后总要互相呛对方一句。
银华似水,映照着石桥上的颗粒,恰如繁星点点,明明熠熠。
苏沅卿踏着石桥走下,不再回首,那掩在红袖之下的莹润柔荑中,赫然把玩着一块云鳞玉佩。
总归萧清辞这家伙与她相看两厌,既是如此,稍后的宫宴,便可引人入局了。
3. 求娶
宴席将启,众人纷纷入座。
连着的琉璃宫灯排成几列,在这漆黑夜空里泛着温润明亮的光泽,恰似星河堕入凡尘,熠熠生辉。
天上一轮弯月,勾着漫天星河璀璨凝落。
地上一位郎君,惊得无数世家子弟为他叹服。
在月色摇曳下,萧清辞翩然入席,头戴银冠,腰饰玉带,一双桃花眼温泽如玉,瞧人时又是高不可攀的寒色。
身姿挺拔似竹,五官清俊如仙,端的是清风霁月,惊绝天下。
萧清辞迎着满殿目光,走至那高位旁边,掀袍入座,那旁边的宫女见着,赶忙给他倒了杯清茶。
萧清辞端坐位上,把玩着白玉茶盏的指节修长分明,清凌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布满沉重的暗色。
苏沅卿她……究竟是不是心悦萧暮归?
他那九皇弟心思最为深重,若是那蠢货郡主入了他的局,恐怕半分都察觉不到。
“呵。”
萧清辞偏头冷笑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手腕上系着的一根红绳衬得他皮肤冷白,那左眼眼尾的一颗朱砂红痣被月光下闪着微光。
我想她作何,总归她一直觉得我面目可憎。
真是个——
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的笨蛋。
随即,苏沅卿踏入殿中,垂首敛眸,红唇微勾,恰似春阳落入殿内,昳然明丽。
众人目光纷纷被引了过去,苏沅卿倒无言语,只是默默走过。
走至一处时,一道目光格外热烫,苏沅卿轻皱眉头,偏首瞧向那人。
半身素色袍,三分含情目,五官清俊,却因得脸色苍白,瞧着有些许病弱,一身素色衣袍虽瞧着不甚繁复,却用料上好。
萧暮归看着苏沅卿,温润一笑,恰似春风拂林,将一切阴毒藏在眼底,他启唇轻唤:“郡主。”
苏沅卿皱眉看着萧暮归。
确是一副好模样,难怪她前世会直接嫁与他。
不过,此人最是擅长伪装。
虽是瞧着落魄,但萧暮归早已暗中潜伏,收拢势力,之所以如此打扮,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他被排在争斗之外,渔翁得利。
苏沅卿礼貌地点头微笑,装作打招呼,却不过须臾便移开视线,一副不愿过多纠缠,以免落人口实的样子。
今日的谋局,可不能出差错。
宴席前头,萧清辞见着苏沅卿对萧暮归笑,眸间幽若深潭,手上紧握着的白玉茶盏霎时便四分五裂。
他干脆移开头去,拿起桌上的清酒便往嘴里灌。
“骗子。”
她方才还说是流言,现在却在众人眼前,与他眉目传情!
萧清辞未曾发觉苏沅卿看着萧暮归时眼底的疏离,只是以为她真对他有心思,便不管不顾地仰首饮酒。
清醇的酒液微凉,顺着唇角流入衣襟,冷白手腕被一根红线缠绕着,倒是为这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增了两分妖气。
苏沅卿抬首,正巧撞见萧清辞举起酒壶喝酒。
跟平时一副矜贵端雅的模样不同,他此时坐姿散漫,桃花眼的眼尾微红,那一副清俊模样,不知甩了萧暮归多少条街。
萧清辞这人,虽是嘴毒了些,不过这相貌倒确实不错。
瞧见苏沅卿这般冷淡的模样,萧暮归勾起的唇角顿了一下,温润的表皮还挂在面上,眼底却早已是黑沉如潭。
分明前些日子他们还能说上几句话的,为何她今日这般冷淡?
宴桌之下,那人的指节撑在腿上,用力紧攥着膝盖处的衣料,旁边有人与他敬酒,他笑着举盏,敛眸掩下眼中的神色。
不论如何,你苏沅卿都跑不掉。
我萧暮归想利用你,你便得乖乖落入我的棋局。
-
不过须臾,皇帝和皇后两人齐齐入宴,对着在座的一众宾客寒暄了一番之后,便正式开始了宴席。
待华灯初上,歌舞渐歇,萧暮归突然跑到宴会中间,跪地求旨:“父皇,今日佳节盛期,儿臣想向父皇求一件事。”
皇帝萧琛皱眉看着底下的萧暮归。
他是谁来着?朕的儿子里有这号人吗,为何朕全然没有印象?
皇后一见萧琛这模样,便知他又忘了九皇子的身世。
她凑到萧琛耳边,侧首轻声说道:“陛下,他是洛才人的儿子,九皇子萧暮归。”
洛……才人……
萧琛皱眉想了许久,才在脑海里找出那人的模样,好似只是一个被他偶然宠幸的宫女,不过怀了龙嗣才被封为才人。
原是她的儿子。
萧琛眉心微皱,看着底下那个他似乎从未关心过的儿子,心上罕见地生了些愧疚。
“吾儿有何要求,先说来看看。”
萧暮归穿着素衫长袍,眉目清朗,挺直地脊梁像是青松一般,他看着一旁坐着的苏沅卿,眼中似是生起了无尽的情意:
“儿臣,心悦嘉宁郡主已久,望父皇成全,赐婚于我们。”
“不可。”
还未等萧琛开口,坐在他右下一位的萧清辞便冷声开口。
萧琛偏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儿子此刻面若寒霜,身上还隐隐泛着杀意,盯着萧暮归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似的。
萧琛大惊。
清辞可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番模样,这是怎么了?
坐在高位的皇帝转头看向那坐在一旁的苏沅卿,心中有了成算,低头轻笑。
原是为了心上人啊。
他这个傻儿子,连追求别人都不会,半分都没学到他父皇我的精髓。
话虽如此,但因得是在众人面前,萧琛还是轻斥了一下萧清辞:“休要胡言,这关你何事?”
说罢,他又对苏沅卿慈祥一笑,柔声问道:“嘉宁啊,告诉皇帝舅舅,方才九皇子说的事情,你意下如何?”
苏沅卿站起身来,对着萧琛和皇后施然行了一礼,然后也走到殿中,半跪下去。
“回陛下,臣女——”
苏沅卿还未说话,便听见周围的一圈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因得原先宸京流言,不少人都觉得苏沅卿当会答应。
就连萧清辞,此刻也是眼中遍布冰寒,他死死地盯着苏沅卿,手上紧攥成拳。
她会答应的吧。
毕竟她方才还对他笑。
苏沅卿红唇轻勾,她抬首看向那眸色黑沉却仍旧眉目清绝、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朗声说道:“回陛下,臣女心悦太子殿下!”
霎时,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呆愣着看着面前的景象,都在怀疑耳中有误,其中萧暮归尤甚,他的面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又白了三分。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和萧清辞向来不对付么?
萧暮归眸间一闪,状若破碎,温润面容碎成几片,屈指向前,拢住苏沅卿的衣袖,做出一副被心上人负了的模样:“沅卿……你看不出我的心意么?”
苏沅卿偏首,将自己的衣袖从萧暮归指节中扯出,声音淡淡:“殿下请自重。”
说罢,她红唇轻勾,眼中含春地看着萧清辞,似是一副喜欢极了的样子。
“我一直心悦的,都是太子殿下萧清辞。”
“咚——”
萧清辞被苏沅卿这话惊得心尖震颤,那修长指节的力度都不自觉地松了些许,白玉雕花的酒盏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分明方才他们还不欢而散,苏沅卿这是作何?
萧清辞垂首瞧见苏沅卿眼底掠起的神色,薄唇微勾,将她的谋局看了个彻底。
想利用孤?
苏沅卿,利用孤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清辞垂首,敛下眸中神色,像是被惊到似的,呆愣坐在座上。
苏沅卿见着他这模样,心中涟漪微动。
倒是她对不起他,分明是相看两厌,却还要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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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方法恶心他。
只是遍寻这殿上众人,他是最稳妥的。
若只是拒绝萧暮归这次,那今后他必定还会死缠烂打,而若是她告诉众人,自己有个心上人,最后在被拒绝,自此伤心不理旁人,便合情合理。
正巧萧清辞讨厌她,总归是不会答应的。
却未曾想,萧清辞竟是下了座位,也跪在了苏沅卿旁边,眉目疏朗,君子如珩。
在苏沅卿惊讶的目光中,萧清辞一字一顿,声音清朗,却柔和地像那春日的清风,与以往他的冷沉寒肃完全不同,就如同……他喜欢她一样:
“回父皇——”
“儿臣,也想求娶嘉宁郡主!”
此言一出,满座惊哗。
就连苏沅卿,都略有些惊愕地侧首瞧着萧清辞,攥着玉佩的指节收紧。
萧清辞他这是作何?
苏沅卿垂眸,羽睫掩下眼底神色,在心里迅速重新筹谋,因得萧清辞的回答与她设想的大相径庭,如今她便只能——见招拆招。
而萧暮归则是面上黑沉,眸光阴冷地看向萧清辞,那张温润表皮似掩非掩,几欲破碎。
萧清辞不言,只是在暗暗瞥了萧暮归一眼,眸光淡淡,略带挑衅,惹得那人的面色又黑沉了两分。
“咳咳——”
那高位之上的帝王皱眉看着底下三人,心中思绪翻飞。
若照宸京传言,嘉宁应当是喜欢暮归,但瞧着目前这般情形,嘉宁似是对暮归无意,而他最喜爱的儿子也喜欢嘉宁,又是两情相悦……
将他的两个儿子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嘉宁倒是好算计。
几息后,萧琛轻叹一声,垂首问向苏沅卿:“嘉宁,告诉朕,你究竟心悦于何人?若是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朕也好给你们赐婚,保不准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苏沅卿听萧琛的自称从“皇帝舅舅”变为“朕”,便知萧琛此时心绪如何。
若她将计划和盘托出,便是欺君之罪,虽说以她的身份,皇上不会对她作何,但总归会生些嫌隙,说不定今后还会牵连丞相府。
如此这般,若以后萧暮归狗急跳墙,诬陷和对付丞相府,恐更为顺利。
见着苏沅卿迟迟未答,萧琛又笑着唤了声:“嘉宁。”
苏沅卿额上渐渐浸出细汗,她抬首看向高位那人,见着萧琛虽是面上笑着,眼中却深埋着沉色,喜怒不明,不怒自威。
她的手在衣袖之中,攥紧了那块玉佩,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苏沅卿对着萧琛,目光坚定道:“回皇上,臣女心悦的,就是太子殿下萧清辞。”
“哦?”萧琛轻笑一声,虽是眉眼弯着,举手投足间却是威严毕显。
“可朕如何听说,嘉宁过去数月里,时常追着暮归?”
苏沅卿闻言一顿,随即昂首,笑得天真,语气亲昵了些,似是想要拉近与这皇帝舅舅之间的距离:“嘉宁不过是之前出去游玩的时候,偶然碰见过几次九殿下,之后每次看见便也会说上一两句话。”
说罢,她佯装委屈地看着萧琛,目光清凌纯澈:“不知怎地就被人传成这样,现在倒是成嘉宁的错了?”
“而且若说是追着九殿下,嘉宁难道不是追着太子殿下的时候更多么?”
月华如水,朦胧月光如纱笼影,直将苏沅卿眼中那闪着的三两泪花映得明晰,瞧着就是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萧琛眉头微皱,虽有半数相信,可疑惑仍未解完,他将声音放缓,目光也变得柔和慈祥了些许:“那嘉宁又是何时与清辞心意相通的?怎么也不曾告诉一下皇帝舅舅?”
苏沅卿浅松了一口气,她就等着萧琛这句话呢。
只见那明媚单纯的小郡主粉颊微红,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缓缓说道:“是……在及笄宴上,嘉宁和太子殿下通晓的心意。”
说罢,她便把这玉佩举起,目光柔和,似羞似怯:“这便是殿下与嘉宁交换的信物。”
4. 合作
那清风霁月的太子在旁边轻笑一声,偏首将苏沅卿眼中的神色一览而尽。
蠢丫头竟是有一天也变聪明了?这玉佩倒确实是他悄悄留下的,就是为了在苏沅卿上门还玉佩时,还能跟她见上一面。
结果不曾想,竟是成了她这拒婚棋局的一枚棋子。
萧清辞的一双桃花眼中映着灿灿星光,他轻拢广袖,从怀中掏出一根白玉桃花簪,趁着萧琛派人取玉佩时一齐递了上去。
“回父皇,这是嘉宁与儿臣交换的信物。”
苏沅卿侧首看去,瞧见了萧清辞递上去的簪子。
那是她及笄宴上,他给她的及笄礼。当初他们二人关系甚是紧张,她一时气下,便把及笄礼给他丢了回去。
他竟是一直……都把这簪子带在身上么?
苏沅卿心思微乱,可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看那侍从将玉佩和簪子呈给萧琛。
萧琛剑眉微蹙,打量着这两件物什。
那玉佩他是见过的,确实是清辞往日里头常戴的那块,近几日换了块墨玉佩,他还问过他几句,不曾想竟是给嘉宁了。
还有那簪子,也是他先前去太子府找清辞时,看见他在府中亲手打磨过的。
他问了许久也不见清辞回答,只说是送给心上人的及笄礼。
簪子……玉佩……及笄……
所有要素都对上了。
萧琛这才定下心去,重新笑了起来,抬手叫三人起身:“好了好了,都是误会,你们先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嘉宁是萧琛从小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心性他最是了解不过。方才一时被这情形弄昏了头,忘了嘉宁这小姑娘自小便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单纯性子。
思及此,萧琛又偏首看向那衣着素衫的萧暮归。
那种离谱流言……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曾想,他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儿子,竟还有这般阴险的一面。
萧暮归此时面色不改,垂首敛眸,但两只手却在袖中紧紧握成拳。
差一点……就差一点,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起身回座,在经过苏沅卿和萧清辞时,目光黑沉地扫了一下两人。
“呵。”
萧暮归举起案上的酒盏,仰头将那凉透了的酒液一饮而尽。
苏沅卿,你以为这样你就逃得掉吗?
且等着看吧,我们——来日方长。
-
清风拂过宫道,银华自那飘晃叶间倾泻,照在那底下并肩而走的两人身上。
苏沅卿颇有些赧然地贴在宫道一旁走,敛眸盯着那路上的石子,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忽视身旁那灼热的视线。
一炷香前,宫宴刚尽,苏沅卿带着青颜起身欲走,便被萧琛笑眯眯的叫住。
“皇帝舅舅,您找嘉宁何事?”
萧琛笑容神秘,又似是带了些莫名的喜悦,直叫苏沅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当苏沅卿疑惑之际,一阵熟悉好闻的冷竹香气自她身后传来,她有些迟疑地回首看去,只见那青衣郎君踏着月色而来。
果不其然,是萧清辞。
苏沅卿匆匆移开视线,萧清辞也未曾在她面前停留,只是走到萧琛面前,堪堪行了一礼。
他启唇问道:“父皇,您找我何事?”
萧琛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越看越觉得两人般配,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盯着萧清辞颇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不是你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么?正巧嘉宁出宫回府,你怎么也该送人家一程。”
他这个儿子就是不开窍,他若是在不主动些,凭嘉宁的聪慧和容貌,怕是到后头就被别人哪家的小子给抢走,叫清辞哭都没处哭去。
说罢,萧琛又看向苏沅卿,笑得慈祥:“嘉宁啊,既是你和清辞两情相悦,清辞又求娶了,不若早日把婚事定下来。”
苏沅卿皱眉欲言,却被萧清辞打断:“父皇,这太快了些。况且今日一事,宸京恐有流言,短期难平,还需些时日整肃。”
他瞧着萧琛,眸光暗沉,似是暗示一般。
萧琛却是摆了摆手道:“你们可以先定婚嘛!等把婚期定下来,后头的事情便由朕来做!朕倒要瞧瞧,何人敢乱传流言!”
说罢,萧琛摸了摸胡子,状似思索,神情又带了些兴奋:“待朕改日去找钦天监定个吉日,到时给你们挑挑良辰。”
萧清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琛拂袖挡了回去。
“休要再说了,你快些送嘉宁出宫回丞相府去,再过一个时辰宫门就要关了,若是今日嘉宁未能回府里,明日漱玉可要来找我闹了。”
萧清辞和苏沅卿齐齐轻叹一声,答道:“好。”
“你在想什么?”
清润好听的声音自苏沅卿旁边传来,她侧首一看,萧清辞走在宫道上,一改殿上冷清面容,瞧着她时,姿态颇为散漫,却不掩其君子清姿。
苏沅卿回道:“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说你心悦我。”
“你应当已经猜到了,那是我为了拒萧暮归的求娶而想出的把戏。”
萧清辞俯身瞧她,声音清冽似泉:“你觉得呢?孤是因为什么,才说了跟你心中所想大相径庭的言语?”
苏沅卿皱眉思索良久,想出许多答案却都被她一一否决,她摇头道:“不知,殿下的想法常人怎能窥见。”
晚风微凉,几许清风吹动着枝桠树冠,时不时坠下几片粉白花瓣飘在空中,又施施然落了下去。
恰有一片,落在了苏沅卿头上。
萧清辞伸手过去,眉目清朗,风华无双。
修长的指节落在苏沅卿的发丝上,捻下了那片花瓣。
苏沅卿抬首,恰巧撞入那人戏谑肆意的笑眸中:“若是我说,我是真的心悦你呢?”
几乎是一瞬间的,苏沅卿摇了摇头,后退两步,跟萧清辞保持着距离。
她疏离地笑了笑,说道:“殿下可是忘记你小时候说过的话了?当时您说,便是这全苍澜的女子都死了个干净,您都不会喜欢我。”
萧清辞皱眉想要解释,却听见苏沅卿又说了一句:“我也是一样,哪怕是这全苍澜的男子都死了个干净,我也不会喜欢你萧清辞。”
萧清辞在嘴边的话似是被噎住了,他冷笑两声,侧首继续往前走着。
“对,确实,你苏沅卿又蠢又笨,我萧清辞便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之所以说心悦你,不过是为了躲我母后,免得她成天得找世家贵女来给我相看。”
苏沅卿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与萧清辞并排走在宫道上。
“这般说来,我们两人,也算互利互惠的盟友喽?”
萧清辞侧首看了她一眼,眉目恹恹:“谁跟你是盟友,你这蠢到老天都看不下去的家伙,孤的眼睛又不瞎,怎么可能跟你……”
萧清辞说到一半,却突然噤声。
苏沅卿正伸手揪住他的衣袖,借此停住他的脚步。
瞧见萧清辞回头了,她便笑了一下,恰似朝花映月,动人心弦。
许是那日晚风正甚,萧清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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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弦似是被清风重新拨动,不过霎时,便心如擂鼓。
在那静谧的宫道上,传来少女清凌柔和的声音:
“萧清辞——”
“我们和好吧。”
萧清辞目光一滞,冷清的面容罕见地失了控制。
月光照于君身,青衫衣袂飘飘,偶尔拂起的三两墨发与青衫交叠,衬得他清风霁月,公子无双。
良久,萧清辞抿了下薄唇,冷清声音里带了些犹疑和难以言喻的雀跃:“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垂首盯着苏沅卿,修长指节攥住苏沅卿的手腕,目光灼灼。
“苏沅卿,你别骗我。”
我受不住。
明媚张扬的小郡主莞尔一笑,回道:“自然。先前倒是我幼稚不懂事,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莫要介怀。”
“既是我们两人皆有难处,那不若就此合作。”
“合作?”
萧清辞轻笑一声,桃花眼中盛满了月华,灿灿生辉,眉目潋滟。
她倒是懂得利用时机,这是又想利用我么?
萧清辞倒也没有戳破,只是俯身下去盯着苏沅卿的双眸,玩味说道:“郡主想要如何合作?”
苏沅卿被他盯得耳根发烫,不由得松开拽住他衣袖的指节,往后退了两步,与萧清辞隔了些距离。
她眸光清凌,声音澈然:“殿下您既是不想相看宸京贵女,我也不愿被那萧暮归再求娶一次,不若——我们两人先行定亲,待后头遇见心悦之人时,再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萧清辞将这两个词缓缓吐出,似是带了些笑意,他伸手拨开桃树延伸过来的枝桠,笑意清浅,又带了些不羁的肆意:
“郡主就不怕——孤到时候不放你走么?”
“殿下不会。”
苏沅卿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坚定。
倒是一副信任极了萧清辞不会心悦她的模样,惹得萧清辞又是一笑:“你倒是了解我。”
听着萧清辞这略带情绪的笑言,苏沅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当然。”
毕竟……她在幼时,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萧清辞,绝不会喜欢她苏沅卿。
虽说现在她有意拉拢这太子殿下,但也不过是为她的谋局再添一把火。
苏沅卿和萧清辞并肩走着,两人都不再言语。
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宫门。
苏沅卿与青颜走向丞相府的马车,萧清辞就在宫门下站着,清俊的面容掩在黑暗之下,叫人看不出神情。
苏沅卿回头瞧他,那人青衣银冠,一副清冷模样,倒是与她幼时记忆中那个一直板着脸的雪衣小公子重合在了一起。
他们幼时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又变成了死对头,但总归是她先前脾气跳脱,日日逮着他便招惹,惹人厌烦。
若是能跟萧清辞冰释前嫌,化敌为友,总归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思及此,苏沅卿眉眼轻扬,似花如月,笑着唤出了那个尘封在记忆里的称呼:“小清公子。”
“若是你想好了,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吧。”
说罢,苏沅卿便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在宫门处扬起一片尘土,月华如练,叫那漫天尘土都在那银光里头跃动着,倒颇有一副如仙似幻的样子。
那站在宫门外的太子殿下,薄唇轻勾,眼中噙笑。
“我永远都不会再拒绝你了。”
“笨蛋郡主。”
5. 幼时
玄华街,太子府。
因得父皇母后太过腻歪,萧清辞十余岁时便不愿再住在宫中,经得萧琛首肯,百官辩论,这才在这玄华街上地段最好的一处开府。
太子府本就占地甚广,装潢繁复,而后又被萧琛勒令着又扩了些庭院。
美其名曰:“给未来儿媳妇准备着。”
因此这太子府可谓是除了皇宫之外,最为奢靡繁华的府邸。
在那太子府里头的书房中,青衣银冠的太子殿下正在执笔细细作画。
萧清辞右手执笔,左手则是把玩着一根白玉桃花簪,半开的窗户拦不住夜间清风,几许微风裹着花香涌入室内,沾染在萧清辞的衣袍之上。
忽而,那窗户“咯吱”一声,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在书房。
他单膝跪地,垂首敛眸道:“殿下,据萧柳回信,郡主近些日子里并无反常之状,但许是被魇住了,晚间常做恶梦。”
萧清辞修长的指节一顿,鲜红的朱砂便顺着毛笔滴落在了画上。
他并未抬头,只是指尖轻动,沉声吩咐道:“萧凌,去调查一下萧暮归近来的动向。”
“属下得令。”
那窗户又是一动,萧凌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整个书房又仅剩下萧清辞一人,他的手指染上了点点朱砂,衬得他冷白手腕间的那根红绳更加鲜艳。
萧清辞放下画笔,目光潋滟,轻抚了一下画像少女的脸颊。
那是一位穿着银红衣裳的昳丽少女,头戴金钗,灿似朝花,站在月下笑得明媚动人。
而她的眉心处,有一点小小朱砂,是方才萧清辞不小心滴上去的,他用指节将那朱砂弄成桃花花钿模样,那鲜红的颜色,为那画上少女更添了两分动人的娇俏。
在寂静之中,萧清辞喃喃出声.
“苏沅卿——”
“你为何,会转变得这么快呢?”
分明不久之前还与萧暮归相谈甚欢,如今竟是为了拒绝他的求娶,转而要与他这个多年仇家合作,还冒着欺君风险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戏。
蠢货郡主也学会谋局了,倒是稀奇。
萧清辞目光冷沉,又提笔在那画像上提了两句诗,字迹隽永,分明笔锋锐利却不自觉地带了些柔和。
他和苏沅卿虽是时常争吵,但毕竟也是幼时相识,到如今也快十年了。
苏沅卿那人,看着明媚张扬,却最是单纯善良。就是个完全不长脑子的家伙,对任何人都能散发善意,全然看不出旁人的算计心思。
而照目前情形,萧暮归既是能让苏沅卿这般费心谋局,全盘对付,定是做了些什么,让她伤心绝情或是气愤不已。
萧清辞坐在位上,修长指节把玩着白玉桃花簪,任由手上的两点朱砂染上簪身,给那洁白玉簪添了两点殷红春色。
不论如何,他定会查清此事。
若是萧暮归真是对她做了些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他定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哪怕他是他的九弟。
他放下簪子,转了一下案桌旁边的麒麟纹饰,待那麒麟首尾调转,先拨兽耳,再又按鼻尖数下。
那书房后方处的几排玄木书柜发出震颤的“吱呀”声,不过霎时,书柜竟是一分为二,须臾便洞开一线,露出来了一个暗室。
这暗室机关由三大隐世家族之一的冯家少主而制,作为独步天下的机关术大族,若非旁人告知机关所在,旁人便是窥伺一生,也找不出这暗门的藏处。
巧得是那三大隐世家族,因得常年避世,为继续传扬家族声威,每代少主选成后便会入世闯荡,游历三年。而那年太子府兴建,萧清辞碰见了游历至此的冯家少主冯竹醉,以百坛佳酿为换,在府中设了此处暗室。
萧清辞拂袖起身,回首看去。
那暗室里头镶着几枚夜明珠,四面墙壁上,皆是挂满了画像。
足足一千五百七十七幅画,每幅都是苏沅卿。
那上头有苏沅卿自幼时到少时的模样,从稚嫩可爱到明媚张扬,执笔者的画技也从稍显青涩变到得心应手。
萧清辞拿起新画的图卷,挂在暗室里头。
不知怎地,在他即将离开暗室之时,突然想起了苏沅卿的那句“小清公子”。
刹那间,春风乍起,心弦微动。
萧清辞拨开层层画卷,露出了在那最里头的一副双人图像,那上头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双手托腮,笑靥如花地坐在石头上。
而在她对面,则是一个容色冷清的雪衣小公子,正板着一张脸读着《治国策》,耳根却带着可疑的微红。
萧清辞指尖轻卷,抚上了那稚嫩笔触下的苏沅卿,笑容清浅。
“笨蛋郡主。”
“我们认识,已经快十年了啊。”
-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繁花似锦的春日。
那年萧清辞不过十岁,萧琛对他的课业抓得极其严厉,弄得他除了写策论和习武之外,整日再无时间可做些旁的事情。
由此,一向听话乖巧的太子殿下,罕见地逃了课业,瞒着太傅和父皇,偷偷跑出了东宫。
“今日天气甚好!”
萧清辞身着雪衣,头上用一个小巧的银冠半束起墨发,虽是年纪不大,但也有了些清风霁月的君子风姿,眉眼冷清,容色清绝,再配着那一身雪衣,堪得一句翩若谪仙。
他双眸轻眯,颇为享受地细嗅了下花香,随即闭眸昂首,感受着和煦温暖的春日阳光。
随即,萧清辞的唇角微勾,冷清的面容上罕见地带了些欣喜。他眸光潋滟,缓步走入御花园,在垂柳下的石桌旁坐下。然后——
拿出了一册《治国策》,就这般坐在石桌前看了起来。
不错,虽说萧清辞总算鼓起勇气逃了一次太傅授课,却因得许久没有玩耍,不知该做些什么,便把《治国策》一起拿着,正巧回去还能接着写课业。
正当他看得入迷之时,突然,一阵清灵稚嫩的声音自她对面传来:“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年幼的萧清辞皱着眉头,将书页合上,想看看这宫中究竟是何人不知他萧清辞的身份。
待书页落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稚嫩却明媚的脸庞。
那人的头上扎了两个小花苞,几根皦玉绸带顺着她的发丝垂了下来,在空中轻轻晃动着。
阳光斜着照在她的脸庞上,一双可爱圆眼弯成月牙,瞧着眸光亮晶晶的,就这般笑靥如花地盯着萧清辞。
苏沅卿见萧清辞迟迟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便托着腮,又凑前去问了一声:“小哥哥,我是嘉宁郡主苏沅卿,你叫什么名字啊?”
萧清辞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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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撞进苏沅卿的笑眸中,不过几息,便惊得心如擂鼓。
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耳根发烫,他匆忙打开书,把苏沅卿的脸挡了个严实。
“小哥哥?”
苏沅卿又疑惑地唤了一声。
她总是来这御花园玩,却从未见过这般俊逸好看的小哥哥。
她想认识他。
她想跟他交朋友。
思及此,苏沅卿起身扒开萧清辞的书,瞧着那垂柳之下面露惊愕的容颜,又盈盈一笑,道了句:“小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萧清辞被她这热情的目光烫了一下,随即垂首敛眸,避开了苏沅卿的视线,桃花眸中酝酿着沉色,似是在思索。
嘉宁郡主……
原是皇姑姑的女儿。
那应该告诉她一下自己的名讳,也是无妨的吧。
清风微动,拂过繁花翠柳,带起一阵香浪。
在一片寂静之中,想起了萧清辞稚嫩却仍旧好听的低声。
“我叫萧清辞。”
“小清?”
因得萧清辞的声音太小,苏沅卿没听清那后面的“辞”字,便以为这个好看的雪衣小公子是叫“小清”。
“小清公子,你好哇!”
萧清辞颇有些恼怒,红着脸起身说道:“我是萧清……!”
他尚未说完,便瞧见不远处,他的父皇和太傅正双双盯着他,面色黑沉如墨。
萧清辞霎时便停了话语,只是垂着头,长指交叠在身前纠扯,心虚不已。却不曾想,苏沅卿竟是丝毫未觉,仍是没心没肺地笑着道:
“没错啊,小清公子!”
“嘉宁。”
萧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沅卿回首,稚嫩小脸上满是明媚笑意,再加上那一身鹅黄衣裳,像极了那春日盛开的迎春小花。
“皇帝舅舅!”
萧琛颇为宠溺地捏了下苏沅卿的脸,问道:“今日又来御花园玩啦?你娘亲呢?”
“娘亲去慈宁宫拜见太后了,太后还给了我一把糖丸呢!”
苏沅卿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糖丸,递给萧清辞道:“小清公子,请你吃糖丸!”
萧清辞未言,萧琛却先指着萧清辞放了话:“嘉宁你先好好玩着,他我得先带走喽!”
“不要!”
苏沅卿摇了摇头,小手拽着萧清辞的衣袖不让他走。
“皇帝舅舅,嘉宁想要小清公子陪我一起玩。
萧清辞黯淡的眼眸顿时又亮了起来,似是将漫天春光都映入眼中,苏沅卿瞧见此景,不由得愣在原地,小巧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萧琛见状,轻笑了一声,俯身对着苏沅卿道:“嘉宁啊,你的小清公子要回去读书,下次再陪你玩可好?”
苏沅卿垂首不语,脑中思绪万千。
娘亲先前说过,读书是很重要的!
她不能耽误小清公子读书,虽然她真的很想跟他一起玩,但是日后也是一样的。
于是,在萧清辞疯狂摇头的暗示下,苏沅卿还是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袖。
萧清辞彻底绝望了。
在他被太傅带着离开时,萧清辞经过了苏沅卿的身边,容色冰冷,压低声音道了一句:
“……笨蛋郡主。”
“下回别让我再看见你。”
6. 玉簪
“小清公子!”
春光潋滟,身着鹅黄锦裙的小郡主高兴地一蹦一蹦,跑向石桌旁。
柳下河畔,清风微扬,那石桌旁坐着的一位青衣小公子,眉头紧皱着转了个方向,似是不想看见那聒噪的小姑娘。
苏沅卿似是未觉,仍是笑意盈盈,跑到萧清辞面前歪头,双手托腮,声音雀跃:“我又来找你玩啦,你可欢喜?”
“……不欢喜。”
因得年纪尚小,萧清辞的脸还带着些稚嫩的微钝,却硬生生地被他板着神色,做出一副不耐的模样。
“你整日都无事情可干么?为何总来打搅我!”
萧清辞偏过脸去,不想瞧她,却不曾想苏沅卿竟是追着他,又跑到了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
“我就是想跟你玩啊!”
“小清公子你长得真好看,我想跟你交朋友!”
见萧清辞垂首看书,不想理她,苏沅卿倒也没再继续烦他,只是侧首趴在石桌上,颇为无趣地摆弄落在石桌上的细长柳叶。
她捡起柳叶细细把玩着,头上的皦玉绸带垂在身旁,那张稚嫩的小脸在石桌上压出了浅淡红印。
明朗阳光透过柳叶,照得那浅薄叶片剔透明亮,苏沅卿的脸颊被石桌边缘压出一道颇深红痕,她却丝毫未觉,只是眯起一只眼,透过柳叶看着那边佯装正经看书的萧清辞。
柳叶轻薄,萧清辞的身影被映在其上,待春风乍起,便衣袂翩翩,年少惊鸿。
过了许久,苏沅卿许是摆弄得无聊了,冷不防地道了句:
“小清公子,你好用功啊,我每次见着你都是在读书。”
说罢,苏沅卿突然起身,俯身在桌上向前探去。她扒了下书册的扉页,又侧首在萧清辞的指缝间瞧见那书的名字,待见着那顶处“治水经”三个字,便瞬间泄了气。
这书好生枯燥。
小清公子整日地只看这些,真的不会感觉无趣么?
真厉害。
萧清辞被苏沅卿看得脸红,不由得微恼,沉声道:“笨蛋,不要再看我了!”
似是恼羞成怒一般,萧清辞拿起书便走,苏沅卿见状追了上去。
“小清公子!”
萧清辞见状,回头推了她一把:“不要跟着我!”
苏沅卿被那力道推得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眸间含泪。
好痛……
她抬头看着萧清辞,鼻尖和眼尾都染着微红,又委屈又生气道:“你就是一个坏蛋!”
“我再也不会找你一起玩了!”
萧清辞回头瞧她,眉目清隽,薄唇轻抿。
为何——
他为了见她一面,竟是不顾太傅的告诫,接二连三地偷跑到御花园来。
分明他原先不是这样的。
又为何,他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烦闷呢?
他身为太子,若是想要玩耍之友,京中众人都会前赴后继。
少她一个笨蛋郡主又能如何?
萧清辞甚是恼怒。
他不喜自己的情绪逃离控制,这类心口微窒的无端烦闷,让人厌恶。
定是这苏沅卿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让她远离他,应当就不会再有这种怪异心思了。
思及此,萧清辞垂首看着双眸含泪的苏沅卿,稚嫩的声音染着冷沉,近在咫尺,却又茫远难及。
“苏沅卿,别再来招惹我了。”
“我讨厌你。”
-
朝阳初升,细碎金光透过窗棂,斜斜照在那屋内的珠帘和帷幔上。
几许微风涌进室内,吹动着珠帘轻晃,发出清脆的响动声,霎时便惊动了那床上睡着的少女。
羽睫轻颤,苏沅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来,伸手拨开珠帘,瞧着屋里的檀木案桌。
那上面有青颜给她放在那儿的衣裳。
一件鹅黄锦裙,用得是上好的云锦,上头拿银线细细地绣了繁复的鸾鸟纹路,配着锦鲤祥云,皆是宸京最好的绣娘所制。
鹅黄是她年幼时最爱的颜色,直到后头发生了一件事,虽说她仍是会穿这类颜色的衣裳,却终究爱意散绝,心绪早非当年。
思及此,苏沅卿又想起方才所梦,不由得眉心微蹙。
自重生以来,她常会做些有关前世的噩梦,以致时常半夜惊醒,寻医难治。可今日,她倒是没做噩梦,却不知为何,莫名地忆起了她幼时和萧清辞相处的画面。
她本以为她早就淡忘了这些旧事,不曾想竟是做梦忆起了。
那梦中的萧清辞,果真还是与她记忆里的一般无二,还是那么的矜冷傲慢,古板无情。
苏沅卿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那句“我讨厌你”,她不由得轻笑出声,掩下眼底的深色。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苏沅卿低喃的声音响起在屋内,不过须臾便被清风吹散,瞬间没了声息。
良久,苏沅卿开口唤那在外间候着的丫鬟:“青颜。”
青颜早早地便在外头候着了,一听苏沅卿唤她,便立即从外间进了内室:“郡主。”
苏沅卿起身下床,正欲言语,却见青颜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
只见那盒子模样简朴,上头只是简单地刻了几枝桃花,但仔细一看,便能看出这盒子的用料是那一寸千金的苍澜玄木。
这木料,她先前也只在那人处见过。
苏沅卿依稀猜到了送物之人,她打开盒子,便看见那里头放着一支白玉桃花簪,那顶端处的桃花上被染了浅淡朱砂,倒是显得更为精巧,栩栩如生。
青颜一见苏沅卿眼中神色,便知晓郡主此时心绪如何。
见着苏沅卿并没有什么厌恶表情,青颜才开口轻道:“郡主,太子殿下今早派人把这簪子送了过来。”
说罢,青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那后头的话,毕竟太子殿下那个语气——她也不敢学啊。
青颜想到那今日来送簪的黑衣暗卫,那人面色冷然,瞧着颇为板正,一本正经地复述着太子殿下的话:
“笨蛋郡主,把孤的及笄礼收了,不准再丢回来。”
“若是你真想谈那合作之事,今日便来扶月楼找孤,否则过期不候。”
青颜看着苏沅卿,欲言又止道:“还有——”
苏沅卿把玩着那根簪子,听着青颜这言语,不由得侧首看去,一时有些好奇:“还有什么?”
青颜垂首敛眸,自然而然地把那“笨蛋郡主”的称呼替换成了“郡主”:
“太子殿下派人来说,玉簪配美人,望郡主收下这及笄礼。”
“若是郡主还想谈那合作之事,今日便去扶月楼与他一见。”
“扶月楼?”
扶月楼是近些时候在宸京新建的酒楼,不过数月便在京中名声大噪。
不过照理来说,宸京还有不少繁华酒楼,以萧清辞的身份,应当会选那皇后在闺阁时所创立的聚仙楼才对。
苏沅卿坐在铜镜前,任由青颜摆弄,给她点唇描眉、梳发挽髻。
她看着那铜镜中明媚无双的少女,唇角微勾。
我倒要瞧瞧,你萧清辞今日要玩什么把戏。
-
玄华街上,有一个三层酒楼。
那楼虽是新建,却装潢极好,红墙玉柱,金瓦飞檐,那一楼处还挂着一块玄金牌匾,上头书着“扶月楼”三个大字,气势恢宏,笔锋锐利,自带着一副文人风骨。
那顶楼的包厢中,赫然对坐着两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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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公子穿着件冰台色锦袍,坐姿不羁,姿态颇为散漫。
他眉眼噙笑地看着外头街景,声音清朗道:“欸,萧清辞,你说这扶月楼究竟是何人所建?”
萧清辞身着雪衣,上绣青竹祥云。
他端坐于桌前饮茶,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霁月风姿:“洛逸之,你是无事可做么?可需要我跟洛侯爷说一声,给你找些事干。”
洛逸之赶忙坐起身来,连连摇头道:“萧清辞,好歹我们也是自小相识,你怎地这般绝情!”
萧清辞皱了皱眉头,轻笑一声道:“不过就是幼时当了我三月伴读,你倒也好意思说。”
年幼之时,洛逸之作为肃宁侯府的独子,被选作当他的伴读,可不过三月,便因课业太差而被太傅赶了回去。
萧清辞幼时板正,独爱诗文武功,少有交友,除了与苏沅卿交集深了些外,洛逸之倒也勉强算得是一个好友。
洛逸之听着萧清辞这话,眼睛一瞪,瞬间炸毛道:“伴读怎么了?!小爷给你当伴读还委屈你了?”
萧清辞:“……”
“我暂时没时间跟你废话,我约了人,马上便到了。”
“给你半盏茶的时间,立刻从这个包厢滚出去。”
萧清辞略有些焦躁。
今日他早早便派萧凌将簪子给苏沅卿送了过去,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挑了这一身锦袍,就待着苏沅卿来了。
结果却不曾想,进这扶月楼时碰见洛逸之这厮,竟是跟着他一起上来了。
洛逸之颇为惊奇地瞧着萧清辞,他鲜少能在萧清辞的脸上看见这般烦躁的样子,似是巴不得拿把剑把他砍了似的。
他来了兴趣,手撑在桌沿往前探身,抬首兴奋问道:“你在等何人?竟是这般急不可耐?莫不是你的那位心……”
“萧凌。”
萧清辞忍不住了,开口唤了萧凌。
不过须臾,萧凌便从包厢外头闪了进来,垂首等待萧清辞吩咐。
“把洛小侯爷丢回肃宁侯府。”
“是。”
“欸……?!萧清辞你不讲武德!”
萧凌面无表情,一把揪起洛逸之的衣领,自那窗户纵身一跃,瞬间便消失在了包厢之中。
终于安静了。
那雪衣郎君眉目清隽,身似松柏,修长指节上执着白玉茶盏,那眼尾的红色小痣在阳光下忽明忽暗,惑人心魂。
苏沅卿一进这包厢就瞧见了这一幕。
萧清辞身着雪衣坐在那处,阳光将他的眉目照得透亮,恍然之间,与她梦中的那个幼年萧清辞的身影,竟是重合在了一起。
鬼使神差般的,她轻唤了一句:“小清公子……”
萧清辞侧首看来,笑容清浅,冷清的眼底霎时掀起波澜,跃动着万千光点,恰似清风拂月,明玉照雪。
他薄唇轻勾,先道一句:“郡主,怎地来得这般早?”
“太子殿下。”
苏沅卿反应过来,先是行了一礼,再走到萧清辞对面入座。
她拿了个新的玉盏倒了茶,轻抿了两口后勾唇道:“你今日邀我来这扶月楼,应该不只是为了谈那事吧?”
“嗯,还算聪明。”
萧清辞的一双桃花眼中染上暖意,衬得他目光灼灼,清俊非凡。
他放下手中茶盏,指了一下身后的墙,头上的玉簪银冠闪着温润光泽。
“郡主,墙的那边,可是另有玄机。”
“嗯?”
苏沅卿疑惑出声,偏首看向那处,结果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视线。
她抬首望去,只见萧清辞站在光影之下,对她伸出手来。
“郡主,不妨随我去听听。”
“会有惊喜的。”
7. 孟玥
阳光斜入窗棂,微风吹得珠帘轻晃。
在那包厢里头,两人临墙对坐,苏沅卿看似对弈饮茶、气定神闲,实则早已心思飘忽,偏首侧耳,听着隔壁的声响。
“暮归~”
倏忽,一道娇媚入骨的声音自隔壁传来,苏沅卿听得指尖一顿,抬首微愣,颇为讶异地看着萧清辞。
萧清辞弯唇不言,只是指节微动,在那棋盘上落了一子。
“郡主,可要仔细些啊,”萧清辞抬首,桃花眸中的笑意潋滟,压低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磁性,“免得错过落子的好时机。”
苏沅卿敛眸垂首,瞧着那桌上棋局,执着白子下在一处,红唇轻勾道:“那是自然。”
一子惊落,方才还控制着局势的黑子霎时便落入下风,被一众白子包围。
苏沅卿抬首欲言,却听那隔壁又出来一个青年声音:“阿玥……”
“暮归,你本就是利用苏沅卿那个蠢货,这下她已经被太子拐去了,对你也就没有价值了,不如你看看我吧……”那女声娇媚入骨,声音挑逗,直叫人听去面色泛红。
“不行……”
那青年声音低哑,似是推拒又似是邀请,装出一副拒绝模样,实则不过一会儿,那隔壁就传出了不可描述的声音。
苏沅卿:“……”
我被太子拐去了?
苏沅卿抬眼看向那对面正执子浅笑的清隽公子,轻笑一声,声音清凌道:“这就是太子殿下想给我听的好戏?”
萧清辞抬首,修长指节把玩着莹润的墨玉黑子:“这是给郡主的见面礼。”
“郡主不是现在不喜他萧暮归?孤便帮你让这宸京众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权当作是合作的酬报。”
说罢,萧清辞微顿了一下,将黑子放入棋盘中。
他起身弯腰,潋滟着的清俊笑颜直勾勾地闯入苏沅卿的眼眸中,萧清辞勾唇,声音带着些莫名的意味:“说来,若是孤帮郡主戳破了孤这九皇弟的假面……”
“郡主此番可算得是——”
“欠孤一个人情?”
苏沅卿被他看得面色微红。
她揽袖起身,转首避开萧清辞的灼烫视线,佯装平静道:“多谢殿下,但殿下想要我如何还这人情。”
“人情一事暂且不论,日后若是有求于郡主,孤自会告知。”
萧清辞将手上把玩着的墨玉棋子放在棋盘上,转而从袖中掏了下,拿了张白玉面具出来。他将面具递给苏沅卿,唇角噙着清浅笑意:“但郡主若真想合作,总得让孤看见你的诚意。”
“虽说郡主当日宫宴一言倒是情真意切,但你我心中知晓,那些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若是你和他萧暮归联手做局诓骗于孤,孤跟你合作不是将我自己往火坑里推?”
苏沅卿斜睨了萧清辞一眼。
这家伙……真的不是公报私仇么。
分明一早便跟他提及,她跟萧暮归之事皆为流言,偏生这人还硬要瞧见一个结果来。
罢了。
苏沅卿垂下眸去,藏在袖中的莹润手指互相揉捻,眉心微蹙,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若她是萧清辞,面对着一个昔日仇家的合作要求,也会多加防备。更何况,那个仇家曾经还与自己的弟弟传出那等流言,而今却突然说转性说厌恶他,甚至暗中针对。
怎么瞧都很是可疑。
是得当着萧清辞的面跟萧暮归彻底撕破脸皮,这样才能降低他的防备心。
总归她也一直筹谋着对付萧暮归,今日之事,倒不失为是一个好时机。
苏沅卿伸手过去,接过萧清辞递来的面具,一双清凌杏眼中重新闪过笑意,她抬首看着萧清辞,终是轻道了一句:“好。”
-
扶月楼共三楼,一楼二楼做的是吃饭生意,三楼处有包厢,可看景亦可休息。
在顶楼一个包厢处,有一青年从床榻上下来,起身穿衣。
他面色苍白,瞧着气质温润,可那眼底却是如深潭般黑沉,目光厉如苍鹰,周身像是伪装着病气,分明精气尚可,却始终喜欢穿着一身素衣装出不起眼的病弱模样。
许是渴极了,萧暮归快步走到桌前,倒了盏清茶一饮而尽。
床榻上的那位姑娘听见响动,长睫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只见那姑娘雪肤红唇,妖媚惑人,身上只有一层薄被遮住了大半肌肤,露在外处的莹白肌肤上染着红痕,叫人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姑娘半坐起身,娇娇唤了一声:“暮归~”
萧暮归回头看去,满眼心疼:“阿玥,是我吵醒你了么?方才累到了吧。”
他快步走了两下,坐在床沿将孟玥揽在怀中,轻拍了下她的背,柔声说道:“你多休息会儿吧,我在此处陪你。”
孟玥在萧暮归的怀里轻蹭了下,微哑的声音中含羞带怯:“暮归你真好~”
萧暮归将孟玥抱紧了些,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黑眸中的柔意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寒色。
不过是个国公府的庶女,竟还妄想攀上皇子妃的位置。
若非见她还有个哥哥在军中当值,或许对他尚有些助力,又碰巧苏沅卿不知抽了什么风近些日子里对他不理不睬,他又怎会如此饥不择食,转去哄她这个卑贱庶女。
真是……让人厌恶。
思及此,萧暮归手上力道加重,冷白瘦削的骨节上凸起青筋。
孟玥吃痛,轻推了一下萧暮归。
萧暮归恍然回神,敛去了眼底寒意,眉目温和,声音润朗:“玥儿,没事吧?”
孟玥倒未言语,只是卧在他的胸膛,食指画圈,似娇似嗔道:“暮归~你可还记得,你先前说你要我当你的皇子妃的?”
萧暮归眼中嫌恶,却依旧轻柔地揉了揉孟玥的墨发,开口道:“当然,你可愿随我回……”
“砰——!”
倏忽,包厢门被人从外头大力踹开,一个玄衣青年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面色黑沉。
孟玥惊呼出声:“哥哥!”
这个时辰,哥哥他不是应该在军营练兵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孟昀见着妹妹此时状况,怒发冲冠,却因得萧暮归在那处,并未擅动,只是站在原地瞪着两人。
他的面色由黑变青,又由青变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喉咙因为极端的愤怒而发出“嗬嗬”的声音。
孟玥从未见过哥哥这般恐怖的样子,一时间害怕极了,直往萧暮归怀中缩,惹得孟昀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地冒了上来。
“你给我滚出来!”
一声怒吼惊彻了整座扶月楼,众人纷纷探头出去,有些好事者甚至已经爬上了顶楼,却被孟昀带的人给拦在了外面。
孟昀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些心情,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给萧暮归行了一礼:“见过九皇子。”
随后,他示意身后的丫鬟将衣服丢给了孟玥,声音愤怒:“孟玥,你竟敢与人无媒苟合!你可知这事若是传出去了,爹可是会打死你的!”
孟玥闻言,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匆忙套上了衣服,“啪嗒”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哥哥,哥哥,你救救我,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孟昀闭上眼睛,压抑着胸口的火气,咬牙切齿道:“你倒还知道害怕!你与别人做那事的时候可有想到我?!可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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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的颜面?!”
说罢,他瞧着自己妹妹跪在地上哭得心碎的样子,终究还是忍不下心,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用披风将她身上的痕迹和面容挡了个严实。
“孟玥,现在尚在府外,我给你留一丝颜面,但你最好想清楚,回府后你该怎么跟爹娘交代!”
孟昀回头看向那一言不发的萧暮归,声音沉冷:“九皇子殿下,今日之事,孟某会来上门问个清楚。”
“您既是夺了我妹妹的身子,还望您给我孟家一个交代,虽说我妹妹身份及不上您,却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软柿子。”
扶月楼众人虽是没能上顶楼,却都看见了那孟小将军气势汹汹地进了包厢,又面色黑沉地抱了一位姑娘出来。
虽说那姑娘的容貌被遮掩了完全,众人却依稀从那随风拂动的衣角缝隙间,窥得了那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痕。
不过几息,整座扶月楼中人便开始议论纷纷:
“那顶楼的天字三号包厢,里头是何人?”
“不知道啊,说是个带着帷帽的姑娘,似是看不清面容!”
“我辰时似是瞧见九皇子进去了!”
“九皇子?可是那个常年素衣,不受圣眷的落魄皇子?”
“是他,不是说嘉宁郡主喜欢她么?那今日是什么情况?”
“欸——你消息太闭塞了,嘉宁郡主在宫宴上亲口承认喜欢太子殿下!想来原先那传言都是九皇子自己传出去的!”
“啊?太阴毒了吧!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那今日这事,莫不是九皇子摆了孟小将军一道?”
“我瞧着八成是,不然九皇子为何迟迟未动?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
那底楼处的议论,萧暮归不是没听到。
但是凭他现在这般处境,也没有什么理由出去捂住众人的嘴了。
“该死。”
萧暮归面色冷沉,狠狠地砸了一下床梁。
他本想借由此事,将孟玥悄然带至九皇子府,进而威胁孟昀为他所用,结果竟是被孟昀先一步发现,现在他倒是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了。
若是此事传到父皇耳中……
萧暮归的双拳紧握。
不行,此事决不能被父皇知晓,不然他在父皇心中仅有的一点地位都会化为虚无。
许是冷静下来了,萧暮归突然发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之处。
孟昀身上还挂着京郊军营的通行令牌,显然是在任上办事时收到了消息,匆匆换了身衣服后赶来。
他今日应邀来此,可是废了十足的功夫查过,孟昀近几日事务繁杂,当是不会意识到此事才对。
这么说来……是有人向孟昀告密。
而且这人的目的是他而非孟玥,不然就不会费劲找来那宠妹无度的孟昀。
是谁……
究竟是谁要这么害他?
萧暮归伸手遮住双眼,皱眉思索着方才那副情景。
那门口处,除了孟昀和他带来的侍从之外,似是在那旁侧,还有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
那身鹅黄锦裙和发间的皦玉绸带……
原是她么。
萧暮归猛地坐起身来,眼底闪过漆黑森寒的杀意,将他那一身素衣打造出来的浅淡风骨全都散了个大半,就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毒蛇。
苏沅卿,你究竟想作何?
他起身走至门口,正想开门出去,却见那门从外头被人推开,露出一道狭小缝隙。
在那门缝之中,露出了一张白色面具,那面具下的琉璃清瞳似是噙着笑意,仔细瞧时,却带着无边寒意。
“萧暮归。”
“感觉如何?”
8. 对峙
清风轻拂,包厢前处的窗棂上挂着几串风铃,伴着清风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萧暮归微愣,似是被突然开门的苏沅卿吓住了,直到她启唇出声,才赶忙将面上的神色掩了下去。
“郡主?”
萧暮归敛下眸底阴冷,他身着素衣,面色微白,对着苏沅卿温润一笑,端的是一副病弱温和的公子模样。
他索性将门打开,目光柔和地瞧着苏沅卿,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沅卿转身将门掩住,走进包厢,摘下面具,露出那一张明媚张扬的娇颜。
她瞧着萧暮归,声音清灵,又带着些冷厉之色:“萧暮归,别装了。”
“方才你的模样,我都看了个清楚。”
萧暮归闻言微顿,仍是对着苏沅卿温和浅笑,又回首去到桌前,似是要帮苏沅卿倒茶。
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面上的温和面色便瞬间敛去,虽是目光冷冽,眉心紧蹙,他启唇一言,声音仍旧带着温泽柔和:
“沅卿说笑了,我方才那面色,不过是因得起身时撞到桌脚,腿上疼痛,这才有那般狰狞模样。”
说罢,他回首走向苏沅卿,将手上茶盏递给她,偏首轻笑,似是疑惑问道:“还有……郡主方才说的感觉,指的是何事?”
苏沅卿手上把玩着茶盏,就这般瞧着萧暮归的脸。
容色温和,病弱不堪,瞧着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心间的阴毒被全部敛在了那一张温润清秀的面皮里。
倒是装得一副好模样。
“方才的事情,我都瞧见了。”
苏沅卿坐在桌前椅上,抬首瞧着萧暮归,轻笑一声。
她把玩着那杯倒满温热茶水的雕花茶盏,手上轻转,将那盏中茶水倾了个彻底,随即松手,那白玉茶盏也落在了地上,发出“叮砰”的一声脆响,跟着苏沅卿后头的那句话,一齐重重砸在了萧暮归的心间。
“还有——”
“孟昀,也是我派人叫来的。”
萧暮归的温和笑容僵在面上,他怔愣半瞬,脸上笑容渐消。
他低身下去,将那茶盏捡起放在桌上,本身前倾瞧她,目若鹰隼,声音寒沉:
“你是何人?”
“你绝不是苏沅卿。”
苏沅卿不答,双手交叠在腿上,红唇轻勾,抬眸直直对上萧暮归的眼神:“本郡主行不更名,嘉宁郡主苏沅卿。”
说罢,她唇角笑意扩大,言语间似是调侃,仔细听时又带着微寒:“不像九皇子殿下,竟是改名换姓,还派些地痞流氓,去那街头巷尾传些无据的荒谬之言。”
萧暮归听着,面色惊变,眼底的寒意转为惊异,蹙眉低首,久久未言。
苏沅卿又是一笑:“怎的,殿下敢做不敢认么?”
萧暮归反应过来,伸手抓住苏沅卿的手腕,似是要解释:“沅卿,你听我说……”
“我可攀不起你九皇子殿下,松手。”
苏沅卿被萧暮归攥得生疼,不由得狠甩几下,想将他的手甩下去,那萧暮归却也像跟她较真似的,怎么都不肯松手。
苏沅卿从腰间处抽出一把轻薄匕首,单手丢鞘,刃达命门。
她拿匕首抵着萧暮归的脖子,手上渐渐用力,不过须臾,他的脖颈处便出现了一道浅薄血痕。
萧暮归仍不松手,只是一直盯着苏沅卿的脸。
分明还是那张熟悉面容,但那昔日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眉眼,此时看着他却满溢厌恶。
就像是……
在看着一块污泥。
突然间,萧暮归的心中升腾起了无尽的恐慌,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好像弄丢了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萧暮归松了手,转而抚上自己的胸口,目光惊颤,眼尾微红,那双温和眼眸中似是藏着无边的痛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刚刚突然抽疼了几瞬,就像是……
濒临死亡的绝望。
苏沅卿见着他这模样,眉心轻蹙。
她将手上的匕首重新插回刀鞘内,颇为不耐地瞧着萧暮归的这一副难过模样。
有病。
无缘无故做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是要作何?
又不是什么惊世美人,你当你捧心哭两下就能惹得众人生怜了?
若是萧清辞,可能还赏心悦目些。
但萧暮归在她面前做这副模样,便是无端的惹人生厌。
思及此,苏沅卿不再与他废话,只是一脚将萧暮归踢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萧暮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利用我幼时对你遭遇的怜悯,刻意地接近我,然后再莫名地找时机与我偶遇,待我与你关系稍近,便埋名于市,找些人大肆宣扬流言——”
萧暮归被苏沅卿这话戳穿了全部心思,一时忘记挣扎,只是伸手奋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愣愣瞧着苏沅卿。
“呵。”
见着萧暮归这副模样,苏沅卿冷笑一声,头上的皦玉绸带和青丝一起在空中飘扬着,恰似她幼时在泥地里对萧暮归伸出手时的模样。
但不一样的是,当年她面带笑容,看着他时总是目光明媚的,如今她却目光寒凉,看着他恍似看着宿敌。
“你不就是觊觎我丞相府的势力吗?真当我苏沅卿是傻的吗?若是那日宫宴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借着我爹娘的势力登上高位,然后再卸磨杀驴将我们一家杀个干净?”
萧暮归摇了摇头,似是苦笑,苍白的面容上仍旧温和,眸光潋滟,眼中垂泪:“沅卿……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吗?”
“我们自小相识,虽是关系不深,但你怎能这般想我?”
苏沅卿脚下用力,握着匕首的手指紧攥着,似是在压抑着心底的无边怒意。
事已至此,这人竟是还这般厚颜无耻。
她想杀了他。
但现在不行。
萧暮归的暗卫就分布在暗处,在有充分的计划之前,若是她妄自动手,非但不能立即杀了他,反倒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她还有爹娘和阿弟,为他这个渣滓丧命,不值得。
“萧暮归,不是我怎么想你,是你本就如此。”
“莫不是那张假面戴久了,连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忘记了?”
微风轻抚着苏沅卿的面容,三千墨发与那根皦玉绸带一齐随风飘扬,灿若朝花,明媚热烈,可杏眸中却染着寒霜。
她垂首启唇,声音清冷:
“幼时不过看你可怜,才帮你叫了皇帝舅舅,想着帮衬你一二。如今一看,倒是我眼盲心瞎,不知救了个什么东西。”
“萧暮归,利用本郡主,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清辞看着苏沅卿,久久无言。
恍然之间,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和幼时那个明媚张扬的小郡主重合在了一起。
-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苏沅卿是整个宸京最为风光的嘉宁郡主,父亲是丞相,母亲是长公主,舅舅更是当朝皇上,自幼疼宠,金尊玉贵。
毫不夸张地讲,苏沅卿甚至比宫中一般的公主都要尊贵,便是整个皇宫,对苏沅卿而言,都是她的游乐之处。
而萧暮归……
是宫女之子,是被自己父皇都遗忘了的一块烂泥。
连“萧暮归”这个名字,都是后头萧琛想起他时,随意给他取的。
在冷宫时,旁人都唤他萧弃。
原因无他,只因得他无人撑腰,母妃又身份低贱,是个整日只会在冷宫中哭喊大笑的疯子。
萧弃被遗弃在这冷宫之中,名为皇子,实则连那低贱的太监宫女都不如。
为了一口吃食,一件破烂的避体破衣,他能低三下气地对任何人笑得谄媚,扮得乖巧,只为得旁人丝毫怜悯,勉强苟活一日又一日。
有一日,萧弃被些太监驱使着帮他们干活,忙了许久才换得半块冻硬的馒头。
骨瘦如柴的小少年披着显然不合身的破旧衣袍,在冷宫的一角蜷缩着,费力地啃着那块冷硬的馒头。
皇上的龙辇自冷宫门口一闪而过。萧弃的眼底闪过希望,却又很快地被无尽的绝望掩埋了下去。
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他的母妃在冷宫里头,命数将近,奄奄一息。
他四处奔走,甚至在太医院门口一连跪了数个时辰,都无人肯给他一株草药。
就在萧弃回冷宫之时,他看见了金黄的龙辇自路上经过,像疯了一般似的,他冲向了那处,声音哀恸:“父皇——!”
他从没见过父皇,但是母妃说过,那坐着龙辇的贵人,就是他的父皇。
母妃虽是患了病,却仍有清醒时候,每至这时,她总会抱着萧弃,眉眼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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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过——
“父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的。”
那短短的一句话,是洛才人在冷宫无边孤寂时唯一的幻想,也是萧弃在年少孤立无援时唯一的慰藉。
父皇是爱他的……
父皇只是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母子。
只要他看见了,他就会来救他们,像那些宫女们看的话本子一样,父皇就是拯救他们母子的英雄。
可未曾想,萧弃满心欢喜地奔向父皇,却是被那龙辇前的护卫给重重地打倒在了地上。
漆黑的布靴踩在他的脊背上,轻而易举就让萧弃动弹不得。
被打倒的剧痛笼罩着他的全身,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变黑,却还是用尽全力地伸出手去,想接触那目光所及之处唯一的明黄。
“父……皇……”
萧弃的声音嘶哑,破碎的喉咙只能简单发出两声破碎的低音。
而那明黄的龙辇就这般从他面前被抬了过去,那上头的贵人,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在那无边的疼痛和黑暗之中,萧弃似是听到了两句对话,自空中传来:
“方才似是有人唤我父皇?”
“皇上,您听错了,不过就是个太监想惊扰圣驾,在这皇宫里头,那个皇子不是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宫里?”
“也是,许是朕听错了。小关子,朕想去看看清辞。”
“是,皇上。”
萧弃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他费尽心机偷来避体保暖的太监服,竟是变成了他“不是皇子”的证据。
更让他绝望的是……
他的父皇,似乎从未知晓,或者说,从未在意过他的存在。
“呵。”
萧弃轻笑了两声,不知为何,竟是连这期盼数日的馒头都吃不下去了。
晶莹泪珠渐渐划过脸颊,萧弃将脑袋缩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微颤,膝盖和胳膊上突出的骨头相互摩擦着,硌得他生疼。
在他极尽绝望之时,一个清灵稚嫩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像是天上而来的仙音,将他从无边苦海中带了出来。
“小哥哥,你没事吧?”
萧弃抬首看去,眼尾微红。
目光所见之处,是一个穿着鹅黄锦裙的小姑娘。
两根皦玉发带将她的头发扎成花苞状,白皙手腕上还戴着一根红绳,她的一双圆眼在看清萧暮归的脸时,惊讶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恢复了过来,笑得弯成了月牙状。
清风吹过,她的几缕发丝随着绸带一起迎风飘扬,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她朝他伸出手来: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愿随我走?”
-
“主子,主子……”
一个暗卫蹲下身来,轻推了两下萧暮归,眸光颇为复杂。
殿下,可是被嘉宁郡主打傻了?
方才嘉宁郡主跟殿下对峙时,殿下做手势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也就罢了。
现今嘉宁郡主都走了好一会儿了,为何殿下还一直盯着郡主离开的方向,那眼中流露着的感觉是……怀念?
萧暮归从回忆中晃神。
他沉着面色站起身来,颇为优雅地拍了拍素衣上沾着的灰尘。
他对苏沅卿,向来只是利用罢了。
他绝对不可能对她还有些什么旁的心思。
方才之事,应当只是偶然罢了。
暗卫见萧暮归回神,便半跪在地,恭敬问道:“殿下,现在可要回府?”
“回。”
萧暮归手上把玩着苏沅卿落下的那个茶盏,薄唇轻勾,瞳仁漆黑得恍若深潭:“本殿倒是小瞧了她苏沅卿,你去告诉宫里那人,那件事……需提前进行了。”
“属下遵令。”
几辆马车先后自扶月楼门前驶离。
在那顶楼之上,有一暗处包厢,有一位白衣布冠的如仙公子,正手执画笔,恣意地在画纸上作画。
“嘘~~”
一阵口哨声自窗棂处响起,那布冠公子抬首看去,只见一扎着马尾的黑衣少年立在窗边,一把长刀竖在身侧,发出飒飒寒光。
那黑衣少年回头,一双瞳仁竟是异色,一黑一蓝,甚是诡异。
他对着那画师弯头不羁一笑,声音明朗:
“阿慕。”
“好像有人,在你的地盘上闹事啊。”
9. 信物
春光潋滟,那扶月楼旁边的一棵参天槐树矗立在那处。
轻薄的槐叶被阳光透过,深深浅浅的绿色在树冠上参差着,斑驳的树影随微风在窗棂上晃动,衬得那里头的一位布冠公子眉目出众。
那人抬首望来,白衣布冠,风姿卓绝。
微薄的红唇勾起一抹不羁的弧度,那公子将手上的画笔一丢,“咔哒”一声,便结结实实地入了竹筒。
“秋朝哥,不必理会。”
“他们是我认识的人,暂且卖他们一个面子。”
君慕走至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离去,头上的布冠压低,敛去了那一张清润容颜上的兴味之色。
“好久不见啊,苏沅卿。”
当年荒栖宴上,君慕曾与这几人一见。
犹记得当时,萧清辞也是这般模样,瞧着是个清风霁月的太子,实则拧巴古怪得很,整日整日地就知道瞧着苏沅卿,却又拧巴地连拉下面子去先跟人家说一句话都不肯。现在倒是愿意说话了,却依旧拧巴,分明费尽心思为她筹备,却只拿一句相互利用草草了事。
而那萧暮归更是如此,一张温柔假面对着众人,实则却是个心机深沉的毒蛇。
他俩倒是没什么变数,但这苏沅卿倒是大不一样了。
分明当年她还是个单纯好骗的郡主,看似骄纵得很,实则却比谁都善良。
竟是短短数年,变化就这般大了?
着实有趣。
不枉我千里迢迢地将扶月楼的分楼开到这苍澜来。
-
马车里,苏沅卿和萧清辞对坐着。
苏沅卿颇为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起身想要夺回萧清辞手上的白玉桃花簪:“萧清辞,还给我!”
萧清辞把玩着那根簪子,却是笑而不言。
修长的指节和那莹润的白玉映衬着,显得格外润泽惑人。
他轻笑一声,左眼眼尾的红色小痣在阳光下跃动着,玄华街外喧闹的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但他那清朗的声音,却仍是这般明晰:
“孤今日才派人把簪子给郡主送去,竟是这般快就戴上了?”
“郡主莫不是——对孤芳心暗许?”
“没有!”
苏沅卿面色一红,雪白的耳垂尖染上薄红,声音里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谁芳心暗许了?!不过是今早随意取了个簪子,谁知偏生是这根!”
说罢,苏沅卿似是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僵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簪子……
青颜那丫头!
她就说为何青颜给她束发时,竟是能笑成那么一副痴傻模样!
苏沅卿恍然大悟,手上用力攥成拳状。
“待我回去定要……”
萧清辞微微歪了歪头,分明面容姿态仍是那副冷清模样,却因得嘴角噙笑,给他平白添了些少年之气。
他见着苏沅卿此番模样,挑眸好奇问道:
“什么?”
“没什么。”
苏沅卿黑了黑脸,又伸手欲夺那簪子,却不料前头驾车的人突然拉直了缰绳,那马车忽地一顿,苏沅卿便落在了萧清辞的怀里。
只听见一声闷哼自她头顶处传来,不多时,萧清辞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便响起在苏沅卿耳边:“郡主,方才还说对孤无意,怎地现在就开始投怀送抱了?”
苏沅卿还有些站不稳,萧清辞便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又是轻笑两下。
苏沅卿:“!”
她抬首瞧着那人含笑的桃花眼,霎时便红透了脸颊。
她挣开了萧清辞的手,赶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同时不忘道了一句:“登徒子。”
萧清辞倒也不恼,只是浅笑说道:
“郡主,若说登徒子,方才可是你先抱住孤的。”
“既是如此,那孤可否说——”
“你是非礼于孤?”
“萧清辞。”
“你要是再这般,就从我的马车上滚下去,回你太子府的马车上去。”
苏沅卿的声音略沉,面上收敛了赧意,似是真恼了。
萧清辞见此模样,便也收了那调戏的心思,身体往后一仰,双腿交叠,便又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他伸出手去,将那根簪子递给苏沅卿:
“好了,不逗你了。”
“但孤给你这及笄礼,郡主可一定要好生收着。”
苏沅卿瞧了他许久,这才伸手去接过簪子。
还未散尽的羞恼仍旧萦绕着她,以至于她说话时的声音都带着些压着的火气。
“知道了。”
尚未等萧清辞再次开口,苏沅卿便又说道:“太子殿下,您想看的我都已经给你看过了。”
“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可是忘记了?”
“自是没忘的,”萧清辞偏头瞧她,面露正色,阳光下的眸光清浅,“不知郡主说的那合作,是想如何?”
“假意定下婚事,而后在做考量。”
说罢,苏沅卿将那桃花簪重新插回在头上,看着萧清辞的目光颇有些戏谑。
“太子殿下,可是年纪太大,忘性都变厉害了?”
分明萧清辞就比苏沅卿大了五岁,可她偏生就想这般调侃他。
谁叫这人年少时那般嘴毒,整日揪着她年纪小这事老说她。总得找个机会给他说回去。
萧清辞嘴角抽了抽,选择性地忽略她后面那句话,只是唇角微弯,目光直勾勾地瞧着对面那明媚张扬的郡主:
“郡主,我萧清辞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合作一事,孤同意了。孤今日便进宫去找父皇,不出三日,郡主便能收到消息。”
“但是……孤还有个要求。”
“什么?”苏沅卿回首问道,头上的那根白玉桃花簪在阳光下泛着流光。
萧清辞倾身前去,衣袖垂落,手上的红绳暴露在空气中,引得苏沅卿地目光一滞。
许是两人靠得太近,不过霎时,便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周围的一切嘈杂都被排除在外,摊贩叫卖声,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还有风吹树叶带起的沙沙轻响,苏沅卿全都听不见了。
在如擂鼓一般震颤的心跳声中,苏沅卿看见那人恶劣地笑了一下,声音清朗,却带着调笑,一如他少时为数不多几次与她说话的模样。
“我要你,给我备一份及冠礼。”
“作为你我二人的——定情信物。”
-
马车渐渐远去,苏沅卿却还立在丞相府门前,略有些呆愣地瞧着那远行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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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定情信物?
萧清辞是疯了不成……
茫然之中,她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无赖没有道理的话。
—“那宫宴上郡主的一番言语,倒是提醒了孤。”
—“既是我们要定婚,在外人面前也算得是互通心意,如何能没有一件定情信物?孤已经将簪子送予郡主,所以郡主而今,倒是欠孤一份信物。”
—“你说呢,孤的未来太子妃?”
苏沅卿:……
她就不该与他提合作的事。
离萧清辞及冠不过只有堪堪半月,现今这般急促,叫她如何去给他备及冠礼。
苏沅卿阖眸,将脑中繁杂的思绪给除了个干净。
现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踏门入府,未回云倾苑,倒是往那暗卫房而去。
暗卫房中一处偏房内,窗明几净,一个身着暗卫服的少年正坐在桌旁,手上执着本《君策论》,目光灼灼。
“殷行。”
清灵声音自门口传来,殷行指尖微蜷,抬首看去,昔日瘦削的面容被养得好了些许,瞧着眉目清朗、脊背挺直,哪怕是一身暗卫劲装,也遮不住周身的文人气质。
殷行将手上书卷小心合上,起身行了一个君子礼,唤道:“郡主。”
“在这处住着,可还舒心?”
苏沅卿缓走几步,在桌旁另一个椅子处坐下,曲肘撑在桌上,对着殷行道:“元亭应当已经告知过你,你的事经由大理寺查明,那诬陷你舞弊的人已然伏诛,官府也贴了告示,还你清白。”
殷行闻言,眉间一动,正行着礼的腰微弯,他抬首,正巧撞入苏沅卿的清眸之中。
刹那间,他似是回到了那日。
他被亲大哥赶出门外,却被她挡在身后,她给了他庇护,还说要帮他洗刷冤屈,招他当幕僚。
他本以为这是尊贵郡主一时兴起下的玩乐之言,却不曾想,她竟是真的做到了。
既是如此,他也会用毕生之才,追随于她。
思及此处,殷行面带正色,脊背弯曲的幅度加大,声音恭敬:
“多谢郡主,殷行愿誓死追随郡主。”
“不必。”
苏沅卿轻笑,叫殷行起身。
殷行直起身来,站在苏沅卿面前,抬首瞧着她。
苏沅卿翻动着桌上的书册,莹润指节轻卷,指尖点中那书页上的一行字。
【欲成大事者,当隐而不言,厚积薄发】
“我不需要你死。”
苏沅卿用手托腮,侧首瞧他,微黄阳光照在她的眼角眉梢,衬得她容色姝丽,笑颜明媚:“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之时,对你说过的话?”
“记得。”
殷行不知她为何突然问此,却仍是一板一眼地答道:“郡主说,可以帮我洗刷冤屈,助我重新登科,但要我做您的幕僚,为您思虑,帮您筹谋。”
“冤屈我已经帮你平了,待三年后再科考,凭你的实力,登科绝非难事。”
苏沅卿顿了一下,放下手上书卷,又道:“承诺给你的,本郡主已经办到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玉面具,递给殷行,清凌的杏眸中笑容澄澈:“而现今,便轮到你为本郡主做事了。”
10. 拉拢
夜色昏沉,明月高悬。
在那宸京东市里的一座恢弘府邸内,有处院落隐在偏处,虽是外头瞧着无甚错处,待进了里头,才能发觉此间玄机。
老旧的床幔,缺角的桌案,窗棂上的珠帘比正常的短了将近一半,还有些缺漏的,留下一串串空荡荡的绳子立在那处。
正值酉时,这屋里点了蜡烛,发出的光却是微弱,还伴着一股残劣的蜡味在空气中蔓延,微黄烛火半遮半掩,照在那屋前的少年将军身上。
原本怒火冲天的孟昀,此时火气被浇了大半,剑眉紧蹙,他目光逡巡在这屋子里,心间沉闷,似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的妹妹……
竟是一直都被这般对待么?
孟昀立在门口,尚未踏进,只是盯着孟玥的背影,目光沉肃,双拳紧握:“即便是如此,你也不该以你自己的清白为筹码,做出那种事情来。”
孟玥的背影单薄,纤细的脖颈被掩在外衣之下,微黄烛火似是给她周身笼了一层轻纱,飘渺冷清。
“呵。”
她轻笑出声,瘦削的肩头伴着她的笑声上下颤动,似是指责,又似是自嘲道:“哥哥,你可知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么?”
“因得你武功出众,少年封将,那些嫡兄嫡姐将你视作眼中钉,却又不敢对你作何,便明里暗里地全都报复在我身上,动辄便找个理由,叫我在那冰凉石板上跪了一个又一个时辰。”
“主子如此,那些府上的侍奴们更是狗眼看人低。”
说着,孟玥走上前去,修长指尖拨弄着那残缺的珠帘,声音淡淡:“吃食一日比一日差,月银一月比一月少,给我用最差的蜡烛、便是那裁做衣裳的布料,都不知是那个年头剩下的……”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孟昀听着孟玥的话,原本紧握的拳头攥得愈发紧,额上凸起青筋,似是怒极了:“为何你原先从未跟我提过此事?”
“我跟你提有用么?”孟玥回首,轻笑了一声,“哥哥,你常驻军营,近乎一月才会回府一次,便是今日我告知你此事,你去帮我讨理,那往后一月,我便会遭得他们加倍的蹉跎。”
孟昀呆愣了一瞬,眸中闪过愧色,随即又问:“那爹娘呢?你为何不说?”
“爹?娘?”
孟玥冷笑一声,抬眸直愣愣地对上孟昀:“我有爹娘吗?”
孟昀哑然,孟玥见着,随即又道:“你当爹真不知晓这后院之事么?不过是一直装瞎罢了。”
“若只是这般磋磨,倒也罢了,可那周氏,近日里竟是已经开始打起我婚事的主意,要把我嫁与一个大我三十余岁、妻妾成群的商户做妾!她如何敢!”
孟昀皱着眉,似是不相信周氏会做出这般事情:“娘她——”
“她不是我们的娘!”孟玥大吼出声,眼尾染上薄红,“我们的娘早死了,被她害死了!”
孟昀被她这一吼吓了个彻底,开口却是哑言:“阿玥,那件事不过是意外……”
“呵,意外?”
“哥哥,你莫不是糊涂了,连亲人和敌人都分不清楚了?”
孟玥立在窗前,皎洁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灵动双眸间染着寒霜,与白日里装出来的柔弱胆小大相径庭。
“总归我靠不得别人,不若靠我自己。便是以我自己为踏板,我也要从深渊里爬出去。哪怕前路迷惘,我也要搏上一搏,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哥哥,你走吧。若是你认她周氏做娘,那我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说罢,孟玥背过身去,不再看孟昀的脸。
孟昀愣在原地。
微凉的晚风拂过他的眉眼,英姿勃发,少年气绝。
他轻叹了口气,缓缓掩住了面前的房门,沉静渺远的声音自外处传来,撞进孟玥的心底:“阿玥,这件事,哥哥会暂时帮你遮掩过去。”
“你想出头,哥哥不拦你,但你要记住,你的安全,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
“至于这些事情的始末,我会去查个清楚。”
说罢,孟昀回首瞧了那房门上映着的身影一眼,随即便拂袖,踏着月色离去。
孟玥听见那外头的脚步声停了,便顿时泄了力气。
故作坚强的面容碎裂开来,她倚靠在房门前,缓缓坐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之间,肩膀微颤。
在脸颊与膝盖的交界处,泄出两声破碎的低音。
“娘……”
“阿玥想你了。”
周遭寂静之下,只有孟玥的哭声和呢喃在屋里回响,隐隐约约,难消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吹动着半开的窗棂,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动。
“孟小姐。”
伴着一声清朗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孟玥恍然抬首,便瞧见一位黑衣少年,面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立在她的身前。
孟玥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她颤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未回答她的话,只是弯腰行了一礼,随即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开口道:“孟小姐,我的主子——”
“想与您做一笔交易。”
-
丞相府,云倾苑。
月华如练,凝做天河。
银白色的月光顺着半支的窗户流入室内,树影婆娑,半遮半掩,露出那窗前灯下,正拿着针细细绣花的少女。
倏忽,苏沅卿停下动作,一手捻着针,一手拿着绣好的云锦细细打量,眉心微蹙。
只见那块方形布料上头,似是拿金线绣了个东西的雏形,身子细长,底下还支着四根棍子。
苏沅卿将那布料拿远了些,面露嫌弃,目带迟疑。
这个……
真的能看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么?
她许久没练过刺绣了,待前世嫁与萧暮归后,便再也没有时间和闲情去弄这些东西。
若非萧清辞找她要及冠礼作“定情信物”,她也不会这般突然地再捡起刺绣来,但瞧着如今这般模样,倒是她手生疏了。
苍澜有习俗,若是喜欢一个男子,便手绣香囊,再在里头装上相思引,以求郎君回首,相思不负。
若说要做给外人看的定情信物,这便再合适不过。
但这相思引,须得去寻那红色相思花,配之白首草、回清芝制成,工序复杂,用料罕见。虽说对她而言,寻个相思引倒也并非难事,但既是要送给萧清辞,还是得寻个上好的来。
正当苏沅卿蹙眉思索之时,一个黑色身影走至窗前,对苏沅卿弯腰行礼,声音清泽:“郡主。”
苏沅卿侧首瞧去,只见殷行站在月下,手上还拿着一块手帕。
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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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帕递给苏沅卿,恭敬说道:“郡主,孟玥小姐已经答应了您的条件,同意合作。”
说罢,他直起身来,状若青竹。
倏忽,殷行想起那孟玥缩在墙角时的怯懦模样,不禁眉目微蹙,带着些不解问道:“郡主,以殷行愚见,孟玥小姐不过是一深宅女子,于您的计划并无助力。”
“您为何……要费尽心思拉拢她?”
苏沅卿未答,只是展开了那条手帕,指尖在那上头绣着的花样上细细摩梭,来回端详。
不过几息,她唇角微勾,似是想清了什么,一双清凌杏眸中揽着月色,明明如星,皎皎似银。
她将手帕收起,侧首看向殷行,面上笑意弥漫:“殷行,恐怕这次,你是看走眼了。”
“郡主何出此言?”殷行蹙眉,不解问道。
苏沅卿摇头轻笑,却是未言。
她抬手托腮,瞧着那窗外天上的一轮明月,眸光潋滟,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想念。
不知过了多久,待殷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又倏忽出声:“殷行,有人的才能显于人前,有人的才能藏于身后。”
“人前显才者固然光鲜,人后藏才者,亦能绝境登峰、一鸣惊人。”
“若论计谋和忍耐,孟玥她不下于你。只是条件使然,计谋所需,这才装作一副柔弱模样,将一切锋芒藏于身后,只待一鸣惊人。”
苏沅卿瞧着殷行一副恍然模样,便知他听进去了。
她轻笑一声,对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殷行抬首,目光撞进苏沅卿清澈的笑眸中。
他恭敬垂眸,作揖行礼,那副认真的姿态模样,竟是比以往的每一次行礼都要更甚。
“殷行,遵令。”
-
几息后,殷行的身影消失在了苏沅卿的视野之中。
月亮被浮云遮住了大半,苏沅卿瞧不见四周情形,便吩咐青颜进来,多放了些蜡烛,将屋内照得通明。
微黄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衬得她容色明媚,如玉似月。
青颜瞧见此景,不禁微愣地站在一旁,面露叹色。
她家郡主……果真是这宸京里头数一数二的美人,瞧着容色,便是那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青颜。”
苏沅卿被她瞧得久了,只得无奈回首,道了一句:“你先下去吧。”
“啊……啊?是,郡主。”
青颜回过神来,瞧见苏沅卿唇角溢出的笑意,不由得面色一红,匆忙行礼后便小跑出去,还险些在那门口处绊了一下。
苏沅卿眉间噙笑,在窗前笑了许久。
半炷香后,她平复心绪,重新拿起桌上的针线,继续蹙眉瞧着自己那鬼模鬼样的绣品。
正待她起手欲改之时,那半开的窗户外头,突然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苏沅卿疑惑看去。
只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仰首瞧她,眉目热烈。
他穿着一身青衣短袍,头上拿着一根青色发带高高束成了马尾状,手上还拿着一把竹剑,目光灼灼,笑容灿烂。
正是一副青涩明朗的少年模样。
那少年歪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带着一股少年的清俊肆意,弯眸道了一句:
“阿姐!”
11. 姐夫
苏沅卿微愣,瞧着那张略带稚嫩的熟悉面容,眼尾泛起微红。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将手上东西放下,莹润手掌覆上少年头顶,轻笑着温柔唤道:“相容。”
“你今日怎的从书院回来了?”
苏相容乖巧地把头放在苏沅卿手下,任她揉搓。
待听见她问他的话,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原本明朗的声音低了下去,听着委屈极了:“阿姐……”
“今明两日是书院例行休沐的日子,而一月前,你分明答应我说,今日会来学堂门口接我回府的。”
“我辰时便在书院门口站着等你,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都不见你的影子,回府之后才知道你出府去了……”
说着,苏相容似是来了脾气,将脑袋从苏沅卿手下挣开,半是控诉半是委屈地对着苏沅卿道:“阿姐,你是不是把我的事忘记了。”
“嗯……”
苏沅卿的手颇为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瞧见苏相容此般模样,她有些心虚的收回手,抚了抚额头。
她重生回来也才不过半月有余,至于这一月前答应相容的事……
她是真忘了。
话虽如此,苏沅卿却是不想让苏相容太过伤心,便开口答道:“没有,阿姐只不过是记错日子了,错将你休沐的日子记成了明日。”
说着,苏沅卿站起身来,新裁的鹅黄锦裙在烛光下泛着盈盈光泽,她歪了歪头,瞧着苏相容,弯眸笑道:“你瞧,这是今日刚裁的衣裳,阿姐正等着明日一到,便穿去接你回府呢。”
“真的么?”苏相容有些狐疑地问道。
“真的!”
苏沅卿敛下眸子,顶着苏相容狐疑的眼神,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颇有些心虚地答道,“阿姐何时骗过你?”
阿姐就是个大骗子。
苏相容早已识破苏沅卿的心虚,却是看破不说破,只是轻笑着,瞧着苏沅卿找理由为自己开脱。
苏相容与苏沅卿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他对自己的阿姐再了解不过。
每当苏沅卿撒谎心虚之时,一是目光躲闪,二是指节蜷捻,三便是……
苏相容抬首,瞧见苏沅卿额上沁出的细汗,眉眼微扬,一副看破一切的模样。
阿姐还是这么好懂。
苏相容穿着一身白青劲装,手上执着一把竹剑,立在月下树前,嘴角噙笑。他对苏沅卿点点头,道了一句:“嗯,相容知晓了。”
“下回,阿姐可莫要再记错日子了。”
“好。”
苏沅卿松了口气,拢了拢袖子,重新坐在座上,瞧着苏相容道:“对了相容,你这般晚来找我,可是有事么?”
“嗯——”
苏相容眨着眼,缓步走近窗户,伸手将那桌上的锦布拿了过来。
苏沅卿没反应过来,便被苏相容抢走了锦布,又眼生生地瞧着苏相容的表情由兴奋变为震惊,最后一脸疑惑地蹙眉转首,有些犹疑地对她问道:
“阿姐,这便是绣给我那未来姐夫的?”
“这东西……是蛇还是狗?”
说是蛇吧,这东西似是长了四个脚,绣出的身子也有些潦草,眼睛还呆愣愣的;但说是狗吧,这身子又太细长了些……
苏相容颇为惊奇地瞧着此物。
原来这便是阿姐的绣功么?真神奇。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姐绣的东西,不枉他一收到消息便从相静轩跑了过来。
“……是龙。”
苏沅卿抬手,将那锦布从苏相容手中扯了过来,颇有些无奈地问道:“所以,你这么晚跑来,就是为了瞧这东西?”
“何人传给你的消息?”
“非也,”苏相容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阿姐,你在宫宴上和萧清辞互许终身的事,可是传遍我们整个书院了。”
苏相容跃步,坐在了窗棂边沿上,他垂首瞧向苏沅卿,清秀眉间染着兴奋:“阿姐,此事可是真的?”
苏沅卿无从辩驳,毕竟这事确实是实打实发生在宫宴上的,那合作之事,也不方便叫太多人知晓。
于是乎,她颔首垂眸,压低声音道了声:
“嗯。”
“天哪,我竟是要有姐夫了么!”
苏相容颇为兴奋,右手上的竹剑在窗外肆意挥了几下,似是在消弭他过于激动的心绪。
“阿姐,我少时便觉得你跟萧清辞不对劲,说是相看两厌的仇家,但只要一看见了,那眼神便像是黏在对方身上似的,这下可好……”
苏沅卿着实是听不下去了,她吸了口气,终是打断了苏相容的话:“相容。”
“阿姐怎么了?”苏相容听见苏沅卿唤他,瞬间便停了下来,侧首看向苏沅卿,静待她的回答。
苏沅卿蹙眉思索着,想找个话头转移苏相容的注意力。
她转了下身子,瞧见苏相容右手上的竹剑垂在身侧,便目露亮色,佯装惊讶道:“呀,相容近日是在学剑术了么?”
“阿姐最喜欢使剑的少年了,相容可愿给阿姐舞个剑看看?”
“当然!我可是整个学堂里头剑术学得最好的!”
“待我再练些时日,便舞剑给阿姐你看!”
苏相容骄傲地扬了扬头,声音尚且还带着稚嫩,可那眉眼之间却已经有了苏予安年轻时候的俊秀风姿。
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年最是窜得快,三年前还只有苏沅卿肩膀高的小萝卜头,如今已经比她高了几寸了。
苏相容跳下窗棂,站在院中,抬脚将竹剑踢起落到肩上,月光为他披了半身银光。
逆着光的青色发带随墨发一起在空中飘扬着,少年仰首,看着苏沅卿的脸上满是恣意张扬。
“阿姐,你等着看吧。”
“待我回去多练些时日,我一定回给你舞出最好看的剑舞的。”
说罢,苏相容扛着竹剑,兴冲冲地小跑回了自己的相静轩,全然忘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待瞧见苏相容的身影消失,苏沅卿轻叹一声,抬手将窗户关上。
可算走了。
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地都跟商量好似的,近乎上一个人刚走,下一个又来找她。
苏沅卿又拿起那块锦布,捻针开始改那“似蛇似狗”的绣样。
待至亥时,苏沅卿才改好了大致,因得睡意来了,她便收了东西,转身去了内室准备歇息。
月升枝头,满院寂静。
无人察觉到,那屋檐之上,有一个黑影在空中掠过,不过霎时,便失了踪影,悄无声息。
-
太子府内。
萧清辞挑着灯,正在书房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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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
萧琛以年迈体衰、身体不适为由,将半数政事交予萧清辞手中,对外言说是培养太子理政之才,实则是将权势逐渐转予萧清辞,帮他在朝中站稳脚跟。
以期早日传位于萧清辞,他方能颐养天年,与皇后悠闲度日。
近日南方屡有水灾,各方奏折纷至沓来,以至于萧清辞自今晨回府便开始批阅,自巳时末到亥时,除用膳外近乎是一刻不停,却也还有一小堆奏折放在案上。
萧清辞的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锦袍,此时剑眉微蹙,正执笔批阅。
书房墙上镶着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莹光,混着微暗的烛火映在他的侧颜上,衬得他明明俊秀,恍若神祗。
倏忽,一阵清风吹过,书房旁的窗户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萧凌出现在书房之内,单膝跪地,对着萧清辞恭敬行礼道:
“参见殿下。”
萧清辞并未抬首,修长指节执着笔,仍在奏折上细细批阅着,气定神闲。
几息后,萧清辞将笔放于砚上,阖眸仰首靠在椅背上。
他揉着眉心,冷清声音里染着些许疲惫:
“萧凌,你该知道规矩。”
“除传召外,孤的书房不得擅闯。”
萧凌听见萧清辞此言,立即叩首请罪:“属下知罪,请殿下降罚。”
萧凌一向如此,遵令行事,从未行差踏错。
若是犯了错,甚至不需萧清辞过多言语,他便会自己前去训诫堂受那最重的刑罚。
萧清辞深知如此。
他睁开双眼,一双冷清的桃花眼直直地瞧上萧凌,声音平静无波:“起来吧,若非要事,你也不会这般不顾规矩。”
“这次姑且先饶了你,下不为例。”
待萧凌起身,萧清辞又重新拿起笔来批阅奏折,对着他淡淡问道:“是何要事?”
萧凌将手上的密报递了上去,垂首敛眸,声音恭敬:“回殿下,是萧柳的密报,半刻前传信而来,似是紧急,属下这才斗胆进来。”
“萧柳?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萧清辞一听这名字,便倏地抬起头来,立即拂袖起身,将萧凌手上的纸卷取走,在手上缓缓摊开。
只见那密报上头,是几行略为潦草的字:
【郡主派殷行前去孟府,似有拉拢孟家庶女孟玥之意】
【苏少主自学堂而归,郡主叫其舞剑,言说喜欢使剑之人】
萧清辞见着那上面的“孟玥”二字,目光一定。
孟玥……
那不是今日扶月楼中的那位女子么。
苏沅卿为何要拉拢她?
许是想起什么,萧清辞脸上的疑惑渐消,眼底却漆黑得恍若深潭。
他侧首看向萧凌,声音沉肃:“萧凌,给你三日,去查清孟玥和孟昀的底细。”
“是。”
萧凌应声,转身欲走,却又被萧清辞叫住。
他疑惑地转身,见着殿下唇角微勾,手上仍是拿着那张密报,目光清凌,眉眼间的疲色消了个大半。
萧清辞瞧着那密报后头的那句,冷清的声音里带了些雀跃:
“她喜欢使剑之人。”
“你叫萧尔在武器阁里给孤寻一柄好的来。”
萧凌:“……”
“是。”
12. 赐婚
又是一日天晴。
曦和洒落,满府的青槐翠柳都被染上了金边,伴着清风在空中晃悠着,灿灿生辉,生机盎然。
在慕玉湖上的亭阁里,苏相容坐在椅上,身子后仰,颇为无聊地用手拨弄着珠帘。他转头瞧向对面那正执针蹙眉的少女,幽幽说道:
“阿姐……”
“我明日就要回书院了。”
“嗯。”
苏沅卿颔首,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会儿提针绣两下,一会儿又将那锦布拿远些细瞧,蹙眉思索该如何再改一番。
却是未见得,苏相容颇为无奈地瘪了瘪唇,终是轻叹一声。
苏相容仰首摊在椅上,姿态散漫。
前处阳光明媚,硬生生晃在他的眼上,他抬起半边胳膊挡住眼睛,阖眸养神。良久,似是想起什么,苏相容倏忽起身,挺直腰身瞧向苏沅卿,忽而一问:
“阿姐,你绣这东西是想来做个什么?腰带、荷包、还是香囊?”
“香囊。”
苏沅卿淡淡答道,有些疑惑地抬首,回问一句:“你问这个作何?”
“香囊啊……”
苏相容勾唇,带着少年的张扬肆意,他对着苏沅卿挑了下眉,指节在下巴上捻了捻,坏笑着说道:“阿姐,可是要给我那未来姐夫送定情信物?”
“你这小子。”
苏沅卿无奈地轻笑,放下手上东西,曲指对着苏相容的脑袋轻敲了一下:“是谁教的你这些东西,整日姐夫姐夫的叫。”
苏沅卿垂眸下去,似是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清凌杏眸混着明媚初阳,灿灿若星,却染着丝缕冷清。
不过是合作关系罢了。
总归……
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苏相容未看见苏沅卿眼底的神色,仍是神采奕奕,嘴上喋喋不休道:“阿姐,既是绣了香囊,后头可是要寻那相思引?”
“我有一同窗家中便是专门做这相思引的,不论是用料还是品质都是上乘……”
苏沅卿扬眉瞧他,双手放在桌上交叠,身子前倾,颇有些疑惑道:“你怎地对这相思引这般了解?”
“我……”
苏相容开口欲言,却见得青颜掀起珠帘入亭,对两人垂首行礼,恭敬道:“公子,郡主,老爷和公主叫你们去正堂。”
苏沅卿回首问道:“是何事?”
青颜俯在苏沅卿耳边,轻声答:“说是郡主您的赐婚圣旨到了,叫您和公子去前厅接旨呢。”
萧清辞竟是没诓她?这圣旨来得倒还挺快。
苏沅卿站起身来,轻拢衣袖,又理了下裙边的皱褶。
“走吧。”
“啊——”
苏相容发出一声不耐的低叹,俨然一副不想走动的模样。
“嗯?”
苏沅卿回首斜睨了他一眼,苏相容便迅速敛下脸上的不耐,“唰”地自椅上起身,灰溜溜地跟在苏沅卿的身后,随她们一齐走往正堂。
-
正堂上,苏予安和萧漱玉坐在上位。
那右下一位的座椅上,坐着一个青年,端着白玉雕花茶盏,细细品茶。
那青年穿着一身太监服饰,瞧着年纪约莫二十余岁,面白无须,眉目清秀,身侧还摆着一张明黄圣旨。
此人正是宫内新任的太监总管,名唤苏今。
虽是与苏相同姓,但苏今却是实打实的贫民出身。
他父母本为流民,误打误撞进入宸京,被官府安置在宸京城郊的一座小村里,因得家贫,自小便被父母送入宫中,受过万千磋磨,才一步步爬上的如今地位。
萧漱玉面上饮茶,实则借余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苏今。
此人甚是面生,瞧着不像是皇兄先前身边的人。
虽是相貌年轻,状若莹玉,但既是如此年轻便成了宫内总管,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萧漱玉身着一身昌荣色宫装,上绣鸾鸟,配着金钗红钿,衬得她风华绝代,威严无匹。
她凤眸轻弯,对着苏今笑了下,问道:“苏公公,可等急了?”
萧漱玉藏在袖下的指节触了下苏予安,那正蹙眉瞧着门外的古板丞相瞬间会意,侧首向下看去,不紧不慢地对苏今道了句:“倒是我这一双儿女不知事,竟是让苏公公等了这般久。”
苏今抿了口茶水,随而抬首对着两人浅笑了下,将手上茶盏置于身旁桌上,道了句:“丞相、公主,二位言重了。”
“能到这丞相府宣旨,是咱家之幸,多等会儿也不妨事。”
“爹,娘!”
倏忽,少年清越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苏今侧首瞧去,便看见一个青色影子自他面前跑了过去,直直地冲向那高位上的二人。
“相容,跑慢些。”
紧接着,一位少女踏入堂中,恰似朝阳落入春池,明明熠熠。
正巧春阳正盛,微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身上,在晃动的裙角间跃动着光点。
苏沅卿瞧见那下为坐着的人,目光顿了一下。
苏今?
照前世轨迹,他这个时候应当还只是天子近侍中的一位而已。
但瞧他这身衣装,竟是已经升到总管之位。
看来自她重生以来,这宸京应当也生了些变故。
苏沅卿长睫微颤,敛下了眼底的思绪,她迎着苏今疑惑的目光,眸光清凌,笑着道了句:“苏公公。”
苏今的右手揉捻着左手食指上的骨戒,听着苏沅卿此言,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笑问道:“郡主,认识咱家?”
苏沅卿点了点头,又显出在外人面前那一副单纯模样,笑得杏眼微弯:“幼时在宫中玩耍时,曾见过公公。”
苏今状若了然地颔首,对苏沅卿笑道:“难为郡主过了这么久还能记得咱家,倒是咱家的不是,没能第一时间认出郡主。”
说罢,他拿着圣旨起身,对着堂内众人道:“既是郡主已经到了,那咱家便宣旨吧。”
话落,除长公主有皇上特许可不跪外,几人都跪在堂间,垂首等着宣旨。
苏今立于门前,将圣旨缓缓摊开,开口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长公主萧漱玉与丞相苏予安之女苏沅卿品貌出众,温良恭谨,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年近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沅卿待宇闺中,与太子两情相悦,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1】
苏沅卿将手举于头顶,面容端肃,声音恭谨:“臣女接旨!”
苏今将圣旨放于苏沅卿手上,随即俯身扶起苏沅卿,赶忙道:“郡主请起,这地上寒凉,可莫把郡主贵体给伤到了。”
苏沅卿起身,将圣旨交由青颜,吩咐它收好,随即回首对着苏今道谢:“多谢苏公公。”
萧漱玉见状,便叫身边的侍女拿了个荷包来送给苏沅卿,苏沅卿笑着取了,转而递给苏今:“劳烦公公跑一趟。”
苏今掂了掂荷包,直起身来,对着苏沅卿拱了拱手,清秀眉眼上染着些许谄媚:“咱家便在这里恭喜太子妃了,望您来日在太子殿下面前,多为咱家美言几句。”
“公公说笑了。”
苏沅卿笑着立在那处,举止淡然,只是那漆黑眼底泛起的波澜,被埋在长睫之下,不见踪影。
-
待苏今乘着马车离开丞相府,萧漱玉轻叹一声,将苏沅卿叫了出去。
“娘,你要把阿姐带到哪去?我也要去!”
苏相容不辨情形,见着苏沅卿要走,便屁颠儿地想要跟着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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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予安一把将他拦下,面色略黑,声音沉沉:“苏相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两日休沐的课业——”
“还一笔未动吧。”
苏予安瞧着苏相容面色惊变,转身欲跑,便知晓自己说对了。
他揪住苏相容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随即冷笑一声:“今日本相亲自盯着你坐课业,你要是再敢偷懒耍滑……”
“那你这个月的月钱,便全数充公。”
苏相容:“!”
他转身看向苏予安,委屈又可怜地说道:“爹,我的月钱都被你连扣三月了,再扣就没有了……”
“我的儿,”苏予安直视苏相容的眼睛,笑容温和,可嘴间吐出的话语却是十分的冰冷,“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苏予安直接不顾苏相容的挣扎,将他提着往相静轩大步迈去。
“爹——!”
此时,苏沅卿正跟萧漱玉一起坐在那慕玉湖的亭阁之中,那绣了一半的锦布还放在那处,尚未来得及收走,现今正被萧漱玉拿着,蹙眉细瞧。
苏相容的叫喊声响彻天际,直直地闯入苏沅卿的耳中。
她下意识地想回首瞧去,却被萧漱玉轻声唤住:“阿沅。”
萧漱玉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苏沅卿拿不准娘此时的心绪,只得垂首敛眸,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低低唤道:“娘。”
湖上微凉,清润水汽伴着微风席卷而来,苏沅卿的发丝在空中拂动着,羽睫上沾着些许水珠,将落不落,楚楚动人。
亭阁里的珠帘晃动着轻响,萧漱玉将手上锦布放下,轻叹一声,平静的声音在亭阁里响起,显得格外悠远:“阿沅,你可是真的心悦清辞?”
苏沅卿微愣。
这幅场景,让她想起上一世时,她在宫宴上答应了萧暮归的求娶,待圣旨来时,娘也是这般把她叫到这处,问她:
-“阿沅,你可是真的心悦九皇子?”
-“若是你真的喜欢,娘便不问,只要你开心便好。”
-“但若是你不喜欢,便告诉娘,不管如何,娘都会帮你拒了这门亲事。”
依稀记得,她当时应当是点了头,道了句“是”。
在听到她那句“是”后,萧漱玉面上的担忧便凝滞住了一瞬,却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目光幽远地瞧着湛蓝湖水:
-“只要你喜欢,便是最好的。”
-“阿沅,若是你今后在九皇子那里受了委屈,记得,一定要来找娘。”
-“娘会永远是你的依靠,此生不变。”
思绪回笼,苏沅卿眼尾泛红,睫上水珠颤落。
她点了点头,拉过萧漱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鼻尖泛红,却笑得杏眼弯弯:
“娘——”
“我是真的心悦萧清辞。”
萧漱玉指尖微顿,终是轻叹一声,将苏沅卿脸上的水珠拭去,又捏了下她脸上的软肉,声音中似是带了些不舍:“娘的阿沅,终是长大了。”
“有心上人了,也好。”
“清辞是个好孩子,虽然你们先前关系紧张,但娘能看得出来,你们二人的心中都是有对方的。”
说罢,萧漱玉将手放在苏沅卿的头上抚了抚,一向凌厉的凤眼中泛着无边柔意:“阿沅,到娘这边来。”
苏沅卿乖巧地走到萧漱玉面前,萧漱玉站起身来,将她轻轻抱住。
清风拂过,整座亭阁内寂静非常,只剩下珠帘的轻晃声。
萧漱玉的声音自风中响起,像是自很久很久之前飘来,直直地落入苏沅卿的心底,以至于她的眼底瞬间便涌起水雾。
“阿沅。”
“若是你以后受委屈了,一定要告诉娘。”
“娘会永远是你的依靠,此生不变。”
13. 相思引
东街。
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旁侧的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了里头的光景。
马车里有一红木雕花矮几,上头放着白玉茶壶和茶盏。
苏沅卿坐在其中,左手端盏饮茶,右手则是抚摸着一个状似香囊的东西。细碎阳光顺着车帘斜斜照入,将她的肌肤照得透亮,目若琉璃,恍若仙子。
马车外头是市井喧嚣,嘈杂热闹的叫卖声顺着起落的车帘涌入车内。
苏沅卿倚在车厢壁上,左手轻转,将那茶盏放回矮几上。她掀开旁侧车帘一角,瞧着外头的喧嚣街景。
倏忽,似是瞧见了什么,苏沅卿的目光微顿,将车帘放下,对着前头轻唤:
“青颜,叫车夫在前处的揽仙居将马车停了。”
“是,郡主。”
青颜唤了那车夫一声,马车便晃悠地慢下来,待到揽仙居门口时,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正巧停在门口处。
“郡主,到了。”
青颜先行下车,随即恭敬地立在马车旁侧,掀开门帘,静待着苏沅卿。
苏沅卿将手上的香囊收好,起身将柔荑搭在青颜手上,缓缓步下马车。
她抬首望向这装潢颇为雅致的小楼,秀眉轻蹙,眼底染着些许疑惑。
这便是相容那个同窗家里开的铺子么?
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模样要恢弘些。
苏沅卿瞧着那楼前牌匾,只见那牌匾点银鎏金,上头书着“揽仙居”三个大字,看那笔锋力道,倒是颇有些气派风骨。
倏忽,苏沅卿的脑海里突然便响起了昨日苏相容的絮叨:
-“阿姐,我这个同窗家中可是一直做这相思引的,那东街上的揽仙居就是他家新开的店铺!”
-“阿姐~阿姐~你就去瞧瞧可好?那里头还卖着些头钗胭脂,指不定你就瞧见中意的了呢?”
苏沅卿侧首瞧了他一眼,只见苏相容正两手拿笔,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边补着课业一边对她说着那揽仙居如何如何好。
苏沅卿轻抿了口茶水,声音无奈:“相容,你快些做课业吧,那相思引的事我另有决断。”
“阿姐~”
“别废话。”
“噢……”
思绪回笼,苏沅卿抬首,眸间沉沉。
相容既是这般磨着她,叫她来这处瞧瞧,若非是此处确实做得那上好的相思引,便是那相容的同窗——
有所图谋。
总归她也要去寻些好的相思引来,不妨来此处瞧一下,若是寻着相思引,那便是最好,若是寻不到,便叫相容离那同窗远些。
苏沅卿莲步轻移,步入揽仙居,走动时扬起的清风吹得那门口风铃一动,不多时,便有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小步迎了出来。
男人面有富态,笑容敦厚,下巴上蓄着微长的胡子,伴着步伐一颤一颤。
那人一见苏沅卿衣着不凡,便笑着将她迎进来,忙道:“贵人,我是这揽仙居的掌柜,名唤陈金。”
“咱这揽仙居内有各类钗环首饰、奇珍异宝,您来这儿想找些什么?我带您去瞧瞧。”
苏沅卿不喜旁人跟在左右,便对着陈金疏离地笑了笑,轻声拒绝:“不必,我自己瞧瞧便好。”
“想来陈掌柜管这偌大商铺当是很费心神,您还是先去忙些旁的事情吧。”
陈金见状,便识趣地退到一边,对苏沅卿笑道:“那小的就先去忙了,贵人您多看看,若是有什么问题,便来知会小人一声,小人随叫随到。”
银红色的裙裾被风吹起一角,苏沅卿头上的细软绸带与乌黑发丝交缠着,她对着陈金颔首轻笑,清凌的杏眼弯着,明媚澄澈:
“多谢掌柜。”
陈金赶忙拱手道:“贵人客气了。”
苏沅卿不再客套,浅笑一下后便带着青颜在这揽仙居内转悠起来。
这揽仙居一楼处是一排排的货架,左侧摆着些玉佩璎珞、钗环头冠之类的饰品,右侧则是多放着些古书字画、玉石摆件类的古玩,在边缘处还放着些锋利的刀枪剑戟,泛着飒飒寒光。
分门别类,琳琅满目。
苏沅卿轻扫了眼,不由得蹙眉暗惊。
这些物什,几乎全是品质上佳的名家之作。随意一件放在外头,都能算得是一件珍宝。
虽说苏沅卿身为郡主,比这些东西珍贵的也见过不少,但是能同时见着这么多宝贝的地方,除了丞相府的库房外,这处倒还是第一个。
确实是实力雄厚。
相容这个同窗,家中势力不容小觑。
虽说能与相容这个苏家少主上一个书院的皆非等闲之辈,但此人家中既是能同时拿出这般多宝贝来开这揽仙居,论实力和底蕴,没有道理她不知晓。
实力强劲,却又低调行事……
不是隐藏实力,便是内有乾坤。
苏沅卿垂了垂眼,长睫轻颤,掩住眼底的深意。
青颜恭谨地跟在苏沅卿身后,未能瞧见她神色的变化。
不过须臾,青颜感觉苏沅卿步伐逐渐减缓,便以为苏沅卿寻着了那相思引。
她好奇抬首,将苏沅卿面前的架子都给瞧了个遍,却连相思引的影子都没瞧见一个。
青颜有些疑惑,不由得轻问出声:“郡主,小公子不是说这揽仙居内有相思引吗?为何我们在这寻了半天,却连个影子都未见得?”
青颜这一问,将苏沅卿从思虑之中唤了回来。
她蹙了蹙眉,开口欲言,却被那不远处的陈金给打断了话语:“贵人,可是要寻那相思引?”
陈金闻声而来,许是听见了青颜刚刚的称呼,他对着苏沅卿行了一礼,声音恭敬:“见过嘉宁郡主。”
苏沅卿瞧他一眼,轻笑着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是嘉宁郡主?”
“您的侍女方才唤您郡主,而您又这般年轻,模样明媚殊丽,且衣裙上绣着鸾鸟图样,在这宸京之中,唯有那嘉宁郡主。”
陈金说罢,便直起身来,敦厚的脸上笑得泛起褶皱,“郡主,您随小人来。”
他将苏沅卿和青颜引到前处,在那前处的墙上按了几下,最后将自己脖子上的一枚玉戒取下,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凹槽处,放下一摁。
刹那间,墙门洞开,一道阶梯蜿蜒而上。
青颜有些震惊地瞧着这一幕,苏沅卿则是指尖轻捻,沉思片刻,终是对着门外做了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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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
元亭匿在暗处,接收到苏沅卿的暗号后,便移身到了顶处房檐上藏匿。
他取下一块瓦片,目若鹰隼,观察着里头的境况,以确保苏沅卿有危险时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陈金带着两人踏上阶梯,热情地解释道:“揽仙居一楼为开放给百姓,所列的东西虽好,但都算不得什么稀世宝物。”
“最好的东西都放在二楼的阁楼里头,既是郡主您来了,那我也不藏私了。”
“二楼上有天下间最好的相思引,除了揽仙居外,这般好的品质郡主您再也找不着第二家了……”
苏沅卿脸上的笑容不减,清灵杏眼里却忽而闪过一丝警惕。
原是将通往二楼的路给封起来了么?
难怪方才在马车上时分明瞧见了二楼,进了这揽仙居却又没见着上楼的路。
半盏茶后,几人来到了二楼门前。
那门漆金雕花,上头还饰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瞧着奢靡非凡,与那一楼的大门相比,确实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金用钥匙将那木门打开,用手轻推了一下。
刹那间,那门洞开一线,苏沅卿便瞧见了那门后的场景。
若说一楼放的是些平常富贵人家中都能摆上一两件的珍宝,那二楼放着的,便是只有达官显贵才能有缘一见的价值连城之物。
甚至其中,还有些连苏沅卿都未曾见过的稀世珍宝:
荒栖七大神兵之一的玄胤剑、东熙国开国皇后戴过的凤钗、绝迹百年的第一画师的神作《秋林云巫图》……
苏沅卿微愣。
这地方既是藏了这般多的宝物,又为何会将相思引放于此处?
相思引虽说用料罕见、工序复杂,但也不过就是一个放在香囊里头的香料罢了。
寻常人家,将一朵红色相思花,有条件的便配着些寻常品质的白首草、回清芝捣弄成粉,没条件的便直接将相思花揉搓成片,后与水混搓成丸状,以此装与香囊之中,便可使得香气四溢,久久不散。
而富贵一些的人家则是会对用料更考究些,为防香囊被香丸弄脏,会做些檀木小球,上面开个细口,将捣成的粉末倒进去封口,只留一点细不可察的小孔,以此露香。
总归不论是制成香丸还是放于檀球,这最后放入香囊中的东西,皆是唤作相思引,而那交予心上人的香囊,便被唤作藏思囊。
待走至一处架子,陈金抬手便将最上头处的一个盒子取了下来,微微俯身弯腰,恭敬地递给苏沅卿:
“郡主,这便是您要寻的东西了。”
苏沅卿侧首瞧了青颜一眼,青颜瞬间会意,上前一步,将陈金手上的盒子接了过来。
那盒子用的木料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上头刻着青槐和云纹,流云半遮半掩,将青槐绕于怀中,瞧着甚是精致。
好熟悉的图案。
苏沅卿抚上盒子,柔软的指腹在盒子上的凹陷处点了点,似是在思索,又似是在犹疑,良久都未能打开盒子。
“郡主,为何不打开看一下呢?”陈金笑了笑,眼睛被脸上的肉挤成了细缝,“若是郡主有所疑虑——”
“那便让小人帮您开了吧。”
14. 真相
陈金打开盒子,将盒子摊开在苏沅卿面前。
恍然入眼的,是几颗莹润的玉珠,莹白泛蓝,上头似是带着些细小孔隙。
苏沅卿手抚了上去,这珠子触之生温,那上头还隐约泛着些清香。
是南国东熙的珍宝,蓝月玉。
现今天下,共有三国五城二十四郡,其中三国势力最为强盛。
苍澜国是近百年来才建立的新国,而那南边的东熙国和东边的冥落国则是千年古国,底蕴深厚。
这蓝月玉便是东熙国的顶级玉料之一,稀世罕见,一小块便是价值连城。
虽说这些珠子不是很大,但也算得价值不菲。
那些珠子旁边,放着一朵风干的红色相思花,上带金纹,香气馥郁,是最顶级的品相。还有几株白首草和回清芝,品相也皆是上乘。
若是用这蓝月玉和相思花制成相思引,说是天下间最好的相思引,倒也算得是名副其实。
以此作为定情信物送给萧清辞,再好不过。
“确是上乘之物,”苏沅卿放下珠子,回首瞧向陈金,“陈掌柜,可方便让我这侍女查探一番?若是无甚问题,我便要了这相思引。”
陈金笑着,声音恭敬,“郡主请便。”
苏沅卿笑着颔首,目光示意青颜上前。
青颜是萧漱玉为苏沅卿培养的心腹之一,擅医懂毒。
她走上前去打量了一番盒子里的东西,又将它们拿起轻嗅。
约莫半炷香后,青颜便退回到苏沅卿身边,俯在她耳边道:“郡主,都是无毒之物。”
苏沅卿将盒子合上,对陈金笑了一下,道:“陈掌柜,这相思引我要了。“
“多少银两?”
陈金对着她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
“郡主,您是要我们揽仙居给您将相思引加工完后送到府上,还是您带回府上自行处置?”
“我带回府上便好。”
苏沅卿话音刚落,青颜便走上前去,将银票递给陈金,将盒子合上后抱在怀中。
“多谢掌柜招待。”
苏沅卿施然笑了一下,随即唤着青颜回府。
陈金见状,似是想送二人出门去,却不曾想,苏沅卿竟是回首轻笑,眸光潋滟道:“不必了,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沅卿多谢相助。”
陈金闻言,愣住一瞬,随即便笑出声来,对着苏沅卿作了一揖:“郡主慢走。”
青颜瞧见此景,迷迷糊糊地跟着苏沅卿登上马车,不知过了多久,才忍不住地疑惑问道:“郡主,您跟揽仙居的主子认识么?”
苏沅卿抚着那盒子上的青槐绕云纹,唇角轻勾,神思飘远:“嗯,一位故人。”
与此同时,揽仙居二楼尽处的包厢内,陈金一改在苏沅卿面前的敦厚模样,颇为轻快地踏步进去。
待瞧见那里头作画的布冠公子,他快走两步,将那公子手上的画笔夺去,又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一边脱着几层的厚衣一边埋怨:
“这身伪装可真是重,热死我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个敦厚面善的掌柜就变成了一个笑容恣意的异瞳少年。
“阿慕,你暴露了。”
“她猜出那相思引是你的手笔了。”
君慕的画笔被他夺去,只得无奈笑笑,一双琉璃清瞳内泛起笑意:“无妨,我将青槐绕云纹做在上头,就是为了让她猜出来是我。”
“总归我也费心费力了,总不能一直当个哑巴吧。”
说罢,君慕回首看向那窗边坐着的霁月公子,声音调侃:“您说是吧,太子殿下?”
自那次扶月楼一事后,萧清辞派人前去查探萧暮归的行踪,却一不小心查探到那扶月楼的主子是一位故人。
所以……
他便请君慕帮了个忙。
“呵。”
萧清辞坐在窗边,瞧着苏沅卿的马车渐行渐远,轻笑一声后转身,声音冷清:“君慕,你要是再这么多话,就把收我那一万两银子还来。”
“欸——”
君慕将自己的荷包捂住,有些紧张道:“苏沅卿已经将相思引收了,这钱是我应得的。”
“我可不像你萧清辞,分明将所有事都做了,可偏生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求。”
说罢,似是好奇又似是调侃,君慕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手托腮,颇为戏谑地笑道:“不过我倒确实好奇,你为何要这般麻烦地设局,就为了将这相思引给她?”
“这不是你们苍澜中女子给男子的定情信物吗,你这么上心作何?”
君慕确实是颇为好奇。
那蓝月玉可是君慕自己玉佩上取下来的,用的是顶好的材料,还有那相思花和诸多配材,也是揽仙居费心筹集来的。
以这般原料做出的相思引,虽说尚未加工,但君慕开出的一万三千两并不算多。
可偏生……
萧清辞害怕苏沅卿花钱太多,又怕一分不收倒让她察觉背后是他在授意,便将一万两先给了君慕,给苏沅卿开价三千两。
如此费心,却不让二人言说,将这所有人情都给了君慕。
着实拧巴。
萧清辞轻叹一声,冷清的眼眸中带了些孤寂和感伤:
“若是太麻烦了……她恐怕,就不会再愿为我费心了吧。”
“总归,这些东西,都是我算计来的。”
“你若是不说,又怎知,她是不是愿意的呢?”君慕略有些不解,“你们二人的相处倒真是气人,饶是我行走天下,倒也就见着你们这一对了。
萧清辞却是未曾言语。
他将目光重新投在窗外,瞧着那街尾早已变成个黑色小点的马车,眸光复杂,懊恼和爱意混在一起,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叹,消逝在春风之中。
-
半月后,太子府。
今日是太子的及冠礼,府内聚了各方来客,贵族世家的公子小姐、各怀心思的朝中众臣、还有那宫中不甚常见的皇子公主们,皆是聚在了这太子府。
因得是太子及冠,诸位宾客早早便聚在了此处,或是谈笑风生,或是相互试探,还未等萧清辞出来,便已迫不及待地攀谈起来。
“今日太子及冠,说是皇上要亲自来给太子加冠呢!”
“那可不是!这诸多皇子之中,太子殿下独得圣眷,便是陛下都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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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的政事交由殿下了,这今后多半……”
“欸,你们看,那不是九皇子萧暮归吗?他今日竟是也来了!”
“还真是,九皇子前些日子不是在扶月楼传出丑闻,被陛下禁足了么,今日这是放出来了?”
“这谁知道?这九皇子前脚才求娶嘉宁郡主,后脚便闹出丑闻,真是连太子殿下一根指头都比不得!”
“欸,九皇子还在那儿呢,好歹是天皇贵胄,还是别太过分了。”
……
前院里宾客繁多,喧嚣的交谈声直冲云霄。
在那后院处的一座亭内,却是幽然僻静,与前处截然不同。
那亭中有一石桌,上头摆着棋盘。
身着雪衣的冷清太子执着白棋,蹙眉思索着棋路,待窥清棋路,便轻拢衣袖,不紧不慢地将棋落在棋盘上。
霎时,黑棋被白棋全然包围,满盘皆输,再无返生之机。
一把折扇被甩到棋盘上,所有的棋子便尽数弹了起来,落得满地都是。
“小爷不下了!”
洛逸之穿着冰台色锦袍,头戴银冠,翩翩俊逸,却因得他眉眼间带着的些许怒气,将他的一身淡然气质减了两分。
洛逸之把折扇拿了回来,打开对着自己的脸疯狂扇动,怒气冲冲地对着萧清辞道:“二十三盘,不过一个时辰,小爷足足输了你二十三盘棋!”
“你让我赢一盘能死么!”
洛逸之虽说玩世不恭,是宸京有名的纨绔小侯爷,琴书画样样不通,却唯独下得一手好棋,在宸京少有敌手。
但自从遇见了萧清辞后,前前后后他们下过数千盘棋,他竟是从没赢过一盘。
萧清辞坐在椅上,眉目冷清,气质矜贵。
他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水,对着身旁的萧凌淡淡说道:“萧凌,把棋子捡起来,孤和洛小侯爷再下一盘。”
洛逸之被气得笑了一下。
他将折扇朝萧清辞丢去,骂道:“萧清辞,不就是你那心上人郡主还没来么,你不去找她,却一个劲儿地来欺负小爷我!”
“见着她没来,你又嫌弃外头嘈杂,便硬生生拖着小爷来陪你下棋,却连让我赢一盘都不愿意,还有没有天理了!”
萧清辞将迎面而来的折扇接住,正欲言语,却被一个匆匆跑来的黑衣暗卫打断。
那暗卫自外头匆匆跑来,被黑色发带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见着萧清辞和洛逸之,她便单膝跪地,声音恭敬:“见过殿下,见过洛小侯爷。”
萧清辞将折扇给洛逸之丢了回去,垂首问着那底下的暗卫:“萧柳,贸然前来,所为何事?”
“回殿下,郡主已到府上。”
萧清辞闻言,放下手上的茶盏,瞬间便站起身来,匆匆地从亭中走了出去,直往前院而去。
萧凌和萧柳也跟着萧清辞走出亭子,不过短短几息时间,这亭子里头就独留着还愣愣地拿着一把折扇的洛逸之。
“呵。”
洛逸之认命般地弯腰将棋子捡回石桌上,愤愤的声音在空旷亭子中显得格外明晰:“重色轻友的家伙。”
“活该你没朋友。”
15. 及冠
苏沅卿方才踏进太子府,还未走几步,便瞧见萧清辞自前处走来。
他身穿雪衣,眉目冷清,清风霁月,连走动时掀起的衣角都带着无边的俊逸风姿,貌盛宸京,皎若谪仙。
但萧清辞走动的步伐,却是越迈越快,银冠束着的墨发微乱,在瞧见苏沅卿时,眼底瞬间泛起涟漪,将他那一身冷清气质给消了几分。
“殿下。”
苏沅卿对着萧清辞行了个礼,头上簪着的那根白玉桃花簪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她将自己绣的那个香囊拿了出来,递给萧清辞。
霎时,清香馥郁四周,有些鼻子灵的闻着相思引的味道,纷纷侧过头来瞧向两人这边。
苏沅卿盈盈一笑,灿若春霞:“祝殿下生辰安康。”
“多谢郡主。”
萧清辞将那香囊接着,小心翼翼地准备收起来,却在目光晃到那上头的图案时,脸上神色呆滞了一瞬。
“欸,苏沅卿你来啦?”
洛逸之晃晃悠悠地自后头走来,手上的折扇不时地摇晃两下,发丝随着清风在空中晃动着,眉眼轻佻,自带一股俊逸风流。
见着苏沅卿,他把手上折扇合上,走过去跟她埋怨道:“你可总算是来了,你不知道他萧清辞刚刚是怎么一副……”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身后传来一股莫名的寒意。
洛逸之抿了抿嘴,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转身看向萧清辞,正想开骂,却见着那人手上拿着一个香囊。
直到这时,洛逸之才倏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香。
“欸,这个里头装着的是相思引吗?”洛逸之坏笑着探过头去,却在看到那上头的图案时,呼吸一窒。
他转头瞧向苏沅卿,有些犹疑,却还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开口试探问道:“苏沅卿,这上头绣的东西……”
“是蛇还是狗?”
听着这个熟悉的问句,苏沅卿阖了阖眸,脸上的笑意渐消,有些无奈地道了句:“……是龙。”
“这玩意是——!?”
洛逸之瞪大眼睛,手上的折扇都惊得差点拿不稳。
他看了眼苏沅卿,又看了眼那香囊,然后又看了眼苏沅卿,嘴上嗫嚅着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未开口,便被萧清辞挥手拂到一边,萧凌借势便捂住了他的嘴。
“苏……唔唔唔唔!”
苏沅卿察觉到眼前有个黑影,长睫轻颤,一睁眼便瞧见萧清辞站在她的面前,逆着阳光,瞧不清面色。
她以为是那香囊绣得太过丑陋,便将脸别开,颇有些不自然道:“那个……这个香囊是我亲手绣的,但我不擅绣工,虽然改了许久,但也只能绣成这样了。”
“你若是不喜,那便将它丢了吧,我再为你寻个及冠礼来。”
“呵——”
萧清辞轻笑出声,苏沅卿抬首看去,便瞧见那人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容潋滟。
“谁说我不喜?”
“凡是你给的东西,我都欢喜。”
听着这话,苏沅卿怔愣在原地,便是那一旁的萧凌和挣扎着的洛逸之,也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向萧清辞。
刚刚那话……是萧清辞说出来的?
是她那个一向面冷嘴毒的仇家太子说出来的?
苏沅卿有些摸不准萧清辞的心思,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跟他保持了些距离。
萧清辞见状,眸色微沉,随即轻笑着俯身在苏沅卿耳边,压低声音道:“郡主,您也不想让外人发现你我二人的计划吧?”
“这宸京之中两情相悦、求亲定婚者甚众,你可曾见过几人,像你我这般疏离的?”
苏沅卿眼下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做戏,这她倒是擅长。
“殿……清辞。”
苏沅卿半路改了称呼,杏眸微闪,唇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却又被她很快压下。
只见她从萧清辞手上将香囊拿了回来,玉腕轻斜,笑容纯澈:“清辞,既是欢喜,那不若我现在就帮你把这香囊系上。”
“叫这满府宾客,都知晓你是谁的人。”
萧清辞眼中笑意潋滟,满身冷清似是化作了春水,竟是莫名带了些柔和之色。
他看穿了苏沅卿的捉弄心思,却是不言。
正值盛春,太子府上种着的花树开了许多,伴着清风一吹,落英缤纷,漫天春色。
一片桃红花瓣落在苏沅卿耳尖,衬得她肤若凝脂,面若桃李。
萧清辞伸手过去,有些微凉的指节触在苏沅卿的耳尖上,她轻抖了一下,耳畔瞬间泛起微红,竟是比那花瓣的颜色还要娇艳。
她颤着声问:“你要作何?”
萧清辞轻笑地捻了捻手上的花瓣,道了一句:“落花逢卿,牵临吾心,一时情难自已,望卿卿勿怪。”
说罢,他又将苏沅卿的手握住,放在他的腰间,微沉的声音像是带着钩子:“不是说要帮我把香囊系上吗?”
“既是卿卿如此热情,那我也只能——”
“任卿摆布。”
“嘶——”
周遭宾客不知是何人先倒吸了口凉气,将这四处的黏糊氛围给散了些许,也将那些目瞪口呆之人给叫回了神。
“那……方才那人是太子殿下?如此温和的殿下我还是第一次见!”
“那可不是,我为官几十年,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也从没见他这般笑过、说过这般言语,这嘉宁郡主当真是将殿下治得死死的。”
“殿下和郡主可真是般配!郎才女貌,就连家世也登对。”
“这近乎十年的仇家竟是就这般变了情人?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欸——虽说殿下和郡主少时是仇家,那也是青梅竹马不是么?他们二人定是自少时便生起的情谊!”
“这话倒对。”
……
眼见着及冠的时间就快到了,萧凌放开洛逸之,上前去在萧清辞耳边耳语了两句,萧清辞随即点了点头,继续垂首笑意吟吟地瞧着苏沅卿。
洛逸之甩了甩被压得麻木的胳膊,一手拿着折扇,一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颇为无语地瞧着萧清辞那副模样。
“真是能装。”
-
苏沅卿最终还是未能将那香囊给萧清辞系上。
因为萧清辞先前穿得那一身雪衣并非礼部原先准备的及冠锦服,总归系上去还得换下来,就不多此一举了。
不过多时,萧琛也到了太子府。
萧清辞向苏沅卿告别,回去换了及冠锦服,随即便正式开始了这及冠礼。
苏沅卿坐在位上,瞧着萧清辞始加、再加、三加,最后,萧琛为他取字为文珩,文与辞意对,珩则是有君子如珩之意。
“萧文珩……”
苏沅卿喃喃,随即轻笑一声,果真与上一世无甚差别。
不过——还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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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久了的萧清辞好听。
萧清辞换了那身简单雪衣,身上穿着滚金四爪龙纹长袍,宝珠琳琅镶嵌其上,他现今加冠已毕,头戴金冠,满头墨发束于头顶,目光凛凛。
若说先前的萧清辞一身雪衣,半散墨发,端的是清风霁月,皎然若仙,那现今他的这般模样,便是傲然矜贵,睥睨众生,举手投足之间,隐约已经有了三分帝王之威。
苏沅卿瞧着,思绪隐约间回到了前世。
那时,她已经成了萧暮归的九皇子妃,萧清辞身着玄色滚金长袍,眉眼冷清,神色冰冷得像是腊月深潭里的寒冰。
他将她拦在御花园畔,苏沅卿有些愤怒地瞪着他:“萧清辞,你干什么!”
萧清辞扯着她的胳膊,垂首看她,声音阴骛:“苏沅卿,你的脑子被狗吃了么?你要谁不好,非得嫁他萧暮归,你看不出他对你有所图吗!”
萧清辞指节攥紧,手背上凸起青筋,不过须臾便将苏沅卿的手腕攥得泛红,苏沅卿吃痛,却怎的都甩不开他的手。
索性一了百了,她也放弃了挣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萧清辞,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对我指手画脚。”
“我现今是你九皇弟的皇子妃,你出于何种身份,对我说这番话?”
时间太久,苏沅卿早已忘却了当时萧清辞之后对她说过的话,只依稀记得,那人拂袖离去时,手腕上的一根红绳明晰,分明还是那般冷清的模样,背影却藏着无边的落寞与孤寂。
就像是……被人丢弃了的幼犬。
倏忽,苏沅卿回过神来,猛地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努力平复眼底无端翻涌的心绪。
她真是疯了。
竟然能把萧清辞想成一只狗。
若是让萧清辞知道了,怕是又要逮着机会找她索要赔偿了。
思及此,苏沅卿又想起了那个香囊和相思引,那香囊虽说绣得不甚好看,却也是她一针一线,绣了改了许久才做好的。
她两辈子里头一次给别人做这个东西,竟然还是萧清辞自己讨要来的。
还有方才门口处的那一番拉扯……
苏沅卿面色微红。
倒是她想错了,萧清辞才不是什么狗,他就是只狐狸,一只人前冷清,却对她疯狂舞爪的老狐狸。
萧清辞面上跟宾客谈笑风生,实则一直在用余光偷偷瞧着苏沅卿。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苏沅卿面上的笑容不减,眼底的神色却是由欣赏到冷沉再到气愤,耳根还泛起了可疑的微红。
萧清辞轻笑一声,冷清神色似水般溶解在唇间笑意里,将面前正与他攀谈的新科探花给吓了个彻底。
那探花郎有些犹疑地唤了句:“殿下?”
萧清辞闻言,恍然回神,面上笑容收敛,又恢复了那般冷清疏朗、清风霁月的翩翩模样,直叫那旁边看穿一切的洛逸之又翻了个白眼。
萧清辞这家伙莫不是被夺舍了?不然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因得是太子嘉礼,众人情绪都颇为高涨,将萧清辞围着,或是单纯说些吉祥话祝福,或是不断跟在他身后拍马屁,想要以此讨好萧清辞。
殿内一派祥和。
唯有那角落之人,双拳紧握,目光森冷的看着这幅场景。
然而不过几息,他伸手举起茶盏,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唇角也随之勾起不屑的弧度。
“萧清辞,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16. 中毒
戌时将近,礼宴已毕,府内宾客渐渐散尽。
经萧琛勒令,萧清辞将苏沅卿送至门口,立在马车一旁,瞧着她和青颜步上马车。
苏沅卿坐上马车,掀开帘子,本事是瞧一眼萧清辞走了没有,却怎料她一抬眼,便直直地撞入那人冷清潋滟的桃花眸中。
月华如水,萧清辞身上锦袍未换,皎洁月光笼在他的身上,矜贵冷清。
眼尾一颗红痣被月光照得明晰,见着苏沅卿瞧来,他眉眼轻扬,冷清声音中染了些笑意:“怎的,郡主舍不得孤?“
苏沅卿目光顿了一下,心尖微颤,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谁舍不得你,本郡主现在就走。”
说罢,苏沅卿将车帘放下,对青颜道了句:“青颜,走。”
“是,郡主。”
车夫闻言而动,马车驶往丞相府,渐行渐远。
萧清辞仍是立在门前。
明月皎皎,似水清寒,他站在月下,清风拂动,衣袂翩翩,瞧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街角尽处,他才轻笑一声,冷清声音融化在风里:
“是我舍不得你。“
马车上,青颜努力压着唇角的笑意,被苏沅卿瞧见,便曲指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这丫头,笑什么?”
“上次那簪子的事,本郡主还未跟你算账呢。”
青颜闻言,立刻敛下笑意,佯装正经道:“郡主,青颜不笑了,您别跟奴算账了,成不?”
说罢,青颜还用手比了个捂嘴的动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笑了。
苏沅卿轻笑出声:“你……”
倏忽,苏沅卿面色突变,脸上笑容敛去,猛地将青颜往旁边推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地从苏沅卿耳边擦了过去,在她的耳畔划开了一道小口。
青颜神色焦急,赶忙唤道:“郡主!”
那些箭矢直直地穿进马车后壁,半个箭身露在车外,甚至将四周木料都震出裂纹,可见那射箭之人力道之大。
若是方才苏沅卿她未能察觉,那今日她跟青颜,必定有一个将命丧于此。
苏沅卿眸光微暗,鲜红的血珠自伤口沁出,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使力将那箭矢自马车后壁中拔出,细细观察着箭身。
青颜被苏沅卿方才这模样吓到了,赶忙跑过来,将苏沅卿双臂抱住,来回转着看:“郡主,你有没有事啊!”
待瞧见苏沅卿耳上的那个伤口,青颜顿时焦急起来,从衣袖里掏出一瓶伤药和一副银针,声音颤抖:“郡主您出血了!您快别看那箭了,让我来给您包扎一下!”
苏沅卿淡淡地瞧了青颜一眼,随即按住青颜的头,止住她的动作。
待青颜将焦躁平复下来,苏沅卿将箭矢丢给她,轻声道:“不必担心,我无事,你回府查查这上头有没有毒。”
“是。”
青颜正色起来,对着箭矢细细观察一番,见着并无异样,便将箭头折下收好,准备回复查验,上头是否带着些无色无味的毒素。
就在这时,马车外瞬间闪出几个人影,几人单膝跪地,为首那人更是声音挫败:“元亭护主不力,让刺客逃脱,请郡主降罪。”
“起来吧。”
苏沅卿掀开车帘,瞧着马车旁齐齐跪地请罪的几个暗卫,声音淡淡:“那人内力深厚,不亚于元亭,且早有准备,逃脱也实属常理。”
“但是——”
苏沅卿抬首,看向那远处屋檐上正纷繁而来的刺客们,红唇轻勾:“那些刺客,我要你们全都活捉回来,一个不留。”
“属下遵令!”
还未等那群刺客凑近马车,便惊恐发现自己的面前都站了一个目光沉沉,面色冷肃的黑衣暗卫,一开打便是杀招,却藏着力道,只待生擒。
不过须臾,那群刺客便被擒住了大半。
苏沅卿满意地勾了勾唇,将车帘放下,对前头的车夫唤道:“回府。”
“是。”
苏沅卿阖眸靠在马车壁上,脑中闪过那箭矢上的一处微不可察的图案。
前世她是他的皇子妃,对那个图案再了解不过。
竟是还找了刺客来刺杀她?是打算鱼死网破,得不到便要毁掉么?
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那车夫对着里头轻唤道:“郡主,到了。”
苏沅卿睁开双眸,便瞧见青颜将东西收拾完全,一跃跳下了马车,立在一旁等着将她扶下来。
苏沅卿将手搭在青颜手上,缓缓步下马车。
现今天色已晚,四周昏暗,苏沅卿瞧着那府墙门檐,眉心微蹙。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感觉这府上……
倏忽,似是想起了什么,苏沅卿的双眸瞬间瞪大,略有些惊颤地回头,便发现青颜倒在地上,而那个车夫则是瞧着她,咧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郡主果真敏锐。”
车夫的声音变得有些玩味和慵懒,竟是一个年轻的青年音色。
他瞧着苏沅卿,虽是未撕开面上的伪装,气质却已然不可与先前相比,他眼中闪过玩味的笑:“可惜啊,你发现的太晚了。”
苏沅卿感觉后脑勺被人猛地敲了一下,不过几息,她便眼前发黑,昏然倒地。
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恍然之间,瞧见了那人唇角扬起的邪肆笑意。
“计划成功。”
-
清风为伴,明月高悬。
此时一处卧房内,珠帘和床幔被清风吹得轻晃,皎皎银华似水,透过窗棂漫入室内,将这卧房四壁照得透亮。
床幔被清风掀起,月光透了进去,照在里头正昏睡着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容貌昳丽,明媚纯澈,此时却细眉紧蹙,似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额上不断冒着细汗。
苏沅卿的意识渐渐苏醒,便感觉后脑处传来钻心的疼,不过几息,她便羽睫轻动,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哪里?
映入苏沅卿眼帘的,是一处陌生的地方,但好似又隐隐透着些熟悉,像是上辈子便在哪里见过。
“沅卿,你醒了。”
温和如玉的声音自珠帘后方传来,苏沅卿听见那声音,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红绸在了床沿之上,让她动弹不得。
她眸光冰冷地看着那红绸床帐后的身影,冷笑一声道:“萧暮归,你果真是只会用这些腌臜手段。”
“用刺客将我的暗卫都引走,从而将我的车夫掉包,进而将我绑来,你倒是好算计。”
萧暮归轻笑,将手上茶盏放在桌上,瞧着那床幔后不断挣扎的身影,侧首笑得温和。
“总归是不如沅卿的。”
“不仅暗中在皇宫内除掉我的眼线,还派人将那事告诉父皇,叫我在这九皇子府内禁足了半月有余。”
思及此,萧暮归伸手拨弄着床幔前的珠帘,声音温润柔和,眸光却漆黑得像无边的深潭:“本殿自是比不过沅卿智谋无双,自然只能用些腌臜手段。”
“若是这样便能将你留在我身边,我萧暮归也算此生无憾。”
“萧暮归,少装了。”
苏沅卿懒得跟他虚与委蛇,“你把我绑来,究竟想干什么!”
萧暮归起身,走至床边将床幔掀开。
他穿着一身素衣,头发拿绸带半束,五官柔和,笑容温朗,瞧着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实则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毒蛇。
他俯下身去,微凉的指节轻触苏沅卿的脸庞,苏沅卿侧首想要躲闪,却因得四肢被束缚,叫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萧暮归的指节抚上她的侧颜。
萧暮归的手指在苏沅卿侧脸上游移,他唇角的笑容扩大,状若痴迷,轻声道:“沅卿,我不是在宫宴上告诉过你么。”
“我心悦你啊。”
“自很久很久之前,就心悦你。”
“呵。”
苏沅卿冷笑,“萧暮归,你说的话中有几分是真,你自己知晓。”
“别把谎话说久了,便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萧暮归眼底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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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笑容依旧温和,渐渐俯身在苏沅卿耳畔,低声喃喃:“沅卿啊,我们二人自幼相识,为何你要这般想我呢?”
“我这么喜欢你,你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喜欢我?”
苏沅卿狠狠地挣了一下,左手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她却丝毫不顾,只是将自己和萧暮归隔开一段距离,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神色不屑:
“你配吗?”
萧暮归的动作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周遭的空气似是瞬间便凝滞住了,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萧暮归倏忽起身,仰头大笑起来,温和的面容扭曲,墨发被清风吹动,在空中轻扬着,形如鬼魅,状似疯魔。
“对啊,我不配。”
“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是他萧清辞的,不管是父皇还是你苏沅卿,你们都向着他。哪怕是我费劲心机装成温和的样子讨好你们,你们也不屑一顾。”
萧暮归回首,温和的假面被褪了下去,笑容转而变得邪肆:“沅卿,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你和萧清辞退婚,做我的九皇子妃。”
“我可以跟你保证,今生今世,唯你一人。”
“这算哪门子狗屁交易!”
听着这人无端的话语,苏沅卿心间直泛恶心,厌恶地看着萧暮归:“让我做你的九皇子妃?简直是白日做梦!”
“沅卿先别急着拒绝我。”
萧暮归轻笑,指节攀上床幔上的一根红绸,轻轻一拉,苏沅卿的上半身便腾空起来,与萧暮归四目相对。
萧暮归凑上前去,一身素衣和手上的红绸对比鲜明,他直直地看着苏沅卿,面上的笑意弥漫。
“你干什么!”
苏沅卿愤而挣扎,萧暮归却笑而不言。
待半盏茶过后,萧暮归启唇,眉目间染上疯狂的神色:“时辰到了。”
“什么……啊!!!!”
苏沅卿的手脚四肢传来蚀骨般的疼痛,宛如万千蚂蚁同时啃噬血肉,密密麻麻的疼痛蜿蜒而上,自四肢传向心脏,最后宛如一根铁锥凿入,剜心蚀骨。
不过几息时间,苏沅卿便疼得大脑空白,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自身上滑落下去,瞬间便将床褥打湿了大片。
疼痛似潮水般一股股涌来,苏沅卿的意识破碎,唇上被她咬出血痕,整个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意识不清之中,她生理性地流泪,整个人疼得颤抖,想要挣扎,却因得四肢被束缚,连动弹都很难做到,只能半吊在空中,喉咙嘶哑地呢喃:
“好……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场酷刑才终于结束。
萧暮归唇角轻勾,松手将绸带一放,苏沅卿便重重地落在床榻之上。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近乎疼晕过去,却仍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他轻笑着俯身,声音又恢复了原先的温和:“沅卿,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可还欢喜?”
苏沅卿唇角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萧暮归俯身在她耳边,便听到她气息奄奄,却仍是沙哑着对他道了句:“滚。”
萧暮归倒也不生气,只是立在床侧,笑得温润如玉。
“沅卿先别拒绝我,这毒药可是我特意寻来的奇毒,三个时辰发作一次,且一次比一次痛入骨髓。”
“并且,没有解药。”
说着,萧暮归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小药丸,温柔地放在她的唇边。
苏沅卿无力反抗他,只能被他掰着下巴,将那药吞了下去。
不过须臾,苏沅卿感觉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些,力气也逐渐在恢复。
“这是压制毒素的药,可暂缓毒药发作。”
萧暮归晃了晃手上的药瓶,“放眼这整个宸京,只有我身上有这药。”
说罢,萧暮归又俯身下去,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细细地擦拭着苏沅卿面上的汗珠,状似心疼道:
“沅卿,乖乖做我的九皇子妃吧。”
“这样,你就不必再受此苦楚了。”
17. 逃脱
苏沅卿闭着眼,面色苍白,却仍是不屑地轻笑一声,声音哑然:“你做梦。”
“唉,你说你这是何苦。”
萧暮归起身,将衣袍上的褶皱抚平,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走至卧房门口处,打开房门。
清寒的晚风席卷而来,苏沅卿浑身湿透,被这寒风一吹,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
萧暮归抬脚,在离开卧房之时,还是回首瞧了苏沅卿一眼,眉眼温和,声音润朗:“沅卿,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知明日,你是否还会这般嘴硬。”
说着,他歪了歪头,似是玩味地勾唇道:“我很期待呢。”
又是一阵寒风袭来,萧暮归将房门轻轻关上,似是怕苏沅卿着凉,还将那半开着的窗户也关了个严实,这才拂袖离开了这处偏院。
整间卧房密不透风,安静得惊人,漫天月色被拦在了门窗之外,三两烛火在空中摇摆着,将那周围的一小块区域照亮。
朦朦胧胧间,苏沅卿睁开双眼。
她偏了偏头,将身子尽可能地往旁边移动,被红绸缠得青紫的手腕轻转,自那玉枕底下,缓缓取出了一根白玉桃花簪。
这是方才她听见萧暮归声音时,便从头上拔取下来,瞧瞧放入玉枕下的。
所幸今日萧清辞及冠礼,娘亲为她特地梳妆了一番,头上钗环繁复,这一根白玉桃花簪在里头不甚明显,以至于萧暮归并非发现端倪。
苏沅卿的手腕费力弯折,将那根桃花簪送到了她面前。
她启唇咬住,便开始用簪子尖锐的顶端开始划弄她手腕上的红绸。
可惜这红绸缠得太紧,苏沅卿划破一层后还有一层,就这般一直来来回回地过了半个多时辰,苏沅卿的唇角都咬酸了,这才将左手腕上的红绸尽数划断。
苏沅卿大喜过望,甩了甩被缠麻了的手腕,便开始一个一个地解开剩下的红绸。
待红绸解尽,苏沅卿便准备起身。
却怎料,因得方才毒发和划拆绸带用了太多气力,她双脚才刚刚沾地,便一阵发软,最后竟是就这般倒了下去。
“扑通——”
苏沅卿摔倒的声响传入院门处正巡逻的一队侍卫耳中,那群侍卫身穿腰挂长剑,面上都带着个黑面具,此时后头的有个人侧首瞧向院内,对领头的那个侍卫道:“老大,那屋里头好像有声音。”
说着,那侍卫的声音里又带了些试探的小心翼翼:“那里头不是关的嘉宁郡主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领头的侍卫闻言,眉眼微蹙,轻斥道:“不过是个弱女子,不仅中了毒,手脚还都被绑住了,能出什么事!”
后头的那个侍卫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敢跟领队顶嘴,只得自己一个人垂首嘟囔:“那不是害怕万一嘛,嘉宁郡主那等高贵身份,现今又被殿下囚在此处,瞧殿下那般模样,想来是重要极了的,若是出了什么事……”
“我看你小子就是想借机偷懒,不想巡逻!”
领队对着那侍卫怒骂一声,随即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没好气地道了句:“我去瞧瞧情况,你们都给我好好巡逻去,不准偷懒,听见没!”
“是!”
一队侍卫接着举着火把四处巡逻,那领队则是沉着面色,一边骂着贼老天一边朝那偏院内走去。
待走至卧房门外,那领队贴耳俯在门前,听了半晌。
那屋内安静非常,分毫动静皆无。
领队心上存疑,照着殿下走时那等黑沉面色,嘉宁郡主定是还未答应殿下的要求,而现今这般安静……
不对!
那领队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进门四处张望了一番。
周遭安静地出奇,他往里走了几步,待瞧见那床幔后头的木床上竟是空无一人时,才恍然反应过来,瞬间脸色发白。
“快来……”侍卫领队颤抖着启唇,正欲大喊唤人。
“砰!”
一个玄玉摆件砸在他的后脖颈上,侍卫领队闷哼出声,缓缓转过头来,瞧见了略有些惊愕的苏沅卿。
“嗯?竟然还没晕?”
苏沅卿趁他不备,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许是砸到了要害,侍卫领队两眼发黑,不过须臾便昏然倒地,不省人事。
苏沅卿轻呼出一口气,又回去坐在了床榻上缓着气。
得亏她先前为了以防万一,叫元亭教了她隐匿气息和一些防身的本事,不然她逃跑一事就兜不住了。
苏沅卿手脚酸疼,方才用尽全部力气才给了那侍卫领队两击,以至于她现在有些呼吸不稳。
休憩片刻后,苏沅卿起身走近那地上躺着的人,将手上的摆件放下,试探性地拿簪子戳了一下那人的脸。
待确认他已然晕厥过去,苏沅卿便唇角轻勾,心上生了一计。
-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
整座府邸内十分安静,除了侍卫巡逻时踏踏的走动声外,再也听不着什么别的声响。
自那一处偏院内,走出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侍卫,身上套着一件黑色劲装,虽是合身,但总感觉有些许不协调。
苏沅卿踏了踏脚底的布靴,略有些不舒服地耸了耸肩。
这是她当年去荒栖宴时跟君慕学的乔装手法,将轻薄布料折成数叠塞入鞋底,以此增高些许,身上也多叠些薄件衣服,或是将布料撕扯成条缠在胳膊肩膀等地,伪装出肌肉纹理,若是还有些不像,便用发型作为修饰遮掩。
幸亏这侍卫有面具,倒还不需要她费心去遮掩容貌,只需掩盖身影即可。
苏沅卿头上钗环尽褪,一头青丝拿那侍卫领队的玄色发带束起马尾,几缕碎发散在身前,遮掩着肩颈上乔装后的些许瑕疵。
苏沅卿脚下仍是疼痛,手腕间青紫交加,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她握紧了手上的白玉桃花簪,将它藏在袖中,便学着那侍卫的动作向院外走去。
此时天色甚晚,府内昏暗,独留着那天上明月散着银光,将那四周景象照得清亮。
苏沅卿凭着前世记忆,沿着墙角的黑暗处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她逐渐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仍是咬着牙往九皇子府邸内那个不甚显眼的偏门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打着哈欠的侍卫自前方走来,对着墙面伸了个懒腰,目光困倦。
“终于巡逻完了,回去睡——”
“欸,老大?”
那侍卫有些疑惑地瞧着前方墙角处的黑色影子。
那个发带和衣服上的纹路,分明是老大身上独有的,那人的身影也像极了老大,但为何,却瞧着背影那么虚弱?
侍卫揉了揉眼睛,再朝着那墙角定睛一看。
却发现,那原先还在那处的黑色影子,竟是瞬间便没了踪影。
凭空消失了?
不对,应该是我太久没休息,出现幻觉了。
那侍卫憨憨一笑。
他就说嘛!老大不过去偏院查探了一番,怎么可能一回来就这般虚弱?
绝对是他看错了!
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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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休息为好,免得过会儿又出现幻觉了。
听着那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沅卿匿在墙后,轻松了口气。
她阖眸倚在墙上,腿上一阵发软,近乎瘫倒在地。
倏忽,苏沅卿感觉身上一阵发痛,许是因为力气用多了,那体内的毒素按耐不住,正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痛楚像针一般刺激着她的脑海,让她的神思渐渐变得模糊。
她咬了咬牙,将袖中的簪子掏出,往自己的胳膊上就是一刺。
霎时,一股尖锐的疼痛压过了毒素的侵蚀,让苏沅卿瞬间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她抬首瞧向不远处的偏门,强行压着疼痛朝外处奔去。
此时街上早就空无一人,连一处灯火都见不着影。
苏沅卿趁着月色在街上走着,踉踉跄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色也忽明忽暗。
不知走了多久,她撑不住了,终是在一处恢弘府邸前倒了下去,手里紧握着的那根白玉桃花簪上还染着鲜红的血迹,随着她的动作划在一旁的石狮子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门倏忽打开,一道少年音色自里头响起,含着些疑惑和怒意。
“什么东西……”
-
与此同时,太子卧房内。
“什么叫失踪了?!”
伴着一声怒吼,那底下跪着的萧柳和青颜同时打了个哆嗦,青颜颤颤巍巍地抬头,脸上泪痕遍布:
“太子殿下,我和小姐在回府途中被刺客追杀,身边的暗卫们便尽数去围剿刺客。”
“却怎料,我们的车夫竟是被换了!”
说着,青颜突然又哽咽起来:“待我醒来之时,便发现我被人丢在路旁,而郡主……就失踪了……”
“我要怎么跟公主和老爷交代啊……”
萧清辞还穿着寝衣,身上随意披了件竹青外衣,头发尽数披散着,边上地墨发还有些杂乱,显然是方才睡下便被叫了起来。
他此时面色冰冷,目光沉沉地瞧着萧柳:“萧柳,青颜没有武功便罢了,你是孤千挑万选去保护卿卿的,你来告诉孤,你怎么让她失踪的!”
“孤要你何用!”
萧柳从未见过萧清辞发过这般大的火,赶忙垂下头去,声音惶恐:“最先有一刺客刺杀郡主,萧柳便一路追去,却怎料他武功高超,萧柳一时不察,便……”
“跟丢了。”
“待回去时,郡主的马车便不见了踪影,萧柳以为郡主回了府上,便去丞相府等,可却迟迟未见郡主归来,属下这才回来禀报。”
“如此说来,你不但弄丢了卿卿,连刺客都给追丢了。”
萧清辞蹙着眉,冷笑一声,曲着指节在木桌上轻敲,“你说说,孤该如何罚你。”
站在一旁的萧凌瞧见萧清辞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俯首瞧向底下跪着地同伴,终是叹了口气,跟着跪在地上。
“殿下,发生如今这事,萧柳自是万死难辞其咎。”
说罢,萧凌回头看了眼萧柳,又说道:“但当务之急,应是派人将郡主寻回,萧柳擅长追踪,不若让她先去找寻郡主,而后再另行惩处。”
萧清辞唇角轻勾,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他瞧着底下跪着的萧凌,声音冷肃:“萧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孤做事了?”
“殿下!”
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自外处跑来,随即跪在地上,高声唤道:“殿下,郡主方才晕倒在了府门前!”
“现今身体抽搐,流汗不止,恐性命垂危!”
18. 问药
“踏踏——”
萧清辞散发披衣,面露焦急,怀中抱着因为疼痛而不断轻颤的苏沅卿,指节因为紧张而不断地蜷紧。
“苏沅卿,苏沅卿?你能听见吗?你别吓我……”
萧清辞的步伐越来越快,瞧着苏沅卿的面色越来越白,心下一阵慌乱,近乎都要跑动起来,却怕苏沅卿身上受凉,只能压着心绪快步走向卧房。
青颜趋步跟着萧清辞,面上泪水横流,却仍是强装镇定,轻轻拉过苏沅卿的手把脉,面色越来越白,最后竟是有些崩溃地喃喃道:
“这不可能……不可能……”
“郡主分明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
萧清辞闻言,面色一变,单手将苏沅卿揽起,另一只手从腰间外衣上扯下一块令牌丢给萧凌,斩钉截铁道:
“萧凌,拿着孤的令牌进宫去太医院,快!”
“属下遵令!”
萧凌带着令牌朝太医院而去,萧清辞则是步履匆匆,待到了卧房门口,一脚便将木门踹开,丝毫没了那清风霁月、冷清矜贵的形象。
他将苏沅卿抱进屋内,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榻上。
萧清辞方才太过焦急,瞧见苏沅卿在地上瘫倒便失了所有分寸,慌了心神。
现在恍然一看,才发现苏沅卿的手腕上遍布青紫,左边胳膊处还有个不断渗血的小窟窿,而她的右手上,竟是还紧紧握着他送她的那根白玉桃花簪。
血迹足足染了簪身的一半,将那白玉簪子染得血红,触目惊心。
苏沅卿此时早已昏厥过去,身上细汗遍布,唇角甚至渗出了血迹,额上发烫,眉头紧蹙得近乎扭曲。
萧清辞坐在床榻边上,心上剧痛,声音逐渐变得颤抖:“青颜,你有没有法子能让你家郡主好受一些?”
“针灸,汤药,怎么都好,能不能让她不要这么痛了……”
萧清辞伸出手去,修长指节颤抖着,想要触摸一下苏沅卿苍白的面庞,帮她拭去眼睫上的汗珠。
倏忽,苏沅卿极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硬生生地将萧清辞的触碰躲了过去。
修长若竹的指节在空中蜷了蜷,终是收了回去。
一旁立着的青颜压下崩溃的心绪,阖了阖眸后便迅速将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和银针包取了出来。
青颜眼尾微红,哭过之后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
“殿下,请您让让。”
“我来为郡主施针看看。”
萧清辞起身立在一旁,青颜先是点了苏沅卿的穴将她定住,随后喂了她一颗解毒丸,一手施针,一手把脉,眉心紧蹙。
不行……还是不行……
不管把了多少次脉,都是命数将近的死脉……
青颜眼前发黑,眼睫轻垂,豆大的泪珠自脸颊上滑落。
她指尖微颤,又拼尽全力稳住,待给苏沅卿施了最后一针后,苏沅卿的身体总算不再疼得抽搐,但额上的冷汗却还是不住地往外冒。
青颜颓败地坐在地上,阖眸仰靠在床沿,薄肩轻颤。
她是长公主自小给郡主培养的侍女,长公主殿下救了她全家,又请神医后人来教她医术,如此大恩……
可她,竟然大意地让郡主被歹人掳走,而现在更是连郡主的命都保不住……
不行,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都要为郡主搏上一搏。
青颜的双手垂在身侧,握了握拳,眸中神色坚定,正欲起身继续为苏沅卿把脉。
倏忽,一阵叫唤声便划过长空,自门口处响起:
“欸欸欸——少侠你慢些跑,我这老骨头经不住……”
伴着“咯吱”一声响动,萧凌带着一个白须老者跑了进来,那老者衣装不整,头上的布冠歪歪扭扭,瞧着是刚从床上扯出来的一般,脸上满是迷茫。
萧凌往前一步,单膝跪地,将令牌举于头顶,唤道:“属下已将太医院院使请来,请殿下明示。”
易正站在原地,待听到“殿下”二字,身形恍然一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
随着视线渐渐往上,萧清辞冷若寒冰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
“易太医。”
萧清辞声音冷冷,易正一听,顿时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易正参见殿下!”
萧清辞方才见易正在那处站着发呆,现今又磨磨蹭蹭,眉心微蹙,却因得情况紧急,只是唤道:
“免礼,速来为嘉宁郡主诊治。”
易正听着萧清辞的话,脑中思绪百转千回。
嘉宁郡主为何会在太子府上?
且听殿下的语气,郡主似是在府上受伤了?可为何不先将郡主送回丞相府?
易正顶着萧清辞清寒的目光,敛下眼中神色,唤了一声“是”后便赶忙走到榻前,从怀中拿出块帕子,正欲搭在苏沅卿腕上为她诊脉。
床幔掀开,待见到苏沅卿的模样,易正这才知晓,为何殿下不先将嘉宁郡主送回丞相府,而是派人将他匆忙请来了。
苍白面色,细汗如雨,唇间已经隐隐有些泛乌紫,手腕间青紫遍布,胳膊上处还有一个不断渗血的伤处,深可见骨。
此等模样,若不尽快请名医诊治,怕是就无力回天了。
易正面露沉色,将帕子放在苏沅卿手上,赶忙开始诊脉。
过了良久,易正面色凝重,脸上渐渐沁出细汗,来来回回地不知把了多少次,但得出来的都是一个结果——
死脉。
照理说来,郡主气息虽弱,但还有些许生机,不该是此等脉象。
易正头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但不管来来回回把了多少次,他摸出来的都是死脉,无一例外。
易正对着萧清辞缓缓行了一礼,凝滞着音色,状若惶恐:
“殿下,郡主她……”
“恐是命数将近。”
倏忽,一把剑横在他的脖颈上,冰凉的剑刃触在易正的皮肤上,激得他浑身一颤。
萧清辞敛着眸子,眉心微蹙,声音寒凉:“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殿下饶命!”
易正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殿下,郡主她现在……毒入骨髓,近乎死脉,饶是微臣毕生行医,都从未见过此等病情啊!”
“易正,孤请你来,是让你给卿卿治病解毒,不是听你在这里哭丧的!”
萧清辞的剑刃缓缓往下,窗外的月光洒在剑身上,银光飒飒、寒光凛凛。
他将剑放在易正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声音寒凉:“孤不想再在你口中听到一个死字,你可知晓?”
“是,是,微臣知晓。”
易正垂下头去,连连点头,顿时跑到床榻之前,阖了阖眸子,想着最后再把一次脉——
嗯?
易正疑惑于手下的脉象,不知为何,方才不管如何把都是将死之脉,而今竟是渐渐恢复了生机,逐渐变得鲜活起来。
易正将手指移开,再观苏沅卿的面色,虽是依旧苍白,但唇上乌紫已经减退,眉心染着的痛色渐散,似是在逐渐恢复。
这……
究竟是何毒,才能做到此等地步?
“易太医,你可曾瞧出什么了?”
青颜凑上前来,想要将苏沅卿身上的银针取下,再施一次为她减轻痛楚。
却不料,待她触到苏沅卿的脉象时,突然指节一顿,声音颤抖道:“郡主,郡主的脉象……”
“竟是又恢复正常了?”
青颜面露喜色,易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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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立在一旁,蹙眉垂首,不做言语。
过了许久,易正方才对着萧清辞行了一礼,缓缓道:“殿下,依微臣愚见,郡主当是中了一种奇毒。”
“此毒没过一段时间便会毒发,痛入骨髓,而后又恢复正常,状若无事,但实则每毒发一次,都会消耗郡主的生机。”
“若是长此以往……郡主或是在毒发时生生痛死,或者便是在一日日的痛楚中生机散尽而亡。”
萧清辞立在床侧,瞧着苏沅卿缓和过来的面色,一双桃花眸恍若漆黑的潭水般冷肃,带着些许忧愁:“可有法子解毒?”
“此毒……”
易正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随即道:“微臣遍观天下医书,从未见过此种毒药,若是找到毒药来源,微臣或可一试,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毒之法。”
“萧凌,派孤的暗卫……”
萧清辞正准备吩咐萧凌带着暗卫们前去找寻线索,却被青颜打断了尚未出口的命令:“毒药……小姐先前曾被一只箭伤到了右耳!”
青颜的眼睛忽而一亮,她自袖中随身的小兜里掏出那个被手帕包住的箭头,将其递给易正:“易太医,这便是那只箭的箭头。”
易正接过箭头,对萧清辞道:“微臣这便拿去查验,看看上头是否有毒素。”
见萧清辞点头默许,一直跟在几人身边的萧柳便将易正带到太子府的药房内,青颜见状,便也急急地跟了上去。
“我也去!”
待几人离开,整个卧房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月华似水,皎皎银光顺着窗棂洒在苏沅卿的面上,晶莹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浅淡光泽。
萧清辞坐在榻上,拿手帕细细擦拭着她面上的细汗,敛眸叹息,声音温柔:“卿卿,别怕。”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清风袭来,榻前的床帐被风吹得摇晃,玄色的锦缎帐幔划过萧清辞的侧脸,与他披散的发丝一起共舞,衬得他皮肤冷白,如仙似妖。
“萧凌。”
“去把萧散召回来。”
“再令府上所有闲着的暗卫,将宸京所有有名气的医者暗中寻来,切勿叫旁人发现。”
萧凌行了一礼,“属下遵令。”
随即一个时辰里,太子府的暗卫们将宸京近乎所有稍微有点名气的医者皆数找来,一个一个地为苏沅卿把脉诊治。
然而,不论是针灸圣手还是一方名医,待把了苏沅卿的脉象和听了易正的描述之后,皆是摇了摇头。
“这毒闻所未闻,草民着实无能,尚不能解。”
“恕草民无能。”
“微臣无能。”
“殿下,草民无能。”
……
一个又一个医者来了太子府,又一个接一个地被送了回去,萧清辞坐在榻上看着,面上的神色愈发冰冷,眉眼冷清得像是深冬时的寒冰。
萧清辞冷笑一声,“无能……无能……他们究竟还能干些什么?”
他倚在床脚,头一次如此挫败。
为什么……
他分明已经跟她定婚了。
他分明——就快拥有她了。
一滴清泪自萧清辞的眼角滑落,晶莹的泪珠和眼尾的红痣相互映衬着,为他冷清的面容染了三分破碎。
“太子殿下。”
一声飘渺的声音自外处传来,如仙音邈邈,带着清润温和。
萧清辞抬首望去,只见外面走来一人。
那人银发竹簪,踏月而来。
一身简白素衣,一双琉璃净瞳,鹤发童颜,皎皎兮若天上人。
待跨至室内,那人行了一礼,仙风飘飘,眉目清隽:
“在下陌上,应君慕之邀,前来相助。”
19. 浮生
细雨濛濛,云遮天幕。
轻斜的雨丝打在青竹之上,青翠的竹叶晃悠着,聚在上头的雨点凝成一滴水珠,坠在枝前叶尖,又忽而一落,滴在油纸伞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一位公子手执纸伞,长身玉立,素色衣袍上绣着青竹纹样,墨发半散,拿着一根冰台绸带束起一半。
“殿下。”
一声清灵声音自雨中传来,萧暮归轻抬纸伞,恍然抬首,只见那前头有一位姑娘正打伞朝他走来,绣鞋在青石板上轻踏着,笑得眉眼弯弯。
“夫人。”
萧暮归笑得柔和,走至苏沅卿面前,轻拢衣袖,轻轻拭着她额上的雨珠。
苏沅卿眉眼敛下,长长的羽睫轻颤,许是因得春日清寒,她的耳尖和眼尾都泛着微红,忽而抬首一望,顾盼生辉,盈盈生怜。
苏沅卿穿着身皦玉锦裙,偶地被清风一吹,便肩膀微颤,似是有些畏寒。
萧暮归见状,将身上的浅青披风取下,为苏沅卿披上,指节在苏沅卿脖颈前交叠,一边为她系带一边温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见苏沅卿垂首不语,萧暮归无奈地笑了一下,似是嗔怪,但眉目间染着的神色却仍是如玉温泽:“今日天寒,也不知道多穿些出来。”
又是一阵清寒微风吹来,苏沅卿伸手拢了拢披风,声音压低,似是委屈:“今日晨时分明还好好的,谁知突然就下起雨来了……”
说罢,苏沅卿举着伞立在那处,抬首望向萧暮归:“殿下,归一告诉我你今日一个人出府,竟是连一个侍从都没带。”
“你这是要作何?”
萧暮归敛下眼眸,面上神色一顿。
不过几息,他轻笑一声,伸手将苏沅卿的手拢住,微微侧首,发丝与绸带随着清风飘扬,眼底笑意弥漫,温润如玉:
“不过是来寻一个人。”
“夫人若是好奇,不若跟着我一起?”
苏沅卿盈盈一笑,“好啊。”
两人撑着纸伞,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细濛雨丝随风垂落,似云如雾,不多时,四周便像是被雾罩住了一般,目中一切皆是朦胧。
“殿下,你今日是要去见何人?”
忽而,苏沅卿道了一句,萧暮归思索了片刻,缓缓答道:“夫人可还记得你先前买的那幅《惊蛰图》?”
“记得。”
苏沅卿点了点头。
那幅画不论是意境还是风骨,都堪称上乘,而那旁边题着的一首词,更是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不过寥寥几行字,便将惊蛰之物、不遇之懑和胸怀之广展现了个彻底。
这等惊世之才,她先前只在东熙国的沈清臣和冥落国的许展凌那二人处见过。
他们二人,年少惊才,名震荒栖,被誉为百年难遇的两大天骄才子。
不曾想,这宸京竟还有这样一位大才者,能与二人比肩,却被掩在这市井之内,明珠蒙尘。
思及此,苏沅卿侧首,对萧暮归笑道:
“殿下,是要去寻那殷行?”
“不错。”
萧暮归点了点头,“那人才思斐然,若是能为我所用,必定能助我扶摇直上,平登青云。”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二人走至一处巷内。
那巷内的石板有的碎成了几块,细雨混着泥水在里头,只要轻轻一踩,鞋上和衣角上便会染上泥点。
萧暮归垂首瞧了眼苏沅卿崭新的绣鞋和锦裙,对着她柔和问了句:“夫人,不若你在外头等我?”
“不必,我随你一起进去吧。”
说罢,苏沅卿便提起裙角,挽着萧暮归便想向里头走去。
察觉到萧暮归迟迟未动,她回首,明媚的笑颜映在萧暮归的眼前,杏眸清凌,眉目如画:“殿下?”
萧暮归呼吸一滞,心上震颤。
带着薄茧的修长指节蜷了蜷,萧暮归正欲开口,便瞧见一支箭矢自那远处遥遥射来,直直射进了苏沅卿的心窝。
霎时,血流如注。
鲜红的血液浸染了整个雾蒙蒙的世界,萧暮归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像是堕入深渊,既触不到死亡,又抓不住生机。
“沅卿!”
九皇子府里的一处卧房内,眉目温和的病弱皇子猛地惊醒,脸上溢着细汗,眉心紧蹙,眼前发黑,心上更是剧痛无比。
萧暮归抚上自己的心口,又想起方才梦中的事情,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梦见那副情景?
更离谱的是……他竟然在梦中唤苏沅卿夫人?
萧暮归起身下床,正巧此时初阳明媚,细碎的阳光顺着窗棂涌进室内,将那里头的一个铜镜照得发亮。
萧暮归的眼睛被铜镜上闪着的亮光晃着了,不由得蹙眉阖首,待再睁眼时,萧暮归瞧见铜镜中自己的模样,心下疑惑更甚。
只见那铜镜中人,面露痛色,眼角垂泪,额上细汗遍布,面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刹那间,一滴泪珠自他的眼角滑落,萧暮归心尖上又是一阵刺痛,他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瞧着那指尖上泛着莹润光泽的泪珠,眉头越蹙越紧。
为何他今日会如此奇怪?
莫不是近些日子里太过劳累,以至于心上泛痛,脑子也不甚清明了?
萧暮归轻笑一声,随即晃了晃头,将奇怪的想法都一一排除出脑海。
罢了,去瞧一眼苏沅卿如何了吧。
萧暮归起身穿衣,又唤人洗漱,待一切拾掇好了后,便自己前往偏院的卧房处。
偏院十分寂静,但仔细听着,便能发现其中压抑着的呼救和呻吟声。
萧暮归唇角轻勾,走至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温柔:“沅卿,不要再挣扎了。”
“与其跟我这般僵持,不若早日依了我。现今这般模样,不仅你受罪,我也心疼。”
那房中的人听见萧暮归的声音,挣扎的声音瞬间敛了下去,似是在藏着自己的气息,哪怕痛到极致却不愿喊出一声。
萧暮归垂首敛眸,长睫将漆黑的瞳仁藏在其后,势在必得的野心和无端的兴奋也被掩在了那一张温和面皮之下。
他轻笑出声,缓缓推开了门:“沅卿,你何苦如此逼我呢……”
萧暮归轻笑着踏入室内,却在瞧见那床榻上躺着的人时,面上神色瞬间冷凝。
地上四处散落着钗环,床脚上的四根红绸被人用利器划开,而那床榻之上躺着的人,四肢手脚皆被人用布条牢牢绑死,最终还塞着红绸,额上冒着豆大汗珠,此时见着萧暮归来了,便赶忙闭着眼睛装作昏厥的模样。
“归一。”
萧暮归走上前去,声音淡淡:“你竟然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萧暮归抽出被苏沅卿丢在一旁的佩剑,三两下便将归一身上的布条斩断,随即手腕一转,冰冷的剑刃就这般抵在了归一的脖颈上:
“在本殿面前,你还想装多久?”
归一再也装不得晕厥,赶忙将嘴里塞着的红绸取出来,不顾手脚被绑了一夜的酸麻,“哐当”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
“属下无能,请殿下饶命!”
萧暮归并未再言语,只是沉着面色,将手上的剑往边上一丢,锋利的剑身和坚硬的地面碰撞着,发出“叮砰”的一声清响。
此时晨光熹微,地上的剑身被阳光照着,银光飒飒。
无人见得,在那剑身之上,映着一个面容温朗的公子,此时唇角轻勾,眼底暗色汹涌。
沅卿……你以为你真能逃的掉么?
不出三日,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
与此同时,玄华街,太子府。
萧清辞坐在床榻前,虽是一宿没睡,眼下略有些青黑,却仍旧不敢懈怠,眼睛一直盯着苏沅卿,生怕她再遭遇什么不测,又或是毒素再次突然发作。
床榻之上,苏沅卿正静静躺着,面色渐渐恢复了些红润,手脚上的青紫和伤口也都被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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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毕,瞧着平静安宁,宛若睡着了一般。
“殿下,药来了。”
青颜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因得一晚上的忙碌,也是心力交瘁,面带憔悴。
“还请您让一下,我来给郡主喂药。”
“给孤吧。”
萧清辞自青颜手中将药碗接了过来,转而对她说道:“你家郡主我自会照料,你去找萧凌,叫他带你去西院找个屋子休息。”
青颜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如今这般憔悴模样,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若是待会儿郡主醒来,瞧见她一身丧劲儿,定会扰了郡主的眼睛。
况且殿下与郡主是未婚夫妻,且瞧着昨日殿下那般焦急模样,显然是对郡主动了真心的,将郡主交由殿下照料,并无不妥。
思及此,青颜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殿下。”
礼毕,青颜起身出了门去,萧清辞则是端着药碗,一点一点地将汤药给苏沅卿喂下。
苏沅卿不自觉地吞咽着汤药,因得药物苦涩,好不容易散开的眉心又轻蹙了起来。
待萧清辞喂完汤药,便将玉碗放在一旁,伸出手去抚在苏沅卿的眉心上,帮她抚平皱起的眉头。
恍惚之间,他似是又想起了陌上今晨的那一番话。
天色将明时,陌上终于探得苏沅卿中的是何种毒素。
为了方便行动,他将他的一头银发束起,虽是简单的竹簪挽发,却也难掩他身上的仙姿俊逸。
只见他坐在药房椅上,一边配着药方,一边不自觉地轻喃出声:“这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一旁为陌上打下手的青颜听见了,便疑惑问道:“陌上医师,您说什么?”
“没什么。”
陌上眉眼微动,而后又缓缓道了句:“我是在想,这下毒之人,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将毒下给苏沅卿的?”
眼见着苏沅卿的情况又在开始变糟,萧清辞有些等不及,便匆匆赶来药房,本想问一下陌上解药制作得如何了,却在听到陌上说的几句话时,瞬间滞住脚步,立在一旁。
陌上开始捣药,眼睛余光忽而瞥到那门边的一处衣角。
他唇角轻勾,一双琉璃净眸中泛着了然神色,面上却是不显。
陌上挽着袖子,一边捣着药,一边对旁边打下手的青颜解释道:
“此毒名唤浮生,取得白首草、离魂花为引,辅以三株碧血琉璃草,集得巫族符水以咒,方可大成。
中此毒者,每隔三个时辰便要受一次剜心蚀骨之痛,耗损生机,清醒过来时恍若大梦一场,自此无边循环,直至命尽于此。
虚浮三辰,忍痛余生,因而——谓之浮生。”
青颜闻言,疑惑问道:“敢问医师,碧血琉璃草和巫族的符水是何物?虽说青颜不知这两样东西,但白首草和离魂花我是知晓的,这两种药草可都是无毒之物啊,为何能做出这般强大的毒药?”
陌上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清朗:“碧血琉璃草和符水你不必知晓,现今当务之急,便是将你家郡主的毒给解了。”
“至于离魂花和白首草,这两张草药虽说表面上看上去无毒,但只要合在一起便可短暂使人闭气心停,再加之另外两种材料,才成了这奇毒浮生。”
“那伤了苏沅卿的箭头上涂着的便是离魂花的汁液,无色无味且单拎出来毫无毒素,因而你们不论查验多久都查不出所以然来。”
“而那回首草嘛——”
“便是这太子殿下腰间挂着的相思引了。”
思绪回笼,萧清辞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将它轻轻取了下来。
修长的指节抚着那香囊上头的纹路,萧清辞垂首,敛下眼底的冰冷。
究竟是何人,竟能这般准确地猜到孤和苏沅卿的心思,又趁着送相思引的契机来给苏沅卿下药,一环扣一环?
“呵。”
萧清辞轻笑一声,指尖轻动,转而将香囊牢牢地握在掌心。
“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的……”
20.为何
几缕阳光顺着窗棂斜入室内,云锦床幔随着清风轻晃。
苏沅卿被阳光照得轻蹙眉头,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因得昏迷甚久,脑中尚还混沌,苏沅卿抬起眼眸,瞧向头顶陌生的床幔,不自觉地轻喃道:“这是何处……”
窗外春阳明媚,顺着半开的床幔照在她的眼上,苏沅卿的眼睛被晃得眯了一下,她轻轻抬手,想着遮一下这刺目的艳阳。
倏忽,她发现自己的手似是被什么人握住了,指节微微泛麻。
苏沅卿疑惑地侧首瞧去,便瞧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侧躺在床沿上,骨节分明的长指紧紧攥着她的右手。
一阵清风吹过,覆在那人面上的墨发被吹起些许,露出了那张清风霁月的俊颜。
萧清辞眼下染着浅淡青黑,哪怕是沉沉睡着,却仍是眉目冷清,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他面如冠玉,翩翩俊逸。
苏沅卿用左手半支起身子,右手缓缓用力,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萧清辞指下移出。
待到苏沅卿的手移出来三分之二时,萧清辞忽而一动,伸手将苏沅卿的手握住,迅速抬起头来,眸光锐利。
苏沅卿瞧进他略带杀意的双眸中,呼吸一滞,有些讶然。
她似是……从未见过他这等模样。
萧清辞眼底的杀意只持续一瞬,不过几息,他瞧清了面前人的模样,又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耳尖微红。
他松开紧攥着苏沅卿的手,轻咳一声道:“那个……你的身体可还有不适?”
苏沅卿垂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手上的伤已经被细细地包扎过了,身上刺骨的疼痛也消失殆尽,整个人神清气爽,恍若新生。
她有些惊讶地喃喃道:“我身上的毒……解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萧清辞,目光灼灼,轻声问了一句:“萧清辞,是你找人帮我解的毒么?”
萧清辞偏过头去,眸光微暗。
他不想让她有太多负担。
找人求人救她,是他的一厢情愿,不必叫她为此欠他人情,倒给她徒增烦恼。
思此及,他站起身来,轻拢衣衫,背过身去将身上的外袍理了理,声音冷清:
“不是。”
“孤的人在外头发现郡主你时,你身上的毒便已经解了。”
苏沅卿坐在榻上,仰靠在床首,闻言轻笑,一双杏眸中染着戏谑的笑意。
她歪头看着萧清辞的背影,五官清灵,微微拖长的尾音为她添了两分少女娇俏:“哦?那为何,床边有一个空掉的药碗,而你的手上——也竟是有药渍?”
萧清辞闻言垂首,只见他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指节处,带着些许残留的药渍。
今日早些时候,他给苏沅卿喂药时,因得苏沅卿昏迷,有时吞咽不及,便漏出几滴,沾在唇角处。
喂完药后,萧清辞将药碗放在床边,伸手将苏沅卿唇角的药滴拭去,眉眼微倦。
这近来半月里,他又是处理奏折,又是准备及冠礼,已经连着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
萧清辞抬首,瞧见苏沅卿的面上逐渐恢复血色,苍白的菱唇也渐渐染上朱红,心上压着的大石头终是落了地。
于是……他竟是就这般拉着苏沅卿的手,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苏沅卿醒来想抽出手去,才忽而惊醒,又险些将苏沅卿认作刺客,倒是闹了一场乌龙。
萧清辞捻了捻手上的药渍,脸上罕见地带了些谎言被戳破的窘迫。
他耳尖泛着微红,似是为了缓解尴尬,轻咳了一声。
“萧清辞,你可是染了风寒?”
“为何突然咳嗽了?”
苏沅卿看着萧清辞因窘迫而泛着微红的耳根和眼尾,仰首笑得肆意,一双杏眸笑得弯成月牙状,耀眼明媚,恍若朝花初盛,晨光临世。
“……苏沅卿。”
萧清辞侧眸,有些无奈地瞧着苏沅卿,声音冷清,说出的话却莫名带了些傲娇意味:“你才解了毒,当心一会儿笑得背过气去。”
“萧清辞,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苏沅卿笑够了,便掀开锦被,翻身下床。
她身上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侍卫服,然而肩膀和胳膊处的布条却都被人取走了,苏沅卿疑惑地摸了摸肩膀,转而惊恐地看向萧清辞。
萧清辞正准备唤人进来,瞧见苏沅卿这副模样,便知晓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
他轻叹一声,幽幽道:“……青颜帮你取出来的。”
“噢。”
苏沅卿倒也不在意这些,总归他们二人现在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
苏沅卿拿起床榻边上的锦靴,忽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萧清辞:“我昨夜在你这儿待了一晚上?”
“嗯,”萧清辞点了点头,“你昨夜昏倒在我府门前,面色苍白,疼痛不止,若是不先把你带进来找人诊治,你还活得到今日?”
“那……你可曾派人给丞相府传话回去报平安?”
苏沅卿将锦靴里面垫着的布条全数取了出来,随即穿上站起身来,直愣愣地瞧着萧清辞。
她昨夜一夜未归,若是没有报平安,娘和爹怕是要担心坏了。
“那是自然。”
萧清辞眉尾微挑,声音清朗,半是调侃道:“我若是不给皇姑姑报平安,怕是皇姑姑昨晚便会不顾宵禁进宫求父皇满城找你,这宸京中人恐怕连觉都睡不得。”
“那便好。”
苏沅卿轻笑出声,走至萧清辞身前,直直地望进那双潋滟的桃花眸中,唇角轻勾:“你做事,果真还是如幼时一般,滴水不漏。”
倏忽,房门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苏沅卿侧首看去,便见着青颜站在门口处,愣愣地瞧着她,眼眶逐渐泛红。
苏沅卿眼中光华流转,细碎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浅淡金光,她忽而盈盈一笑,在青颜看来,竟是恍若隔世:“青颜。”
“郡主!”
青颜眼中的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她丢下手上的东西朝苏沅卿奔来,待走至苏沅卿面前时,又伸出双手将她的肩膀揽住,绕着苏沅卿上下打量查看。
“郡主,你身上可还有些不适?手上的伤可还疼痛?需不需要青颜帮您针灸一二……”
青颜眼角垂泪,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
天知道她昨日把出死脉时有多么的崩溃和绝望,幸亏有殿下派人找来陌上医师,不然郡主恐怕……
苏沅卿瞧着青颜脸上欣喜与担忧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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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的表情,一时哭笑不得。
她伸手摸了摸青颜的头,方才还激动不已的青颜瞬间便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苏沅卿的吩咐。
果不其然,苏沅卿不过是顿了一下,便随即吩咐道:
“行了,现今既是我醒了,就该回去给娘和爹报一下平安了。”
“可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青颜恭敬颔首,本想答应,却在瞧见苏沅卿身上的那身衣服时,表情欲言又止,似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后才试探问道:
“可郡主……您就穿这一身回府吗?”
苏沅卿闻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垂首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侍卫服,那侍卫服于她而言颇大了几圈,因得没了伪装,苏沅卿穿着,浑身松松垮垮。
因为怕苏沅卿受凉,昨夜青颜便没有帮她换衣洗浴,而苏沅卿昨日又因为毒发而生了很多细汗……
“不。”
苏沅卿坚决地摇了摇头,转而对青颜说道:“青颜,你速去街上的成衣铺子里给我买一套衣裙回来……”
“何必如此麻烦。”
萧清辞的声音自苏沅卿身后传来,她回首看去,只见萧清辞不知何时坐在了桌旁的木椅上,举盏饮茶。
感觉到苏沅卿瞧来,他将手中茶盏放下,弯眸轻笑,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冷清声音中染着笑意:
“今晨你毒解之时,我便派人为你置办了衣裙回来。”
“你昨夜流了汗,现今身上定是不舒服。不若一会儿在我这偏室内沐浴一下,那衣裙叫你的侍女去拿便好。”
苏沅卿闻言,脸上一红,她偏过头去,指节相互揉捻着,有些犹疑地疑问出声:“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因为……”
萧清辞声音拖长,似是带着戏谑,苏沅卿抬首看去,只见萧清辞眉目潋滟,修长的指节撑在脸上,含笑望着她。
忽而,他正色起来,融化在风中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
“你是我的太子妃。”
-
巳时三刻,一辆玄木漆金马车自玄华街尽处缓缓驶来。
马车上,苏沅卿穿着件跟昨日近乎一模一样的衣裙,头上却只简单地簪了一支白玉桃花簪,洁白的玉身映着细碎阳光,衬得她肤若凝脂。
苏沅卿眉头微皱,垂首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裙。
这衣裙……
竟然这般合身?
而且竟然还和她昨日的衣裙近乎一模一样,连布料都相差无几。
倏忽,苏沅卿又想起萧清辞府上,那一整个衣柜的衣裙。
她当时惊愕地望向他,却只得到他淡淡的一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便叫他们多买了些。”
萧清辞见着苏沅卿这般模样,唇角轻勾,开口打破了马车内凝滞的氛围:“郡主,你先前答应孤的事情,可还没做到呢。”
苏沅卿疑惑望去:“什么?”
只见萧清辞将手放在腰带上,缓缓取下了那个有些许丑陋的香囊,将它递给苏沅卿,桃花眸中泛着细碎的笑意:
“郡主昨日在宴上说,要亲手给孤把香囊系上的。”
“现在,便是郡主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21.护卫
一辆玄木漆金马车在丞相府门前停下,苏沅卿缓缓步下马车,随即立在车旁,对着那车帘后头静坐着的冷清公子道了声:
“萧清辞。”
“我被人刺杀绑架的事,无关旁人,你不必迁怒你派来监视我的那个暗卫。”
萧清辞闻言,正把玩着香囊的指节一顿。
他抬首看向对面的萧凌,眸光冷冽,启唇的声音却是带着丝缕笑意的柔和:“哦?郡主如何得知我派了个暗卫保护你?”
萧清辞将苏沅卿话中的“监视”唤为“保护”,苏沅卿眉间一挑,了然他的言外之意。
她轻笑出声,状似调侃:“萧清辞,你的暗卫虽是武功高超,隐匿水平也上佳,但你可别忘了——”
“我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萧清辞身为太子,能从皇宫的暗卫阁中挑选拔尖的暗卫,以供自己驱使。
那些暗卫都是从一次次任务中厮杀出来的,每一个的实力都是顶尖,其中以当初的暗卫首领——萧凌为最。
但苏沅卿的暗卫也是萧漱玉从暗卫阁中精挑细选、培养数年才交由她的,论武功隐匿,也是不落于萧凌之下的任何一个暗卫。
自萧柳入了云倾苑的那一刻起,元亭便已经发现了些微踪迹。
苏沅卿因为担心是萧暮归派来的细作,特地派人去查探了一番,结果竟然查出来是萧清辞的人。
本来想着两人是合作关系,萧清辞担心她临阵变卦,派人来监视她、打探下虚实也无可厚非,她也就没把萧柳放在心上,任由她每日将她的消息传给萧清辞。
怎料……
苏沅卿将目光移到萧凌身上,面露无奈。
看在萧凌前世曾帮过她的份上,既是他开口求她了,她也不介意帮他一把。
思及此,苏沅卿掀开马车旁侧的车帘,瞧着萧清辞惊愕的目光,心情颇好地又道了一句:
“既是来保护我的,那你不若叫她今日来见我。”
“总归贴身保护,比在暗处悄悄把我的行踪记下传给某人要好得多,你说是吧,萧清辞?”
萧清辞敛眸,将眼中的神色掩去,眉目冷清,容色淡淡。
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勾起唇角,侧首对着苏沅卿笑得清朗:“既是郡主所邀,孤自是不该拒绝。”
说罢,他的声音变得冷清,对着萧凌又道了一句,:“萧凌,可听着郡主的吩咐了?”
“待回府后,你便去通知萧柳来见郡主。”
萧凌对着苏沅卿和萧清辞行了一礼,面容严肃,声音恭敬:
“属下遵令。”
苏沅卿和萧清辞又交谈了几句,苏沅卿便以萧清辞昨夜未睡、亟待休憩为由,叫萧凌驾车回往太子府去。
车行辘辘,玄木马车裹着街上的烟尘,朝远处驶去。
苏沅卿站在原地,目送那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瞧不见那马车的影子,这才带着青颜迈入府中。
府上有侍从见着郡主回来了,对苏沅卿行了个礼,便赶忙跑着去主院,向萧漱玉和苏予安禀告。
苏沅卿只是瞧了一眼,便也任着他们去了。
说起来,她昨日一夜未归,娘和爹恐怕是急坏了。
苏沅卿将头上有些歪了的簪子扶正,随即对着青颜唤道:“青颜,你先去云倾苑处理我吩咐你的事,我去给爹娘报个平安。”
“是。”
青颜恭敬行礼后,转身欲走。
接着不过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光微沉,又开口问道:“郡主,可要将中毒一事告诉公主和老爷?”
“不必。”
苏沅卿淡淡应着,清澈杏眸中染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她敛下眸子,对青颜又笑着道了句:
“这种我自己便能处理的事情,不必再叫爹娘忧心。”
青颜面上神色停滞片刻,终是也轻笑起来,对着苏沅卿弯腰行礼:
“属下知晓了。”
青颜转身去向云倾苑的方向,苏沅卿则是缓步走向主院。
今日天气甚好,春光明媚,清风轻拂过苏沅卿的脸庞。
细碎的发丝在空中轻扬,偶尔的几根飘在她的眼前,隐隐约约间,似是能瞧见那双单纯眼眸下掩藏着的沉色。
苏沅卿摸着被包扎后的手腕,莹润指节在那洁白的布条上游移,倏忽,她指尖一顿,似是又回想起昨夜那痛到近乎濒死的感觉。
“萧暮归,你好得很。”
苏沅卿冷笑一声,将手腕藏在锦裙宽大的袖下,声音清灵澄澈,眼底却是藏着无边寒意:“你既是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本郡主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啊。”
-
未时末,云倾苑。
苏沅卿跟萧漱玉和苏予安报了平安,又在主院用了午膳,被萧漱玉揽着问了许久,还蹙着眉头将她上下打量了好久。
幸亏苏沅卿早早便将身上的伤藏匿起来,这才把萧漱玉瞒住,安心地把她放了回来。
此时,苏沅卿坐在椅上,曲肘放在檀木桌上,歪头托腮,瞧着前头正跪地行礼的黑衣暗卫,笑容明媚:“起来吧,不必多礼。”
待那人起身,她便倏忽一问:“你便是萧柳?”
萧柳立在苏沅卿身前,身姿挺拔。
听见苏沅卿的问话,她抬首瞧向苏沅卿,五官清秀,眉眼间又带着英气。
她恭敬唤道:“奴萧柳,见过主子。”
“你的主子是萧清辞,不是我。”
苏沅卿指尖微蜷,莹白的指尖戳弄着自己的脸颊,虽是笑容澄澈,声音中却带了一丝试探:“你监视我许久,我倒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模样呢。”
萧柳听着,瞬间便又跪地下去,敛眸垂首,声音恭敬:“萧柳先前奉殿下之令保护郡主安全,而今殿下将萧柳送予郡主做护卫——”
“从今往后,萧柳的主子便只有郡主一人。”
“哦?”
苏沅卿站起身来,走动间掠起的清风将室内珠帘吹得轻晃,清脆的碰撞声和略沉的脚步声合在一起,一步一步地落在萧柳的心上。
待苏沅卿的脚步声停下,而那双银红云锻绣鞋也随之出现在萧柳的视野,她颇为忐忑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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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等待着接下来可能要遭受的审判。
暗卫一生皆为主子差遣,是主子最为衷心的帮手,因得常年追随主子,暗卫常常能掌握主子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因此,一旦暗卫生了异心,为防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主子都会选择将他们杀之灭口。
她原先在马车前说出那番话只是为了暂时保住萧柳的命,同时让萧清辞不要派人过多监视她,想来他应当也能猜出一二。
但萧清辞……
竟是真的把他的暗卫来送予她做护卫?
他是什么意思?是要明目张胆地用萧柳监视她?还是将他的把柄放在我的手上,以此来展示他合作的诚意?
苏沅卿摸不清萧清辞的心思。
她立在萧柳身前,长睫敛下眼中变幻的神色,久久未言。
倏忽,窗棂外吹来一阵清风,院里的青槐晃悠着飘了两片轻薄槐叶下来,施施然地在空中转悠了几圈,最后竟是有一片,落在了萧柳的头顶的马尾上。
苏沅卿伸手抚上萧柳头顶的马尾,将那片轻薄槐叶取了下来,此时室内珠帘摇晃,在那清脆声中,忽而传来苏沅卿清灵的声音:
“你方才说……你现在是我的护卫了?”
萧柳感受到苏沅卿放在她头顶上的指节,身体瞬间僵硬,生怕苏沅卿像萧清辞昔日里头对待叛徒一样,一个用力便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待听到苏沅卿的话,她抬首看去,瞧见苏沅卿歪头笑着看她,手上还捻着一片槐叶。
萧柳怔愣了一瞬,随即赶忙垂下头去,声音恭敬:“是。”
“奴现在是郡主的护卫,会用尽一生效忠于郡主。”
苏沅卿轻笑一声,弯腰扶住萧柳的肩膀,将她缓缓扶了起来。
瞧见萧柳疑惑的目光,苏沅卿回首重新走向桌旁,轻掀裙角,坐在椅上。
苏沅卿挽了挽长袖,随即伸手拿起茶壶,在白玉茶盏里倒了半盏清茶。
她莹润的指节执着茶盏,轻晃着把玩,忽而瞧向对面的萧柳,唇角微扬:“这茶水中,有我吩咐青颜下的至毒。”
“此毒名唤断肠,一旦发作必死无疑,但只需每月服用解药,便会安然无恙,一声无虞。”
说罢,苏沅卿将茶盏举着,瞧向萧柳,杏眸微弯,瞧着笑容清澈,却是笑意不达眼底:“你若是真想效忠于我,便饮下此毒,若是你来日生了异心——”
“可是会真的死的。”
萧柳站在阳光下,垂下的眼眸被黑暗遮住,叫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苏沅卿倒也不急,只是不停把玩着手上的茶盏,瞧着那盏中的一半清茶在阳光下闪着剔透光泽。
窗外的阳光顺着窗棂流入室内,又被揉碎成细碎光点。
无数的光点在苏沅卿的眉眼间跃动着,头顶的白玉簪子也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将天下间的明媚都揽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半炷香后,苏沅卿将茶盏放在桌上,莹润的双手放于膝上,轻轻倾身前去瞧着萧柳,面带笑意,声音清灵:
“如何,你可考虑好了?”
22.报仇
三日后。
春意正浓,苏沅卿漫步在慕玉湖边上,瞧着桃红柳绿,满园春色,一时心情颇好,待瞧见那边上有一棵桃树长得极为茂盛,便快步走了过去。
这桃树是苏予安幼时亲手种下的,现今长了这许多年,又被侍从们好好照料着,早已是枝繁叶茂。
苏沅卿抬首看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粉白桃花簇簇,偶地清风一吹,便是落英缤纷,满天花雨。
瞧见此景,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粉白花瓣,不禁喃喃道:
“今年这花开得可真好……”
“是吗?我也觉得。”
一声轻笑自苏沅卿头顶传来,苏沅卿抬首瞧去,只见一位穿着窃蓝色锦袍的公子坐在桃树的枝桠上,半束的墨发仅拿着根青玉簪子固定住。
苏沅卿瞧见此人,有些惊愕地往后退了几步,甚至因得退得太快,险些摔了一跤。
待苏沅卿站定,便又抬首望去,声音惊喜:“堂兄,你怎么来了?”
苏昀半支着腿,手上把玩着一根刚折下的桃枝,此时正侧首轻笑着望向苏沅卿,恣意潇洒,衣袂翩翩:
“怎么,不欢迎?”
苏沅卿摇了摇头,半是调笑地说道:“怎么会?只是堂兄时常公务繁忙,许久都瞧不见人影,今日忽而一见,倒是给我吓着了。”
苏昀是苏予安大哥苏廷的儿子,自小生活在苏府之中,是苏家旁支中最为出众的子弟,因得苏予安与苏廷兄弟关系甚好,待苏予安继承苏家,苏廷自立门户之后,两家仍是时常走动。
而苏昀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自小便喜欢追着逗二叔家这两个小孩玩,因得年纪比苏沅卿大上了五岁,他近乎可以算是看着苏沅卿长大的。
“啧,小丫头还是跟当年一样。”
听着苏沅卿调笑的声音,苏昀倒也不恼,只是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躺在枝桠上,用袖子遮住上半张脸,一边哀叹着,一边半似嗔怪地戏谑道:
“唉~也不知道是谁,这一月来连着叫她亲爱的堂兄办事,现在终于见着面了,倒是还要被她调侃。”
苏昀的声音听着像是抱怨,但他长袖下的眼底却丝毫没有怨气,反倒是满眼宠溺,微薄的唇瓣扬起恣意的弧度。
“堂兄,你今日是特地来寻我的?”
苏沅卿本是笑着听苏昀的调侃,却在听着苏昀后头的那半句时,眼睛瞬间变亮,像只小猫似的眼巴巴地盯着苏昀:
“可是那事有消息了?”
“你这小丫头。”
苏昀被气得又笑了一下,他认命般地坐起身来,自那高处的枝桠上一跃而下,霎时便惊起满树花瓣零落。
窃蓝色的袍角和青丝一同在空中轻扬着,苏昀笑容恣意,干净利落地落在苏沅卿面前,漫天花瓣自他身后落下,意气风发,公子无双。
他曲指敲了下苏沅卿的脑袋,宠溺道:“叫什么堂兄堂兄,你幼时可是一直追在我身后叫哥哥的,怎么,一长大便不认人了?”
苏沅卿捂着头后退,瞧着苏昀这般宠溺的目光,一时恍然。
前世时,苏昀许是早早看出了萧暮归的腌臜心思,不止一次地明里暗里地提醒她。
偏生她当时听不进旁人的话,在最后苏昀又一次说她时,她竟是冰冷的说出了一句:“苏昀,你是我堂兄,又不是我的亲兄长,我的婚嫁之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她永远也忘不了苏昀当时那个眼神。
半是气愤半是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伤心和难以置信。
最后,苏昀仰天大笑,眼尾微红,竟是转身拂袖离去,只留给她一句失望至极的话语:“是我叨扰堂妹了。”
“往后再也不会了。”
谁料,那话竟是一语成谶。
不过半月时间,苏昀外出查案时,竟被山上的土匪抓住,受尽蹉跎,凌虐致死。
思及此,苏沅卿的眼中逐渐泛起湿意,她红唇轻启,嗫嚅着唤出了那个记忆中最为熟悉的称呼:
“哥哥。”
“嗯。”
苏昀傲娇地应了一句,随即垂首瞧她,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声音温和地唤了苏沅卿的小名:“阿沅。”
两人在树下又攀谈了会儿,苏沅卿脚都站得累了,苏昀瞧见,便带她去了慕玉湖上的那处亭阁中坐着。
倏忽,苏昀渐渐也收了玩闹的模样,面容冷峻。
他转身瞧了瞧四周,见着四下无人,便皱着眉对苏沅卿问道:“阿沅,你派人告诉我的那消息,可是真的?九皇子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
苏沅卿给自己和苏昀都倒了盏茶,她一边将茶盏推给苏昀,另一边倒是自己先喝了起来,瞧着不慌不忙,胸有成竹。
待饮了口茶后,苏沅卿便笑着看向苏昀,眉尖微挑,杏眸弯弯:“哥哥现在应当是已经查到些端倪了,不是么?”
苏昀闻言,指尖忽而一顿,随即便摇了摇头,无奈道:“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在你说的地方都安插了人手,确实是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这几日里我已经写了几份奏折呈上去,相信皇上很快便能瞧见了。”
说罢,苏昀的眸光微沉,转而瞧向苏沅卿,声音严肃,又似是带了些担忧:“阿沅,九皇子绝非是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纯良。”
“我倒是无妨,但你可要把自己藏好了,若是让他知晓这消息是你传出来的,恐怕……”
苏昀接下来的话没说完,苏沅卿却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倏忽,一阵清风拂过水面,微凉的水汽顺着清风蜿蜒而上,又覆在那亭阁的珠帘上,给那上头的宝珠染上了一层水雾。
珠帘随着微风轻晃,恰有几根抚在苏沅卿的脸上。
她将珠帘上的宝珠握在手中把玩着,抬首瞧向那面露担忧的公子,给了他一个安抚般的微笑:“哥哥,你可别小瞧了我。”
“我和他萧暮归,若是只能活一个,那必定是我。”
-
与此同时,九皇子府。
萧暮归坐在书房,瞧着手上那纷飞而来的密报,面色越来越沉。
忽而,他在瞧见那密报上的一行字时,眉心狠狠一蹙,霎时气血翻涌,一时气急,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
“他苏昀是跟本殿杠上了不成,本殿自问并未招惹过大理寺,为何他要屡次针对于我!”
书房内正垂首行礼的暗卫们此时身体颤抖,生怕萧暮归气头上来了,连着他们也要挨骂受罚。
果不其然,萧暮归黑着脸在椅上生了会儿闷气,随即便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抓起案上仅剩的砚台便朝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先是酒楼,后是赌坊,现在连那黑市的生意他竟是都查到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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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做事的时候要把证据都销毁吗?!”
“现在倒好,竟是给别人留着现成的把柄,就等着拿捏本殿了……”
暗卫们统统都垂着头,许是因为害怕,全都不做言语。
若是仔细看去,便能瞧见他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是怕极了萧暮归的这般样子。
“废物。”
萧暮归扫了他们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去,冷声吩咐道:“现在、立刻去把那些苏昀还没拿到的证据全数销毁。”
“若是事情没办成,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是!”
暗卫们纷纷起身,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全都没了踪影。
偌大的书房内,竟是仅剩下萧暮归一人。
他坐在椅上,仰首阖眸,伸手揉着自己紧蹙的眉心,似是想缓解心上不断涌起的烦躁。
忽而,他似是想起了苏沅卿。
当初那人跟他谈交易时,分明说的是这浮生之毒天下间无人能解,可苏沅卿连着三日都未能上门找他求解药。
待他昨日派人去丞相府打探消息时,竟发现她不仅活蹦乱跳,并且精神充沛,丝毫没有中了毒的模样。
分明是自她逃走那日时,那毒便已经找着人解开了。
“呵。”
萧暮归坐起身来,自袖中拿出了苏沅卿上次落在他这儿的金簪,他手上把玩着那根金簪,眉目冷冽,气息沉沉:
“倒算是你走运了,苏沅卿。”
“如此至毒,你竟是都能化险为夷,确实是本殿小瞧了你。”
正当萧暮归准备筹谋下一个计划逼苏沅卿就范时,不久前才离开的暗卫们竟是纷纷回来,双膝跪地,纷纷颤抖道:
“殿下,天香楼已被查封!”
“殿下,千两阁被大理寺派人查封!”
“殿下,陛下下旨彻查黑市,大半摊贩都已经逃跑了!”
……
萧暮归听得是眼前一黑又一黑。
苏昀那厮……竟是下手这般快!大理寺是没有别的事做么?!
书房内的空气凝滞着,似是快要结冰。
还未等萧暮归开口言语,九皇子府前看门的侍卫竟是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因得没瞧见门槛,忽而被绊倒,“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侍卫摔得呲牙咧嘴,却在瞧见萧暮归的那张黑沉面容时,瞬间将神色敛了下去,只事结结巴巴地禀告道:
“殿下,陛下身边的苏公公已经到了府门口!说是……说是……”
萧暮归不耐地问道:“说是什么?”
“说是陛下瞧见大理寺卿的奏折后,龙颜震怒,现在急召殿下进宫,似是来者不善!”
那侍卫话音刚落,萧暮归的面色阴冷得像是冬月里的寒冰。
他冷冷一笑,大致知道了这是谁的手笔。
他倒是忘了,那大理寺卿苏昀,是跟某个人关系密切的堂兄。
苏沅卿……
你好得很。
萧暮归起身,低头理了理身上的一身素色袍子,待再抬首时,便又是那一副唇角噙笑,温润如玉的良善公子模样。
但前提是——
要忽略他眼底如同毒蛇盘踞的阴冷神色。
他对着底下某人温润一笑,分明声音润泽,却引得那人心神俱颤,抖若筛糠:
“归一,随本殿进宫面圣。”
23.局破
皇宫,昭宸殿。
萧琛坐在椅上,垂首批阅着案上的奏折。
他面容冷肃,眉心微蹙,几缕银发散在他的发丝间,虽是年过半百,却仍旧精神矍铄,举手投足之间,帝王之威尽显。
萧暮归跪在殿内,垂首敛眸,瞧着恭敬得很。
此时天色渐晚,殿内石板泛着刺骨的凉意,透着萧暮归微薄的衣袍渗入他的膝盖,不过多时,他便面色苍白,轻咳了两声。
又似怕打扰了萧琛,硬生生地将咳嗽压了回去,喉咙中泛着艰涩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待萧琛总算将案上的奏折批阅完毕,萧暮归这才轻声启唇,声音微哑地唤了一声:“父皇……”
“儿臣是犯了何事,才惹得父皇不悦?”
萧琛抬眼瞧去,一双凤眸中寒光冽冽,不怒自威。
他瞧见萧暮归身着一身素衣,面色苍白,抬首瞧着他的双眸中温润柔和,又带着一丝不解。
倒是跟他先前时的一副病弱温良模样,别无二致。
萧琛将手上毛笔放下,居高临下地瞧着萧暮归,丝毫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
“暮归,”他开口唤道,声音沉沉,却是听不出情绪,“你该知道朕叫你来,是所为何事。”
说罢,萧琛指节蜷着,轻叩了一下龙案。
立在一旁侍候的苏今见状,赶忙走到后头去,取了三道奏折来,一一放到案上,随即又后退两步站回原地,低着头颅,谦卑恭敬。
萧琛拿起那几道奏折,放在手上打开瞧了瞧,虽是并未言语,但眉眼流转间散着的淡淡威压,便已能叫人胆战心惊。
“大理寺卿跟朕上奏说——”
“九皇子狂敛私产,利用身份之便,避赋躲税,且这些产业牵连甚广,从未登记上报过朝廷……”
倏忽,萧琛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案桌,将那三道奏折丢在萧暮归身上,对他吼道:“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瞒着朕做出这般事情!”
“暗中收敛这般多的财物,你萧暮归是想造反不成?!”
“父皇……”
萧暮归似是惊到了,惊慌地从地上捡起奏折,手上颤颤巍巍。
待他战战兢兢地瞧了一遍后,萧暮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尾通红,半是委屈半是惊颤道:
“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等事情……天香楼、千两阁、还有那什么黑市,儿臣都是闻所未闻啊!”
“大理寺卿可是弄错了什么?这怎会是儿臣的产业!”
萧琛蹙眉瞧着萧暮归,只见他眼中含泪,唇色苍白,那穿着素衣的身子板瘦削,瞧着摇摇欲坠。
萧暮归分明在地上已经跪了许久,都快要受不住了,却还是坚定地瞧着萧琛,声音真诚而坚定:“父皇,儿臣没有!”
“你没有?”
似是被萧暮归的这副坚定样子给震颤到了,萧琛眼底的厉色渐消,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冷肃:“好,朕便给你个机会。”
“若是这些产业你并不知情,那你便来解释一下,为何大理寺交给朕的地契中,有你府上暗卫的名字和手印?”
萧琛打开案上的一个玄木小盒,从里头取出了两张地契和证人的证言,自上而下丢给萧暮归。
地契和证言似雪花般落下,有两张直接落在萧暮归的脸上,他也顾不得什么体面,趴在地上将那一堆东西捡了起来,细细读着。
那两张地契,一张是春香楼,一张是千两阁,但那落款之处的名字和手印,却都分明地是同一个人——归一。
而据那黑市中摊贩的证言,组建鬼市且按时巡查的人中,有一个常年以真面目示人,而那人的长相五官,也与九皇子府上的暗卫首领归一,近乎一模一样。
“归一——你!”
萧暮归修长的指节紧紧攥着那些证据,身子不断颤抖着,双眸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跪着的归一。
归一闭了闭眼,苦笑了一声,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仰起头来,最后深深地看了萧暮归一眼,随即跪地叩首,掷地有声道:“回皇上、殿下,是归一曾经鬼迷心窍,仗着自己有点身份便得意忘形。”
“我原先上街时,发现只要我凭着九皇子府上暗卫首领的身份,便可以四处敛财,这才……造成了如今这般局面!”
“你?”萧琛狠狠蹙眉,面露怀疑,“你一个暗卫,若是没有主子授意,如何能做出这般事情来!”
归一站起身来,目光呆滞,面带死气。
“因为……我的爹娘和妹妹都被人挟制,我不想麻烦殿下,只能自己暗中敛财来交予那人,那人才能放我的亲人一条生路。”
“但如今——”
归一大笑一声,瞬间便转移到了殿门处,还未等那门口的侍卫反应过来,便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寒光凛凛间,冰凉的刀刃抵在他的脖颈上,归一看着萧暮归,忽而闭下眼去,声音悲痛:“是我对不起殿下您!”
萧琛面色一变,拍案而起:“拦住他!”
归一自是未能等到他们前来拦住他。
他的眼尾流下两滴清泪,手腕狠狠用力。
刹那间,血色四溅。
伴着“扑通”一声巨响,归一倒在地上,脖颈上的伤口处留着汩汩鲜血,他痛苦地挣扎了两下,便瞬间没了生息。
“归一!!!”
“你糊涂啊!”
萧暮归看着归一的尸体,双眸充血,不禁吼出声来。
他苍白的面色因为愤怒和悲痛而染上了些血色,忽而,似是因为太过悲痛,萧暮归只觉得喉咙腥甜,随即便吐出了一口血,也跟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萧琛瞧见这一幕,顿时便失了所有力气,仰首倒在椅上。
苏今见状,赶忙前去扶着萧琛,眸间染着担忧之色:“陛下,您没事吧?”
瞧见萧琛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地上那一死一晕的二人,声音犹疑道:“陛下,九皇子和那暗……罪人该如何处置?”
萧琛阖眸坐在椅上,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待听着苏今的话,他才抬起头来,又瞧了眼那地上的萧暮归,见着萧暮归衣装简朴、身材瘦削,现今甚至还病弱到因为一点事情便能激动到吐血,他不仅眸光复杂。
终是他这个做父皇的在幼时苛待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凝滞的空气中才传来萧琛略有些疲惫的叹息。
“传朕旨意,九皇子因御下不言,纵容其暗卫敛财,现令其在府中禁足两月,以儆效尤。”
“是。”
苏今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准备誊写圣旨。
归一的尸体被人抬了下去,丢在乱葬岗里头。
却无人见得,那地上晕着的九皇子殿下,掩在眼底的无边笑意。
-
月华如练,参横斗落。
府内的几株青槐上头生发着簇簇白花,浅淡清香融在微风中,那青枝偶地一抖,轻薄槐叶便带着小巧花朵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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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落。
明月照得青槐透亮,隐隐约约间,似能瞧见那底下站着的一位姑娘,眉目清凌,状若冷清。
苏沅卿伸出手去,一片槐叶便晃悠着落在她的莹白手心。
她唇角轻勾,忽而玩心大起,像是幼时一般,将槐叶对准月亮,瞧着那青翠叶子被照得剔透,朗月的影子在叶片上隐约映着。
苏沅卿下午时送走了苏昀,方才又去找了青颜和青柳,给他们安排了接下来的任务,现今二人都去做事了,她才忽而有了闲情,在这树下站着。
恍惚之间,那叶片之上,似是有了个人影。
像与幼时的记忆重叠,苏沅卿指尖微顿,缓缓地将叶片拿了下来。
只见那人站在树前月下,五官清俊,身姿挺拔。
一身青竹纹锦袍,头发拿着简单的银簪簪住,虽是一身文人清隽,却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
苏沅卿垂下头去,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
她怎么会突然想起他呢?
许是因为一直欠着他个人情,这才生了些挂念吧。
殷行瞧见苏沅卿的目光由期待变为失望,一时有些疑惑。
郡主她……是嫌弃他了?
可他先前为郡主筹划的几次谋局,郡主可是都点头称好的啊……
此时明月高悬,皎洁月光透着槐叶的缝隙落在殷行的眉眼发间,几缕发丝顺着清风拂在他的面上,他目光一定,对苏沅卿恭敬行了一礼:
“殷行,参见郡主。”
“殷行。”
苏沅卿回过神来,走到那槐树下的石桌旁坐下,莹润指节蜷着撑在脸颊上,眉目恹恹,声音浅淡:“现在这个时辰了,你来找我作何?”
“可是先前的谋局有碍了?”
殷行并未回答苏沅卿的话,只是从袖中拿出一道密报,将它恭敬地递给苏沅卿,清润声音中染着些无奈:
“青颜、青柳和元亭都外出做任务去了,府上暗卫在云倾苑找不着郡主,这宫中的密报便传到了我手上。”
“麻烦你了。”
苏沅卿接过密报,想起今日的谋算,忽地便有些期待起来,眼睛都亮闪闪的。
但在瞧见那密报上的消息后,她的神色便瞬间沉了下去。
【九皇子移花接木,将罪名尽数转给暗卫归一】
【现今暗卫认罪自戕,九皇子吐血搏得陛下同情,只以御下不严为名,禁足两月】
“呵,萧暮归果真还是这般冷血无情。”
“卸磨杀驴的勾当,假装纯良的本事,他倒是堪得这宸京之最。”
苏沅卿冷笑一声,将手上的密报撕成细小的碎片,挥手一撒。
纸片似雪花般散在空气中,被树下清风倏忽一吹,便尽数散了踪影,消失在无边的月色中。
她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在白玉茶盏里倒了盏清茶。
本想一口饮尽,却在瞧见那映在剔透茶汤中的皎皎明月时,指尖微顿,忽而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冷清少年。
果然,就算是萧暮归外表与他相似,却终究也成不了他。
“郡主?”
殷行的轻唤自前处传来,苏沅卿抬首瞧去,只见殷行拿着根槐枝,长身玉立,在地上简略地画了幅地图出来。
见着苏沅卿瞧来,殷行便轻咳一声,清隽眉眼间染着认真的神色,用槐枝指着那地上的一处图样,缓缓说道:
“既是此计失利,属下这里还有一计,定能使九皇子元气大伤。”
24.红线
正值辰时,天边微雨。
萧暮归前几日在殿上忽而晕厥过去,萧琛请来易正太医为他相看,那白须太医一边蹙眉一边把脉,最后只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
“殿下此番是急火攻心,因得他幼时常遭饥寒,气血两亏,却也受不得大补,只能慢慢调理。
萧琛听着,心上的愧疚又渐渐升了起来,便把萧暮归安排在偏殿内将他禁足的处所由九皇子府改为这宽阔偏殿,并吩咐近侍好生照料,直至殿下痊愈。
由此,虽是萧琛明面上勒令萧暮归禁足,但实则却是让他待在皇宫之中安心养病,原先龙颜大怒的模样也消了个干净,今晨时还来找萧暮归一起用了早膳,嘘寒问暖了一番。
朝中众人不知那日殿中发生的事情,以至于坊间有些许消息传出,流言迅速传遍宸京,引得京中一时惊哗。
于是,今日下朝时,有些关系相近的官员便凑在一起,找了个僻静处小声谈论。
向来正直的御史蹙着眉头,有些不解:“九皇子殿下如此光明正大的敛财,陛下竟是这般轻易就放过他了?”
一个草莽武将闻言,也跟着说了起来:“九皇子殿下一直隐于诸位皇子之中,如今一看陛下的态度,莫不是殿下忽然是得了圣心!”
旁侧一个青年官员不由得惊呼:“那太子殿下的地位不是……”
站在中心处的一个老臣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感叹道:“太子殿下临危受命,去查探南隐州灾情一事,一月之内定是回不来的,现今瞧着,九皇子殿下恐怕是想趁这个机会,一举揽得圣心,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跟殿下分庭抗礼!”
那青年官员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不至于吧……”
“各位大人,你们在此处聚着作何?”
一声清润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众人惊愕回首,便瞧见萧暮归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下瞧着他们。
萧暮归面色苍白,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扬起,眉眼间的神色温良柔和。
分明现在天气已经回暖了,他身上却还披着一件冬日里的厚披风,时而清风一来,他便侧首轻咳两声,瘦削的身体像是随时便能被风吹走。
“九殿下。”
众人一齐对着萧暮归行礼,因得方才的谈话被正主听见,一时间有些惊颤,还未等萧暮归开口,便纷纷后退两步,四散离开了此处。
萧暮归一手执伞,立在细濛雨间。
微凉的雨丝打在他的面上,萧暮归长睫轻颤,抬首望向众人逃跑的方向,良善的表皮尽数褪去,独留下目光沉沉,满面清寒。
这等离谱的流言……
若是让父皇知晓,对他极为不利。
为了博得萧琛的怜悯与愧疚,萧暮归特地去找了那人,又借来了改换体质的毒药,能让他的身体短暂地变得病弱,气血两亏,畏寒怕冷,若是一时激动,便能轻而易举地吐血晕厥。
便是易正那般医术出众的名医,也瞧不出所以然来。
清雨微寒,萧暮归的衣袖被雨丝淋得半湿,忽而微风袭来,一阵凉意便直冲他的喉咙。
萧暮归捂着胸口,轻咳出声,眼底酝酿着阴森寒意。
他这次受了这般多的苦楚,虽是幸而化险为夷,却失了一个亲信,经营多年的势力也被尽数充公……
若说这些已成定局,倒也罢了。
但他拼了命才从父皇那里得来的丝缕愧疚,绝不允许有人夺去。
萧暮归举着油伞,拂袖离去。
却未曾见得,那不远处的红柱之后,身着龙袍的帝王,正面无表情地瞧着他离去的方向,眉眼之间,早已生了怀疑。
“陛下?”
苏今瞧见萧琛这般神色,有些犹疑地问道:“咱待会儿还去看九皇子吗?”
“不必了,”萧琛转过身去,凤眸凌厉,声音威肃,“朕今日去紫宸殿批阅奏折,你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一个人打扰朕,尤其是——九皇子。”
苏今行礼,恭敬答道:“奴遵令。”
萧琛与苏今也离了此地,方才还喧闹着的地方,此时一片寂静,唯有细雨拍打墙檐壁角的细碎轻响。
此时正值清晨,忽而薄雾渐起。
天地上下一片苍茫,倏忽,一只白鸟自宫墙之上飞入云霄,绕过街角巷尾,直直地落入那玄华街尽头处的一座宅院内。
窗户半开,一个眉目清隽的公子立在窗边,身若青竹,譬若兰玉生于阶庭。
带着薄茧的手伸出窗外,一只白鸟便就这般停在他的手上,安静地站立着。
殷行轻笑,自那鸟的后腿上取下密信,随即回首瞧向那坐在桌旁细细品茶的姑娘,声音恭敬:
“郡主,此计第一步已成。”
苏沅卿坐在桌旁,垂首抿了一口盏中清茶,皦玉色的绸带与她头上的那根白玉琉璃簪映衬着,清灵若玉,恍然如仙子。
她抬首望向殷行,目光清凌,唇角微勾:“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确实是天下间最好的幕僚。”
“郡主谬赞了。”
殷行走上前去将密信递给苏沅卿,随即便立在一侧,闻言轻声回道:“受君之恩,当为君分忧。”
苏沅卿打开密信,莹润指节捻着那轻薄纸条,待瞧见那上头的一行字时,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
【陛下已觉九皇子意图】
她将密信合上递给殷行,殷行便瞬间会意,将它撕成细碎纸片,抛至窗外。
泛着微黄的小纸片被雨水冲刷殆尽,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地上,了无踪影。
苏沅卿瞧着殷行,忽而又想起那日槐树下,殷行拿着槐枝在地上画图,认真地跟她解释新的谋局。
殷行将槐枝指向地图上皇宫的所在处,缓缓道来:
“九皇子殿下费尽心机,无非是想求得陛下心生愧疚,以此让陛下放松警惕,逃过一劫。”
“此计虽是高明,但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苏沅卿闻言,了然一笑回道:“皇帝舅舅。”
“不错,”殷行点了点头,“只要陛下看穿九皇子殿下的计谋,那他此局的算计便是攻击他的一把利刃。”
苏沅卿坐在石椅上,正色起来:“但是要如何让皇帝舅舅知晓此事呢?若是直接告知,未免太过明显。”
月色明朗,殷行拿着槐枝在那地图上随机点了几处。
扶月楼、揽仙居、商铺街……几乎都是宸京中达官显贵最常去的地方。
“想要陛下知晓此事,首先需得一众朝廷官员的疑虑。”
“我们只需找些人在这些地方散布些似真非实的消息,待事情发酵起来,传入九皇子殿下耳中,他定会为了掩盖此事,出手制止。”
说罢,殷行又将槐枝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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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宫处,胸有成竹道:
“而这时,只需让郡主在宫中的眼线略施小计,将陛下引到那处,接下来的事情,便能水到渠成。”
思绪回笼,苏沅卿曲肘托腮,眼中笑意弥漫,对着殷行道:
“你不必谦虚,你的才华和谋略,稀世罕见。”
说罢,苏沅卿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两日便不给你任务了,你好生休息下吧。”
殷行闻言,恭敬行礼道:“属下多谢郡主。”
苏沅卿走至窗棂边,瞧着外头细雨濛濛,背对着殷行轻声道:“好了,下去吧。”
“是。”
伴着一声“吱呀”的关门声,殷行执着伞,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苏沅卿看着殷行消失的背影,恍惚之间,似是瞧见了幼时的萧清辞立在雨下,眉目清朗,对她笑得潋滟。
苏沅卿转头走至屋内,自柜中取出一个小巧盒子。
那盒子旁侧带着繁复的鸾鸟纹路,最上头的纹样却是简略非常。
只有高处的一轮皎皎明月,映衬着最底下的鹅黄小花。
苏沅卿指尖微蜷,在空中犹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打开了那个盒子。
只见那盒子之中,赫然躺着一根殷红的红绳,上头还拿鹅黄细线简单编出了一个小花模样。
苏沅卿拿起那根红绳,莹润指节揉捻着那上头的鹅黄小花,状似怀念。
那个家伙……
不知道他在南隐州如何了。
-
夜黑风高。
一辆玄木漆金马车自城门处缓缓驶来,滚动的车轮辘辘而行,时而碾过路面上散落的枝条青叶,吱呀作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晰。
马车外,一个黑衣暗卫半支着腿驾车,面色冷峻。
忽而,漆黑夜空中掠过一道白影,那暗卫定睛一看,瞧着一只信鸽自远处传来。
他吹了口口哨,左手握着缰绳,右手则是朝前伸了出去。
待那信鸽直直地落在他的胳膊上,他便将手伸了进去,声音恭敬:“殿下,是宸京传来的密报。”
云锦做成的车帘上银纹繁复,随着马车的行驶忽地一起,皎洁月光便顺着车帘的缝隙间斜入车内,恍然露出了马车里头的光景。
只见那马车里头,赫然坐着一位清风霁月的公子。
一手执卷,一手举盏,头戴银冠,雪衣染青,皎皎银华照在他的面上,一双清俊的桃花眸中潋滟着冷清,瞧着濯濯清举,郎艳独绝。
萧清辞听见萧凌的话,抬眸瞧来。
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动作滑落,恰然露出一截手腕,那上头绕着一根简单红绳,但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其上有一个银线交织而成的弯月图样。
那信鸽见着萧清辞的脸,便极为通灵性地自萧琛胳膊上飞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萧清辞面前的案上。
萧清辞将手上的茶盏和书卷放下,轻蹙着眉头,自那信鸽的腿上取下密报,待瞧见那上头的一行字时,眼尾一挑,眼中闪着些许玩味。
“前些日子,孤从宸京来这南隐州查探灾情,不曾想不过短短数日,宸京竟是发生了这般多的事。”
萧清辞轻笑一声,将那密报攥在手心,眼底笑意弥漫。
卿卿……
等我回来。
25.归来
一月后。
春雨褪去,夏意渐渐笼罩了整座宸京城,满城繁花落去大半,独留着那高大槐树上的清白槐花,还一簇一簇地绽在枝头。
此时天色尚早,晨光熹微,清晨露珠凝在槐叶之上,聚成一滴一滴晶莹水珠,折射着明媚晨阳,忽而清风一吹,便晃悠悠地坠在地上。
云倾苑中,支摘窗半开。
清风裹着水汽涌入室内,阳光斜入窗棂,直直地照在那里头执卷品茶的姑娘身上。
苏沅卿穿着一身鹅黄锦裙,头上半挽了个髻,简单地插了几根琉璃玉簪,细小的皦玉绸带穿插发间,她的一双杏眼灵动,忽而唇角微勾,瞧着明媚昳丽,又带着三分俏皮。
但若是仔细瞧着她的眉眼,便能瞧见那双清凌杏眼底下藏着的凌冽与冷肃,与她的相貌似是大相径庭。
苏沅卿放下手上的那本《行兵论》,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条瞧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今晨初起,便收到了青柳的密报。
【九皇子今日将去天香楼查探,欲将私财转移至府库】
苏沅卿把玩着手上的茶盏,莹润指节在白玉茶盏的边缘细细捻了捻,眼底思绪翻飞。
不久前,萧暮归自皇宫搬回府上,对外称病,概不见客。
而皇上也将萧暮归的一些势力尽数调差完毕,因得归一已死,便划为官府管辖,那天香楼便是其中之一。
天香楼是宸京最大的青楼之一,虽是楼中姑娘和小倌们大多卖艺不卖身,但因得相貌绝美,才艺俱佳,数年来为萧暮归敛财无数,也是他获取宸京达官秘辛的重要途径之一,在楼中地下藏匿有大量财宝。
虽是现在天香楼名义上归属官府管辖,但实际楼中的那些人大多仍是听取萧暮归一人之令。
为防萧琛察觉端倪对天香楼下手,萧暮归便以生病为由拒不接客,实则乔装前往天香楼查探,派人自密道中将财产转移回九皇子府。
思及此,苏沅卿目光一顿,脑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谋算。
倏忽,她将手上的茶盏放下,起身立在窗前,轻声唤了一声:“元亭。”
待她话音刚落,屋内瞬间便出现了一个身着暗卫服的身影。
元亭单膝跪地,面容恭敬,垂首回:“属下在。”
“起来吧。”
苏沅卿站在窗前,背对着元亭,发间的皦玉绸带伴着清风在空中轻轻晃动,衬得她腰若束素,肤如凝脂。
“郡主,您唤属下何事?”
元亭沉肃中带着些犹疑的声音自苏沅卿身后传来,苏沅卿轻笑一声转过身去,唇角轻勾,对元亭道:
“青颜和青柳尚在外处执行任务,殷行又患了风寒不便远行——”
说到这里,苏沅卿停顿了一下,打量着元亭的目光中似是带着思索和……戏谑?
元亭惊愕地往后退了两步,有些疑惑地瞧着苏沅卿。
他好像感觉,大事不妙。
苏沅卿瞧见元亭这般模样,上前走了两步,拍了拍元亭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不必害怕,不过是让你帮本郡主一起去搅合了某人的好事。”
“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
东街,天香楼。
此时刚至辰时,天香楼便已经早早开了门。
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占地颇广,红柱青瓦,装饰繁复,在那楼前的廊道内,还挂着一条条红绸,红绸之间穿插着珠帘风铃。
忽地微风一吹,便能听见风铃轻响、珠帘碰撞,红绸更是像一处处红浪一般,在红柱青瓦间掀动着波澜。
天香楼一楼处供客人们赏舞吃酒,而二三楼则是一间间包厢,包厢里头都坐着一个人,左半是姑娘,右半是小倌,皆是轻纱覆面,坐在窗边抚琴弹筝,以此揽客。
放眼望去,一片姹紫嫣红,姑娘和小倌们齐齐坐在窗边,独有三楼中间的一个包厢,窗户紧闭。
那是这天香楼中的头牌——红胭姑娘的居所。
此时,红胭姑娘的包厢内。
那形容娇媚的红胭姑娘和另一个穿着朴素的姑娘此时正昏睡着,在屋内最里头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似是被人下了迷药,瞧着昏睡沉沉,眉心微蹙,便是外头声音再大,都吵不醒她们分毫。
而苏沅卿则是坐在包厢外间的椅上,正对着那铜镜细细梳妆着,先是轻扫蛾眉,后是妆点眼尾,硬生生地将那清凌澄澈的杏眼,化成了媚眼如丝的狐狸眼。
她在君慕那处学的的易容术果真好使。
苏沅卿满意地瞧着自己现在与红胭近乎九成相似的眉眼,随即在自己额心又贴上一片殷红花钿,对着镜子缓缓戴上面纱。
苏沅卿身上穿着一身红裙,面覆红纱,眉间花钿衬得她那双狐狸眼更加魅惑迷人,波光流转间,倾国倾城,媚色天成。
就像是……
红胭的另一个孪生姐妹。
近乎九成相似的眉眼,再加上花钿和面纱的遮掩,若非十分亲密之人,极难察觉到端倪。
苏沅卿满意地轻笑,随即回首瞧向那个穿着女装的冷面暗卫,挑眉问道:“元亭,如何?我的易容术可还行?”
“……郡主威武。”
元亭穿着一身颇为紧实的侍女服站在远处,待回了苏沅卿那一句话后,便垂下头去,敛眸不语。
他就知道,那个无端的不好的预感绝不是空穴来风。
这天香楼中的每位有名的姑娘和小倌都有个侍从,平时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而苏沅卿据前世了解,知道这红胭是萧暮归心腹之一,伪装成她来套萧暮归的话再合适不过。
但是这侍从一事,就成了问题。
萧暮归身边危机四伏,苏沅卿得找个得力助手在她身边。
但青颜和青柳都有要事在身,清隽柔朗的殷行又卧病在床,她身边实力出众又可利用者,唯有元亭一人了。
得亏天香楼建造数年,期间除了萧暮归心腹外,还收纳不少自投而来的人,其中大部分都被分配为心腹们的侍从,萧暮归虽是此地主人,却不常来,侍从时常更换,让元亭装扮成侍从在包厢内伺机而动,最合适不过。
但是因为苏沅卿此时是红胭姑娘……
所以元亭作为侍从,自然也当是一个“女子”,便被苏沅卿勒令着换了衣衫,也戴着面纱立在屋内不甚明显的地方,方便观察情况。
苏沅卿瞧见元亭这般羞恼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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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心情大好。
她转过身去,又对着铜镜细细查看了一番自己的妆容,待一切无误之后,便打开窗户,坐在窗边桌前,素手抚琴。
忽而一阵微风吹过,苏沅卿窗边的风铃轻晃着发出响声,这风铃与旁处包厢前的风铃不同,那清脆声音中竟是带着些细碎的鸟鸣。
不多时,四面八方便有无数人聚集在此,纷纷抬起头去,痴迷般地瞧着那窗边坐着抚琴的倩影。
渐渐地,人群之中便出现了激动的叫喊声:
“红胭姑娘!”
“红胭姑娘出来了!”
“红胭姑娘的琴弹得真好听!”
“就是说啊,红胭姑娘不仅花容月貌,而且琴艺一绝,果然不愧这天香楼头牌之名啊!”
“欸,不知为何,总感觉红胭姑娘今日格外的美!”
“红胭姑娘真是越来越美了!”
……
苏沅卿一边弹着琴,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萧暮归大致能到来的时间。
她瞧向那屋中的滴漏,手上的动作渐渐加快。
现在是辰时三刻,依据青柳最后一次传信的时间,萧暮归大概在卯时便能到达天香楼。
就快了。
思及此,苏沅卿目光微暗。.
殷行之计好是好,但总归见效太慢,若是让萧暮归继续积攒势力发展下去,绝无益处。
而今日……
她定要把他萧暮归扒下来一层皮,以报她前世今生之恨。
苏沅卿垂首低眉抚琴,妩媚的狐狸眸间闪动着潋滟光华,脸上的微薄轻纱被风掀起一角,又被她迅速拽了下去。
倏忽,她似是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朝她看来。
与底下的那些喜欢红胭的人们不同,那道视线,似是惊人般地熟悉。
厉若鹰隼,却又像是克制着什么,时隐时无。
苏沅卿有些疑惑地抬首向窗外瞧去,却只见到人潮汹涌,还有那长街的尽头处,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的玄木马车。
此时,马车上。
萧清辞坐在马车里头,眉心紧蹙。
修长的指节狠狠揉捻着手上的那根红线,似是想要将它一把扯断,却终究haishi1狠不下心来,缓缓松了力道。
“殿下……您还好吗?”
一个黑衣少年正在马车里头瑟瑟发抖地跪着,此时正悄悄地抬首,准备观察一下萧清辞的面色,却忽然被萧清辞凌厉的目光中射中。
萧清辞没有回答萧肆的话。
他阖眸昂首,靠在马车后壁上,略带着疲惫的面庞上忽地染上些许愤怒。
为了早日回来见苏沅卿,萧清辞在灾情稳定后,便马不停蹄地朝宸京赶来。
今日早些时候,身着雪衣的霁月公子满怀欣喜地抱着一个红木盒子,快步走回府中。
那盒子里头是他在稳定灾情之后,于沿途的东清州收得的一件宝贝,若是拿给卿卿,她定会喜欢。
就在萧清辞将盒子抱回书房,一双桃花眸中闪着潋滟光辉,正准备将礼物再打磨一下便拿去送给苏沅卿时,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音色忽地自外处传来。
“殿下,郡主她去了青楼!”
26.心碎
萧清辞听见萧肆的话,指尖一顿,手上的东西皆是“啪嗒”一声掉在了案上。
他抬眸望向那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冷清的桃花眸中泛着疑惑与惊愕,蹙眉问了一句:“萧肆,你说什么?”
萧肆半跪在地上,瞧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姿挺拔,却隐约间似是在微微颤抖。
萧肆虽是萧清辞的一众暗卫里头最为贪玩好耍的,但他的一身轻功和藏匿功夫在其中当属上乘,擅长近战,短兵相接间,常能出其不意地占据上风。
自上次苏沅卿察觉到萧柳存在,萧清辞便不敢再让暗卫在暗处瞧她,生怕惹得她厌烦。因此,他将萧柳送至丞相府,贴身保护苏沅卿。
而因得这次萧清辞去南隐州处理灾情,担心苏沅卿在这期间出些什么意外,正巧萧肆则时常在外处执行任务,萧清辞便叫他每次在回府途中去丞相府附近一趟,暗中打探下她的近况,然后整理成密报绑至信鸽身上,交由萧清辞之手。
这次,萧肆便是在外头执行任务回来时,忽而瞧见苏沅卿的马车在辰时便驶离丞相府。
他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结果……
竟是瞧见郡主带着她的暗卫元亭直接进了这宸京最大的春楼——天香楼。
顶着萧清辞微冷的目光,萧肆缩了缩脖子,随后试探地抬起头来,畏畏缩缩地回道:“属……属下,瞧见郡主的马车进了……进了天香楼。”
萧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萧清辞听着,面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沉。
他向后仰了仰,靠在玄木椅背上,宽大的长袖往下落了些许,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还有一根殷红的红绳。
萧清辞修长的指节在那根红绳上捻了捻,敛下眸子,薄唇轻轻抿着,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萧清辞虽是近一月来都未曾回宸京,却因得萧肆时常有密报传来,他对这一月来宸京发生的诸多事情,皆是了如指掌。
那天香楼正是萧暮归被收归官府管辖的势力之一,卿卿去那处作何?
现今萧暮归因养病和父皇的禁足令被囚在府上,那天香楼也归官府所有,现今上下查探森严,卿卿若是想要萧暮归的势力再度削减,也不该在此时冒险前去。
难不成……
萧清辞忽地想起了天香楼中的那群风雅貌美的小倌,眼前似是浮现出了苏沅卿左拥右抱的场景,他的面色瞬间便黑得像炭一般。
那身着雪衣的公子从椅上站起,顾不得翻飞袍角上被压出的褶皱,只大步地朝外处匆匆走去,不过须臾,便从书房里头走到了门口。
萧肆仍是半跪在地上,眼神呆愣愣的,似是被方才的情景惊到了。
刚刚闪过去的那个东西……是殿下吗?
是那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殿下?怎地走的这般焦急?
噢,忘记了,上次郡主中毒时,殿下比这次还要着急。
果然是有关郡主的事情,殿下就会像变了副模样一般。
“萧肆,还不跟上。”
萧清辞冷清中略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在前处响起,萧肆抬首看去,就见萧清辞立在阳光下,目光沉沉,蹙眉瞧着他,随即开口:
“你速去找车夫,将马车驾至府门口,孤要去天香楼一趟。”
萧清辞声音严肃,萧肆听了,瞬间起身,恭敬道:“是。”
而就当萧清辞乘着马车到达天香楼附近时,他忽地听见一道极为熟悉的琴音,待他掀帘看去时,便瞧见了他的卿卿。
她戴着面纱,坐在天香楼三楼最中间的包厢窗旁,虽是眉眼与她原先有些差异,但萧清辞能肯定,她就是苏沅卿。
于是,他伸手弹了个石子在那包厢窗旁的风铃上,伴着风铃的一声轻响,那石子过着的内力掀起了苏沅卿的面纱一角。
这下子,萧清辞看得清清楚楚。
那就是他的卿卿。
原来她……
就是天香楼那娇媚倾城、琴艺一绝的红胭姑娘吗?
她不是跟他说,她恨萧暮归的吗?
为什么又要在天香楼帮他收集情报,为他办事,替他敛财?
是她……又在骗他吗……
萧清辞不愿相信,倏忽又瞧见苏沅卿似是发现了他,便放下车帘,赶忙叫车夫掉头回府。
“殿下,您还好吗?”
萧肆的问话将萧清辞拉回了现实,他轻叹一声,随即风中便传来淡淡的哑声:“无事,你起来吧。”
“是。”
萧肆起身坐在马车前侧,却终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地转头朝后头看了一眼。
只见萧清辞面上仍是眉心轻蹙,虽是阖眸靠在马车壁上,那微不可察的一丁点愤怒却早就消失殆尽。
他自嘲一声,垂首揉捻着那红线上的一轮皎月,似是又想起了幼时苏沅卿将这红线给他时,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日月朗星稀,街上花灯琳琅,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自桥上匆匆跑来,映着万千灯火,明媚娇俏,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内心。
那时,她对他说:“小清公子,你绑上这根红线,就是我的人了!以后等我们长大,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便是你的娘子!”
萧清辞有些嫌弃地拍了拍她的手,傲娇地将脸别到一边,“谁稀罕这个东西,还有……谁要娶你这个笨蛋郡主啊!”
苏沅卿听见萧清辞这话,顿时便生气说道:“我偏要给你!”
说罢,苏沅卿将红绳直接塞进萧清辞手中,便气得小脸鼓鼓,直接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却未曾见得,在那漫天烟花下,一身雪衣的冷清公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红绳握在手心里,耳根微红,视若珍宝。
思绪回笼,萧清辞侧首躲过萧肆的视线,一双桃花眸间染上红意,不过须臾,两滴晶莹泪珠便从他的眼尾滑落,落在他的衣袍上,瞬间便映着细碎阳光,炸成两朵小小泪花。
她说过,她不喜欢萧暮归的。
她说过,她要跟我和好的。
她说过……她要嫁给我的……
她又骗我。
在一片沉寂之中,萧清辞喃喃唤道,微哑的声音破碎:“苏沅卿,你这个骗子……”
“我真的,真的受不住……”
-
与此同时,天香楼内。
苏沅卿有些疑惑地收回视线,但因得时间紧迫,倒也容不得她继续细想。
她转身回来,正欲抬手接着弹琴,倏忽,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苏沅卿便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上,随即走至包厢门口,轻轻拉开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虽是瞧不清面容,但据其身形,大致可以判断出这就是萧暮归无疑。
苏沅卿红唇轻勾,垂首压下眼底的神色,对着他缓缓行了个礼,将声音压低,原本清凌的声音变成了红胭略带妩媚的声音:
“红胭,见过主子。”
“起来吧。“
那帷帽后的人轻笑了一声,熟悉的温润声音便从那后头传来,听着气血甚足,再无在皇宫中的病弱模样:
“红胭,近日天香楼可有异常?”
苏沅卿摇了摇头,随时站起身来,姿态仍是恭敬:“回主子,并无异常。”
“那便好。”
萧暮归往前走了两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将头上的帷帽摘下,侧首笑得温和。
他倒了盏茶水,却又不饮,只是把玩着那做工精致的茶盏,缓缓问道:
“红胭,你可知我今日来此作何?”
苏沅卿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主子今日来是要查探天香楼中的财宝是否还在,以及揪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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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皇上的眼线,之后再派人来将财宝转移回九皇子府。”
“嗯。”
萧暮归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将盏中清茶饮尽,站起身来,面色倏忽变得沉肃起来,“你随我来地库一趟。”
“是。”
苏沅卿跟着萧暮归来到了天香楼的地库。
映入眼帘的,是一箱箱的黄金白银,角落处堆积着的,是数之不尽的首饰财宝,地库虽是昏暗,只有一点微弱烛光,但因得这无边财宝在这,金光熠熠,银光闪闪,忽地一瞧,能让人被晃得险些瞎了眼去。
“嗯,确实没少。”
萧暮归走至旁处,似是在细细打量着这些宝物,时不时地翻动一下,看有没有人将它们掉包过。
苏沅卿则是暗中观察着这地库的构造,同时回想着进入地库的路线,筹谋着到时候给萧暮归来一个釜底抽薪。
“红胭。”
萧暮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沅卿长睫轻颤,正欲压下眼底的沉色,疑问的声音近乎脱口而出:“主……”
倏忽,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后腰的腰带上,锋利的刀刃透过轻薄的腰带和衣裳,直直地戳在苏沅卿的腰上,她瞬间便眼睛瞪大,僵在原地。
“沅卿。”
萧暮归笑着凑近她的耳边,温柔地说道:“你来这天香楼找我,可是想我了?”
“放屁。”
苏沅卿冷笑一声,声音也恢复了原先的样子,虽是清灵澄澈,却在面对萧暮归时,总带着些恨意:“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红胭不会唤我主子,她一直都唤我为殿下。”
萧暮归说着,还颇为可惜地轻叹了一声,“可惜啊沅卿,你这个计划分明天衣无缝,却败落在这样的小细节中。”
“既是你又回了我身边,那便是上天给我们的缘分,不如……”
“放开郡主。”
一道冷肃的声音自旁侧传来,萧暮归感觉到脖颈一凉。
他缓缓转首看去,只见元亭脸上覆着的面纱早已不在,脸上和身上有无数血迹,左眉处还有一道一指宽的伤口,此时正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手上还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抵在萧暮归的脖子上。
萧暮归见着元亭手上的剑,忽而面色一沉,冷声问道,“我的暗卫们呢?”
元亭声音淡淡,“都死了。”
“什么!”
萧暮归顿时气急,那可是他的暗卫中最为精锐的几人,不曾想今日来这天香楼一趟,竟是全都折在了这里。
元亭见萧暮归迟迟不动,便朝着萧暮归迅速攻来,萧暮归躲闪不及,只能放弃苏沅卿,跟元亭对打。
元亭方才在外头消耗了太多体力,此时体力不支,再加上身上有伤,武功有损,竟是让萧暮归跟他打了个平手,且渐渐有压制之势。
元亭跟萧暮归僵持着,对着苏沅卿喊道:“郡主,您先走!”
“不准走!”
萧暮归气极,想要上前去将苏沅卿拦住,却被元亭奋力一击打中腹部,他顿时便脸色惨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卿消失在地库尽头。
倏忽,萧暮归冷笑一声,对元亭冷声说道:
“既然你放走了她……”
“那你便把命留在这吧。”
这边,苏沅卿借着她前世记忆中的暗道,顺利地从天香楼中跑出,直直地朝离这边最近的太子府跑去。
元亭尚需支援。
如今这般紧急状况,也不知萧清辞回府没有。
但愿他府上的人能帮她一下。
不多时,苏沅卿赶到了太子府门口,门口看门的两个侍卫见着苏沅卿眉目陌生,正欲将她打发走,苏沅卿急忙躲闪,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我是嘉宁郡主苏沅卿。”
“现有急事,求见太子殿下。”
27.醉吻
门口的守卫见着那块令牌,一人赶忙开门给苏沅卿放行,一人则是从匆匆跑进去禀告。
那进去禀告的护卫匆匆忙忙,竟是一不小心撞到一个少年身上,那少年被撞得手上一松,怀里抱着的几大坛子酒全都落在地上,撒了个彻底。
“萧肆大人!”
萧肆的身形晃了一下,待须臾稳住身形后,便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酒渍,蹙眉看向那个战战兢兢的护卫,沉声开口:
“何事如此匆忙,竟是让你连路都不瞧了?”
那护卫半跪在地上行了一礼,有些害怕地垂首答道:“回大人,郡主方才在门口,说有急事要求见殿下,但先前殿下曾说今日谢绝接客,但郡主对殿下又极为重要……属下便想着赶忙禀告殿下!”
“什么?!”
萧肆听着,眼睛瞬间瞪大,连衣服上半是惊喜半是焦急地问他:“郡主她现在何处?”
救星啊!
郡主就是殿下的救星!
萧肆想起后院那烂醉如泥的的殿下,瞬间便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弯腰扯住那护卫的衣袖,声音焦急:“你快说啊!”
那护卫似是被萧肆这副模样吓到了,有些呆愣地半跪在地上,不过须臾便赶忙回道:“不久前我们才放了郡主进来,想来应当还在前院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萧肆像一支黑色的箭矢一般冲向前院,扎成马尾的墨发在门口处忽地一闪,倏忽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间。
唯留那洒了遍地的酒水和酒坛的碎片,在原地昭示着他曾来过。
这边,苏沅卿快步在前院走着,却半晌没有瞧见一个下人,一时有些焦急。
前世今生,她除了上次中毒时来了一趟太子府,还从未到此参访过,以至于对这府上的路线不甚熟悉。
而萧清辞的那些侍从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今日前院里竟是连一人都没有……
苏沅卿一身红衣,匆匆而行,脸上的面纱早就被她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微挑的狐狸眼为她一张明媚面容染了些妩媚。
走动时扬起的清风卷着几缕发丝,拂过她的眉眼,挡住了她的视线。
在恍然之间,苏沅卿似是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朝她奔来。
苏沅卿抬手拂开眼前的发丝,转身欲躲,却怎料那黑影竟是直直地在她面前半跪下来,瞧着她的目光似是在瞧着什么宝贝,声音恭敬异常:
“萧肆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
苏沅卿立在原地,待听见萧肆声音时,衣袖下原本紧张握拳的双手渐渐松开,垂首朝他问道:
“殿下在何处?我有事需要他相帮!”
“郡主有何要事? ”
萧肆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恭敬地站起身来,“不妨告诉萧肆,属下这就去做。”
苏沅卿犹疑了一瞬,但因得元亭情况紧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的额上因为跑动而生了些细汗,虽是有些狼狈,目光却依旧镇静,对着萧肆道:
“我的暗卫元亭被困在天香楼中,被九皇子拦在底楼西边尽处的地库内,劳烦你找些人去救他!”
“萧肆这便去!”
黑衣少年起身欲走,却忽而顿了一下,回首看向苏沅卿,眼珠转了一下,瞧着像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又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
他瞧着苏沅卿,面露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了句:“郡主,照理来说萧肆作为殿下暗卫,是不能未经殿下批准离府的……”
“萧肆现在便去就您的暗卫,能否劳烦您去后院的藏卿阁去告诉殿下一声?”
“当然。”
苏沅卿点点头,随即却又蹙着眉头说道:“可我不知道那藏卿阁在何处,找起来可能得费些功夫,你们府上的侍从呢?”
萧肆方才瞧着苏沅卿蹙眉,心上一颤,险些就要吓破了胆去,生怕郡主不愿去见殿下。
幸亏郡主只是在担心这事。
此时,方才那个怔愣在原地的护卫正向大门处走去。
萧肆眉尾轻挑,奔上前去在那护卫耳边耳语了两句,随即便回首,对着苏沅卿佯装严肃地说道:“郡主,这护卫会带您去藏卿阁,萧肆便先去救您的暗卫了!”
苏沅卿还未能言语,萧肆便施展轻功,霎时便跑了个没影,独留着苏沅卿立在原地,过了半晌,才缓缓冒出来了一声:
“欸……?”
苏沅卿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为何……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这萧肆这般着急叫她去找萧清辞的模样,像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一样。
苏沅卿蹙眉挣扎了许久,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对着那一旁恭敬站着的护卫说道:“劳烦你带路了。”
“郡主折煞奴了。”
-
太子府,藏卿阁。
一袭红衣的姑娘被侍卫带着走至藏卿阁门前,那侍卫上前两步推开门,随即便立在一旁,敛眸垂首,声音恭敬:
“郡主,殿下就在里头。”
苏沅卿抬步迈入阁内,抬首四望间,只见这处装饰极为繁复,飞檐金瓦,红墙玉柱,远处引着御河之水汇成小巧河流,流水潺潺间,依稀可见着两处假山,一座亭子。
而那亭子中间,有一位雪衣公子背对着她,坐姿散漫,时不时地仰头喝上一口酒,束着墨发的玉冠歪了些许,三两碎发自冠中滑落,与那人平常的冷清模样大相径庭。
那人……是萧清辞?
正当苏沅卿疑惑之际,便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她回首瞧去,那护卫竟是正在使力关上藏卿阁的门。
“欸——”
苏沅卿开口欲拦,那护卫见她发现了,顿时面露惊恐,瞬间便将大门关上,甚至还在门环处上了个锁,像是生怕她逃了似的。
苏沅卿见状,脑中疑惑更甚。
萧清辞这府上的人,今日怎么一个一个的都这般奇怪?
“啪——”
倏忽,河旁的亭子里传来酒坛打碎的声音,苏沅卿被惊得吓了一跳,担心萧清辞出了些什么事,便赶忙朝那亭中走去。
她身上还穿着红胭的红裙,走动时裙摆飞扬,红纱飘动,恰若一朵牡丹盛开于水上,独留灼灼惊鸿影。
待苏沅卿走近,才发觉那亭中遍地都是酒坛酒壶,而萧清辞倚在亭柱上,额前散着的碎发遮住了眉眼,瞧着颇为颓败。
倏忽,他拿起酒壶,修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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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节轻动,昂首将那酒壶晃了晃。
察觉到里头没有酒了之后,萧清辞便轻笑一声,将酒壶摔在地上,阖眸仰首靠在亭柱前,眼尾一滴接一滴地落着泪珠,声音委屈地喃喃道:
“卿卿骗我……”
“连你这个破酒壶也欺负我……”
苏沅卿有些讶异地愣在原地。
她认识萧清辞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在她印象中,虽说萧清辞有时是毒舌讨厌了些,但一直都是一副矜冷似雪,清风霁月的模样。
如今这般……
他可是受什么打击了?
思及此,苏沅卿小心翼翼地踏进亭中,俯身拨开萧清辞眉眼上的发丝。
待瞧见他微红的眼尾和脸上泪痕,苏沅卿指尖一顿,随即轻声唤道:
“萧清辞,你还好吗?”
“卿卿……”
萧清辞听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昔日那双冷清的桃花眸中染着细碎水光,眼尾微坠,瞧着委屈又伤心。
当看清眼前人时,忽地又坠下两颗泪珠。
苏沅卿瞧见萧清辞落泪,一时方寸大乱,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何问起,只能焦急地说道:
“欸,你怎么又哭……”
怎料,她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一个大手便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圈在怀里,牢牢禁锢着。
苏沅卿反应过来,在萧清辞怀中挣扎着想跑出去,倏忽,两片微凉的薄唇便贴在了她的唇上,伴着如擂鼓一般震颤的心跳,瞬间便让苏沅卿惊得忘记了挣扎。
柔软微凉的唇瓣还带着清酒的香气,淡淡地萦绕在苏沅卿的鼻尖。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愣愣地僵在萧清辞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吻将她的思绪尽数打断,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莹白的耳根霎时便泛起滚烫的殷红。
不知过了多久,萧清辞自苏沅卿唇上移开,转而将苏沅卿紧紧抱住,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柔软的发丝乖顺地蹭着苏沅卿的脖颈。
忽而,两滴泪珠自萧清辞眼尾滚落,打湿了苏沅卿的肩上的衣裙,泛起一阵凉意。
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带着湿意的双眸泛起痛楚,带着委屈而又绝望的低喃:“卿卿,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萧暮归没有我好的,你信我,我比他更好的……”
“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苏沅卿听着萧清辞一句接一句的话,眉心有些疑惑地轻蹙起来。
她喜欢萧暮归?怎么可能?!
他是因为以为她喜欢萧暮归……才来这里借酒消愁的?
苏沅卿的发丝被萧清辞蹭得微乱,她伸手想要将萧清辞扒拉开,却在感受到萧清辞微颤的双肩时,转为轻轻的推拒:
“萧清辞,你先放开我,我不喜欢萧暮归的……”
听见苏沅卿的话,萧清辞就像一个被主人丢弃的小狐狸,微挑的桃花眸此时耷拉着,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自眼尾滑落。
他将苏沅卿抱得又紧了些,侧首瞧着她,委屈又害怕道:
“我不放,我要是放了,你又要走了……”
“卿卿是个骗子,你说的话都不作数的,全都不作数……”
28.表白
身着红裙的姑娘被雪衣公子揽在怀中,那公子眼尾垂泪,可怜兮兮,脸颊和眼尾泛着酒醉的微红,抱着她死死不放手,一边流泪一边委屈瘪嘴道:
“卿卿是骗子……”
“你分明说过不喜欢他的……”
苏沅卿推了又推,脸上红意滚烫,带着些许恼怒:“萧清辞你正常一点,快给我放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要点脸可好?”
“不放,我就不放!”
萧清辞像是跟她杠上了似的,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分明迷迷糊糊,却还是抬起双眸,倔强地回着她的话:“卿卿,这里没有人的……”
“他们都被我赶走了,你别不要我……”
苏沅卿被萧清辞这般模样弄得没了脾气。
萧清辞……
醉酒了之后竟是这样一副模样么?
苏沅卿侧首瞧去,只见阳光顺着亭柱蔓延,清河上面泛起点点涟漪,斑驳的光点映在萧清辞面上,清俊冷清的面容染着泪意,长睫轻颤,眼尾微红,上面挂着的两颗泪珠泛着细碎金光。
那副委屈模样,再加上一身雪白衣袍,微坠的桃花眸在发丝间半遮半掩,活像只染着泪意的雪白狐狸。
还挺可爱。
就是不怎么听话。
苏沅卿轻叹一声。
眼见着推拒不动,苏沅卿只好伸手摸了摸萧清辞微乱的发丝,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不喜欢萧暮归。”
“我喜欢你。”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清灵的声音落入萧清辞的耳中,他怔愣了一瞬,手上力道渐松。
苏沅卿又挣扎了一下,总算从萧清辞的怀中逃了出来。
恍惚之间,她的耳边似是听见了萧清辞柔和的轻喃:“我也喜欢你。”
“自幼时初见开始,就喜欢你。”
苏沅卿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揉了揉被萧清辞的力道弄疼了的胳膊,她眉心微蹙,转身正想离开,去让这府上的其他人找个太医给萧清辞瞧瞧。
这家伙醉酒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幼时对她讨厌成那个样子,怎么会喜欢她?
得早早地找太医治一下,别给这太子殿下脑子醉坏了。
倏忽,修长的指节拽住了苏沅卿的裙角,她回首瞧去,只见萧清辞垂首靠在红柱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分明缄口不言,却能瞧见那清俊侧颜上,缓缓流下一颗泪珠。
许久过后,萧清辞自嘲地轻笑出声,声音沙哑:“你又骗我……”
“你还是要走,还是要去找他。”
萧清辞抬起头来,映着阳光的双眸坠着一行泪水,目光沉痛,似是带着无边的委屈对她控诉道:
“幼时你为了他,不惜与我决裂,也要挡在他的身前。”
“现在你为了他,甚至还不惜易容乔装,自贬在青楼中为他谋财,还弹琴给他听,我都没听过两次你的琴音……”
“你还说我年纪大,你说他好看……”
萧清辞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不住地在原地控诉了苏沅卿许久,最后声音渐渐弱了些,苏沅卿才终于能插上一句:“我没有……”
“扑通——”
苏沅卿还没说完,萧清辞便从柱前忽地摔下,而后又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脸上还带着一块红印。
萧清辞睁开眼睛,瞧见苏沅卿仍是立在原地瞧着他,便安心地闭上眼睛,唇角微弯,乖巧地喃喃道:“卿卿,真好,你不走了……”
就在这时,萧清辞的衣袖往下滑落了些许,露出了手腕上的那一根红线。
苏沅卿目光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萧清辞。
他……竟然一直留着这根红线吗?
“萧清辞?”
苏沅卿目光染上柔和,她蹲下身来,试图将自己的裙角从萧清辞的手中拽出来,但不管她如何动作,那抓着红裙一角的指节都是紧紧攥着,从未松过一分一毫。
萧清辞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眉心轻蹙地动了动身子,手上的力道不减,反而又用另一只手把苏沅卿又拉回了怀里。
萧清辞让苏沅卿躺在他的身上,他则是将脑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靠着。
感受到鼻尖熟悉的香气,萧清辞的唇角幸福地扬起,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柔软的发丝在苏沅卿面上擦过,她有些痒地转了转头。
忽而,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间,萧清辞微凉的唇瓣又贴到了她的脸颊上,如同被闪电击中般,酥麻的感觉带着羞赧的红意顺着脸颊蔓延全身,最终直击心脏,震颤得经久不息。
远处墙上,有两个黑衣暗卫坐着,一个面上染血,眉心紧蹙,一个则是双臂抱在胸前,对身旁的人得意地笑了笑。
萧肆仰首,将手撑在墙檐上,得意地对身旁的元亭道:“如何,我说的吧,你家郡主就是喜欢我们殿下!这不,两人都抱在一起了!”
“现在你可以跟我去找萧散治伤了吧?要是将你救回来,还让你带着这一身伤去见郡主,那不是我的失职?”
元亭蹙着眉瞧着苏沅卿和萧清辞二人,见着郡主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他擦了擦眉上流下的血珠,声音冷肃:“多谢你今日相救,劳烦了。”
萧肆摆了摆手,笑容肆意,带着些许不羁:
“小事小事,总归以后郡主和殿下成了一家人,咱们几个就是一个府上的兄弟了!兄弟之间,谈什么劳烦!”
说罢,萧肆带着元亭从墙檐上一跃而下,独留下满阁清风,与那亭中紧紧相拥的二人。
-
月华如水。
皎皎月色融进流水之中,带着些许微凉的清风裹着月色,轻轻拂在那亭中躺在地上的雪衣公子身上。
萧清辞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长时间的醉酒让萧清辞头脑恍惚,他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忽而被那手上攥着的一片裙角吸引了视线。
萧清辞愣了一瞬,冷清的眉目间染上疑惑。
这红布……哪里来的?
还有他怎么会在藏卿阁里?
萧清辞瞧了眼满地的酒壶酒坛,又抬首望了眼天上的明月,脑中一片空白,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发生的事情。
他蹙着眉头,正欲站起身来,却敏锐地发现身后似是还有一个人。
萧清辞以为是刺客,目光一凛,手上紧攥成拳,回首正欲攻击,却在瞧见那人面容时,直直愣在了原地,紧握成拳的手倏忽松了开来。
手上一直攥着的那一片裙角早已皱得瞧不清原先的样子,这下被萧清辞一松,便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又被一个莹润的手掌接住。
苏沅卿靠在亭柱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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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伪装被她用河水卸了下去,露出了她原本的那一双清凌杏眼。
她穿着一身流光红裙,那裙边处缺了的一角则是被她拿在手上,苏沅卿把玩着那片裙角,歪头瞧着他轻笑,明眸善睐,姝色无双。
“醒了?”
熟悉的清灵声音在他面前响起,萧清辞的脑海中瞬间便涌进了无数记忆。
他可怜兮兮地哭着抱她,求她不要走。
他还红着脸表白,一遍一遍得跟她说喜欢。
他甚至还哭着质问她为什么喜欢萧暮归不喜欢他。
他还……他还亲了她?!
霎时,那张冷清面容瞬间便滚烫起来,连带着耳根和眼尾都泛着红意。
他头上的玉冠因为睡得太久,变得松垮,倏忽,那玉冠便从他头顶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清脆声响。
萧清辞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垂首敛眸,连地上的玉冠都不想捡,只是瓮声瓮气地对苏沅卿回了一句:
“嗯……”
“都想起来了?”
苏沅卿瞧见他这一副模样,心情颇好地轻笑了一声,随即弯腰捡起那掉在地上的玉冠,声音调笑:
“不曾想,苍澜这清风霁月的太子,醉酒之时,竟是那样一副模样。”
莹润的指节勾着玉冠,闯入萧清辞的视野。
萧清辞将玉冠取下,耳尖红意更甚,忽地不知怎么想的,他赶忙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身着雪衣的霁月跑至藏卿阁门前,使劲拉了下门想要跑出去,却发现那门似是被人锁住了,不管如何都拉不动。
“不必费劲了。”
苏沅卿缓缓走至他的背后,启唇说道:“你那暗卫萧肆早早地就吩咐人将这门锁上了,生怕我跑掉。”
“不过确实有用,我白日时好不容易从你手下逃脱,在这处试了许久,都打不开这门。”
“啊湫!”
门外大树上,萧肆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惹得旁边拿着医书的暗卫萧散颇为嫌弃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萧肆倒也不恼,笑嘻嘻地凑上前去,问了萧散一句:“郡主那暗卫如何了?”
萧散目光落在那藏卿阁前的五道大锁上,忽而侧首瞧向萧肆,声音调侃:“你带过来那人我已经治好了,现在在偏院躺着呢,但你后头可能就不大好了。”
“你确定,待殿下醒了后,真的不会斩了你?”
“笑话!”
萧肆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胸脯,对萧散笑道:“若是殿下想出来,我这几道锁如何能拦得住他?”
“待殿下醒了后,说不定还要感谢我呢!”
门里头,萧清辞咬牙切齿地道了声:
“萧肆……你好得很。”
萧清辞现在是骑虎难下,他站在门前,手还放在那高大的朱门前,顶着苏沅卿带着轻笑的目光,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说他可以用内力将这门震开,但那余威势必会伤到卿卿……
“萧清辞。”
苏沅卿看出了他的窘迫,眉眼间泛起笑意,一身红裙被皎皎月光镶着一圈银边,灼灼红衣染着银光,如同朝花映月,举手投足间皆是动人心弦。
她拍了拍萧清辞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灵柔和:“既是打不开,那便不必强求。”
“你回头吧,我有事想跟你说。”
29.往事1
太子府,藏卿阁。
苏沅卿费了好些口舌才将今日晨时的事跟萧清辞解释清楚,萧清辞听了,面色倏忽就是一变,让萧凌将萧肆唤了过来,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恰巧这时元亭已醒,萧散便将元亭给苏沅卿送了来,萧清辞本想让萧凌将苏沅卿和元亭送回丞相府,却怎料被苏沅卿瞧出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叫萧肆和元亭先行退下。
此时苏沅卿和萧清辞二人尚在亭中谈话,萧肆则在假山后的大树上蹲着,一边苦兮兮地捂着脑袋,一边瞧着天上的月亮不忿道:“殿下也太过分了,下手这般重!”
“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郡主肯定老早就跑了,怎么能跟殿下这么快解除误会?”
“安静点。”
靠在一旁枝桠上的元亭轻瞥了他一眼,随即便将目光移开,瞧向那亭中正对坐着的二人身上。
“喂,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欸……”
萧肆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那亭中有一道寒冽的视线朝他射来,萧肆下意识地颤抖了下,缩在枝桠的边角处将自己藏起来,同时还不忘得意地对元亭炫耀道:
“小爷我的隐藏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这下子殿下肯定瞧不着我在哪儿了!”
坐在亭中的萧清辞左手执盏,偏首瞧着那不远处大树上一颤一颤的枝条,不由得嫌弃地轻叹了声。
萧肆的隐匿功夫倒是越来越差了。
改日叫他回暗卫营重新训练些时日好了。
“萧清辞?”
苏沅卿启唇唤了他一声,又伸手在萧清辞面前晃了晃,见他看了过来,便轻笑道:“怎么,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为何觉得,我喜欢萧暮归的?”
因得醉酒时做过的事情太过愚蠢,萧清辞面上红意弥漫,连带着那冷白的耳根都是似能滴血般的殷红。
他抬首瞧了苏沅卿一眼,又倏忽垂下头去。
夜间微凉,桌上的茶水摆得久了,也逐渐变得温凉,修长若竹的指节在白玉茶盏上捻了又捻,萧清辞眉心微蹙,似是在纠结,是否要将那件往事再度说出来。
那是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痛楚。
天上的那一轮圆月被云遮了半边,萧清辞的半张清俊容颜被掩在黑暗之中,另一半则是被皎洁月光照得透亮,眼尾的一颗红痣明灭。
他垂首掩盖住眼底的神色,一身雪衣被清风吹起一角,恍然间,翩翩若仙。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萧清辞叹了口气,将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他轻掀衣袍,起身站了起来,长身玉立在明月之前,整个人浴在清风月华之下,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出了那件曾经的往事。
那日是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猎。
深深浅浅的绿色妆点着猎场,清风拂过草地卷起一阵清香,天上云卷云舒,灼灼阳光照在底下那一位身着劲装的少年太子身上。
他穿着一身雪色劲装上头那金银双线绣着祥云纹路,满头墨发拿一顶小巧金冠束成马尾,冷清似玉,矜贵无双。
萧清辞立在一匹骏马前处,看似是在打量着自己的马匹,实则目光早就飘向了旁处,落在那骑在马上的红衣郡主身上。
苏沅卿今日没有穿她素日里最喜欢的鹅黄衣裳,而是换了一身赤缇劲装,长发被一根殷红发带高高束起,瞧着英姿飒爽。
她骑在马上肆意驰骋着,笑得明媚张扬,阳光在她的发丝上染了一圈金边,纷飞的衣角和墨发交织着,像是将漫天春色都集于她身,叫人再也瞧不见别的东西。
萧清辞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她吸引过去,以至于就这般僵在原地许久,目光凝滞在苏沅卿身上。
苏沅卿骑着马越跑越远,萧清辞的目光也随着她移动,忽而,萧清辞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柔清润的声音:“太子皇兄。”
萧清辞听见身后的声音,眸光忽而一顿。
萧暮归这两年里一直粘着苏沅卿,外头装得温和,实则算计满身,苏沅卿也是个看不清人的,他随便哭惨两句,她就想尽办法地帮他从冷宫出来。
思及此,萧清辞回过头来,瞧见萧暮归略显苍白的脸上扬起的柔和笑意,他面上依旧冷清,只是淡淡唤出声:
“九皇弟。”
萧暮归穿着一身简朴的素色劲装,与萧清辞眉眼间略有五分相像,却因得常年挂着微笑,倒是比萧清辞要显得温和许多。
他拉着马匹走近两步,对萧清辞行了一礼,随即便笑着问道:“皇兄站在此处作何?”
萧清辞侧过头去,眉目恹恹。
萧暮归挡着他瞧苏沅卿了。
萧清辞侧身偏过萧暮归,出于礼貌,仍是回了他一句:“无事,打猎得累了,站在此处休憩片刻。”
说罢,眼见着苏沅卿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萧清辞便赶忙翻身上马,朝着苏沅卿方才的方向策马而去。
萧暮归立在原地,眼底晦暗不明。
他垂首瞧了下自己身上的简朴素衣,又瞧了眼萧清辞策马远去的背影,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倏忽,又一匹骏马疾驰消失在道路尽头处,独留下扬起的劲风拂起一片片青草,卷起青翠的碧涛,将这处所有的痕迹全都掩埋了过去。
这边,苏沅卿纵马奔向猎场深处,待酣畅过后才忽而发觉四处景物陌生。
只见密林层布,遍地都是飘落下来的落叶残枝,却连个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动物都瞧不见一只,四周一片静谧,只有马蹄踏在树枝树叶上的细碎声响。
太安静了,安静到诡异。
苏沅卿翻身下马,站在原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四周路线繁杂,树木林立间生成了无数小路,苏沅卿有些搞不清出去的方向,便蹙着眉心,疑惑地喃喃道: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竟然还敢到处乱跑?”
冷清的声音倏忽自苏沅卿身后传来,苏沅卿被吓了一跳,瞬间便蹦到了几米开外处,怔愣着往后瞧。
萧清辞倚在树前,双臂抱胸,瞧见她这副胆小模样,便嘲笑道了声:“蠢货郡主,还是乖乖跟着本太子走吧,不然你走八百年都走不去。”
“萧清辞你是不是有病!都多大年纪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躲在我身后吓我!”
苏沅卿发现身后那个吓她的人是萧清辞,而且萧清辞还满脸嘲笑地瞧着她,苏沅卿有些生气地呛了回去:
“我今天非就不跟你走了!我倒要看我自己能不能走出去!”
“好啊。”
萧清辞摊了摊手,不知是被她哪句话刺激到了,立即翻身上马,做出一副马上就走的架势:“随你的便,总归孤也不想跟你这个连路都不记就到处乱跑的蠢货一起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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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你叫谁蠢货?!”
萧清辞纵马而走,听着苏沅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清辞唇角轻扬,随即便转了个方向跑到苏沅卿身后,瞧着她一点一点找着出去的路。
苏沅卿骑马走上一条路,来回环顾道:“是这条路吗……”
萧清辞的声音倏忽便从她身后响起:“不是。”
“这条路有点像……”
“不是。”
“那边的岔路……”
“不是。”
“这边好像还有条小道……”
“苏沅卿你有没有脑子,你来的时候是这条路吗?”
“萧清辞!”
苏沅卿翻身下马,她实在是忍不住萧清辞的碎碎念了,唤了萧清辞许久都不见他出来,她便下马来找他。
萧清辞的声音从她身后源源不断地传来,可不管她如何找都找不到,她便对着身后的树丛吼道:“烦人的家伙,你不是走了吗?还一直跟着我干嘛!”
忽而,那树丛动了一下,苏沅卿以为是找到了萧清辞的所在地,便从地上捡了根不粗不细的树枝,想要给这家伙一个教训。
“找到你了——”
苏沅卿高高举起手上的树枝,却怎料那茂密的树丛之中,忽地出现了一个狼爪,狠狠地将那树枝拍成两半。
一匹身型中等的灰狼从树丛缓缓走了出来,幽绿的狼眸死死盯住苏沅卿,伸爪便要拍下去。
苏沅卿被吓得脸色泛白,一时间双腿泛软,跌落在地上。
萧清辞本是躲在一旁树后逗弄苏沅卿,见苏沅卿迟迟没再有动静,便伸出头来,却倏忽便瞧见了这让他近乎肝胆俱裂的情景。
“苏沅卿!”
萧清辞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前去,却因得距离太远,他无法在几步之间跑到苏沅卿身边。
当时的萧清辞年纪尚小,体内内力不足,就在他准备将全身内力都用上殊死一搏时,只见一根箭矢横空射来,直直地插进那灰狼的眼睛。
灰狼惨叫一声,后退了两步,苏沅卿见状,赶忙回首跑向自己马匹所在的方向。
那灰狼见着苏沅卿想跑,便强忍着疼痛往前跑了两步,伸爪想要对苏沅卿再行攻击。
就在此时,苏沅卿身旁出现了一个身着素衣的身影,他使力推了把苏沅卿,自己却被灰狼的爪子抓在后背处,瞬间便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
苏沅卿被他推得猛地坐在地上,待瞧见那人的容颜时,恍惚了一瞬,随后瞧见灰狼在他身后准备继续攻击,她呼吸一窒,瞬间便唤出声来:
“九皇子殿下!小心!”
萧暮归咬牙忍着痛楚,自袖中掏出一把淬毒的匕首,使力深深刺进了灰狼的脖颈。
那匕首上淬的毒药毒性极强,不过须臾,那灰狼便失了力气,瞳孔涣散,痛苦地在地上颤抖了两下,瞬间便没了生息。
萧暮归面上沾血,将匕首丢在一旁,赶忙跑到了苏沅卿的身边,颇为担忧地问道:“郡主可有哪里受伤了?”
苏沅卿摇了摇头,侧首瞧见了他背后的伤口,只见那伤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她便赶忙起身,焦急问道:“我无事,你可有大碍?”
萧暮归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正欲开口言语。
倏忽,他眼前一黑,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暮归!”
30.往事2
九皇子殿下被野狼所伤,后背重创,昏迷不醒。
陛下赶忙召集围猎众人各自回了营帐,让他们稍作休整,同时派皇家禁军在猎场四周潜伏,若是再出现这等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萧琛将所有人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唯独萧暮归,他只派人去给他找了个太医好生照看,其余诸事,一概不问。
待着日将迟暮,围猎场边缘处的一个不甚起眼的营帐前,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少年掀开帘帐,恭敬唤道:
“殿下,陛下给您找了太医。”
“这是太医刚备好的药,奴去给您煎好了,快趁热喝吧。”
营帐里头尚未点灯,略有些昏暗,太监轻车熟路地端着药碗往前走着。
走到最里头时,只见那处摆着个矮平小榻,落日散下的金光影影绰绰,透过营帐边缘开的小窗落了进来,照在那榻上半撑起身的病弱少年身上。
萧暮归面色苍白,身材瘦削,微薄的唇瓣因得失血而变得发白,分明是一副病弱到不行的样子,却仍是半支起身来,对着那太监笑得温和有礼:
“劳烦公公了。”
“殿下您现在是病体,可莫要跟奴客气……”
太监快走两步走到榻前,将萧暮归重新扶着躺好在榻前,端起药碗便要给他喂药。
倏忽,一声清灵声音自门口传来,伴着那人的一身红衣,刹那间就照亮了这个略有些昏暗的地方:
“让我来吧。”
苏沅卿抬脚步至榻边,自太监手上接过药碗,随即便垂首瞧着萧暮归,有些愧疚地说道:“多谢殿下今日舍命想救,若非是你,恐怕我今日便也是非死即伤。”
说罢,苏沅卿见着萧暮归这般虚弱模样,眼中愧疚更甚,便侧身坐在榻边,拿玉勺舀起一勺药,试图凑到萧暮归嘴边喂他。
“郡主这等金枝玉叶,如何能做这般伺候人的活计?”
萧暮归温和地笑了笑,随即侧身半撑起来,伸手抓住苏沅卿拿着勺子的手腕,将那勺子和药碗都拿到了自己手上。
苏沅卿手上的药碗被抢了,有些疑惑地瞧着萧暮归,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郡主不必介怀。”
“先前郡主帮暮归向太后请旨,助我离开冷宫,今日之事,便权当报答了吧。”
萧暮归瞧着她,目光清凌凌的,与萧清辞五分相像的眉眼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真诚而柔和,让人情不自禁地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苏沅卿听完他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中半是愧疚半是感激。
忽而,她瞧见萧暮归端着药碗颤颤巍巍地喝药,时不时地还侧首轻咳两声,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形显得更加无助和瘦削。
“你何苦逞强呢?”
苏沅卿终是瞧不下去了,夺走他手上的药碗后便一掌把萧暮归按在床榻上,试图再次给他喂药,见他还要挣扎,苏沅卿便恶狠狠地威胁道:
“你要是再动,我就叫太医给你扎穴,等他把你定住了,我看你还怎么逞强!”
萧暮归闻言顿了一下,眼底笑意弥漫,随即便不再挣扎,躺在榻上瞧着苏沅卿认真给他喂药的模样,乖巧地微张唇瓣喝药。
在苏沅卿瞧不见的地方,萧暮归对着帐外的某处笑得挑衅,声音却仍是温和:
“那便……多谢郡主了。”
萧暮归的营帐外,原先来送药的太监早早便没了踪影,但那门帘处却是被人掀开了一个小口子。
半遮半掩间,便能瞧见萧清辞正黑着面色,目光沉沉地顶着苏沅卿给萧暮归喂药。
待瞧见萧暮归那副挑衅神情时,萧清辞的眸光忽而变得幽深,似是藏着无边怒火。
他冷笑一声,将那门帘狠狠往下拽了一下,拂袖转身便走。
萧清辞快步走着,一路走至营地另一边的一处山脚下。
这边的林木要比营帐那边繁茂些,四处野草丛生,因得现在是盛春的缘故,那林中草丛间还长着不少小花,伴着徐徐清风在草丛中飘扬着,卷起一阵芬芳。
萧清辞走在林中,试图安抚自己那焦躁烦闷的心绪,脑海中却不断地回想起苏沅卿给萧暮归喂药的场景,一时间更加烦躁了。
若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这般弱……
苏沅卿又如何轮到他萧暮归来救!
思及此,雪衣金冠的少年在树上折了一根枝条,以枝做剑,不断回忆着当时灰狼试图攻击苏沅卿的场景,调动内力附之于树枝上,对着前处的巨石便是使力一击。
“砰——砰——砰——”
伴着数块巨石被萧清辞接连打碎,萧清辞头上渐渐沁满细汗,几缕发丝附在他的额上,全然没了先前那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萧清辞发泄完了心中的心绪,便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一边擦汗一边瞧着营帐的方向,冷清的眉目染着失落。
若是他再厉害一点便好了……
再厉害一点,他就能保护她了。
待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将尽,萧清辞起身欲走。
倏忽,一个黑影从萧清辞身后窜来,瞬间便拽住了他的衣角,萧清辞警觉地往后躲了两步,抬手正欲攻击,却发现那黑影正蹲在他的脚边,竟是一只连牙都没长全的小狼崽。
那小狼崽正抱着萧清辞的衣角,又咬又蹭,萧暮归蹲下身来想要将它赶走,却不论使了什么手段,那小狼崽都不肯松口。
萧清辞深感怀疑。
他将那只狼崽揪着放到一边,随即蹲下身来,将那片衣角放在鼻下闻了闻。
淡香若无,隐隐有丝缕苦气。
萧清辞眸光忽地一暗,这清香和苦味,是引兽花和护心草的气味。
引兽花罕见,多生长于深林,发出的香味能吸引动物,常被猎户们碾成粉末放于瓶中,做陷阱时便在上头撒上一些,十有八九都能猎上些小猎物。
而那护心草则是一味珍贵的药材,能补气健身,养精益血,因得价格昂贵,所以平常百姓几乎接触不到,也很少有人知道,这引兽花若是再加上护心草,那吸引野兽的功效便会大大增强。
昔日边境有猛虎恶狼下山残杀百姓,官府就是用这一招才将它们全都捉了起来。
此事鲜为人知,被收录在《苍澜异闻录》中,典藏于皇宫藏书阁。
那人出了冷宫后,以好学为名常在藏书阁中查阅书籍,一待便是一日,而那护心草……正是太医院给他疗养身体的药材之一。
萧暮归。
萧清辞眉心微蹙。
萧暮归应当是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以衣袖为掩盖,将引兽花和护心草的粉末洒在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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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
所以……
萧暮归是想置他于死地。
那只狼最开始的目标也并非是苏沅卿,而是在她背后藏匿着的他。
若非苏沅卿拿树枝打了它一下,让那灰狼转变了方向,以至于偏离了萧暮归的计划,他才会突然从旁边冒出来英雄救美。
如此说来,萧暮归应当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就等着野兽将他的力气耗尽之时,他便从旁处拿那个浸了毒的匕首将他一刀毙命,随即伪装成他是被灰狼杀死的。
只可惜,出了苏沅卿这个岔子,他便见招拆招,先以身犯险搏得苏沅卿愧疚,再趁机用匕首杀死灰狼,消灭证据,同时利用苏沅卿愧疚索取好处,一箭双雕。
真是好计谋。
不愧是从冷宫中爬出来的毒蛇,他这九皇弟绝非他表面上的这般温和良善。
萧清辞将那狼崽放回原处,眸光冷沉的像冬月里的寒冰。
他理了理身上的雪衣,随即便拂袖朝着萧暮归的营帐处快速赶去。
苏沅卿那家伙笨,可别被萧暮归骗着了。
他得回去提醒她一下。
与此同时,萧暮归正跟苏沅卿讲着他遇着她之前在冷宫的日子··。
父皇不识,母妃离世,侍奴轻慢,孤苦无依……
分明身为皇子,却是连最简单的吃穿,都得去靠出卖力气和尊严去讨、去偷,才能勉强度过那一天天的灰暗日子。
萧暮归说着说着,眼中逐渐便开始沁出泪水,几颗泪珠从他苍白的脸颊上划过,又被他伸手轻轻拭去。
他红着眼眶,抬首瞧向苏沅卿,温润的声音变得微哑:“让郡主看笑话了。”
“说起来,还多亏了郡主呢,若非你当初闯进冷宫里,我或许这辈子都只能是那冷宫里的萧弃了。”
苏沅卿自小养尊处优,心地纯良。
她得皇上特许,可以在皇宫中来去自如,那日也无非是贪玩进到了冷宫里头,见着萧暮归在哭,又瞧见他和萧清辞有五分相像,一时心软,这才帮了他些。
此时瞧着萧暮归这般声泪俱下的模样,她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只能站在榻前一句一句地焦急说道:
“哎呀,多大点事嘛!”
“你别哭了,现在你便是九皇子殿下了,从今日往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若是他们以后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打他们!”
“要是我打不赢就找娘亲和皇帝舅舅帮忙,总归你现在也算我救命恩人了,我以后会罩着你的!”
……
萧暮归听着,忽而笑了起来,微凉的晚风自那旁边的小窗处涌了进来,吹到萧暮归的身上,他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盯着苏沅卿,目光灼灼:
“那……咳咳……暮归……咳……便多谢郡主了。”
“似是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沅卿被他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舒服,便侧了侧头,起身来做势要关窗,“晚上天冷,我帮你把这窗户关了吧。”
忽而,就在她走至窗边时,那营帐的门帘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了一张眉目冷清的清俊容颜。
他瞧着苏沅卿,声音清冷,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急促:“苏沅卿,我有事跟你说。”
31.误会
苏沅卿还未开口,坐在榻上的萧暮归便先行撑起身来,对着萧清辞笑了笑,温和的眸中忽地闪起意味不明的暗芒:“皇兄,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要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萧清辞眸光冰冷,快速抬步进来,斜睨了一眼萧暮归后,拽起一旁的苏沅卿便往营帐外头走去。
苏沅卿躲闪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清辞猛地拉住,她半惊半怒地挣扎着,使劲儿甩着萧清辞的手,清凌的杏眸中染着怒火:
“萧清辞!你干什么!”
“放开我!”
萧清辞蹙着眉心,任由着苏沅卿挣扎,将她一路拉出了萧暮归的营帐,在最后离开之时,他回头瞧了眼榻上的萧暮归。
萧暮归不遮不掩地迎上了萧清辞的视线,唇角噙笑,眉目间染着的笑意温和。
却无人见得,那隐在漆黑眼底下的懊恼,以及若隐若无的杀意。
萧清辞冷笑了一声,随即拉着苏沅卿快步掀帘离开,独留着萧暮归在榻上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倏忽,他瞧见了那榻旁放着的药碗。
那玉碗之中还留着大半苦涩的药汁,因得放置良久,现在早已变得微凉。
萧暮归翻身下床,身上的病弱之气散了个干净,在外人面前伪装出的柔和面色也消失殆尽,眉目间的神色无波无澜。
他在冷宫待了这么些年,体内空虚是真,却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不然他也活不到今日。
不过是为了在外人面前掩盖罢了,总归世人最喜欢玩些拯救弱小的游戏。若是能凭此引得像苏沅卿这样的蠢货心生怜悯,让他们不自觉地为他做事,那便再好不过。
忽而一阵清风吹开半开的窗户,拂咋萧暮归的眉眼间。
几缕墨发在空中轻扬着,遮住了他眼中晦暗的神色,他一边端起药碗,将那碗中的药一饮而尽,一边走至窗边,看着萧清辞带着苏沅卿离开的背影,微薄的唇瓣扬起一抹邪肆的弧度。
真是可惜,这次没有杀了你。
萧清辞,你不会永远都有这般好的运气的。
这边,萧清辞带着苏沅卿一路往前面走去,周围的人纷纷投去目光,或是疑惑,或是好奇,苏沅卿察觉到了,脸上瞬间便染上羞赧的绯红。
她奋力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萧清辞的手中拉出来,时而还伸手扒着萧清辞修长的指节,却无论如何都撼不动半分。
苏沅卿恼怒着瞪着萧清辞,狠狠踩了下他的鞋子:“萧清辞!你究竟要干什么!”
萧清辞脚上吃痛,却也还未放手,转而加快了脚步。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萧清辞将苏沅卿带到了围猎场边缘的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总算把她的手松了开来。
苏沅卿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打量着四周。
这处地方少有人来,四周树木林立,地上的青草长得茂盛,其中还夹杂着几株紫色的小花。
她转头看向萧清辞,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赏花?”
苏沅卿折起一朵旁边的紫色小花,忽而觉得这花她好似在哪里见过,便细细打量着,却也不忘侧首瞧着萧清辞,时而呛他一句:“就算你请我看花,也不能掩盖你差点害我命丧狼手的事实。”
“这样看来,九皇子殿下不仅比你长得好看,还温和良善,甩了你不知几条街去!”
“你可还有事?我要回去照顾我的救命恩人了。”
“真是个蠢货。”
萧清辞走至苏沅卿身侧,伸手夺过她手中的花,转而对她冷冷说道:“萧暮归那么明显的招数你都瞧不出来?你看不出他是在扮可怜搏得你的同情吗!”
“那又如何?”
此时天色已暗,皎皎月色下,苏沅卿穿着一身红色劲装靠在树上,冷冷地瞧着萧清辞:“且不说他救了我一命,便是他什么都不做,也比你好得多!”
“比我好得多?苏沅卿你是不是瞎了?”
萧清辞冷笑一声,走至苏沅卿身前逼近她,冷清眉目间染上怒火:“你动动你的蠢脑子好好想想,你和他冷宫的那次见面,还有这次的英雄救美,全是他对你的算计你明不明白!他在利用你!”
“呵。”
苏沅卿轻笑,直直地迎上萧清辞的目光,声音淡淡:
“萧清辞,你是不是见不得他好,看什么人都是图谋不轨?”
“苏沅卿,我是在救你,”萧清辞拉住苏沅卿的手腕,认真而赤诚地看着她,“萧暮归他不是善类。”
“这次的灰狼,是他给我下药招来的,他的目的是我,你……”
“够了,萧清辞。”
苏沅卿使力将萧清辞的指节一根一根全部掰开,瞧向他的目光陌生而又冰冷:
“他不是善类,难道你就是吗?”
“你们二人关系并不亲近,他如何找得到机会给你下药?他不过就是一个冷宫中刚出来的病弱皇子,有何胆量敢对你太子殿下做什么?若是他真的目标是你,那为何又舍命救我?”
萧清辞愣愣地站在原地,似是被苏沅卿这一句句问话给惊到了。
他垂下头去,修长的指节紧攥成拳,声音微哑:“那是因为我当时在看……”
苏沅卿对萧清辞失望透顶,摆了摆手,表示不愿再听他说话了。
她拂袖转身离开,忽而回头又望了眼那垂首站在月下的落寞公子,极为失望地说道:
“你不是我的小清公子。”
“我的小清公子,虽说脾气差了点,为人讨厌烦人了些,却最是心地正直,从不会污蔑旁人。”
“就这样吧,萧清辞,权当是我苏沅卿看错了你。”
月华如水,照在萧清辞的那张恍似谪仙的面庞上,明明熠熠间,清冷的眉目间染着些错愕。
她竟是要为了萧暮归,跟他决裂吗?
她……竟是一句都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吗?
萧清辞怔愣着瞧着她离开的背影,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处,他的眼前忽地便是一阵模糊。
“罢了,权当我多管闲事吧。”
“总归她苏沅卿以前如何,今后如何,也与孤毫无关系。”
萧清辞侧首轻笑了声,将手上的紫色小花碾碎在指尖,转身离去,分明还是一副冷清模样,可那双清凌的桃花眼上,却染上了淡淡的水雾。
随着清风乍起,两滴晶莹的泪珠自他眼角滑落,不过须臾,便湮没在衣襟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太子府,藏卿阁。
思绪回笼。
苏沅卿坐在石桌之前,垂首端着茶盏,颇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去,清灵的杏眼心虚地半阖着,不敢去看前方的萧清辞。
这事……
她倒是有印象,不曾想他竟是能记这么久。
萧清辞回首瞧着苏沅卿这般模样,眉目间的郁色减了些许。
他坐在了苏沅卿对面,轻笑着对她调侃道:“不曾想,当时你为了萧暮归要与我决裂,现在竟是又为了搞垮萧暮归跟我合作了。”
苏沅卿并未言语,她手上把玩着那个玉盏,眸间的神色变幻。
月色清寒,如玉赛霜。
漫天银华斜着照在苏沅卿身上,她身上的那件红裙似是跟当年春猎时的红色劲装合在了一起,引得萧清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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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随而垂下眼去掩去眼中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将盏中的茶水饮尽,忽而道了一句:“其实,我信了你的。”
萧清辞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桃花眸中满是错愕,他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信了你的。”
苏沅卿瞧着萧清辞,目光坚定,一双杏眸笑得弯起,声音柔和:“比起萧暮归,我肯定会选择相信跟我相处多年的小清公子。”
“不然我也不会在那次事情之后,就开始疏远我所谓的‘救命恩人’。”
“可你……”
萧清辞还是不敢相信,他眼尾微红,声音越来越低:“为何当年……要对我说那一番话?”
苏沅卿轻叹一声,曲肘放在石桌上,托腮歪头瞧着萧清辞:“当年你又是叫我蠢货又是骂我没脑子的,说话语气又冲,瞧着像是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似的。”
“先前因为你,我险些丧命于灰狼手下的怒意还尚未消减,一时气急,这才跟你呛了起来。”
说罢,苏沅卿又道了一句:“当年我回去气消了之后,便想去找你道歉解释。”
“可你——”
她顿了一下,看着萧清辞面上的表情有错愕变为心虚,一时心情大好,便轻笑着说起了这件往事:“当时派人出来叫我滚,还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说永远都不想看见我。”
“便是自那之后,我们二人便成了这宸京的仇家,我看不惯你,你也瞧不上我。”
萧清辞半是心虚半是委屈地说道:“我没有瞧不上你,我当时以为……你喜欢萧暮归。”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的后面竟然是这样的。
当年春猎过后,他心上痛楚,便将闭门谢客了一段时日。
在那之后苏沅卿确实时来找过他一回,但他当时被她那些话伤到,不自觉地便对她冷下脸去,依稀记得,也说了许多过分的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你是……”
萧清辞开口想要对苏沅卿道歉,却被苏沅卿捂住了嘴巴。
他有些疑惑地抬首望去,只见苏沅卿站起身来,笑容明媚,一双清凌的杏眸中似是藏着漫天星河,熠熠生辉:“那些事情既是已经过去了,便就不必再提。”
“所幸我们二人现在已经和好了。”
萧清辞愣了一下,随即眉目间也染上了温和的笑意,似是释然般地轻喃了声:
“嗯。”
苏沅卿又喝了盏茶水,随即便说天色已晚,叫上元亭便要回丞相府。
太子府门口,萧清辞长身玉立,目送着苏沅卿登上马车,面露不舍。
在元亭即将驾车离去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对苏沅卿问道:“卿……郡主,我醉酒时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苏沅卿掀开车帘看着萧清辞,状似思索,待想到萧清辞指的是哪几句话是,倏忽便露出了笑意:“那些话吗?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松手罢了。”
萧清辞闻言,桃花眸中闪着的光华渐渐散去。
他缓缓垂下头去,眼尾微红,雪衣翩跹,像只被抛弃了的小狐狸。
元亭驾车行去,苏沅卿瞧着萧清辞这般模样,最终还是不忍地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说的最后那一句是真的。”
萧清辞瞬间便抬起头来,却只见到那疾驰而去的马车,和那窗边的一只莹白手腕间缠着的红绳。
清风拂过明月,扰动了地上那位霁月公子的心弦。
萧清辞抬起手腕,轻轻捻着那根绣着皎月的红绳,眸光温柔。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32.追求
玄华街,扶月楼。
只见得楼上包厢窗边,坐着两位公子,一位雪衣溶溶,清风霁月,一位冰台衣衫,俊逸风流。
洛逸之打开手上的折扇,心情颇好地扇了扇风。
他瞧着包厢外头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会儿将身子探到窗外去瞧,一会儿又拿着个茶盏把玩,总归没个正形。
“今日倒是稀奇了。”
洛逸之许是瞧得无聊了,侧首看向对面那眉目冰冷的公子,用折扇微微挡了挡眼底戏谑的视线,声音清朗道:“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今日竟是想起来找我了?”
洛逸之发间的青色绸带落在肩上,伴着窗外时而拂起的微风轻扬,眉目间染着的笑容肆意,带着些许调侃。
萧清辞迎着洛逸之那明晃晃的目光,确是丝毫不乱,还不慌不忙地执起茶盏饮了口茶水。
茶香馥郁,茶汤透亮,温热的茶水入口时先是微苦,而后伴着淡淡回甘,口齿间都留着清香。
嫩绿的茶叶浮在茶汤里,光影浮动间伴着清香阵阵,恍似山间雨后般春色盎然。
萧清辞放下茶盏,不自觉地赞了声:“好茶。”
“那是自然。”
带着轻笑的少年音色自包厢门口处传来,萧清辞朝门口看去,便瞧见一个素衣布冠的公子,倚在门框上,耳上别着根画笔,歪首笑得恣意。
君慕抬步走了进来,拉开桌前的另一个椅子就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对萧清辞说道:
“这可是我特意去落尘郡寻的绝顶好茶——山间春色。”
“殿下今日倒是赶上了好时候,山间春色送回东熙后,还剩了些,正巧你来,我便叫人给你这间包厢沏了壶。”
一旁的洛逸之愣愣地看着这人如此自来熟地在桌旁坐下,似乎还与萧清辞有些关系,他将折扇一合,对着萧清辞轻笑问道:“萧清辞,这位是……?”
还未等萧清辞开口,君慕便率先对着洛逸之挑了挑眉道:“扶月楼掌事,君慕。”
洛逸之听了,心下了然,便也轻笑道:“肃宁侯府,洛逸之。”
两人相互谈了会儿后,竟是发现彼此意外地投缘,没过一会儿便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过了多久,从苍澜到东熙的世家大族们都快被他们谈了个干净,萧清辞着实有些听不下去了,便蹙着眉头轻咳了一声。
洛逸之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萧清辞,问道:“萧清辞你咳什么,得风寒了?可找了太医诊治?这事可耽误不得……”
萧清辞面色一黑,瞧着洛逸之的眸光沉沉,声音冷清:“孤没得风寒。”
哦呦,自称都变成“孤”了?
洛逸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被他吞在了肚子里。
君慕倒是瞧出了萧清辞有话要说,便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话要对小侯爷说?可需要在下回避一二?”
“不必,”萧清辞摇了摇头,修长的指节捻玩着手上的那根殷红红绳,“多一个人也无妨,正好能多些经验。”
洛逸之感觉事情不简单,连手上的折扇都放在了桌旁,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清辞,焦急问道:“萧清辞,你究竟要问什么?”
迎着两道热切的目光,萧清辞冷清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犹疑的神色,清眸半敛,眼尾的那颗红痣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明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才抬起眼来,冷清的声音带了些波澜:“那个——”
“你们可知……如何追求心爱的姑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萧清辞话音刚落,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包厢内瞬间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君慕和洛逸之都微愣着瞧向萧清辞,眼睛瞪大,手上的动作僵住,似是被萧清辞这话给惊住了。
倏忽,洛逸之放在桌沿附近的折扇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将那沉浸在震惊中的二人给唤了回来。
洛逸之赶忙将自己的折扇捡了起来,随即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拿着折扇侧首瞧向君慕,有些呆愣愣地问道:“君慕……我刚刚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我为什么好像听见了萧清辞说他想追求心爱的姑娘?”
君慕也摇了摇头,同样呆愣地瞧了回去:“坏了,我的脑子好像也出问题了,我方才也听到他说……”
君慕还没说完,便被萧清辞沉着面色打断:“够了。”
“我是认真的,你们可追求过自己的心上人?”
“嘶——万年老冰树开花了?!”
洛逸之倒吸了一口凉气,起身绕着萧清辞来回打量,一边拿折扇戳着萧清辞的肩膀一边喃喃道:“不可能啊,难道这家伙被调包了……”
就在洛逸之的折扇即将戳到萧清辞的侧脸时,萧清辞伸手将折扇一把夺下,冷冷地看向洛逸之:“洛逸之,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听着这句熟悉的对白,洛逸之这才认定这货真的是萧清辞。
他平复了下心情,重新走至原位落座,一边打开折扇驱散着心底的惊诧,一边调侃地对着萧清辞道:“你个又冷又无趣的万年老冰树竟然要开花了?”
“怎么,终于下定决心要追求苏沅卿了?”
“嗯。”
萧清辞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与此同时,他的耳根还莫名染上了点红意,薄唇不自觉地勾起,一双桃花眸中潋滟着淡淡的喜悦。
洛逸之和君慕互相对视了一眼,脑海中同时冒出来一个想法。
真是没救了,他这辈子估计就栽在苏沅卿身上了。
洛逸之靠在椅背上,俊秀的眉目间带着笑意,他一手勾住落在胸前的绸带把玩,一手用折扇轻轻扇着,笑容恣意不羁,瞧着颇为俊逸风流。
“若说追求女子,这整个宸京便没有比小爷更在行的了!”
洛逸之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随即便开始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洛小侯爷,你在找什么?”
君慕探过头去,洛逸之抬头一瞧,瞬间便两眼放光,伸手便将君慕耳边别着的那根画笔取了下来。
“欸!……欸?”
君慕瞧着洛逸之拿着画笔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有些疑惑的道了句:“我什么时候把画笔拿来了?”
“一直都在你耳上别着呢。”
洛逸之回了君慕一句,却仍是未抬头,拿着那画笔一边写着一边对萧清辞认真地说道:
“首先得投其所好,你得先搞清楚苏沅卿喜欢什么东西,金银珠宝或是华服锦裙,然后再寻得其中最好的送给她,她定会有所动摇!”
“然后得多去找她,给她送些礼物,或者约她出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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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听曲看灯赏花之类的,喜欢不能一个人藏着掖着,你得表现出来……”
“实在不行咱就用美男计啊苦肉计啊,改日我去给你在集市里找些话本子来,像那什么英雄救美、月下表白的桥段,你跟人家好好学学……”
洛逸之正色起来,拿着画笔在桌上圈了两圈,随即侧首瞧向萧清辞,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
“最重要的便是把你这副冷木头的样子给改一下!你瞧瞧你这脸冷的,跟腊月里的寒冰似的,谁家姑娘喜欢整日对着一个大冰块?”
“你要温柔,要和煦,看见苏沅卿的时候要体贴,现在姑娘们都喜欢温柔体贴的……”
洛逸之滔滔不绝地讲着,还将两根手指放在嘴前做出微笑的模样,忽而还做了个鬼脸,把君慕看得“扑哧“笑了出来,后面直接靠在椅子上笑,连停都停不住。
唯独萧清辞只是认真听着洛逸之讲他所谓的“经验”,看向他时却仍是神色淡淡。
君慕在一旁围观着,也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叹了声。
萧清辞此人,分明长了个翩若谪仙的俊颜,却偏生整日都板着个脸,虽说在苏沅卿面前时会缓和些,但还是太过冷清了。
好不容易这个拧巴的人终于愿意主动追求人了,看在都是故人的份上,倒是也可以帮他一二。
要不叫陌上来给他来一剂猛药?
君慕瞬间便摇了摇头,马上那个排除了这个想法。
那种中了之后就会性情大变的奇药,虽是会让中药之人的性情变得与原来大相径庭,但是变成何种性格是不可控的,可别把这苍澜太子毁了。
就在君慕思索之际,洛逸之有些崩溃地对萧清辞喊道:“大哥,我说了这么久,你好歹给我笑一个吧?”
“跟你笑什么?”
萧清辞抬首淡淡道:“待瞧见卿卿时,我自然会笑。”
“哦哟,待瞧见卿~卿~时,我自然会笑~~”
洛逸之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萧清辞的话,颇为无语地坐回到座位上,重新拿了个茶盏倒上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洛逸之打开折扇轻晃,看向萧清辞的目光中带着控诉和无可奈何:
“总归我言尽于此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告诉你了,之后怎么样都看你的造化了。”
君慕在旁边沉寂许久,最后却也只道了一句:“我没有心上人,倒也没什么经验给你说。”
“不过若是你想给苏沅卿挑礼物,我可以跟秋朝哥说,去揽仙居给你挑些最好的来。”
说罢,君慕抬首想了想,将腰间的一块蓝月玉佩取了下来,递给萧清辞:“我过些时日要启程回东熙,若你有需要,可凭此玉佩找扶月楼和揽仙居的人,他们会帮你的。”
“多谢,”萧清辞颔首,拂袖将那块蓝月玉佩给君慕推了回去,“但此物贵重,你还是收回去吧。”
随即,萧清辞瞧向君慕,声音清朗:“我的太子府也存有诸多珍宝,暂且不必你这般帮我。”
“上次你请来陌上医师帮卿卿解毒,今后若是你有什么麻烦,只需派人给我传信一声,只要能帮的,我定会帮你。”
君慕摊了摊手,轻笑着正欲言语。
忽而,有一个做侍卫模样的人进了包厢,待瞧见那三人中的布冠公子,便立即行礼,恭敬禀道:“公子,嘉宁郡主到了。”
33.衣装
“卿卿怎么来了?”
萧清辞放下手上的茶盏,有些疑惑地瞧向君慕,君慕蹙眉想了会儿,突然拍了下脑袋,这才对着萧清辞道:“对了,苏沅卿前些日子跟我说要来找陌上!”
“好像说是要来感谢上次陌上帮她解毒的事!”
萧清辞闻言,便要拂袖起身,想要出去见一下苏沅卿,却被旁边的洛逸之一把按回椅上。
洛逸之转头对君慕说了句:“君慕,你先把苏沅卿带到你们那个什么陌上医师那儿去,我来拾掇一下萧清辞。”
萧清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随即有些不解地问他:
“拾掇什么,我这样不行么?”
“行什么行!”
洛逸之翻了个白眼,拿着折扇一边指着他的衣服一边说道:“你瞧瞧你这身衣服,素得跟那什么似的,我都不想说你,见我们几个倒也罢了,你见心上人不得要拾掇一下?找些好看的衣服打扮一下不行么……”
洛逸之拿折扇指着萧清辞,一边围着他转一边喋喋不休,萧清辞被他说得黑了脸,却还是蹙着眉头安静地听着。
君慕轻笑着摇了摇头,先是走到门口对那侍卫耳语了几句,随即便将包厢门掩住大半,下楼去迎接苏沅卿。
这边,扶月楼门前的马车渐渐停住,莹润的指节掀开门帘,苏沅卿探出头来,便瞧见君慕立在门前,银衣布冠,风度翩翩。
见着苏沅卿出来,君慕上前两步,对她行了个君子礼,声音清朗:
“郡主,好久不见。”
“君慕公子。”
苏沅卿也对君慕行了一礼,随即便笑着打趣道:“可是扶月楼近日生意不行?你这个大忙人竟是来亲自迎接我?”
“好歹是多年交情,哪怕生意再好我也得来迎不是?”
君慕顺着苏沅卿的话回了句,倏忽又瞧见那马车里头有个人头藏匿在车帘后头,似是想探头出来看,但又担心被人发现,便悄悄躲了回去。
苏沅卿瞧出了君慕眼底的好奇,便有些无奈地回头,对着马车里头唤道:“相容,出来吧。”
“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不是洪水猛兽,吃不了你的。”
“好嘞,阿姐。”
一声活泼的少年音色自马车中传来,随后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便从马车里忽地跳了出来,对着君慕乖巧行礼道:“君慕公子好。”
“相容公子好。”
君慕见着苏相容这副模样,不禁轻笑出声,他对苏相容也行了个礼,随即便带着他们进了扶月楼。
“陌上就在最尽头的包厢里头,他这个人不喜欢吵闹,我就把他安排得离街边远些的地方……”
君慕走在前头带路,衣角随着动作翻飞着,苏沅卿和苏相容则是跟在后头,苏相容时不时地来回打量着两人,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
过了许久,他似是忍不住了,这才凑到苏沅卿耳边犹疑地问道:“阿姐,这人也是我的未来姐夫吗?你不是有了太子姐夫……”
苏沅卿听着,脚步忽地一顿,颇为无语地瞧了他一眼,曲指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敲:“你的脑子里都想的些什么?”
“苏相容,你要是再乱说些没来由的话,我就叫元亭把你丢回府里去!”
“别别别……”
“阿姐,我错了,我好不容易才骗了爹跟你出来,要是回去我会被爹骂死的……”
苏相容赶忙笑着求饶,目光不自觉地往四周瞧去,倏忽,他似是瞧见一青一白两个影子从远处掠了过去。
他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两个影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在他疑惑之际,君慕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前,笑着垂首问道:“出了何事,为何不走了?”
“无事,就是我方才好像看见两个人出去了,那背影有点像……”
苏相容还未说完,便被君慕轻笑着挥手打断。
君慕用余光瞧着苏沅卿,见她面上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又对苏相容说道:“这前头几个包厢今日都无人进来,是不是相容你瞧错了?”
“是吗……”
苏相容疑惑地挠了挠头,随即憨憨一笑,“那应该是吧!君慕哥,咱们快接着去找阿姐的救命恩人吧!”
“嗯。”
君慕轻轻颔首,伸手将苏相容转个了面,眼睛余光在不经意间轻瞥了眼那楼梯上的青色衣角,唇角勾起笑意。
洛逸之蹲在地上,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扒在楼梯上,待透过楼梯的细小缝隙瞧见三人已经进到那最后一个包厢里头,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说道:
“小爷我的身手就是敏捷!方才这般紧急,我们竟是都躲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啊萧清辞……”
“……你先把你的狗爪子松开。”
萧清辞冷沉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洛逸之听见他声音里潜藏着的杀意,不由得虎躯一震,颤颤巍巍地垂首瞧去。
只见萧清辞被他的手按着,此时脊背弯着,面色黑沉,一双桃花眸中闪着些若隐若无的杀意。
洛逸之赶忙松了手,状似无事发生般地四周张望了下,然后缓缓起身,趁着萧清辞不注意就快步逃下楼梯。
萧清辞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雪衣上沾着的灰尘。
忽而想起洛逸之方才在包厢里对他说的话,他似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终究敛下了眼底的神色,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宸京里最大的一间成衣铺。
说是成衣铺,实则却是占了近乎三家店铺的地面,甚至还有上下两楼,里头不论是素衣长衫还是绫罗绸缎,皆是应有尽有。
“洛慎!”
待两人到了门口,洛逸之朝里头唤了一声,那掌柜便应声出来,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主子。”
洛逸之将手上折扇打开,颇为风流地摇了摇,对着掌柜道了句:“今日我带殿下来挑件锦袍,将店里头最好的全都拿出来!”
“是。”
掌柜进了店里去往二楼,洛逸之则是带着萧清辞在这店中四处转着,脚步散漫,笑容得意:“瞧瞧,这可是小爷我费了多年经营起来的产业!”
“现在时间紧迫,暂时来不及让你回太子府换一身衣装,不若便在我这儿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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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一身!”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就你这姿色,再换身衣装,待会儿给苏沅卿先来个美男计,不得把她迷得神魂颠倒……”
洛逸之说着,手上折扇晃动,头上的青色绸带伴着清风晃动着,脸上笑容恣意,瞧着颇为风流俊逸,倒不愧这宸京第一风流客之名。
萧清辞听着他的话,有些怀疑地蹙眉看向洛逸之,却总觉得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他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锦袍,只见那一身雪衣虽是用料上乘,但因得是便服,他又不喜张扬,上头只浅浅地拿银线绣了些竹纹在上头,瞧着颇为简素。
萧清辞忽而想起那日他及冠礼上,苏沅卿瞧向他的目光似是带了些惊艳之色。
还有上次他醉酒之时,苏沅卿对他温柔地轻笑,还关心他……
卿卿好像真的吃美男计这一套!
而且她还容易对装可怜的他心软……
萧清辞冷清的桃花眸忽地一闪,微蹙的眉心散开,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弧度。
他好像知道……要怎么让卿卿再对他动心了。
与此同时,扶月楼中。
苏沅卿和苏相容与陌上谈了许久。
直到日将迟暮,苏沅卿对着那银发竹簪的素衣公子又行了个礼,笑着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和相容该回府了。”
“若是陌上医师往后有事需要帮忙,但凡我力所能及,必将竭力相助。”
陌上浅浅弯了下唇,抬首瞧向苏沅卿,眉目清隽:“郡主客气了,不过是在下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
苏沅卿好奇地问出声来,陌上却没有回答她,只是颔了颔首,便对苏沅卿笑道:“郡主慢走,陌上还有些事要办,就不送郡主了。”
苏沅卿闻言了然,便带着苏相容离开了包厢。
一旁的君慕坐在椅上,一边玩着桌上的茶盏,一边也好奇地问陌上:“为何你说那是你分内之事?”
陌上轻笑了下,满头银发半散在身后,几缕夕光顺着窗棂照在他的发间,皎皎素衣被风吹得轻晃,恍然兮似天上人。
“那浮生之毒不该出现在此处,恰巧我认识那□□之人,你又来找我救她,我便也顺手帮了。”
“倒是你,与他们二人为何这般相熟,找人帮忙还找到我头上来了?”
君慕起身,站在窗边瞧着窗外渐渐西垂的落日,一双琉璃净瞳中染着些许笑意:
“幼时在荒栖宴上曾见过一面,他们二人帮过我。”
“总归我们也该回东熙了,走之前帮他们一把,倒也算全了当年的情谊。”
楼下,苏沅卿感觉不远处有道视线一直若隐若无地看着她,以为是君慕下来送她,便回过头去打算跟他告别。
却怎料,那恍然映入她眼帘的,竟是……萧清辞?
萧清辞穿着一身白底滚金衣袍,腰饰玉带,头束金冠,瞧着与他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倒是更添了两分俊逸矜贵。
他见苏沅卿朝他看来,便温柔一笑,桃花眸中映着细碎金光,声音缱绻:
“卿卿。”
34.卿卿
苏沅卿抬首望进萧清辞笑意潋滟的桃花眸中,眼中震颤一下,随即耳根泛红,不自觉地垂下头去,躲过他的视线。
此时落日融金,明明熠熠间,夕阳给苏沅卿的脸庞披上了一层柔和金光。
忽而一阵清风吹来,她发间的皦玉发带被风吹得轻晃,街旁树上的槐叶被风吹得轻颤,施施然地坠下几片。
一片槐叶落在苏沅卿头顶,她耳根泛红,长睫轻颤,只需站在那里,便已是揽尽人间芳华好。
萧清辞有些微愣地立在原地,眼底漾起柔和的笑意。
长指抚上心口,感受着底下震颤的跳动,萧清辞垂下头去,轻笑一声。
他分明是想要用美男计让卿卿心动的……
可只要一瞧见她,竟是他自己先沦陷进去。
“欸?太子姐夫……”
倏忽,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苏沅卿身后探出来,目光傻愣愣地逡巡在两人之间。
“唔——!”
苏相容察觉到周围氛围不对,正欲言语,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青色身影捂住嘴巴,拽到了一边。
马车后,洛逸之将折扇放在唇上,做出了个噤声的姿势,眉目间扬起的笑容肆意。
瞧见苏相容目光微愣,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洛逸之倚在马车壁上,左腿支起,摊开折扇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压低声音道:
“相容,你姐夫想跟你阿姐单独待会儿,咱就在这儿不出声,好生瞧着他们如何?”
“好好好!”
待听见洛逸之的话,苏相容呆愣的双眸瞬间便闪起亮光,赶忙趴在马车壁后头,双手扒着车厢,探出头去一脸兴奋地瞧着不远处的二人。
“小孩子就是藏不住事啊……”
洛逸之一边摇头一边轻叹,却在将折扇合上后也偷摸转头去瞧那边的两人,还将苏相容的位置给挤走了一半。
“你干嘛!”
苏相容被洛逸之挤得有些不满,就对他出声喊了句,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静谧的一处显得格外明晰。
洛逸之反应过来,赶忙把苏相容的嘴巴捂住,却还是被苏沅卿听着了一点细碎声响。
“相容?”
苏沅卿回头瞧见那边推搡着的两人,好奇出声:“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我们……”
洛逸之垂首思索着,一边抿着唇一边拿着折扇晃悠半晌,不多时,他终于想到了个理由,赶忙拉着苏相容对苏沅卿笑着说道:
“相容说想去我先前开的铺子瞧一眼!”
“我现在就带他去了啊,今日晚些时候给你送回丞相府!
“欸……?!”
苏相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洛逸之拉着朝玄华街另一边而去,不过须臾便没了踪影。
苏沅卿瞧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面露疑惑。
洛逸之和相容……有这么相熟吗?她似是记得他们之前就见过几面。
就在苏沅卿思索之际,她忽而感觉到她的发丝晃了晃,似是被人的手压了一下。
她回过头去,便瞧见萧清辞立在她的身后,与她相近不过咫尺,此时长指正执着一片槐叶,立在夕阳之下,昔日冷清的桃花眸中染着似水般的温柔。
“卿卿。”
“你头上有叶子,我帮你取下来了。”
苏沅卿反应过来,猛地后退两步,耳根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意瞬间又席卷而来,甚至比方才还要红上三分,莹白的耳垂红得好似要滴血。
“谢……谢谢……”
苏沅卿已经退到了马车前,眼看着退无可退,萧清辞却是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笑着说道:
“既是要谢,卿卿是不是要拿些诚意来?”
“还有上次卿卿要了我的人去救你的暗卫,是不是得给我些好处?”
温热的呼吸打在苏沅卿的侧脸上,那言语间的温柔笑意在她耳中格外明晰,因得两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着。
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萦绕在两人之间,细碎金光融在萧清辞眼中,清风卷起他的发丝和衣角,与苏沅卿发间的绸带在空中交缠着,紧紧相连。
太近了……离得太近了……
苏沅卿阖上眼眸,听着萧清辞提起上次之事,忽而便又想起别过头去,通红的耳根全都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惹得那人又是一笑。
苏沅卿伸手想要推开萧清辞,却如何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人的目光就跟镶在她脸上似的,温和又炙热,苏沅卿被他瞧得受不住了,声音轻颤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半月后的花灯会,卿卿可愿与我一起去?”
说罢,萧清辞似是担心她不同意,又在后头低声加了句:“毕竟卿卿你现在可是我的未婚妻……”
苍澜一年有两次花灯会。
一次上元灯会辞旧迎新、举国欢庆,还有一次是从东熙的祈花节演化而来,互通心意的两人可以一起游街赏灯,互赠花簪,再在最高的桃树上挂上写着二人名字的红牌,以此昭示天地,聊表心意。
苏沅卿似是着急了,也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便开口答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先起开可好?”
听到了苏沅卿肯定的答复,萧清辞提起的心绪这才落了地去,他对着苏沅卿微弯双眸,眼尾的红色小痣在夕阳下分外明晰:
“当然。”
就在萧清辞退开的一瞬间,苏沅卿猛地推了他一下,随即便红着脸上了马车,将门帘一扯便赶忙对元亭唤道:“快回府!”
元亭有些犹疑,他看了看马车旁微愣的萧清辞,随即对着马车里的人轻道了声:“那小公子怎么办?”
“洛逸之会把他送回去的!你现在立刻、马上驾车回府!”
“是。”
元亭不再含糊,也没管马车旁的萧清辞,直接把马车驾了就跑,不远处店铺里正兴奋瞧着东西的苏相容见状,赶忙追了出去。
“阿姐!你怎么把我丢下了啊!!”
可惜元亭驾车太快,那马车一会儿便没了影子,独留下路上的两行车辙,彰示着先前曾有个马车在这。
苏相容瘪着嘴回头,瞪了洛逸之一眼,声音愤愤:“都怪你!要不是你把我带走,阿姐怎么会丢下我!”
“这可怪不得我~”
洛逸之摇着折扇,轻笑着自后头缓缓走来。
待他走到苏相容身旁,他便俯下身去,用折扇指着那边的萧清辞,声音清朗:“这事儿得怪你太子姐夫,怎么着不得敲他一笔,让他再教你做些课业?”
“对哦!”
苏相容一拍脑袋,随即便屁颠儿地跑向萧清辞。
前些日子的相思引,也是萧清辞找上了苏相容,说是要教苏相容做课业,然后叫苏相容帮他在苏沅卿面前说上几句话。
萧清辞作为现任太傅的得意弟子,自小的课业几乎全是甲上,随便教了苏相容几句,他的策论便突飞猛进,甚至还被太傅拿在众人面前大加赞赏,可把苏相容高兴坏了。
萧清辞正瞧着苏沅卿落荒而逃的方向失神,苏相容便倏忽两眼放光地凑到他面前,笑容谄媚:
“太子姐夫,能不能再教我做一次课业啊?”
“我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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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绝对不会惹你生气~”
萧清辞见方才的美男计初见成效,想着回去再好生准备一下。
倏忽听见苏相容这话,本是想拒绝,却被洛逸之笑着揽到一边,拿折扇挡着苏相容的视线,对他小声说道:“你听我的,你先把苏相容带回太子府,然后……”
洛逸之和萧清辞说了许久,苏相容就瘪着嘴立在一边,半是期待半是幽怨得盯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萧清辞才蹙着眉瞧向洛逸之,疑惑问道:“你确定这真的能行么?”
“笑话!”
洛逸之合上折扇,拍着胸脯保证道:“小爷看遍宸京话本,此计十本里起码七八本都有,你要是利用得好,必有奇效!”
萧清辞眉目冷清,立在那处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该不该照办。
忽而,他想起了今日苏沅卿耳根殷红的模样,那心跳震颤的感觉现在还萦绕在他的胸前,久久难散。
“……好。”
得到萧清辞肯定的答复后,洛逸之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把揽过旁边瘪嘴的苏相容道:“相容公子啊,你太子姐夫同意教你课业了!”
苏相容惊喜地抬起头来,方才脸上的幽怨一扫而空,眼眸中闪着激动的光:“真的?!”
“那是自然。”
洛逸之手上把玩着折扇,侧首瞧向他,眉目间染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是……你太子姐夫最近公务繁忙,所以可能得需要你先去太子府稍等片刻了。”
苏相容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我能等!”
“那便好。”
洛逸之笑着颔首,吩咐自己的暗卫去找了辆马车,便将二人送去了太子府。
伴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洛逸之瞧着马车远去,摇着折扇得意道:“来日你们摆喜宴的时候,小爷再怎么样都得坐个前位去!”
说罢,洛逸之拂袖转身,慢慢悠悠地走回肃宁侯府,然后在下人们惊颤的目光下,去书房提笔给苏沅卿写了封信,叫暗卫速速送去。
一个时辰后。
日暮已尽,明月高悬。
苏沅卿坐在窗边,心不在焉。
她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白玉茶盏,一边抬首瞧向窗外的皎皎明月。
院中的一棵槐树长得枝繁叶茂,微薄的青叶映着漫天月华,时不时地落上两片在窗棂之间。
苏沅卿莹白的手指捻起一片槐叶,将它放在月光下打量着。
恍惚之间,她似是又瞧见了那人今日白衣金冠,立在夕阳之下,手上执着一片槐叶,对她笑得潋滟。
真是的,为何从扶月楼回来之后,便总是想起他……
苏沅卿饮下盏中清茶,想用微凉的茶水压下耳根的热意。
就在这时,窗外倏忽冒出一个黑影。
元亭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个信封,恭敬道:“郡主,洛小侯爷派人给的信件。”
“洛逸之?难不成是相容有什么事了?”
苏沅卿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将信件接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只见那张偌大的信纸上,只有那人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你弟弟在太子府哟~记得去接他!】
“洛逸之!”
苏沅卿几乎是一瞬间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心思,她将信纸揉成一团,随即便起身走出房门,吩咐元亭找辆马车来。
元亭有些疑惑问道:“郡主,咱不是才回来不久么?为何又要出去?”
苏沅卿脚步一顿,看着手上那张被揉成团的信纸,声音冷冷:“去太子府——”
“接公子回府。”
35.折枝
明月清寒,月光笼罩着玄华街里处的一座恢弘府邸,放眼一望,只见飞檐玉柱,金瓦朱墙,在那府间的一处廊道内,有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正蹙着眉头朝前快步走着。
“欸欸……”
萧肆在后头追着那姑娘,一边挥手一边高声唤道:郡主您慢些!”
苏沅卿猛地顿下脚步,萧肆躲闪不及,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待萧肆稳住身形,便察觉到眼前出现了一抹鹅黄色的裙角,带着微冷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萧清辞他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萧肆后退几步,抬头瞧见苏沅卿那双清凌杏眸中微冷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道:“主子的事,属下也不知道啊!”
“真的?”
苏沅卿有些狐疑地瞧了萧肆一眼,最终妥协地叹了口气:“罢了,萧清辞他在哪儿?”
“殿下在这廊道尽头的藏卿阁里。”
萧肆微微颔首,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声音恭敬地问道:“郡主可要萧肆带路?”
苏沅卿看着那黑衣少年,一身劲装,马尾高束,此时垂首敛眸,面带恭敬。
倏忽,她想起了上次,好像就是他把她关在藏卿阁里,然后她便和萧清辞……
苏沅卿不知忆起了什么,忽而便面色一红,拂袖转身走向前去,声音淡淡:“不必了,我自己能去。”
说罢,她回头对着萧肆弯了弯眸,唇间噙笑,眼底却毫无波澜:“你——”
“不许跟上来。”
萧肆听见这话,想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顿时浑身一僵,过了良久才缓缓回了声:
“……萧肆遵令。”
“那便好。”
苏沅卿又深深地看了萧肆一眼,这才迎着月色,快步走向那尽头处的阁楼,发间的皦玉发带与青丝交缠着,在空中轻扬着。
待苏沅卿走远,萧肆才轻笑一声,转身靠在廊道的红柱上,将紧攥的拳头打开。
此时天色已晚,廊道深处漆黑一片,几缕银华顺着飞檐斜照进来,照在萧肆手心里微皱的纸条上。
【殿下吩咐,叫你把郡主带去藏卿阁】
萧肆想起方才苏沅卿说的话,微阖双眸。
忽而吹起两缕清风,拂动着他额上的碎发,察觉到周围有人在,萧肆猛地睁眼,瞧着旁侧熟悉的身影,便重新恢复了那副散漫样子:“萧凌。”
“殿下让我去关门,郡主不让我去关门,你说我听谁的?”
在一片寂静中,萧凌自暗处走了出来,声音冷沉:“殿下只叫你带郡主去藏卿阁,没叫你关门。”
“啧。”
萧肆侧身过去,看着苏沅卿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容不羁道:“殿下说叫我带郡主去藏卿阁,不就是叫我像上次一样锁门么?”
“你等着瞧吧,今晚殿下绝对要有动作了。”
萧凌并未言语。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瞧着像是认可了萧肆的说法。
就在萧肆得意之时,萧凌冷冷地来了一句:“殿下上次说,你最近的隐匿功夫不行了,既然你现在闲得无事敢议论殿下和郡主,那便……”
“去暗卫营历练一下吧。”
“哥,哥,大哥……别啊……”
萧肆听见萧凌的话,面色瞬间就白了,他一边疯狂摇头求饶一边不断往后退,想趁萧凌不注意就迅速跑走。
“呵。”
萧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便往外拖,声音沉肃:“殿下吩咐,你今日非去不可。”
“殿下什么时候吩咐了啊!萧凌你是不是公报私仇!!”
苏沅卿此时已经走至藏卿阁门口,忽而听着一句震天的叫喊自廊道尽头传来,她蹙眉回头望了望,却没有瞧见人影,便也消了心底的好奇。
她重新立在门前,蜷着指节敲了敲。
苏沅卿敲了许久都未曾有人应答,她有些不耐,便推门踏进阁里,轻声唤道:“萧清辞?相容?”
“砰——!”
门口处传来熟悉的关门声,苏沅卿阖了阖眸,颇为无语地回头看了眼那紧闭着的高大朱门。
她就知道……
一来这太子府都准没好事!
事已至此,苏沅卿轻叹了口气,便踏上了熟悉的石子路,一边寻着那两人的身影,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上次来这处时没有仔细看,如今一瞧,这里小河流淌,布着亭廊轩榭,远处有假山和庭院,院中种着的青槐早已枝繁叶茂,伴着漫天月色轻晃,明明熠熠间,三两槐花簌簌而落,卷起清香阵阵。
依稀之间,她似是又回到了多年之前,他们还没成为仇家的时候。
那是一个寻常夏日,天蓝如翠,烈日高悬。
一身雪衣的小公子眉目冷清,板着脸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中看书。
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胡乱地画着些什么。
天气正热,没过一会儿苏沅卿的头上就沁了些细汗。
她一边伸着小手擦汗,一边继续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瞧着专心极了,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脸上糊了两点墨汁。
“画好啦!”
苏沅卿得意地拿起画纸,迎着阳光细细观赏着,对着萧清辞开心笑道:“小清公子,你瞧,我画得好不好?”
萧清辞连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道了声:“嗯。”
“喂!你太敷衍了吧!”
苏沅卿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伸手将萧清辞手上的书拿走,将画纸放在桌上强迫他看。
“你看,这是小河,这是亭阁……这里我最喜欢啦,有好多好多的槐树,跟我的云倾苑一样!”
苏沅卿兴致勃勃地跟萧清辞介绍着画上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墨点被她的小手抹开,瞧着活像一只小花猫。
还未等苏沅卿说完,萧清辞便拂袖起身,拉着苏沅卿跑到了御花园里的一处小河旁边,一边拿帕子帮她擦着脸上的墨汁,一边声音冷清地说道:
“笨蛋郡主,你脸花了。”
“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没问。”
“那你觉得我画得好不好?”
“尚可。”
“你画得很好喽?”
“比你好。”
……
思绪回笼,苏沅卿看着眼前这副熟悉的景色,心上震颤。
这处藏卿阁,竟是与她幼时画给他看的那幅画……
一般无二。
苏沅卿朝前走着,待走过那熟悉的亭子,她脚步顿了一下。
自那亭子东侧往前望,便能瞧见一大片槐树,皎皎月色下,隐约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苏沅卿敛下眸中的神色,走向那片青槐林。
青槐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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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周,月光顺着槐叶投下一片片阴影,时而忽地吹来清风阵阵,一轮弯月便从槐叶中探出头来,高挂枝头,冷清寂寥。
“好!”
一声清冽的少年音色划过寂静的空气,带着激动和兴奋。
是相容的声音!
苏沅卿快步朝那处走着,待走至近处,便瞧见那青槐之下站着一位雪衣公子,而她的弟弟则是蹲在一旁,激动地瞧着那人。
萧清辞立在月下树前,抬手折下一根槐枝,眉目冷清。
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瞬,忽地,似是瞧见了那一旁树后的鹅黄衣角,他微薄的唇瓣微微勾起,便以枝作剑,在月下舞起了一支剑舞。
萧清辞幼时便是有名的文武全才,这一场剑舞的动作行如流水,起若扶摇碧空,落似鸿鹄拂云泽,槐枝裹着剑气,时而凌空一划,便击起漫天槐叶簌簌下落。
月华如练,萧清辞金冠雪衣,手执槐枝,冷清的面容被溶溶月色染上些许柔和,微敛的桃花眸潋滟着光华,眼尾的一颗红痣为他更添三分清俊。
濯濯冷清,皎皎兮似天上人。
苏沅卿看得有些入迷,竟是未能发觉,那月下舞剑的雪衣公子,离她越来越近。
倏忽,那根槐枝横在苏沅卿面前,带起的一阵清风拂过苏沅卿的面颊,将她迅速拉回了现实。
苏沅卿抬起头来,直直地撞入那双笑意潋滟的桃花眸中。
萧清辞逆着月光立在她的身前,拉起苏沅卿的手,将手上的槐枝放在苏沅卿手心中,声音温柔缱绻:“折槐枝以舞,搏卿卿一笑。”
“如何,卿卿看得可还尽兴?”
苏沅卿手上紧攥着槐枝,那上头还残存着萧清辞手心的余温。
许是因为偷看被抓到,苏沅卿的耳根悄悄染上了红意,她的红唇嗫嚅了两下,正欲言语,萧清辞的身后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阿姐,你来接我啦!”
苏相容将萧清辞扒拉开,对着苏沅卿笑得热烈,“阿姐,姐夫方才教我做了课业,现在还说要教我剑舞呢!”
“等我之后学会了,也舞给你看好不好?”
苏沅卿抚上苏相容的脑袋,柔声应了句:“好。”
说罢,苏沅卿侧首瞧向一旁委屈站着的萧清辞,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对苏相容笑道:“元亭驾着马车在门口等你,你先去找他吧。”
“这落卿阁的门是关着的,你一会儿跟那门外头的人说你阿姐还在里面,他会放你出去的。”
苏相容乖巧地点点头,随即抬首问道:“那阿姐你呢?”
“我啊——”
苏沅卿把玩着手上的那根槐枝,弯眸笑得明媚:“我要跟你太子姐夫说两句话。”
萧清辞闻言愣在原地,方才还故作可怜的姿态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一双冷清眸子微微瞪大,目光灼灼地瞧向苏沅卿。
太子姐夫……
姐夫?!
卿卿这是承认他了么?
直到苏相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落卿阁,萧清辞还是愣在原地。
苏沅卿见他这副样子,轻笑着走上前去,拿手上的槐枝戳了戳萧清辞的肩膀,声音清灵:“你最近对我这般热情,是受了谁的点拨?”
“说出来让我听听,是哪门子高人,能让你这一向冷清的太子殿下——”
“变成如今这般狐狸模样。”
36.偷亲
此时天色已晚,夜深如墨,银月皎皎。
清风拂动着高大的槐树,三两轻薄槐叶坠在枝条,透着月光缓缓轻晃,又被风吹得飘摇,轻轻落入静谧的月色里。
月华似水,轻巧地穿过层层槐叶的间隙,落在那树下立着的两人身上。
苏沅卿手上执着槐枝,轻巧地拨弄着萧清辞衣襟上落着的槐叶,歪头对他轻笑,眸中映着细碎星光,清灵澄澈。
见萧清辞垂首敛眸,半天都未言语,她唇角噙笑,用槐枝挑起萧清辞的下巴,戏谑问道:“怎么,殿下方才不是还很能说么?”
“现在怎么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清辞逆着月光站在她的身前,半束的墨发被清风吹动起两缕,一张俊颜掩在漆黑夜空下,叫人瞧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倏忽,他唇角轻勾,长指攥住槐枝的一端,使力一拉。
苏沅卿还未反应过来,手上的槐枝便被萧清辞的力道拉了过去,连带着握着槐枝的她,也猛地落入他的怀中,被他的左臂环住细腰,动弹不得。
萧清辞垂眸,瞧见怀中姑娘瞬间便泛起微红的耳根,不由得轻笑一声。
搭在苏沅卿腰间的指节微微攥紧,萧清辞伸出右手轻抚了下她的耳根,微凉的指尖触及那一片殷红,霎时便泛起了一阵战栗。
苏沅卿反应过来,手上的槐枝忽地一落。
热意顺着她的耳根蔓延到面上,不过多时便是满脸通红,她推着萧清辞,声音颤抖地轻斥道:“萧……萧清辞!”
萧清辞指节微蜷,将苏沅卿抱得更紧了些。
他俯身凑到苏沅卿的耳边,眸间染笑,声音缱绻:“卿卿便是那个高人。”
“只要你站在这里,我便情难自禁,忍不住想靠近你。”
苏沅卿闻言微愣。
她的手还是方才那般推拒的姿势,莹白的指节覆在萧清辞的心口。
独属于萧清辞的冷竹香气萦绕在苏沅卿的鼻尖,她被萧清辞抱在怀里,耳旁是他的声音,手下是他的心跳。
刹那间,万籁皆寂,心跳震颤。
这方天地甚为静谧,里头的侍从早早地便被萧清辞赶了个干净。苏相容一走,这整个藏卿阁里,就只有他们二人。
明月笼罩下,几缕晚风轻拂,参天的槐树颤抖着枝叶,漫天青叶自天而落,裹着细碎的轻响,落在两人身上。
苏沅卿和萧清辞紧紧抱在一起,衣袂和墨发在清风中交织着。
“砰砰”的心跳声在两人耳边响起,清风明月下,竟是不知,究竟是谁先动了春心。
忽地,苏沅卿感觉自己的侧脸覆上了两瓣微凉。
她猛地推了下萧清辞,一双杏眸微微瞪大,伸手捂着萧清辞方才偷吻过的地方,快步跑离了这处槐林。
萧清辞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的身形还停留在方才侧首吻她时的样子。
不过几息,萧清辞倏忽轻笑一声,拂袖立起身来,瞧向她仓皇逃跑的方向,眼底潋滟起灼灼光华。
我感觉到了——
你心悦我,卿卿。
你的心跳,跟我的一样热烈。
这边,苏沅卿快步朝前走着,一边羞恼地用手搓着方才萧清辞方才吻过的地方,一边小声地骂他:
“不要脸!”
“光天化日,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先前那次他喝醉酒便罢了,这次……这次……混蛋!”
“萧清辞这个家伙比小时候还要讨厌!”
……
苏沅卿红着脸朝前走着,满脑子都是方才萧清辞说的那一番话,还有那忽地凑上来的那一抹冷竹清香。
她没有方向地在这槐林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疑惑地顿下脚步。
这是哪里?
苏沅卿方才一时情急,推开萧清辞就往外走着,也没心思看方向,只是一边骂着一边走了许久。
此时忽地一看,她竟是走了这般久,都没走出去这片槐林吗?
罢了,先试着走看看吧。
苏沅卿放慢脚步,一边折了根槐枝在地上画了记号,一边摸索着朝着月亮的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层层槐树退至身后,待苏沅卿穿过最后两棵槐树,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隐在这藏卿阁中的院落。
这院落四周青槐环绕,前头的空地里还种着些不同种类的鹅黄小花,娇嫩的花瓣映着天上的明月,半遮半掩间,竟是与她那云倾苑前处种着的那些近乎一致。
苏沅卿有些犹疑地踏进院里,迎着月色走至屋前,推开了房门。
珠帘帐幔、床柜摆件、衣裙首饰……竟是都与她云倾苑中的一般无二。
苏沅卿一间房一间房地看着,越看便越是惊诧。
萧清辞竟是对她的云倾苑这般了解?她院中的侍女暗卫都是娘亲自挑来给她的,绝不会有他的眼线,青柳虽然原先是他的人,但瞧着这处院落的模样,定是建造已久。
寻常人来查探,元亭他们不会没有发觉。
能在丞相府诸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肆意进出,还能将她院子里的东西全都记住复刻一遍,便是萧凌也绝无可能。
那便只有……
萧清辞。
思及此,苏沅卿蹙眉顿下了脚步。
在三月之前,他们二人分明还水火不容,不曾想,他竟是一直都在偷偷翻墙进丞相府见她吗?
苏沅卿打量着这屋内四周,忽地瞧见那尽处有一个摆饰,虽是不甚起眼,但这屋子跟她的卧房一般无二,她一眼便能瞧见那一处不同。
她快步走上前去,倾身打量了一下那个摆件。
那摆件就立在床边不远处,顶上用上好的银丝做成了镂空的弯月模样,在那月亮怀中,是一朵鹅黄色的小花,花蕊处有一个小洞。
苏沅卿见着那小洞,忽地想起了什么。
她伸出手去,从头上取下了一根白玉桃花簪,然后将它放在那小洞中,轻轻按了按。
“砰——”
刹那间,墙面分成两半,一线洞开,露出了一个暗室。
“机关术?”
苏沅卿的目光在这墙面和摆件处逡巡了会儿,倏忽便笑了出来:“这家伙,冯家人的机关术独步天下,竟是被他霍霍在这处。”
她笑着取下摆件中的簪子,抬步走入了那暗室之中。
暗室虽暗,却因得四处墙壁内都镶嵌着夜明珠,倒是与外处无甚区别。
苏沅卿朝前走着,待瞧见一个拐角,便转身踏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画卷,瞧着有上千幅。
所有的画像上,都有一位姑娘,自幼时到少时,从稚嫩可爱到明媚张扬,这些画卷里将她所有的模样都揽了进去。
挂在最中间的,是两幅仅有的双人图卷。
一幅是他们幼时在御花园时的模样,萧清辞容色冷清地看着《治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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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则是托着腮坐在石椅上,歪头笑靥如花的看着他。
一幅是他那日眼尾垂泪地靠在亭柱上,怀里揽着她小心翼翼地亲吻,她则是愣愣地瞪大眼睛,耳根和脸颊都泛着可疑的殷红。
“萧清辞……”
苏沅卿走上前去,抚了抚那画卷上的雪衣公子,无奈地喃喃道:“你叫我该如何是好啊……”
“卿卿只要站在这里便好。”
萧清辞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苏沅卿回首,便瞧见萧清辞自那暗室的另一头走来,眉眼噙笑,公子无双。
萧清辞走到苏沅卿身前,将她手中的簪子拿了出来,重新簪回了她的发间,微垂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
“只要你站在这儿,我就会走向你。”
“小清公子不知道郡主的好,是他蠢笨,萧清辞不一样。”
“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心悦你。”
“我……”
苏沅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萧清辞见她似是有些为难,便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句:“相容公子好像在外头等了许久了。”
苏沅卿闻言,倏忽便想起了自己还苦哈哈地待在马车里等她的弟弟,对着萧清辞道了句“快走”,便匆匆离开暗室。
萧清辞轻笑一声,也跟着苏沅卿一起出了这处。
自暗室尽头出去,就是萧清辞的书房。
苏沅卿被萧清辞领着出去,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府门口。
太子府门口,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了马车的窗户,双手无聊地扒着马车里的帘子把玩。
待瞧见苏沅卿匆匆走出来,苏相容瘪了瘪嘴,委屈唤道:“阿姐……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了你好久……”
苏沅卿垂首未言,敛着眸子上了马车。
她对着外头坐着的元亭轻唤了句:“元亭,回府。”
“是,郡主。”
就在元亭准备驾车离开的时候,萧清辞曲指敲了敲苏沅卿那边的马车车壁。
苏沅卿躲着他的视线,萧清辞便启唇笑着唤道:“卿……”
“别叫!”
苏沅卿感受到身旁的苏相容传来的戏谑目光,面上染着微红,探出头去瞧向窗外笑得潋滟的萧清辞,低声问道:“你要作何?”
萧清辞笑着凑近她,似是想要附在她耳边说些什么。
苏沅卿见状,也倾了倾身子靠向他,免得他又说些奇怪的话,倒让相容看她的笑话。
就在苏沅卿侧耳想听萧清辞说话时,萧清辞唇角轻勾,掀起马车窗前的布帘,薄唇覆上苏沅卿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得偷吻了一瞬。
苏沅卿恼怒地推开他,咬牙道:“萧清辞!”
萧清辞点点头,桃花眸中漾起一丝坏笑:“我在。”
苏沅卿瞪了他一眼,随即便把布帘拉下,对着元亭唤道:“元亭,回府!!”
“是,郡主。”
元亭的声音里似是带了些微不可察的笑意,苏相容围观了刚刚的全过程,也起哄着唤道:“元亭元亭,快些驾车啊!要是再不回府,阿姐的脸就要红成相思花咯!”
“苏相容!”
伴着苏相容的一声惨叫,马车缓缓驶去,在太子府门前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萧清辞立在月下,雪衣金冠,翩翩若仙。
修长的指节抚上薄唇,他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眼底笑意潋滟:“卿卿,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37.抚琴
又是一日天晴。
初晨的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棂落入室内,细碎金光落在窗旁的青衣公子身上。
那公子手执书卷,身若青松,微敛的眸子忽地闪了闪,看向门口处缓缓而来的姑娘。
殷行放下书卷,对着苏沅卿行了一礼,恭敬道:“殷行见过郡主。”
“免礼。”
苏沅卿走至桌前落座,随即倒了盏清茶浅抿一口,轻笑着问他:“你的风寒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烦郡主挂念。”
殷行垂眸回了一句,抬首望向苏沅卿,轻声问了句:“不知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殷行?”
“不错,”苏沅卿点了点头,莹润的指节把玩着白玉茶盏,声音清灵,“我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
“再过几日,你便去孟府将孟玥找来,我跟她有要事相商。”
殷行听着苏沅卿的话,虽是心上疑惑,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脊背挺直若松,眉目间自带着三分文人风骨:
“殷行遵令。”
苏沅卿坐在椅上,抬手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墨发间的皦玉绸带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她站起身来,正欲对殷行再吩咐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年自外头一蹦一跳地跑来,一边招手一边高声唤道:“阿姐!”
“太子姐夫给你送东西来啦!”
苏沅卿闻言,神色倏忽一变,抬步便走出房门,蹙眉问苏相容:
“你方才说什么?”
苏相容跑得久了,现在气息有些许不稳,便伸手撑在门框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太……太子姐夫……给你送了好多东西来……”
“你先缓缓再说话。”
苏沅卿瞧见他这副模样,蹙着的眉头散了些许,一边伸手顺着他的背一边不自觉地喃喃道:“萧清辞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光景,苏相容顺过气来,微红的脸上还带着些薄汗。
他抬首瞧向苏沅卿,激动地攥着她的衣袖说道:“阿姐,太子姐夫方才派人送了几大箱子东西来!”
“好像有整整三大箱金银,还有数不清的锦裙和钗环,那里头还有把名琴呢!娘和爹已经叫人把那些东西都抬到你院子里了……”
苏相容喋喋不休地说着,苏沅卿听了,心上疑惑更甚。
萧清辞……
怎么莫名给她送了这么好些东西来?
殷行自苏沅卿身后走来,本是以为二人走了,就想出来关门。
待他出来时,便听见了苏相容对苏沅卿说的那一番话,又侧首瞧见了苏沅卿面上的疑惑,殷行轻笑一声,靠在门框前启唇说道:
“若是想搏得心上人芳心,必先投其所好。便是霁月君子,也不例外。”
“郡主,殿下这是在向您示好。”
投其所好……示好……
忽地,苏沅卿想起了上次在太子府时,萧清辞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莹白的耳根渐渐染上薄红,苏沅卿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随即便红着脸拉着苏相容匆匆走向云倾苑。
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走在路上,步伐匆匆,皦玉色的绸带和半散的青丝被初晨的阳光蒙了一层金光,被清风吹得轻扬,在空中交织着。
她眉心微蹙,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姐……阿姐你慢些!”
苏相容走在苏沅卿身后,一时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只得一边瘪着嘴唤阿姐一边委屈巴巴地小跑跟上去。
过了许久,两人走到了云倾苑门口。
苏沅卿见到院里堆着的那些箱子,双眸微微瞪大,直接顿在了门口。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玄木箱子,大大小小地堆了近乎半个院子,还有一把古琴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瞧那用料成色,怕是与娘亲的扶君琴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苏沅卿走向那处,蹲下身子打量着那把古琴。
桐木做底,冰丝做弦,上刻鸾鸟,鎏金饰面。
这是上古名琴——求凰。
求凰是百年前苍澜第一琴师云度的佩琴,曾陪云度走遍天下挑战荒栖所有有名的琴师,未尝败绩。
自云度身陨后,求凰琴便下落不明,惹得天下琴师无不扼腕叹息。
不曾想,竟是在萧清辞手上。
苏沅卿的目光顿了下,指尖不自觉地抚上求凰的琴身。
她爱琴。
他自小便知晓的。
“呵。”
苏沅卿轻笑一声,清凌的杏眼里染着笑意,抚着琴身的动作柔和:“萧清辞。”
“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玄华街,扶月楼。
萧清辞立在窗前,白衣翩跹,清风霁月。
他的墨发被银冠束起一半,散着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晃,遮住了他的眉眼。
发丝掩映之间,萧清辞的那双桃花眸中泛起涟漪,目光灼灼地瞧向丞相府的方向,唇角微勾。
她自小便爱琴。
若是瞧见那求凰琴,她定然欢喜。
“萧清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包厢里的桌旁,洛逸之摇着折扇,颇为无语地看向窗前的萧清辞:“虽说我是叫你投其所好不假,但你就这么傻乎乎地把东西全送过去,连句话都不给她留?”
“若是此时趁着苏沅卿感动,你前去见她,她必定有所动摇……”
萧清辞垂首不言。
清风拂过他的眉眼,带起一片潋滟的笑意。
他看着远处的丞相府,忽地轻笑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染了些柔和:“我搜集那些东西,本就是为了让她开心的。只要能搏得她一笑,便是它们最大的用处。”
“你……”
洛逸之将折扇合上,猛地丢向萧清辞,随即便起身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随你吧!”
“总归是你的心上人,若是你之后追不上了,可别来找小爷哭!”
萧清辞一把接住洛逸之的折扇,转而抛回给了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清的模样:“总比你好。”
“瞧着经验一大把,实则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萧清辞!”
洛逸之瞬间便瞪大了眼睛,颇为气愤地站起身来。待瞧见萧清辞那副冷清模样,他瞬间又泄了气去,坐在椅上背对着萧清辞,不想看见那个家伙的脸。
萧清辞轻笑一声,随即便转过身去。
此时天光大亮,阳光落在包厢的窗棂之间,偶地落了几缕在他的面上,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清绝。
包厢内一片静谧,清风之中,忽而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喃:
“卿卿……”
-
夜深如墨,银月似钩。
云倾苑中,几棵高大槐树立在院后,皎皎月光裹着清风笼在叶尖,青薄叶片掩映间,倏忽,出现了一道身着雪衣的身影。
萧清辞往前走了几步,立在苏沅卿的窗前,垂在身侧的指节蜷了蜷,似是想要触碰那紧闭着的窗棂。
他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她了。
自上次他见到她为难,这几日间便已经克制着不去见她,不想让她在没想好的时候仓皇给他答复。
他的喜欢不该成为她的困锢。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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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看着那个紧闭着的窗棂,微微阖了阖眸。
他真的很想见她。
哪怕是悄悄看一眼也好。
萧清辞抬起手,修长的指节伸向窗棂,就在他即将触到之时,那灯火尽熄的室内,倏忽传来了一阵琴音。
屋内琴音悠扬,泛音清澈明亮。
苏沅卿坐在琴桌前,合着月色缓缓抚琴,清凌的目光却是望向了那窗上映着的一个黑影。
莹润的指节分明是在琴弦上轻勾着,撩动的却是那窗外之人的心弦。
时而一阵清风拂面,刹那间,便是心弦拨动,涟漪顿起。
苏沅卿勾着唇继续抚琴。
只见那黑影的身形微顿,指节在空中忽地停住。
不过几息,萧清辞的指尖轻抚上窗纸,眸间染笑,声音清冽:“卿卿。”
苏沅卿没有回他,唇角却是轻轻勾起。
轻抚琴弦的手指松开,她起身打开窗户,撑在窗棂上瞧着他,笑容明媚张扬,灿似朝花。
萧清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呆愣着立在原地,目光凝滞在苏沅卿的身上,眼底扬起的缱绻爱意还未收敛下去,被苏沅卿瞧了个彻底。
她抬手抚上萧清辞微蹙的眉头,轻轻地将它抚平,随即笑着问他:
“堂堂太子殿下,竟是亲自翻墙来我这云倾苑?”
“现在这个时候了,您有何贵干啊?”
温热的触感缠绕在萧清辞眉间,他的目光忽地一顿,敛眸瞧向面前的苏沅卿。
月光映在苏沅卿的面上,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萧清辞的一双桃花眸中染着月色,他伸手握住苏沅卿的手腕,唇角噙笑,声音温柔:“数日不见卿卿,辗转无眠,所以……”
“来此以慰相思。”
“辗转无眠?”
苏沅卿歪头笑道:“巧了,我也是。”
“今日晨时,不知是谁送来满院子的东西,叫我不知如何处置,硬生生弄了大半日。”
苏沅卿说着,忽地吹来一阵清风,院中槐叶飘摇着坠下几片,她伸手接住一片,转而对萧清辞轻笑着问道:“说起来,你现在可是我的未婚夫婿呢。”
“那些东西……莫不是你的聘礼?”
“呵。”
萧清辞轻笑一声,侧身靠在窗棂前,垂首说道:“那些东西,不过是搏卿卿一笑的玩意儿。”
“至于聘礼——”
萧清辞执起苏沅卿的柔荑,俯身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吻,随即抬首望向她,笑意潋滟:
“我若是以苍澜太子的整副身家为聘,卿卿可愿嫁我?”
苏沅卿被他盯得脸红。
她将手从萧清辞的指节中抽出来,轻轻推开他,便把窗户又给关了个严实:“我……我困了……”
“你快回府去吧。”
萧清辞还停留在方才俯身执手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他轻笑一声,缓缓立起身来,敛眸正欲离开。
就在这时,那紧闭着的窗内,忽地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唤,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在这处静谧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明晰:
“十日后的花灯会,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萧清辞闻言微愣。
他走上前去,看着那窗后映着的影子,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和苏沅卿的指尖隔着一层窗纸,轻轻触上。
月色清寒,微风卷着银华落在萧清辞的身上,雪衣银冠,清风霁月。
他勾了勾唇,冷清的桃花眸里漾起涟漪,对着窗内轻声应了句:“好。”
“我等你。”
“不管多久……都可以。”
38.灯会1
戌时二刻,东街尽处。
今日六月初九,是苍澜每至盛夏时候的大日子。
苍澜国,百年之前还为苍澜城,因得毗邻东熙国,自千年之前,便陆续将东熙国的诸多习俗给吸收了来。
东熙国位置偏南,每至盛春时便会百花盛开、春意盎然。东熙人相信花神和春神的存在,每至繁花似锦之时,便会起灯祈花,曰之祈花节。
在祈花节时,男女老少皆出门赏花执灯,还要在家门处挂上各自地方出名的花卉灯样,以此求得来年顺遂,平安无虞。
每至此日,心意相通的青年男女们便会纷纷相约赏灯,做根花簪交由心上人,再亲手为对方簪上,取花结发,郎君不负、佳人不误。
苍澜国的位置偏北,若要等得百花盛开,则是要比东熙迟好些时日。由此,它虽是将东熙国的祈花节给留了下来,却改其名为花灯会,定在每年夏日。
此时东街之上,花灯绵延十里。
摊贩们的小摊上挂着诸多花卉模样的花灯,便是连街上的树、府院的门前,都挂着一盏盏精美的花灯。
明明熠熠间,灯火蔓延而去,整条十里长街人流涌动。
有的举家而出,给孩子买了个花灯,说笑着谈着上半年的趣事;有的心上人相约,女子持灯立在河畔柳下,男子则是在她们身前站着,多是面色微红,羞赧不已。
在满街嘈杂喧嚣之中,有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戴着面纱,手上执着盏相思花灯,从远处缓缓走来。
她敛着那双清凌的杏眸,走至街旁河边的石桥之上,默默静待着萧清辞。
苏沅卿把玩了下手上的花灯,忽地想起前些日子时她跟他说过的话。
因得身份特殊,她今日面纱覆面,面纱之上的杏眸弯了弯,她单手撑在桥沿,眼中映着满街灯火,灼灼生辉。
萧清辞这家伙……
分明是他先约她的,过了这许久,却竟是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不知想起了什么,苏沅卿轻笑起来。
她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根男款的相思花簪,抬手将它举起,放在灯火明月之下,细细打量着。
那相思花簪制作精巧,簪身映着月光和花灯的光彩,泛着潋滟光华。
苏沅卿瞧着,轻叹出声:
“倒也没负了我这几日的功夫。”
“上次给萧清辞送个香囊绣了十日有余,这次给他做花簪又用了十日,虽说绣花手艺不行了,但我这簪子做的倒还颇有副大师模样……”
苏沅卿趁着萧清辞没来,便一边伏在桥边,一边喋喋不休地轻声夸赞着自己的手艺。
总归今日她戴着面纱,无人知晓她是谁,她便将心绪放松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像是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嘉宁郡主。
正当她赞叹得起劲时,一声轻笑自她身后传来,声音清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温柔:
“卿卿竟是为了做这簪子这般费心?”
苏沅卿听见熟悉的声音,手上把玩着簪子的动作微顿,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她缓缓转过身去,只见那人雪衣银冠,立在她的身后,面上拿一张银色面具遮住半张脸,但是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眸,叫她一眼便能瞧出他的身份。
苏沅卿反应过来,手腕一转,将手上的簪子又收回了袖中。
她耳根微红,敛着眸子躲开萧清辞的视线,声音低低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清辞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笑意更甚。
他走上前去,俯身凑近她的脸庞,唇间忽地绽开笑意,将他的一身冷清气质消了个干净,像是仙人染上了人间烟火,目光灼灼,声音缱绻:
“我啊……”
“在卿卿说的第一句话时就来了。”
“你为何不出声?”
苏沅卿听见萧清辞的话,整个人面上滚烫起来,红意自耳根蔓延到眼尾,被面纱盖住的侧脸半遮半掩,依稀也能瞧出那红得滴血的颜色。
“我见卿卿说得开心,便忍着没有打扰。”
萧清辞噙着笑起身,微凉的指节抚上苏沅卿微红的耳垂,见她颤抖了一下,便低声笑问:“卿卿,可是害羞了?”
“没有!”
苏沅卿将手上的相思花灯塞给他,嘴上说着没有,整个人却落荒而逃,没一会儿便跑下了石桥。
萧清辞手上莫名被塞了个花灯,不由得愣在原地。
约莫过了几息,他垂首轻笑一声,便执着花灯朝苏沅卿的方向走去。
萧清辞今日虽是一身雪衣,上头却绣了些槐枝纹样,上头拿银线坠着几朵冷清的槐花。
走动之间,衣袂翩翩,雪衣和墨发被满街灯火染上一层暖光,半张面具遮不住他的清俊,他手执花灯,笑着走下石桥,引得众人纷纷惊叹。
苏沅卿方才一时情急,一路逃到了桥畔河边的柳树前。
这东街河一路连着外头的护城河,河畔两岸都种着一排青柳,清风拂动间,垂下的柳枝飘动在苏沅卿头顶。
苏沅卿敛着眸子立在河畔,面纱被风掀起一角,半张侧脸便已倾城。
“阿……阿泠!”
一声有着明朗的少年音色自不远处传来,带着些缕紧张。
苏沅卿方才羞赧的心绪平复了不少,便有些好奇地侧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另一棵柳树下,一个红衣金冠的公子红着脸,有些紧张的将手上的凤凰花簪递给他面前的姑娘。
那姑娘也戴着面纱,身着皦玉锦裙,眉目清冷,此时却噙着淡淡笑意:
“嗯?”
“我,我心悦你!”
红衣公子微红着脸将簪子递给姑娘,敛着眸子不敢看她。
姑娘踮起脚尖,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公子方才还有些紧张的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红衣公子指尖轻颤,将手上的凤凰花簪举起,缓缓簪进了那姑娘的发间。
姑娘身姿清冷,似是裹着满身月色的仙子。
现在头上簪着一根火红的凤凰花簪,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倒更衬得她眉目如画。
苏沅卿看着,唇间不自觉地便勾起一抹笑意。
这般青涩的表白,她倒是好久都未见过了。
“卿卿。”
萧清辞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她的背后,俯身在她耳边,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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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染笑,声音温柔:“我心悦你。”
淡淡的热气自耳根传来,苏沅卿僵住身子,满脑子都萦绕着萧清辞那声“心悦”。
分明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可每当他再次表白,她的心尖还是会忍不住震颤。
苏沅卿垂下头去,衣袖内的莹白指尖紧紧攥着那根相思花簪,耳边的热气非但没有消减,倒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模样。
她感受着心口震颤的心跳,不由得在心底唾弃自己一句。
真是……
没出息。
不行,她今日定要扳回一城!
不过须臾,苏沅卿平复下心底的悸动。
她转过身去,后退两步面对萧清辞,清凌的杏眸中漾起一丝坏笑。
萧清辞不知苏沅卿想作何,只以为她是又害羞了。
他左手执灯,雪衣右边宽大的袖下,修长的指节则是紧紧攥着一根女款的相思花簪。
正当萧清辞想要将簪子拿出来给苏沅卿瞧时,他的侧脸似是触上了一片温凉,转瞬即逝,却是他从未感觉过的柔软。
苏沅卿掀起面纱,踮起脚尖在萧清辞未被面具覆盖的侧脸上轻轻一吻。
像是有一股电流自萧清辞的脊背蜿蜒而上,一路落入心口,带起一场经久不息的涟漪。
刹那间,心弦震动。
虽然只是轻触了一瞬,但她的侧脸也因为羞赧而染上了些许薄红。
待瞧见萧清辞微愣的模样,她才心情大好地歪首笑着瞧他,杏眸中似是带上了些戏谑的笑意,在灯火映衬下,明媚灵动,像是揽着世间光华尽入眼底,灼灼生辉。
萧清辞被苏沅卿方才的动作给惊到了,此时微瞪双眸,愣愣地瞧着她,心里酝酿的一长段话也都忘了个干净。
执着花灯的指节不自觉地松了松,那花灯便缓缓倾了下去。
伴着“啪嗒”一声轻响,花灯应声而落。
萧清辞缓过神来,眼底的喜色还未消减下去,此时却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地上已经灭掉的花灯。
“卿卿,我不是故意的……”
萧清辞抬首看向苏沅卿,见她面上神色不改,他浅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小心地问道:“我……我再去给你买一盏花灯可好?”
“那……”
苏沅卿蹙眉似是想了想,随即伸出手去,莹白的指节指向河对岸聚着人最多的摊子,启唇笑道:
“方才我瞧过了,那边的花灯是这整条东街上最为精致好看的。”
“我想要那处最大最漂亮的花灯,不知阿辞,可否全我心意?”
阿……阿辞?
阿辞!
萧清辞听见这称呼,顿时心花怒放。
唇角勾起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骨节分明的指节缓缓探出握住苏沅卿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到怀中。
萧清辞俯身,冷清的眉目再也瞧不出原先的模样,整个人温润如玉,温柔地轻吻上苏沅卿的眉心。
月色摇曳下,他的一双桃花眸染着灼灼笑意,眼尾的一颗红痣也跃动在光影下,衬得他如妖似仙:
“好。”
“只要卿卿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
39.灯会2
苏沅卿笑着从萧清辞的怀中退出来,拉着他的手往石桥跑去。
街上人流攒动,说笑着结伴而行。灯火映照了半座城池,远处有天灯遥遥飞去,近处有一盏盏花灯自眼前掠过。
戴着面纱的姑娘拉着雪衣公子,逆着人流跑上石桥。
微薄的面纱被轻风吹动着,勾起的红唇噙着笑意,杏眸微弯,在面纱掩映下,灿若朝花。
萧清辞的手腕被她拉着,触感温热。
他长睫轻颤,垂首敛下眼底的笑意,指节轻蜷,趁着苏沅卿没注意,便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苏沅卿似是没发现,仍是带着萧清辞朝前走着。
萧清辞心中暗喜,指节攥得紧了些,却又像是怕把她弄痛了一般,渐渐松了松力气。
忽地,苏沅卿顿下脚步,眼中映着莹莹灯光,回首笑着瞧他:
“你在干什么?”
“我……”
萧清辞抬首四处张望了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那花灯小摊前。
迎着苏沅卿的目光,他轻咳一声,将话头引到别处:“卿卿想要哪盏花灯,我去为你取来。”
那小摊摊主老远便瞧见这两人。
见他们二人衣着不凡,他便凑了过来,搓着手问道:“二位贵人,喜欢哪盏灯啊?”
摊主转过身去,给他们一一指着介绍道:
“这盏是白玉槐花灯,槐木为身,琉璃槐枝作饰,便是那上头的槐花也是拿白玉细细雕琢出来的,品质堪称上乘!”
“这个是凤凰花灯,灯身火红,做工精巧,上面的凤凰花可是自东熙千里迢迢运来的!”
“这盏是桃花灯……”
“这是琉璃玉面灯……”
摊主说得兴致勃勃,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一边亮着眼睛瞧着二人,忽而瞧见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便轻笑问道:“二位瞧着是一对儿吧?”
“姑娘喜欢哪盏灯?是要自己看还是送给……心上人?”
苏沅卿察觉到摊主的目光,面色倏忽一红。
她将手从萧清辞的指节里抽出来,对着那摊上摆着的花灯打量了半晌,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抬步走上前去,蹙着眉头轻声问道:“摊主,不久前还放在这儿的相思花灯呢?”
“那盏啊……”
摊主挠了挠头,仰头想了半晌,待瞧见不远处走过的一对璧人时,才一拍脑袋道:“那盏灯方才被那位姑娘买去了!”
“说起来那姑娘身边的公子好像一直想要买这凤凰花灯,可那姑娘直接便将那相思花灯拿走了!”
苏沅卿闻言回头,就见着方才河畔柳下的两人。
穿着皦玉锦裙的女子手上执着一盏精致的相思花灯,自她面前款款而过,而那红衣金冠的公子则是笑着跟在她身边,时而俯下身去跟她说话,笑容热烈,灼灼明朗。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沅卿感觉那姑娘好像瞧了她一眼,清冷眉眼中泛起淡淡笑意。
正当苏沅卿想再仔细瞧一眼时,那二人却早已走远,不见了踪影。
萧清辞侧首看着苏沅卿,瞧见她的目光落在那走远的二人身上,只以为她是喜欢那相思花灯。
他走上前去,眉目冷清,对着摊主问道:“那相思花灯可还有?”
“没了。”
摊主摇摇头,颇为惋惜地轻叹了一句:“那相思花灯做工繁复,我用了许久才做出一盏出来,还有一盏虽是已经弄好了框架,但那些装饰都还没弄上去,我现在还得看着摊子……”
萧清辞从袖中掏出一把银票放在摊子上。
“有有有!!!!”
摊主赶忙改口,双眼发亮,看着萧清辞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金宝贝:“不就是一盏花灯吗?小人现在就收摊回去给您做!小人的店铺就在不远处,里头有小二招待,您和那位姑娘也可以去瞧瞧还有没有喜欢的!”
“欸?”
苏沅卿回过神来,转头瞧见摊主笑得开怀,一边收拾摊子一边捡起银票往怀里塞,便有些好奇地戳了戳萧清辞。
萧清辞俯下身去,倾耳去听她的话。
苏沅卿凑到他耳边,有些好奇地问道:“摊主怎么收摊了?”
“其实除了那相思花灯,其他的花灯也挺好看的,我还想买一盏呢。”
萧清辞摇了摇头,侧首笑得潋滟:“摊主说他店铺里还有盏没做完的相思花灯,看在卿卿容色倾城的份上,现在便可以回去为你做。”
听见萧清辞调笑的话语,苏沅卿抬头瞪了他一眼,轻斥一声:“你正经一点。”
“我说错了?”
萧清辞看向摊主,摊主赶忙放下手上的事,笑靥如花地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这位公子说得对,姑娘容色倾城,我瞧着姑娘与我有缘,待我回店里把花灯做好就拿来送给姑娘!”
苏沅卿狐疑地看着两人。
萧清辞威胁摊主了?但瞧着摊主这副模样,也不像啊……
摊主乐呵呵地把剩下的花灯全都挑好,随即便领着萧清辞和苏沅卿去往他的店铺。
瞧着是个不大的灯坊,门只开了一半,里头挂着几排花灯。
因得这边位置有些偏,平时客人来得少,摊主便留下小二看店,自己则是将做得好的花灯挑到人多的地方,想着能多卖上一个是一个。
不曾想,今日竟是遇着个财神爷,千两的银票说给就给,却只要他回来做一盏相思花灯。
这生意傻子才不做!
摊主身形敦厚,快步跑到前头给二人拉开整扇门,笑得有些谄媚:“两位贵人先请!”
待二人进来,摊主将肩上挑着的花灯一放,开口说道:“我这灯坊里也有不少花灯,二位贵人可以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我……”
还未等摊主说完,屋里的小二匆匆跑出来,面色微白,额上冒汗,颇为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道:“掌……掌柜的,孟府方才派人来说,咱们先前送去孟府的那三百个花灯全……全坏了……”
“他们说您这是对国公府不敬,叫您上门给他们一个说法,如若不满意便要砸了咱们灯坊!”
“什么!”
摊主面色惊变,对着小二说道:“你先去招待那二位贵客,我去去就回!”
说罢,摊主抬步便往外头走去,那小二凑上前去问二人:“两位贵客,你们可是要买灯?”
萧清辞面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负手立在原地,眉目冷清,薄唇微抿。
小二看得有些害怕,便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苏沅卿,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灯坊的花灯图册递给她。
苏沅卿轻笑一声,露在外处的杏眸微弯。
似是瞧见小二的害怕,她便声音轻柔地问他:“你家掌柜的方才卖给我们一盏相思花灯,说是在这灯坊里还未做好?”
“是……是,灯身已经做好了,只需再添些装饰便可以了。”
小二颤着声音回道,苏沅卿见状,面露无奈,又回问了他句:“你可会做那灯?可否先去做好拿给我们?”
“小的要看店,不可走离此处的。”
小二摇了摇头,垂着脑袋颤抖着指向那里头的一处房间:“那灯身就摆在那里头,贵客若是着急,可以将装饰和灯一起拿走……”
“或是,小的可以为您二人提供工具,您在这儿将装饰添好带走即可。”
苏沅卿想了想,觉得可行。
她侧首瞧向萧清辞,见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清样子,便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你吓到别人了。”
苏沅卿目光示意他收敛一下,萧清辞会意,轻叹了声后便回那小二:“将我们带去那里吧,这灯我们自己来添饰。”
小二见萧清辞的面色温和下来,心上的害怕消了些许,便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道:“请贵客跟小的来。”
萧清辞想着方才卿卿为了别人叫他收敛一点,心里越想越酸。
他偷偷靠近苏沅卿走着,长指一点一点地探向苏沅卿的袖间,随即趁她不注意时,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苏沅卿察觉到手上的触感,有些疑惑地看向萧清辞。
只见萧清辞眼尾微垂,虽仍是那副模样,但苏沅卿总感觉他看着她的目光里带了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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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像个可怜巴巴的……
老狐狸精。
苏沅卿掩在面纱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她被萧清辞握住的手转了下,随即覆上他的手掌,与他十指轻轻扣上。
萧清辞面上的神色一顿,微垂的眼尾瞬间便扬了起来,薄唇噙着淡淡笑意。
就在他俯下身子,想要对苏沅卿说些什么时,那小二打开了面前的一扇木门,指着摆在案上的那盏灯,对二人说道:“贵客,就是那盏灯。”
“只要用蚕丝线将琉璃花瓣穿好,再缠在灯架之上便好了。那边还有些笔墨,贵客也可以在灯上画些花样来。”
苏沅卿拉着萧清辞坐在案前,颔首对小二笑道:“劳烦了。”
“您客气了。”
小二惶恐地道了句,给屋内蜡烛点上,随即便退离此处,还好心地将门关上了。
这屋子有些昏暗,丝缕月光顺着窗户漫进来,只能浅浅照亮一方小角。
案上的蜡烛摇晃着灯影,略有些昏暗的微光照在苏沅卿脸上,像是给她披了一层柔光。
约莫过了几息工夫,她轻咳一声,便将萧清辞的手放开,转而拿起桌上的摆饰,一半划拉给萧清辞,一半放在自己面前。
“我们二人先将这琉璃花瓣穿好,然后我将琉璃相思花缠上去,你就拿笔沾朱砂在灯上画相思花……”
苏沅卿一边摆弄着灯架一边对萧清辞说着话,半说了许久却未听见萧清辞回她一句。
她回过头去,便瞧见萧清辞单手撑在案上,偏头笑得温柔。
蜡烛的灯光笼在他的身上,光影明灭间,他眼中的笑意依旧潋滟,对她轻声答道:“好。”
苏沅卿被他看得红了耳根,转过身去就开始穿起琉璃花瓣。
萧清辞轻笑一声,也坐直身来,有条不紊地拿蚕丝线照着相思花的模样穿着花瓣。
一柱香后,花瓣被尽数穿完。
一朵朵琉璃相思花被蚕丝线穿成一长串,在灯火映照下泛着凌凌晶光。
苏沅卿站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下这一串相思花。
她走到一旁的桌上取了朱砂和画笔来递给萧清辞,她则是将琉璃相思花拿起,在灯架上细细缠绕着。
萧清辞研好朱砂,抬笔在灯身上画着红色相思花的图样。
待画到最后一面时,那笔上的朱砂坠在尖端,忽而一落,便滴了一滴在苏沅卿的左手上。
苏沅卿刚缠好摆饰,倏忽感觉手上传来一点凉意,低头一瞧,那一点朱砂便明晃晃地落入她的眼底。
她挑了挑眉,侧首看向萧清辞,只见他神色微愣,手上握着的笔也落在了案上。
“卿卿……我,我去给你找水来!”
待萧清辞反应过来,便颇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想去外头叫小二找些水来给苏沅卿擦拭。
戴着面纱的姑娘垂首未言,忽地,似是想到什么,清凌的杏眸中泛起一抹笑意。
苏沅卿将萧清辞的手腕拉住,使力一拽便让他回到了椅子上。
迎着萧清辞略有些呆愣的目光,苏沅卿抬手将他的面具取了下来。
那面具下赫然是一张清俊面庞,眉目如画,濯濯清举,一双桃花眸微微瞪大,瞧着倾身而来的姑娘,整个人愣在原地。
萧清辞被她压着,下意识地想逃离:“卿卿……”
苏沅卿右手的指尖碾上左边手背的朱砂,轻声唤道:“阿辞,别动。”
带着浅淡朱砂的指尖触上萧清辞的眼尾,引得他身上一阵战栗。
滚烫的热意自耳根蔓延至眼尾,他敛下眸子,眼尾的那颗红痣在朱砂映衬下显得分外明显。
苏沅卿颇为满意地看着萧清辞现在的样子。
冷白的皮肤上染上一抹朱砂,红意自眼尾蔓延至整张侧脸,他抬眸看她,月光映在他的眼底,似是泛着淡淡水光。
那双桃花眸中倏忽漾起笑意,苏沅卿看得入迷,不禁喃喃道:“真是只狐狸……”
萧清辞轻笑着翻身将她压在椅上,俯身在她耳边呢喃,目光灼灼,风华无双:
“那我便是卿卿一个人的狐狸。”
40.灯会3
苏沅卿笑着迎上萧清辞的眸光,在他眼尾轻啄了下。
趁着萧清辞微愣的空隙,一手推开他一手拿起花灯,打开门跑出去。
萧清辞倒在椅上,目光凝滞着看向前方。
不过几息,他轻笑一声,微凉的指节抚了抚眼尾,长袖落下一半,露出腕间的那根红绳,上头的银月小饰在月光下泛着皎皎凌光。
他唇上噙着笑意,起身抬步出了屋子。
苏沅卿手上执着花灯,在门口处等他。
听见脚步声,她回首一望,琉璃花灯里闪着光,莹莹灯火映在她的眉眼间,忽地莞尔一笑,绝色倾城。
她笑着唤他:“阿辞。”
恍似羲和入凡尘,轻笑间,惊了人间三万年。
萧清辞重新戴上了面具,仍是遮不住眼底的惊艳。
他走上前去,伸手牵上苏沅卿的另一只手,垂首温柔唤道:“走吧,卿卿。”
“嗯。”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气质独绝,引得周围行人频频侧目。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又走回了方才的柳树下。
月光和灯火落在河水中,清风吹拂间,波澜顿起,河中的光点晃动着,像是天上星河熠熠而落,轮转在四季之中。
柳枝在空中飘动着,忽地两片青叶坠下落入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苏沅卿看得入迷,可还没过一会儿,她便感觉发间还想被人簪上了什么东西。
她侧首看向萧清辞,见他笑得潋滟,便知道她头上簪的是什么东西。
苏沅卿将手从萧清辞的手中抽出来,莹白指节触上发间的花簪,细细描绘了下它的边缘。
相思花簪啊……
他们倒也算是心有灵犀。
苏沅卿轻笑,从袖中也取出一根花簪来。
还未等她开口,萧清辞便俯下身去,目光灼灼地瞧着她,面露期待。
苏沅卿毫不怀疑,若是他现在身后有一根狐狸尾巴,那必定是轻轻晃着的。
迎着萧清辞的目光,她将他发间固定银冠的银簪取下,将那相思花簪戴了上去。
萧清辞一身雪衣,皎皎清俊,此时发间银冠里簪着一根花簪,非但没有显得突兀,倒给他周身冷清气质中和了些许,带了三分人间烟火气。
察觉到苏沅卿目光的变化,他的桃花眸中染着笑意,伸手将苏沅卿手上的银簪拿下,转而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她的手心上,声音温柔,尾音里却像是带着钩子:
“卿卿……”
“我看着可还合你心意?”
“合……”
苏沅卿下意识地点头应道,待意识到她干了什么,她微红着脸将手拿开。
萧清辞看出她的羞赧,倒也没再逼迫她瞧他。
他立起身来,随即拉起苏沅卿的手,带着她往前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清辞带着苏沅卿走了半晌都不见停下,苏沅卿晃了下他的手,有些疑惑地问他:“再走的话,我们就看不到待会儿的烟火了。”
前些日子东街里传出消息,说是花灯会时有位贵人要在京郊处放烟火,一讨心上人欢喜。
东街离京郊近,若是站在街上看烟火,定能将漫天烟火看得彻底。
萧清辞拉着她的手,听见她的问话,便笑着回首道:“待会儿卿卿便知道了。”
说罢,他往京郊处瞧了一眼,眸光沉沉。
洛逸之和相容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此时京郊处,一大一小两个青衣公子正坐在树上。
洛逸之单腿支在粗壮的树枝上,背靠树干,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蹙眉轻骂道:“萧清辞这个没良心的,他倒还好意思找小爷我帮忙……”
“得亏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然这大好时光我定是要约美人赏灯的,现在却要这么苦兮兮地跑到京郊来帮他放烟火……”
苏相容则是坐在树枝上,双腿晃悠在空中,仰首望向京中灯火繁盛的地方。
人群的喧嚣扶摇而上,穿过半座城池落入苏相容耳中,清风吹拂下,他双手撑在树枝上,声音飘远:
“阿姐……”
“你一定要幸福啊。”
这边,萧清辞带着苏沅卿一路走到了扶月楼。
君慕早早便吩咐人提前半日闭楼谢客,因此这整座楼中除了掌柜和几个小二之外,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掌柜将他们带到了三楼最中间的包厢。
这间包厢没有窗户,本该装设窗户的那一面墙被竹帘遮住。
苏沅卿伸手将竹帘挑开,便瞧见那后头是两扇木门,此时木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廊道。
苏沅卿抬步过去,将手上的花灯放下,双手撑在廊道的扶栏上。
放眼望去,视野极好,将整条玄华街乃至东街的街景都能一收眼底。
抬头是皎皎明月,垂首是万家灯火。
苏沅卿轻笑一声,倚在扶栏上看向萧清辞,挑眉问他:“你把我来到这里,是想做什……”
“砰——”
苏沅卿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天边传来一声巨响。
金色烟火倏忽绽开在天边,街上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仰首看向漆黑天幕上绽开的一朵朵金花。
数不清的烟火像潮水般绽放在空中,先是金色,后是银色,接连不断地飞上天幕。
万千光点像流星一般四散而落,消失在黑夜中,又有无数的烟火接续上来,照亮了大半天空。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一声接一声的烟火绽放声响起,砰砰的声响落入耳中,带起一阵阵的心口震动,苏沅卿微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眼底隐隐泪花闪过。
羽睫轻颤,苏沅卿侧首望向身旁的人。
萧清辞立在漆黑的夜空中,雪衣皎皎,半束起的墨发被风吹得轻扬,明灭的烟火映在他的眉眼中,衬得那底下的一抹笑意,潋滟惑人。
“你……就是那位包下全宸京烟火的贵人?”
苏沅卿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萧清辞的腕间,声音里带着些调笑:“这怕是花了不少银两吧?”
许是方才走得久了,苏沅卿的发丝略微松散了些,几根碎发顺着额前垂落,萧清辞瞧见,便伸手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
带着微凉的指尖触上苏沅卿的耳尖,萧清辞的衣袖落下,露出腕间殷红的红绳。
萧清辞垂着眉眼,声音缱绻:“为讨心上人欢喜,千金散尽也值得。”
倏忽,苏沅卿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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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萧清辞眼尾的朱砂还落在那处,旁侧天幕上的烟火将他的侧颜照亮,冷清的桃花眸微垂,细碎金光映在眼底,衬得他眉目如画,公子无双。
苏沅卿将萧清辞的手执了起来。
萧清辞垂下眼眸,有些好奇地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只见苏沅卿将他的衣袖拂开,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莹润的指节在那手腕上的红线上摩梭了会儿,随即便将那根红线取下,握在了手心里。
“卿卿……?”
萧清辞有些疑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回那根红线,却被苏沅卿的手压住。
就在萧清辞疑惑之际,苏沅卿突然仰起头来,清凌的杏眸染着淡淡水光,却仍是笑得明媚,将红绳放在萧清辞的手心,声音清灵:
“绑上这根红线,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清公子,你愿意……做我的未来夫君吗?”
萧清辞闻言微愣,眼前的苏沅卿与幼时那个小姑娘重合。
那日月朗星稀,街上花灯琳琅,面容稚嫩的小姑娘自桥上匆匆跑来,映着万千灯火,明媚娇俏,直直地撞入了他的内心。
她说她以后要做他的娘子。
可他拒绝了她。
他以为她在开玩笑。
萧清辞看着苏沅卿眼底的泪花,这才知道原来她当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心悦他是认真的。
说要他当她未来的夫君也是认真的。
是他……
蠢笨如猪,为了一点莫须有的感觉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
萧清辞俯下身,伸手拂去苏沅卿眼尾不自觉坠下的一滴泪珠,将红线和苏沅卿的手一起握住,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回她道:
“我愿意。”
“卿卿说的,什么我都愿意。”
苏沅卿笑着将手从萧清辞手中抽出来,将那根红绳重新绑在了他的手腕上。
冷白的手腕上缠着殷红的红绳,分明跟之前一样,但隐隐之间,好像又有什么变了。
苏沅卿抬起头,看着萧清辞那双她曾经一眼便喜欢上的双眸,指节轻蜷,缓缓伸过去。
萧清辞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俯下身去,任由她的指尖触碰他的眼睛。
“砰!”
天边突然绽开一朵巨大的烟火,将整个天幕照得通明。
伴着底下街上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苏沅卿扯下脸上的面纱,抚着萧清辞眼尾的手指忽地一转,手心滑到他的后脑,闭上眼睛,轻吻上他的薄唇。
萧清辞倏忽睁开双眼,眼底神色震颤。
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指节紧了紧,像是想触碰什么。
苏沅卿察觉到了萧清辞的动作,便退下身去,轻声唤道:“阿辞,闭眼。”
萧清辞乖乖闭眼。
苏沅卿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随即将他后脑压下,再次亲了上去。
烟火仍是不断绽开在漆黑的天幕上,光亮明明灭灭,照在那高楼顶处相拥而吻的两人身上。
朝花入怀,明月坠世。
众生静谧下,唯有心跳辗转在两人之间,无边无际,卷起一阵涟漪。
41.月下
亥时三刻,灯火渐退。
行人和摊贩们纷纷离开东街,在人流尽处,有两个人并肩而行,十指紧扣。
萧清辞牵着苏沅卿,将她一直送到了丞相府门口。
丞相府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位青衣小公子,一手托腮,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无聊地比划着。
待瞧见那远处缓缓而来的姑娘,小公子眼睛一亮,将手上树枝一丢,一路小跑地奔向她,挥手唤道:“阿姐!”
苏沅卿手上执着花灯,瞧见苏相容朝她跑来,眉眼间泛起笑意:“相容,你怎么不进去?”
“我在等阿姐啊!”
说罢,苏相容的目光滑向苏沅卿和萧清辞紧紧相扣的手上,声音里带了些调侃:“阿姐和姐夫……现在已经这般如胶似漆了?”
“咳——”
苏沅卿轻咳一声,面上微红。
她将手上的花灯递给苏相容,随即对他说道:“相容,你先进去吧。”
“我跟你太子姐夫再说两句话。”
“好嘞!”
苏相容对苏沅卿眨了眨左眼,接过花灯就向府门口跑去。
那青衣小公子身姿矫健,一跳就跳进了府门,还顺手将门关了大半。
苏相容整个人掩在门后面,双手扒着门缝,偷偷地瞧着外面二人。
就在他看得起劲时,头上突然传来一阵痛楚。
“嘶——”
苏相容险些喊叫出声,他伸手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转过头去,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丞相府里偷袭他。
只见那人穿着简衣,负手而立,面上虽是有了些岁月痕迹,却仍能瞧出些年轻时候的俊逸风姿。
只不过,他此时正眉目沉沉地瞧着苏相容,将他从门后扯起来,声音沉肃地说道:“苏相容,我可曾教过你,君子不干这等偷摸之事?要做什么,就要正大光明的去做,躲在门后偷看算什么本事!”
“爹……爹?!”
苏相容被苏予安的突然出现惊得一愣,声音都有些颤抖,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行了,你别凶阿容了。”
萧漱玉自苏予安身后走出来,苏相容瞧见了,便脚底抹油般地跑到了萧漱玉背后躲着,惹得苏予安面色又是一黑。
萧漱玉眉眼温和,轻声问苏相容:“阿容乖,告诉娘你刚刚在看什么呀?”
苏相容从萧漱玉身后出来,指着门缝处弱弱地回道:“我在看阿姐和姐夫,他们方才好像在门口亲上了……”
“什么?!”
苏予安双目微瞪,将苏相容一把推开,顺着门缝看向门外那紧紧相拥的二人,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星子:“萧清辞那个臭小子!他的手放在哪儿呢!”
“他们现在是未婚夫妻,你这般着急干什么。”
萧漱玉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也飘向门外,心里暗暗盘算着去找皇兄给这臭小子多找些事做。
门外,月色皎皎。
丞相府门旁的青松前,萧清辞垂眸轻笑,低声诱哄:“卿卿,再给我亲一口可好?”
苏沅卿察觉到丞相府门后传来的灼热目光,倏忽意识到了什么。
她面上泛起一片殷红,却怎么都挣脱不出萧清辞的怀抱,便气急败坏道:“相容在府里偷看!萧清辞,你不要脸了么?”
“脸是什么?及不上卿卿半分。”
萧清辞勾唇,眼尾一颗红痣在月光下惑人心魄。
他揽着苏沅卿的臂弯紧了紧,俯在她耳边轻笑,声音缱绻:“卿卿,你是我的。”
“好好好……我是你的。”
苏沅卿有些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放开好不好?”
萧清辞听见了满意的回答,将头放在苏沅卿肩上开心地蹭了蹭,喃喃道:“不好,我想一辈子都这么抱着你。”
察觉到苏沅卿受伤的推拒,他又莫名委屈了起来,修长的指节触上苏沅卿的微红的耳根,尾音拉长:“分明方才在扶月楼上卿卿还不是这副样子的,怎么一下子就要把我推开了……”
细软的发丝扫过苏沅卿的脖颈,指尖的触感在耳根处泛起一阵微凉。
她有些不自觉地颤抖了下,像是认命般地骂了他一句:“狐狸精。”
“嗯,我是狐狸精。”
萧清辞轻笑一声,侧首准备在她的侧脸上轻轻一吻。
“咔嚓!”
就在他的薄唇即将触上那莹白面庞时,丞相府的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
就在萧清辞抬头愣神时,苏沅卿踮脚在他耳边说了声“下次见”,便红着脸推开他,匆匆跑向了府门的方向。
待萧清辞反应过来,苏沅卿便已经跑到了府门处,先是抬脚迈进去,随即便把大门猛地一关。
她双手撑在门上,阖眸试着平息脸上的热意。
不过须臾,她呼吸平稳下来,忽地瞧见一旁低头蹲着的苏相容。
她走上前去,声音带着些微恼:“苏相容,谁教你躲在门后偷看别人的?”
苏相容没有说话,倒是苏沅卿身后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我。”
苏沅卿有些僵硬地回头看去,便瞧见爹娘二人正立在门前看着她。
“爹,娘……”
她有些尴尬地唤了声,同时不断地抬脚朝旁边挪去,试图找个时机快速逃跑。
萧漱玉察觉到苏沅卿的动作,红唇轻勾,伸手便将苏沅卿的衣袖揪住,带着她往云倾苑的方向走去:
“阿沅,说起来咱们好久没聊过天了。”
“今日你去花灯会跟小辞见面都做了些什么?待会儿跟娘说说可好?”
苏沅卿垂着脑袋,耳根才消下去的热意倏忽卷土重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应了声:“……好。”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光景,丞相府门后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
萧清辞仍是站在原地,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沅卿离开的方向。
他立在青松月下,伸手将脸上的银色面具取下,露出一双噙着笑的桃花眸。
淡淡的朱砂抹在他的眼尾,衬得他分外清俊。
忽地,萧清辞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墙角,眼底笑意敛去,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一副冷清模样:“九皇弟,出来吧。”
“啧,太子皇兄还是那么敏锐啊。”
一声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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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自墙后传来,随即走出来一个穿着素衣的公子。
清风掠过,萧暮归发间的浅青绸带在空中轻扬,与萧清辞有五分相似的眉眼此时正泛着笑意。
他对着萧清辞行了一礼,垂首敛眸,声音温润:“见过皇兄。”
萧清辞走上前去,眸光冰冷地看着萧暮归弯折的脊背,清冽的声音中带了些寒凉:
“九皇弟今日跟了孤和卿卿一路,是想作何?”
萧暮归立起身来,笑容温和。
微挑的双眸硬生生地对上萧清辞的目光,温润的表皮下无波无澜,声音里却仍是带着笑意:“今日去看灯时瞧见了皇兄和郡主,本想来跟你们打声招呼的。”
“但皇兄你们……我一时插不进去话,便下意识跟了一路。”
“哦?”
萧清辞目光滑向萧暮归的衣袖,冷笑一声道:“若是九皇弟只是想来跟我们打招呼,为何身上还要随身拿着武器?”
萧暮归藏在袖下的指节紧了紧,哪怕被人戳穿,面上仍是不带一丝慌乱。
他轻咳了两声,给他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添了两分病气。
萧暮归将手中握着的小弩拿出来把玩着,随即抬首看着萧清辞笑道:“不过是个防身的东西罢了。”
“我自打娘胎里出来,便先天不足,自是要多用些手段保全自己的。你说呢,太子皇兄?”
“呵。”
萧清辞看向他手上的小弩,眸光沉沉。
他走上前去,清俊的眉目中染着寒色,对着萧暮归冷声道:“你要如何孤不管,但你最好别把你的那些腌臜心思再放在卿卿身上。”
“不然,孤不介意让父皇少一个儿子。”
“皇兄说笑了。”
萧暮归拱了拱手,面容温和,眼底却带着些挑衅的意味:“郡主现在可是我的皇嫂,暮归又怎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孤从不说笑。”
“你若是敢动她,孤便让这宸京的九皇子再也不复存在。”
萧清辞说罢,拂袖离开此处,雪衣的袍袖卷着漫天月色,皎皎清凌。
萧暮归面上的温和笑意敛了下去,嘴角随即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
他抬起胳膊,将小弩对准萧清辞的方向,做出一副要射杀他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从暗处跳出来,阻拦了萧暮归的动作:“殿下,不可啊!”
“丞相府四处都有暗卫巡逻,若是您此番伤了太子殿下……”
那暗卫的话还未说完,萧暮归便笑着扣下机关,小弩中的箭矢倏地冲了出去,却绕了个弯,直直地穿入另一边的青松树干内,惊得那树里睡着的鸟儿四散而起。
萧暮归把小弩丢给暗卫,声音淡淡道:“本殿还没有那么蠢。”
“在那件事完成之前,我还暂且没有跟他叫板的资格。”
萧暮归目光看向了那被弩箭射中的青松,眉目间的温和尽数褪下,平静无波的眼底染上疯狂之色,薄唇轻启:
“我倒确实是对皇嫂有非分之想呢。”
“至于让我不复存在么……”
“那得看看萧清辞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42.替身
宫宴之上,琉璃宫灯掩在树下,在宫道两旁排成几列,将整个宴席照得通明。
身着素衣的公子唇间噙笑,眉眼温润,跪在地上请旨。
萧暮归看向那坐在一旁的苏沅卿,温和的爱意流转在眼底,半真半假,声音却是柔和至极:
“儿臣心悦嘉宁郡主已久,请父皇为我们赐婚。”
苏沅卿坐在位上,有些怔愣地看着他。
与萧清辞有五分相像的眉眼映着月光,宽大的衣袖遮了他的半张面,恍然之间,竟是与他有了八九分相似。
好像……
可他,怎么会说心悦她呢?
苏沅卿今日穿了一身银红锦裙,金钗挽发,明媚动人。
她的目光看向那坐在高位的太子殿下,那人还是那样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却最是嘴毒心黑,与她那样不对付,甚至在宫宴之前,还特地又跑过来跟她吵架。
见她瞧来,萧清辞只是眉目冰冷地瞥了一眼,随即便举起酒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再也没瞧过她一下。
“呵……”
苏沅卿垂下头去轻笑了一声,清凌的杏眸中染了些水光。
她分明自幼时那件事之后跟萧暮归就再无什么大的交集了,为何他还要揪着那件事不放?现在倒好,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他还说她眼瞎,一如既往的骂她没脑子,她也不甘示弱,跟他又吵了许久,最后不欢而散。
早就知道的不是么?他不会喜欢她。
她何必自取其辱,总归她苏沅卿也不是非他不可。
思及此,苏沅卿最后看了一眼萧清辞。
身着冰台锦袍的太子坐在位上,侧脸被皎皎月色照得明晰,眉目冰冷,濯濯冷清。
因得喝了许多酒,此时眼尾微微泛红,整个人斜倒在位上,姿态散漫,却就是不肯瞧她一眼。
许是苏沅卿太久没有答复,帝王坐在位上,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嘉宁,朕的九皇儿说心悦你,你意下如何啊?”
迎着宴会众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苏沅卿起身,缓缓也跪在了殿内。
她垂着脑袋,长睫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答道:“嘉宁……也心悦殿下。”
“咔嚓——”
前方传来酒杯碎裂的声音,苏沅卿没有抬头,只听见萧清辞清冽的声音响在那处,还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愠怒:
“父皇,儿臣身体不适,便先行回府了。”
“可要唤太医?”
“不必,儿臣回去洗洗眼睛便好了。”
萧琛察觉到萧清辞看向底下二人的冰冷眼神,倏忽便知道了什么。
他这个儿子,分明心悦嘉宁,早些时候却不知道说,现在可好,嘉宁喜欢上暮归了,他倒是急上了。
可现在……他们二人两情相悦,他又怎好棒打鸳鸯?
萧琛摇了摇头,轻叹了声,随即颔首答应:“回去吧。”
“儿臣告退。”
萧清辞行了一礼,随即便拂袖离开了这处。
不知是不是苏沅卿的错觉,在他离开的时候,似乎是在她身边停留了片刻。
冰台色的袍角映入她的眼帘,她的指尖蜷了蜷,终是掩在袖下,直到那人离开此地,都没能伸出去。
见着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萧琛甚喜,说要找礼部给他们寻个好日子成婚。
苏沅卿听着,敛着的杏眸中升起点点泪光。
两情相悦啊……
多么美好的文辞。
她举起面前案上的酒壶,倒了一盏清酒,随即便仰头饮了起来。
苏沅卿先前从未喝过酒,这宫宴上的酒水,入口清冽,待吞咽下去时,却是带着一阵火辣辣的疼,自喉管蔓延到心口。
不过一杯,苏沅卿的眼睛就红了。
她没有停手,哪怕被清酒呛到咳嗽,却还是一盏一盏地喝着。
满殿宾客谈笑着,觥筹交错,祝福着宫宴上成了的这对有情人。
苏沅卿的耳朵里却听不进什么话语,只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禁锢在一个牢笼里,伸手不见五指,听不清声音,看不见前路。
待宴会散尽,萧琛见苏沅卿醉了,便叫萧暮归将她护送回丞相府。
苏沅卿醉了酒,面色酡红。
昔日笑得明媚的杏眸染着水光,眼尾泛红,纤长的胳膊被萧暮归扶着,一步一步朝宫门走去。
此时明月高悬,月色溶溶。
萧暮归带着苏沅卿走在宫道上,忽而清风一吹,几片粉白花瓣飞到空中,又施施然坠下,落了两片在苏沅卿的眼睫间。
粉白的颜色席卷了苏沅卿的视野,莹白的指节微卷,将两片花瓣取了下来。
半睁的眼眸带着醉意,迷蒙之间,只见眼前之人的眉眼分外熟悉,银华倾泻而下,给那一张温和面容笼了一层银光,平添三分清冷。
“萧……清辞……”
苏沅卿仰起头,触上他的眉眼,微蹙的眉头被她的指节抚平,苏沅卿瞧见他眼中的不解,声音里带着些恼怒道:
“你才是个笨蛋,是个蠢货!”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小时候说了这么多遍喜欢你,为什么你都不肯回答我!你还骂我,还凶我,你个混蛋……”
苏沅卿双拳紧握,狠狠地锤了面前人两下,豆大的泪珠自脸上滚落下去,连带着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我喜欢你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喜欢萧清辞?
她和萧清辞不是从七年前便一向不和吗?依稀记得,好像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萧暮归蹙着眉头,一边拿出手帕拭着苏沅卿面上的泪水,一边试探地说道:
“郡主,我不是……”
苏沅卿抬眸,萧暮归蹙着眉的模样,跟她记忆里那个一向嘴毒的小清公子一模一样。
一样的冷清,一样的不耐,一样的……
厌烦她。
苏沅卿面上的泪水越擦越多,突然醉意上涌,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便喊出声来:
“别叫我郡主!”
“叫我沅卿……”
苏沅卿说完,便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沉沉地昏了过去。
萧暮归本想唤青颜过来把苏沅卿带走,倏忽,他发觉在不远处的墙后,有一道森寒的目光正看着他。
那熟悉的眉眼和衣袍……是萧清辞。
萧暮归轻笑一声,眉眼间染上悦色,心中盘算起来。
本来求娶苏沅卿,不过是看上她背后的势力,结果萧清辞竟是对她也有好感?不惜从宫外折回来,也要看她一眼,怕他欺负了她么?
真是有趣。
瞧他现在这副模样,应当是刚刚才到的,还没听见苏沅卿方才对他的那一番表白。
温润的眼眸绽开一抹笑意,萧暮归拦着苏沅卿,俯身在她耳边,学着萧清辞的声音轻唤了声:“沅卿,我心悦你。”
果不其然,醉酒之后的苏沅卿一听见萧清辞的声音,唇角绽开一抹甜甜的笑意,不自觉地也喃喃出声:“我……”
“也心悦你。”
察觉到墙后那一抹目光中转瞬即逝的痛色,萧暮归唇上勾起一抹邪肆笑意。
他将苏沅卿扶着,一路走到宫门处,在临走的时候,还侧身在她面前别了一下,做出一副她亲吻他的模样。
果不其然,萧清辞一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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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情景,便拂袖彻底离开了此地。
萧暮归则是轻笑着,看着丞相府的马车渐行渐远。
不知为何,他抢了萧清辞的心上人,分明是该高兴的。但当他在苏沅卿的口中听到她唤他萧清辞时……为何会莫名地心痛呢?
-
九皇子府。
寝房内睡着的萧暮归眉心微蹙,倏忽,他双眸一睁,有些迷茫地看了下四周。
他起身披上外衣,在桌上倒了一盏微凉的清茶,缓缓饮尽。
月光顺着半开的窗棂流入室内,几缕清风卷着月色落在萧暮归的身上,他的外衣和发丝被风吹得晃动,他看着窗外的明月,感觉恍似来生。
他方才……是做的梦吗?
可那梦却如此真实,跟以往的无数次一样,一块块片段变成梦境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萧暮归完全陌生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苏沅卿答应了他的求娶,他们成了婚,萧清辞则是自请离京驻守边疆,他利用丞相府的助力和自己积攒多年的势力扶摇直上,权倾朝野……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可他的记忆告诉他,真实的情况都不是这样的。
她现在是萧清辞的未婚妻,他们已经互通了心意,而他诸事不顺,势力被人一步步瓦解。
萧暮归立在窗前,心口处还泛着隐隐的疼痛。
是方才梦境中带出来的。
清瘦的指节抚上心口,萧暮归蹙眉感受着底下心脏的跳动,心中不解。
不就是她把他当成替身了吗?只要她背后的势力能为他所用,这种小事情算得了什么,能比权势、地位来得更重要么?
可为何……
那梦里的他,在她的指尖触上他的眉眼时,会心上震动,却又在听到她唤萧清辞时,忽而又如坠冰窟?
“苏沅卿……”
萧暮归手上把玩着茶盏,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到底是为什么呢?”
此时已是子时三刻,整个宸京一片寂静。
整座城经过了花灯会的热闹,树上门前还都挂着花灯,明晃晃的,亮了长街十余里。
唯有这九皇子府,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丝光亮。
没有花灯,没有花簪,也没有心上人与他游会赏灯。
萧暮归本对这些事情没有感觉,可今日却莫名其妙地出府去了东街。
他看着苏沅卿和萧清辞二人提灯相视而笑,看着他们互戴花簪、在烟火下拥吻,心上忽地绞痛。
依稀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
苏沅卿提着灯在前面笑着,而她身旁的人,不是萧清辞……而是他?
他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眉眼。
她则是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是他在梦中都没有看见过的,前所未有的欢喜。
鬼使神差般的,萧暮归便跟了他们一路,直到最后在丞相府门前被萧清辞发现,这才回府睡下。
思及此,萧暮归脑海中忽地一痛,感觉又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禁锢逃出来。
可当他想静下心来细想时,那股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打两月前的那场宫宴开始,这种感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一次,最近倒是愈发频繁了。
萧暮归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薄唇轻抿。
就在这时,那远处的一座府邸内,好似起了一阵火。
火光越来越大,直冲天际,滚滚浓烟升起,将月色都给掩了一半下去。
萧暮归不以为意,转身拿起密报,想趁现在睡不着,多处理一些事务。
忽地,一个暗卫出现在室内,单膝跪地,对着萧暮归恭敬回道:“殿下,孟小姐在府门口求见!”
43.火光
晨光熹微,天色尚早。
薄薄的雾气升腾在空气中,恍惚间,给天地蒙上一层微白的柔光。
忽地清风吹来,雾气像水流一般缓缓流泻,散至四处,露出略显空旷的街道和三两棵晃动的青槐。
一辆马车自街道尽处驶来,冲散了剩下的淡淡薄雾。
车前的珠帘轻晃,宝珠晃动着发出轻响,车帘随着马车的行驶时起时落,露出那里头正托腮假寐的姑娘。
苏沅卿半曲胳膊,撑在马车的窗沿处,莹润的指节蜷缩着托腮,杏眸微阖,眉心轻蹙,不知在想着什么。
倏忽,马车碾过了一块石头,上下的颠簸将苏沅卿惊醒。
“元亭。”
清灵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对着外头唤道:“现在到何处了?”
元亭恭敬回道:“东街,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丞相府了。”
说着,元亭似是有些内疚,攥着缰绳的手紧了些:“主子今夜一晚没睡,现在天色还早,您在马车里再睡会儿吧。”
“我将马车驾得再稳些,不会让主子再被颠着。”
“不必了。”
苏沅卿将马车窗旁的帘子掀开,轻瞥了眼被雾气覆盖着的东街,淡淡道:“我有些饿了,待会儿到扶月楼停一下。”
“是。”
元亭面容冷肃,半倚在马车壁上,挽着缰绳的手稍稍用力,马车行驶的速度忽地变快,在东街的路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痕迹。
不多时,扶月楼前便停了一辆马车。
而那楼上的包厢处,多了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正在用着早膳。
初阳渐渐升起,明媚的阳光穿过层层薄雾,将这座城池照得透亮。
苏沅卿坐在包厢窗旁,阳光顺着窗棂落进来,照在苏沅卿执筷的手指上。
她的视线被阳光吸引,不自觉地朝窗外看去。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少摊贩走卒已经开始挑着东西叫卖,行人往来之间,有些人聚在扶月楼附近的小巷子内,像是在说些什么。
“欸欸,你可听说了么,昨夜孟府可是起了一场大火!”
“此话当真?那孟府可有人伤着了么?”
“说是烧死了个庶女……不过比起后面的,这都不算什么!昨夜那场大火,将孟府的偏院烧了个干净,下人从偏院的井里打水,竟是打出了个女尸!”
“对,我也听说了,我的远方表叔在孟府当值,说是看那女尸身上的衣着打扮,就是国公府那早年间抛夫弃子的原配夫人!”
“什么?!那夫人不是说跟情郎跑了吗?当时国公爷大怒,一纸休书给了夫人的娘家,原先的嫡子嫡女也都贬成了庶的……”
“欸欸,这还不止,说是那孟小将军匆匆回府,见着那院中情景,竟是当场疯魔,险些一剑将现在的国公夫人斩杀,得亏国公爷及时拦下!”
……
苏沅卿听着,眉上轻挑。
她将手上的筷子放下,右手放在窗沿上,专心地听着底下人的谈论,眼底流泻出笑意。
昨夜她离开得早,孟昀竟然发疯了?
真是罕见得很。
十年之前,孟府发生了一场大变故。
跟孟家家主孟庆青梅竹马的原配夫人留下一封书信,抛夫弃子,竟是和情郎私奔逃跑。
孟庆大怒,将休书丢给了她的娘家,同时迁怒给当时还小的孟昀和孟玥,甚至怀疑他们并非他生,一度想要将他们赶出去。
为了护着他那一副仁义表象,再加上他发现孟昀有出人意料的武学天赋,他终是没有那么做,只是将他们贬为庶出,丢到侧院里,再也不管他们的事。
而后,孟庆抬了自己的表妹入府。
那表妹是个笑面虎,对孟昀和孟玥照顾有加,表面上将他们当亲儿女对待,很快便俘获了当时丧母的孟昀的心,一度将她当做娘亲侍奉。
唯独孟玥,那个小姑娘分明才五岁,可不管她怎么做,都无法捂热她的心。
自此,她便明里暗里对孟昀好,将他的敬重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对孟玥则是做些表面功夫,能过则过,总归孟庆不管,孟昀对她又敬重有加,待她之后有了自己的儿女,那个小姑娘便翻不起什么风浪。
殊不知,孟玥在她娘走之前,曾见过她一面。
那日明月高悬,孟玥的娘给她讲了故事哄她睡觉。孟玥假装睡着,实则趁娘一走便偷偷下床跑去偏院摘花玩。
偏院新种了很多花,一簇一簇地开了一片,正巧娘的生日快到了,孟玥便想去摘花来给她编一个漂亮的花环。
个子不高的小姑娘像个小团子,笑得暖呼呼的,在月色下一蹦一跳地跑向偏院,趁着黑暗躲过了一层层的下人,终是跑进了偏院里头。
就在她摘下第一朵花的时候,她看见了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一幕。
她的娘,被爹那个一向温和良善表妹狠狠地推下了水井。
水井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扑腾和求饶声,而那个一向对她和善的女人,却是残忍的站在一边,娇笑着看着她的娘一点一点失去生机,沉入井底。
一群下人抬着一个石头进来,将那水井再次盖住,随即便离开了偏院。
自孟玥进来到他们离开,总共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她的娘便就这般永远被埋在了水井之下,永不见天日。
五岁的小姑娘一时惊厥,昏倒在地。
第二日,下人在偏院旁边看见了晕倒在地的孟玥,将她抬回了自己的院中,随即便传出来夫人跟情郎私奔的消息。
孟府上下皆是战战兢兢,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孟玥就这么一直在床上躺着,直到孟昀来找她,这才发现孟玥竟是高烧不退。
高烧持续了许久,再加上孟庆盛怒,只有些心有不忍的府医敢偷偷来为她看诊。
待孟玥醒来,已然过了五六日。
她的娘死了。
她的爹娶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她的哥哥还被那个女人收买了,竟是在所有人面前唤她娘。
这怎么可以!她是杀了娘的凶手!
孟玥去找了孟庆,却连他的面都没见着。
她转身去找自己的哥哥孟昀,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却是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疑惑地问道:“是烧还没退吗?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孟玥对他吼道:
“我没有说胡话!她害死了娘!”
有人说她坏,为了维护自己那个不顾名节的娘泼脏水到温柔善良的夫人身上。
有人说她蠢,新来的夫人分明对她那么好,她却不懂珍惜。
更有甚者,说她前些日子高烧把脑子烧傻了,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就开始乱说话了。
总归,无人信她。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五岁小孩的话,他们都相信那个温柔善良的夫人。
苏沅卿想着,轻叹一声,举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盏清茶。
温凉的茶水入喉,她眉间的沉郁之色渐消。
前世,孟玥单枪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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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着一切可能为她所用的人往上爬,最后跟孟夫人同归于尽。
自五岁开始起便筹谋的一场局,为此不惜用尽一切可换之物,抛掉无谓的尊严和清白,只为从逆境里杀出来,让该诛之人永堕地狱。
更可贵的是,哪怕是如此,她还是心存善良,在前世她们仅有的几面中,她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她萧暮归此人并非良善。
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一样的人。
为了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孟玥可比萧暮归好多了。
孟玥从始至终都只为了让那个虚伪的人付出代价,与别人都是互相利用,从未伤害过旁人。而萧暮归,可是个敢在灾荒之时,用百姓的救命粮来敛财的无耻之徒。
思及此,苏沅卿看向了九皇子府的方向。
忽地想起几日之前,她们在云倾苑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那日,萧清辞刚走,苏沅卿将求凰琴收了起来,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微红的耳朵,感受着滚烫的热意在指尖蔓延。
倏忽,有个人影出现在窗前,映着月色对她行了一礼,声音清朗:
“郡主,孟小姐带到了。”
苏沅卿闻言,快走两步,将窗户打开。
只见殷行带着一张白面具,正对着她行礼,而在他身侧站着的姑娘,身形瘦削,却脊背挺直,见她看了过来,便也跟着行了一礼:
“孟玥见过嘉宁郡主。”
苏沅卿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门,对她笑道:“不必客气,进来吧。”
月色皎皎。
苏沅卿和孟玥相对而坐,两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茶盏,却都没有动作。
孟玥抬头,试探的目光撞进了苏沅卿的杏眸中。
她不闪不躲,目光直愣愣地迎上去,有些狐疑地问苏沅卿:“郡主此等尊贵身份,孟玥不知,您为何要与我做交易?”
说到这里,孟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虽然不知这嘉宁郡主为何找上她,但那个戴面具的人跟她说,郡主有办法帮她娘重见天日,洗刷背在她身上的屈辱。
不管如何……她都想试一下。
“嗯……”
苏沅卿低头轻笑一声,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声音清灵:“孟小姐,我虽是欣赏你,却也不是什么善心泛滥的烂好人。”
“我幼时曾救过一个人,但他装得一副良善模样,实则对我和我的家人早有觊觎之心,甚至想着在将一切都拿到手之后,便要将我们全都赶尽杀绝。”
苏沅卿说着,眼底神色渐渐冰冷,“我帮孟小姐你弄好一切,将真相大白于世,而我只需要你——做我的眼线。”
“眼线?”
孟玥有些疑惑,“你说的那人,既是那样有城府,我做眼线,他不会发觉吗?”
苏沅卿闻言,眼底的冰冷之色消失,转而对孟玥笑道:“孟小姐过谦了,你能在孟夫人眼皮子底下蛰伏数年,一边暗中找证据,还能没被她发觉,哪怕我手下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及得上你。”
苏沅卿笑着,将茶盏推向她:“如何,考虑一下?”
孟玥攥了攥拳头,想起自己的娘亲,目光一顿,答应了苏沅卿的话:“好。”
“敢问郡主,他是何人?”
苏沅卿抿了口清茶,看着那盏中的茶水映着月色,皎皎清凌。
清风之中,苏沅卿的声音溶在其中,转瞬即逝,又格外明晰:
“九皇子,萧暮归。”
44.做戏
九皇子府。
淡淡的雾气萦绕在水池边,池中的初荷上凝着露水,此时阳光斜落,雾气渐薄,剩下的几丝氤氲在那池旁的小亭中。
那亭中有位眉目温和的公子,素衣倚柱,举盏轻笑:“阿玥,昨夜睡得可还好?”
记得昨夜,孟府突然起火,火光汹涌而上,惊了半个宸京。
就在这时,孟玥突然敲响了九皇子府的大门,整个人灰扑扑的,眼尾垂泪,像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般,一见到萧暮归就抱住了他。
萧暮归有些惊愕地推开她,待瞧见她现在的这副狼狈模样,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疑惑出声:“阿玥?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家了……”
孟玥身上披着萧暮归宽大的外衣,微薄的肩膀颤抖,手指攥紧萧暮归的衣袖,豆大的泪珠不断自眼中滑落:
“我……我不小心打翻了侧院的烛台,放在院里的三百盏花灯一起燃了,把侧院给烧毁了……我爹会打死我的!哥哥也保不住我……”
孟玥哭了很久,最后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萧暮归的衣袖,抬起头来看他,声音颤抖:
“暮归……暮归……你救救我好不好……”
萧暮归逆着月光站在门前,远处火光冲天,淡淡的橙红火光明灭在他的眉目间。
他任由着孟玥攥着他的衣袖哭诉,待孟玥哭得身形不稳地扶着门框,他才俯下身去,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在耳后,举止轻柔,声音温和:
“阿玥,进来吧。”
“你先前为我付出那么多,我会救你的。”
孟玥闻言,强撑着的身子终于受不住了,力竭地倒在了他怀里。
萧暮归将她带回了偏院的一处卧房内,吩咐下人对她多加照看,随即便抬步离开这处卧房。
在关门的最后一瞬间,萧暮归透过门缝瞧了眼那屋内熟睡着的孟玥,眉眼间的温和尽数收敛,唇角渐渐勾起了一抹邪肆的笑意。
孟玥,我会救你。
但前提是……你有能被我利用的价值。
忽地,一阵清风吹过,萧暮归自回忆中晃神,举起茶盏饮了口温凉茶水,看向对面有些局促不安的孟玥,眉眼噙笑地看向她,温润清泽:
“怎么了阿玥,为什么不说话?”
孟玥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裙,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裙角,又转而抚了抚那上面精致的绣花,眼中瞬间又泛起泪水:
“我……我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我爹不待见我,哥哥从少时开始便被爹赶去了军营,要隔好久才能回来一次,夫人又看不惯我……”
孟玥哽咽起来,垂下头去,眼尾和耳畔瞬间便泛起红意,声音颤抖:“这还是我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阿玥。”
孟玥的眼前泛起一阵水雾,听见萧暮归叫她,便颤抖得抬眼看过去。
此时,一个手帕覆上了她的眉眼,萧暮归俯身为她擦着脸上的泪水,眼中染上心疼之色:“阿玥……以后你就待在我的九皇子府吧。”
“我会一直照顾你的,等后面我有了些势力,我就迎娶你做我的皇子妃可好?”
“真的吗……”
孟玥抬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眼底流泄出淡淡爱意:“暮归,谢谢你。”
“当然,我一向都说话算数的。”
萧暮归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丝,用来束发的绸带在他身后飘扬着,衬得他眉目温和,颇有两分温润的君子风姿。
倏忽,有个黑衣暗卫从远处走至亭中,倾在萧暮归耳边耳语了两句。
萧暮归点了点头,起身将擦了泪的帕子合上,对着孟玥说道:
“阿玥,你爹正在宸京四周大肆派人找你,你先不要出府。”
“要是有什么事就跟下人说,他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孟玥伸手扯住他的衣袖下端,像是生怕被人抛下似的,双眸里带着恐慌之色:“暮归,你要去哪里?”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萧暮归伸手,轻轻抚上她微红的眼尾,轻叹出声,用商量的语气温和道:
“阿玥,我现在有些事要处理。”
“午膳时我便回来陪你可好?”
“嗯……”
孟玥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攥着衣袖的手指松开。
萧暮归温柔地对她笑了下,随即便跟着暗卫拂袖离开了此地。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看不见那远处的亭子了,暗卫突然有些疑惑地问出声来:
“殿下,您为何要留着孟小姐这个无用之人在府上?”
“她不是我们的人,将她留在府上,若是将我们的事情泄露出去……”
萧暮归脸上的温和笑意敛去,眸光沉沉。
忽地,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现在孟府局势大变,孟昀已经知道真相,对整个孟府彻底失望,以为孟玥被烧死而悲痛欲绝。”
“只要我们把孟玥握在手心里,那……凭着孟昀对孟玥的愧疚和那可笑的亲情,他今后定能成为我们手中的一把利刃。”
“至于孟玥……”
萧暮归不屑地轻嗤一声,脚下的步伐加快,素衣的衣角纷飞在空气中,转瞬即逝:“不过是个缺爱的蠢姑娘罢了,稍稍哄哄,就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啧。”
萧暮归和暗卫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孟玥坐在亭中,眼尾分明还带着泪水,神色却是冰冷。
她伸手给自己倒了盏茶水,明媚的阳光顺着亭檐落入茶水中。
孟玥晃了晃茶盏,看着水中漾起的涟漪泛着淡淡金光,她轻笑一声,感叹道:“我先前果然没看错,九皇子这人绝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跟她周旋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马脚,刻意不把真相告知于她,名为照顾,实则将她囚在九皇子府。
以此……让她对他感恩戴德、更添依赖,从而心甘情愿地受他掌控。
孟玥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颇为兴味地把弄着手上的茶盏,唇角轻勾:“果真是个心思深沉的毒蛇,拿捏人心的高手。”
“但可惜了,我比你更会装。”
孟玥起身,拂袖离开此处。
独留下那亭中桌上的两个白玉茶盏,相对而放,分庭抗礼。
-
丞相府,云倾苑。
此时天色渐晚,苏沅卿却没有困意。
她轻叹一声,将窗户打开,坐在窗边的椅上颇为无聊地望着窗外。
昨夜,她带着人帮孟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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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脱壳。待孟玥去往九皇子府后,又回去让元亭将井上的石头搬开,她则是易容成孟府下人“不经意”打捞出孟夫人的尸体。
而后,她又在孟昀和孟庆的争吵之中耽误了会儿功夫,待成功出来时,便已经天边渐白了。
苏沅卿今晨从扶月楼用完早膳,便回了丞相府,一口气睡到了午时才起,把萧漱玉都惊到了,连连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苏沅卿找了好些理由才搪塞过去。
“唉……”
苏沅卿轻叹了口气。
今日早些时候,孟玥联系元亭,说她已经顺利待在九皇子府了。
苏沅卿本想出府去给她挑些东西,让元亭给她送过去,怎料她实在是太困了,午膳后竟是又睡了一个时辰。
许是白日里睡得久了,苏沅卿现在睡意全无。
莹白的小脸侧着靠在窗棂上,手上把玩着树上落下的槐叶,时而抬首望一下天上的皎皎明月。
月华如练,皎洁的月光落在院中的槐树上,银光自轻薄的叶片中间倾泻出来,时而清风一吹,便带着发光的叶片缓缓而坠,被苏沅卿接住把玩。
倏忽,她感觉远处的槐树似是动了一下。
“阿辞。”
苏沅卿抬起头来,双手撑在窗上,清凌的杏眸中泛起笑意,调侃出声:“怎么,今夜又睡不着了?”
不多时,那槐树的树冠轻轻晃动了一下。
一个似仙郎君带着满身清辉,从树上一跃而下,清风霁月,皎皎似玉。
“嗯。”
萧清辞缓步走到了苏沅卿的窗前,眼底笑意潋滟,目光缱绻:“卿卿,我想你了。”
苏沅卿轻笑出声,仰首迎上他的目光。
微弯的杏眸映着明月清辉,眉眼如画,唇角却是噙着一抹坏笑:“哦?”
“我怎么记得,我们昨天才见过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萧清辞说着,似是有些委屈,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此时眼尾微垂,瞧着像是马上就能落下泪似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想卿卿……”
萧清辞压着声音装可怜,看似一副伤心模样,其实在偷偷用余光看着苏沅卿的反应。
果不其然,苏沅卿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瞬间便有些慌神。
“萧清辞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怎么莫名地又要哭了……”
苏沅卿有些手忙脚乱,莹润的指节抬了又放,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萧清辞不言,只是一直垂着双眸,整个人像是被悲伤笼罩了,分明一个字都没说,瞧着却可怜极了。
萧清辞逆着月光站在苏沅卿的身前,她瞧不见他面上的神色,以为是她没回他的话,让他伤心了。
她红着脸偏过头去,有些羞赧地回道:“我……我也想你,你别哭……”
“真的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她身前响起。
还未等苏沅卿反应过来,修长的指节便揽过她的腰,隔着窗棂,微薄的唇瓣吻在了她的眉心。
苏沅卿抬头,瞧见他笑得张扬,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不由得抬眸瞪了他一眼,伸手便要打他。
萧清辞摊开手,做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她红着耳根,轻声骂道:“……不要脸。”
45.天灾
“行了。”
苏沅卿推了下萧清辞,侧身倚在窗框上,轻敛的眉眼抬起,颇为无奈地看向他:
“你别跟我说,堂堂的太子殿下夜半翻墙,就是为了来逗我玩?”
“咳。”
萧清辞轻咳一声,瞬间正色起来,他敛了那副调笑模样,转身靠在窗旁,抬首瞧向天上的明月,声音清冽:
“卿卿,果真还是瞒不住你。”
苏沅卿偏头,只见萧清辞的半张侧颜笼在月色之下,半散的墨发染着层淡淡银光,清风吹得几缕发丝扬起,伴着纷飞的雪白衣角,似是带着无边寂寥。
他清冷的桃花眸敛着,眼尾的红色小痣被长睫投下的阴影覆盖,半遮半掩间,叫人恍惚一瞧,心上便能突生些怜惜。
莹润的指节在空中蜷了蜷,苏沅卿目光一顿,终是触上了他眼尾那颗小痣。
她的指尖摩挲着他的眼尾,眼里带了些关心之色:“怎么了?阿辞,出了什么事?”
倏忽,淡淡的红意从萧清辞的眼皮蔓延开来,他的眼睫轻颤,似是在思索。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卿卿,我可能……要走了。”
“走?”
苏沅卿的指尖一顿,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萧清辞伸手握住苏沅卿的手指,将她的手覆在自己的侧脸上,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南隐州查探灾情一事,卿卿可知?”
“嗯。”
苏沅卿点了点头,看着萧清辞蹙眉敛眸的模样,清凌杏眸里染着担忧:“可是南隐州出了什么事?”
“前些日子我离开南隐州时,那州内粮库分明还有不少存粮,我让州官开仓放粮了一段时间,又令四周的州府拨些粮食送去,已经足以将灾情稳定下来了……”
说到这,萧清辞在苏沅卿的掌心里蹭了蹭,有些委屈地垂下眼尾:
“可是父皇今早跟我说,南隐州昨日来报,灾情非但没有缓解,竟是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已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开始对朝廷不满,宸京更是流言四起。”
“为了安抚民心,父皇决定再派我去一趟南隐州……”
苏沅卿立在原地,久久未言,她的一只手被萧清辞执着,垂在身旁的另一只手则是紧握成拳。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些颤抖地开口道:“那……你要去多少时日?”
“我也不知,约莫至少得数月光景。”
萧清辞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抱住苏沅卿,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间,整个人像是挂在了她身上似的,半散的头发拂过她的耳根和侧脸,弄得她痒痒的。
就在苏沅卿想要伸手做些什么时,萧清辞抬起头来,修长的指节把玩着她发间的绸带,桃花眸中的冷清散去,半是犹豫半是期待地看着她:
“卿卿,过几日我便要出发去南隐州了。”
“你……可否来送我?”
接着,萧清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又添了句:“以……以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苏沅卿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回答他。
萧清辞的心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寸寸地冰凉了下去,看向苏沅卿的目光逐渐变得黯淡,像是被人抛弃了似的,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悲伤罩着。
若是他此时有根狐狸尾巴,怕是都能伤心得坠到地上去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笑自他耳畔响起,苏沅卿抬起头来,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挽过他的脖颈,将他拉得俯下身来,随即踮脚贴在他的耳边温柔道:
“当然。”
“阿辞可是我的未来夫君,若是我都不送了,那阿辞多可怜啊……”
清灵的声音带着笑意,直直地闯进萧清辞的心底。
伴着苏沅卿的呼吸,淡淡的热气洒在他的耳朵上,激起一阵滚烫的热意。
震颤的心跳蜿蜒而上,和苏沅卿的声音一起响彻在他的耳中,萧清辞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整个人仿佛已经感知不到别的东西了。
冷白脖颈上的喉结轻滚,萧清辞别过头去,伸手将苏沅卿的面颊拖住,倾身便吻了上去。
月色之下,夏夜清风微凉。
滚烫的热意缱绻在两人之间,鹅黄和雪色交缠着,难舍难分。
趁着月色,萧清辞偷偷睁开了双眸,却被苏沅卿伸手猛地盖住。
他轻笑一声,阖上那双潋滟着笑意的桃花眸,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场温柔月色里。
他的眼前是她,耳畔是她,心上是她。
他的一切,都由她掌控,今生今世,都再也逃脱不得。
-
翌日一早。
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了进来,苏沅卿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将头探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露水气,裹着清风卷起的青草气息,萦绕在苏沅卿的鼻尖。
她闭了闭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神色沉了下去。
那件事……竟是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分明在她的记忆里,应当是要再晚些时日的。
前世时,也有这样一场天灾。
南隐州本是苍澜最为富饶的地区之一,土地肥沃,年年丰收。
今年春日,南隐州却突发洪水,将良田尽数吞没,百姓们囤积的粮食或是被洪水一冲而走,或是被泡在水底生霉腐烂,不过短短数日,南隐州便从天堂变成了地狱。
萧清辞奉旨去查探灾情,却查不出症结所在,只能让州官将州内长期存储的粮食派给百姓,再建立庇护所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暂时的庇护之处,堪堪稳定了局势。
怎料,在几月之后,南隐州突然告急,整个南隐州的粮仓都已经竭尽了,可灾民竟是越来越多,从周围州府调过来的那些粮食也都是杯水车薪,难以救急。
萧清辞再去赈灾,结果运去的粮食被人调换,路上还一直受人刺杀,险些丧命于那处。
因为粮食被人暗箱操作替换,萧清辞只得周旋各地去寻粮来解决燃眉之急。就在这时,萧暮归听闻南隐州灾情,“募集”了诸多粮食来到此地,赶在萧清辞之前将粮食派发下去,给自己搏得了贤良的美名,而萧清辞在宸京则是变成了侵吞百姓赈灾粮的凶手,名声大损。
而这背后的真相……
是萧暮归和南隐州的官员勾结,将粮食都揽在了自己的手里,一边切断宸京和南隐州之间的联系,一边借机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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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粮价。
周边州府因为借粮给南隐州,同样也是粮食短缺,萧暮归便将这些收敛来的粮食抬价数倍卖出去,一口气便赚了近千万两白银,借着这笔横财和他先前所积攒的良善之名,他人前左右逢源,人后豢养私兵,意图……造反。
可惜,她前世发现这件事之后便想去戳破萧暮归,结果就被他囚在地牢之中,终年不见天日。
直到她死在地牢里,都不知道他具体的计划是怎样的,只能勉强猜到些大概,却因得没有确凿证据,无法妄下定论。
苏沅卿想着,愈发觉得事情蹊跷得很。
南隐州处在运河水畔,每年都有人专门处理泄洪一事,百年间从未出过问题,可偏偏今年,分明连连晴日,没有几个大雨天,南隐州却是发了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苏沅卿坐在椅上,伸手拿起茶壶,往那白玉茶盏里倒了盏茶水。
清冽的茶汤映着阳光,苏沅卿举盏一饮而尽,发间的皦玉绸带被微风吹得轻扬,她敛下眸子,眼底的沉色却是越来越深。
南隐州那场所谓天灾,极大可能——是人祸。
毕竟萧暮归此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是个喜欢披着温和假面的阴狠角色。
南隐州富饶百年,底蕴深厚。
哪怕百姓失所,暂时没了安身之地,但南隐州底蕴尚存,不少人手上存有底牌,非必要之时不会拿出来。
让整个州府的元气榨干,光明正大地敛财是最愚蠢的方式。
只需要切断他们的粮食来源,让他们饿上一段时间,只放出一点粮食,出于生存本能,他们定会自相残杀。待看见一批批的同乡饿死荒野,后面有人再放出粮食,哪怕价格再贵,在百姓眼中,也不会比饿死更坏了,便会倾家荡产来追寻这唯一能让他们活下来的东西。
而到最后,整个州府的财富被敛得差不多了,突然有个人免费给他们粮食,他们定会感恩戴德,将他奉作天上的神明,说什么就是什么。
毕竟……他救了他们的命不是么?
他肯免费放粮给他们这些贫困百姓吃,又是宸京的尊贵皇子,又有什么可图他们的呢?他说的话,就自然而然地被百姓们奉为圭臬,连带着真正为他们着想的萧清辞,都被他们三言两语给贬成了侵吞朝廷财粮的无耻之徒。
先将人置于绝境,而后抛出一根藤蔓,这样为了求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所有的人都会争先恐后地向上爬去,再对那个抛藤蔓的人感恩戴德。
殊不知,救命之人,便是将他们置于绝境之人。
果真是拿捏人心的一把好手啊……
萧暮归。
苏沅卿放下茶盏,对着窗外轻唤了声:“元亭。”
不过须臾,一个黑色影子便出现在苏沅卿眼前,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属下在,郡主有何吩咐?”
苏沅卿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托腮,昔日明媚的容色变得沉肃下去,一双清凌杏眼中带着寒冰,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转头过去,将腰间的令牌取下递给元亭,缓缓道:
“你去告诉青颜和青柳,我们——”
“该收网了。”
46.将离
皇宫,玄宸殿。
放眼进去,是一处三面宽阔的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殿旁的一处桌上,有两人正在相坐对弈。
殿内开着窗户,清风顺着窗棂吹进来,吹在那靠窗一侧的矜贵公子身上。
萧清辞还穿着一身朝服,玉带锦袍,金冠束发,那双桃花眸濯濯冷清,修长指节执着一个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他抬眼看去,声音冷清:“父皇,今日怎么想着叫儿臣来陪你下棋了?”
萧琛手上执着墨子,似是在蹙眉思索棋路。
过了会儿,他目光示意站在一旁的苏今,苏今会意,连忙上前给二人倒了茶水,垂首笑道:“殿下,陛下这是舍不得您呢!这才趁着您快离京了,叫您来……”
“咳咳——”
萧琛举起茶盏喝了口茶水,忽地轻咳了两声,轻声斥责苏今:“休要胡言,下去做你自己的事去!”
“奴才遵旨。”
苏今恭敬行了一礼,随即便从殿内退了出去。
此时殿内便只剩这父子二人。
萧琛轻叹一声,将手上的棋子落在棋盘里,那一向威严的眸子里带着担忧之色:“清辞,那南隐州现在灾民泛滥,你此番前去……”
“父皇,儿臣会照顾好自己的。”
萧清辞浅笑,举盏抿了口茶水,侧脸映在阳光之下,矜贵无双:“我先前去过一次,已经对灾情有了些了解。此番再前去,儿臣定会安抚好民心,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萧琛点了点头,看着萧清辞的目光里带了些赞许,面上的郁色也渐渐消失。
似是只有在面对萧清辞时,这位威严的帝王,才会露出一副寻常父亲的温和来。
萧琛起身拍了拍萧清辞的肩,骄傲道:“清辞,你是朕最出色的儿子,从未叫朕失望过。”
“将这次的灾情交给你,朕很放心。”
说罢,萧琛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心微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叹道:“但你才与嘉宁定亲,明日却要离京去千里之遥的南隐州赈灾,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归来,可叫嘉宁如何是好啊?”
萧清辞听着,正准备落子的指节一顿,正欲言语,便听见萧琛又说一句:“待你回京,便跟嘉宁成婚吧。”
“朕先前去钦天监瞧过,十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这几月里,朕会吩咐人准备你的婚事……”
萧清辞手中的棋子忽地落在棋盘上,他抬眼看向萧琛,那双冷清的桃花眸中染着喜色:“父皇,此言可是真的?”
“欸,朕说话,自是金口玉言。”
萧琛看见萧清辞这副模样,忽地笑出声来,问道:“怎么,迫不及待地想娶嘉宁了?”
“那你可得快些将南隐州的灾情解决好,若是十月之前你还未归来,那下个成婚吉日,可能得叫嘉宁再等好些日子了……”
萧琛还没说完,萧清辞便打断了他的话,将落在盘上的棋子摆好,目光灼灼,声音坚定:“儿臣定会在十月之前赶回。”
萧琛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黑子下在棋盘上,白棋和黑棋分庭抗礼,瞬间便结束了这盘棋局。
他们父子对弈多年,每一盘棋局,都是平局。
但萧琛知晓,他这个儿子,早在数年前,棋艺便超过他了。
连带着处理政事,萧清辞也是手段果决、恩威并施,大有他年轻时的风范,甚至隐隐还有超过之势。
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皇帝,或许终是能退位让贤了。
萧琛将手上的茶盏放下,抬眼看向萧清辞,想与他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苏今又进了殿里来,垂首恭敬唤道:“陛下,嘉宁郡主来了。”
“嘉宁?”
萧琛有些疑惑,对底下的苏今问道:“说起来,嘉宁自上次宫宴后倒是许久未入宫了。”
“她现在在何处?”
“郡主说是跟着长公主进宫来看太后的,”苏今低着头,双眼在不经意间看向萧清辞,“郡主现在就在殿外,说是……”
“想太子殿下了。”
“咳咳——”
萧琛又咳了起来,但这次是真的呛到了。
待他晃过神来,就发现坐在对面的萧清辞早就没了人影,只留下半盏没喝完的茶水孤零零的放在桌上。
萧琛轻笑着骂道:“臭小子,真是见了娘子就忘了爹……”
殿门处,萧肆在墙角处瑟瑟发抖,在他面前的,是一脸冷漠的青柳。
萧肆尝试着偷偷逃跑,却被萧柳一把抓了回来,随意的一瞥便能叫他瞬间安分下去。
不多时,萧肆看向那殿门处站着的苏沅卿,眉眼间带着讨好之色,小心翼翼地挪步到青柳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欸欸,萧……哦不,青柳姐,你看我都带你们找到殿下在的地方了,不如就放了我吧!”
“郡主说你喜欢关门,便吩咐我一直看着你。”
青柳冷冷地瞥了萧肆一眼,双手抱臂环在胸前,忽地轻笑道:“在太子府时,一群暗卫里就属你鬼点子多,这不,惹到郡主了吧?”
“冤枉啊……”
萧肆倚在墙上,畏畏缩缩地回她:“我就只关过一次,还有一次是萧……”
忽地,青柳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猛地捂住萧肆的嘴巴,目光看向殿门处:“嘘,殿下出来了。”
穿着鹅黄锦裙的姑娘立在殿门前,半散的墨发与发间的皦玉绸带交织着,被清风吹得轻扬。
细碎的阳光透过她头顶的伞檐落在她的眉眼间,苏沅卿羽睫轻颤,抬手遮了遮太阳。
青颜见状,赶忙往前走了步,举着伞的手偏了偏,将苏沅卿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下。
“殿下怎么这般久都没出来?都把郡主晒到了。”
青颜嘟囔了声,苏沅卿无奈看去,正想说她,殿门处却突然传来声响。
苏沅卿抬头看去,只见那朱红大门洞开一线,穿着朝服的萧清辞便从那殿内匆匆走了出来。
他接过青颜手上的伞,倾在苏沅卿那边为她遮阳,赶忙问道:“卿卿,你在这儿等了多久,可等急了?”
“没多久。”
苏沅卿摇了摇头,伸手挽上萧清辞的胳膊,对他歪头笑道:“阿辞,我们好像许久都未在御花园待过了。”
“明日你便要走了,我们现在去御花园待会儿可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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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执着伞的指节微蜷,垂首温柔地看着她,眼中潋滟着笑意:“卿卿说什么都好。”
说罢,二人便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待走过两处回廊,经了三方殿宇,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御花园里头。
看见熟悉的垂柳和石桌,苏沅卿两眼放光,挽着萧清辞的手松开,一溜烟儿地便跑到石桌前坐下。
萧清辞轻笑一声,将伞收起丢给一旁看戏的萧肆,随即便快步走到石桌前,也跟着坐下。
石桌上落着许多细长的柳叶。
苏沅卿伸手拾起一片,莹润的指节蜷了蜷,将柳叶扯直,放在眼前把玩。
此时刚到巳时,太阳渐渐升至柳树上端,倏忽清风一吹,苏沅卿头上的柳枝便随风摆动着,明媚的阳光顺着枝条的缝隙落在苏沅卿眼前,明灭之间,萧清辞的影子映在了柳叶之上。
恍然之间,似是跟幼时那个小公子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苏沅卿勾着唇,歪头靠在石桌上,一边把玩着柳叶一边说道:“说起来,当年我们刚开始认识时,你对我爱答不理,我却还是喜欢追着你。”
“每次我到御花园里时,总能碰见你在看书,我便坐在一边玩着桌上柳叶,看着你的影子在叶片上晃动。”
“然后——”
苏沅卿抬起柳叶,萧清辞那张噙着笑的清绝面容便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弯着眉眼,放下柳叶,伸手触上萧清辞的眉眼:“我每次移开叶子,便能看见你这张翩若谪仙的脸。”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那么好看。”
“原来卿卿喜欢我,就是喜欢我这张脸么……”
萧清辞抓住苏沅卿的手指,侧首在她指尖上亲了亲,随即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护着我这张脸,不然若是伤到了哪里,卿卿就不喜欢我了。”
萧清辞的语气里分明是带着些调笑,苏沅卿却当了真。
她看着萧清辞,清凌的杏眸中染上认真的神色:“我会一直喜欢你的,阿辞。”
“不管今后再发生什么事,经了多少年,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萧清辞闻言,面上神色倏忽顿住,像是愣着了。
良久,他垂着眉眼,双手握住苏沅卿的手,清冽的声音里带着些哑意:“卿卿。”
“等我回京,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萧清辞抬头,眼底染着淡淡水光,锦袍的衣袖落下半截,露出他腕间的那根红绳,和苏沅卿手上的红绳恰好合在一起,恍然之间,像是它们本就是一体。
他将苏沅卿的手放在他的侧脸上,颇为眷恋地蹭了蹭,轻声发出的呢喃被清风吹散在空气中。
“我好像……”
“等不及了。”
不远处,一个穿着素衣的公子立在殿下的阴影之中,眉目阴沉的看着这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阳光下,笑容明媚的姑娘倾身亲在他最讨厌的人唇上,眉眼弯弯,好看得惊人。
苏沅卿启唇,清风都格外偏爱她,忽地吹起她身后的皦玉绸带,衬得她灿若朝花。
淡淡的一声带着笑意,就这般直直地击在他的心上,久久不能平息:
“好。”
47.送别
七月流火,清风习习。
南下赈灾的车队排成一排,在玄华街延伸出去一条长路。
此时已至巳时,烈日高悬,忽来的清风轻轻拍打着街旁的槐树,三两青叶随着踏踏的马蹄声晃悠坠落,又被底下聚着围观的百姓们冲散。
在一众队伍最前方的,是那位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一身雪色劲装,墨发被银冠高束起马尾,萧清辞高坐于马背上,身如鹤立,皎皎若玉,一双桃花眸里藏着满城清辉,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这儿聚着这般多人,是要作何?”
玄华街两旁,百姓夹道围观,万人空巷,倏忽有个人挤进人群里问了句,便像个石子投进了湖里,惊起了周围一声一声的回音:
“这你都不知道?南隐州现在灾情正盛,太子殿下今日便要去南下赈灾了,大家都在这里送殿下呢!”
“你瞧瞧那后面的车队,里头装的可全都是去赈灾的粮食!”
“唉,说来南隐州百年太平,今年却莫名灾情不断,我有个亲戚在南隐州附近的村子里,前些日子隐隐传来消息,说是粮食的价钱已经翻了十倍有余了,已经有不少人活活饿死了……”
“此话当真?为何我在宸京似是只听说过有灾情,从未有消息说这般严重?”
“那还有假不成!不然皇上为何要派殿下带着这么多粮食去赈灾?据说现在为了救灾,南隐州和周围州府的粮仓都已经快空了……希望这次殿下前去,能解决这灾情吧。”
……
萧清辞听着周围人的谈论声,抬首看向四周。
四周人头攒动,见他瞧来,全都屏息噤声,齐齐地看向他。萧清辞却只是蹙着眉心,在人群里打量着,似是在找什么人。
卿卿……在哪里?
她说过会来送我的,可为何我找不到她……
萧清辞坐在马背上,手上拉着缰绳,渐渐放缓了速度。
高束的墨发随风晃动,与翻飞的衣角融在一起,萧清辞来回又望了一圈,终是敛下了眸子,眼尾微垂,攥着缰绳的指节紧了紧。
说不定……是在前面呢?
车队往前行进着,直到宸京城门处,萧清辞都没有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眼底的光亮彻底黯淡了下去,分明还是那样一副冷清面色,却莫名地带了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见过殿下。”
城门的守卫前来行了一礼,萧清辞垂眸颔首,那守卫便朝后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刹那间,高大的朱门洞开一线,缓缓大开,露出了城外的护城河和一路蜿蜒出去的大道。
萧清辞手上攥着缰绳,回头又深深看了一眼。
像是不死心般地,他在城门处停了许久,冷清的眉目蹙着,眼尾却是泛起微红。
这一路上熙熙攘攘数千人,他却只想看见那一个鹅黄的身影。
迎着身后众人不解的目光,萧清辞垂着眼尾,声音消散在风中:
“卿卿,你是不是……”
又在骗我。
“阿辞!”
萧清辞话还没说完,带着笑意的清灵声音从他身后上方传来,像是从那遥远的天上传来的仙音,击在萧清辞的心上,让他整个人身躯一颤。
他回过头去,就见苏沅卿站在城墙上,双手撑着墙沿,半倾着身体对他挥手。
苏沅卿低头看他,见他瞧来,笑得眉眼弯弯,墨发和绸带在空中飞扬着,比她头顶的骄阳都要明媚热烈。
她转身提着裙摆跑下去,萧清辞也翻身下马跑上来。
果不其然,两人在城墙的阶梯上碰着了,苏沅卿笑着看他,还未等她说话,便被萧清辞一把抱进了怀里。
苏沅卿站得比萧清辞高一阶,正好跟萧清辞一样高。
萧清辞微红着眼眶,顺势便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清俊的侧颜埋在她的发丝里,声音微哑道:“卿卿,我以为……你忘记来送我了。”
“我很害怕。我以为你又不喜欢我了。”
萧清辞紧紧抱着苏沅卿,又生怕弄疼了她,微微松了下力道,修长的指节紧紧攥着她的衣裙,不一会儿便攥出了一小块褶皱。
“怎么会呢?”
微凉的泪水滴落在苏沅卿的脖颈间,她察觉到萧清辞声音的颤抖,伸手抚着他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吻了下,随即柔声道:
“阿辞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们说好的,等你回来,我就会嫁给你的。”
苏沅卿像是哄小孩一般地轻拍萧清辞的背,引得底下一众看戏的随从们目瞪口呆。
萧肆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伸手指向那上头的两人,颤着声音道:“那那那那……那个人还是殿下吗?萧散你打我一下,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
萧散正在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药箱,听见萧肆的话,颇为嫌弃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傻子,别跟我说话。我怕被传染。”
萧肆倚在马上,猝不及防地摔了一跤,又被萧散翻了个白眼,他起身有些无奈地轻声道:“……喂,萧散你也太伤人了吧。”
萧散没理他,一边整理着药箱一边淡淡回道:“哦,是吗?那还真是抱歉啊。”
“欸!你……”
萧肆怒气冲冲地起身,正准备骂萧散,倏忽,一道冷清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萧肆,你可是又想去暗卫阁待些日子了?”
“不不不……殿下我错了,我现在就走!”
萧肆瞬间便打了个激灵,回头赶忙对着萧清辞行了个礼便匆匆跑到了队伍后面去。
“呵。”
苏沅卿轻笑了一声,抬头对萧清辞笑道:“你的这个暗卫倒还挺好玩的。”
萧清辞听见苏沅卿夸萧肆,整个人又委屈起来了,才恢复冷清的眼尾又垂了下去,拉着苏沅卿的手,有些幽怨道:“他不好玩,我好玩。”
“卿卿,等我回来,我随便你怎么玩都行。”
“噗——”
周围不知是谁喝了水,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弄到还没跑远的萧肆身上。
萧肆却是大张着嘴愣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被雷劈中了,脑子里嗡嗡的。
这个人真的是殿下吗?
殿下竟然这么喜欢郡主,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方才郡主夸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苏沅卿明显也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整张脸上瞬间便染上红霞。
她轻瞪了眼萧清辞,看见萧清辞眼中的笑意,又有些羞赧地别开视线,低声斥道:“你……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萧清辞垂首握住她的手,眼底潋滟着灼灼光华。
他俯身在她耳边,清冽的声音里带着缱绻笑意:“卿卿……娘子,等我回来娶你。”
“到时候,我随你怎么玩都可以。”
苏沅卿的脸更红了。
这家伙,分明方才还是个可怜兮兮的娇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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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般快就变成骚狐狸了?
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苏沅卿推了下萧清辞,随即便转身往一脸戏谑的青颜那里跑去。
萧清辞以为苏沅卿离开了,便笑着翻身上马,一改先前失魂落魄的神态,整个人容光焕发,更显清俊。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个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萧清辞垂首看去,便瞧见苏沅卿红着耳根,塞给他一个锦囊。
“这个……你要是遇到麻烦了,就打开这个。”
萧清辞接过那个锦囊,修长的指节来回把玩着,心情颇好地问道:“这是——”
“卿卿给我准备的锦囊妙计?”
“总归你有麻烦的话打开它就是了。”
说着,似是怕萧清辞没听清楚似的,苏沅卿又添了句:“其他时候不准打开!”
“好。”
萧清辞笑着,在马背上微微倾身,做出行礼的样子。他眉眼微扬,对着苏沅卿消声做了六个字的口型:
谨遵娘子之令。
苏沅卿的心跳停止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心跳像潮水一般涌来,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推了一下他的手,压下眼底的不舍,轻声道:“你快走吧,别再耽误时候了。”
“嗯。”
萧清辞将苏沅卿给的锦囊小心地放在袖中,最后看了她一眼,带着淡淡的不舍和汹涌的爱意。
“卿卿,我会尽早回来的。”
“在十月的时候,我一定会迎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萧清辞说罢,阖了阖眸,终是别开了视线。
他坐在马背上,带着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
不多时,穿着雪衣的挺直背影被关上的朱门彻底掩住,苏沅卿这才收回视线。
青柳立在苏沅卿身旁,轻声问道:“郡主,元亭驾着马车来接我们了,可要现在回府?”
“沅卿。”
还没等苏沅卿说话,一个素衣公子便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萧暮归眼中噙着笑意,对她笑得柔和,声音温润:“好久不见了。”
“啧。”
苏沅卿冷笑一声,眼底泛着淡淡的厌恶:“我可不怎么想看见你。”
许是戳到了萧暮归的痛处,他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脑中回想起先前做的一段段梦境。
他抬手想要拉住苏沅卿的裙角,却被她迅速躲了过去,一边伸手拂开一边厌恶道:“请殿下自重,我是你皇兄的未婚妻。”
“是,皇……嫂。”
萧暮归倾身作了一揖,尾音拉长,温润的笑意里似是带了些邪性,让苏沅卿一听便浑身不舒服。
苏沅卿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抬步登上马车,对元亭唤道:“回府。”
“是。”
元亭恭敬回道,待青颜上了马车,便拉着缰绳,驾着马车往丞相府的方向驶去。
萧暮归立起身来,站在城门前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面上温润散去,眼底泛起阴冷之意。
他冷笑一声,喃喃道:
“呵,皇嫂么?”
萧暮归身着素衣,墨发半散,头上仅有的一根素色发带被风吹得轻扬,眉眼柔和,瞧着倒颇有一副如玉公子的意味。但前提是——要忽略他眼底忽地骤起的杀意。
“若是皇兄没了……”
“那你也就当不成我皇嫂了。”
48.刺杀
夜黑风高,明月高悬。
在街边的一处客栈四周,高大的树木遮掩着月色,独留着中间开出一条不宽不窄的道路,此时正安静地停着一排车队,一些侍卫打扮的人站在旁边,轮流巡视着。
倏忽,一阵清风吹来,高大树冠被吹得晃了晃,层叠的枝叶被人往下扒开,从那里面闪出一个黑影,踩着月光跃到了客栈廊道上,匿在黑暗中观察着侍卫们的动向。
不多时,那人似是发现无人察觉,便对着不远处比了个手势,四周树冠内瞬间便又冒出来几个黑影,陆续地跑到廊道上。
领头的那人探头打量了下四周,随即带着众人匿在暗处,伸出手指指向最里头的一间包厢,压低声音道:“瞧见没有,那里头的人就是我们今日的目标。”
“雇主说了,只要让他死了,价钱随我们出。待做完这单,咱兄弟几个就能吃香喝辣了!”
后面几个人接连点头,却唯独站在最后的那一个黑影,颤颤巍巍地问道:“可那客栈外头有那么多侍卫,可见那人来历非凡,我们怎样才能得手呢……”
领头那人轻哼一声,从袖中掏出几根香出来,在几人面前晃悠了一下,故作玄虚地说道:“这香是雇主给的,说是东熙那边取来的上好的迷香!”
“只要拿火折子给这香一点,别说什么侍卫和贵人了,就是神仙也得倒地!”
“哦?老大可否让小弟瞧眼这迷香?”
这些刺客面上都戴着黑面罩,叫人看不清面容,那后头的人更是隐在阴影底下,整个人与暗色融为一体。
领头“啧”了一声,将香递了过去:
“你好生拿着,这迷香可珍……你在做什么!”
领头目光一凛,只见前面那人轻笑一声,将领头手上的迷香全都抢了过来,一把碾成了粉末。
他摘下面罩,往前走了两步,那张恣意的少年容颜就暴露在了月色之下。
“干什么?自是——”
萧肆从腰间取下一把软剑,眉眼一挑,指向几人笑道:“取你们的性命。”
戴着面罩的几人瞧见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随即也取出了自己的武器,对着萧肆冷笑道:“呵,大言不惭!”
“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么?”
月色溶溶,几人在客栈暗处厮打起来,底下的侍卫们听着动静,只是抬头望了眼,随即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在原地来回巡逻。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廊道上的打斗声便停了下来。
萧肆踩着几人的尸体,软剑指向角落处瑟缩的人,染着血迹的剑尖拍了拍他的脸,蹲着问他:“来,说话。”
“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殿下的?”
“我……我不知道……”
“我们只收钱杀人,从不过问客人的……”
黑衣人摇了摇头,双眼瞪大,惊惧地看着面前笑容肆意的少年。
这个人……
分明才十多岁的样子,竟然在短短几招里,就把他们几个训练多年的杀手全都杀掉了……
妖邪!简直就是妖邪!!
萧肆没听见满意的回答,面上染了些不耐之色。
软剑的剑尖还坠着几滴血珠,在皎洁月光下,整个剑身泛着飒飒寒光,萧肆将软剑横在他的脖颈处,面上带笑,声音却是冷冽:
“不知道?”
“迷香都拿到了还能不知道?”
萧肆手上用力,很快便在那人的脖颈上划出血痕。
他沉着眸光,对他最后道了句:“给你三秒钟,若是你再不说实话,我便叫你人头落地。”
“我……我……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惊惧得浑身颤抖,面色苍白,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眼睛还有些不自觉地往上翻,不过须臾,便吓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喂,不是吧?”
萧肆蹙眉,往前两步用软剑拨弄着他的身体,有些无语地说道:“这就晕了……真是没出息。”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吓他。”
楼梯处传来“踏踏”的上楼声,萧肆站起身来,回头一看,就瞧见萧散又背着他那个破药箱,靠在楼梯上对他冷笑:“蠢货,审个人都审不明白。”
“要不是老大去做任务了,殿下才不会带你这个没脑子的莽夫来。”
“欸……你!”
萧肆正要发火,就看见萧散蹲下身子,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扎在黑衣人身上。
那人挣扎了一下,随即眉心紧蹙,瞬间便双眼大睁,痛呼出来:“啊!”
萧散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疼得打滚的人,不紧不慢地将银针放回药箱里,对着萧肆说道:“带到下面去,叫萧尔来审。”
“你这蠢脑子不经用,别一会儿又连个话都没问出来,就先把人弄死了。”
“啧。”
萧肆将软剑擦拭干净放回腰间,双臂抱胸倚在墙上,瘪嘴不屑道:“分明是他们自己往我剑上撞的,怎么能怪我……”
萧散颇为无语地斜睨了他一眼,随即便不再理会他,背着药箱就走往萧清辞的包厢。
月华如练,银光顺着半开的窗户斜入室内。
窗外清风习习,树叶飘摇,萧清辞立在窗前,银冠雪衣,芝兰玉树。
他的一双桃花眸映着月色,半敛的眉眼更显冷清。
修长的指节捻着腰间挂着的香囊,感受着那里头一个个滚动的玉珠,萧清辞的眼底忽地升起了些淡淡的思念。
不多时,听见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他才转身坐在位上,声音沉肃地唤道:“进。”
“见过殿下。”
萧散将药箱放在一边,弯腰对萧清辞行了一礼,姿态恭敬:“殿下,方才又来了一波刺客。”
“哦?”
萧清辞不紧不慢地倒了盏茶水,一边把玩着腰间的香囊,一边看着萧散问:“这是第几次来刺客要刺杀孤了?”
“第七次了。”
萧散从药箱里拿了瓶药出来,同时恭敬回他:“这次刺客比先前的要厉害些,萧肆弄得有些久才解决,许是背后的人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呵,孤才离开宸京数日,竟是已经有人这般迫不及待了么?”
萧清辞冷笑一声,攥着香囊的指节松开,抬手放在桌上。
他冷白的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再往上三寸,赫然是一块紧紧缠着的细布,上面还依稀渗着点点血迹。
这伤是他前些日子刚出宸京时,在距宸京五十里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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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刺客伤的。
无数箭矢从天而降,萧清辞虽是早有准备,叫萧肆等人将刺客迅速处理了个干净,他却还是被一支箭不慎射中了手臂。
此后,接连数日,流血不止。
萧散每日拿上好的伤药为萧清辞上药,又拿细布紧紧包扎,这才将将止住了伤处的血流。
萧散将萧清辞手臂上的细布解开,先是上了一层伤药,再从药箱里拿了一块细布重新缠上。
他垂眸看着萧清辞手上的伤,声音愤愤:“那人真是可恶,一次刺杀不成,竟是连着数日都不停地派杀手来!”
“属下这就去找萧尔,叫他好生审审那刺客,定要将那背后之人找出来!”
萧清辞面上神色不改,只是微微活动了下腕间。
察觉到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萧清辞勾了勾唇,举着茶盏轻抿了口茶水,眸光幽深,声音淡淡:“不必了,我大致知道那人是谁了。”
萧暮归。
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在他认识的一众人中,唯有那人有理由派人暗杀他。
倏忽,萧清辞想起了那日城墙送别时,苏沅卿俯在他耳边对他说的话。
那日他心上害怕,一见到苏沅卿便抱了上去。
苏沅卿先是拍着他的脊背,待他平复心情,轻轻吻了下他的耳根,趁着拥抱的动作俯在他耳边道:“阿辞,你要小心车队的粮食。”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查一下,切莫让人将粮食偷偷换了。”
当时萧清辞满脑子都是她亲在他耳边的柔软触感,现在忽而一想……
萧暮归会不会是派人来刺杀他,借着侍卫们愣神和前来救他的时候,就将粮食偷偷换了?
不然为何除了第一次的刺杀,其他的刺客都是这般实力不济,哪怕是为了试探萧肆等人的实力,也不该平白地找这么多人来送死。
思及此,萧清辞目光一凛,转头问萧散:“底下的粮食可检查过?有没有被人掉包的痕迹?”
萧散被他这忽地一问,脑子空白了一瞬。
没过多久,他便点了点头,对萧清辞回道:“回殿下,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检查粮食,粮食在车上好好的,没有掉包过的痕迹。侍卫们也在轮流巡逻,不会有人来下手的。”
萧清辞心上还是存着些疑虑。
他拂袖起身,蹙着眉下楼,还未等侍卫们行礼,拿起旁边侍卫的剑就往车上的粮食袋上捅了一下。
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米来,萧清辞攥了一把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着。
确实还是原先的粮食,没被掉包。
被萧清辞拿走剑的侍卫有些微愣,看着萧清辞微沉的面色,试探般地唤了一声:“殿下?”
萧清辞见粮食没被掉包,浅松了一口气。
他将剑重新丢回给了那个侍卫,叫人用布将那个洞口塞住,随即对着众人吩咐道:“往后每日都要打开粮食袋检查三次,若是被人掉包了,你们也就不必回去了。”
众人浑身一抖,颤着声音回道:“是。”
萧清辞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楼上的包厢。
却未曾见得,在黑暗之中,有人匿在树下,眼底泛起了然的笑意。
49.兄长
宸京,九皇子府。
夜深如墨,街上人迹寥寥,万籁俱寂中,在九皇子府前方的巷子里闪出了一个穿着斗篷的黑影。
瞧着四周没人瞧见,他几步便走到了府门前,蜷着指头敲了敲门。
不过几息,大门洞开一线,里头的人对着他低声说道:“请进,殿下已经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那人闪身进了九皇子府,被侍卫带着绕了几处院落,最后停在旁侧的一座偏院内。
侍卫恭敬行了一礼,指着里头的一个房间,对他垂首道:“孟小将军,殿下就在里面。”
孟昀掀开斗篷,俊颜暴露在月色之下,剑眉星目,英姿勃发。
他蹙着眉头,沉声问那侍卫:“这院中连灯都未点,你确定九皇子殿下在此处?”
侍卫并未答话。
他只轻轻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独留下孟昀站在原地,眼底疑惑更甚。
昨日,这九皇子说是有他妹妹的消息,将他今日亥时前来寻他。
可……在前些日子的那场大火里,他分明是瞧见了阿玥的尸体的,衣裳配饰、身形样态都与她一般无二。
“呵。”
孟昀苦笑一声,眼底泛起沉痛之色。
原来阿玥说的都是真的,那周氏确实是杀害娘的凶手,可怜他这个亲哥哥,年少时被她那些糖衣炮弹迷了心,竟是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相信……
现在,他连他唯一的亲妹妹都没了。
自那件事后,孟昀跟孟庆大吵一架,见孟庆非要保全周氏,孟昀一怒之下,自请族谱销名,在外买了座宅邸单独立府,将孟玥和娘的牌位尸骨全都搬了过去,一点都不留在孟府那个腌臜地方。
昨日他听到萧暮归派人传信时,心中虽是知晓妹妹活着的几率微乎其微,却终究还是耐不住心底的愧疚。
万一呢?
万一阿玥真的还活着呢?
他是她的哥哥,已经让她失望一次了,若是她真的在九皇子府,他却不来见她,不是会让她更加心寒么……
孟昀立在门前,带着薄茧的指节紧握成拳,终是敲响了前方的木门。
第一次没人开门,孟昀以为是萧暮归没听到,便连着又敲了几次,里头却一直没有人开门。
就在孟昀以为萧暮归在耍他,转身欲走时,那房间里头,倏忽传来一声少女的呢喃声:“嗯……是谁在敲门?”
那声音里带着微哑,带着熟睡被人吵醒的慵懒和烦躁,没过一会儿,许是听见外头没人回话,她便躺了回去,又沉沉睡去。
孟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笼在斗篷下的高大身影颤抖了下,抬步走到一旁的窗户处,指节颤颤巍巍地掀开一点。
皎洁月光顺着掀开的缝隙流入室内,照在那床榻上熟睡的少女身上。
孟玥被忽来的光亮弄得蹙了蹙眉,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小声嘟囔道:“我还没睡多久呢……怎么就天亮了……”
阿玥……
真的是阿玥!
孟昀的眼尾瞬间便泛起红意,面容冷峻的少年将军失了以往的镇静,手指颤抖着便想打开门。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九皇子什么阴谋,满脑子就只剩了一个想法:他的妹妹还活着,他要带她回家。
泪光氤氲在孟昀的眼里,不过一会儿,便顺着眼尾落了下来。
他的手碰上了门,正想推开,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直直地停在半空中。
孟昀偏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公子立在月下,眉眼润泽,笑得温和有礼。
萧暮归俯身将孟昀的手从门上拿开,头上的发带随风轻扬,柔和的眉眼在月光下衬得他温润如玉,声音里带着淡淡笑意:“孟小将军,好久不见了。”
孟昀瞧见萧暮归,目光一顿。
在萧暮归表面温和实则试探的眼神下,他退下一步,拱手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萧暮归穿的衣服有些薄,衬得他背影瘦削。
此时被微凉的晚风一吹,他轻咳了两声,对孟昀笑道:“不必客气,随我去喝杯茶吧。”
萧暮归将孟昀带到了他的书房,坐在位上倒了两盏茶。
他将其中一盏茶推给孟昀,见孟昀面露疑虑,便耸了耸肩,拂袖拿起另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后举起空盏,眉眼噙笑:“我的茶里没有毒,孟小将军不必担忧。”
孟昀接过茶盏,看着茶水中映着的点点月光,目光微沉:“殿下……你把我妹妹关在九皇子府,是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孟小将军果然敏锐。”
萧暮归倒也不遮掩,从桌旁的暗格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孟昀,声音温和:“不过呢……是孟小姐自己找来的,可不是我把她关着的,是她自己不想出去。”
孟昀蹙着眉,看着萧暮归递过来的那张纸,目光忽地一凛,冷笑一声道:“你是疯了么?”
“这件事要是做了,你我二人便是乱臣贼子。”
萧暮归站起身来,摊手轻笑,清俊的容颜褪去温和,唇角勾起的一抹笑染上邪性:“那又如何?我偏要当这个乱臣贼子。”
他俯下身去,将一个簪子递给孟昀,待瞧见孟昀眼底的惊颤,他又笑一声:“阿玥已经答应要做我的皇子妃了呢,若是我死了,那她——”
孟昀坐在桌上,攥着茶盏的指节不断捏紧。
那个簪子,他知道。
那是阿玥之前做来说要送给心上人的……
萧暮归的话只说到一半,他知道孟昀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唇角噙着笑意,起身去往书房里面,似是要拿什么东西,实则是给孟昀留下独处的空间考虑。
能为孟玥与整个孟府决裂,不惜自请销名也要为她讨个公道。
接下来,就是看孟昀他到底会不会继续选择孟玥了。哪怕这事不成,只要孟玥在他手上,也可以对孟昀稍微掣肘一二,总归只要有她在,孟昀不敢对他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萧暮归自后面出来,负手而立,素衣被月光镶了一层银边。
他唇角微弯,笑得良善温和,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可做的事却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
“如何,孟小将军可考虑好了?”
孟昀阖了阖眸,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着。
半盏茶后,他的拳头松开,似是妥协般地应了句:“……好。”
萧暮归听到这个答案,眉上一挑,眼底笑意更甚。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孟昀的肩,颇为满意地笑道:“孟小将军果然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阿玥有你这般好的兄长,是她的福分。”
孟昀躲过萧暮归的手,起身戴上斗篷的帽子,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薄唇轻抿:“我只有一个要求,还请殿下对我妹妹好些,不准让她再受伤难过。”
“那是自然。”
萧暮归拱了拱手,“我定会好生对待阿玥的,还请……兄长放心。”
“在下告辞。”
孟昀冷冷地回了一句,随即便走出书房,消失在了漆黑的夜幕之中。
萧暮归起身坐在椅上,心情颇好地又倒了盏茶水。
他把玩着手上的白玉茶盏,对着暗处唤了一声:“归二。”
“属下在。”
一个暗卫从暗处跳出来,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殿下可有事要吩咐属下?”
萧暮归抿了口茶水,面上笑意散去,眉眼中染着冷冽。
“她最近可有动作?”
归二声音冷肃,一板一眼地回道:“嘉宁郡主昨日前去昭华寺,说是要为太子殿下祈福。”
“呵,她果真是很喜欢他啊……”
萧暮归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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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瘦削的指节微微用力,方才还完好的茶盏瞬间便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顺着缝隙缓缓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衫。
萧暮归拿出块手帕随意擦了擦,又对归二问道:“萧清辞那边如何了?”
“已经悉数掉包。”
“很好。”
萧暮归的指节被茶盏的碎片划卡一道口子,点点的鲜血从伤口处渗出来,萧暮归看着,眼神里却莫名带了些兴奋之色。
“我倒要瞧瞧……”
“他这次要怎么躲过去。”
忽地,书房的窗户似是动了一下。
萧暮归目光一凛,起身走至窗户处,抬手打开了一半。
目光所及,只有皎月升在空中,院中草木齐整,清风徐徐而来,卷起三两叶片随风而落。
萧暮归立在窗前,来回打量了下四周,墨发与发带随着清风飘扬在空中,掩过了他眼底的沉色。
是……风吗?
不远处的一株高树上,披着外衣的孟玥被戴着面具的人遮在怀里,躲过了萧暮归的视线。
待萧暮归把窗户重新关了个严实,殷行这才把挣扎着的孟玥放开。
“多谢了。”
孟玥坐在树上,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披散的头发微乱,又被她伸手拾掇齐整。
她看着那紧闭着窗门的书房,忽地冷笑一声。
想用她来利用哥哥?果真是好算盘。
孟玥少时被蹉跎久了,一向睡觉浅,今夜听见外面有敲门声时便已经醒了。她以为外面的是萧暮归派来试探她的人,便躺在床上继续装睡。
可她惊讶地发现,那打开窗来看她的人……是哥哥。
她答应了郡主,现在还得待在九皇子府做眼线,萧暮归认为她没有威胁,派来监视她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
所以……若是外面真的有人在监视,现在跟哥哥相认会有麻烦。
果不其然,萧暮归没过一会儿便从旁边走来了。
孟昀把窗户关上了,她便趴在门上听完了哥哥和萧暮归的谈话,后面又在被子里用自己的衣物和枕头做成了个简单的假人,她则是披上外衣,躲过监视的人藏在书房旁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偷听他们说话。
就在她即将离开时,不小心碰到了窗户,险些被萧暮归发现。
幸亏……
孟昀看向旁边站着的殷行,轻笑着问道:“今日来找我,可是郡主又有什么事要吩咐了?”
“嗯。”
殷行想了会儿,缓缓地说了句:“郡主叫你照顾好自己。”
“噗——”
孟玥忽地笑出声来,又怕被萧暮归发现,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轻声笑他:“你是不是想我了?”
殷行立即回道:“……没有。”
孟玥挑了下眉:“哦~”
说罢,她目光移向天上的皎皎明月,瞬间正色起来,声音融化在风里:“萧暮归已经开始对殿下下手了,就目前看来,应该是得手了。”
“你速去禀告郡主,叫她早些告诉殿下。”
“好。”
殷行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被孟玥倏忽扯住衣摆。
“还有……”
孟玥抬头看他,眼底带了些祈求:“你能不能帮我给哥哥带个消息,我不想让他被萧暮归骗。”
殷行回头,孟玥整个人身形单薄,笼在薄薄的外衣之下,甚至看不出她曾经是个国公府的大小姐。
她此时正抬头瞧着他,见他许久没说话,孟玥松手,淡淡道:“不行便罢……”
还未等她说完,殷行便像风一样消失在了原地,青色的衣角融在夜色之中。
此时树影单薄,万籁俱寂,偶地乍起的清风里,传来了他清冽的低音:
“好。”
50.掉包
南隐州。
这处一向富庶的州府城门大开,一排车队浩浩荡荡地进入此处,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个彻底。
所见之处,满目疮痍。
高院府墙被洪水冲溃,只留下断壁残垣和长着青苔的木柱石砖,一条长街像是被人打扫过了,不见灰尘,更不见人影。
因得太子殿下前来,南隐州的州府官员将流民难民都赶到了西边临时搭建的避难棚里,以至于现在街上人影寥寥,为数不多能瞧见的,就是那匆匆赶来、笑得谄媚的州府官员。
一个身形敦厚的白面官员穿着官服,带着一行人笑着迎了过来。
萧清辞蹙着眉打量着四周的景象,看见前面有人前来,便将缰绳一拉,整个车队停在了原处。
萧肆率先一步走在前面,手上拿着软剑,对为首的官员问道:“你可是南隐州知州洛元?”
“正是在下。”
洛元拱了拱手,身上的官服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而生了些褶皱,他抬头看向萧清辞,面上笑意横生,眼睛被肉挤得变成了两道细缝:“见过太子殿下。”
“殿下舟车劳顿,微臣在府上摆了宴席,还请殿下移步。”
萧清辞坐在马上,眉目冷清。
他看着这一圈官员们膘肥体壮的模样,眼底神色渐沉,声音冷冽:“为何这四周百姓都不见踪影?”
洛元顿了一下,眼珠转了一圈,示意旁边的几个小官接话。
站在他旁处的一个年轻小官被推诿着出来,他阖了阖眸子,垂首对着萧清辞回道:“回殿下,这些日子天灾频发,州内流民四起,为了让他们有个安身之所,同时不让他们聚在一起多生事端,洛大人在城内四处建了难民所,将他们安置在那处。”
“哦?”
萧清辞冷笑一声,握着缰绳的指节紧了些,接着又道:“各位大人让百姓们流离失所屈在难民窟里,却是让自己还住着偌大的府宅来摆宴……”
“你们倒是让孤开了眼。”
萧清辞的声音里带着些怒火,底下一众官员闻言,忽地浑身一僵,然后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有些颤抖地垂下脑袋。
萧清辞看着底下的洛元,眉心微蹙。
前些日子他来南隐州查探灾情时,依稀记得知州还不是这位,似是说那老知州放纵灾民流窜,被父皇削了职位,这才让这洛元上了知州之位。
但就现在看来,这洛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清辞调转马头,带着车队去往驿站的方向。
洛元面上的笑意消了下去,绿豆大小的眼睛里满是阴沉的算计,站起身来拍了下膝盖上的灰尘,目光扫过身后众人,忽地咧嘴一笑:
“既是殿下不愿领情,那诸位同僚便随我一起去府上吃酒吧。”
“总归本官办都办了,也不能平白地便宜了那些贱民不是?”
方才那个颇为年轻的官员双拳紧握,心底最后的良知驱使他站了出来,对着洛元说道:“大人,百姓现在已经开始易子而食了,微臣觉得还是不要这般大肆铺张……”
“呵,你觉得……”
洛元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先前不是给他们建了难民所,还给他们发了粮么?你又做了什么,就开始在这里跟本官说什么大道理了?”
“再说了,抛开其他的不谈,那些贱民如何能与本官相比?我给他们做了这般多事情,早就是仁至义尽了。”
那官员看着洛元这副无耻模样,一时气恼,开口反驳道:“可那粮食分明就是放在粮仓最底下不知多少年的发霉陈粮,而且发下去时还被克扣——”
不料,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同僚们捂住了嘴。
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官员皱着眉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你可是要断送你的前程在这里吗!”
说着,捂住嘴的官员对着负手立在前面的洛元笑道:“洛大人您别生气,是郑安书他才从别的州府调来,不懂规矩。”
洛元走上前去,肥胖的手拍了拍郑安书的脸,颇为不屑地轻笑道:“郑大人啊……念在你是新来的份上,本官暂且可以当你不懂规矩。”
“但你要知道,为官之道,最重要的便是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郑大人之后还是这般样子,本官也不在乎南隐州的地牢里再多一个放纵灾民流窜的罪人。”
洛元最后又狠狠甩了郑安书一个巴掌,这才立起身来,居高临下道:“如此,你可知晓了?”
郑安书被人按着,只得阖了阖眸,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洛元见状,不屑地轻哼一声。
不过一个刚从庆云州调来的小官,竟也敢对他叫板?真是不自量力的蠢货。
天高皇帝远,在这南隐州,他洛元便是霸王。
洛元把手放在官服上擦了擦,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郑安书,随即道:“诸位同僚若是想要来我府上赴宴的,我随时欢迎,那些不愿来的,我也不强求。”
说罢,洛元带着自己的随从拂袖离去,周围官员皆是同情地瞧了眼郑安书,便也匆匆跟在他的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郑安书才被自己的友人放开。
他直起身子,看向身旁的人,淡淡说道:“季戈,你不该拦我。”
“大哥,我要是不拦你,你现在就被洛元那厮丢在地牢里去了!”
季戈翻了个白眼,随即扯住他的衣领,使劲儿地晃了晃:“我知道你看不惯洛元,我也看不惯!那能怎么办呢?我们两个不过是刚刚上任的小官,他洛元在京城都有人脉,我们能奈他何?怕是一个不察,能把命都搭进去!”
“季戈,你冷静一点。”
郑安书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上解救下来,理了理自己的官服,转而看向方才萧清辞消失的方向:“虽是天高皇帝远,皇上受洛元蒙蔽,管不到南隐州,但现在……”
“不是来了个太子殿下么。”
与此同时,南隐州驿站处。
萧清辞带着一众人在这里落脚,侍卫们正把一袋袋粮食扛下来堆在驿站里头。
渐渐的,马车渐空。
待最后一袋粮食放在地上,萧清辞吩咐他们打开袋子,又仔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伸手下去,先是捻了捻上面的粮食。
还是最开始的那一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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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将手里的米放下去,启唇唤道:“萧肆。”
“属下在。”
萧肆从暗处闪了出来,声音恭敬:“殿下可是有吩咐?”
“你带人扛几袋粮食去难民所那边,再去多找些碗来,洗米煮粥给百姓们吃……”
萧清辞说着,目光逡巡打开的粮袋上,忽地,他目光一凛,将袋子上方的一层的米全都扫开。
“殿下?”
萧肆看见萧清辞瞬间阴沉下去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奇般地凑过头去。
“这……这……!”
只见那粮袋里面,只有最上面的一层是最开始运来的粮食,在那底下,赫然是一个小上两圈的袋子,萧清辞把里头的袋子拉开,那里头装着的……竟是整整一袋子腐烂发霉的陈米!
“呵。”
萧清辞气得笑了出来,长指紧握成拳,放在身侧微微颤抖。
那掉包之人倒也算是聪明。
没有把整袋粮食悉数掉包,还留下了约莫五分之一,在原先的粮食袋里头放一个较小的陈米袋子,四周及上方都拿原先的粮食作为遮掩,以至于每次检查时看到的都是原先的粮食,让侍卫们逐渐放松警惕。
殊不知……这粮食,不知何时早就被人换过了。
要把这满车队的粮食全都掉包,还要运来陈米装进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萧清辞沉下眼眸,能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将这些全都掉包而且还不被发现的,只有可能是车队之中的某个人。
萧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瞬间正色起来:“殿下,可要属下去查?”
“查。”
萧清辞冷冷地吐出一个字,随即转身看向萧肆,眸光幽暗得恍若深潭,隐隐泛着怒火。
倏忽,萧清辞冷笑一声,满身雪衣染上霜寒:“孤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背叛孤。”
“是,属下这就去。”
萧肆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便抬步离开了这处。
萧清辞立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那地上堆着的一袋袋粮食。
他此行来南隐州,本就是为了赈灾救民,可这粮食……竟是刚来就被掉包了,而他今日看到的那一堆官员,显然都是以洛元为首的地头蛇。
南隐州富庶,却离宸京甚远,若是事事都报到宸京,不知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劳民伤财。
父皇只得给知州较大的权力,叫他们能好生管理一方百姓,却不料,这竟是成了这些蛀虫欺压百姓的底气,让他们在此地肆无忌惮,官员拉帮结派。
萧清辞抬步,坐在旁边的椅上,伸手揉着紧蹙的眉心。
前些日子他来得比较匆忙,灾情也没有这般严重,倒是没注意这一点,如今一看,这南隐州除了天灾,这人祸倒也是一个大患。
洛元那人初上任便能收归这般多人,想来背后势力不小,在南隐州扎的根也极深。
可若是不把他处理了,这南隐州灾民被这所谓的“父母官”压着,既无饱腹之粮食又无安身之住所,又如何能有宁日?
就在萧清辞苦恼之际,门口处传来萧散的轻唤:
“殿下,郑大人求见。”
51.锦囊
“郑大人?”
萧清辞蹙眉看去,手上动作停下,问萧散道:“他是何人?”
萧散恭敬回道:“似是庆云州新调来的主簿,郑安书郑大人。”
萧清辞心上有些疑惑。
郑安书?倒是个从没听过的名字。
还是从庆云州那个偏僻小州新调来的主簿小官,找他是要作何?
不知过了多久,萧清辞敛下眸子,侧身在桌上倒了盏茶水,对萧散淡淡道:“唤他进来。”
“是。”
萧散把郑安书带了进来,随即便退了下去。
郑安书穿着一身青色官服,眉目清俊,身姿挺拔。
他走到屋中央,对着萧清辞行了一礼:“南隐州主簿郑安书,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萧清辞颔首,举起茶盏浅抿了口茶水。
南隐州现在灾情肆虐,便是这驿站拿出来的最好的茶,也是带着苦涩。
萧清辞蹙了蹙眉,将茶水一饮而尽,看向郑安书道:“郑大人找孤,是有何事?”
“殿下,微臣……”
郑安书垂首敛眸,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犹疑了一瞬,终是道了出来:“微臣想禀明殿下,这南隐州的知州洛元欺上瞒下,擅吞赈灾粮银!将粮库内的陈米做成稀粥发给百姓,自己却是将一众精米扣下,以此抬高粮价、中饱私囊,使得民不聊生。”
郑安书说着,逐渐激动起来,双眸里染着怒色,声音莫名哽咽起来:“他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为了铲除异己,将灾情一事全推给了老知州陈桥,连同一众不满他做法的官员都被他暗中扣上罪名压进了牢中……”
郑安书说完,便垂着眸子立在一边。
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阖了阖眸,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
他是南隐州出来的书生,自小在这里长大,后面中举后被调到庆云州,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回到了这里。
老知州陈桥是个极好的官,温和有礼,清廉正直,郑安书虽然官职不大,陈桥却也对他以礼相待,对他多加照拂。
就在郑安书满心欢喜,想着追随陈桥做个好官时,这百年安稳的南隐州却忽地发了洪灾。
滔天的洪水淹了农田和房屋,老知州带着百姓逃到高处,却也救不回来南隐州的百年基业,哪怕后面及时开仓放粮,却远远比不上灾民增长的速度。
不过半月,宸京突然传来一纸诏书。
说是老知州放任灾民,救灾懈怠,让原先的副官洛元替代陈桥的位置。
洛元在南隐州盘踞多年,扎根极深,一上任便用雷霆手段将忠于老知州的官员们打入牢中,其他官员若是有不服的,要么被他用家人威胁逼着听命于他,要么就直接被他随便扣了个帽子压进牢里。
幸亏郑安书才来南隐州不过数月,既无根基又无实权,洛元不屑管他,这才给了他一线生机,却也不得不在表面上与洛元虚以委蛇。
郑安书不是没想过写奏折呈上去。
一道一道的暗折送往宸京,却不知为何,始终石沉大海,了无消息。
他本来都已经打算放弃了,不料今日他去迎接殿下车队时,瞧见殿下那般对待洛元,这才又生了些希望。
郑安书有些忐忑地立在原地,等着萧清辞的回话。
袖下的指节相互揉捻着,手心和额上渐渐浸出细汗。
萧清辞看着他,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唇角轻勾,启唇问他:“郑大人,你想要孤如何做?”
他正头痛这南隐州的人祸呢,没曾想,这郑安书倒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在陈桥和洛元手下都待过,又是主簿,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他主管文书,想来掌握的消息不少。
“坐吧。”
萧清辞见郑安书没有说话,便示意郑安书坐下,曲着的指节轻敲木桌,目光沉沉:“跟孤谈谈,你现在的想法。”
两个时辰后,郑安书才起身从驿站离开。
在不远处的残壁后,躲着一个粗衣打扮的人,待看见郑安书走了,抬步便想离开。
忽地,一把剑穿进了他的喉咙。
他双眸瞪大,低头看了看血液喷出的脖颈,缓缓倒了下去。
在他最后断气之前,眼中的神色还留着淡淡的惊愕。
萧肆轻笑一声,将沾了血的软剑放在他身上擦了擦,蹲在地上笑得肆意,不屑道:“什么废物,就这样的还敢到驿站这儿来监视殿下?”
萧散蹙了蹙眉,赶忙走上前去,曲指狠敲了下萧肆的脑袋。
“你个蠢货!你怎么又把人给戳死了?都叫你留一个活口给萧尔审了,你这猪脑子是听不懂话是么?”
萧肆捂着脑袋,头上高束的马尾被他的手压扁下去。
他回头看着萧散,恼怒道:“审什么审,这不明摆着的吗?!一看就是洛元那厮派来的,不然这南隐州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
“不跟你说了,小爷我要去查叛徒了!”
萧肆拿着软剑气冲冲地离开,萧散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抬脚便欲离开。
倏忽,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俯下身去,细细观察着地上死掉的那个人。
这人的五官相貌,瞧着……
好像不是南隐州之人。
南隐州位置偏南,天气湿和,此处生的人常是貌白少须,男子身长也鲜少能到七尺。
而这人,面黄多须,身体魁梧,瞧着能有八尺有余,脖颈上似是还纹着些奇特的符号。
萧散目光一顿,一手扯着这人的一条腿,一手挎着医箱,把他拖进了驿站里头。
萧清辞看着萧散拖着一个死人进了驿站,有些疑惑地问他:“萧散,这是何人?”
萧散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对萧清辞行了一礼,随即回道:“回殿下,此人今日一直在驿站外面躲着监视我们。方才萧肆以为他是洛元派来的人,失手将他杀死,但据属下看来,此人不像南隐州之人。”
“哦?”
萧清辞起身,走到那人身前看了眼。
那脖颈间的墨纹,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萧清辞蹙了蹙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纹路是在哪里见过的,只依稀记得,这是哪家的暗纹。
苍澜中一些大的世家喜欢自己设计家族暗纹,将它刻在器物装饰、绣在衣裙袍袖之上,以此彰示家族地位。
也有些世家会把家族暗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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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纹在侍从身上,久久难消,除了将这块肉割下,再无让其消失之法。由此相当于让侍从们为这个世家永生卖命,哪怕是脱了奴籍,也是这家的奴从。但这是上古时传下来的陋习,自百年前那一场荒栖大战后,各方势力人口凋敝,一些有底蕴的世家早就不做这种事了。
萧清辞眼底微沉,抬首对着萧散道:“你把这人脖上的墨纹记下来,待回京后去好生查下这是哪家的暗纹。”
“是,殿下。”
萧清辞颔首,正欲起身,忽地一个锦囊从他的袖中滑落出来。
就在那锦囊即将落在地上时,萧清辞弯腰将它笼在了手心里,修长的指节不小心勾上了锦囊的系带,露出了那里面的一张纸条。
这……
萧清辞脑海里回想起苏沅卿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遇到麻烦了,就打开这个。”
麻烦么?
现在粮食被掉包,南隐州天灾人祸并行,倒确实是一个大麻烦呢。
萧清辞轻笑一声,冷清的桃花眸里染着缱绻的笑意。
卿卿会给我出什么妙计呢?
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好奇目光,萧清辞抬眼冷冷地看了萧散一眼,萧散瞬间会意,提着医箱和地上的那人匆匆跑离了这里。
萧清辞起身,缓缓摊开了那张纸条。
入目的字体清秀隽丽,只有三个不偏不倚的字立在中央。
【南央阁】
南央阁?
这处,似乎是苍澜南方八州里最大的米坊,但他来之前已经派人问过了,南央阁里的粮食早在一月前便已被人买尽了。
萧清辞将纸条合上,敛着眸子想了许久。
不多时,他拢了拢袖子,将锦囊小心地放回了衣袖中。
既是卿卿所写……
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瞧上一瞧。
一炷香后。
因得正值夏日,南隐州天气时常变幻,方才还是晴朗天气,现在天上却已经飘来了些雨云。
细细的雨丝被微风吹得轻斜,萧清辞戴着面具,出现在了南央阁门口。
南央阁被洪水冲过一回,却还是屹立在这处,只有边缘的红柱掉了些颜色,其他都还是完好无缺。
不愧是垄断南方八州的王家产业,底蕴深厚。
萧清辞手执纸伞,曲指想要敲门。
他的手指还没触上朱门,那门却从里面忽地打开,露出一道小缝。
萧清辞立在原地,愣了一瞬。
他将纸伞收着放在一边,伸手推开了门。
目光所及之处,四面皆是堆满了粮袋。
在层叠的粮袋尽头处,有一位穿着简约襦裙的姑娘,头上戴着幕篱,清风从门外吹进来,她面前的薄纱被风吹起,半遮半掩间,飘飘若仙。
许是听见声音,那姑娘抬头,坐在椅上看向他的方向。
萧清辞看着她,虽是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姿态,分明就是……
萧清辞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似是不敢相信般地晃了晃身形。
坐在高处的姑娘笑出声来,声音清灵,莹润的指节拨开幕篱前的雪白薄纱,露出一张明媚的笑颜:
“阿辞,想我了么?”
52.夫君
“卿卿……”
萧清辞回过神来,轻声唤她,冷清的桃花眸里漾着欢喜:“你怎么来了?”
苏沅卿从高处一跃而下,被萧清辞牢牢接住。
她将幕篱上的薄纱掀开,纤细的手臂环着萧清辞的脖颈,先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随即歪头笑道:“我想你了呀!”
萧清辞笑得潋滟,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他把头靠在苏沅卿的肩上,短暂的欣喜后,眉眼间忽地染上了担忧,指节微蜷,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南隐州现在危机四伏,皇姑姑怎么会让你来这里?”
“我已经吩咐了青颜,但凡有人来问,一律都说我去昭华寺为你祈福去了。”
苏沅卿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哄着一只不安的小狐狸般:“不必担心,我带了元亭和青颜来的,他们现在在外面给百姓先分发粮食,没过一会儿就会去找我的。”
“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萧清辞不再言语。
他将头埋在苏沅卿的脖颈间,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苏沅卿的身上有一股香气,像是雨后初晴时淡淡的槐香。但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
自幼时起,萧清辞便格外钟爱这一抹淡槐香,只要一闻见,不管先前有多焦躁,那颗心瞬间就会平静下去。
“哦呦~”
就在两人拥抱之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戏谑的调笑声:“怎么,你们要在我这儿洞房了?”
苏沅卿听着,面上一红。
她轻轻推开了萧清辞,看向后面那个眉眼噙笑的异瞳少年:“王公子,多谢相帮。”
王秋朝耸了耸肩,身后背着的一把长刀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他倚在旁边垒起的粮袋上,对着苏沅卿笑道:“不必客气,你是阿慕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再说了,你不是给了几箱子财宝金银么?那些东西跟这些比起来,绰绰有余了。”
他们王家是经商世家,前任东熙首富,家族产业遍布荒栖,因得苍澜南边毗邻东熙,便多开了些店来,宸京的聚宝阁是他们王家的,南方八州的南央阁也是。
虽是中间生了些变故,王家在东熙的产业被悉数抄尽,但在苍澜南方八州还是有些底蕴在的,正巧他的人探听到苏沅卿的侍从们乔装打扮在暗中收粮,就帮她们多囤了些,顺带放了消息给她们。
顺手的事罢了。
何况苏沅卿给他的那些东西,确实价值不菲。
“几箱子财宝金银?”
萧清辞听着这话,眉眼一挑,目光瞧向苏沅卿。
苏沅卿轻咳一声,有些不安地挪了挪步子,慢腾腾地挪到萧清辞身边。
萧清辞见状,便俯耳下来,苏沅卿顺势踮脚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你先前送我的那些东西把云倾苑都塞满了,我便拿了些来采购粮食。”
说罢,苏沅卿赶紧又补了一句:“不过,求凰琴我还留着的!”
萧清辞看着她这副心虚模样,心情颇好地拢了拢她落在耳畔的碎发,声音温和:“嗯。”
“能为卿卿所用,是它们的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
王秋朝看着这二人的腻歪模样,颇为无语地瘪了瘪嘴。
他侧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个斗篷下来,顺手将它披在身上。那斗篷的兜帽有些大,王秋朝把它戴上,那双漂亮的异瞳就被笼在了兜帽之下,剩下的半张脸带着圆钝,忽地一瞧,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
他对着二人说道:“既是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倏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启唇道了句:“我跟这南隐州的知州洛元打过交道,不过是饭桶一个,但他背后似是有高人指点,你们可要小心了。”
苏沅卿眸光微暗,莹润的指节触上萧清辞的指尖,不自觉地便勾了上去笼在手心,来回捻弄着那白玉般的修长手指。
她似是在思索些什么,面上染着些凝重。
高人……
前世这南隐州之祸,得利最大的,不就是那位远在宸京的“高人”么。
可惜她当时被萧暮归锁在了地牢里,不见天日,不辨四时。
只知道萧暮归是跟南隐州的官员有勾结,却不知道这勾结是什么时候来的,萧暮归又是何时来的南隐州。她死前最后听到下人的谈论,便是萧暮归获封宸王的消息。
她敛下眼底的神色,对着王秋朝笑了笑:“多谢王公子提醒,我们知晓了。”
王秋朝颔首,随即便走出门外。
只见一个黑影在门前晃了一下,不过须臾,便没了踪影。
苏沅卿站在原地,还在尽力回忆着前世的细节,眉心微蹙,手上的动作也急促起来。
萧清辞的手指被她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的捻弄,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忍不住了,低头无奈唤道:“卿卿,你想牵我的手可以直说的。”
“欸?”
苏沅卿愣了一瞬,忽地察觉到手心里有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就瞧见萧清辞的手指被她捻弄着,冷白的指节泛着薄红,甚至有些微微发热。
“我……我不是故意的!”
苏沅卿有些慌乱地松开手,却被萧清辞一把抓住牵着。
他俯下身去,潋滟着笑意的桃花眸落入苏沅卿的眼中,她躲闪不及,只能直直地迎上去。萧清辞的手指微微用力,把苏沅卿的手指捻了捻,轻笑道:
“可……我是故意的。”
苏沅卿避开他的视线,伸手将幕篱上的薄纱拂下,哑着声音道:“走……走吧。”
“回去叫你的人把这些粮食搬回去。”
“谨遵娘子之令。”
萧清辞缱绻地在她耳边轻道了声,随即便直起身来,拉着苏沅卿的手朝门外走去。
外面细雨未停。
萧清辞执着纸伞,微微偏向一边,将苏沅卿遮了个严实,自己的一半肩膀却被斜落的雨丝打湿了一半。
苏沅卿挽着萧清辞的胳膊,掩在面纱下的面容带着凝重之色。
点点细雨落在地面上,生了一个个小水坑,雨水落在里头,涟漪顿起。
苏沅卿从水坑上轻轻踏过去,溅起的水珠将她的襦裙沾湿,她却丝毫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就要到驿站门口了,苏沅卿才扯了扯萧清辞的衣袖,示意他停下来。
萧清辞听话地停下脚步,侧首低声问她:“卿卿,怎么了?可是雨水淋到你了?”
苏沅卿摇了摇头,挽着萧清辞胳膊的手紧了紧,终是说道:“阿辞,我要跟你说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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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见她这副模样,心上生了些疑惑:“你说。”
“你的人里,有萧暮归的细作。”
苏沅卿的声音微沉,似是带了些担忧:“我把孟玥放在九皇子府里做眼线,前些日子她跟我传信,说是萧暮归他在你这儿安插了细作,而且就他话中所说,那人极有可能现在还在你身边潜伏着。”
萧清辞听见苏沅卿的话,从里面得出了三个信息。
细作。
萧暮归的细作。
萧暮归的细作现在还在他的身边。
早在粮食被人掉包之时,萧清辞便已经猜到了他身边有叛徒存在。
不曾想,那个叛徒竟是萧暮归的人么?
忽地,萧清辞想起今日那个被萧肆一剑杀掉的人。
他脖颈间的纹样……
是九皇子府的暗纹!
萧清辞恍然大悟。
萧暮归平日很少把暗纹刻在器物之上,他知晓此事,还是因为之前他派人去查卿卿中毒一事,发现那支箭矢上有个独特的暗纹,仔细一查,这才发现是萧暮归暗造的箭。
萧清辞本想去找他算账,却遇上他在宫中吐血,父皇将他放在宫中养伤,后面一来二去,倒是忘了这件事。
“呵。”
萧清辞冷笑一声,眼底温和的笑意敛去,渐渐染上寒霜。
萧暮归……
先是给卿卿下毒,又是费劲心机在我身边安插人手,究竟是要做什么?
苏沅卿见萧清辞半天没说话,还以为他被打击到了。
毕竟能跟着他一起来南隐州的,不论是暗卫还是侍卫,都是打小就跟着他的,其中不乏对他忠心耿耿的一众属下。
但现在……那些人里面,竟然有人背叛了他。
像是试探般地,苏沅卿轻轻唤了一声:“阿辞,你还好吗?”
清灵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担忧,在萧清辞耳边响起,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去。
苏沅卿的面容被掩在薄纱之下,隐约之间,那张娇美的容颜透过薄纱落在了他的眼前。
萧清辞蹙了蹙眉。
若说萧暮归的目标是他还好,但若是卿卿……
萧肆现在还没查到叛徒是谁,他不敢赌。
倏忽,萧清辞伸手将苏沅卿的幕篱摘下。
满头青丝如瀑一般散了下来,苏沅卿有些怔愣地看着萧清辞,呆呆出声:“阿辞,你……”
还未等苏沅卿说完,萧清辞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扯下,轻轻覆在了苏沅卿面上。
他俯身下去,修长指节带着系带绕过她的耳根,认真地在她脑后打了个结,同时不忘在她耳边解释道:“卿卿,我现在身边有叛徒,你在这里不安全。”
“我的面具遮光些,你戴着它先走可好?”
“阿辞。”
苏沅卿扯过他的手,用双手将他的手笼在手心,认真说道:“我要陪着你。”
“就是因为现在危险,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苏沅卿回想起前世。
那次南隐州之祸,让萧暮归扶摇直上,也让萧清辞近乎声名狼藉,从此,那位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离开了宸京,驻守边疆再不问政事。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弯着唇说了句萧清辞永远不会拒绝的话:“夫君,让我陪着你可好?”
53.灾民
萧清辞愣在原地,被苏沅卿握在手心的手指紧了又紧,终是轻叹了口气,手上的幕篱应声落地,与她十指相扣,哑着声音道:
“卿卿,你叫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低头看向苏沅卿被雨水打湿的绣鞋,俯下身去,伸手顺势将她背在了背上。
苏沅卿脚尖离地,一时惊慌,手从萧清辞的手心里抽出来,赶忙抱住了他的脖子,有些颤声地问他:
“阿辞,你干什么?”
萧清辞一手执伞,一手放在后背固定住苏沅卿。
他垂下眸子,细碎的雨丝顺着伞檐落在他的长睫上,他侧头轻笑,回她道:“卿卿不是要陪着我吗?若是我把你一直背在身后,你也就跑不掉了。”
苏沅卿红着脸,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萧清辞挑了下眉,忽地眼中闪过一丝轻笑,带着苏沅卿在雨里跑了起来,轻斜的雨丝扑在他的面上,苏沅卿被他挡在身后,却是半点都未沾得。
苏沅卿被他忽来的动作惊到了,双手又抱得紧了些,头埋在他的颈窝处。
待反应过来,她偏头看向萧清辞噙着笑的眉眼,恶狠狠地咬了下他冷白的耳尖。
萧清辞察觉到耳尖处传来的点点刺痛,轻笑一声,脚步缓了下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就到了驿站。
萧肆正待在堂里跟萧散谈笑,整个人倚在柱上,拿着手上的软剑对着空气比划,脸上笑容肆意。
萧散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抬步正想离开。
倏忽,一道雪色身影出现在门口处。
只见萧清辞手上举着纸伞,雪衣的衣角沾了些泥点,那张冷清面容像融了的春水,唇角轻勾,出门时脸上戴着的面具转移到了他背上的姑娘脸上。
“嘶——”
萧散和萧肆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姑娘是谁?
宸京传来的消息,郡主现在在昭华寺给殿下祈福,那姑娘断不可能是郡主。
难不成……
萧肆和萧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点头。
不多时,萧清辞似是看见了他们,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二人见状,赶忙低下头去,匆匆逃离了这里。
萧清辞看见他们走了,便快走两步到堂内。
他小心地俯下身去,让苏沅卿的脚平稳落地。
苏沅卿看着萧散和萧肆远去的背影,抬头问萧清辞:“需要告诉他们我来了么?他们好像误会了。”
萧清辞将纸伞收起,额前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几滴水珠坠在眼睫眉间,苏沅卿见状,从袖中拿出手帕,细细给他擦拭了下。
萧清辞乖巧俯身,任由苏沅卿擦拭他的脸。
他启唇出声,淡淡的热气透过手帕传到苏沅卿的手心,认真地看着她:“不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卿卿,往后你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可好?南隐州这边危险,若是生了变故,只要有我在,我定会拼了性命保全你。”
苏沅卿笑了出来,手帕碾上他微湿的发丝,轻轻揉了揉。
“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直陪着你的。”
说罢,苏沅卿抬起手帕,露出了萧清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她俯身上去,冰凉的面具先触上萧清辞的额头,随即唇上忽地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在堂后躲着的萧散和萧肆看着这幅场景,人都傻了。
一高一低两个脑袋露出窗框,手指紧紧扒着窗纸,看着里面两人的互动,脑中闪过无数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萧肆犹疑地出声问道:“萧散,你说我们要不要给青柳传个消息,殿下……这是背叛郡主了?”
萧散蹙着眉头,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半晌后才试探般地回道:“不……不用吧,或许殿下跟她就是一时兴起呢?”
“一时兴起?!”
萧肆险些惊呼出声,被萧散赶忙捂住了嘴巴。
瞧着堂里的二人像是没有发觉,萧肆颇为嫌弃地把萧散的手拿开,指着里面瞪着眼睛道:“他们两个都都都……都亲上了,殿下甚至还是背她回来的,这还叫一时兴起?”
堂里,苏沅卿把手帕收了起来,似是好奇般地看了看外面:“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萧清辞敛下眸子,伸手牵过苏沅卿的手,温和笑道:“许是哪里来的老鼠吧。”
苏沅卿疑惑问道:“这里有老鼠?那粮食放这儿不是会被吃?”
萧清辞摇了摇头:“无妨,萧肆和萧散他们会捉。”
萧散、萧肆:“……”
好像被殿下骂了。
萧清辞将苏沅卿带到了一间空的屋子,又答应她会派人去接应青柳和元亭,这才重新回了堂内。
他沉着面色,敲了敲窗框,冷声唤道:“出来。”
萧散和萧肆两个人从窗内跃进来,有些心虚地低着头行礼:“殿下。”
“呵。”
萧清辞冷笑一声,对着二人说道:“对主子的私事这般上心?怎么,孤吩咐给你们的事都干完了么?”
两人有些惊惧,齐齐摇了摇头。
萧清辞立在原地,眸光沉了下去,良久未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着音色说道:“孤倒是看你们挺闲的。”
“你们去南央阁,把那里堆着的粮食扛来。”
说着,萧清辞又补了句:“只有你们两个。”
萧散和萧肆不敢再多言,纷纷低头应道:“是。”
说罢,两人便起身往南央阁的方向跑去,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萧清辞蹙眉看着两人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把萧凌带来了。
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倒是把在暗卫阁里学的东西都给忘了个干净。
萧清辞摇了摇头,眼睛余光忽地瞥到了自己沾着泥水的衣角。
点点泥渍沾在雪白的袍角,明晃晃的,就连鞋上也沾了不少,萧清辞抬脚离开堂内,准备去屋内换身衣服。
就在他刚迈出门,便迎面跟乔装过的苏沅卿撞上了。
苏沅卿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身简陋布衣,脸上的面具摘了,转而拿布围在脖子处,顺带遮住了整个下半张脸。
“卿卿?”
萧清辞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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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委屈地瘪嘴,眼尾微垂:“你想瞒着我独自去和灾民打交道?”
“我……”
苏沅卿没想到能被萧清辞抓个现行,一时有些语塞:“阿辞,我不是,我只是想出去查探灾民们的状况如何,我不会直接露面……”
“所以你就想瞒着我偷偷去?”
萧清辞控诉地看着她,哑着声音道:“外面那么危险,你竟然想抛下我自己去?你刚刚分明还说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苏沅卿有些手足无措:“不是自己,一会儿元亭和青柳来了,我会带他们一起去的。”
萧清辞不可置信般地抬眸,委屈地握住她的手:“你带着他们都不带我么?卿卿,我也能保护你的……”
前世时,萧暮归就是派人在灾民里面安插,取得灾民们信任后又暗中寻找机会煽动他们,在萧清辞派人发粮时刁难他的人。
她好歹在九皇子府待过许久,便想去看看灾民里有没有熟悉的面孔,好让元亭和青柳他们帮萧清辞铲除了。
帮她找来布衣的侍卫方才对她说萧清辞赶路数日,从未睡过好觉,日日都在担忧灾情一事,苏沅卿便不愿让他再费心,所以就没告诉他。
总归一会儿元亭他们就到了,他们来此本就有乔装,可以直接混在她身边保护她。
萧清辞垂着眼尾,一副委屈模样。
苏沅卿看着他半晌,自觉拗不过他,斟酌许久,试探地问了句:“……要不,阿辞跟我一起去吧?”
几乎是一瞬间,萧清辞脱口而出:“好!”
苏沅卿:“……”
半个时辰后。
东边的难民所里,出现了四个陌生面孔。
元亭和青颜坐在前面,萧清辞和苏沅卿则是藏在后面。
苏沅卿来回打量着四周来回的灾民,仔细排查着记忆里面的熟悉面孔。
为了不被人发现,苏沅卿给特地易容了一番,将面色画得黄了些,又画了些疮疤,拿布把头发和下半张脸尽数遮住,远远看去,就跟真的灾民别无二致。
一旁的大婶面黄肌瘦,看见这几个新人,好奇问道:“你们是打那边儿来的?”
苏沅卿想了下,把声音压得嘶哑了些,轻声回道:“从南村来的。”
大婶靠在墙上,喃喃道:“南村啊,先前也是个出富户的地方……”
“说起来,我家中原先也是富贵人家,可自从这灾情一来,田和屋子都被淹了,攒了好些年的家当没救回来,便只能拘在这里。”
不过说了几句话,大婶就好像没有力气了,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旁边的人瞧见,低声打断她:“王婶啊,你都好几日没吃东西了,还是先别说了,省省力气吧。”
萧清辞蹙着眉,变了声音问道:“这知州竟是连一点粮食都不给么?为何几日都没有东西吃?”
周围的人听了,不知为何,都痴痴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在笑萧清辞还是在笑他们自己。
“你是家里原先富裕,现在买粮积蓄用尽才来了这里吧。”
大婶眼中的光芒暗淡,低声说道:“知州?我们的知州早就没了……”
54.看穿
大婶自嘲一笑:“那新上任的洛知州,可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
“这朝廷,又可曾记得我们这些子民?”
萧清辞有些愣住,眼底生了些寒意。
他本以为,他洛元还能有些微小的良知,虽是把好的粮食全贪了,倒也不至于让百姓们连东西都没得吃。
但看看现在……
这些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有气无力,连说话都只能靠在墙上强撑着一丝气力,多数人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是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等死。
他定要把那洛元和他的爪牙都除尽在此!
萧清辞垂着眼睛,不再言语。忽地,他的手被柔软的指节握住,萧清辞偏头看去,就瞧见苏沅卿坚定地看着他。
苏沅卿紧了紧手指,对着周围众人说道:“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宸京那边派来了太子殿下来救灾,这说明皇上是极为看重这里、看重我们的!用不了多久,这场灾情就会过去,大家也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太子殿下……”
角落中不知是谁低声笑了起来,反驳道:“这些人不都是一丘之貉!若他真是来救灾的,为何现在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上次太子殿下一来,陈知州就卸官入狱,叫那洛狗上任,他又能是什么好鸟?绝对是一伙的,全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什么赈灾都是说的好听,说是赈灾,连个猪糠都瞧不见一个。一群人来南隐州溜一圈,被洛狗那厮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什么都不做,回去就能加官进爵、青史留名,我们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周围的人听了,先是一段许久的沉默。
随即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的几个人附和起来,这处难民所本就是洛元偷工减料所建,四面空旷,几个人一来二去地说着,瞬间就传遍了这里。
周围的灾民或是愤懑或是绝望,也跟着斥责起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吼,瞬间,萧清辞便成了里面众矢之的。
“殿下先前……”
苏沅卿皱着眉头,想要站起来反驳他们,却被萧清辞压了下去,他对着她摇了摇头,显然是让她不要掺和这事。
“阿辞?”
苏沅卿疑惑地看过去,眼圈微红,显然是气到了,声音都带了些哑意:“这分明是子虚乌有的事,他们……”
“卿卿。”
萧清辞看着灾民们瘦骨嶙峋的身躯,阖了阖眸,轻叹一声道:“到底是朝廷和我欠了他们的。我先前来了南隐州,却没有待在这里等灾情彻底解决。”
“给了他们希望,却又被洛元摧毁,其中不知受了多少苦楚,让他们骂一骂,是我该受的。”
“可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吩咐开仓放粮,还让周围州府把粮食运过来……”
苏沅卿的声音又哑了三分,看着他的目光带了些心疼:“明明是洛元和萧暮归的错,为什么要让你被唾弃?”
苏沅卿有些激动,声音渐渐变得大了些。
萧清辞的手反握住她的,轻轻捻了捻。
苏沅卿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了,赶忙垂下头去。
她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带阿辞来这里的。
虽是明面上不说,但她能看出他眼底的沉痛和愧疚,那些指责的话像一张大网将他罩在里面,将他曾经做过的所有努力全都一并抹杀,挣不脱,也逃不掉。
苏沅卿深深呼了两口气,试图压下心底翻飞的情绪。
明知道这里面有萧暮归的人,总归捡着贬低他的话说,她却还是这般激动,险些暴露身份。
她不应该如此。
但她……
控制不住。
只要一涉及他的事情,她总是控制不住情绪。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幼时还是现在,她的喜怒哀乐,总是与他有关。
她侧首看向萧清辞。
那个向来清风霁月、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此时双眸黯淡,垂首看向地面,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自责到难以言说。
苏沅卿看着,心上一痛。
整个难民所的人还在此起彼伏地骂着萧清辞,苏沅卿回身,直接抱住了他。
她的身子比萧清辞小了许多,双手环抱不住他的身躯,就只能微微蹲起身来,将头放在他的肩上,双手抚着他的后背。
“阿辞……”
苏沅卿凑在他耳边,心疼地喃喃道:“你很好,这不是你的错,我们现在有粮食了,我们会把灾情解决了的。之后我们再把洛元解决掉,一切就都没事了……”
因为两人蹲在角落,前面有青柳和元亭遮着,在外人看来,他们不过就是墙角的一对不起眼的夫妻。
苏沅卿紧紧抱着萧清辞,说着说着,自己倒是愈发难过起来,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滴到萧清辞的脖颈间。
她哽咽着,最后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我会陪着你的,阿辞。”
萧清辞轻笑一声,揽住了她的背。
他眼底的阴霾散去,轻叹一声,温和地应她:“嗯。”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踉踉跄跄地跑来一个人。
那人的衣衫褴褛,脸上糊着泥水,整个人都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只依稀能看出他的眼睛闪着亮光,颇为激动地走上阶梯,一边喘着一边高喊:
“有……有……”
难民所这边湿泥尤多,阶梯处就更别说了,乍一看像泥糊出来似的。
他激动地跑过来,果不其然在上面摔了一跤,周围的人见了,赶忙去扶他:“小营,你不是去知州府后院等丢出来的菜叶子了吗?怎么回来了?”
小营拿破旧的袖子抹了下脸,随即激动说到:“去……快去东街,太子殿下……派人搭了粥棚在施粥!全是白花花的米,不是烂米霉米……”
小营说得有些磕巴,周围的人却是全都躁动了起来,瞬间就聚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人磕磕巴巴地问道:“真的吗?!小营你别骗人!”
小营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对他们笑道:“我是先喝了一碗,得了那大人的令回来报信的,不信你们跟我去一趟就知道了!”
难民所里的人交头接耳起来,没过多久,便一哄而上地冲了出去。
苏沅卿和萧清辞对视一眼,也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元亭和青柳混在人群里,在他们身边来回逡巡着。
忽地,苏沅卿发现人群中有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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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没人发现,悄悄地脱离了队伍,朝着另一边跑去。
形迹可疑,极有可能是萧暮归的人。
她似是没有在九皇子府见过他们,或许是萧暮归的人易容潜在了此处,或着也可能是洛元派的人。
她的目光一凛,扯了下元亭的衣袖。
元亭停步倾耳下来,苏沅卿指了下那边的几个人,冷声道:“元亭,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里。”
“若是他们进了知州府,或是跟一些衣着富贵的人接头,抓个活口回来审。其他的,你自行处置。”
“是,郡主。”
元亭点了点头,一闪就离开了队伍。
苏沅卿沉着面色,快走两步跟上了萧清辞。
萧清辞垂下头看她,轻声问道:“卿卿,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吩咐元亭做了些事情。”
苏沅卿笑着,在人群里拉上萧清辞的手,青柳则是一脸沉肃地跟在他们身后。
东街那边的粥棚搭得很长,几个侍卫将米扛来,又找来了几个会做饭的熬粥。
萧散和萧肆则是站在锅前,拿碗一勺一勺地舀粥。
接到粥的人热泪盈眶,连忙弯腰道:“谢谢,谢谢……”
萧肆笑意吟吟,弯腰道:“没事,你们该谢的是殿下,我们也是为殿下办事。”
萧散侧眸看过来,忽地轻笑起来:“你这狗嘴竟也能吐出象牙来?倒是稀奇。”
说着,萧散不忘拿勺舀粥递给面前的人。
就在他看到面前人的面容时,怔愣了一瞬,差点脱口而出:“殿……”
萧清辞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从他手里接过那碗粥,压着声音道了声:“多谢。”
“没……没事……”
在萧散和萧肆两人惊颤的目光下,萧清辞端着一碗粥,走到苏沅卿身边坐下。
青柳掩在暗处,所以他们并没有看见,萧肆一边舀粥,一边看着那边的二人,对着萧散问道:“萧散萧散,你说殿下跟那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萧散垂下眼睛,有些无语地睨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还嫌方才抗粮食没扛够吗?要不要我去找殿下再给你安排点……”
“不不不……”
萧肆仓皇摇头,头顶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甩动,满脸拒绝。
方才他们一起扛那个粮食扛了将近两个时辰!
因为粮食太多,他们甚至用上了轻功,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才扛完,累的萧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装粮食的那个袋子了。
再扛?要不要人活命了!
萧肆浑身打了个寒颤,赶忙垂下头去,不再看萧清辞那边。
萧清辞余光瞥见他们二人都已经收了视线,抿了口碗里的粥,才对苏沅卿笑道:“卿卿,可要尝尝?”
苏沅卿凑上去喝了口。
不错,没有偷工减料。
苏沅卿正好饿了,端起碗就开始喝起粥来。
萧清辞坐在苏沅卿身侧,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完一碗粥,忽地笑了起来,眉眼噙笑地凑到她耳边:“卿卿,今日难民所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为何……你知道这么多事情呢?”
55.坦白
苏沅卿僵住了。
捧着碗的指节紧紧握着,半张脸藏在碗后,敛着眸子,半天都不作言语。
阿辞他……
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苏沅卿被他忽地一问,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萧清辞见她这副模样,轻叹一声,将她手上的空碗取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眼底笑意潋滟:“卿卿不必紧张,我不过是逗你玩的。”
“啊……好。”
苏沅卿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待反应过来,迅速点了点头。
她躲开他的视线,抬头看着萧散和萧肆给排成长列的灾民舀粥,以此转移注意力。
萧清辞坐回到她的身边。
他偏头看了下,苏沅卿的目光躲闪,指节蜷捻,额头上还隐隐沁出了些细汗。
这是她幼时撒谎或是心虚时才会表现出的模样。
卿卿在心虚?
为什么?
是因为没有回答他的话么?
萧清辞敛下眼底的疑惑,摇了摇头,掩在粗布下的唇角微抿。
罢了。
既是卿卿暂时还没打算告诉他,他不问就是了。总归,他也不愿让她为难的。
思及此,萧清辞握住苏沅卿垂在身侧的手,放在手心把她紧蜷的指节打开,与她十指相扣。
“卿卿,”萧清辞拉着她起身,“既是已经来看过了,那我们便回驿站吧。”
苏沅卿抬头,萧清辞的半张脸被粗布遮着,脸上被她化了易容的妆,独留着那一双桃花眸,濯濯冷清,又带着似水温和。
她眉心微蹙,心里挣扎着,终是缓缓回了句:“嗯。”
自难民所回驿站的一路上,萧清辞一改常态,喋喋不休地与苏沅卿说些乱七八糟的事,似是想让她淡忘方才的对话。
可不论萧清辞如何努力,苏沅卿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是偶地回他半句,或者是一个淡淡的“嗯”字。
苏沅卿混沌了一路,连带着后面回驿站后,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直到明月高悬,苏沅卿卧在驿站的床榻上时,她还在想着究竟要不要告诉萧清辞前世的事。
毕竟……
这事听着,太过离奇。
而且,前世的时候,他们二人直到最后她死时,也都是一对水火不容的仇家。她嫁给了萧暮归,他也因为种种变故离开宸京。
那时,他还是那个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却早已不复以往盛名,昔日矜傲的眉眼染上颓败之色。
他临走前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哪怕当时他们已经没了什么干系,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和好了,但是每每想起,她的心尖都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刺痛。
驿站的床榻不比宸京,床板冷硬,苏沅卿蜷缩在上面,被褥也半天都捂不热。
先前的洪灾毁坏了不少房屋,这驿站也坏了不少屋子,先前因得灾情过重,洛元也不给拨银两,修缮一事便推迟了下来。
现在萧清辞来了这儿,洛元哪怕胆子再大,也要做足表面功夫。
他找了工匠将屋子修缮了一番,却总是留下了些小疏漏,不是窗户关不严就是断了两块房瓦,萧肆去问,也被他用什么灾年物材不足给挡了回去。
再找人修铁定是来不及了,这第一晚便只能先将就些,第二天再从外面找人来修。
苏沅卿的屋子修缮得还算好,只是窗缝下面没有修补齐整,寒凉的晚风裹着月色,顺着缝隙涌入室内,吹得被褥冰冷。
苏沅卿背对着窗户,将被褥抱紧,正欲入睡。
倏忽,她感觉身后有个温热的身躯抱住了她,带着淡淡的冷竹香气。
此时万籁俱寂,一声轻唤清风中响起:“卿卿。”
清寒月色下,萧清辞把苏沅卿抱得紧了些,故作可怜地委屈道:“……我的屋子好冷,又冷又黑,我害怕。”
“……”
在太子府里自己睡了那么些年为何没见你害怕过?
苏沅卿看破了他的心思,颇为纵容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萧清辞的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得寸进尺道:“我想抱着你睡。”
“好。”
苏沅卿点了点头,萧清辞开心地轻笑,胸腔里的心跳震得苏沅卿后背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轻轻唤了一声:“阿辞……”
萧清辞许是睡着了,并未回话。
苏沅卿叹了口气,掩在眼底的心绪复杂。
阿辞睡着了。
她阖了阖眸子,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今日你问我为何知道这么多,我不是不想回你,只是……我不知我该如何回你。”
“我不愿骗你。”
苏沅卿蹙着眉心,喃喃道:“但是我……”
萧清辞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苏沅卿瞬间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吞回了肚子里。
萧清辞并未睡着,她看着苏沅卿的背影,眉眼温和。
修长的指节勾起两缕秀发把玩,他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卿卿说什么我都信。可若是你不知该如何回我,那便不必回,我的问题远比不上你的心绪来得重要。”
“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问题,让卿卿心神不宁这么久,是我的过失。”
“我说什么你都信么……”
苏沅卿轻笑一声,转身过来面向他,“若是我说——我曾活过一世呢?”
“我嫁与了旁人,你也离开了宸京,我嫁的人背叛与我的交易,将我的亲人和我尽数除去。至于你我二人,前世相厌半生,最后不欢而散,再无转圜。”
苏沅卿垂下眼眸,眼底泛着泪意,声音却是出奇地冷静:“萧暮归就是我前世嫁的人,所以我从宫宴开始,就一直在为复仇做准备。宫宴是我的算计,他的势力是我的算计,皇上把他赶出皇宫是我的算计,这次灾情里的事情,也是我早早便知晓的。”
“便是连你,最开始也是我谋局的一部分,可我没想到,你终是成了我谋局里唯一的偏离。”
说着,苏沅卿抬首看向他,皎洁的月色透过两缕在他的脸上,那双桃花眸一如既往的好看,哪怕是躺着,也是清风霁月、风姿独绝。
唯独眼上微蹙的眉心,成了那张俊颜上唯一的败笔。
苏沅卿伸出手指,触上那蹙起的眉心,眼尾半坠着一滴泪:“不论过了多少年,经了多少事,我还是喜欢你。自我决定跟你合作开始,我就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如此……你可还信我的话?”
几乎是苏沅卿眼泪落下的那一瞬间,她便感觉自己的面颊上传来一丝温热。
“我信。”
萧清辞吻去她眼尾的泪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前世是我糊涂,我混账,没有看清卿卿的心意。”
“但今生今世,你注定是我的娘子,便是卿卿赶我,都赶不走了。”
苏沅卿有些微愣,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张开双手回抱着萧清辞,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里还带着微哑:“我不会赶你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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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公子,是我的阿辞。”
“我也会一直陪着卿卿。”
萧清辞阖上眸子,嘴角噙着笑意,和苏沅卿相拥而眠。
-
与此同时,宸京,九皇子府。
清风习习,明月皎皎。
几缕银华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那床榻上睡着的公子身上。
萧暮归唇色苍白,额上不断冒着细汗,似是魇住了,眉心紧蹙着,双手似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时而紧握成拳,时而又攥住身上的被褥。
梦中,萧暮归似是到了一处卧房内。
瞧那四周装饰,分明是他九皇子府里专门给皇子妃留的居所。
此时,那窗棂柱梁之间,皆是挂着红绸,最里头的大红床榻上,赫然坐着一位盖着红盖头的姑娘。
萧暮归蹙着眉心,伸手探去,却从那姑娘的身上穿了过去。
在这个梦里,他是虚影。
萧暮归收回手,立在一旁看着那姑娘,越看越是觉得熟悉。
忽地,那姑娘伸手自己掀开了盖头,露出了一张明媚张扬的脸。
是苏沅卿。
平时未施粉黛便已是艳冠宸京,如今描眉染唇,面上敷了薄薄的脂粉,眉心一点花钿,与满身繁复婚服映衬着,更显姿容绝色。
萧暮归愣在了原地,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就在他发愣之时,他瞧见穿着婚服的自己从门外踏进来,仍是披着那张假面,笑得良善温和。
他看见他们二人像是约定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满意地笑了下,转身离开了房门。
他看见苏沅卿拿着桌上的酒壶,一盏一盏地饮着,嘴里不停唤着萧清辞。
分明都嫁给他了却还唤着别人的名字?!
萧暮归不知是气愤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转过头去不再看这副场景。
忽地,萧暮归眼前的画面一转,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地方。
那是南隐州,萧暮归和洛元一手造就的地狱。
一切如他所想,萧清辞声名狼藉,他自己则是踩着洛元成为了百姓心目中的救世主,声望一跃千里。朝野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父皇也对萧清辞失望,甚至下旨想要封他为宸王。
当然,他在那群贪官身上花的大笔银子才是主要因素。
但那又如何?总归起到效用了不是么?
萧暮归满意地笑了笑,眼前的场景却忽然转到了九皇子府的地牢。
苏沅卿想要去告他的密,被他狠狠甩在了地牢里,随即他便一步不停地离开,丝毫没有看见她身上的伤势。
而后,他又以苏沅卿作威胁,踩着长公主和丞相府的势力和鲜血登上高位。
那时,宸京已经没了萧清辞,他便是继位的大热人选。
就在他得意洋洋地想去地牢里炫耀的时候,却发现……
苏沅卿死了。
宸京最为明媚的嘉宁郡主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地死在了地牢里。
萧暮归猛地上前两步,看着那意气风发的宸王殿下抱着她,目眦尽裂。
那崭新的锦袍被血和灰尘染上脏污,他却浑然不顾,双手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
他没有想让她死的。
他只是不想让她出去乱说话才把她关到地牢里的。
忽地,萧暮归的心上剧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睁开眼睛,周身气质变得凌厉起来,昔日故作温润的双眸染着痛色,哑着声音疯狂唤道:
“沅卿……”
56.棋局
晨光熹微,天边泛着鱼肚白,清晨的微风带着露水,从窗棂缝隙间溢了出来,拂在窗边人的面上。
萧清辞立在窗旁,身上穿着件简单的群青衣袍,满头墨发松散地束起一半,拿了根木簪固定住。
他看着驿站外排着的一条长路,眼底渐渐泛起沉色。
不知不觉,他来这南隐州已经半月有余了。
上次他派萧散和萧肆去南央阁扛米,回来时发现驿站门口聚着一群灾民,跟着领头的几个高喊着“朝廷无情”“侵吞灾粮”之类的话。
他们看出这米是赈灾所用,一时间又找不到他,驿站门口又堆着许多人,为了安抚民心,便先在东街处搭了个粥棚施粥。驿站门口聚的人闻风而撒,待他们再去看时,其他的灾民倒确是真的,但领头的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苏沅卿上次派元亭在难民所那边抓了个活口回来,叫萧尔审了许久,才吐出真话来。
确实是萧暮归派的人。
之前萧肆在驿站门口杀的那个是新来的,还没学会易容,这才被萧散抓住了把柄。
而他被抓住之后,其他的人便警觉起来,为了不被人发现,每过一两日就会易容乔装一番。总归灾民众多,偶尔多了或者少了几张脸,再加上他们会把脸糊上灰尘,姿态言语与灾民近似,少有人瞧的出来。
由此看来,萧暮归的人,远不止那几个。
萧肆借着施粥的契机来进行甄别,同时还去暗中查探消息,却始终没能把人找出来。
能不知不觉地培植这么多人到南隐州,却没有一点消息传出,要么是萧暮归一早便在南隐州扎了根,要么就是他跟此地高官勾结,封锁消息,假造身份。
“阿辞。”
苏沅卿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萧清辞回头看去,便见着她面上仍戴着他的那张银制面具,独留那双杏眼露在外面,清澈灵动。
“卿卿。”
萧清辞对她笑了笑,伸手牵住她的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手心里。
苏沅卿歪头问他:“你在想什么?”
萧清辞的指节紧了紧,苏沅卿察觉到,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轻轻地反复捻弄着。
他轻叹了口气,蹙着眉心说道:“我们在明,萧暮归在暗。再加上现在的灾情,还有这南隐州的洛元,我们不知还要在这耗上多久。”
说着,萧清辞的眉眼间染上郁色,薄唇微抿,声音冷冽:
“也不知道,郑安书他办的事如何了。”
初晨的太阳缓缓升起,天边泛起一片金光,几缕阳光穿过树影檐角落在屋内。
苏沅卿伸出另一只手,看着阳光停留在她的指尖,忽地轻笑一声,缓缓说道:“谁说萧暮归在暗的?孟玥在九皇子府查探许久,已经查到了他的一些马脚。”
苏沅卿往身后看去,轻轻点了点头,青柳便上前来,递了一张密函给苏沅卿。
她将密函放在手上,摊开给一起萧清辞看。
那一张不大的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大字。
【南隐州知州洛元是已故洛才人之兄】
【萧暮归近日与洛元来往频繁,两人联手封锁消息,由暗卫归二在城内某处负责管理往来信件和手下】
“洛才人……”
萧清辞将苏沅卿手上的密函接了过来,看着最上面的一行字,恍然大悟。
那多年前在冷宫病故的洛才人,确是南隐州之人。
不过他依稀记得,洛才人的母家并不强盛,父亲只是南隐州的一个八品小官,为搏一把前程才将她送到宫中,怎料她香消玉殒,对他们反倒没有一点助力。
因得洛才人位份低,又是在冷宫过世的,他也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
不曾想,短短十来年的时间,洛元倒是登上了知州之位。
难怪,洛元那人能如此有恃无恐,分明没有什么才学,却还是在南隐州迅速扎稳了根,各种打压手段层出不穷。
忽地,萧清辞想起王秋朝先前的一句话:
-“洛元不过是饭桶一个,但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你们要小心些。”
高人……
原是有个不择手段的智囊侄子啊。
萧暮归此人,怕是从他刚从冷宫出来时就开始谋局了。
在宸京众人眼皮子底下装出一副病弱的废物模样,暗地里在宸京发展势力,还跟远在南隐州的洛元始终保持联系,明面上是为他筹划,实则是那洛元当他的踏板。
萧清辞垂着眼眸,攥着薄纸的指节用力,将那密函都攥出了褶皱。
若是他此番在南隐州与洛元先争斗起来,那么萧暮归就可以将罪责尽数推给他和洛元,再自请来南隐州收拾烂摊子,凭着安插在灾民里的诸多人手,操纵流言。
以此……踩着他们和众多灾民的尸骨,搏得流芳美名。
这是以十余年为期的一场大棋,以人心为赌注,将所有卷入这场风波的人全都变成他的棋子。
成则搏得民心,扶摇直上;败则心血散尽,血本无归。
苏沅卿看着萧清辞有些讶然的目光,眉眼微垂。
她方才刚看见这张密函时,也是这副模样。
她虽是知道萧暮归和这南隐州的官员有联系,却不曾想到他竟是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慢慢布局,本以为是利益交换关系,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亲缘在。
若是利益相连,两人互相利用,倒还好解决些,但看洛元与他的关系……
那洛元估计也是个没脑子的,竟是真以为萧暮归把他当成亲舅舅,对他言听计从。殊不知,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萧清辞将手上的密函撕碎,手上用力,那些碎纸便成了一把粉末。
他腕间轻转,将手上的粉末撒了个干净,侧首看向苏沅卿,轻声问道:“卿卿,你可曾有……对那暗卫归二的印象?”
苏沅卿想了想。
在前世时,归一是萧暮归的心腹,时常跟在他左右,她对他的印象要深刻些。
至于归二……
那人不常出现,倒是个神秘的人物。
但他既是萧暮归的暗卫,那她作为九皇子妃,曾经定是也见过他的。
苏沅卿蹙眉想了许久,忽地,她灵光一现,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她拉着萧清辞走到桌前,先是研了点墨,随即便拿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把匕首的图样。
卿卿为何画个匕首在这儿?
可是想拿来防身?
萧清辞仔细看着苏沅卿执笔作画。
那匕首瞧着不过是最为简单的式样,匕身上光秃秃的,唯有那匕鞘上,隐隐刻着一个暗纹。
不是九皇子府的暗纹,只是一个类似于狼或是豺豹之类的动物图样。
苏沅卿画完,拿着那纸仔细瞧了瞧。
没错,就是这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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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世在九皇子府时,因得不愿跟萧暮归多过交流,便喜欢在府上四处转悠。前面一段时间都平安无事,直到有一次,她路过了一处院落,被一个冷面的暗卫举着匕首挡在原地。
那匕鞘上的暗纹映着阳光,忽地闯进她的视野里,正好让她记住了。
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对归二的印象。
若说面容冷肃、一身黑衣,她见过的多数暗卫都是这个样子。但那把匕首,在她的潜意识里,似是对归二很重要的人送的,每时每刻都会带在身上,常是放在怀里或是别在腰间。
修长的指节从画纸上方压下,苏沅卿抬头看去,便瞧见萧清辞从画纸上方冒了出来。
萧清辞见她许久没有说话,俯身正欲问她,苏沅卿一时怔愣,随即便将手上的画纸塞到了他的手里。
萧清辞有些疑惑地问出声来:“卿卿?”
苏沅卿站起身来,莹润的手指抚上画纸,颇为认真的对萧清辞说道:“阿辞,萧暮归的人皆擅伪装,归二定是也乔装过一番,难以根据面容找到他。”
“但是这把匕首对他极为重要,以它作为突破口,或许能快些找到他。”
萧清辞闻言,瞬间正色起来。
他将画纸折了起来,眸中泛着淡淡的寒意,拂袖转身:“我现在就去让萧肆找他。”
“等他们施完粥吧,若是现在去找他,以他的性子,怕是连一刻都等不及。”
苏沅卿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压在椅上坐了下来。
她看着萧清辞颇为松散的墨发,拿过旁边的铜镜递给他,调笑道:“而且——你就用这副模样出去见人么?”
萧清辞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木簪。
现在南隐州的事情尚未完全解决,他想尽早处理好这些事情,每日都会早早起来联络郑安书,还得和洛元周旋。
早上若是拿银冠束发,总是要用许久。不如这木簪,随是简朴了些,束发的时间倒是比银冠要快得多。
就是……他不太习惯用。
苏沅卿看了看萧清辞泛红的耳根,又看了看铜镜里的那个清俊公子。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唯独那墨发,松散凌乱,乍一瞧,倒像是没束发似的。
苏沅卿轻叹一声,伸手将萧清辞发间的木簪取下。
忽地,她指尖一顿,看着他头上颇为怪异的结陷入沉思。
“你……是怎么把它搞成这样的?”
萧清辞的耳根更红了。
苏沅卿憋着笑意,先是细细地将他墨发上的结弄散,随即认真地为他束起发来。
莹白的手指在墨发间穿插着,时不时地触上萧清辞的脖颈。
柔软的触感带着温热,激起一阵颤栗。
萧清辞垂着头,眼尾微红,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不多时,苏沅卿将木簪重新簪进他的发间,牢牢固定住。
她将头放在萧清辞的肩膀上,伸手把他的脑袋抬起,让他看向铜镜,得意道:“如何,好看不好看?”
萧清辞红着眼抬头,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定格在那笑靥如花的苏沅卿身上。
忽地,他转过身去,伸手触上苏沅卿的后脖颈,将她压了下来,温热的薄唇触上柔软的唇瓣。
苏沅卿躲闪不及,跌到萧清辞的怀里,又被他死死揽住,整个人面色绯红:
“唔!”
57.救他
一个时辰后。
驿站门前排着的灾民渐渐散去,萧散在前面和侍卫们一起收拾东西,后面是断壁残垣,萧肆抱着剑倚在墙上,目光流连在散去的灾民之间。
萧散把东西拾掇好,瞧见萧肆一副愁闷的模样,便走过来问他:“如何,可看出什么了?”
萧肆摇了摇头,眉眼低垂,沉声道:“灾民的人数太多了。”
“整个南隐州的灾民加起来,少说都有万人,先前逃出南隐州的灾民,也在陆续回来……”
萧肆说着,忽地像是瞧见了什么,半撑在墙根的脚放下,眉梢轻挑。
他半张着嘴,脑袋往旁边一偏,一边用手扒拉着萧散,一边好奇地看过去。
萧散不明所以,转过头去,就见着萧清辞从驿站里面走出来,薄唇艳红,仔细一瞧,那嘴边好像还有个浅浅的伤口。
看着……像是被谁咬的。
萧散和萧肆对视一眼,皆是心照不宣地垂下头去,对着萧清辞行礼:“殿下。”
没过多久,萧清辞走到他们面前,递了一张折过的画纸给萧肆,声音冷冽:“萧肆,你带上几个人,去城里暗中搜寻随身携戴此物之人。”
“若是找到了,抓活口带回来。”
萧肆接过画纸,将上面的褶皱抹平,仔细瞧了瞧上面画着的匕首。
他将剑挂在腰间,小心地将画纸收好,认真应道:“是。”
说罢,萧肆便带着几个穿着便装的侍卫离开,身影消失在街的尽头。
萧清辞收回目光,墨发间的银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再简单不过的木簪,配着那张冷清面容,倒颇有一副遗世独立的模样。
他侧首看向萧散,思索了一瞬,随即吩咐道:“萧散,你去给郑安书传个信,就说孤有要事想与他相商,叫他戌是来驿站找孤。”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下萧散的装扮,蹙着眉头又说了句:“这身黑衣太过显眼。萧肆隐匿功夫好,尚且不论,你待会儿去时,最好还是换身行头。”
萧散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暗卫服。
这暗卫服是全黑的,袖口处拿丝线绣了太子府的暗纹在上头,虽是适合夜行,但现在是白日,若是忽地出现在郑大人府门前,确实显眼。
但他自从成了暗卫以来……也没有别的衣服了啊。
罢了,待会儿去随行侍卫那儿借件便衣来。
萧散正想着,便瞧见驿站里面又走出来一位姑娘,戴着那张熟悉的银制面具,朝着萧清辞缓缓走来。他愣了一瞬,随即便赶忙跟萧清辞行礼告退,匆匆跑开。
萧清辞:“?”
萧清辞看着一向沉稳的萧散匆皇跑开,深圳还有些脚步不稳,不由得轻叹一声。
这般风风火火的模样,倒是跟萧肆学坏了。
倏忽,萧清辞的右肩被人轻拍了一下。
他朝右边转头,不见一人。
萧清辞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轻勾,伸手揽住左边正准备吓他的苏沅卿,轻笑着唤她:“卿卿。”
“你不生气了?”
苏沅卿看着他唇上的那个伤口,有些羞赧地别过脸去,耳根微红。
“我本来就没生气,是你……”
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目光在旁边飘忽着,转移话题道:“你方才找萧散去做什么?”
“我叫他去给郑安书传个信。”
萧清辞松开手,待苏沅卿站稳,这才沉着声音叹道:“先前他说要去文书里找洛元的把柄,再联络陈桥的旧部,我便借了些人手给他,现在还不知他那边进展如何。若是想快些解决南隐州的这场祸事,洛元必是首当其冲,而解决他的关键,便是陈桥这个老知州。”
“陈桥乐善好施,体恤百姓,在南隐州素有美名,人脉广博。虽是他现在被洛元囚在牢里,但他的一众下属尚且蛰伏在暗处,只是被洛元暂时压制。”
此时一阵清风吹来,两缕墨发在萧清辞身后轻轻晃动,冷清的桃花眸中染上郁色:“现在得先找到归二,将萧暮归和洛元的关系往来切断,待他焦头烂额之际,便可趁机救出陈桥,联合一众旧部将他连根拔起。”
“好法子。”
苏沅卿惊叹着,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眉眼微弯,声音清灵:“阿辞真厉害。”
萧清辞伸手将苏沅卿抱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间,俯在她耳边委屈地说道:
“卿卿,我快等不及了。”
“我想快些把这些事处理完,我想快些回宸京娶你。”
萧清辞的声音可怜兮兮的,苏沅卿偏头看去,就瞧见他敛着眸子,眉尾微坠,长睫掩住眼底的神色,眼尾的一颗红痣映着阳光,像是泪珠垂在眼尾,似红非红,给他更添了两分可怜之意。
苏沅卿的目光一顿,伸手摸了摸他的墨发,轻声笑道:“我的一辈子都是你的,你在乎这几月的时间干什么?总归……我只会嫁给你的。”
“嗯。”
萧清辞的声音带着哑意,在苏沅卿脖颈间又埋得深了些。
却无人见得,他敛下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
戌时一刻。
洪水将南隐州街旁的树木冲得七零八落,独留下几棵顽强的,颤颤巍巍地立在街旁,被风吹得来回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皎洁月光自房檐倾泻而落,照在驿站里脚步匆匆的两人身上。
萧散将郑安书带到了萧清辞的房门外。
他身上的便装有些大,只得用手收了收衣袖,曲指敲了两下房门,恭敬唤道:“殿下,郑大人带到了。”
不过须臾,冷清的声音便从屋内传来:“让他进来。”
郑安书走到门前,举在半空中的手犹疑了下,终是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屋子不大,最先映入郑安书眼帘的,是一个木桌,萧清辞坐在桌前,伸手倒了两盏茶水,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入室内,衬得那人眉目格外冷清。
但是……为何他旁边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姑娘?
殿下竟是还亲自倒茶给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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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安书好奇地看了眼,随即便收回视线,压下心底的疑惑,只以为苏沅卿是萧清辞的下属。
他上前两步,对着萧清辞行礼:“见过殿下。”
萧清辞颔首,淡淡吐出一字:“坐。”
郑安书坐在木椅上,身上穿着件简单的雪青衣袍,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摊开在木桌上,伸手指着那纸上的诸多人名,认真说道:
“殿下,您借微臣的人已经顺利联系到了陈知州的部下,他们大多都在洛元手下潜伏,还有些在陈知州入狱后便自请调离南隐州,微臣现在还在想办法联系他们。”
“但……”
郑安书蹙着眉,轻叹一声道:“洛元的人狡猾,将他的罪证全都销毁了,我这些日子里暗中翻遍文书,竟是都没发现他一点不好的消息。”
“罪证?”
萧清辞抿了口茶水,感受着微涩的苦味在口中蔓延,他冷笑一声,眼中染着寒霜:“就他这些日子在南隐州做的这些事情,足以让他死个千百次了。”
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还是其次。他侵吞救济百姓的粮食,转而囤来谋利,建的难民所更是用的最为次劣的木材,不挡风不避寒,被风吹个一晚便能断掉几块木板。
灾民们没有饭食,夜间寒冷,诸多人挤在狭小的地方抱团取暖,而洛元他反倒在府上大摆宴席,住的知州府不知比陈桥在时奢华了多少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似的。
郑安书愣了一下,随即也应道:“殿下说的是。”
萧清辞抬眸看他,修长的指节把玩着手上的茶盏,又启唇问他:“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想来我的暗卫已经告诉过你了,洛元跟我那九皇弟有些关系。现在我的人已经在城里搜寻,等找到了他在这城中的眼线,便能切断他和宸京之间的联系,届时,便是个最好的时机……”
萧清辞将茶盏放在桌上,眼中映着月光,濯濯冷清。
他唇角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沉声吐出几个字:“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郑安书点了点头,将桌上的纸翻到背面。
只见那上面笔画弯曲,仔细瞧去,赫然是一张地图。
“这是知州府的地图。”
郑安书沉着面色,指着那上面画着的一条小道,顺着那条线一直到最尽头:“我先前在陈知州手下做事,他颇为照顾我,曾邀我在知州府做过几回客。”
“洛元陷害陈知州后,表面上是将他打入了牢狱,实则将他暗中转移到了知州府的地牢中。”
郑安书的指尖停留在尽头处顿了一下,随即缓缓说道:“那地牢,便是洛元拿陈知州原先在府里设置的暗室改装的。”
“那里面本是装着陈知州多年来搜集的失传典籍,不曾想……”
郑安书的眼眶泛红,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便伸手抹了下眼尾,正色起来。
他看向萧清辞,眼中泛着泪意,目光灼灼,声音坚定:“殿下,我们想……去地牢里面,救陈知州出来。”
58.密报
大雨倾盆。
残破的房檐坠着连串的雨珠,天边忽地闪过一道闪电,白光照亮半边漆黑天幕。惊雷炸响,短兵相接,剑匕相碰的声音掩在雨声里面,带着一人沉沉的冷声:
“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你打不过我。”
“那可不一定。”
萧肆的软剑偏长,归二手腕一转,手上的匕首压着他的剑刃戳进了他的手掌。
鲜血从刀刃下缓缓流出,又被大雨很快冲散,在地下化作淡淡的红水。
匕首的寒光映着闪电,萧肆的面容掩在斗笠之下,薄唇勾起,生生将自己的手掌从刀刃从抽出。他一脚踢向归二,待归二后退两步,正愣神之际,一把软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我说的,你打不过我。”
萧肆蹲下身去,颇为可惜地用剑刃在归二脖颈上比划了两下。
可惜了,殿下说要抓活口回去审。
归二脖子架着剑,僵着不敢动作。
萧肆抬手,想用一个手刀把归二敲晕。忽地,他感觉身上的内力渐渐消散,脚下不稳,眼底发晕。
萧肆摇了摇头,勉强保持着清醒。
他偏头看着右手上仍血流不止的伤口,冷笑一声:“事先就把毒浸好了?消息倒是灵通。”
萧肆的手腕渐渐不稳,归二冷着脸,伸出两根指节把横在脖颈上的剑刃往旁边推了下。
他站起身来,面对着萧肆,正欲言语,远处却陆陆续续地传来脚步声。
有力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的水坑,听着至少有五人,虽说实力不及萧肆,但也都不是善茬。
“萧肆大人!”
几个侍卫看到前面的情景,全都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朝着归二冲来。
归二沉着面色,深深地看了半跪在地的萧肆一眼,随即便闪身跑离此处。
不过须臾,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倾盆大雨裹着狂风,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漆黑,时而闪出的一道闪电照亮了前处,赶来的侍卫们瞧见萧肆的模样,赶忙蹲下身去问道:“萧肆大人,您可有事么?”
萧肆低头压制着身上的毒素,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眸光沉沉,声音冷冽:“无妨,随我回驿站去禀告殿下。”
萧肆将剑撑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雨水顺着斗笠往下落,被风一吹,豆大的雨珠便向里倾斜,将萧肆的胸口打湿了些许。染着血的指尖伸向胸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密信,递给旁边打着伞的侍卫:
“你先拿着,待回去时拿给殿下。”
说罢,萧肆眼前一黑,体内毒素反噬,他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吸干。
心口和受伤的掌心泛起痛意,蚀骨似的剧痛自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至头顶。伴着周围侍卫们的惊呼声,萧肆吐出一口血,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
待萧肆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他抬起手看了眼,掌心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瞧着那人死命扯着细布缠绕的包扎手法,萧肆无语地撇了撇嘴,看向一旁正看着医书调药的萧散。
萧肆半撑着身子,将后背倚在墙壁上,轻笑问道:“你不包扎得这么紧能死吗?勒死小爷了。”
“给你包扎就不错了。”
萧散从医书后面抬头,冷笑一声:“当年训练的时候,你躲攻击可是是出了名的快。归二那么短的匕首,竟然能把你的掌心戳穿一半?”
“怎么,连躲都不知道躲了?脑子被狗吃了?没脑子的蠢货,果然还是得叫老大再把你送回暗卫营里多训练些时日。”
“……我当时正跟他对峙,要是我躲了,那匕首戳穿的就不是我的掌心,而是我的胸口了。”
萧肆面色苍白,微微仰头,轻笑着靠在床柱上。
窗外天空一碧如洗,白云轻飘着往前,清风习习,烈日高悬。
“殿下那边如何了?”
萧肆的声音淡淡,萧散一边奋力捣药一边回他:“该说不说,你拿回来那张纸还挺有用。去上面写的接头地抓细作,一抓一个准,全是萧暮归的人。”
“那是归二想要传给萧暮归的密信,被我拦下来了。”
萧肆得意地笑了下,手腕不自觉地抬起,却不慎牵到了伤口,瞬间便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中毒不深,但那个毒药性强烈,我废了好些功夫才解开。这解毒之后足足睡了三天,殿下已经和郑大人在暗中布局了,打算趁着洛元焦头烂额之际,把老知州从知州府的地牢里救出来……”
萧散正说着,余光瞥了眼萧肆,看着他疼得额上浸出细汗,皱着眉头说道:
“你怎么受了伤都不消停的?痛死你得了。”
话虽如此,萧散还是丢给了萧肆一瓶伤药。
“不是嫌我包扎的不好?自己弄去。”
萧肆伸出左手,稳稳接住伤药,抬头笑了下:“谢谢啊。对了,你能帮我给家里寄封家书么?给我的父母和妹妹。”
萧散看了他一眼:“你的手不能握笔,你先想好要写什么,我帮你写好叫差使带回去。”
说罢,萧散便抱着药罐,转身踏出房门,正巧迎面碰见了萧清辞。
他行了一礼:“殿下。”
萧清辞颔首,启唇问道:“萧肆醒了?”
“方才醒的,”萧散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他掌心受伤严重,起码一月内右手不能握剑了。”
萧清辞抬头朝屋内望了眼,瞧见萧肆一边龇牙咧嘴地往手上倒药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那明晚去知州府潜伏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是。”
萧散恭敬应了声,随即便转身下楼,将手上捣好的药拿到厨房去煎。
萧清辞立在扶栏边上,敛眸看着底下残破的街道,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苏沅卿走到萧清辞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阿辞。”
她倚在了扶栏上,顺着萧清辞的目光往底下望去。
入目之内皆是断壁残垣、残枝败叶,萧清辞看着,眼中染着沉痛之色,眉心微蹙。
苏沅卿转身,抚了下萧清辞微蹙的眉心,面具之下的那双杏眼依旧清凌,映着细碎阳光,声音温和:“阿辞,很快就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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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已经把萧暮归的眼线拔除得差不多了,洛元没了人出谋划策,底下的官员们又大多受他胁迫,待明日将陈桥救出来,陈知州的旧部再加上原先的官员们,几乎就是一呼百应。”
“到那时候,他剩下的势力也掀不出什么风浪了。”
萧清辞将苏沅卿的手握在手心,修长的指节来回揉捻着柔软的指尖,轻声叹道:
“但是,这场灾情却是实打实的,多少百姓死在洪水饥饿之下……若是我早些发现洛元和萧暮归的端倪,或许就没有这回事了。”
“你已经很好了。”
苏沅卿的指节伸进萧清辞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她抬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声音融化在清风之中:“没人能提前预知到所有事情。比起事后再来评判自己的过失却毫无作为,在现有的时候做出行动改变现状,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自古高功先贤,先知者虽有,但终是寥寥无几。”
萧清辞闻言微愣,低头看向苏沅卿。只见她对他笑着,眉眼弯弯,声音清灵:“阿辞,圣人亦人。”
“你千里迢迢来赈灾,心系百姓疾苦,先是派人将萧暮归的眼线出去,又是暗中与郑安书联系将陈知州旧部笼络,所做的这一切,已经够好了。”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位明君的。”
苏沅卿的话落在萧清辞的心底,他的眼眶泛红,将苏沅卿抱在怀里,声音微哑:“卿卿……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方才听见苏沅卿的那一番话,萧清辞感觉自己的心神都在颤抖。
他的卿卿,果然是最懂他的人。
每多了解她一点,就愈发喜难自胜。岁岁年年间,他早已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了。
苏沅卿轻笑着回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也是。”
“每一次见你,都比上一次更喜欢你。我苏沅卿这辈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放不下,更逃不脱。”
苏沅卿说着,似是看见远处有个黑影闪了一下。
她蹙着眉看去,方才的影子却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似的。
与此同时,宸京,昭华寺。
穿着素衣的公子自漫山青槐中走下来,手上拿着一把利剑,剑上寒光凛凛,血珠自剑尖滚落在地,在石阶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萧暮归身上的素衣沾了血迹,温润的眉眼染着疯狂之色。
几滴血珠落在他冷白的面上,薄唇微抿,似妖似魔。浅青色的发带与他的发丝交缠着飘在空中,墨色与白色交织在阳光之下,他喃喃出声:
“沅卿……你在哪里……”
忽地,远处一道白色掠过天际。
洁白的信鸽自天上飞来,穿过层层绿叶,落在了萧暮归的肩膀上。
“砰——”
萧暮归将染血的利剑丢在地上,拿出信鸽脚上绑着的密信。
待看见那上面的名字,萧暮归目光一顿。
清风将他的发丝吹到眼前,萧暮归邪笑出声,伸手将脸上的发丝拂到头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些许诡异:“沅卿——”
“找到你了。”
59.谋反
天鼎二十八年九月,九皇子萧暮归谋反。
宸京城外,乌泱泱的一群士兵聚在城门之下,数不尽的铠甲闪着寒光,远远望去,压迫人心。
萧暮归骑在马上,昔日束发的绸带消失,满头墨发用一个镶玉银冠高高束起,清隽的眉目褪去温和,带着无边的冷清与沉寂,看着城墙上眼阵以待的众人。
萧暮归拔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剑,不慌不忙地用手帕擦拭着剑身。
守着城墙的一个小士兵身子有些颤抖,分明害怕到不行,却还是鼓起勇气朝下喊道:“九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萧暮归手上拭剑的动作一顿,忽地轻笑一声,颇为不屑地反问回去:“本殿想做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城墙上的士兵们瞬间严肃起来,视死如归般地纷纷拿出刀剑。
本来驻在宸京城外的孟小将军消失不见,连带着几万护城军不翼而飞。皇家的禁军数量不多,现在多是留在皇宫里保护陛下目前能抵御萧暮归的,只有城墙之上驻守的数千兵士。
但哪怕是他们全部出动,面对着城下的那一众人,却还是显得格外微不足道。
以卵击石,此战必败。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长看着周围一圈弟兄,带着老茧的手紧攥成拳,对着下方的萧暮归吼道:“您可知谋反是必死的大罪!”
萧暮归挑了下眉,骑在马背上的脊背挺直。
他将手上的手帕丢在地上,手腕一转,带着寒光的剑便指向了城墙上那人,目光森寒,声音寒凉:“呵,我今日,偏生就要犯这个必死的大罪。”
“有何不可?”
城墙上的士兵长阖了阖眸。
不过须臾,他便睁开眼睛,带着最后的赤诚和忠心,也将手上的弓箭对向底下的众人,大吼出声:
“杀!”
“杀!”
“谋逆者不可恕!”
“保护百姓和皇上!”
“杀!”
……
城门口处,传来一片厮杀声。
刀光剑影,铠甲生寒,一声又一声的嘶吼自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投石、弓箭、刀剑搏杀。
城下的叛军众多,一部分人撞着城门,一部分人则是搭了梯子从城下攀爬上去,城墙上的兵士跟他们搏斗着,却因得人数差距悬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敌人的刀下。
鲜血染红了护城河,远方的鸿雁盘旋着哀鸣。
刚刚才冲上去的兵士,没过一会儿就会化作鲜血和残骸,哪怕是如此,他们却仍是一个接一个的迎上去,尸体越堆越高,垒在城墙之下,成了一堵高高的人墙。
没人不想活。
但对一些人而言,总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需要他们去护着。
不过短短三个时辰,城墙上已经没有人了。
最后的一个士兵被戳中腿脚,瘫倒在地。
他却还是握着剑,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想要攻击萧暮归,却连他的马蹄都够不到半分。
归二蹙着眉头下马,一刀划开了他的脖子。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伴着一声不甘的怒吼,最后的一个士兵也死在了城墙之下。
天边坠着一片黑云。
红色的血染紫了城下的土地,远处的黑云飘摇而来,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雨水拍打着萧暮归的面容,他只是看了眼旁边的人墙,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走。”
随着萧暮归一声令下,前方城门大开,里面街上的百姓纷纷逃窜着,几个时辰前还人声鼎沸的玄华街,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雨越下越大,在街上的青石板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
整条街上没了别的声音,只有沉闷的踩水声和雨水拍打在盔甲之上的清脆声响,还有远处街巷里,刚失了父亲的孩子在哀泣。
-
皇宫。
昔日热闹的宫廷里变得死气沉沉。
萧琛坐在高位上,看着嫔妃和一众宫女太监们一个个带着包袱逃跑出宫,心中苍凉。
“陛下。”
苏今还是恭敬地立在萧琛身边,给他倒了盏茶水:“奴才已经安排皇后逃往丞相府了,长公主殿下已经接下了您的旨意,答应会护着娘娘。”
萧琛阖了阖眸,举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发间平白生了几缕银丝,抬眸看向旁边的苏今,声音带着沙哑:“好,我相信皇姐会保护好她的。”
说着,萧琛的手撑在桌上,昔日有神的双目渐渐变得黯淡,苦笑一声道:“不曾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整座宫里,没有跑的人除了皇后,竟也就剩你了。”
“不枉我信任你多年啊……”
苏今立在他身旁,姿态恭敬,轻声笑道:“陛下说笑了。为陛下做事,这是奴才的本分。”
萧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近日以来,他感觉身体愈发疲累。
本想等清辞从南隐州回来,就让他和嘉宁成婚,再把皇位传给他的。但是现在……
萧暮归那个逆子!
他的感觉果真没出错,他这个逆子绝非外表上的那么温和良善、无欲无求。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养出这般多的私兵,现在还敢逼宫谋反,怎么可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萧琛蹙着眉心,不知想到了什么,气血上涌,开始猛咳起来。
苏今见状,赶忙走到他身边,又是顺气又是给他倒茶。
外面正下着雨,黑压压的。
萧琛的唇角已经咳出了血丝,喝了一盏茶水才勉强止住。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进来,整个人浑身湿透,双手颤抖:
“陛下,禁军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全部投降……九皇子……九皇子殿下他已经到……”
还未等他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温润的笑意:“父皇。”
萧琛浑身无力,撑着木椅的扶手半支起身,抬首往前看去,凌厉的眉目虽是失了往日神采,却仍是余威尚存。
穿着银甲的萧暮归自门后出现,右手拿着把染血的利剑,血珠混着雨水,顺着剑身往下滴落。
他的头发湿了一半,额前的发丝沾在面上,唇角笑意温润,眼底却是一片寒意,白面血唇,诡异又割离。
待萧暮归整个人走到殿上,萧琛才发现他的左手上,竟是提着个人头。
是禁军统领的头颅。
萧琛闭上眼,将目光移开:“朕没你这个儿子。”
萧暮归察觉到萧琛的视线,将手上的东西丢在地下,声音温和:“父皇不喜欢吗?”
“他可是父皇的近臣之一,暮归以为父皇看见他会高兴的呢。若是父皇不喜欢,那你说……母后的如何?”
“萧暮归!”
萧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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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下桌子,撑着一口气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后背。
萧琛愣在了原地,猛地吐出一口血。他倒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块黑影,唇上也渐渐发乌。
苏今眼神冰冷,从袖中拿出手帕来擦了擦自己手上沾着的血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琛。
忽地,一道白光闪过,外面惊雷炸响,萧琛看着苏今走向萧暮归,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你。”
“朕就说为何近日来时常体力不支,心口发疼……”
萧琛撑在椅腿上喘气,心口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向苏今:“你……给朕下毒……你是他的人……”
“陛下终于猜到了。”
苏今拍了拍手,脸上戴着的恭敬假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冷的目光:“早在几个月前,奴才就开始给您的茶里下药了。”
“是东熙来的好毒药,无色无味,每日撒些在您的茶水里,太医都查不出来。”
说着,苏今又笑了下,伸手将萧琛身后的匕首拔出,拿手帕擦拭干净:“而这匕首上浸着的,则是另一味毒。改良过的浮生之毒,可以将您体内聚着的毒素一并引出,然后……”
“痛不欲生。”
苏今话音刚落,萧琛便浑身颤抖起来,面色发黑,耳膜渗血。
萧暮归看着,将沾着血水的剑丢在地上,蹲下身来看着萧琛,声音淡淡:“父皇,痛吗?”
“你可知我母妃当年在冷宫时没有药,活活在冷风里病死有多痛?”
“你可知我年幼待在冷宫,食不果腹时,看着你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时有多痛?”
“你可知我为了搏得你的一点喜爱日日装成我不喜欢的样子,却看着你对萧清辞温和以待,却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时我有多痛?!”
“但凡你对我有一点父亲对儿子的爱护,我都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萧暮归声声泣血地控诉着,眼中不甘、愤恨和快意交织着,最终勾起了一抹邪肆的笑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琛苦苦挣扎。
萧琛受不住身上的苦楚,生生疼昏了过去。
萧暮归转过身去,捡起地上的寒剑,对着门外的人冷声吩咐道:“父皇生病了,将父皇带回紫宸殿修养。”
“是,殿下。”
两个士兵扛着萧琛去了紫宸殿。
外面雨声渐歇,乌沉的云却还是留在远处。萧暮归抬头看着天空,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为什么……
他计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可是为何,他的心里却没有几分快意,更多的是……不甘?
他在不甘什么呢?
虽然中间出了些插曲,但他所盼望的一切都实现了不是么?
萧暮归这般想着,忽地想起了什么,唇角重新勾起。
不对,还差一个。
他的沅卿……
萧暮归转身,看着那独属于萧琛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踏了上去。
他坐在高位上,俯视着殿内的一切,双腿交叠,眉目轻扬。
现在,沅卿和萧清辞应该已经联合陈桥解决洛元了。
洛元那个没用的东西,丢了便丢了,总归他现在也不需要南隐州的银子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封锁他谋反的消息,让萧清辞和沅卿回到宸京,然后……
她就是他的了。
60.怪异
南隐州,知州府。
风和日暄,燕飞叶落。
知州府里德一处偏房内,窗户被打开了一半,阳光顺着窗框照进来,温暖和煦。
淡淡的微风吹进来,吹动着苏沅卿的发梢。
苏沅卿感受着眉上的触感,羽睫轻颤,抬头悄悄看向对面的萧清辞。
萧清辞的手骨肉匀称,指节间执着一根螺子黛笔,轻轻沾了下旁边的水,便开始为苏沅卿描眉。
他看着她的柳眉,目光灼灼。
细碎金光落在他的眉眼发间,萧清辞眼眸微垂,柔和的爱意被揉碎在那双噙笑的桃花眸里,似水潋滟。
“好看。”
萧清辞已经放下了黛笔,从桌上拿了个铜镜来,一边伸手戳了下苏沅卿的脸,一边轻笑出声:“我刚刚分明描的是眉,可为何卿卿这脸,也染上颜色了?”
“瞧瞧,连胭脂都用不着了。”
苏沅卿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铜镜。
只见那镜中之人,柳眉轻敛,面泛桃红,恰似桃花灼灼,朝阳明媚。
萧清辞还在戳着她的脸。
苏沅卿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的手拍开,面上红意更甚:“……你一大早便来把青柳赶走,就是为了给我描眉?”
“嗯……也不全是。”
萧清辞双手撑在桌上,向前倾身,擒住她的唇瓣。
不多时,他退下身来,看着苏沅卿嫣红的双唇,扬眉笑道:“还有,为你染口脂。”
萧清辞的手指触上她的唇,轻轻碾了碾:“你最喜欢的——上好的樱红色。”
苏沅卿偏过头去,躲过他的手指,白皙的耳根泛着薄红。
“光天化日的,阿辞你能不能正经点……”
她敛着眸子,小声斥他,萧清辞听着,只是笑着点头,并未接话。
不多时,门口处传来敲门声。
萧肆垂首立在门口处,恭敬唤道:“殿下,陈知州找您。”
萧清辞轻蹙眉心,朝外应了声:“好。”
他站起身来,忽地玩心大起,又戳了下苏沅卿的脸,待惹得她又瞪了他一眼,便笑着对她说道:“卿卿,待会儿我再回来陪你。”
苏沅卿推了下萧清辞,轻声催他:“你快去吧,别耽误正事。”
萧清辞又低头亲了她一下,随即便出了房门,去往主院找陈桥。
苏沅卿偏头看了下铜镜,瞧见自己脸上的羞赧之色,有些恼地伸手把铜镜翻了个面。
她起身走到窗边,靠在窗棂上看向远方,眼中神色低沉。
洛元已经被抓住了,南隐州也开始重建,一切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时间倒回到半月之前。
天边阴云密布,夜深如墨,明月和星辰被掩在阴影之下。
此时正值子时,整个知州府内一片静谧,只有几队侍卫在四处晃悠着巡逻。
萧散和郑安书穿着知州府下人的衣服,躲在暗处打量着外面的侍卫。
待前面的一队侍卫巡逻完离去后,两人便顺着郑安书先前画出的路线,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侍卫看见二人,把腰间的剑抽了出来,指着二人道:“转过身来!”
萧散敛下眸子,身子渐渐下沉,准备拿出靴中藏着的匕首。
就在这时,郑安书拦住了萧散,对他摇了摇头,随即压低声音回道:
“出恭!我们是出来出恭的!”
“出恭?出恭需要两个人一起吗?”
那侍卫拿着剑,冷笑一声:“你们当我是傻子?”
“唉~”
不远处的树上,传来少年的叹息声。
倏忽,一把软剑从那侍卫的喉咙中穿过,瞬间便夺了他的性命。
萧散抬头,颇为无语地问他:“你怎么来了?都说了叫你静养的,你的手拿不了刀剑。”
萧肆从树上跳下来,右手上还缠着细布。
他靠在树干上,左眉一挑,摊手说道:“我在床上躺着没事干,无聊死了,干脆就偷偷过来喽。”
“再说了,我只是右手受伤,左手还能动欸,不耽误事。”
“随便你。反正就算你死在这儿,跟我也没干系。”
萧散白了他一眼,拉着郑安书一起,转身便继续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欸,等等我——”
萧肆从侍卫的脖子里把软剑拔出来,快跑几步跟上二人。
不多时,三人到了知州府的书房附近。
书房门前的侍卫很多,依稀瞧着,比之方才巡逻的能多出三倍。
萧肆的双手扒在墙上,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着前面来回走动着的侍卫。
“欸,萧散,就咱们几个,你确定……”
“能救出陈知州么?”
萧散和郑安书躲在暗处,正在核对着地牢里面的地形,猜想陈桥最有可能被关在哪里。
待听见萧肆的话,他连头也没抬,淡淡地说了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门口处便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个侍卫,不知跟前面的人说了什么,那些人面色大变,纷纷拿着火把和武器朝门口处跑去,只留下几个人看守书房。
“陈知州的旧部到了。”
萧散从靴里拿出匕首,看着书房前的几个侍卫,目光凛凛:“是时候了。”
那一夜,洛元尚在熟睡之中,陈桥的旧部便已经包围了知州府。
待萧散等人带着受伤的陈桥出来后,那些人便冲进了知州府,洛元的侍卫没有准备,再加上人数悬殊,没一会儿就被全数擒住,连带着洛元也都被生擒。
这救人一事,是郑安书和萧清辞计划已久的,本就有十足的把握,倒也没什么值得忧虑的。
但是……
奇就奇怪在,洛元被擒住之后,他的一众手下,乃至他的本家洛家,都没有一丝一毫出来救他的意思,反倒是一个个地全都消失匿迹。
因为没了洛元的阻碍,原先的一众官员看见陈桥出来了,纷纷都表示要继续追随他。
陈桥重新成了知州府的主人。而为了更好地解决灾情一事,萧清辞也带着原先的人一起住在了知州府里面,在这半月里和陈桥一起准备救灾事宜。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这事结束得好像有些太顺了,顺利得……有些怪异。
洛元在南隐州扎根多年,又是萧暮归的同盟,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背后的人将他彻底放弃了,连带着他的势力也尽数收回。但是为什么呢?萧暮归筹谋多年,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放弃了?
他想干什么?
苏沅卿蹙着眉,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轻轻拍了下窗户,对着外面唤道:“萧柳。”
“属下在。”
萧柳瞬间便出现在苏沅卿面前,低着头恭敬道:“郡主可是有事要吩咐属下?”
苏沅卿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拿了信纸和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字。
她拿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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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轻轻吹了吹,待墨水干透后,便拿给青柳,声音沉肃:“把这信传到孟玥那里。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是。”
青柳接过信纸,出门走到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里,对着远处吹了下口哨。
不过须臾,一个信鸽自树上飞下来,稳稳地停在青柳的肩上。
青柳敏锐地抬头看了看。
嗯,没有旁人的气息。
青柳将信鸽放在手上,将信纸卷成筒状,绑在信鸽的后腿处,随即放飞出去。
这信鸽经过训练,只会朝云倾苑的方向飞去。
待青颜拿到了,就会把这信传给殷行,然后趁夜暗中给孟玥送过去。
青柳目光沉沉,看着信鸽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白点消失在天空尽头,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准备回去跟苏沅卿复命。
却未曾瞧见,那远处树旁,转瞬即逝的一片黑色衣角。
-
夜深如墨,明月皎皎。
自从上次苏沅卿答应萧清辞,同意他上床抱着她睡觉之后,这人便乐此不疲,每至亥时前后,便会抱着玉枕来敲她的房门。
一日连着一日,从不间断,甚至愈发得寸进尺起来。
苏沅卿躺在床榻上,对着身后的人无奈地叹了一句:“阿辞,你别抱得这么紧……手也别乱动。”
“我冷……”萧清辞把头埋在苏沅卿的脖颈间,轻轻蹭了蹭,“卿卿又要赶我了,难不成果真如他们说的一样,得到了便会厌……”
“停——”
苏沅卿转过头去,把萧清辞的玉枕从他头下抽出来,放在他的怀里:“今晚你抱着这个睡。”
萧清辞有些愣地看了看怀里微凉的玉枕,又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沅卿,眼尾微坠:“卿卿……”
苏沅卿转过身去,声音淡淡:“不然你就回自己的房里睡去。”
萧清辞瞬间便闭上了眼睛。
他乖乖地抱着自己的枕头,时不时地睁下眼,看着苏沅卿的背影,一点一点朝她那边移动着。
苏沅卿察觉到了,索性站起身来,披着外衣走下床。
萧清辞见状,瞬间便慌张起来,半撑着起身:“卿卿,我不乱动了,你快回来,外面冷!”
“……我只是渴了,倒杯茶喝。”
苏沅卿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
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她一口一口地慢慢抿着,想暂时逃避下现实。
忽地,旁边的窗户晃了一下。
她走到窗边,打开一半窗户,那窗外的信鸽就飞了进来,稳稳地停在了窗棂上,歪头看着苏沅卿。
孟玥的信到了。
苏沅卿把信鸽脚上的密信取了下来,缓缓打开。
【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
苏沅卿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信纸。
上面确实是孟玥的字迹。
难道……
真的是她想多了么?
“卿卿?怎么了?”
萧清辞见苏沅卿站在窗边,赶忙下床来问她。
苏沅卿蹙着眉心,摇了摇头道:“无事。”
她把信鸽放了出去,随即便关上窗户,拉着萧清辞回了床榻上。
不远处的树上,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把玩着手上的信纸。
忽地,他轻笑一声,将它撕成了碎片状,转手扬了出去。
纸片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扬着,映着月光在空中起舞,又被忽来的清风吹散,飘摇着坠落在四面八方。
不过须臾,就不见了踪影。
61.为你
南隐州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重建。
艳阳和微风重新笼罩了这座城池,士兵们扛着石块和泥瓦,在街头巷尾帮百姓修缮着损毁的房屋。
陈桥重新掌握了粮仓,除了开仓放粮外,他和萧清辞还将洛元这些日子里搜刮的银钱全数拿去,从附近州府买了些衣物器具,挨家挨户地分给百姓。
放眼望去,百姓们的脸上重新染起了笑容,他们相互帮忙着重建自己的房屋、开垦因为灾情荒废许久的田地。
街边有个人蹲在屋顶,一边擦汗一边问前面扛着锄头的人:“欸,你去哪儿啊!”
那人掂了掂肩上的锄头,抬头笑道:“我刚从知州那儿领了新的锄头,打算去把荒了的地重新挖挖,把里头的水排出去,好继续种庄稼。”
“你先帮我把地上那些泥瓦递上来呗,等我把屋子修好了,一会儿去帮你一起开田!”
“好啊!”
那人把锄头放下,跑到前面去,爬到木梯上给上面的人递瓦,时不时地还能跟他笑谈几句。
忽地,一双锦靴停到了锄头前,清风霁月的公子弯腰将地上的锄头捡起,轻轻立在了旁边。
正递着瓦片的人瞧见,咧嘴笑了下:“谢谢啊!”
萧清辞穿着一身简单的群青衣袍,头束木簪,阳光映在他的眉眼间,那双冷清的桃花眸泛着浅淡的笑意:“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昔日破败的街上,终是重新染上了烟火气。
大人们在重新修缮房屋,孩童们也终能换上了干净的布衣,重新拿起了自制的小弹弓,追逐着在街头巷尾玩闹。
孩童的笑声穿过了整条街巷,跑动时带起的微风吹动着街边人的裙角。
苏沅卿戴着面具,眉眼弯弯,快步走向萧清辞,揽过了他的手臂:“阿辞。”
“卿卿。”
萧清辞侧首看她,轻笑着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面走去。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
阳光正盛,远处几只燕子低低飞过,忽来的清风带着久违的笑语欢歌,拂动着萧清辞的发梢,直直地落入他的耳中。
萧清辞抬头看着眼前的长街。
他带着人刚来这里时,这里还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不曾想,过了短短数月,这里便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卿卿……”
萧清辞不急不徐地走着,修长的指节微蜷,勾了下苏沅卿的手心,喃喃道:“这灾情,终于过去了。”
“嗯。”
苏沅卿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清凌的杏眼中映着蓝天白云,轻喃出声:“都过去了。”
两人在街上走着,约莫一炷香后,他们在转角的阴凉处瞧见一个茶摊。
这是陈知州派人支起来的,叫每个做活干事的百姓都能来这里喝上一口茶水,浅浅休憩片刻。
茶摊着聚着许多人,大多是靠在墙角,一人捧着一碗茶水,咕咚几下便一饮而尽,抹下嘴便去继续干活。
也有些在这几天里把房屋和田地拾掇得差不多了,尚能停下来坐在长凳上,一边喝茶一边跟周围人笑着谈话。
苏沅卿和萧清辞坐在长凳上,稍稍休憩,打算一会儿便启程回知州府。
不多时,离他们最远的那个木桌,倏忽传来感叹声:“若不是陈知州和太子殿下,我们现在怎么会有这般好日子过?怕是还得蜷在难民所里,别说修整房田了,连饭食都吃不上,便是那陈米熬的稀粥,都是得等上几天才能派上一次!”
坐在他对面的人把茶水喝尽,也跟着叹道:“就是说啊……我先前还以为殿下跟洛元那狗官是一伙的,现在想来,我可真是眼瞎!太子殿下心怀天下,将来必定会成为有一个贤明的君主!”
“对!”
周边有人附和笑道:“既然你这般眼瞎,快些以茶代酒,给太子殿下赔罪!”
“好!”
那人把茶水一饮而尽,周围的人又开始哄闹着叫他去知州府找太子殿下,急得他连连求饶。
苏沅卿坐在长凳上,双手捧着脸,歪头看着萧清辞,眼底笑意弥漫,声音清灵:“阿辞,你好受百姓欢迎啊!”
萧清辞听着身后众人的夸赞,低头轻咳一声,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抬眼看去,苏沅卿正笑着看他,满头青丝就拿了根发带简单挽住,哪怕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举手投足间的明媚娇俏,与幼时一模一样,让他一瞧便会心上震颤。
倏忽,萧清辞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拉过苏沅卿的手,抬头看着她脸上的面具,低声难过道:“这灾情一事,卿卿也有大功劳的。”
“可偏偏……我的手下还有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萧清辞垂眸,在脑海里思索着那该死的叛徒究竟是谁。
先前他叫萧肆去查,可那粮食掉包一事,做得太过隐蔽,将随行的人全都审了一遍,竟是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找不到。
到底是谁……
若不是那个叛徒,卿卿何至于现在还要戴着面具隐藏身份?
苏沅卿提过以她为诱饵引蛇出洞,被萧清辞果断拒绝。
元亭、青柳还有他的人自会尽全力保护她的安全,但他却还是不敢赌。
他不敢……
让她陷入一丝一毫的险境。
苏沅卿瞧出他心绪的低落,轻叹一声。
她靠着桌子,倾身上前,伸出另一只手在萧清辞头顶摸了摸。
萧清辞察觉到苏沅卿的动作,微微偏头,让苏沅卿能摸得更舒服些。
毛茸茸的触感在指尖下蔓延,苏沅卿笑了下,又轻轻抚了抚。
细碎的发丝从萧清辞的木簪下探出来,松散地坠在额前,掩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苏沅卿将手从他头顶移开,转而抬起了他的下巴,看着他眼尾泛着的红意,柔声说道:
“阿辞,我不在乎这个的……”
“可是我在乎!”
萧清辞的声音有些哑,拉着苏沅卿的那只手紧了些许:“他们夸的人里,本该有你的……卿卿你分明也做了很多,如何能让我一个人把功劳全都揽走……”
“不该这样的。”
果然,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般无用。
当年春猎时救不了她,现在竟是连个叛徒都抓不出来。
我就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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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废物。
萧清辞头一次挣开苏沅卿的手,偏头敛着眸子,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微红的眼尾带着几分破碎。
强烈的挫败和沮丧将他整个人笼在了其中。
苏沅卿愣了一下。
她停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下,莹润的指节抚上他的眼尾,将那红色小痣上坠着的泪珠拭去,温和笑道:“阿辞。”
“我来这里,一为复仇,二为你。”
“萧暮归他前世杀了我的爹娘和弟弟,我如今才会不遗余力地破坏他的计划。”
苏沅卿顿了一下:
“但是,你也很重要。”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亲自过来。我早就叫青颜和青柳准备粮食一事,大可派她们或者其他人来此,直接将粮食派出去便可。”
苏沅卿将另一只手从他手上抽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对他说道:“只是因为你,我才会来这里。”
“你比其他一切都重要。我不愿让你像前世一样带着骂名离开,我要你风光霁月,我要你青史留名,我要你带着百姓的尊敬和赞叹光明正大地回京,我要让我的阿辞——”
“终生不染污尘。”
苏沅卿倾身吻上他的眼睑,又蜻蜓点水般地触了下他的薄唇。
淡淡的声音被风吹散,融化在萧清辞的耳畔,叫他眉眼泛红,心尖颤抖。
“我只在乎你。”
-
待苏沅卿和萧清辞走回知州府,已是酉时前后。
天边泛起霞光,金色和橙红夺了半边天幕,落日熔金,晚霞熠熠。
金色的阳光渐渐变得浓烈,泛着隐隐橙黄,透过窗边的缝隙,直直地落在屋里的床榻上。
萧清辞将苏沅卿的面具摘下,目光灼灼,俯身吻住她。
炽热的温度辗转在两人之间,窗边晚霞漫天,却远不及那姑娘,面上红霞的两分娇艳。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的唇瓣有些发麻,轻轻地推了下他,颤声唤道:“阿……阿辞。”
萧清辞顿了下,缓缓抬起头,埋在她的脖颈间。
他的声音喑哑,脑袋在苏沅卿的脖颈间蹭了蹭:“卿卿。”
“我们快点回京好不好?”
“我等不及了,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
“我要娶你。”
萧清辞偏头,看见苏沅卿泛红的耳根和娇艳欲滴的红唇,眼底神色渐沉,忽地伸出手指,在苏沅卿侧脸上摩梭:“卿卿真好看……”
他想把她藏到他的藏卿阁里。
他不想让任何人窥伺她。
可……
卿卿是宸京最明媚的朝花,不该成为被锁在笼中的雀鸟。
哪怕是他,也不能如此。
苏沅卿往旁边挪了挪,侧身与萧清辞四目相对。
她的面上还带着未褪的红霞,红唇轻抿,眉目潋滟:“好。”
“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回宸京吧。”
阳光落在萧清辞的面上,浅淡的红意带着落日最后的余晖,衬得他眉目如画。
苏沅卿伸手抚上他的眉眼,唇角噙笑,声音温柔:
“回宸京,嫁你。”
62.埋伏
林中树木繁茂,清风拂过叶片上坠的露珠,折射着淡淡的光。
初晨的阳光和煦温暖,林下微尘飞扬,细碎金光从枝桠缝隙间穿插而过。
扬起的灰尘跃动在光影间,又被坠下的露珠卷走,落在地上,化作一点深色的尘埃。
林中栈道内,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
萧清辞左手执卷,眉眼低垂。
车行辘辘,窗旁的帘子随着马车的行驶而轻微晃动着。
时不时探出来的一点光亮,落在萧清辞的眉眼上,漆黑的瞳眸染上淡淡的琥珀色,恍然一看,那冷清之人竟也带了些如玉温和。
苏沅卿靠在萧清辞的肩膀上,正安静地小憩。
忽地,她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开口唤道:“阿辞。”
“嗯?”
萧清辞把手上的书卷放下,偏头浅笑:“卿卿,你醒了。”
苏沅卿抬起头来,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
许是睡得久了,她的脸上带了些薄红,清凌的杏眼半眯着,眼中还泛着一点晶莹水花。
她侧首看向萧清辞,伸手理了理他肩上被她睡出来的褶皱,哑着声音问道:“阿辞,现在到哪里了?”
“到冬岷州了。”
萧清辞伸手拭去她眼尾的泪珠,想了想,又柔声回道:“我们现在快到冬岷州和宸京的交界之处了,再有一个时辰,差不多便能看见宸京城门。”
“嗯。”
苏沅卿点点头,偏头看向旁边桌案上放着的那卷书册。
《治国策》?
苏沅卿挑了下眉,轻笑出声:“阿辞,怎么过了这么久,你还是喜欢看这本书?”
当年幼时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萧清辞刚从太傅手下逃出来,便是拿着《治国策》躲在御花园看。
苏沅卿则是跟着萧漱玉一起进宫拜访太后,她却是个待不住的性子,没过一会儿便从慈宁宫里偷溜出来,太后和萧漱玉见了,只是轻笑两声,并未阻拦。
她轻车熟路地甩开随行的宫女和侍卫,蹦跳着跑到了御花园,打算去看她上次在御花园里偷偷种的两株小花。
不曾想,最后花没瞧见,她倒是发现了个仙人一般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穿着一身雪衣,容色清绝。
眉眼间虽是还带着一点稚嫩,却已是有了些少年人的样子,萧清辞端坐在柳下桌前,脊背挺直,垂在石凳旁的衣角被风吹动着。
苏沅卿瞧着,就想起了府里那些侍女传阅的话本上写的:
眉目如画,翩若谪仙,年少便有惊世之貌,百年间无人能出其右。
苏沅卿没活过百年,不知道百年间的人是什么样的。
她只知道,这个小哥哥比她以往看到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像是一下子就掉进她心里了,怎么都移不开眼睛。
这……难道就是话本里说的一见钟情嘛?
苏沅卿蹲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其实不太懂那些话本子上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看那些也只是觉得那上面画的一些小人图很好看。
但是现在,她莫名地感觉……她很喜欢这个小公子。
她想跟他交朋友!
倏忽,苏沅卿激动地跑到小公子面前,先是理了理自己的发饰和衣裙,躲在书后笑着问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萧清辞放下书册,疑惑地抬眼,眉目清冷,却是罕见地戳中了苏沅卿幼小的心脏。
好……好好看!
侧脸好看,正脸更是甩了书院里那些什么小侯爷小将军几条街!
苏沅卿见着萧清辞没回她的话,以为他没听见,便坐在石桌前,托着腮又凑上前去问他:“小哥哥,我是嘉宁郡主苏沅卿,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雪衣小公子红着耳根,却还故作深沉地冷脸道:
“我叫小清……”
思绪回笼,苏沅卿靠在马车壁上,莹润的指节把玩着手上的书册,看着萧清辞,眉眼弯弯:“阿辞怎么不说话了?”
萧清辞摊了摊手,颇为宠溺地笑了下,柔声说道:“因为你第一次见我时,手指摸了这本书。”
“嗯?”
苏沅卿顿了下,脑中继续回忆起来。
啊……是当时阿辞害羞,拿书遮脸的时候啊。
她当时是伸手把他的书扒开来着。
“这是当年的那本书?”
苏沅卿坐直身子,颇为惊奇地来回打量着手上的书卷。
“这书过了十来年了,竟连个边角折痕都没有?”
苏沅卿开始来回翻动着书页,只见那书页泛黄,瞧着确实是有些年头了,且常被主人翻阅。
但边角折痕一个也无,书面平整,定是被人悉心爱护的。
马车很宽,足够一人横躺着。
苏沅卿便拿着书卷侧身,仰头躺在了萧清辞腿上,好奇地翻阅着。
萧清辞见了,只得无奈一笑。
卿卿……
真的看不出他方才的撩拨吗?
罢了。
萧清辞伸手抚上苏沅卿的头,将她额前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
他轻叹一声,随即笑着阖眸,仰头靠在马车壁上,小憩片刻。
-
一个时辰后。
前方的路渐渐开阔,萧肆坐在马车前,斜靠在车门上,单腿曲着放在前面,手上紧紧攥着缰绳。
他偏头看了眼旁边闭目养神的萧散,一口气上不来,伸脚踹了他一下:“萧散你个垃圾,小爷我手上的伤才好你就叫我驾车,你倒好,睡得跟头猪似的!”
萧散被他踹得险些摔下去,一睁眼就给了萧肆一个眼刀:“我累死累活把你救回来,你驾个车怎么了?”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要不把你欠我的命还我?”
萧肆嗫嚅了下,还是嘴硬道:“……又不是我叫你救的。”
“……”
萧散被这蠢货给气笑了。
罢了,眼不见为净。
萧散偏过头去,生怕再看萧肆一眼,自己的脑袋也会跟着一起变蠢。
马车正在一片树林中行驶着,树木掩映下,远方的城门若隐若现,萧散见了,对着马车里面轻声道:“殿下,前面就是宸京了。”
萧清辞睁开眼,伸手掀开一旁的锦帘。
还未等他探头看去,苏沅卿的脑袋便从他的胳膊下探了出来,看向前方城门的方向。
不知为何,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城门,苏沅卿却莫名觉得有些心悸。
那城墙之上,似是乌压压地站着好些人。
原先守城的将士有这般多吗?还是皇帝舅舅叫孟昀在京郊营中又调了些人来?
苏沅卿眉心微蹙。
随着马车渐渐行进,苏沅卿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朝她看来,像是被鹰皋锁定了的猎物,那目光一路跟随着她,让她极为不舒服。
萧清辞见状,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轻声问道:“卿卿,怎么了?”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
苏沅卿抬头,盯着城门的方向,那道视线却忽而消失了。
马车从护城河的桥上驶过,那城墙上站着的士兵,面目也渐渐明晰起来。
苏沅卿和萧清辞对视了一眼。
那城墙上的守将,好像……全都是些陌生面孔。
萧清辞目光一凛,对着马车前面喊道:“萧肆,快掉头!”
“啊?哦……是,殿下。”萧肆愣了下,随即拉直缰绳,想着先把马停下来。
不曾想,就在马车停顿的这一瞬间,城门忽地洞开一线。
乌泱泱的士兵从城门后涌了出来,将马车和后面的一队侍卫尽数包围,渐渐地往里逼近。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往马车的方向靠拢着。
不多时,侍卫们聚在马车四周,已经被一队士兵逼得退无可退。
苏沅卿借着车帘的缝隙瞧着外面的场景。
敌我人数悬殊,情况极为不妙。
忽地,苏沅卿看见那些士兵们的刀剑上,都刻着同样的暗纹。
萧暮归。
他竟然……
现在这般情况,看来他是已经开始谋反,把整个宸京控制住了。
怎么会这么早……
她分明记得,他这个时候应当还没有这个打算才对。
是她失算了。
苏沅卿阖了阖眸,随即起身,掀开车帘便准备下马车。
“卿卿!”萧清辞伸手抓住她,看着她的目光惊恐,眉心紧蹙,声音害怕得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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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卿安抚般地拍了拍萧清辞的手,对他笑了下。
倏忽,苏沅卿往前倾身,在萧清辞放松下来的时候,抬手按在他的睡穴上。
“!卿……”
萧清辞还未来得及用内力封住穴位,便被苏沅卿按了个正着,他的眼皮瞬间坠了下去,手上却还是不甘心地紧攥着她的衣袖:
“别……走……危险……”
苏沅卿垂着眸子,将他的指节一个一个掰开。
她掀开帘子,看见萧散和萧肆二人面色凝重,便对他们说道:“待会儿我先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们把所有的侍卫集中到后面,我会暗示元亭和青柳帮你们一起打开一个缺口。”
“萧清辞现在昏在里面,你们一会儿把他从马车里带出来,从缺口里面跑出去!一定要快!不要管后面的事!”
萧散蹙眉,正想拒绝:“可是郡主你……”
“我无事。”
苏沅卿看着前面黑压压的士兵,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萧暮归他……暂时不会伤我。”
说着,苏沅卿对着侍卫中间乔装过的二人使了个眼色。
她走下马车,冷笑一声,对着前面唤道:“萧暮归,出来吧。”
“呵。”
萧暮归从城墙后走了出来,身上的素衣换成了绣着蟒纹的雪青锦袍,再不复昔日的温润伪装,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唇角噙着的笑意带着丝缕邪性:
“沅卿,我等你许久了。”
苏沅卿没心思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放了阿辞,我跟你走。”
“好啊——”
萧暮归笑着挑了下眉,向苏沅卿伸出手去:“沅卿,过来。”
“你过来,我就让他们走。”
苏沅卿垂着眸子,缓缓走向了萧暮归。
就在他眉开眼笑之际,她从袖中掏出一根簪子,抵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信你。”
萧暮归眼底的笑意凝滞,摊开双手,将脖子往她的簪子下送了送:“沅卿,你不信我是对的。”
“你和萧清辞,我一个都不会放走。”
“他压着我多年,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而你……”
萧暮归轻笑一声,带着薄茧的手指触上她的簪子,缓缓摩挲着:
“可是要当我的宸王妃呢。”
宸王妃!
苏沅卿看着萧暮归,眼底惊颤,握着簪子的手有些不稳,划开了萧暮归的脖颈,流下了点点鲜血。
四处的士兵见状,纷纷将手中的剑对准她。
萧散等人见士兵们的方向转变,迅速将马车里的萧清辞带出,和侍卫们一起对着后方的一个点猛攻。
那些士兵没有料到他们会逃跑,躲闪不及,包围圈很快就被他们打开一个缺口。
萧暮归见状,眼中泛着厉色,吼出声来:“追!”
“你敢!”
苏沅卿手上的簪子又往下压了压,萧暮归感觉到脖颈上的刺痛,唇角噙笑,低头对着她道:“沅卿,你真以为……我怕这个吗?”
萧暮归将脖子往簪子上又送了送,声音温和,又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若是能死在你手下,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他们……恐怕今日就得命丧于此了。”
苏沅卿看着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而将簪子抵到自己的脖子上:“放他走。”
“不然我就再死在你面前一次。”
萧暮归的面色微变,往前走了两步。
见苏沅卿后退几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萧暮归的眼底晦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
“呵。”
“放他们走!”
苏沅卿一边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看着萧散他们渐行渐远。
倏忽,她感觉自己浑身发软,眼前一片模糊。
她转头看向萧暮归,咬了咬牙道:“你……在自己身上抹毒……”
还未说完,苏沅卿眼前一黑,瞬间便倒了下去。
萧暮归及时蹲下身去,把苏沅卿接住。
他抚着她的眉眼,眼底泛着怀念之色,声音温润:“沅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啊……”
“可是,你在我手上,他怎么会不来救你呢?”
“你,我要。”
“萧清辞的命,我也要。”
63.囚笼1
朱墙金瓦,飞檐玉柱。
皇宫内的一处偏殿内,阳光从半开的窗户中泄出来,落在殿内的一处雕花大床上。
床上的帐幔朱红,上好的云锦将整个床榻掩住,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几缕清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外层的帐幔被风吹得轻晃,像是翻着红浪,上面闪着流光。
细长的指节从帐幔中伸出,拂开了飘晃的红绸。
苏沅卿半撑着身体,从缝隙里探出头,抬首打量着四周。
这殿里的摆件坠饰皆是品相不凡,想来,应该是在皇宫里面。
苏沅卿的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掀开身上的被子,忽地冷笑一声。
只见那床尾处延着一根金链,一圈一圈地坠在地上,而后向上延展,扣在她的莹白的脚腕上,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巧的金铃。
苏沅卿的身上还是穿着昨日的那身锦裙,头上发饰尽落,满头青丝披散,仰靠在床头看着脚腕间的金链。
金链微凉,那脚上扣着的地方却是包裹着一层绸布,倒也没什么感觉。
只是轻微晃动之间,那上头的金铃,会一下接一下地响起,像是在招引着什么似的。
苏沅卿起身下床。
她的绣鞋不见了,只能赤脚踩在地面上。
殿内铺着柔软的动物皮毛,苏沅卿的脚刚触在上面,忽地双腿一软,跌到地上,脚腕上的金铃猛地响动了数下。
怎么回事?
苏沅卿伸手揪住旁边的红绸,颤抖着起身,重新坐在床榻上。
软筋散么?
苏沅卿垂着眸子,看了看自己的双脚,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还能动。
分量应该不多,只是让她双腿发软,不能逃跑罢了。
寝殿内大门紧闭,外头隐约有两个影子,瞧着像是守门的士兵。
不多时,门前两人行了一礼,恭敬唤道:“宸王殿下。”
“沅卿醒了么?”
温润的声音自门口处响起,苏沅卿听见,蹙了蹙眉。
“回殿下,王妃她醒了。”
萧暮归闻言,眼底泛起笑意,缓缓推开了门。
苏沅卿坐在床榻上,双脚悬空,唇色微白,左边脚腕上的金链垂在地上,上面的金铃被风吹得响了下。
她的目光冷冽厌恶,却丝毫不掩她的倾城之貌。
瞧着,就像是囚在笼中的华贵雀鸟。
萧暮归穿着墨袍金冠,刚刚下朝而来。
他将萧琛囚于宫内,叫苏今写了份诏书,封他为宸王,并威胁萧琛在上面盖上了玉玺。
自此,皇上称病,宸王摄政。
宸京众人自有不满之人,但终是被压了下去,毕竟整个宸京都布着宸王的眼线,便是丞相和长公主也都被他囚在府上,派了数队士兵轮番巡逻。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乏一些正义之士,在朝上站出来指责他罔顾人伦。
萧暮归只是笑着,坐在高位上,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
然后,一剑刺穿了他们的喉咙。
萧暮归的身上还带着大殿上沾染的血腥气,他顿了顿脚步,站在离床榻三尺远的地方,轻声唤她:
“沅卿。”
“昨夜……睡得可还舒服?”
“萧暮归。”
苏沅卿厌恶地蹙了蹙眉,抬头看他:“你休要说些莫须有的东西。”
萧暮归摊了摊手,坐在一旁窗边的桌前。
他单手撑在玄木桌上,侧眸看着她,笑得温和:“沅卿这般说,可是好生伤我的心。”
“为了你睡得好些,我可是特意去丞相府把你原先的被褥拿来了呢。”
什么!
苏沅卿方才刚醒,目光被脚腕上的金链吸引,不曾关注床榻的被褥。
如今一看……
“你去了丞相府?”
苏沅卿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顾不上双脚的酸软,站起身来冲向他:“你把我的爹娘和弟弟怎么了!”
苏沅卿还未走两步,便又跌到了地上。
萧暮归起身将她抱起,重新放回了床榻上,手指勾起她脚腕上的金链把玩,俯身轻笑道:“沅卿,我不会动他们。”
“但前提是,你在我身边。”
“哦?”
苏沅卿冷笑,闻到萧暮归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有些反胃地别开头:“你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此番将我虏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爹娘成为你的拥趸,助你堂而皇之地登上高位么?”
“呵。”
萧暮归起身,颇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上挑的眼尾染着无辜之色:“沅卿,你很了解我,但也不够了解我。”
“若说真的要以你为要挟,那我大可像前世一样,直接将你锁在牢中,不是更有效吗?”
萧暮归走回到桌前,倒了盏茶水,一边轻抿着饮茶,一边从袖中掏出那根她抵在他脖子上的白玉桃花簪,指节把玩着。
苏沅卿瞧见那簪子,目光一冷。
“还给我。”
“好啊。”
萧暮归转头对她笑了下,伸手过去,就在苏沅卿颤着双脚下地,走来够它的时候,修长的指节轻转,将那簪子卡在两根手指间,“咔嚓”一声折断。
他的手指打开,碎成两半的簪子应声而落:“啊,一不小心就碎了呢。”
“你!”
苏沅卿看着他,目光冷冽:“你把我拐来,到底想要什么。”
萧暮归笑着,手指蜷着在桌上轻敲,声音温润,眼中神色却带着些疯狂:“我要你。”
“我要你忘记萧清辞,做我的妻子,就像前世一样。”
“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宸王妃。”
“你疯了?”
苏沅卿敛眸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簪子,冷声道:“你既是记起了前世的事情,就该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想跟你扯上任何干系。”
“今生今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是能跟你生死相随,我倒也无所谓。”
萧暮归摊着手,眉尾轻挑,像是不论她说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苏沅卿拉着床边的红绸稳定身子,缓缓蹲下捡起落在地上的两半簪子,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拼凑在一起。
散开的发丝垂在她的身侧,苏沅卿抬头,冷着眸子道了句:“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年贪玩跑到冷宫,救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呵,狼心狗肺。”
萧暮归双腿交叠,仰靠在椅背上,温润的假面消失,忽地邪笑出声,抬眸看着她:“是你把我从冷宫里救出来的,是你把我从囚笼里拉出来的……”
“分明萧清辞当年对你那般冷淡,凭什么,你的视线却只停留在他身上!”
“父皇这般,你也这般,萧清辞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萧暮归说着,眼眶瞬间便红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瞧着诡异至极:“你们既然这般在乎他,那我便非要在你们面前——”
“杀了他。”
萧暮归将桌上的茶盏摔到地上,随即便拂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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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下脚步,似是调整了下自己的心绪,又戴上了那张温和假面,回头对她笑道:“沅卿,待会儿我会叫宫女给你送吃食和衣裙来。”
“我先去处理些政事,午膳时再来陪你。”
说罢,高大的殿门又被牢牢关上。
旁边窗户大开。
苏沅卿坐在地上,身后床榻上的红绸飘扬,顺滑的绸缎拂在她的面上,眼尾的一滴泪水坠落,滴在那根断掉的簪子上,碎成一朵绽开的泪花。
不行,得做点什么。
苏沅卿扯着红绸,强撑着酸软的双腿,起身又坐在床榻上。
她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金链,轻轻扯了扯。
上面的金铃忽地响起,门外的士兵听见,瞬间正色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握住腰间别着的剑柄。
一旦她想跑,他们便会立刻冲过来,将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苏沅卿眸光渐沉。
这金链看着细,却极为坚韧,上面还带着金铃,凭着萧暮归的细心程度,怕是暗中还有不少人瞧着她。一旦她有异动,怕是连路都没走几步,萧暮归就得到消息了。
更何况,他还给她下了软筋散。
不出意外,萧暮归定会以她作为诱饵,来威胁阿辞过来救她。
可她现在连出都出不去……
要如何拦他到这险境里来呢?
苏沅卿想着,不远处的殿门忽地打开。
几个宫女垂首敛眸,小心地迈步进来,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她们的手上都举着一个玉制托盘。
有人端着洗漱的铜盆,有人端着吃食,有人则是端着新做的锦裙和首饰进来。
苏沅卿没有抬眼,以为不过是萧暮归的故献殷勤,本不想理会。
端着锦裙和钗环的那个宫女俯身在她身旁,将托盘放在她的身侧,指尖若有若无地戳碰了下苏沅卿的衣裙。
“郡主,这是殿下特地给您在宫外的聚宝阁采买的锦裙和首饰。”
“宫中宝物甚多,殿下说,待您同意嫁他之后,便会带您去库里挑您喜欢的。”
苏沅卿听到熟悉的声音,目光愣了下。
她抬起头来,瞧见的却是一个不甚眼熟的宫女,就在她疑惑之际,她看见那个宫女对她眨了下眼睛。
是孟玥啊。
她的易容术只教过几个人,依稀记得,殷行也是一个。
应该是先前殷行为了让她多一个底牌,悄悄教给她的,瞧这炉火纯青的程度,怕是已经学了许久了。
苏沅卿了然地勾了下唇,随即便把身侧的东西全都拂在地面上。
托盘和钗环首饰纷纷散落在地,碎裂的钗环混在一起,碰撞着发出嘈杂的声响。
苏沅卿敛眸,对着旁边的宫女冷声道:“这都是些什么粗劣东西?”
“你们就拿这个给本郡主用吗?!”
她将手上的白玉桃花簪摔在了地上的一堆钗环里,侧首睨了下旁边的孟玥,对着她假意吼道:“把萧暮归给我找过来!”
“他跟他哥哥相比,果真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郡主息怒!”
四周的宫女纷纷跪地,孟玥藏在一旁,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碎簪子,将苏沅卿的那根桃花簪藏在了自己的袖中。
郡主一般只会叫太子殿下“阿辞”。
那声哥哥,是说给她听的。
簪子由她送出去,代表郡主无事,叫他不必忧心。
而那声哥哥,是叫殿下去找她的哥哥——孟昀。
64.囚笼2
“沅卿?”
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动静,方才离开的萧暮归忽地去而复返。
他推开门,头上因为跑动而落出来了些碎发,遮住小半眉眼。萧暮归抬头看她,脚步应声而落:“可是她们惹你不开心了?”
苏沅卿听见萧暮归的声音,莹润的指节蜷在身后,心上了然。
果然,他派了人在这殿内四周监视她。
一旦她有丝毫风吹草动,都会有人禀告给他。
风过窗棂,红绸翻飞,苏沅卿半撑着身子仰靠在床榻上,地上是散落的锦裙和钗环。
她的手上把玩着一根金钗,抬眸看向萧暮归,将簪子往他身上一丢,冷笑道:“拿聚宝阁里过时的钗环来赠予我,这就是你的诚意?”
萧暮归伸手接住金钗,挑眉笑了下:“沅卿不喜欢?”
他的手指摩挲着簪身,走近两步,到床榻上坐下,抬眸望了眼周围的一圈宫女,轻声道:“东西是她们带来的,既是让你生气了,我把她们都杀了可好?”
萧暮归说着,门口的两个侍卫拔出刀剑,面无表情地指向殿内。
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宫女们纷纷跪地,颤着声音道:“殿下饶命!”
“啧。”
苏沅卿坐在床榻上,被红绸和金链囚住,有些虚弱地咳了两声,目光淡淡:“你休要把事情都推到别人身上。”
“阿辞送我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所有铺子里最为新颖精巧的款式。”
说着,苏沅卿的眼底似是生了些厌恶,瞥向萧暮归的眼神冰冷:“果然,你与阿辞相比,连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沅卿。”
萧暮归唇角噙笑,弯腰下去,手指勾住悬在半空中的金链,往自己这边一拉。
苏沅卿躲闪不及,力气也使不上,只得硬生生地被他拉过去。
萧暮归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倾身凑近她,笑意温和,眼底却是一边寒凉:“沅卿,你明知道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的。”
阿辞啊……
好生亲昵的称呼。
似是到前世的最后一刻,她都是一直称他为“殿下”。
萧暮归的手指带着薄茧,捻弄着苏沅卿细嫩的下巴,带起些微的刺痛。
她眉心微蹙,转过头去想要避开萧暮归的动作,又被他伸手拉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敛着眸子,长睫掩住眼底的脆弱,不抱任何希望,却还是罕见地颤抖出声:“沅卿,叫我一声暮归可好?”
苏沅卿伸手推他,发现怎么都推不动,便侧首在他耳边,冷笑一声道:“你做梦。”
萧暮归的动作瞬间僵住。
苏沅卿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果然。
她永远都只会对萧清辞心生怜惜。
早该知道的不是么?便是当年她从冷宫里救他,也不过是因为那双和萧清辞相似的眉眼罢了。
“沅卿……”
萧暮归轻叹一声,垂眸看着手上的金链,声音淡淡,就叫人听不出情绪:“你为何总要对我如此恶言相向呢?”
“你对我下了软筋散,叫我离了这床榻,不出三步便会失力倒地。”
苏沅卿伸手指了下放在桌上的饭食,又看了眼满地的钗环衣裙,忽地笑出声来:“如此,你却连一个侍从都不给我,叫我一人如何在床榻上用膳更衣?像废人一样求人帮我吗?”
“还是,你想让我求你?”
“我……”
萧暮归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手上动作一顿。
他将苏沅卿囚在这里,不让旁人近她的身,一是为了不让她逃跑,二是——
让她长久地待在这里,一切的事情都由他决定,连穿衣吃饭都要寻求他的帮助,虽是最开始时她会拒绝,但她别无他法,终会渐渐接受他。
到那时,他兴许就能得到她了。
一个听话的、完美的、由他掌控的苏沅卿。
他要将她置于他的囚笼,永生不得逃脱,一切都由他掌握。
她的笑容,永远只能为他绽放。
萧暮归的眸光暗了暗,勾着金链的手指蜷紧。
但是,当下最为紧要的,是安抚好她。
萧暮归仰起头,露出一个温和良善的微笑。
他将手上的金链放下,眉目含情,声音温润:“怎么会呢?沅卿说笑了。”
“是我忙糊涂了,倒是忘了要紧事情。”
萧暮归的目光在一旁的宫女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最边上的那个不起眼的宫女身上。
宫女们听出了萧暮归待苏沅卿的不同寻常,现在郡主既是说要侍从,那殿下为了尽快安抚,想来会在她们中先挑选一个。
一些机灵的宫女趁机抬头,调整着自己的姿态,只是被萧暮归淡淡看了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唯独站在最边上的那个宫女,畏畏缩缩,只是低着头站在一边,眉眼低垂,胆小又怯懦。
不错,这个好。
沅卿聪慧,定会想办法逃跑。此人瞧着胆小怯懦,定没有胆子帮沅卿做事,若是做了,随便拷打一下便也出来了。
胆小怯懦者最易把控,因为他们常常本分,不会去冒险去做任何涉险之事,更何况是要命的大事。
而这种人,通常都有着最大的软肋——惜命。
如此,他也好暗中收买,将她收作自己用来监视……哦不,照顾沅卿的亲随。
萧暮归抬手,指向最边上的那个宫女,对苏沅卿轻笑道:“沅卿,便把她暂时指给你当侍从可好?若是你还有喜欢的,便跟我说,我都给你。”
苏沅卿抬眸看向萧暮归,待瞧见他眼底胸有成竹的神色,思索了片刻,蹙着眉勉强应道:
“好啊。”
她眼睛的余光瞥向站在边上的孟玥,躲过萧暮归的视线,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
虽然凭着萧暮归的敏锐,或许没多久便会发现端倪……
但她的计划,只需要孟玥在她身边几日便可以了。
“那便就这样吧。”
萧暮归伸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苏沅卿盖住,声音温和:“沅卿,你若是有喜欢的东西便告诉她,叫她出去采买便可,不必生气伤了自己的身体。你现在身体虚弱,还是多休息下吧。”
“至于用膳和更衣……若是你想,我也可以帮你。”
苏沅卿抬眼,对他淡淡吐出一字:
“滚。”
“好。”
萧暮归倒也不恼,只是轻笑着起身,将她揽到怀里强行抱了下:“有事便叫人来叫我,我一直在。”
说罢,萧暮归便转身离开了寝殿。
现在已至秋时,时不时吹来一阵秋风,裹着枯叶坠落在地,带来淡淡的凉意。
苏今站在门口等他,待他出来,便迎了上去,将披风披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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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跟着他一起在宫道上走着。
苏今垂眸跟在他的身侧,冷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的面色苍白,忽地启唇问身旁的萧暮归:“殿下,您既是已经叫王妃抓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将她……”
苏今的话说了一半,但萧暮归已经知晓了他的意思。
他侧眸看了他一眼,唇上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我当然可以对她用强,但那样的话,她的心便会一直属于萧清辞。”
“我要她的心。”
远处一片枯叶飘来,萧暮归伸手接住,目光看向远方:“我要让萧清辞,输得彻彻底底。”
-
冬岷州,一处隐秘宅院内。
“放开我,我要去救卿卿!”
萧清辞被萧散和萧肆拉着,千里迢迢做任务的萧凌也回来了,跪在地上垂首不语。
“殿下恕罪,我们实在不能放您去做傻事。”
萧凌蹙着眉,抬头看向眉眼赤红的萧清辞,轻叹一声道:“九皇子已经在派兵搜寻整个宸京了,咱们现在连宸京都进不去……”
“那你们就让卿卿在萧暮归手下受苦吗?!”
萧清辞被萧散和萧肆拉着,又被元亭点穴封了内力,只能挣扎着看向元亭:“卿卿在皇宫里被囚禁,你就在这里看着?”
元亭靠在墙上,整个人忽地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郡主给我和青柳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保护殿下。”
“我们不能让您平白涉险。请殿下您清醒一点,不要让郡主的苦心付之东流。”
萧清辞顿住脚步,阖了阖眸子,压下眼底的愤怒。
他重新睁开眼,眼中红意渐消,垂眸看着底下的二人,声音冷清:“放开。”
一边抱着一个腿的萧散和萧肆对视一眼,一齐松开了手。
萧暮归转身坐在椅上,曲指敲着木桌,看向窗外宸京的方向,紧蹙眉心。
怎么办?
现在卿卿被萧暮归囚在皇宫里,父皇也被萧暮归下毒……
忽地,萧清辞低头,看向腰间挂着的一个腰牌。
那是父皇在他出发去南隐州之前给他的。
说是若见到阻碍救灾之人,可凭此令,先斩后奏。
萧清辞伸手取下那块腰牌,将腰牌和象征自己身份的玉佩同时丢给萧凌。
阳光映在他的眉眼间,濯濯冷清:“萧凌,拿去找冬岷州知州,叫他过来。”
萧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有些惊愕地抬头:“殿下!您是要……”
冬岷州是最靠近宸京的一州,是其他州府往来宸京的必经之路。
冬岷州与周边其他三州,并称关要四州,建着诸多驿站和行宫,为保证往来安全,四州交界处,驻有重兵。
萧清辞点了点头,倒了盏茶水饮尽,对着萧凌道:“去做便是。”
“是。”
萧凌带着腰牌和玉佩离开,萧清辞则是看着站在对面的萧散和萧肆,目光沉沉。
宸京城外驻扎的孟昀带着八万将士不翼而飞。
想来是和萧暮归达成了协议,背叛了父皇。
唯今之计,只得以清君侧之名,将关要四州的兵马暂时召来,直入宸京。
思及此,萧清辞启唇,正想对萧散和萧肆说些什么。
忽地,青柳自外面走来,对着萧清辞行了一礼,恭敬道:“殿下。”
“郡主的幕僚殷行,在外求见殿下。”
65.囚笼3
萧清辞坐在椅上,抬眸看向青柳,冷清声音里染了些焦急:
“唤他进来。”
卿卿的幕僚?
可是卿卿有什么消息要传给他?
思及此,萧清辞修长的指节蜷得紧了些,眉心微蹙,半是疑虑半是慌乱地看着门口。
门口处,阳光散落。
青柳带着殷行进了府邸,他穿着一身浅青衣袍,银冠束发。整个人脊背挺直,身姿颀长,状似青竹模样,半垂着头踏进屋内。
殷行恭敬垂眸,对着萧清辞弯腰行礼:“殷行见过殿下。”
说罢,他抬头瞧了眼萧清辞,眉目清隽,眼底闪过一丝沉色,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外边日头正盛,几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萧清辞的侧脸,皎皎如玉,恍若谪仙。
他见殷行半天不言,察觉到他有顾虑,便对着屋内的几人说道:“萧散、萧肆,你们跟着萧凌一起去知州府。青柳、元亭,你们先出去片刻。”
“是。”
几人恭敬应道,转身走出屋外,顺带把门也关了个严实。
屋内只剩下二人。
萧清辞转身将窗户关严,伸手又倒了盏茶水,手上把玩着茶盏,抬头看向殷行:“先生,坐吧。现在已无旁人,有话直说便是。”
“多谢殿下。”
殷行行了个君子礼,便走到萧清辞对面坐下。
他往外望了眼,窗户上倒映着树影,随着清风晃动,枝尖坠着的树叶飘摇而坠,在阳光中明灭。
殷行蹙了蹙眉。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罢了,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殷行拢了拢自己的衣袖,也给自己倒了盏茶水。
他抿着盏中清茶,并未言语,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和两段碎裂的簪子。
这簪子……
萧清辞伸手拿起那两段簪子,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白玉桃花。
不错,确实是他亲手雕来送给卿卿的那根。
簪子断成了两截,瞧着,应是用内力硬生生掰断的。
是萧暮归干的。
但卿卿既是能传东西出来,想来是已经在他的眼底下有了可信的帮手。
萧清辞低头,长睫掩下眼底的神色,声音里带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还好吗?”
“孟……郡主的亲信已经与郡主取得联系,郡主目前情况尚可。”
殷行想了下,终是没有说出孟玥的名字。
据孟玥先前探得,殿下身边应当是有个萧暮归的细作,且……埋藏极深。
小心为妙。
殷行将信往萧清辞的方向递了递,压低声音道:“宸京现在人人自危,独有几处势力尚未受到影响……”
“郡主派来送信的人说,郡主叫殿下不必忧心,若是有重要变故,她会想办法把消息传到相思引所来之地,再由我们几个送来。”
相思引所来之地?
萧清辞垂首,手指触上腰间的香囊,轻轻捻弄着里面的蓝月珠。
聚宝阁……
“孤知晓了。”
萧清辞打开那封信,认真瞧了起来。
【孟昀可信,尚未叛皇,是假意合作,实则周旋摸底,待摸清萧暮归全部势力后将其诛尽。阿辞可联系他商议,但要记得避开耳目,可叫殷行相帮】
【我与皇帝舅舅都被囚在皇宫里,孟昀派人暗中照顾皇帝舅舅,阿辞不必忧心。我会想办法帮孟昀找出萧暮归破绽,若是萧暮归以我威胁你,勿要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我们内外夹击以制敌】
孟昀并未背叛父皇?
是在等萧暮归把势力全数收拢回宸京,将他包围一网打尽?
可这字迹……
虽是秀丽,但却不是卿卿的。
萧清辞抬头,看向殷行。
殷行已经将茶水饮了大半,发觉萧清辞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郡主被萧暮归下了软筋散,无法长久使力。且萧暮归对郡主监视甚严,殿内无纸墨,此信是由郡主口述,交由亲随暗中代笔的。”
殷行将信取回,撕成细小的纸片,直到再也拼凑不起来,将纸片放在茶盏里将字迹模糊,这才打开窗户丢了出去。
“殿下。”
殷行重新关上窗户,对着萧清辞礼貌地笑了下,取下发间的银簪,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出了宸京的简略地图。水迹消散前,簪尖触上一点,声音清润:
“应郡主之令,在下先为您分析下宸京现在的局势。”
-
皇宫。
红绸飘荡,金铃作响。
苏沅卿被孟玥扶着坐到了椅上。
她脚腕上的金链很长,足够她在寝殿内随意走动。每次走动时,金链和铃铛总会碰撞着,发出细碎声响。
苏沅卿坐在椅上,有些厌恶地看了眼脚腕间的金链,随即便把目光移到窗外。
放眼望去,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慢悠悠地往前飘,遮住了大半太阳。
不多时,一阵清风吹过,阳光顺着飘走的云彩缝隙间泄出,落在苏沅卿伸出的手上。
景是美景。
可那窗外美景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苏沅卿收回视线,敛下眸子,看着桌上变幻的光影,眉心微蹙。
她现在……倒真是成了个笼中雀了。
孟玥站在她身后为她挽发,手指在青丝中来回穿梭。
她的目光在苏沅卿的发间和铜镜中游移,模样怯懦,却又小心翼翼地赞叹出声:“郡主真是美极了!若让殿下瞧见,定会欢喜。”
苏沅卿回头睨了她一眼,声音淡淡:“别跟我提他。”
“为何啊?”
孟玥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一边拿着旁边的钗环给苏沅卿簪上,一边苦心劝道:“郡主,您瞧瞧,这寝殿里的摆件,还有殿下为您找来的锦裙和钗环,都是上等之物。”
“自殿下获封宸王以来,便也只对郡主如此了,旁的姑娘连瞧都不瞧呢!殿下这般英武,唯独钟情郡主,不知让宸京多少贵女神伤……”
孟玥说着,俯身为苏沅卿整理衣裙,挡住窗外人的视线。
她的声音压低,附在她耳上快速说了句:
“信和簪子已经送到殷行手上,郡主放心。”
苏沅卿勾了勾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忽地,她抬眸瞧见门外多了个黑影,脸上的神色瞬间便敛了下去,眸光冰冷地看向孟玥,冷笑一声道:“既是如此,那边让他去找宸京那些对他言听计从的贵女!将我囚在这里作何?”
苏沅卿的语气还是那般厌恶,但在旁人听来,像是莫名地带了些醋意。
门外,萧暮归站在台阶前,薄唇缓缓勾起。
果然,叫这个宫女留在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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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身边是个不错的决定。
让沅卿知道我待她如何不同,让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和其他人比较,一旦她接受这个地位,便是接受我的开始。
或许沅卿没意识到,但她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他了。
接受他给予的一切,接受他给予的特别,接受他带给她的……超越其他所有人的宠爱。
萧暮归推开门,温润的声音伴着脚步而落:“沅卿。”
“你怎么又……”
苏沅卿蹙眉往门口看去,倏忽目光一顿。
只见萧暮归一身雪衣,头束银冠,笑容温和,立在门口看着她。
再加上那双与萧清辞五分相像的眉眼,这一身装束,竟是硬生生地将他变得与萧清辞有六七分相像。举手投足之间,也有几分霁月之姿。
但是……
地上残玉,如何与天上皓月相比?
苏沅卿只是恍惚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清醒。
杏眸中的神色微愣,藏在袖下的指节却是紧紧攥住裙摆,不过须臾,便生了好些褶皱出来。
他竟然敢扮成阿辞的样子!
萧暮归瞧见苏沅卿微愣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愈发潋滟,恍然之间,与萧清辞更为相似。
他走上前去,坐在苏沅卿对面,抬头瞥了孟玥一眼。
孟玥见状,颇为识趣般地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萧暮归收回视线,带着薄茧的手指触上苏沅卿的发丝,温润的眉眼染着淡淡的喜悦,启唇赞叹出声:“沅卿今日真美。”
苏沅卿闻言,像是突然回过了神,偏头躲过他的手,声音冰冷:“谁准你……扮成他的样子的?”
“你不喜欢么?”
萧暮归执起她藏在袖中的柔荑,让她的指尖触上他的眉眼,目光灼灼,调笑般地说道:“如此,可有像他三分?”
“如此,你可否……也能喜欢我三分?”
最后一句话,萧暮归说的声音极小,似是落寞,又像在祈求。
他抬眼撞进苏沅卿的双眸,那双明亮的杏眼,也曾对他笑得明媚肆意。
萧暮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倾身想要吻上那双眉眼。
苏沅卿躲开了。
萧暮归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下,很快便松开了手,垂眸敛下眼底的……
悲伤?难过?落寞?
萧暮归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词句,但是好像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底的酸涩。
在没看见她之前,他自认为轻而易举便能将她掌握在股掌之中。
可是……她跟他之前追求的所有东西,好像都不一样。
他迫切地想得到她,不惜让自己扮作最讨厌的人的样子,只为了让她看见他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眷恋和在意。
他以为他想让她喜欢他,他以为他想用她报复萧清辞,他以为他想要她独一无二的依赖和眷恋,就像是笼中的雀鸟一样。
但是,他好像又只是想……
让她能看一看他而已。
又酸又涩的苦楚自心底蔓延至眼底,带着淡淡的泪意自眼底滑落,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让苏沅卿看了都有些惊愕。
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明明暗中吩咐孟玥,说些莫须有的话来让她知道他的好,想要以此掌控她,现在又突然做出一副卑微的样子……
他脑子坏掉了吗?
66.囚笼4
苏沅卿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
便是萧暮归自己,好像也探不出心底的那些异样从何而来,又如何消解。
不甘吗?不甘于自己什么都被萧清辞压一头。
难过吗?难过于自己不管如何伪装,都比不上那人的半分清风霁月,都换不来所愿之人的一眼回眸。
还是……
因为从当年初见时,心底就悄然藏下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欢。
萧暮归抬眸瞧她,眸中染着泪意。
窗外白云飘走,阳关倾泻,清俊眉眼映着细碎金光,眼尾垂泪,恍然一瞧,像极了萧清辞。
苏沅卿下意识地蜷了下指节,想拭去那眼尾坠着的泪珠,却又忽地反应过来,终是没有伸出手去。
萧暮归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偏头,用袖子遮住眉眼,长指拭净眼中泪水,轻笑一声道:
“让沅卿见笑了。”
“近些日子政事有些繁杂,我有些心绪不宁。”
苏沅卿蹙着眉心,开口欲言:“若不是因为你,政事……”
还未等她说完,门口处倏忽传来敲门声,随即响起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殿下,孟小将军求见。”
这声音……
苏今?
他不是皇帝舅舅的近臣吗?
萧暮归回头瞥向苏今,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他轻叹一声,伸手将苏沅卿抱起,走到床榻边轻轻放下,声音温和:“沅卿,我待会儿再回来陪你用膳。”
“不必。”
苏沅卿避开他的手,往旁边躲了躲,敛着双眸,声音淡淡:“我不想看见你。”
萧暮归并未回话,只是笑了下。
“沅卿,你好好休息吧。”
他将被子给她盖好,随即便起身走出寝殿,与苏今一起去往紫宸殿见孟昀。
苏沅卿抬眸瞧去。
萧暮归走在前面,苏今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地抬首跟他说些什么。
瞧那副熟稔样子,绝非是半路叛逃。
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在前世的这个时候,苏今分明还是宫内的近侍而已,并无其他异常。
苏沅卿蹙着眉,思索着以往种种。
她在脑海里回想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忽地灵光一闪,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模糊人影。
是当年春猎……
那个给受伤的萧暮归喂药的小太监啊。
倒是她先入为主了,以为活过一世,便能通晓所有事情。
却不曾想,事情早在许久之前,便已初见蹊跷。
苏今升迁、南隐州灾情提前、还有直到她前世死时,都未曾看到的谋反……
她是知晓萧暮归在暗地里豢养私兵的。
但她见他迟迟未有动作,便以为他是在等南隐州的钱粮来壮大势力,实则根基不稳,想着与阿辞回京之后再慢慢找出他的破绽。但就目前而言,他其实早已暗中筹谋,南隐州之事,只是前世时他为了正统继位的踏板。
是她过于自信,筹谋不够谨慎。
若非如此,她现在也不会被囚在此处。
苏沅卿想着,脑袋又昏沉起来。
软筋散的药效,又开始了……
萧暮归知晓她不会乖乖服药,便把软筋散掺在她的饭食茶水里。
若她想活下去,便必须得吃饭喝水。如此一来,她受药力所控,终日都是精神萎靡,不止使不上力,还贪暖嗜睡,一日里有大半日脑袋都是昏沉的。
得想个办法,不能终日昏沉下去。
她还要去找线索,她的阿辞还在外面等她。
苏沅卿半撑着身体,靠在床头,眉目恹恹。
孟玥进来,先是把门窗关好,便匆匆走到苏沅卿身边,半跪在床榻前,担忧问道:“郡主,可是那软筋散又起效了?”
“嗯。”
苏沅卿点了点头,孟玥见状,蹙着眉心,忽地又说道:“不若让属下之后暗中调换饭食?这样郡主也不用再受此苦楚。”
“不可。”
苏沅卿偏头,看向孟玥易容过后的脸,指节攥紧被褥,轻叹道:“你现在的身份,还是萧暮归的‘眼线’。上次那场戏一次便够了,萧暮归谨慎,耳目众多,若是你以这个身份频繁调换,恐被他发觉身份。”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不能让他发觉你是我的人。”
“不过……”
苏沅卿伸手,在孟玥易容过后的脸上碰了碰,唇角轻勾:“‘眼线’不能暴露,但‘孟玥’在萧暮归看来,就是个依附于他的落魄庶女。”
“当依附的人被抢走,那突然跑来质问我,甚至一时情绪难控对我出手,也是合理的吧。”
孟玥微愣,有些惊愕地看着苏沅卿。
自从萧暮归囚禁郡主之后,大多的人手都被他派来监视郡主。因得先前她没有什么反抗,似是让萧暮归放松了警惕,安排在自己的身边的人被撤走了。
如若不然,她也没机会能易容到郡主身边来。
“郡主的意思是,叫我来做一场戏?”
孟玥压着声音,有些犹疑地问她。
苏沅卿弯眸,床榻边的红绸与她的发丝交缠,拂过莹白的面颊。
她启唇,淡淡出声:“嗯,一场——苦肉戏。”
“要是我受伤了,他估计也无暇顾及囚禁之事了。”
“而你……也是时候联络下你哥哥了。”
-
殿门自里头缓缓打开。
孟玥端着一个托盘,垂着头出来,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移了下,给她让路,冷不防地问了句:“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她有些怯怯地转身,压低声音,举着托盘对着两人道:“郡主吩咐我把这些钗环分给伺候她的宫女们,我正要拿去给管这些的嬷嬷。现在郡主正在休息,可否请二位大人不要让旁人进去打扰郡主?”
两人对视一眼,对着孟玥点了点头,声音冷肃地吐出一字:
“好。”
“多谢二位大人。”
孟玥敛眸行了一礼,随即便垂首往宫女房走去。
待走了一段距离,估摸着后面的人瞧不见她了,她便抬头打量了下四周,在前面的廊道里转了方向。
萧暮归把控朝政,将亲信全都放到了皇宫里面。
连带着她,因为要用来掣肘哥哥,便也随便找了个偏殿安置。
孟玥在廊道里转了几圈,躲着来往的人,回到了自己的偏殿。
她被安置的偏殿自是跟郡主的无法相比,自萧暮归谋反之后,像是把她忘却了一般,就把她圈在这殿内养着,倒也许久没来瞧她了。
这倒方便了她。
孟玥推开门,将面上的易容褪去,重新换上了锦裙。
她抬头想了想。
为了显得更加气势汹汹,她在发间簪上金钗,又化了个明艳点的妆容,与往常的素净模样大相径庭。
嗯,完美。
不多时,苏沅卿的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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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口,便多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
两个侍卫见她来了,有些疑惑地瞧了眼。
她怎么来了?
念及是孟小将军的妹妹,殿下也吩咐过对她尊敬些,两人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弯腰唤道:“孟小姐。”
“您有何要事?”
孟玥站在殿门前,莞尔一笑,对着侍卫说道:“郡主名满宸京,孟玥早闻盛名。听说郡主被殿下请来这里,特来拜见。”
虽说是对着两个侍卫说的,但孟玥的声音有些大,毫无温和恭敬之意,像是故意要传到殿内让苏沅卿听到似的。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有些戒备地往门前凑近了些,蹙眉回她:
“孟小姐,王妃现在正在休息。”
“若是要拜见,您可以先问下殿下,我们不敢擅作决定放您进去。”
孟玥听了,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伸手指着两人,目光不屑,冷声道:“暮归忙于政事,这等小事岂能去麻烦他?!”
“当初在九皇子府时,暮归可是亲口说会迎娶我当九皇子妃的,你们胆敢拦我!”
孟玥抬头,看着面前这偌大的寝殿,冷哼一声,随即便抬脚踏上石阶。
两个侍卫蹙眉走近,伸出胳膊挡在她的身前,沉肃的声音里带着些微警告:“孟小姐,请您不要无理取闹打扰王妃休息。”
“呵,王妃?”
“一没聘二没娶,囚在这里连自由都没有,算什么王妃?不过是暮归一时兴起的玩物!”
孟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躺在床榻上的苏沅卿似是被吵醒了,轻咳一声,脚腕间的金铃发出声响。
“是何人?”
苏沅卿的声音有些微哑,两个侍卫正要回话,却被孟玥抢先一步:“肃国公府孟玥,求见郡主!”
“孟小姐,您再这样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侍卫手紧握着剑柄,做出一副要拔剑的模样,孟玥也不甘示弱,在殿门口与他们僵持着。
忽地,殿内传来苏沅卿有些淡淡的低声:“让她进来。”
两个侍卫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殿下曾令,若是他不在,除了帮她逃跑之外,王妃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必须遵守。
“……是。”
他们对着不远处的藏着的暗卫们使了个眼色,随即便退开到两旁,放孟玥进殿。
殿门被孟玥猛地推开。
她踏步走了进去,气势汹汹地打量着殿内四周,越看目光便越是嫉妒。
“我跟暮归两情相悦,陪着他这般久,你却是个已经跟了太子,被他捡回来的……凭什么你比我住的要好这么多!”
孟玥说着,走到桌旁坐下,看见苏沅卿脚腕间的金链,冷笑一声:“嘉宁郡主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被暮归当成玩物囚在这里?”
苏沅卿半撑起身,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是他的玩物。”
她的发饰被褪了下去,青丝披散,一双清凌杏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唯独那张脸,仍是绝色倾城,明媚无双。
苏沅卿对她悄然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示意她可以开始行动了。
孟玥了然,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手势。
“你就是拿这张脸勾引的暮归吗?”
孟玥看着她,笑得有些疯魔,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打碎,双指捻住一块碎片,起身走向她,喃喃道:
“是不是只要你这张脸毁了……他就不会再喜欢你,就能再看看我了?”
67.囚笼5
紫宸殿。
萧暮归刚送走孟昀,此时正端坐在案前。
他敛着眸子,右手执笔,在案前批阅着奏折,模样认真。
几缕阳光顺着窗棂落了进来,在案上投着长影。
殿门处忽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暮归动作一顿,蹙着眉心朝前看去:“苏今,为何如此焦急?”
苏今立在殿内,对着萧暮归行了一礼,赶忙应道:“殿下。”
“王妃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孟小姐去找王妃了。”
“孟玥?”
萧暮归放下手上的笔,有些疑惑地问他:“她找沅卿作何?”
“孟小姐她——”
苏今犹疑了下,垂首说得磕绊:“她……似乎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像是去找王妃麻烦了……在殿旁的暗卫似是听见了她们在争执,什么玩物、毁掉……好像还有茶盏碎裂的声音……”
还未等苏今说完,他便感觉身前投下一片阴影,耳畔传来萧暮归带着愤怒的沉声:
“你说什么!”
萧暮归站起身来,此时正逆着阳光立在案前,上面的奏折被他的动作尽数拂落在地。长长的黑影投在苏今前方,带着慑人的压迫感,叫他不敢动弹。
萧暮归拂袖走到苏今面前,出声斥道:“为何不早些禀告本王!”
“殿下……殿下方才在跟孟小将军谈事情……”
萧暮归不耐烦地挥了下袖子,打断了苏今的话:“等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偏头睨了苏今一眼,随即便匆匆往殿外走去。
雪衣的衣角在空中翻飞着,卷起一阵清风,不过须臾,萧暮归便消失在了殿门处。
苏今回过神来,也赶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萧暮归和苏今出现在苏沅卿的寝殿门口。
“啊!”
一声虚弱又痛苦的喊声自殿内传来,萧暮归心上一紧,快步走上前去,将殿门猛地推开。
殿门“砰”地一声打开,阳光像水流一般泄入室内。
萧暮归逆光立着,温和的面容掩在阴影之下,却遮不住眼底的惊愕和慌张。
入目之中,遍地狼藉。
孟玥垂着头站在一旁,手上还拿着一块正滴着血的瓷片,柔弱的面庞上染着血迹,愣愣地看着萧暮归:“暮……暮归,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慌张地把手上的瓷片藏在身后,往旁边挪了下,试图把身后的苏沅卿遮住。
“滚开!”
萧暮归快步上前,把孟玥一把拉开,看着地上躺着的苏沅卿,目光寸寸碎裂。
金链从床榻延伸到地上,苏沅卿倒在地上,雪白的脖颈上划着一道长长的血痕,险些划到她的脸上。
她双手撑在地上,面色苍白,畏缩着想要往后退,却使不上力气,硬生生地倒在地上。
“沅……沅卿。”
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蔓延出来,将苏沅卿的衣裙染红大片,触目惊心。
萧暮归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颤着声音说道:“我……我带你去找太医!”
苏沅卿的伤势不轻,不可再耽误下去。
萧暮归红着眼眶,猛地站起身来,结果还未走两步,便被苏沅卿脚腕间的金链绊住了脚。
萧暮归垂眸看向苏沅卿脚腕间的金链。
那金链在空中绷得笔直,牢牢的将苏沅卿禁锢在这殿内,叫她半分都逃脱不得。
这是他精心度算过的长度,正好够她在殿内行走。
本是为了防她逃跑,可现在……
萧暮归将视线移向苏沅卿苍白的面庞。
她脖颈间的伤口还在流血,额上沁着细汗,眉心紧蹙,已然晕厥过去。
若不是这份禁锢,她今日也不会受伤。
沅卿的身手最是灵活,若非被软筋散和这金链所困,她不至于连孟玥都躲不过。
萧暮归阖了阖眸,声音沉痛地喃喃道:“是我的错……”
他将手放在苏沅卿的脚腕上,指节攥住金链,用内力硬生生地将那禁锢折断。
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金铃和金链同时坠落在地。
萧暮归抱着苏沅卿抬步离开,冰冷的目光瞥过旁边瑟瑟发抖的孟玥,启唇令道:“把她压下去,关到天牢里。”
“暮归!”
孟玥手上的瓷片应声落地,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跪在地上,抱着萧暮归的腿祈求道:“暮归我错了,暮归你别这么对我,我爱你啊暮归……”
萧暮归一脚将孟玥踹开,抱着苏沅卿大步离开,丝毫没有理会身后孟玥的哭喊。
孟玥看着远去的背影,整个人伤心欲绝,跪在地上的身形不稳,眼睛被泪水糊着,险些栽倒下去。
苏今走到孟玥面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轻叹一声道:
“孟小姐,你不该对王妃动手的。”
再怎么样,她都是孟小将军的妹妹。
殿下为了掣肘孟小将军,虽说不会给她太多恩宠,但只要她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殿下都会容忍。
偏偏这次,她伤了苏沅卿……
苏今摸不准殿下现在的心思。
罢了,先把她带到天牢里再说。
苏今抬眸,回头对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把她带到天牢里,待我问过殿下后,再行处置。”
“是。”
两个侍卫上前将孟玥带走,一路往天牢方向走去。
一路上孟玥不停挣扎,被二人用布把嘴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不远处,一个英朗的少年人倚在廊道里的红柱上,目光沉沉,往前面看去。
孟昀穿着一身雪青锦袍,本是在和手下人交代着事情,忽地听见有人的哭喊声,便不约而同地顿了顿。
那声音……
像极了妹妹。
孟昀看着两个侍卫带着一个姑娘远去,虽是看不清正脸,但瞧那背影,与他的妹妹孟玥极其相似。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底闪过一丝激动。
他们去的方向——是天牢?
不论那人是不是孟玥,他都要去看看。
思及此,孟昀对着心腹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悄悄跟了上去。
待到了天牢里面,两个侍卫冷着脸,把已经挣扎得力竭的孟玥丢了进去,随即吩咐狱卒好生看管,先别动用私刑。
狱卒连连点头称是,待两个侍卫走后,便把牢门关好,一边锁门一边喃喃道:“不过就是一个柔弱小姐,能生起什么风浪?竟是被直接丢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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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天牢里……”
狱卒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躺在干草堆里的孟玥睁开眼,把嘴里塞着的布取下,又恢复了原先的一副淡然模样。
忽地,似是想起了苏沅卿的伤势,她捻了捻手指,有些担忧地蹙着眉。
不知郡主现在怎样了……
方才二人在殿内做戏时,她本想直接给郡主轻轻划一下,再在身上弄点淤青,这样便可达到苦肉计的效果。
却不曾想,郡主为了让萧暮归更加相信,竟是硬生生地拿瓷片在自己的脖颈上……
想起苏沅卿浑身染血的样子,孟玥有些担忧地看向牢房外,轻声咳了两下。
她方才被萧暮归狠踹了一脚,又被两个侍卫丢在牢房里,胸口和身上都传来阵阵的痛楚,喉间隐隐泛着些腥甜。
有些痛。
不过还能忍,她当年在国公府时,受的伤哪一次不比这个重。
就在她坐在干草上暗暗给自己点穴止痛时,远处倏忽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四周站着的狱卒警惕地往前看去,几个石子从暗处袭来,击中了他们的睡穴。不过须臾,这狱中的人便昏沉下去,尽数栽倒在地上。
一个黑影从暗处跳出来,待瞧见孟玥,整个人似是都愣在了原地。
“谁?”
孟玥扶着墙,颤着身子起身,蹙眉对着前面的人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阿玥。”
熟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孟玥眸光一闪,手上的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天牢里头,一片漆黑。
远处的一个小窗透过几缕清风进来,四周烛火飘动,那隐在暗处的人往前走了几步,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眶。
“阿玥……”
孟昀走上前去,看着眼前孟玥愈发明晰的面庞,声音微哑:“哥哥终于……看到你了。”
-
与此同时,太医院。
太医院虽是设在宫内,常是宫内贵人传唤去诊,但也常常有进宫而来的世家贵族,时不时地会来这里诊脉瞧瞧,再开些汤药回去服。
因得常有贵人来此诊脉,太医院内常备有些临时的床榻,以供贵人休憩。
此时,苏沅卿躺在榻上,四周围满了太医。
止血的止血,煎药的煎药,旁边还站着一个沉着面色的宸王殿下。
萧暮归看着苏沅卿依旧苍白的面色,拉过一边的易正,温润的眉眼染上郁色,冷声问他:
“沅卿如何了?何时才能醒来?”
易正对萧暮归近些日子在朝堂上的雷霆手段略有耳闻。
但凡有说话不合他心意的,全都被斩尽了,以至于宸京上下,几乎人人自危,生怕惹了这尊笑面虎。
现在冷不防地听见他满是不悦的声音,易正整个人冷汗直冒,只得一边擦汗一边颤声答道:“郡主……郡主她的血已经止住了。”
“但是郡主流血过多,身上又中有软筋散,经脉不通,这才……”
易正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暮归拂袖打断。
他坐在榻边,伸手握住苏沅卿微凉的手,看着易正的眼神愈发冰冷:“你只需要告诉本王,她什么时候能醒。”
“其他的,我不管。”
68.囚笼6
酉时三刻,太医院。
窗外日渐西沉,天边染上一层红霞。
清风渐起,吹动落叶纷飞,染着橙黄的余晖裹着落叶,斜斜飞进窗棂,落在那榻上的姑娘身上。
苏沅卿阖眸昏在榻上,唇色苍白,近乎透明的面颊上染着一层霞光。
莹白脖颈上的伤口已然被包扎过,血被止住,却还是时不时地渗出一点血丝,洇透包扎的雪白细布。
萧暮归坐在榻上,大手裹住她微凉的柔荑,眉眼微垂。
阳光映在他的眼底,漆黑的瞳仁染上三分琥珀光泽,淡淡的忧伤凝在眼底,带着自责与愧疚。
“沅卿……”
萧暮归靠在榻旁的柜子上,伸手抚平苏沅卿微蹙的眉心,声音温和:“易正他们分明说你酉时前后会醒的……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带着薄茧的指腹触上苏沅卿的眉心,苏沅卿下意识地躲了下。
她的额前沁着细汗,有些不安地攥紧被褥,分明双眸紧阖,尚未清醒,却还是害怕地喃喃出声:
“不要……不要这么对我……我不是他的玩物……”
“痛,我好痛……”
萧暮归的指节停在空中。
他转而触上苏沅卿脖颈间包扎的细布,长睫轻颤,敛下眼底的挣扎,良久才缓缓轻叹出声:
“是我错了,我不会再囚着你了。”
“只要你不跑,我随你怎样都行。”
萧暮归抚着那块染血的细布,时不时碰上苏沅卿的面颊,他颇为眷恋地蜷了蜷指节,自顾自地说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看看我呢。”
“沅卿啊,萧清辞他也没有那么爱你。”
萧暮归沉着双眸,低头握住她的手,将那柔荑缓缓覆上他的侧脸:“你看,过了这么久他都没来救你,你在他心底的分量不过如此。哪怕是我放出你被囚的消息,他也没有动作。”
“你看看我吧……”
“我现在不比他差的,你若是想,我可以扮成他的样子,日日陪在你身侧。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
萧暮归说着,双眸有些悲伤地敛着,在这无人之处,留下独一份的脆弱。
看看我吧。
哪怕是因为那双像他自小最讨厌的人的双眸,哪怕是以替身的身份。
萧暮归阖着双眸,挺直的脊背弯下,投下一片阴影。
在阴影掩盖中,无人瞧见,苏沅卿的羽睫忽地轻颤了下。
萧暮归就这般坐在榻上等着她醒来,直到落日消散在天边,直到明月爬上枝头。
榻前有一个屏风,将榻中光景遮得严实。
太医们聚在外面煎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萧暮归听到又开始发怒。
时不时地,也会有人好奇地瞧过去,不过须臾便被人转过头来,冷声斥道:“殿下现在心情不佳,你可别撞到刀口上!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噢噢……”
那人连连点头,忽地瞧见门前投下一片阴影,不多时,便想起了敲门声。
他赶忙跑过去开门,便瞧见苏今沉着面色,一改以往的沉稳样子,快步走向萧暮归。
苏今对着萧暮归行了一礼,颤着声音道:“殿下,天牢失火了……”
萧暮归蹙眉瞧过去,眼尾的微红还未消散,便又染上郁色,不解问他:
“失火便去救火!这点事情都要本王教你吗?”
“殿下,孟小姐在天牢里。”
苏今垂首顿了下,有些犹疑,终是咬牙说了出来:“孟小将军不知为何经过天牢,恰巧看见那里面抬出来的尸体,有一具……戴着孟小姐的玉镯。”
苏今想起孟昀在天牢前的疯魔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孟昀此时正提着剑杀往紫宸殿,吵嚷着要见萧暮归,甚至把剑横在苏今的脖子上,满脸杀气,强逼着他找萧暮归过去。
苏今抬眸看向萧暮归,终是斟酌了下词句:
“孟小将军……大怒,吵着要见殿下。”
倒确实是个麻烦事。
萧暮归并不在乎孟玥是死是活,毕竟他对她也并无感情,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但这个棋子,恰巧死在另一个棋子面前,这倒有些费事了。
他现在还需要孟昀手下的兵马威慑宸京,暂时还不能撕破脸,确实得他出面搪塞过去。
萧暮归轻叹一声,放下苏沅卿的手,帮她盖好被子后起身。
他走到苏今跟前,声音淡淡:“孟昀在哪?”
“孟小将军在紫宸殿等殿下。”
萧暮归点了点头,侧首在苏今耳旁吩咐了两句:“叫归二模仿孟玥的字迹再写封信来,就写:‘我现在在冬岷州游玩,待回来时便来找哥哥''。”
“叫他写时注意语气,再去孟玥寝殿里随便找个香囊之类的物什来,切莫被孟昀发现端倪。”
萧暮归吩咐完,苏今恭敬地道了声“是”,便匆匆离开了太医院。
萧暮归身边的暗卫皆会模仿字迹,其中尤为归一和归二模仿得最像。
还有潜伏在萧清辞身边那人,他也是叫他暗中模仿字迹偷梁换柱,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放松警惕,乖乖步入他的局中。
先前萧暮归曾叫归二模仿孟玥的字迹,写信给孟昀来报平安。
如今,倒是可以用这个暂时拖一下孟昀。待会儿他去解释时,就说死的是个婢女,先前偷了孟玥的玉镯,被打入天牢后不愿交代,不曾想竟是突然失火,把她烧死后倒是被他看见了。
思及此,萧暮归回头又深深地看了眼苏沅卿。
见她仍是蹙眉躺在榻上,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萧暮归这才敛下眸子,对着不远处的太医们冷声吩咐了几句,随即便拂袖离开了此地。
就在太医院的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苏沅卿睁开双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躺在榻上又装了会儿。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苏沅卿轻咳出声,捂着自己的脖颈,哑着声音道:“这是哪里……”
“郡主醒了?”
易正听到苏沅卿的声音,赶忙从屏风后探出头来。
见她半撑着身子坐在榻上,那小老头瞬间便面露惊恐,胡子都跟着一起发颤,拿着块手帕就冲过去:
“郡主欸,您现在可不能做大动作!小心伤口!”
易正将手帕放在她的腕间,蹙着眉头把脉。
待把出的脉象渐趋有力,他才长呼出一口气,对着苏沅卿笑道:“郡主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就是先前失血过多,后面得静养,不能……”
还未等易正说完,苏沅卿就打断了他,声音有气无力,却还是弯眸回他:
“易太医,我想回寝殿了。”
“郡主,您现在气血不足,若是贸然让您回去,若是您晕倒在半路上,微臣担不起这个责啊。”
易正说得有些惶恐,苏沅卿见了,轻笑一声道:“那可否劳烦你去浮华殿……把我的贴身宫女找来?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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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殿离太医院不远,叫她把我扶回去,不会出事的。”
“微臣遵令。”
易正对她行了一礼,便出门去往浮华殿的方向。
不多时,乔装过的孟玥踉跄着出现在门口,待瞧见苏沅卿,便双眸含泪地冲过去:
“郡主……郡主您身上可还有不适?都是奴的错,若是奴没有离开,便不会叫孟小姐伤到您了!”
“无事。”
苏沅卿半倚在榻上,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柔和:“扶我回寝殿吧,总不能在这里待到天明。”
孟玥抬眸,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微不可察地对她眨了下眼睛,随即便颤着声音应道:
“是。”
-
夜色清寒,明月高悬。
宫内廊道处,曲折回环。
孟玥搀扶着苏沅卿走着,时不时吹来一阵晚风,带了簌簌凉意,惹得苏沅卿不自觉地发颤。
孟玥瞧见,赶忙将带来的披风展开,轻轻披在苏沅卿肩上。
皎洁月光顺着墙檐斜落,映在苏沅卿的面上,给她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添了三分虚弱。
单薄的肩膀被笼在宽大的披风下,苏沅卿侧眸看向孟玥,轻声问她:“你这脱壳之计,可把尾巴都扫干净了?”
孟玥垂眸,恭敬应道:“哥哥派他藏在皇宫里的心腹都处理干净了,郡主放心。”
“那便好。”
苏沅卿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着。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苏沅卿的体力不支,身上渐渐沁出了些细汗。
此时已然深秋,晚风吹得落叶纷飞,时不时的两缕穿过披风,吹到苏沅卿有些汗湿的衣裙上,霎时便泛起一阵凉意。
先前日子里,苏沅卿都被萧暮归囚在浮华殿内,不曾被放出来过。
殿内有地龙,萧暮归也不怕她着凉,每次给她送的都是些款式好看、绣工精巧的锦裙,独独没有考虑过保暖。
这冷不防地一出来,倒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凉意。
苏沅卿垂首,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莹白的指尖被风吹得微红,连带着露在外面的鼻尖和耳根,都冻得发红颤抖。
待走到一处隐蔽宫殿附近,孟玥忽地顿住脚步,拉着苏沅卿躲在墙后。
只见那殿前站着五六个守卫,四周还有着一队侍卫巡逻。
领头的那人似是察觉到什么,鹰皋般地目光往她们这边望了眼。待发现这边并无异常,他便蹙眉别开了视线,带着人接着巡逻。
天边坠来一朵黑云,飘摇着将月亮遮住了大半。
苏沅卿和孟玥藏在墙后,掩在暗处打量着往来的守卫。倏忽,苏沅卿沉着眸光,问向孟玥:“这里便是萧暮归囚着皇帝舅舅的地方?”
“嗯,哥哥跟我说的便是这里。”
孟玥颔首,拉着苏沅卿蹲到墙后一块稍亮的地方,在地上随便捡了根树枝比划着。恍然之间,苏沅卿觉得,像是看见了殷行。
“郡主。”
孟玥在地上画出了个地图,树枝点上一处,眸光认真。
黑云往前飘走,月光自缝隙间流泻出来,映在她清凌的眼底,像是成竹在胸,跟殷行一样的运筹帷幄:“哥哥在天牢里给我简单说了下里面的路线。”
孟玥手上的树枝在地上滑动,垂眸分析着图上各处的地点,低声对她说道:
“他跟我说,这处殿内有他的人。我们只需要躲过守卫,在这后门绕进去,便可看到接应我们的人。”
69.囚笼7
夜深如墨,月华如练。
殿内漆黑一片,层叠的帐幔遮在榻前,浅淡月光被挡在外头,独有边上燃着的三两蜡烛,晃动着发出昏黄的光。
萧琛躺在榻上,四肢被锁链禁锢住。
他面色苍白,近乎晕厥在榻上,忽来的剧痛让他止不住地颤抖。往日英武的模样消散,鬓角白发丛生,恍然一瞧,像是老了十几岁般。
“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萧琛咳出了一口血,身上的痛楚才渐渐歇了下去。
他清醒过来,半掀眼帘,看着面前密不透风的帐幔和缠着四肢的,喃喃道:“倒也……就这点本事罢了。”
与此同时,苏沅卿和孟玥躲过侍卫们的巡逻,绕到后门处进来。
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垂着头,带着她们往寝殿方向走去,步履匆匆,声音恭敬:“郡主,小姐,皇上现在被宸王锁在寝殿内,身中奇毒,将军暗中寻了许多解毒的药来,都是毫无用处。”
“症状如何?”
苏沅卿沉着面色,忽地想起什么,问他道:“可是每过几个时辰便会毒发一次,毒发时宛如剜心蚀骨,周身颤抖,过半个时辰就会恢复如常?”
“郡主怎知?”
那男子有些惊异地停下脚步,回头瞧了眼苏沅卿,蹙眉叹道:
“陛下现在就是这般模样,每过三个时辰便毒发一次,约莫半个时辰后会好些。不知为何,前些日子陛下清醒时还能多说上些话,但现在总是浑浑噩噩的,脑中不甚清明,只会在无人之时喃喃几句。”
迎着月光,苏沅卿摊开手心,看着上面留下的一点细微疤痕。
这是先前萧暮归给她下毒那日,她用簪子划破绑在手腕上的红绸时,不小心划在手心上的。
那毒……
虚浮三辰,忍痛余生——名唤浮生。
现在想来,皇帝舅舅中的应当也是此毒。
每过三个时辰发作一次,痛如剜心蚀骨,耗损生机,醒来如大梦一场,浑浑噩噩。
苏沅卿先前中毒时间不长,她尚且能保持头脑清明,设计逃出去。
但看皇帝舅舅现在的状况,怕是萧暮归暗中加了下药的分量……浮生已经渐渐侵蚀了他的心智,若是再晚些时候,恐怕连意识都会消散殆尽。
她身上中的毒是陌上解的,但是他现在早已和君慕一起回了东熙。
依稀记得,青颜先前是跟着陌上一起配药的,应当也知道解毒的药方。
思及此,苏沅卿侧身,对着旁边的孟玥轻声耳语了几句:
“待明日,你试试能不能传消息出去给殷行,看他能否联系上青颜。”
“若是能联系到,叫她写一份浮生的解毒药方传来给孟小将军。如是不能……便叫殷行把消息传给阿辞,他会想办法拿到药方的。”
“是。”
孟玥颔首,附在苏沅卿耳边道了声:“郡主,那前面便是寝殿了。”
苏沅卿抬眸瞧去。
他们现在在宫内的廊道上,曲折回环中,根根红柱立在眼前,将不远处的那座寝殿遮住了大半。
露出的小半寝殿掩在黑暗下,四周了无人迹,独有枯树两株立在前面,乌鸦踩在枝干上哑声鸣叫,瞧着颇为诡异和压抑。
领路的那人继续带着二人往前走,待走到寝殿前不远处,他忽地顿住脚步,拉着她们躲在红柱后面。
只见那空旷寝殿旁,走出一队带着剑的侍卫。
他们沉着目光,绕着寝殿来回瞧了一圈,发现并无异常后,才拿着剑继续去别的地方巡逻。
“呼——”
男子长呼出一口气,带着二人走到寝殿前,一边从袖中拿出钥匙开锁,一边低声说道:“宸王自认为陛下插翅难飞,没有暗中派人监视陛下,但是有侍卫在附近轮班巡逻,约莫半个时辰一次。”
说着,他推开门,侧首看向渐行渐远的那队侍卫,低声叹道:
“郡主,小姐,奴得先走了。”
“奴跑出来太久,若是被人发现,恐会连累你们。”
“嗯。”
苏沅卿点了点头,清凌的杏眸染上月色,沉着冷清:“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我和孟玥两人足够了。”
孟玥留在外面探查侍卫们的动向。
苏沅卿抬脚踏入殿中,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瞬间便从前面飘来,萦绕在她的鼻尖。
她回头把门关好,随即缓缓朝里面走去。
那层叠的帷幔后,一道带着厉色的声音响起:“是谁!”
苏沅卿顿在原地,她垂眸掀开帷幔,蹲在榻前轻声道:“皇帝舅舅,我是嘉宁。”
“嘉宁?你……”
萧琛侧首来瞧她,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忽地,他面上一僵,神色由惊愕转向茫然:
“你……是谁?”
果然。
中毒已深,脑中只能清明片刻。若是再放任不管,便是心神俱毁,不辨人言。
苏沅卿往前挪了些,认真地瞧着萧琛,又道了一句:“皇帝舅舅,我是嘉宁。”
萧琛茫然地看过来,目光呆滞:“嘉宁是谁?”
苏沅卿蹙眉,试图从他的眼底再找到一分的清明,却终是无功而返。
怎么办?
皇帝舅舅现在认不得她……
苏沅卿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倏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尝试般地又问他:“皇帝舅舅,可还记得清辞?”
“清辞……”
萧琛的眼睛亮了起来,喃喃道:“我的儿子,清辞……”
“他……萧暮归……快跑……”
萧琛说得断断续续,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亮色消失,眉心紧紧蹙起。
待他再睁眼时,脑海又恢复了短暂的清明,有些愣地看向苏沅卿。
苏沅卿瞧见萧琛的模样,以为他还没清醒,便指着自己,又问道:
“皇帝舅舅,你再看看我?我是清辞的太子妃啊。”
“呵。”
萧琛笑了下,缓缓坐起身来,手上绑着的锁链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眸看向苏沅卿,疑惑问道:“嘉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萧琛清醒过来,苏沅卿松了口气,随即便把萧暮归设计囚禁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萧琛听着,眸光越来越沉。
苏沅卿瞧见,以为萧琛心情不佳,便对他安抚道:“皇帝舅舅,您中的毒很快就能解开了。待孟小将军和阿辞内外汇合,他萧暮归便再也没有翻身之日,您也不必在这里受罪了。”
萧琛倚在墙上,抬首迎上苏沅卿担忧的目光,眼中神色复杂,却是半天都未言语。
良久,他才轻叹了声:
“那件事……本来是只能告诉历代帝王的。”
“但现在宸京被朕那个逆子掌控,清辞又远在冬岷州,唯今之计,只能先告诉你了。”
“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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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皇宫之中,其实有一密道。”
-
这边,紫宸殿中的气氛有些凝滞。
孟昀坐在位上,身旁放着一把寒光飒飒的剑。
他蹙着眉,一边饮茶一边看着手上的信,有些犹豫地出声:“这么说……在天牢里死的那个姑娘,其实不是阿玥?”
萧暮归点点头,眉眼温和,轻笑出声:“孟小将军多虑了。本王那般喜欢阿玥,怎么会把她关在天牢里?”
他坐在高位上,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和倦怠,却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转而换上伪善的笑容:“待过几日阿玥回来,本王定让你们兄妹相见。”
说着,萧暮归抬眸瞧了眼苏今。
苏今会意,从袖中掏出个香囊出来,恭敬地递给孟昀:“孟小将军,这是孟小姐特地给您绣的香囊。跟这封信一起送来的,说是给您的礼物。”
孟昀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而接过那个香囊。
修长的指节抚着上面的针脚,孟昀敛眸看着上面的图样,喃喃出声:“确实是阿玥绣的……”
孟昀将信小心叠好,和香囊一起握在手心。
他起身对着萧暮归行了一礼,有些愧疚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殿下勿要怪罪。”
萧暮归单手撑在案桌上,三根手指弯曲撑着侧脸,双眸半敛,神色恹恹。
不多时,他轻笑着启唇,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无妨。将军思妹心切,是人之常情。”
“现在天色已晚,既是误会解决了,你便回府休息去吧。”
“谢殿下。”
孟昀对萧暮归恭敬地应了声,随即便拿起座旁的长剑放进剑鞘,带着它离开了此地。
待孟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萧暮归仰首靠在椅背上,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明月高悬,似水一般的银光顺着门框流入殿内,照亮了萧暮归的下半张脸。薄唇雪面,玉骨长指,配上雪衣银冠,衬得他皮相清绝。
但那潜藏在黑暗中的温润眉眼,却是染着淡淡的杀意。
真是麻烦……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觉悟。待来日他把孟昀的势力收归了,便也不用再跟他虚与委蛇了。
殿内一半被月光照亮,一半则是彻骨的黑暗。
明暗交织之间,萧暮归坐起身来,曲指敲了下桌案。
倏忽,一道黑影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萧暮归散漫地坐在位上,手上把玩着案上的茶盏,眼底神色却是晦暗:“沅卿可回浮华殿了?”
易正说她酉时前后会醒,现在已经亥时了。
估摸着……
她应该醒着回浮华殿了。
归二半跪在地上,面容冷肃地摇了摇头:
“回殿下,王妃尚未回浮华殿。太医院的人说是王妃被她的贴身宫女带着往浮华殿的方向走了,但……”
归二欲言又止,萧暮归却是知道了他的未尽之意。
白玉茶盏在他的指间被把玩着,忽地,它从底部开始碎裂,一道道裂纹从底部延伸向上。像是盘踞在他心里的痛楚,蜿蜒而上,直冲眼眶。
沅卿……
你还是要跑啊。
萧暮归自嘲般地笑了笑,眼尾染上红意。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映着皎皎月华,在桌案上绽出一朵碎裂的泪花。
“归二,下令封锁宫内各处,随我——”
“去把王妃抓回来。
70.囚笼8
宸王令下,全皇宫戒严。
侍卫们举着火把,蜂拥而出,将整个皇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出口都被严格排查。
萧暮归沉着面色,带着人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搜查。
没有,没有,全都没有……
半个皇宫都已经被搜查完了,却还是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找不到。
又一道殿门被猛地推开,萧暮归从殿内走出来,温和面容染上郁色。
他抬眸看向天边高悬的明月,眉心蹙起,眼底神色愈发晦暗。
沅卿……
你是在逼我啊。
萧暮归抬步走在宫道上,接着往下一处宫殿走去。
他一边走着,一边侧眸看向身边的归二,声音冷沉:“城内有门禁,王妃出不了宸京。若是半个时辰后再找不到人,就派人吩咐守城的将士,在王妃找到前不准任何人出城……”
萧暮归说着,忽地顿了一下。
他看向皇宫外的方向,轻笑一声,接着说道:“还有,多派些人在丞相府附近埋伏,听令行事。”
就算苏沅卿跑出了皇宫,只要她在宸京城内,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更何况……
他的人可是一直在丞相府附近守着呢。
萧暮归信苏沅卿会抛下他逃跑。
但他不信,她会抛弃她的父母和弟弟。
“是。”
归二恭敬地回了声,转身想要吩咐手下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从宫道尽头匆匆跑来,对着萧暮归行了一礼:
“殿下,找到王妃了!”
萧暮归猛地回头,眼底的郁色尚未消减。
雪衣银冠,却不沾半点清风霁月,温和的面庞掩在黑暗之中,眉眼低垂,阴郁又乖戾:
“她在哪?”
夹杂着寒意的冷声传到侍卫的耳边,他颤抖了下,额上泛起细汗:
“御……御花园……”
侍卫还没说完,就只见眼前一道白影闪过。
萧暮归拂袖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众侍卫和归二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侍卫颤颤巍巍地开口:
“大人,那我们现在……还抓人吗?”
归二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萧暮归消失的方向,面容冷肃:“都散了吧。”
“王妃……自有殿下带回来。”
一炷香后。
萧暮归赶到了御花园,衣袍渐乱。
他今日经了太多刺激,还尚未休息片刻,眼下染着淡淡的倦意。他在御花园里四处张望着,忽地瞧见那御河旁的一个石桌,脚步顿住。
此时已至子时,明月悬至天幕正中。
河畔的柳树早已凋尽残叶,月光没了阻挡,直直地落在树下,照在那桌旁站着的姑娘身上。
微寒的秋风吹过,苏沅卿身上的披风被掀起一点。
她抬眸呆呆的望向没了叶子的柳树,任由自己暴露在冷风之下,月光笼罩下的肌肤莹白,鼻尖和耳根被风吹得泛红。
“咳咳——”
苏沅卿轻咳一声,脖颈上包扎的细布浸出点点鲜血。
“沅卿,外面凉,为何不回浮华殿里?”
萧暮归站在她的身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了个严实。
“你怎么来了?连让我出来透口气都不允吗……”
苏沅卿没有回头,敛下双眸自嘲般地说道:“怎么,又要带我回去?又要把我终日锁在不见天日的殿里,任由旁人来欺辱我,骂我玩物?”
苏沅卿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像是染着哭腔。
萧暮归愣在原地,一时慌乱,赶忙跑到她的身前,一边拂去她眼尾的泪珠,一边温和地说道:“不会了,我不会再锁着你了。”
“孟玥已经死了,没人再会欺辱你了。”
苏沅卿别开脸,看着外面排排侍卫经过,倏忽笑出声来。
她抬眸看向萧暮归,苍白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你是觉得我会跑,所以派人来抓我了?”
“瞧这架势,怕是整个皇宫的侍卫都出动了吧。”
萧暮归垂眸看着她,因为方才走得太快,束发的银冠有些松散,几缕墨发从里面散出,晃悠地垂在眼前。
半遮半掩间,他的唇间溢出温和的笑意,把她身上的外袍裹紧了些,声音温和:
“不是抓你……是我担心你被人拐走了。”
“呵。”
苏沅卿后退了两步,坐在微凉的石凳上,双眸无神,淡淡说道:“那你现在要如何?”
“我不过是在浮华殿待久了,除了太医院后想要透口气,便在御花园里待了会儿,便惹得你这般大动干戈。怎么,我除了待在那空荡的殿内,在这皇宫里面,便连个去处都没有了么?”
“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真想跑,又能跑多远?更何况我……”
苏沅卿说着,声音渐渐变小,双眸也随之敛了下去,目光往暗处的一个角落微不可察地瞥了眼。
“沅卿,你……”
萧暮归愣了下,双手攥住她身上的衣袍,眼底闪着淡淡的光亮:
“你方才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愿意待在我身边了对不对?”
苏沅卿垂着头,没有说话。
萧暮归激动得无以复加,脸上的笑意绽开,双眸微弯,长指激动得蜷紧,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的一面。
萧暮归放开她,笑意潋滟。他开心得原地转了一圈,待晕头转向之后又转过来对她笑:
“沅卿,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苏沅卿羽睫轻颤,似是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踉跄地跑来,拉着苏沅卿的手,眼底害怕和担忧交织:“郡主你去哪里了,让奴好找……”
忽地,她眼睛的余光瞧见了萧暮归,整个人瞬间便怯懦起来,垂首对着他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萧暮归颔首,示意她起来。
苏沅卿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手伸出,孟玥会意,赶忙上前扶着她。
“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苏沅卿淡淡地说了句,将萧暮归的外袍取下还给他。
指尖交汇的一瞬间,苏沅卿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穿过他的耳畔,落在他的心尖:
“说过了的话,我就不会再说第二次了。”
萧暮归的手停在半空中,手上抱着自己的外袍。
他愣愣地看着苏沅卿离开的方向,唇角微勾,轻笑着喃喃:“沅卿……”
-
浮华殿。
殿内的狼藉已经被萧暮归派人收拾过了。
床边的金链不见踪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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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藏着的暗卫闷被萧暮归派出去寻她,现在还没回来。
苏沅卿坐在桌前,往窗外抬眸瞧了眼。
原先站着人的地方,现在已是空无一人,独留着几只乌鸦立在落叶的枝桠间,时不时地哑声嘶鸣。
孟玥往前走了两步,把窗户关上。
她先是把桌旁的灯点上,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瓶伤药,把苏沅卿脖颈上的细布拆开。
孟玥蹙着眉心,小心地给她上药,压低声音叹道:
“郡主,其实我们可以直接从陛下那里潜回来的……您何苦还要去御花园挨冻一番,再引萧暮归他过去?”
苏沅卿的脖颈间传来轻微刺痛。
她垂眸看向孟玥,莹白的指节微蜷,微黄的灯光映在她的眼底,泛着淡淡冷意:
“我们在皇帝舅舅那里待的时间太久,若是直接回来,萧暮归派来的暗卫就会察觉我从太医院回来之后又去了某处,如此一来,容易被发觉。”
“不如制造一个我逃跑的假象,待他焦头烂额之际,我再出现在御花园里被他发现。让他下意识地以为,我从太医院出来便甩开了你,一直待在御花园里面伤春悲秋。”
除此之外……她在御花园里的那一番话,也是大有用处。
一来打消他的疑虑,二来让他放松警惕。
只待来日,给他致命一击。
苏沅卿说完,有些倦怠地阖了阖眸子。
孟玥点了点头,看着苏沅卿的目光里染着惊叹之色。她将苏沅卿脖颈间的伤口重新包扎好,又低声道了句:“方才您在御花园的时候,宫中大乱。”
“哥哥以为是陛下出了事,趁乱暗中赶来,恰巧和我碰上,我便把陛下中的毒和密道的消息交给了他,想来明日就能传出去给殷行。”
“嗯。”
苏沅卿颔首,许是因为今日太过劳累,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眉目恹恹。
“我有些累,要歇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
孟玥把苏沅卿扶到榻前,待瞧见她躺下阖眸之后,才起身走出殿门。
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苏沅卿的羽睫颤了颤。
她整个人蜷在被褥里,脖颈上的伤口隐隐泛着疼痛。不是那种钻心的疼,明明只有微弱的痛楚,却分外持久,存在感极强,扰得她难以入睡。
苏沅卿半掀眼帘,看着月光透过窗纸流入室内。
恍然之间,她好像回到了南隐州时。可惜,她如今难以入睡时,身后再无那道熟悉的冷竹香气。
阿辞……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与此同时,冬岷州。
萧清辞与四州的知州商讨到亥时,现在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萧凌坐在前面驾车,双手紧紧攥住缰绳,想着尽量将马车驾得稳一些。
“萧凌。”
萧清辞带着倦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他掀开车帘,眉目清冷:“不必管我,驾得快些。待回府之后,我还得想接下来的计划。”
“殿下,您已经两日没睡了……”
萧凌回头,看着萧清辞微寒的目光,轻叹了声,终是妥协道:
“是。”
萧清辞靠在马车壁上,垂眸看着腰间那个有些丑的香囊,长指抚上,轻轻摩挲着。
“卿卿,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71.囚笼9
又是一日天晴。
浮华殿内,苏沅卿坐在窗边,拿黛笔给自己描眉。
阳光自窗棂处弯折,落在她的面上,清凌的杏眸染着淡淡的琉璃光泽,纤指轻点,眉目如画。
“沅卿。”
萧暮归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她回头,正好瞧见他在门口处对她笑,温润如玉:
“你今日真好看。”
苏沅卿弯了弯眸,继续转过去对着铜镜描眉,轻笑着问他:
“今日不是你的及冠礼么?怎么还过来?”
萧暮归噙着笑回她:“沅卿在这,我自然要来。”
萧暮归今日罕见地穿着一身绛红锦袍,上面拿金线细细绣着祥云纹。
满头墨发拿金冠束起,在阳光下泛着灼灼光泽,他大步朝她这边走来,忽地一瞧,倒是颇有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苏沅卿察觉到他的动作,放下手中的黛笔,垂着的羽睫颤了下,将眼底的神色掩住。
待萧暮归走来坐在她对面时,她抬眸笑了下,落在身侧的指节却是蜷了蜷,攥住自己的裙边。
今日是他的及冠礼。
也会是他的忌日。
阿辞已经和孟昀联系上了,因为今日的及冠礼,萧暮归潜在暗处的势力基本尽数出动为他庆贺,全都聚在宸京城中。
待今日及冠礼开始,全城庆贺,戒备松散之际,孟昀的人便会打开城门,迎阿辞进来,然后……
从密道直入皇宫,前后夹击,直捣黄龙。
苏沅卿想着,唇角的笑容扩大。
面颊处透着淡淡的薄粉,她将手撑在桌上,歪头看着萧暮归,笑容明媚:“殿下今日也是容光焕发呢。”
萧暮归有些愣地看着她,眼底渐渐漾起柔意。
她终于……也会对他笑了。
萧暮归的眼尾忽地泛起红意。
他藏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有些紧张地启唇问她:
“沅卿……可喜欢我这副模样?”
他其实并不喜欢素色的衣袍。
只是因为萧清辞常年备受萧琛关注,喜爱穿着一身雪衣,萧暮归便想学着他的样子,想让萧琛能多看他两眼。而后面,也是因为他发现每次他穿素色衣衫时,苏沅卿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停滞片刻。
今日是他的及冠礼,他想真正做一回自己。
于是,他便在宫中筹备的及冠服里,毅然选了这件与以往的素色衣衫大相径庭的绛红锦袍。
苏沅卿看着他,许久都未言语。
她脖颈上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被她用衣领遮挡住。
萧暮归看着她消失的笑容,目光又移向她的衣领。
她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
他垂下头去,眼底的光亮消失,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若是不愿说,我……”
“喜欢。”
苏沅卿的声音传到萧暮归的耳边,他猛地抬头,便瞧见苏沅卿倾身过来,声音认真:“我喜欢你今日这身。比往日的素衣好看许多。”
这样,便跟阿辞再无半点相似了。
苏沅卿压下眼底的沉色,起身将他从位上拉起,推着他往殿外走去:
“你今日的及冠礼,宸京众人皆会来宫中庆贺。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不然一会儿苏今便要找来了!”
萧暮归被苏沅卿弄得有些愣,在即将迈出殿门时,倏忽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
“沅卿,跟我一起去可好?”
苏沅卿笑了笑,猛地将他推出去,躲在门后低声嗔道:
“都怪你,我还没梳妆完呢!”
“待我梳妆完……会过去的。”
萧暮归看着门后的影子,带着薄茧的长指抚上去,唇角勾起,声音柔和:
“好。”
待萧暮归走后,苏沅卿重新坐回位上,拿起黛笔继续描眉。
孟玥从旁边走来,给她倒了盏茶水,俯在她耳边轻声道:“郡主,殿下已经带兵在城外埋伏。哥哥的人在城门和密道处蹲守,准备随时接应。”
“嗯。”
苏沅卿执起茶盏,轻轻晃了晃。
清亮的茶水漾起微波,点点金光落在盏中,苏沅卿笑着抿了一口,起身唤道:“帮我更衣吧。不过两个时辰,好戏就要开场了。”
-
今日宸王及冠,在宫中特设宫宴,便邀宸京贵族赴宴庆贺。
以丞相府为首的一派世家瞧不上他的手段,明里暗里拒绝赴宴。
但更多的是迫于萧暮归的淫威,匆匆赶来赴宴的新生世家贵族。
萧暮归倒不在乎这些,他把苏沅卿囚在皇宫里,丞相府的人自是恨他入骨,又怎会派人前来。
不过……
他今日把众人叫来的目的,可不只是为了区区的及冠礼。
殿内觥筹交错,一派祥和,时不时地也有人上来与萧暮归攀谈,却被他挥手打断。
萧暮归有些散漫地坐在高位上,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心,打发着前来攀谈的人。
他看着殿门的方向,近乎望眼欲穿。
沅卿怎么还没来?
她是……不想来了么?
就在萧暮归想要起身去寻她时,苏沅卿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处。
她穿着鹅黄锦裙,发间束着皦玉发带,眉眼弯弯,明媚热烈。
恍然之间,萧暮归像是看见了幼时在冷宫那日,她穿过层层阴霾,笑着朝他伸出手。
幼时的小姑娘和现在的她重合在一起,萧暮归的双眸睁大,愣愣地看着苏沅卿穿过殿门走到他身前。
清风拂过大殿,几缕发丝与绸带一起在她身后飘扬,苏沅卿笑着倾身,启唇问他:“殿下,可是想到什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没……没事。”
萧暮归回过神来,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拉着她坐在他身侧:“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殿内歌舞尽歇,安静得落针可闻。
忽地,不知是谁开始倒吸了一口凉气,愣住的乐伶舞姬这才回神,又继续开始奏乐起舞,殿内众人在后面小声谈论起来:
“那位……不是嘉宁郡主么?”
“她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么?为何会在皇宫里?”
“据说是宸王威胁太子,将郡主掳过来的……”
“竟有此事!”
……
几句话落入萧暮归的耳中。
他冷眸扫了一眼,方才还说得起劲的人便瞬间噤声,缩着脖子藏在旁人身后喝酒,生怕被他盯上。
待酒过三巡,殿内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有些胆大的又借着酒力开始与萧暮归攀谈。
萧暮归心情极好,目不转睛地看着旁边的苏沅卿,时不时地也会回应几句。
“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苏沅卿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随手递给萧暮归:“今日是你及冠,合该自己高兴些的。来,尝尝这酒,上好的清桂酿。”
萧暮归接过饮尽,垂眸看着苏沅卿,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不多时,他轻咳两声,待殿内众人都看过来时,他握住苏沅卿的手,沉声说道:“今日将各位邀来,明面上是为了本王的及冠礼,实则是本王想借机昭告一事。”
“下月初九是个好时候,本王要迎娶嘉宁——”
“你做梦!”
萧清辞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萧暮归的目光顿住,倏地起身。
黑压压的将士从外面涌进来,将殿内围得水泄不通。
四周坐着的宾客纷纷离席,颤抖得躲到一边,看着萧清辞缓缓步入大殿。
萧清辞身着银甲,手上提剑,待瞧见萧暮归的手时,目光忽地一寒:
“放开她。”
“呵。”
萧暮归冷笑一声,拉着苏沅卿的手又紧了些:“先前你做缩头乌龟,现在倒是自投罗网了?”
萧清辞走上前去,身上的银甲泛着飒飒寒光,眉目冷清,眼底隐隐泛着杀意。
他举剑指向他,指尖染血,声音沉冷:“你的人已经全数被孟昀抓住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萧清辞话音刚落,孟昀便从殿外走进来,手上握着一把带血的长剑。
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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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染血,血珠凝在剑尖,不断地往下滴落。孟昀将剑别再腰间,对着萧清辞行礼:“殿下,宸王叛贼已经被尽数镇压,皇上也被顺利救出。”
“孟昀……”
萧暮归沉着面色,目光阴沉狠厉:“你竟然背叛我?你别忘了,你妹妹可还在我手里。”
“我从未效忠于你。”
孟昀瞥了他一眼,英朗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声音中却是泛着怒意:“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信过。我的妹妹,自有我来护着。”
“倒是我小瞧了你,可惜你妹妹……”
萧暮归紧蹙着眉,冷笑着想要说些什么。
倏忽,他感觉心口一痛,密密麻麻的痛楚自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倒在位上,瞬间便吐出一口黑血。
萧暮归疼得颤抖着身子,抬眸看向苏沅卿,眼底红意遍布,像是难以置信般地颤声问她:
“沅卿……你给我下毒……”
“礼尚往来罢了。”
苏沅卿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倾身对他轻笑,声音却是冰冷:“你害了我的家人和阿辞,竟还以为我会喜欢你么?不过是演戏罢了。”
“从始至终,不过是你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萧暮归的唇角不断有黑血渗出,他的眼前一阵发黑,却恍若没有意识般地低笑出声:“好一个一厢情愿……”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萧暮归强撑着与她对视,乌黑的薄唇勾起,眼底笑意疯狂:“我说过,会让他死在你们面前的。”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站在萧清辞身后的黑衣少年,拔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那银甲是他采买的,哪块地方薄弱,他最了解不过。
只一剑,便贯穿胸口。
萧清辞回头,看着那人冰冷的面容,缓缓出声:“萧肆……”
“竟然是你……”
“殿下,抱歉。”
萧肆将剑从萧清辞胸口拔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冷眸看着萧清辞倒地不起。
“阿辞!”
苏沅卿目光震颤,再也不顾面前的萧暮归,慌张地朝着萧清辞的方向奔去,声音颤抖:“阿辞你别吓我!”
萧暮归倒在位上,视线渐渐模糊。
他看到萧肆被人压到地上,看到萧清辞周围的人纷纷聚上去,最后视线汇在一点,看着那鹅黄身影渐行渐远,像是看着当年萧琛乘着御辇自他面前走过。
不管是父皇还是她,他们都只会抛下他,然后奔向萧清辞。
萧暮归感觉身上的痛楚渐渐消减,脑海中闪过一片白光。
身上很冷,却好像又很温暖。
恍然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在冷宫的时候。
洛才人因疯病被关在冷宫,却也有精神正常的时候。
年幼的萧暮归瘦骨嶙峋,全身上下只有脸颊上有些肉。在洛才人正常的时候,会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摸摸他的脸,跟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萧暮归蜷在洛才人的怀里,抱着半块冷硬的馒头,有些怯懦地看着她,伤心说道:
“母妃,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何他从不来看我呢?”
洛才人倚在冷宫冰冷的床榻上,轻轻地摸了下萧暮归的脸:“怎么会呢?父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的。”
萧暮归瘪瘪嘴:“那万一他真的不爱我呢?”
洛才人轻笑一声,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那便去装,装成他喜欢的样子,实在不行便去抢,用尽一切手段让他看你一眼……”
洛才人越说越癫狂,萧暮归有些害怕,伸手揪住她的衣袖。
她回过神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消散在冷宫的秋风里:“阿弃,别怕,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爱你的人的。哪怕你的父皇不爱你,也总会有人爱你的……”
会有人爱我吗?
萧暮归仰靠在高位上,意识消散。
殿中的人全都带着萧清辞匆匆离去,萧暮归闭上眼,眼尾划过一滴血泪。
母妃,你骗我。
普天之下,无人爱我。
72.醒来
浮华殿。
萧清辞躺在榻上,胸口处的伤已经被止住了血。
他的面色苍白,冷清的眉眼蹙着,薄唇微张,正被人喂着药。
萧清辞出于本能吞咽下汤药,因得药物苦涩,眉心蹙得又紧了些。
苏沅卿放下手中的玉碗,拿出手帕拭着他额间的细汗,手指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
她双眸敛着,动作温柔,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哑意:“阿辞……”
“你快些醒来好不好?”
“你睡了好久了……快些醒来好不好?”
苏沅卿说着,渐渐染上哭腔。
晶莹的泪珠自脸庞上滑落,滴在萧清辞的手上,苏沅卿垂首低泣着,从身后看,削薄的肩膀在轻微颤抖。
站在门外的易正看着殿内的场景,轻叹了一声:
“郡主这是第几次了?”
青颜正担忧地看着苏沅卿,忽地听见易正问话,便侧眸看他,眼眶微红:“自殿下受伤开始,郡主就一直这般守在殿下榻前……这许久来,怕是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睡过。”
“易太医,殿下何时才能醒?”
易正肩上挎着个药箱,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药箱的系带,眼底染着忧愁之色:
“殿下中的那一剑,直接贯穿胸口,几乎是一剑致命。”
“所幸那人的剑偏了三分,尚未伤及灵台,我费力救治,现在才能保住一条命……”
“至于何时醒来,我也拿不准。”
听见易正的话,青颜愣了半晌,终是敛着眸子,叹气低喃:
“那郡主该怎么办啊……”
一旁的萧散倚在墙边,垂首不语。
几缕阳光顺着飞檐落下,他的指节相互摩挲着,发梢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萧散想到了宫变那天。
萧肆拿剑捅伤了殿下,在被抓时,却是直接放弃了反抗,一动不动地被孟小将军的人压进天牢里。
在他被处死之前,萧散和萧凌曾去天牢里最后见了他一眼。
他们是一起从暗卫营里出来的,自几岁开始便一起训练,到了太子府后也是彼此的臂膀……萧散曾想过叛徒身份的无数种可能,连老大都怀疑过,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他。
可最后……竟然是他背叛了殿下。
萧散想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殿下对他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被背叛殿下?
他带着怒意进到天牢,却在看到萧肆的那一刻,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肆穿着一身囚衣,身上鞭痕遍布,却还是散漫地坐在地上,笑容不羁又肆意,就如以往他们在太子府里一样:“萧散,萧凌,你们竟然来见我了?”
“我还以为你们会恨死我了呢……怎么,想我了?”
油嘴滑舌,他一向的做派。
萧散和萧凌本想质问出声,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瞬间便被哽在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长到萧肆打了个哈欠,眼尾泛红,还坠了两颗泪珠下去。
他整个人懒洋洋地往旁边的干草堆上一躺,背对着两人,声音调笑:
“你们到底说不说话?要是不说我就睡了,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今天可得好好睡一觉!”
忽地,萧散走上前去,手指紧攥着囚牢的铁栏,咬牙问他:
“萧肆,你为何要背叛殿下?”
“背叛吗?”
萧肆轻笑一声,“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半路叛逃的呢?或许我在最初进到太子府时,便是九皇子的人呢?”
萧散明显愣了下,蹙眉死死盯住他的背影:
“你……”
“不,你在暗卫营的时候,就是九皇子的人了。”
萧凌站在一旁,冷肃的面容罕见地染着些怒色,自嘲一笑:“原来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们。为了什么?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最后伤害殿下吗?”
“为了什么?”
萧肆喃喃,背对着两人笑道:“我有个哥哥也是暗卫,他叫归一。”
“我家里还有爹娘和一个妹妹,阿爹年轻时欠了债,把家里的东西都抵了干净,只剩几亩薄田,勉强种些东西饱腹。有时还有些剩的,能拿出去卖来贴补家用,却时不时还得被赶来催债的人收个一干二净。”
“阿爹阿娘要种田,便叫我和哥哥一起挑菜到集市上去卖,却碰到了一群抢钱的地痞流氓,我和哥哥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反抗了两下便被人赶到角落里拳打脚踢。”
“就在那时,我和哥哥被九皇子所救。”
萧肆顿了下,回忆着往事:“他说,我和哥哥有习武的天分,他会想办法把暗卫营的师傅带到我家附近,只要被选中了,爹娘和妹妹这辈子就不用再愁吃穿了。”
“他还说,只要我们帮他做事,他就可以一直庇护我们家,让爹娘吃饱穿暖,让我妹妹去上学堂。”
“我信了,我哥哥也是。”
“我们不想再看见娘在寒风里帮村里人洗衣赚钱,为了几个铜板冻得满手生疮;也不想再看见妹妹因为阿爹的债而东躲西藏,只能穿着别人不要的破衣躲在树后面看学堂里的孩子来来往往。”
“只要能让他们过好,我什么都愿意……”
萧肆说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忽而又笑出声来,回答萧凌的话:
“萧凌你说得对,在暗卫营时,我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你们。你们把我当兄弟,我只觉得可笑。”
“我的哥哥,只有归一。我的主子,也只有九皇子。”
“呵。”
萧凌冷笑出声,“好一个可笑……”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丢给他,转身便走,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萧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萧凌拉着,一起走出了天牢。
萧肆被纸包砸中,忽地睁开眼睛。
微红的眼尾坠着泪水,他起身捡起地上的纸包,将上面的灰尘拍干净,再缓缓打开。
那纸包,很小,里面只装着两块枣泥糕。
他在暗卫阁时,每月都有一点月钱拿,还有一天休沐。休沐时,他们几个最喜欢跑到东街的糕点铺子,乐滋滋地买上几块糕点解馋。
他不舍得花钱,每次只买两块最便宜的枣泥糕。
萧肆是他们几个里年纪最小的,他们都把他当弟弟照顾。他们以为他爱吃枣泥糕,待到后面一起去太子府时,每次做任务回来,都会去东街的糕点铺,买几块带给他。萧清辞也默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他们给他买。
那铺子拿来装糕点的纸包不大,不多不少,刚好只能装两块枣泥糕。
“呵呵呵……”
萧肆拿起一块枣泥糕塞进嘴里,仰靠在干草堆上,一边笑一边流泪。
苦涩的泪水和甘甜的枣泥糕混在一起。
到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了。
-
“萧散?”
青颜的声音自旁边传来,萧散回过神,偏头看去,便瞧见青颜正疑惑地看着他。
门前已经没了易正的身影。
苏沅卿还在殿内,莹润的指节握着萧清辞的手,躺在榻边睡着了。
青颜正想进去唤苏沅卿到偏殿去休憩,转身瞧见萧散面色凝重,便启唇问他:
“你怎么了?”
萧散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青颜以为他是在担心萧清辞,便安慰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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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太医给殿下又把了次脉,说是脉象有所好转,想来不久便能醒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若是你实在忧心,现在易太医正在太医院看着熬药,听说你也会医术,要不……你去打个下手?”
萧散闻言,侧眸又瞥了她一眼,看着她一脸真诚的模样,扯着嘴笑了下:
“好啊。多谢告知,我现在便去。”
说罢,萧散抬步离开了此地,独留下青颜站在原处,瞧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勉强,没笑硬扯,是在嘲讽她吗?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罢了,不理他。
青颜轻叹一声,进殿拍了拍苏沅卿的肩膀,半俯下身恭敬道:
“郡主,去偏殿歇息吧。”
“您这几日近乎彻夜不眠,若是殿下醒来看到了,会伤心的。”
苏沅卿羽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她往旁边瞧了眼,看见铜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惊愕了一瞬。
青颜顺势将手放在苏沅卿的手腕上,给她把了个脉。
不过须臾,她便蹙起眉心,看着苏沅卿泛着青黑的眼底,担忧说道:“郡主,您的身体不能再折腾了……您先去休息会儿吧,殿下这边有我们几个看着,要是有消息了,我们会告诉您的。”
苏沅卿犹疑了下,抬眸看向青颜,忽地感觉眼前有些许发晕。
或许……是该休息下了。
“嗯。”
苏沅卿颔首,将手放在青颜的手上,起身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待苏沅卿踏出殿门时,她回头瞧了一眼。
萧清辞安静地躺在榻上,墨发披散在肩侧,被窗缝中溜进去的清风吹起两缕。阳光和墨发在风中交织,恍然间,就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就好像……
等他睡醒,便会睁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笑着唤她一声“卿卿”。
许是因为太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苏沅卿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待她醒来时,便瞧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围在她的榻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有些愣地看着面前的人,疑惑启唇:
“你们这是……怎么了?”
青颜见着她醒了,通红的眼睛流着泪水,拉着她的手哭道:
“郡主,您已经睡了快两日了……我们还以为您也出事了……幸好,幸好没有……”
两日了!
苏沅卿赶忙起身下床,青颜拉着她的裙袖,抬眸问她:“郡主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看看阿辞。”
苏沅卿拂开她的手,抬步便往浮华殿的方向走去。
此刻正值酉时。
廊前晚霞漫天,落日熔金。苏沅卿快步走在廊道上,青丝未束,裙角和发丝披上一层金光,随着她匆匆的步伐来回晃动着,明明熠熠。
方才在她榻前那些太医……他们的表情不对。
看似是在担忧地看着她,眼里却好像是在掩饰着什么,有几个在边缘的,甚至唇角都扬起来了。
不对劲……阿辞现在还在昏迷,照理来说会派几个人去照顾他,怎么可能让太医全都到她这儿?
哪怕是阿辞醒了,也不该有这么多人围在她这里……
等等,阿辞醒了?!
苏沅卿立在浮华殿门前。
漆黑的瞳仁染上琉璃光泽,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伸手出去,缓缓推开了门。
只见萧清辞站在殿内,对她轻笑。
像是漫天光华都揽在了他的眼底,萧清辞歪头对她张开双臂,眉目潋滟,柔声唤她:
“卿卿。”
73.大婚1
苏沅卿愣了一瞬。
清凌的杏眸霎时便盈满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有些踉跄地扑进了苏沅卿的怀里,紧紧把他抱住。
“阿辞,你吓死我了……”
“你可知我看见你倒在地上的时候,有多害怕……”
苏沅卿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处,声音染着哑意,豆大的泪珠滚落。
不过几息,泪水便打湿了萧清辞的锦袍。他轻轻环抱住她,柔声道:“卿卿,我已经没事了。”
“不行,我去找易正再给你瞧瞧!”
苏沅卿抬眸,从他的怀里出来,羽睫上还挂着泪珠,拉着萧清辞转身便要走。
萧清辞轻笑一声,忽地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清俊的桃花眸弯起。
窗外晚霞漫天,穿过大半个殿宇落在他的眼底,灼灼生辉,似水潋滟。
“我方才醒来时,已经找他瞧过了。”
“没什么大问题了,卿卿不用担心。”
说着,萧清辞俯身,修长的指节轻抚着微肿的双眸,半是无奈地笑了笑。
“我本是叫他们去拦住你,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的……”
“这下倒好,惊喜没有,倒让卿卿眼睛都哭肿了。”
苏沅卿抬眸,红着眼瞧他:“若不是我发现了,你要瞒我多久?你明知我……”
萧清辞的手指碾上她的红唇,将她的声音止住。
他半蹲下去,视线与她平视。
在苏沅卿凝滞的目光下,他将长指移开,转而覆上她的发丝,轻抚了几下后,猛地凑上前去。
微凉的唇瓣相触,未干的泪水辗转在两人之间。
萧清辞顺势坐到榻上,往后退了退,他看着苏沅卿朦胧的双眸,再次倾身而上。
清风缓缓拂过窗边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浮华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炽热的呼吸交缠。心跳的声音压过风铃的响声,带着令人酥麻的颤栗,蔓延生长,将二人都笼于其中,难分难解。
不知过了多久,苏沅卿有些喘不上气,轻轻推了下他:“阿辞……”
萧清辞听话地退开些许,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那截莹白的脖颈。
萧清辞在她耳边微微喘气。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根,她的脸红了红,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下。
萧清辞察觉到她的动作,伸手将她又揽得紧了些。
薄唇触上她的耳垂,引来一阵颤栗。
“卿卿。”
“待到十月十二,我们便成婚吧。”
微哑的声音落入苏沅卿的耳中,萧清辞咬了下她的耳垂,细细捻弄。
苏沅卿笑着任他动作,待他的动作愈发急促时,才不紧不慢地回他:
“好……”
“我嫁你。”
-
十月十二那日,苏沅卿一大早便被萧漱玉叫起来。
“娘……”
苏沅卿睡眼朦胧,先是被侍女们带着洗漱,随后便被萧漱玉一把按在桌前。
她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懵地回头问萧漱玉:“娘,怎么了?”
侍女们端着托盘一贯而入。
萧漱玉拿起一旁的玉梳,拢起苏沅卿的发丝,一边梳着一边无奈道:
“你这孩子……今日可是你的大婚。”
苍澜女子出嫁时,当由其母为其挽发。
因得钦天监定的吉时早,萧漱玉寅时便起来准备东西,又匆匆赶来给苏沅卿挽发。
苏沅卿瞬间激灵起来,坐直身子,抬眸看向前面的铜镜。
萧漱玉早早便装束好了,穿着一身昌荣色宫装,头上簪着繁复的金钗,凤眸低垂,认真地为苏沅卿挽发。
尊贵威严的长公主,在苏沅卿面前,眉眼中永远染着柔和。
她轻轻摸了摸苏沅卿的头,似是感叹道:“阿沅小时候,娘也是每日都这么给你挽发。”
“不曾想,眼睛一眨,竟是都要成婚了……”
萧漱玉看着铜镜里的苏沅卿,像是看着她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渐渐的,她的眼中渐渐泛起泪光:
“阿沅,日后要是萧清辞那小子欺负你了,记得跟娘说。娘去收拾他!”
苏沅卿回头抱住萧漱玉,眼尾划过一滴清泪,瓮声瓮气道:
“娘,阿辞待我很好的,您不用担心……”
“我会常回丞相府来看您的。”
“好。”
萧漱玉拍了拍她的手,低头拭去她眼尾的泪水:“阿沅不哭。”
“今日大喜,娘的阿沅要高高兴兴地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苏沅卿闻言,终于笑了出来。
苏沅卿拉着萧漱玉坐下,又抱着她说了许多话。
不知过了多久,萧漱玉无奈地笑了下,轻声打断她:“阿沅,时候快到了,再不梳妆可就来不及了。”
“啊!”
苏沅卿恍若大梦初醒,倏忽站起身来。
她一会儿看着床上的婚服,一会儿看着桌上的胭脂和凤冠,一时不知该先弄哪个。
萧漱玉笑着把她拉住,待她冷静下来,才把她带到桌前重新坐下。
“阿沅别慌,听娘的。”
苏沅卿点头:“嗯。”
萧漱玉在云倾苑里给苏沅卿梳妆,苏予安和苏相容则是站在丞相府门口,准备迎接萧清辞。
苏相容站得久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靠在墙上偷懒,脑袋一点一点的。
苏予安见状,曲指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敲:
“臭小子,今天是你姐的大喜日子,给我打起精神来!”
苏相容捂着自己的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苏予安:“是阿姐成婚又不是我……”
“嗯?”
苏予安侧眸瞥了他一眼,苏相容浑身一颤,瞬间便直起腰板,讨好地笑了笑:“爹别生气,我站我站……”
苏予安收回视线,遥遥望向前边。
远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最前方的红衣郎君骑马而来,意气风发。
苏予安回头对着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便拉着苏相容往前走了两步。
萧清辞今日穿着大红色婚服,头束金冠,眉目清隽,下马对着苏予安行了一礼:“岳丈大人。”
他噙着笑,声音明朗:“我来迎娘子。”
萧清辞话音刚落,便瞧见萧漱玉挽着苏沅卿,自府内走出来。
苏沅卿头上蒙着盖头,看不太清路,只得将手放在萧漱玉的手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不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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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手上的触感变了。
萧漱玉温暖的掌心被微冷的指节取代,盖头下,一双金线绣着的锦靴映入苏沅卿的眼帘。
红色的袍角在风中轻晃,苏沅卿的身前好似投下一片阴影,她微微低头,轻唤:“夫君。”
修长的指节拢住她的手,萧清辞笑着凑到她耳边,声音温和:
“娘子,我来迎你。”
-
天鼎二十八年,十月十二。
皇太子萧清辞迎娶嘉宁郡主苏沅卿,声势浩大,满城皆庆。
红绸铺了整条玄华街,从太子府到丞相府的路上,就连树上都挂着象征着喜庆的红绸带,随着清风一吹,绸缎翻滚,整条街似是都被笼在了红浪之下。
现在正值晚秋,树上枝叶尽落。
但此时,街道两旁的树上都饰着火红的花,是萧清辞派人千里迢迢从东熙国运来的,苏沅卿最喜欢的相思花。
秋风微凉,相思花的花瓣被吹得零落。
火红的花瓣随着红浪在空中翻飞着,明明灼灼。
长长的接亲队伍几乎填满了整个玄华街,红轿为首,郎君在右。
放眼望去,锣鼓齐鸣,红妆十里。
宸京万人空巷,街上两旁,林林总总地聚着诸多百姓,有个背着长剑、举止不羁的白衣少年经过,不知这是在干什么,便拉着一个人问道:
“这位兄台,冒昧问一下,这是在作何?怎地这般大阵仗?”
“你不知道?不是我们苍澜人吧?今日可是太子殿下迎娶嘉宁郡主的大日子!”
“太子殿下?可是那位平灾乱、清君侧的萧清辞?”
“对,你瞧,那就是我们太子殿下!今日他要迎娶郡主了,两人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
萧清辞骑着高头大马,红袍金冠,意气风发。
清隽的面上洋溢着喜色,薄唇勾起,是宸京中人从未见过的模样。
墨发被风吹起,拂过他的眉眼。
一双冷清的桃花眸潋滟着悦色,羲和洒落,被尽数揽进了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那满街红绸落花,也不及郎君一笑刹那。
背着长剑的少年点了点头,登上身后的扶月楼。
他立在三楼尽处的廊道上,垂眸看着底下的盛景。
想他游历四方,写了一路游记,早就想换个风格,写个话本玩玩了。
这倒是一个绝佳素材。
君慕果然没骗他,他来这苍澜一趟绝对不虚此行。
一颗喜糖和几个铜板突然砸到白衣少年的头上,将他从想象中唤醒。
他往下瞧去,就见几个面容冷肃的暗卫跟在萧清辞的身侧,对着人群撒着铜钱和喜糖。
苍澜传统。
铜钱是永结同心,喜糖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撒给周往百姓,则是求个祝福。
少年白衣翩跹,眉目张扬。
他伸手拿下头顶的喜糖,倚在身前的栏杆上,笑得散漫恣意。
他将糖纸剥开,任由甜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着,转身下楼,背着自己的配剑渐渐走向夕阳尽处。
既是吃了喜糖,话本就得好好写了。
那话本叫什么名呢?
便唤《揽清辞》吧。
74.大婚2
太子府门口。
萧清辞勒马停下,翻身下马,立在轿前俯身,眉眼噙笑:
“卿卿,到了。”
窗旁的珠帘轻晃,苏沅卿摸索着上前,指尖触上轿帘。
忽地,轿帘被长指拨开,清风卷入轿内,掀动那绣着鸾鸟的盖头一角。
苏沅卿的羽睫颤了下,骨节分明的长手映入眼帘。
她抬眸,盖头顺势落下,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她瞧见了萧清辞今日的模样。
红衣金冠,目光灼灼。
薄唇勾起一抹笑容,冷清的桃花眸中潋滟着光泽,阳光洒落间,满身冰雪尽数消于君身,明朗俊逸。
萧清辞半俯下身,启唇轻唤:“卿卿。”
“我们进去吧。”
“嗯。”
苏沅卿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把她牵下轿辇。
就在苏沅卿的绣鞋即将落在地上时,耳畔传来萧清辞的一声轻笑。
下一瞬,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萧清辞打横抱起。
“阿……阿辞!”
苏沅卿有些被吓到了,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脖颈。
萧清辞眼底漾着灼灼笑意,抱着苏沅卿朝府门大步迈去。
羲和洒落,红衣被走动时的风拂起,晃悠着和苏沅卿的衣角交缠。
太子府内,一个穿着冰台锦袍的公子探出头来。
洛逸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着打开折扇,朝旁边比了个手势。
萧散等人会意,伸手拉了下屋檐上垂落的红绸。
伴着“砰”的一声轻响,聚在檐下的机关打开,刹那间,花瓣纷飞,火红的相思花瓣落在二人身上。
府内宾客纷纷朝外瞧去,只见他们的太子殿下抱着郡主,从门口的火盆处一迈而过,墨发飞扬,笑容热烈。
萧琛坐在高位上,和皇后对视一眼,皆是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礼生见状欲拦,却被萧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计较。
他颔首上前,示意旁边的侍人走到花门外,递上一根带着绣球的红绸。
萧清辞将苏沅卿放下,把红绸一端放在她的手心,一端则是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
他垂眸,柔声对她道:“卿卿,随我走吧。”
苏沅卿点了点头,萧清辞带着她走过花门。
府内男女分座,周遭宾客皆是笑言:
“祝殿下和郡主百年好合!”
“祝二位携手白头!”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
洛逸之斜身靠在门框上,瘪了瘪嘴,有些幽怨地晃着手上的折扇。
萧清辞这棵老冰树都成亲了……
小爷为什么还没有一个心仪的姑娘!
洛逸之回到自己的位上坐着,对着自家老爹叹道:“欸,老洛啊……你说我到底差哪儿了,怎么连个喜欢我的姑娘都没有?”
肃宁侯洛鸣瞧着他这副唉声叹气的样子,曲指在他脑袋上就是一敲:“今日殿下大喜,你这像什么鬼样子!”
“还说什么没喜欢你的姑娘……就你,整日流连花丛,文武谋略一窍不通,有姑娘能喜欢你才怪了!”
“还有,跟你说了八百遍唤我爹,你这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
洛鸣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洛逸之打了个寒颤,赶忙举手投降,转移话题:“爹……爹,我错了!快瞧,他们二人要拜堂了!”
只见堂前,萧清辞和苏沅卿顿住脚步,停在原地。
礼生上前一步,高声唱词:
“一拜天地!”
苏沅卿和萧清辞先是一拜。
“二拜高堂!”
苏沅卿和萧清辞对着前面又是一拜。
“夫妻对拜!”
两人俯身,同时拱起的手背相触,萧清辞抬眸,便瞧见苏沅卿微微缩了下手。
他轻笑,和她一同起身。
礼生继续高唤:“送入洞房!”
一直候在一旁的青颜上前,将苏沅卿扶往后殿。
萧清辞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地被人推了下后背,塞了个酒杯在他手上。
洛逸之面上染着醉意,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笑意,折扇轻摇,俊逸风流。
他散漫地拿起旁边桌案上的酒壶,先是给萧清辞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今日大喜!我敬你一杯!”
洛鸣没拦住洛逸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逸之给殿下敬酒,又带起了周围的宾客,一个接一个的上来给他敬酒。
萧清辞推辞不得,一一饮下。
洛逸之喝醉了,大笑着倒在座上,一边看着萧清辞一边得意笑道:“呵呵……叫你使唤小爷我!有娘子了不起么?小爷我早晚也有娘子……”
洛逸之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仰靠在座上睡着了。
洛鸣挥手唤人来把他抬回肃宁侯府,看着自家儿子呼呼大睡的模样,不由得摇头轻叹。
逆子!
-
藏卿阁。
苏沅卿坐在榻上,莹润的指节交叠。
前院觥筹交错,谈笑间,依稀还能听见劝酒的声音。
苏沅卿有些担忧地蹙起眉心。
阿辞好像……酒量不是很好。
上次他醉酒时,便是……
苏沅卿面上一红。
她伸手唤来青颜,对她轻声吩咐道:“你去厨房,吩咐他们熬碗解酒汤来。”
“是。”
青颜乖巧地点头,随即又俯下身来问她:“您今日未用早膳,可要吃些东西?”
“不必。”
“今早娘已经给我用了些糕点,你快去找人熬醒酒汤吧。”
“是。”
青颜起身走向门口,忽地,门从外面被推开。
萧清辞倚在门框上,看着榻上坐着的苏沅卿,痴痴笑道:
“卿卿。”
屋内的喜婆见状,正欲上前,被萧清辞冷眼瞥了一眼,瞬间便消了声音。
青颜赶忙带着喜婆离开,那喜婆走时,还一边回头一边喋喋不休:“这流程还没走完呢……”
“哎呀,还管什么流程!”青颜劝道:“待殿下生气了,你便是想走都走不得了!”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远处,萧清辞收回视线,轻轻将门关上。
他走到榻前,拿起旁边的喜秤掀起苏沅卿的盖头。
率先入目的,是苏沅卿染着口脂的红唇。
萧清辞眸光微暗,继续将盖头往上掀起,露出那一张艳冠苍澜的美人面。
红唇雪肤,胭脂轻点。
她的眉心染着花钿,杏眸微敛,姿容绝色,繁复精美的凤冠与婚服落在她的身上,皆是沦为她的陪衬。
苏沅卿抬眸瞧他,弯唇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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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阿辞。”
红烛摇曳,淡淡的烛光落在苏沅卿面上,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繁花盛开的春日,她站在烟火之下,对他笑得明媚肆意。
萧清辞心如擂鼓,看着她眼底映着的自己,眼尾泛红。
“卿卿。”
长指伸出,轻轻抚上她的眉眼,萧清辞轻声喃喃:“我的……我的娘子……”
萧清辞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婚服,将他周身的冷清气质削减了个干净,像是堕入凡尘的谪仙,半是天上仙人的清风霁月,半是凡间郎君的明朗俊逸。
他坐在苏沅卿身边,眉眼扬起笑意,又给他平添了三分灼灼风流。
束发的金冠在刚刚拒酒时松散了些许,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眉眼。
苏沅卿抬手将他的发丝捋在耳后,看着他染着红意的双眼,轻声笑道:“喝醉了?那不是喝不了合卺酒了?”
“我没醉!”
萧清辞握住苏沅卿的手,似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把她带到桌前。
桌上摆着两杯酒。
萧清辞将一杯递给苏沅卿,与她手臂交缠,一口便饮尽了盏中的酒水。
苏沅卿没喝过酒,微凉的酒液下肚,所到之处都卷起一阵烫意。
她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意,头上的凤冠有些重,压得她脑袋一点一点的。
萧清辞见状,走到她身后,将她头上的凤冠和钗环一一取下。
满头青丝一泄而落,萧清辞被晃了眼,待再睁开眼时,便瞧见苏沅卿红着脸,凑到他唇上啄了一口。
苏沅卿眼睛弯起,笑得明媚:“嗯……甜甜的……”
萧清辞哑声:“卿卿,你醉了。”
萧清辞只感觉心间传来一阵燥热,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一般。
他……好像也真的要醉了。
苏沅卿继续在他唇上啄吻,清甜的槐香混着淡淡的酒香,萦绕在萧清辞的鼻尖。
他阖眸揽住苏沅卿的腰,让她与他凑得更近些,而后反客为主,长驱直入。
苏沅卿被他吻得迷迷糊糊。
她感觉自己的双脚陡然离地,吓得赶紧抱住萧清辞的脖颈,生怕自己掉下去。
萧清辞一边抱着她,一边垂首与她相吻。
微凉的手指轻抚着苏沅卿的耳垂,激起一阵颤栗。待她回过神来,便已经被萧清辞放在榻上。
萧清辞将她的鞋袜褪尽,随即倾身而上。
他的手在她的腰间摩挲,脑袋埋在她的耳畔,薄唇触上耳根,尖牙擒住莹白的耳垂,细细捻弄。
萧清辞红着双眸,声音里好像带着醉意,泛着淡淡的甜腻:“娘子。”
苏沅卿有些迷糊,只觉得耳根滚烫,心间颤抖了下,不由得咬唇轻唤:“……夫君。”
萧清辞覆在她耳畔,低声轻笑。
不多时,苏沅卿感觉腰间一松,她的衣带被长指挑开,带着大红的婚服,滚落在地。
萧清辞抬首瞧她,衣襟半开,头上的金冠不知何时坠落在地。
榻边红烛摇曳,浅淡的烛火映在他的眼底,染着浓重的欲色。他勾了勾唇,再次倾身上前。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下。
下一瞬,莹润的手指便被长指覆住,与她十指相扣。
轻声的呜咽与榻边红帐一起落下。
且待轻纱红帐放,一品软玉温香。
75.看我
翌日,巳时三刻。
日上枝头,秋风习习,阖紧的窗户被风掀起一角。微凉的冷风裹着阳光一涌而入,榻边的红帐被吹起,刺目的阳光落在苏沅卿面上。
苏沅卿蹙眉,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率先入目的,是萧清辞那张清风霁月的隽秀面容。墨发披散,兰节玉骨,阳光透过晃悠的红帐,落在他的侧脸,照得在那冷白眼尾的红色小痣上,冷濯又温和。
苏沅卿弯眸,伸手向前,触上那颗小痣,细细摩挲。
忽地,修长的指节覆上她的手,方才还睡着的萧清辞睁开眼,眉眼噙笑。
他将苏沅卿抱在怀里,脑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
“卿卿,为何不再睡会儿?”
“照规矩,我们现在该起来去皇宫了吧。”
苏沅卿抬眸瞧他,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担忧地问他:“现在瞧着天色不早了,皇帝舅舅他们会不会……”
“呵……”
苏沅卿还未说完,便被萧清辞吻住耳根,颤抖着停下声音。
他凑在她耳边,半阖着双眸,轻笑回她:
“我昨日一早便跟父皇和母后打过招呼了。明日再去,不妨事的。”
“嗯?”
热气喷洒在苏沅卿的耳边,她下意识地躲了下,红着脸低声道:“……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萧清辞闻言,半撑起身。
红帐拂动,他的眉眼映上淡淡的红意,俯身凑到苏沅卿耳边,哑声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苏沅卿直接红着脸把他推开,声音恼怒,却越来越小:
“谁教你……这些的?”
萧清辞覆上去,目光灼灼:“卿卿……”
“便是我最好的老师。”
-
“啊湫!”
远处,刚刚酒醒便赶来太子府的洛逸之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藏卿阁前的木亭内,靠在红柱上,一边拿着折扇轻晃,一边无聊地垂眸看着底下流动着的清河。
萧清辞怎么还不醒?难道是小爷教他的东西……他学以致用了?!
不多时,洛逸之实在无聊得很,便侧眸看向旁边穿着窃蓝色锦袍的苏昀,挑眉道:
“大理寺卿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平日里不是个日理万机的主么?”
苏昀坐在一旁,半支着腿,把玩着手上的红木盒子。
他的墨发仅拿着根青玉簪子固定住,眉目扬起,恣意潇洒,风度翩翩,吐出的话却是直刺人心的冰冷:“我来寻我妹妹,前些日子给她备好的新婚贺礼还未做好,今日正好送来。”
“说到忙,倒是不及洛小侯爷,整日流连花丛,天香阁里的姑娘哪位不认识您?”
“你!”
洛逸之气极,上去就想跟他掰扯两句。
不就是撮合了他妹妹和萧清辞吗?对小爷我甩什么脸!
你是大理寺卿你了不起吗!
苏昀不言,只是淡淡地瞥过来一眼,洛逸之便泄了气。
他重新坐回去,颇为气恼地看向另一边的英朗少年。
“你呢?”
“孟小将军今日怎么也忙里偷闲跑出来了?军营不需要守着吗?”
“呵。”
孟昀坐在前面的石桌前,一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一边沉声回道:
“巧了,我也是来找我妹妹的。”
“现在九皇子死了,她欠太子妃的也还清了,我要把阿玥带回家。”
“呦呦呦~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吧。”
洛逸之翻了个白眼,把折扇放在自己的脸上,双臂交叉枕在脑后,靠在柱上假寐,嘴上倒是半点不饶人:“妹妹妹妹……怎么了,我一个独子倒还不配坐在你俩中间了呗。”
孟昀坐在石桌前,淡定地饮了口茶水。
“洛小侯爷知道便好。”
洛逸之:“……”
真是待不下去了!早知道他就该晚些时候再来,现在倒好,萧清辞没见到,还被这两个无良的家伙嘲讽。
穿着冰台色锦袍的公子黑着脸起身,将折扇一收,正欲起身离开。
忽地,寝殿内传来了淡淡的呻吟声。
藏卿阁占地甚广,除了那一处寝殿外,还有不少屋子,与前面的亭子也隔得挺远。
再加上现在已经快午时了,他们都以为凭着萧清辞那每日卯时雷打不动起身的性子,现在早该醒了。
不然萧散也不会把他们放进来等着。
不过……
虽然那呻吟的声音不大,但在座的几人都身手不错,耳力也比常人敏锐。
洛逸之的动作顿了下,有些戏谑地转头瞧向一旁的苏昀。
果不其然,方才还笑得恣意的公子瞬间便敛下笑容,宸京有名的笑面虎大理寺卿,此时正沉着双眸,冷冷说道:“这青天白日的……太子殿下倒是忘了当年太傅教习过的话了,看来我得回去给老师说上两句。”
“欸~人家新婚夫妻,难免如狼似虎。”
洛逸之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继续打开折扇晃了起来,还好心地给苏昀也扇了两下,却被他无情地伸手拂过。
洛逸之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向孟昀:“你说是吧,孟小将军?”
孟昀也颇为兴味地瞧着苏昀,作为宸京几个少年成名的天才之一,他们二人在官场上常常你来我往地较劲,现在一看他吃瘪,他倒还有些高兴。
孟昀点点头,英朗的眉眼调侃似的投向苏昀:“嗯。”
苏昀的脸更黑了。
忽地,苏昀似是瞧见什么,唇角勾起。
他起身坐到孟昀对面,干净利落倒了盏茶水,仰头一口饮尽。
他弯唇笑了下,抬手指向孟昀背后,举手投足间,皆是意气风发,公子无双。
孟昀不解地蹙了蹙眉,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孟玥站在前面,鼻尖和耳根被冻得微红。
一位眉目清隽的公子走上前去,给她披了个兔毛披风,又垂眸细细地将系带给她系好。
殷行穿得简朴,一身竹青衣袍,半根木簪束发。
唯有身上脊背挺直,浑身都带着股清隽的文人气质,目光克制守礼,又像压抑着什么一般,蕴藏着暗色。
他伸出手,从袖中掏出一根微凉的簪子,递给孟玥。
“这个,你以后不要再随便送给旁人了。”
孟玥有些愣地接过簪子。
这不是……她先前送给萧暮归的那根吗?他什么时候去取回来的?
孟玥垂眸盯着那根簪子许久,倏忽笑出声来。
她抬眸看着殷行,有些玩味地凑上前去,轻声道:“你特地为我取回来的?”
殷行敛眸,偏过头去,声音淡淡:“没有,顺手。”
“哦?是么?”
孟玥弯唇,继续凑上前去:“你喜欢我?”
殷行攥紧双拳,不敢看她:“……没有。”
孟玥继续逼近:“可是你的脸红了。”
殷行躲了两步,转身避开她:“没有。”
孟玥踮脚凑到他的耳畔:“你的耳朵也红了。”
殷行的耳朵抖了下,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些羞恼:“没有!”
“哈哈哈——”
孟玥笑出声来,直直地传到不远处的孟昀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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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视线被松树遮住,丝毫瞧不见那亭中的模样。
此刻,孟昀手上的茶盏碎裂,沉着脸坐在桌前,死死地盯着殷行。
洛逸之和苏昀转而换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洛逸之,还特地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孟小将军,你的妹妹也要被拐走咯~”
孟昀黑着脸,玄色劲装勾勒着他英朗的身形。
他微微偏了偏头,头顶的马尾晃了下,躲过洛逸之的手。
“我妹妹长大了,我不会过多干涉她的事。”
“若是她喜欢这不知从哪里来的臭小子,我倒也无妨。总归我就这一个妹妹,会一直护着她的。”
“哦?此话当真?”
苏昀再次目光示意他往后看,孟昀回过头,正好看见孟玥踮脚在殷行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殷行微愣,随即红着脸揽上了她的腰,缓缓俯身……
孟昀:!!!
“姓殷的,你把我妹妹放开!”
-
寝殿内,苏沅卿猛地听见一声怒吼。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推搡着萧清辞。
“阿辞……好像是孟小将军的声音,他是不是有事找你?”
萧清辞抬眸看着苏沅卿,眉眼间染着滚烫的红,呼吸沉重。
他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下,声音喑哑:“卿卿……不管好不好,不管其他人……看我……只看我……”
苏沅卿毫不怀疑,若是萧清辞有尾巴,此时定是会翘起来,将她狠狠裹在怀里。
她忽地想起先前他们二人的样子。
她那个嘴毒心黑的死对头,什么时候变成了个粘人的狐狸精?
思及此,苏沅卿轻笑出声。
萧清辞听了,以为苏沅卿在笑他,有些委屈地瞧了她一眼,在她唇上轻咬了下:“卿卿为何笑我?”
“没笑你。”
苏沅卿憋着笑,伸手摸上萧清辞微蹙的眉心,轻轻抚平:“好了,快起来吧。”
“我饿了,再睡下去就午时了。”
萧清辞深吸了一口气,拉住苏沅卿的手,阖眸蹭了蹭,一边蹭一边低声说道:
“卿卿再睡会儿吧,你昨夜受累了。”
“我先出去瞧瞧,待会儿给你把午膳端过来。”
“嗯。”
苏沅卿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又在他的侧脸上捏了捏,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弯眸对他道:“快去吧,说不定真是找你有事呢。”
萧清辞俯身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这才不舍地松开手。
他起身穿好里衣,又伸手去够那挂在不远处的外袍。就在他往前走的时候,脚不小心绊倒了榻边的一个小木箱,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怎么了?”
苏沅卿半支起身,偏头瞧去,就见着那地上洒落着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在最上头的,是一本摊开的小册子。
这是……
苏沅卿有些惊愕地抬眸看向萧清辞,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将红帐快速扯过,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想再看地上的东西和萧清辞一眼。
萧清辞看了看落了满地的东西,一时有些慌乱。
他半蹲下身,一边把东西捡进木箱一边对苏沅卿低声解释道:“卿卿……这是洛逸之那个混账派人送来的,我没打开过,不知道这里面是这些东西……”
“嗯……”
苏沅卿将脸埋在被褥里,瓮声瓮气地回他:“我知道了,是洛逸之干的,你快……快出去吧。”
洛逸之:“啊湫!”
他抬头狐疑地看着对面两人,见着两人面色如常,心中疑惑。
哪个没良心的在骂小爷!
76.尾声
待苏沅卿和萧清辞成婚后,日子好像就过得愈来愈快了。
晃眼一瞧,竟是已经到了冬日。
苍澜国的位置在北边,每次一到冬日,大雪就簌簌地落。
鹅毛大雪,半晌便落满了整座太子府。天地上下,皆是一片白雪绵延而去,最后聚在那红墙金瓦的殿宇前,化作一道浅浅的湿痕。
一双绣鞋踏上白雪,苏沅卿披着大氅,伸手接住一片洁白的雪花。
清凌的双眸垂着,雪花落在羽睫上,化作两点水珠坠在顶端,她回头看向身后的萧清辞,笑得明媚热烈:
“阿辞,又下雪了。”
“嗯。”
萧清辞眉眼噙笑,自檐下缓缓走来。他的一身雪衣似是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濯濯冷清,却因得那双桃花眸中潋滟着的柔意,周身寒霜化作春水消散,变为如玉温和。
萧清辞的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他走上前去,把苏沅卿身上的大氅拢得紧了些。
“卿卿。”
他在身后环抱着她,侧首在她耳边说道:“外边冷,怎么不拿个手炉出来。”
说着,似是察觉到苏沅卿的耳朵有些冷,修长的指节触上她的耳尖,随后又覆上她的双手,拿体温给她暖手。
“卿卿,你的手好冷。”
萧清辞握紧她的手,又轻轻拉了下:“回殿里吧,待一会儿雪停了,我陪你出来看灯会可好?”
“灯会?”
苏沅卿抬眸瞧了眼,看着不远处树上挂着的琉璃花灯,喃喃道:“今日是元宵啊……又有灯会了。”
她回头看向萧清辞,手指穿进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好啊,阿辞。”
“等天黑了,我们便出去看灯会吧。”
苍澜一年间有两次灯会,一次在元宵,一次在六月初九。
盛夏和隆冬相悖的时刻,挂着满街的花灯是它们唯一的相似。不同的是,这是苏沅卿和萧清辞一起过的,第一个元宵灯会。
待夜幕降临,大雪散尽,天上的阴云尽退,明月高悬着挂在屋檐。
玄华街上,人声鼎沸。街上的白雪被人扫到一旁,摊贩们挑着担子在街边摆着花灯,远处有几个孩童提着花灯打闹着跑过,掀起苏沅卿面上的面纱。
骨节分明的长指伸出,将苏沅卿的面纱轻轻扯回原位。
她抬头,便瞧见萧清辞戴着那张熟悉的面具,含笑的眉眼温和。
“卿卿,可有喜欢的花灯?”
萧清辞牵着苏沅卿的手,指向不远处那个聚着人最多的摊贩,俯身轻声道:“我去为你取来。”
苏沅卿想了想。
一个提着花灯的姑娘自她身边掠过,身边还站着一个红衣少年,英姿勃发,灼灼明朗。那少年此时正将双手背在脑后,颇为自得地跟那姑娘说着些什么,姑娘有些冷清,只是颔首,耳尖却悄然地红了红。
苏沅卿瞧着,好像又回到了六月初九的那场灯会。
她对他第一次表白心意,他对她第一次表白心意,都在六月初九。
一次她给他红线,一次她重新再给他绑上红线。
所幸,最后站在她身边的,还是阿辞。
苏沅卿伸出手指,勾住他腕间的红线,在最上面的那个银色弯月上细细摩挲。
街上花灯绵延十里,落在苏沅卿的眼底。她抬头望向那个摊贩,轻笑着偏头看着萧清辞,眼底像是坠满了璀璨星河:
“阿辞,为我取一盏相思花灯吧。”
萧清辞看着她,目光灼灼。
他俯身下去,在绵延不息的人群里,微凉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好。”
今日的花灯倒是来的格外的顺。
萧清辞一去,那摊主像早有预料一般的,直接把花灯拿出来给他。苏沅卿问那摊主,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说是她朋友吩咐的。
朋友?
苏沅卿有些疑惑,抬眸与萧清辞对视一眼,随即相视而笑。
苏沅卿手上执着花灯,带着萧清辞走向河畔的石桥。
两人发间的发饰尽褪,都只簪着根相思花簪,随着走动的动作,墨发在身后飘扬着。桥上未消的白雪映着粲然的灯光,两人踏在上面,淡淡的金光覆在衣角,天地上下,好似只剩下他们。
苏沅卿转身站在桥边,看着两边街上人来人往。
有些举家而动,带着孩童买个花灯,图下热闹。有些则是带着心上人出来,在灯下柳畔互换定情信物,以求相知相守。
放眼望去,灯火映了半座城池,远处有几个天灯遥遥飞过。
就在苏沅卿垂眸欣赏这灯会盛景时,忽地,天边绽开一朵烟花。
街上喧嚣戛然而止,大家都驻足在此,看着天边凝落的烟火。
苏沅卿抬了抬手,锦裙的袖子滑落小半,露出腕间的红线。萧清辞走上前去,将苏沅卿手上的花灯接过,指节覆住她的柔荑,腕间的红线与她的相触。
“卿卿,你在想什么?”
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苏沅卿回过神来,侧身与他靠得更近了些,踮脚凑到他的耳边,轻笑着问他:“我在想……阿辞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呢?”
“是在御花园第一次见面吗?”
萧清辞愣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他伸手抚上苏沅卿的眉眼,眼尾微坠,露在面具外的薄唇勾了下:“我也不知从何所起,但当我意识到对你的情意时,便早已一往而深,逃脱不得。”
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他便甘愿堕入名为苏沅卿的牢笼,将自己永困其中。
只为求她的一刻回眸。
“还有……”
萧清辞俯身凑近她,眼底笑意灼灼,天边盛放的烟火落在他眼底,眼尾红痣在烟火中明灭,险些让苏沅卿晃了神。
下一瞬,萧清辞便将她揽在怀里。
他将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侧脸轻蹭了下她的脖颈,随即含笑不语。
他与卿卿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比她想象里还要早。
那时,长公主诞下长女,皇后特地带着萧清辞去拜访萧漱玉。
当时他不过五岁,却已经被萧琛和太傅养成了一副冷清古板的样子。
稚嫩的眉眼间带着寒霜,对周遭一切都好似不甚在意,只是拿着一本《治国策》读着。
只有在萧漱玉出来时,他才会挂上一点笑容,温和有礼地问候这位自小便一直照顾他的皇姑姑。
“是清辞啊……”
萧漱玉坐在位上,伸手叫萧清辞走上前去,威严的凤眸里染着温和,指着旁边檀木摇床里的睡着的小孩,对他轻声说道:
“清辞瞧瞧,这是沅卿,她以后就是你的妹妹喽。”
萧清辞走上前去,冷清的双眸里染着些好奇。
他垂眸站在摇床前,看着那里面睡得正香的小孩,不自觉地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软软的,滑滑的。
萧清辞捏了捏,后面还想再戳一下。
就在此时,苏沅卿突然晃悠了下。
许是刚睡醒,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萧清辞愣了下,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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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收回来。
忽地,白嫩的小手攥住了他的指节。
萧清辞垂眸看去,就瞧见苏沅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唇角弯弯。
“清辞,阿沅很喜欢你呢。”
萧漱玉见状,轻笑着对他调侃道:“以后要是在外面碰见妹妹了,要好好保护她哦。”
萧清辞没听见萧漱玉说的话,略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指节上的一点温软触感,不自觉地再次走回到摇床边,俯身趴在摇床的边沿,冷清的双眸不自觉地弯起一点弧度。
妹妹吗?
不,她不是妹妹。
她是苏沅卿。
沅卿……卿卿……
萧清辞想起之前,父皇每次跟母后黏糊时,都会叫什么“卿卿吾爱”。
但是母后的名字里没有“卿”字。
为此,他还去问过父皇,父皇只是笑了笑,对他说:“这是对喜欢之人的爱称。”
萧清辞笑着看着苏沅卿,冷白的小脸被床沿压出一道红痕。
明媚的阳光自窗棂落了进来,照在萧清辞的侧脸上。他的手指被苏沅卿攥住把玩,他便顺势在她的脸上戳了又戳,用极淡的声音缓缓轻唤:
“苏沅卿……”
“卿卿。”
待思绪回笼,萧清辞轻啄了下苏沅卿的耳根。
“阿辞?”
苏沅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下,却被萧清辞揽得更紧,她有些疑惑地启唇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当年我们在御花园里的第一次见面了。”
萧清辞想了下,最后还是将话题引到了御花园时的那次见面。
那是卿卿眼中的初见。
与他而言,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识。
哪怕他年少时不通情意,又自视甚高,做了许多错事……
但所幸,他还能补救,他们还能在一起。
萧清辞的眼尾泛红,长睫上坠着一颗泪珠,颤抖着落在苏沅卿的脖颈上。
微凉的水意让苏沅卿打了个激灵,她想要偏过头去,却被萧清辞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阿辞……你怎么哭了?”
苏沅卿担忧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萧清辞恍若大梦初醒,整个人有些迷茫。
对啊……
他为什么要哭呢?卿卿就在他旁边不是么?
她是苏沅卿,是宸京最负盛名的嘉宁郡主。
也是他的娘子,是他的太子妃。
“无事,只是想到些往日的事情,一时有些怅然。”
萧清辞将眼尾的泪水拭去,眉眼重新染起笑意。
他松了松手,待苏沅卿抬眸看他时,便伸手扶住她的脖颈,倾身吻上。
唇瓣相触间,天边最后绽开一朵银色烟火。
明亮,又炽热。
四周百姓们的欢呼声被淹没在耳畔的心跳声中,银光落在二人身上。他们头上的相思花簪泛着清凌的光,火红的花瓣与明月在清风中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
街边依旧喧嚣,柳下依旧还有公子红着脸,给心爱的姑娘送上一根相思花簪。
烟火退尽,淡淡的声音融化在风中,缠绵而温和。
“我爱你。”
“我也是。”
-(正文完)-
我来此重度一生,一为复仇,二为清辞。
幸得上苍眷顾,得揽明月入怀。
——苏沅卿
77.番外:狐狸1
冬去春来,燕子回首。
高大的槐树重新生出新叶,薄如蝉翼的叶片泛着嫩绿,层层叠叠地堆在枝头。
阳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在地上错落着成了斑点,一辆马车自远处驶来,稳稳地停在太子府门口。
车帘掀开,率先下来的,是一位青衣布冠的公子。
君慕倚在车身,手上提着两个酒坛,阳光落在眉眼间,笑容恣意。
“陌上,快下来。”
君慕话音刚落,马车里坐着的人便缓缓睁开双眼。
下一瞬,车帘再次被掀开一角,从里面又走下一人。
那人银发竹簪,一双琉璃净瞳,半身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清绝似仙。
陌上的手里拿着本医书,看着君慕的目光有些倦怠。
他轻叹一声,半散的银发披在肩头,掩住他眼底的无奈之色:
“既是送礼,你一人来便好了,为何非得把我从东熙叫来?”
“苍澜皇中了浮生,担心还没解彻底,苏沅卿叫我把你唤来瞧瞧。”
君慕上前两步,笑着扯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到太子府门前:
“快快随我去把礼送了!待你瞧完苍澜皇,我便去找迟沉凤,带你在宸京好生转一圈!”
君慕松开陌上,曲指敲了两下门,萧散闻声而来,恭敬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你家殿下可在?”
听见君慕的问话,萧散偏头瞧去,恭敬答道:“殿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在殿内休息,太子妃说若是您二人来了,去找她便可。”
君慕晃了晃手上的酒壶,抬步便跟着萧散前去找苏沅卿。
陌上顿了下,挽袖把医书合上,也跟着往前去。
前殿内,苏沅卿早早便在等候。
清风吹动着殿外的槐叶,卷下两片晃悠着落在殿内。她单手撑在案上,半掀双眸,瞧向门外斜入的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侧眸瞧向身旁立着的青颜,轻声吩咐道:
“青颜,你去药房瞧瞧,给阿辞做的药应是快好了,你去取来,给阿辞送去。”
萧清辞前些日子患了风寒,易正给他开了药,日日煎服。
本是无事,可那药偏生极苦无比。
他又是个不喜苦药的,每喝一碗药便要她哄许久。苏沅卿便想了个办法,叫萧散、青颜和易正商量着,做些好吞服的药丸出来。
三粒药丸,一盏清水。
不过一会儿便能自己吃完,既不费功夫,又没有汤药那般苦涩。
思及此,苏沅卿笑着摇了摇头,又补了一句:
“阿辞厌苦。你顺带去膳房再给他拿点蜜饯去。”
“是。”
青颜行了一礼,随即便抬步往药房处走去。
青颜先去药房取了装药丸的小玉瓶,又去膳房拿了盒蜜饯,便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前的廊道内,青颜垂眸走着,在拐角处和陌上撞在了一起。
“啊!”
青颜往后退了几步,手上的小玉瓶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陌上医师?”
青颜定住脚步,抬眸看向他,有些歉疚地行了一礼:“抱歉,青颜方才没仔细瞧路。医师身上可有伤到?”
“不过是被撞了下,能有何事?”
陌上理了下衣袍,对她笑了下,无所谓地摆摆手:“无事,你去忙吧。”
“是。”
青颜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又行了一礼,这才继续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炷香后。
萧凌站在书房前,歪头看着前面匆匆走来的青颜。
他面容冷肃,启唇问她:“青颜,可是太子妃有事要找殿下?”
青颜摇了摇头,把手上的玉瓶和蜜饯递给萧凌,认真道:
“这是郡主先前吩咐易太医做出的药丸,说是殿下厌苦,这药丸比汤药要好闻些。”
“药丸一日吃三粒,拿盏清水吞服便可。这蜜饯也是拿给殿下散苦的。”
“劳烦了。”
萧凌颔首,接过玉瓶和蜜饯后转身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唤道:“殿下,郡主派青颜给您送了药和蜜饯。”
泛着沙哑的嗓音自门后响起,带着些无力的倦意:
“拿进来。”
萧凌闻言,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率先入目的,便是萧清辞泛着红意的脸,昔日冷白的面庞上泛着红,隐隐沁着细汗,清隽的桃花眸半阖着,抬眸看着前面的萧凌,目光冷清。
青颜方才说的话,萧清辞早就听见了。
自他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生怕卿卿被他传染,便自己搬到了书房。
唯有每日膳后,他才敢厚着脸皮求着卿卿隔着门哄他喝药。
为此,他不惜编出个“厌苦”的谎话,只为能让卿卿更心疼他一点,多哄他两句……
不过现在,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萧凌把玉瓶放在案上,蜜饯也打开放到一旁。
待做完这些,他便恭敬地退了出去,继续站在书房前守着。
长指伸出,萧清辞将那玉瓶放在指间,细细把玩着。
因为难受而有些泛红的眼尾扬起,他打开小玉瓶的塞子,倒出了三颗药丸,直接吞咽下去。
不多时,他感觉身上开始发热,脑中也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这药……
如此奇效吗?
萧清辞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把玉瓶放回了案上。
罢了,总归卿卿不会害他的。
或许……就是卿卿又找了什么神医为他寻的药?
萧清辞阖上双眸,靠在位上休憩。
却丝毫没瞧见,那玉瓶底部,赫然写着两个微不可察的小字:
【陌上】
-
另一边,君慕提着两壶酒放在案上,对苏沅卿弯眸笑道:
“东熙一壶千金的清桂酿,我特地去迟沉凤那儿为你寻来的,贺你二人新婚。”
陌上被君慕拉着,顺势坐在苏沅卿对面。
君慕单手托腮,歪头把玩着案上的茶盏,头上的布冠晃悠着,映下一片阴影,声音清朗:
“外头马车里还有些珠宝玉器之类的,待会儿我派人给你送来。”
“东熙离苍澜太远了,运太多东西不太方便,就只能带来这些小玩意。我跟秋朝哥也打过招呼了,聚宝阁的东西随你二人挑。”
“多谢两位。”
苏沅卿对他们弯眸笑了下。
她伸手倒了盏茶水,一边小口饮着一边跟君慕谈笑。
君慕笑着,突然觉得陌上的神色不对。
只见他坐在一旁,双眸垂着,眉心微蹙,藏在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他的药不见了。
那个药可万万不能被旁人拿去,若是吃了……他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君慕:“?”
“陌上,你怎么了?”
君慕的声音自旁边传来,陌上回过神来,转头对两人笑了下:
“无事,不过方才丢了一小瓶药,待会儿去找回来便是。”
“药……”
君慕抬眸想了想,忽地一拍手:“是不是方才在廊道那处!你被那侍女撞了一下,然后掉出去的?”
“走,我陪你去找!”
君慕拉着陌上起身,回头对着苏沅卿行了个君子礼,道了声:“太子妃,待会儿再聚。”
说罢,他便带着陌上往外面走去,独留下苏沅卿坐在案前,有些呆愣地举着茶盏。
君慕二人走到方才被青颜撞到的地方,果然在地上找到了一个装药的小玉瓶。
陌上蹙着眉,仔细打量了下那个小玉瓶。
不对,虽然很像,但这不是他的那个。
依稀记得,当时青颜走时,从地上也捡了个药瓶走。
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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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颜把那药拿给别人去了!
陌上目光一凛,抬步便往书房的方向走。
“欸!陌上你等等我!”
君慕小跑着跟上他,二人往前面走了一截,便瞧见往这边走来的青颜。
“青颜姑娘。”
陌上走上前去,温和冷静的双眸罕见地带了些焦急:“你方才手上拿着的药瓶是在下的,你可有把它给出去?”
青颜被他这冷不防地一问,有些愣住了。
待她反应过来,便脸色一白,赶忙说道:
“我……我以为那是郡主给殿下备的治风寒的药,已经送去给殿下了……”
还未等青颜说完,她便感觉眼前掠过两道冷风。
君慕和陌上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廊道尽头,速度甚至比方才还要快上许多。
君慕走得有些累,整个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陌上:
“陌上,那药可是有问题,你怎么这么着急?”
陌上蹙了蹙眉,摇头道:“药没问题。”
“只是那药,不是给人吃的。”
君慕一惊:“不……不是给人吃的?那是给什么东西吃的?”
陌上不再回君慕的话。
两人走到书房门前,还未等萧凌做出动作,陌上便使了个银针压向他的睡穴。
待萧凌倒下,陌上转身叫君慕把他拖到一边去,自己则是推开书房的门,抬脚踏了进去。
书房内,一切如常。
案上摆着一个小玉瓶,被阳光照着,泛着清凌的光。
陌上走上前去,拿起那个药瓶瞧了瞧。
不错,是他的那个。
陌上又上下掂了掂那药瓶的分量,眼中神色渐沉。
萧清辞已经吃了……
他也不知道寻常人吃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抬眸打量了下四周,只见那位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件雪衣。
精致的银冠落在地上,可它的主人却消失不见。
就在陌上疑惑之际,他感觉自己的衣摆被什么东西扯了下。
随即,毛茸茸的触感抚上他的指节,陌上浑身一凛,瞪着双眸朝底下看去。
只见一只身形匀称的狐狸,蹲在他脚边有些呆愣地抬头。
那狐狸浑身雪白,只有耳朵尖和尾根处有点粉毛,周身皮毛顺滑,粉白的肉垫踩在地面上,爪子上的白毛被风吹得颤动。它撑直半个身子瞧着陌上,脑袋好似有些迷糊,瞧着呆呆的。
它迷茫地抬起自己的爪子瞧了下,又抬头看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陌上,歪头叫了声:
“嗷——”
【陌上医师?我这是怎么回事?】
“萧清辞?”
陌上疑问出声,待瞧见那狐狸点了点头,整个人的表情愈发怪异起来:“原来寻常人吃了……是这个效果吗?”
萧清辞听见陌上说的话,好似知道了什么。
他的狐狸耳朵抖了下,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案上,长长的狐尾圈在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陌上,目光冷冷。
“呜。”
【给我解药。】
陌上走上前去,伸手戳了下萧清辞的脑门,被他伸爪猛地拍开。
他轻笑一声,无奈说道:“我没想过这药能被旁人吃了,所以没带解药在身上。”
“你待我今日去皇宫先为你父皇把脉,晚上再回扶月楼去取了解药,明日一早便给你送来。”
萧清辞垂着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柔软的狐耳弹动了下,阳光照在上面,里面的浅淡血管都清晰可见。
陌上等了半晌,才看见那目光冷清的狐狸点了点头。
他松了口气,将桌上的药瓶重新收回袖中,垂眸对萧清辞轻声道:“你且在这屋里藏好了,暂时不要让人发现你——”
“不要发现谁?”
门口处,苏沅卿的声音骤然传来。
78.番外:狐狸2
“萧凌去哪儿了……”
苏沅卿有些疑惑地扫了眼,倒也没细想,抬步走进了书房内。
她在前殿呆着无趣,寻思着来书房瞧瞧阿辞。
不曾想刚过来,便瞧见陌上站在屋里,整个人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有些错愕地回头看着她。
陌上还未来得及把萧清辞藏好,此时那只毛绒绒的白狐狸就这么呆愣地坐在案上,歪头与苏沅卿面面相觑。
苏沅卿站在陌上身前,弯腰瞧了眼那狐狸,随即便抬眸看向陌上:
“医师……这是?”
陌上顿了下,随即扬眉一笑。
藏在袖中的指节摩挲着玉瓶,陌上起身,把苏沅卿带着往前又走了两步,指着萧清辞对她说道:
“我方才给殿下施了针,已无大碍了。”
“要将浮生的毒完全消解,还需一根碧血琉璃草,我便叫殿下去寻了。不过两日便能回来。”
“阿辞出去了?”
苏沅卿蹙眉,有些狐疑地看着陌上:“他出去怎么会不跟我说?”
“不过是小事情,不妨事。他说不必告诉你,不然倒叫你忧心。”
陌上敛下眸子,藏住眼底淡淡的心虚之色。
不多时,他目光一转,落在那案上坐着的狐狸身上,忽地唇角勾起。
他把呆愣的萧清辞抱了起来,推到苏沅卿的怀里,随即笑道:“这是殿下为你备的礼物,先前特地给君慕写信叫他带来的。”
“本来说是留着给你当生辰礼的。既是现在你已经瞧见了,便正巧给你。”
“谁写信给我?”
陌上话音刚落,君慕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
半个布冠从门后探出来,君慕双手扒住门框,感觉到屋里的氛围不对,目光凝滞了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欸,这狐狸是哪……”
陌上阖眸压下眼底的神色。
倒是把他忘了。
他抬步走到门口处,拉着君慕就往外走,匆匆留下一句:“我带他先进宫去,给苍澜皇瞧瞧。”
苏沅卿还没反应过来,陌上便带着君慕消失在了眼前。
“欸……”
苏沅卿的手下意识地伸出,先是抬眸望了望远行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白狐狸。
萧清辞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娇地“嘤”了一声。
他将毛绒绒的脑袋放在她的脖颈间,用柔软的狐爪去触碰她的耳朵,泛着薄粉的狐耳软弹,轻轻触到苏沅卿的面颊。
苏沅卿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冷竹香。
抱着狐狸的指节动了下,反复摩挲着他顺滑的脊背,眉眼弯弯,低头轻声叹道:
“跟阿辞一样的味道呢……”
“真的是他特地寻来给我的礼物么?”
苏沅卿坐在桌旁的椅上,将狐狸放在自己的腿上。
看着那狐狸水汪汪的一双眼眸,她不自觉地想起了萧清辞先前的模样。
“卿卿……这药好苦啊……我不想喝。”
“卿卿,你哄哄我好不好,哄哄我就喝了……”
“卿卿,再哄一句可好……”
可爱得紧。
只有在她来时,他才会露出那一副粘人的狐狸模样。
苏沅卿想着,清凌的杏眸微弯,映着窗棂处落下的浅淡金光,明明熠熠。
萧清辞坐在她的腿上,仰头看得近乎痴迷。
以狐狸的角度瞧苏沅卿,他便只能仰望。
她的发丝簪着白玉桃花簪,几根白玉绸带将散落的头发挽住,被风吹得晃悠。
分明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却因得他自己的身体变小,只能坐苏沅卿的腿上抬眸瞧她。
阳光落在她的眉眼发间,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好看得恍似神女。
苏沅卿伸手给萧清辞顺毛,眉目温和。
萧清辞直直地瞧着她,面色不变,耳朵却舒服地塌了下去,贴在脑袋上,随着她的动作不断颤动。
那根雪白的长尾高高竖起,开心得左右晃动,时不时地拂过苏沅卿的指节,带来阵阵微痒。
苏沅卿的心尖好似被什么戳中了。
好软……
好可爱……
苏沅卿伸手握住那根来回晃悠着的雪白狐尾。
一阵直冲天灵盖的巨大快感袭来,萧清辞瞬间便清醒过来,有些羞赧地往旁边挪了下,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苏沅卿的胸口。
苏沅卿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根手感极好的尾巴上。
莹润的指节从上撸到下,又从下撸到上,在最顶端的那一撮粉毛上细细捻弄。
“嘤嘤——”
【好舒服……为什么被卿卿摸会这么舒服……】
萧清辞整只狐狸都兴奋得浑身发烫,若非那周身白毛遮挡,怕是会硬生生地变成只火红狐狸。
他的狐耳塌着,一双狐狸眸迷离地眯着,随着苏沅卿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狐尾,乖巧地将尾巴尖朝她手里摆,想让她再多摸摸他。
苏沅卿瞧见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她松开了抚弄尾巴的手,待萧清辞疑惑抬眸时,那根莹润的指节触上了他的狐耳。
他的狐耳比狐尾还要敏感许多。
苏沅卿一碰,他便呜咽着想逃,却又不舍苏沅卿松开手,只得强压着心中席卷而来的悸动,将自己的狐耳乖巧奉上。
雪白的狐耳泛着淡淡的薄粉,阳光照耀下,里面浅浅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苏沅卿捻了又捻,最后俯身下去,在他的耳朵上轻吹了口气。
软弹的狐耳瞬间便颤动起来,那双冷清的狐狸眼睛也开始泛着泪花。
苏沅卿有些惊愕地松开手,仔细捧着小狐狸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我太使力把你弄疼了?”
萧清辞摇了摇头,粉白的爪子搭在苏沅卿的肩上,阖眸蹭上她的侧脸。
不是……
是因为太舒服了。
舒服得想哭。
萧清辞蹭了一会儿,便继续坐回苏沅卿的双腿上,脑袋一歪,将自己最为好摸的狐耳再次献上。
苏沅卿感觉到小狐狸的脑袋在她手心一拱一拱的,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这是还要摸?
苏沅卿试探般地将手放上他的耳朵,霎时便听见了一声“嘤嘤”的轻唤声,耳朵颤动的幅度更大了,像是在勾引她继续作乱。
苏沅卿又摸了好一会儿。
忽地,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唤:“殿下?”
苏沅卿转身瞧去,便看见萧凌捂着头,有些迷茫地看向屋内。
她抬眸对他说道:“阿辞好像出去了,说是帮陌上医师找药。”
萧凌点了点头,脑中有些疑惑。
殿下出去找药了?他为何什么印象都没有?
总感觉……记忆里好像缺了一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萧凌压下心底的疑惑,恭敬退下。
苏沅卿见萧凌离开,便抱着萧清辞起身,往藏卿阁的方向走去。
待踏出书房的一瞬间,明亮的阳光落在萧清辞的面上,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往苏沅卿怀里又钻了下。
苏沅卿以为狐狸是害怕了,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一边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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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地抚摸他的脊背一边轻声哄道:
“不怕,主人带你回殿里。你可饿了?待会儿给你吃肉可好?”
主人——
萧清辞愣了下,原先晃动着的尾巴停滞了下。
不过须臾,那垂在苏沅卿身旁的雪白狐尾晃得更厉害了,尾巴尖尖向上勾着,不时地触上她的手腕,缠过半圈后又落下,循环往复。
“乖,安分点。”
苏沅卿抱着萧清辞,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他的尾巴,低头轻声说道:“待回去后再摸你,不急。”
“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会控制不住的。”
萧清辞闻言,便老老实实地埋在她的怀里,竭力控制住乱动的尾巴,乖巧地贴在苏沅卿的手边。
苏沅卿轻叹一声,又摸了一把他的狐尾。
怎么会这么乖。
这么乖巧温软的狐狸,阿辞是从哪里找来的……
整只雪白的狐狸都被苏沅卿抱在怀里,一动不动,乖巧得不像话。
只有那竖在外面的一对狐耳,会时不时地颤动一下,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始终控制着幅度,只敢轻轻地晃悠片刻。
侍从和侍女们端着东西从苏沅卿身边经过,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往萧清辞身上瞟一下。
只见那狐狸周身匀称,皮毛顺滑,又是上好的雪白被毛,狐爪粉嫩,品相绝佳。
便是放在狐狸堆里,都是极好的颜色。
苏沅卿一路从书房走回藏卿阁,将萧清辞放在桌上。
她曲指敲了敲窗框,青柳便从暗处出现,单膝跪地,垂眸恭敬道:“主子有何吩咐?”
“可是又要去给殿下置办礼物了?”
“我哪有这么……”
苏沅卿脸红了下,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指着桌上的那只雪白狐狸,转移话题道:
“这是阿辞给我寻来的狐狸,你去帮我在外面买个小窝,再去膳房拿些肉来。”
“是。”
青柳顿了下,侧眸看了眼那桌上坐着的狐狸。
长尾垂在桌沿,随着微风吹拂而轻轻晃动,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有些冷清,在左眼眼尾处,好似还有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红色杂毛。
最奇怪的是……
她此时半跪在地,那狐狸坐在桌上垂眸瞧着她,那眉目间隐隐氤氲着的冷清,竟是跟殿下有几分相似。
青柳摇了摇头,甩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殿下怎么会是狐狸呢?
莫不是她最近睡的太少,脑袋都不甚清明了?
苏沅卿伸手,示意一旁的元亭递张银票来。
元亭会意,将银票递给了青柳。青柳接过,随即便转身走出门外,朝着太子府门口的方向走去。
苏沅卿坐在桌旁,单手撑着面颊,清凌的杏眸弯起,用手指戳动着萧清辞的狐耳。
狐耳透着阳光,泛着浅淡的粉色,苏沅卿戳得起劲,又伸手捻了捻。瞧见他乖巧地竖起耳朵,做出一副任她揉捏的模样,苏沅卿轻笑一声,喃喃道:
“真乖。”
苏沅卿说着,手指往下游移,在狐狸的耳根处细细摩挲。
她一松手,那对耳朵便晃悠着瘫下去。干净的狐狸眸子弯着,露出委屈的神色,萧清辞歪头,将狐耳使劲儿往她的手里塞。
软弹的手感让苏沅卿爱不释手,她垂眸瞧着他,一手揉捏着毛绒绒的狐耳,一手抚弄那根雪白的长尾,眉眼噙笑,声音清灵:
“我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叫你雪团可好?”
萧清辞舒服地倒在苏沅卿怀里,一声轻唤带着颤音:
“嘤……”
【好。】
79.番外:狐狸3
萧清辞的尾巴晃悠得厉害,苏沅卿抚着他的狐尾,唇角噙笑。
毛绒绒的长尾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一般,随着苏沅卿撸动的动作来回晃悠。
一双狐狸眸子中潋滟着灼灼光华,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清风将那狐狸周身的白毛吹起,苏沅卿瞧见,又抚上他的脊背,上下摩挲。
“嘤……”
萧清辞不受控制地呻吟出声,苏沅卿抚弄得有些累了,便抬手倒了盏茶水,浅抿了口。
莹润的指节执着白玉茶盏,清透的茶水透过杯壁,在她的指尖浸染了一点。
苏沅卿垂首瞥了眼,想着从袖中拿块手帕出来擦一下。
就在这时,萧清辞凑上前去,狐尾缠住她的手臂,蜿蜒而上,尖端的那一撮粉毛灵活地蹭着苏沅卿的侧脸。
狐耳贴在她的手心,他伸出小舌,将她指尖的茶水舔舐干净。
苏沅卿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只得伸手将萧清辞重新揽进怀里。
她一手抚着狐狸,一手举着茶盏,笑着垂首看着他,声音调笑:“你倒是会讨人喜欢。”
“瞧你这般模样,便是放在狐狸堆里也是只一等一的俊俏狐狸。要是变成了个人,也当是个清俊的狐狸公子,不知要迷倒多少人。”
萧清辞不言,只是乖顺地躺在苏沅卿怀里,耳朵被她揉弄着,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抬起,在空中开心地来回晃动。
带着淡淡冷清的双眸染着愉悦之色,萧清辞好似知道苏沅卿心里的想法,将耳朵塌下,脑袋一拱一拱的,极尽讨好。
苏沅卿喟叹一声,像是怎么摸都摸不够似的。
这狐狸……
也太通人性了些。
就在苏沅卿思索之际,门口处忽地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
“阿姐!”
穿着竹青劲装的少年出现在外面,满头墨发仅拿着一根栖山素纱做成的发带高束起马尾。
他从殿外跑来,越过小河和亭子,手上拿着一个轻巧的竹剑,跑动时,一双弯着的笑眸映着阳光,活泼恣意。
“相容?”
苏沅卿将手上的狐狸放在桌上,起身朝外迎去。
“你今日怎么来了?”
“今日我休沐呀!”
苏相容扑向苏沅卿,站定在她面前,比划着手上的竹剑给她看:“阿姐,我这些日子已经练了许久的剑了!”
“先前我答应过要给阿姐舞剑的,现在我学会了,一下学便想着跑来给你舞剑看,如何,感不感动?”
苏相容的声音得意,脑袋高高昂起,手上的竹剑随着他的动作舞动,乍一看倒还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苏沅卿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轻声应他:
“感动。相容是宸京最棒的少年郎。”
“那是!”
苏相容站定在原地,任由苏沅卿抚着他的发丝,抬眸看着苏沅卿,声音淡了下去,又好似染着些委屈之色:
“阿姐,我前些日子已经能考到乙中了,早就想告诉你了,可你一直都不回家来瞧我……”
苏沅卿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像是染着些愧疚:
“是阿姐的不是,以后常去看相容可好?”
“好!”
苏相容瞬间便被哄好了,又眉飞色舞地跟苏沅卿说些在学堂里碰见的趣事。
萧清辞看着前面相谈甚欢的二人,半敛双眸。
他坐在桌上,狐耳高竖,四只爪子近乎在一条直线上,雪白的长尾盘在身旁,露下去一个粉尖垂在桌旁。
苏相容跟苏沅卿说着,忽地目光被萧清辞吸引了去。
他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戳着那垂在桌旁的尾巴尖,声音惊讶:“欸,阿姐你何时养了只狐狸在府上?”
萧清辞不喜旁人触碰,将尾巴往旁边挪了下,伸爪压住苏相容的手,目光冷冷。
苏相容瞧见他的目光,整个人愣了一瞬。
这狐狸……
怎么有点凶凶的。
苏沅卿瞧见,便走到了萧清辞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萧清辞见她来了,狐耳一弹,往脑袋两侧垂下去,昂首贴近她的手,做出一副最好摸的姿态。
苏沅卿站在萧清辞前面,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抚摸着狐耳一边抬眸对苏相容笑道:
“这是你姐夫寻来送我的,乖巧得很。”
“哇——”
苏相容看着那只雪白狐狸缩在阿姐怀里,那双狐狸眸子都舒服得眯了起来,乖巧地在阿姐的手下任她揉捏搓扁,有些跃跃欲试。
“阿姐,我能摸一下么……”
苏相容话还未说完,手上的竹剑便掉在了地上,不自觉地朝前伸去,想要摸一下那狐狸雪白的脊背。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上时,萧清辞的狐耳颤抖着竖起,猛地睁开眼。
他抬了下爪,锋利的指甲亮了亮,思索了一瞬后,又被他收了回去。
粉白的爪垫猛地朝前挥动,直直地拍上了苏相容伸来的手指。
“啊!”
苏相容捂着手,看着手上被那狐狸扇出的一块红痕,有些委屈地瘪嘴看向苏沅卿:
“阿姐……臭狐狸打我。”
“呜——”
【没大没小,叫谁臭狐狸呢!】
萧清辞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去,继续对着苏沅卿摇尾献媚。
苏沅卿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任他如何献媚都不抚上去,就这么垂眸瞧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萧清辞摸不准苏沅卿的想法,粉嫩的狐爪小心翼翼地抬起,在苏沅卿手上轻触。
苏沅卿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声音无奈:“乖狐狸不可以打人哦,相容是我的弟弟,不可以欺负他。”
苏沅卿说着,便将萧清辞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在桌上又倒了盏茶水递给苏相容:
“相容今日休沐,可有想做的事?阿姐陪你可好?”
“好!”
苏相容是个极其好哄的性子,被苏沅卿这么一说,整个人瞬间便来劲儿了,拉开椅子坐在苏沅卿对面,手舞足蹈地说个不停:
“阿姐我跟你说,聚宝阁里又出了些新鲜的武器,什么能放火的金枪,能伸缩的软剑……”
苏沅卿看着苏相容那个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地偷瞄她,那小算盘,便是隔了八条街都能被听见。
她伸手止住苏相容的话,轻笑着说道:
“你还在上学堂,现在拿着这些招摇过市,恐遭非议。待你长大些,阿姐亲自去给你寻个趁手的武器可好?”
“嗯……”
苏相容顿了下,思索了会儿,终是扬起头来笑着:“好啊!阿姐对我最好了!”
萧清辞站在苏沅卿身后的椅上,眼尾有些伤心地垂了下去,耳朵塌在他的头顶,方才还活跃着晃动的狐尾也有些挫败地垂在椅旁,晃都不晃一下了。
苏沅卿一回头便瞧见他这副模样,心尖瞬间便软了。
她伸手将萧清辞抱起。
萧清辞躺在他的怀里,将自己雪白的腹部露出来,做出一副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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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毛绒绒的脑袋在她的脖颈间轻蹭,嘴里一直发出“嘤嘤”的撒娇声。
“又撒娇。”
苏沅卿有些无奈,认命般地将手重新覆上了他的狐耳,打着圈地细细摩挲,一边摸一边轻斥:
“雪团,下次可不能见着人就打了哦。若是哪日我不在你身边,你打别人,叫别人欺负去了可如何是好?”
苏沅卿说着,忽地轻笑起来,摇了摇头道:
“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不过就是只小狐狸,又能听懂些什么……”
萧清辞还保持着方才的撒娇模样,那根蓬松的雪尾却早已悄然缠上她的手臂。
尾尖触上她的脸颊,半掩下去的眸中带着浓烈的占有欲。
“嘤——”
【卿卿,我听话的。只听你的话。】
苏沅卿垂首看着萧清辞的双眸,像是看出了什么,又伸手在他额头上又点了下。
萧清辞被她忽地一点,整只狐狸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眼底的神色渐渐消散。
苏沅卿瞧着,轻声说道:“不愧是阿辞找来的狐狸,果真与他一模一样。”
苏相容坐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狐的互动,脸上的笑容瘪了下去。
“阿姐……”
还未等他轻唤出声,便瞧见那狐狸伸爪攀到苏沅卿的肩膀上趴着,将狐狸尾巴放进她的手心里,耳朵则是在她的脖颈处轻蹭。
苏沅卿自是极为配合地伸出手去,摸上他的狐尾,在尾尖的粉毛处揉捻了下,随即从下往上抚弄,压住他的尾根细细揉搓。
萧清辞的喉间发出舒服的呻吟,耳朵塌下去,脑袋在苏沅卿的脖颈间蹭得更起劲了。
却只有苏相容看见……
那狐狸一边蹭着阿姐,一边抬眸看着他,目光微冷,又好似带着——挑衅?
一只狐狸挑衅我?!
哪里来的绿茶狐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叫你瞧瞧我在阿姐心中的分量!
苏相容撸着袖子起身,跑到苏沅卿的面前瘪嘴道:
“阿姐~我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你陪我去玄华街上逛逛可好?”
“相容。”
苏沅卿垂眸看着苏相容,目光挣扎,手上的动作却仍是不停:
“雪团太过粘人,我现在抽不开身。待会儿等他下来,我便陪你去可好?”
苏沅卿话音刚落,趴在她肩上的狐狸似是更兴奋了。
粉白的狐爪摸上她的侧脸,柔软的爪垫在她的脸上压着,惹得苏沅卿拉起他的爪子,在上面捏了又捏。
“好乖啊雪团。”
苏相容愣愣地看着苏沅卿抱着狐狸,那狐狸还不时地抬眼看着他,狐狸眸子弯起,似笑非笑,又带着些隐隐的嘲讽。
偏生苏沅卿的目光被他的爪垫和晃动着的狐尾尽数吸引走了,脑袋埋在雪尾中轻嗅,丝毫没瞧见一人一狐之间的暗自较劲。
“阿姐,我先走了。”
苏相容双拳紧握,使出最后的必杀技。
果不其然,一听见这带着委屈和幽怨的话,苏沅卿瞬间便清醒了,从蓬松的狐尾中抬起脑袋,有些疑惑地问他:
“现在便走吗?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总归……阿姐有了这狐狸,便是瞧不见我的。”
苏相容说着,还装模做样的伸手抹了下眼尾的泪。苏沅卿看着他这副做戏的模样,眉眼噙笑。
“相容乖,待会儿阿姐便陪你出去可好?”
苏相容:……!
姐夫快回来!阿姐被绿茶狐狸迷惑了!
80.番外:狐狸4
苏沅卿耐不住苏相容的死缠烂打,只得把萧清辞放在屋里,被苏相容拉着往玄华街的方向走去。
青柳买了小窝回来,与二人擦肩而过。
毛绒绒的狐狸窝跟萧清辞一样,整个窝都是白的,中间凹下去一块,被苏沅卿吩咐铺上了柔软的绸缎。
青柳端了一碗熟鸡肉和一碗水,摆在萧清辞身边,一边垂首打量萧清辞一边疑惑喃喃:
“怎么就跟殿下这般像呢……”
萧清辞优雅地立在一旁,垂首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肉,不时地在旁边的水碗里面舔一下,像是丝毫没瞧见青柳的眼神变化。
待他吃完,青柳弯腰把碗取走,终是一言不发地退下。
寝殿的门被关上了,淡淡的清风撞在窗棂上,轻掀起一角,而后卷着阳光涌进室内。
明媚的阳光斜落,萧清辞抬眸瞧了眼。他转身窝在新做好的狐狸窝里面,将尾巴蜷在自己身边,阖眸假寐,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对狐耳。
“呵呵。”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布冠公子,半俯下身来看着萧清辞,声音调笑:
“陌上,你确定要把解药给他么?我觉得萧清辞他当狐狸当的挺上瘾的。”
君慕回头看着陌上,眼底的笑容恣意。
方才陌上以进宫为由出去,实则是转弯先去了一趟扶月楼,从里面为他备的药房中取出了一瓶药。
君慕好奇,便一路上喋喋不休,非要陌上告诉他不可。
陌上拗不过他,便将萧清辞的事情告诉他了。
于是……
萧清辞睁开眼,缓缓坐起身来,眉目冷清,长尾有些烦躁地在身后晃动。
“呜——”
【把解药给我。】
“欸~”
君慕看着萧清辞这般模样,瞬间起了些逗弄的意思。他伸手想摸上萧清辞的额头,却被他无情地转头躲过。
“真是,连摸一下脑袋都不让……”
君慕坐在一旁的椅上,从袖中拿出那个药瓶,放在手上把玩,低头对着萧清辞笑道:
“不如,你让我摸一下脑袋,我便把解药给你如何?”
萧清辞不言。
他就这般坐在窝里,水润的狐狸眸眯起,带着警告。
陌上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从君慕手中把药夺过来。
“行了,别逗他了。”
银发竹簪的公子俯下身去,将手上的药瓶放在桌上,那双琉璃净眸里泛着细碎金光:
“萧清辞,扶月楼里的解药只有一颗,时间仓促,我也来不及配更多出来……切记要在天黑之前吃了它,不然药效可能会减半。”
“我先进宫去给你父皇瞧病了……若是有事再来找我。”
萧清辞伸爪将那药瓶揽住,抬眸看着陌上,轻轻颔首。
“嗷。”
【我知道了。】
陌上知晓他的意思,伸手揪住还在尝试着去摸萧清辞的君慕,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就在他们二人走出寝殿时,正巧瞧见苏沅卿从前面的亭阁处走来。
“主子,那好像是陌上医师他们。”
青颜站在苏沅卿身边,伸手往前指了下。
今日早些时候,君慕和陌上医师急急忙忙地往书房去,说是药拿错了,可把她吓坏了。
可就在她去问主子的时候,主子却说无妨,陌上医师已经把殿下的风寒治好了。
青颜心生疑虑,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冷不防地一瞧见陌上和君慕,便猛地激灵起来,控制不住地跟苏沅卿说了一句:
“是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阿辞不是已经被陌上叫出去找药草了么?”
苏沅卿有些疑惑。
她快步走上前去,眉心微蹙,颇有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君慕瞧见,猛地拉住陌上的衣袖,偏身唤了一句:
“苏沅卿怎么回来了?”
这话看着是对陌上说的,实则是在提醒里面的萧清辞。
萧清辞还在抱着那个小药瓶,一会儿抬起自己的爪子打量,思索要怎么样才能把药拿出来。
萧清辞控制着指甲的伸缩,想着不若直接把这个药瓶击毁算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卿卿的声音。
苏沅卿正在门口处和陌上和君慕说些什么,二人正在竭力掩饰门后的情况,想着让萧清辞有足够的时间服下解药。
却怎料,萧清辞还不太习惯使用爪子,一时紧张,那药瓶便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什么声音?”
苏沅卿伸手止住陌上和君慕想要阻拦的动作,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寝殿里面并无异常。
雪白狐狸乖巧地坐在小窝里,瞧见苏沅卿回来,耳朵晃悠着弹动了下,尾巴却被它死死压在身下,爪旁还落着一个白玉茶盏。
“雪团,是你啊。”
苏沅卿抬步上前,将地上的茶盏捡起,跑起萧清辞坐在椅上。
萧清辞的身体有些僵硬。
苏沅卿抚动着他的脊背,莫名感觉他好似有些紧张,眼睛飘忽着不敢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苏沅卿还以为他是因为打翻了茶盏愧疚,伸手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摸一边轻声哄道:
“没事的雪团,不过打翻一个茶盏罢了,你害怕什么?主人不会罚你的。”
苏沅卿说着,为表安抚,伸手触上他头顶那对软弹的狐耳,在尖端的那撮粉毛上揉搓。
狐狸的身体更僵硬了,喉中发出隐忍的呜咽声,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嘤……”
【不行了,要受不了了……】
雪白的长尾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哪怕萧清辞拼命地想要控制它落下,那狐尾却还是耀武扬威地扬起晃动,彰显着主人此时抑制不住的愉悦。
就在那尾巴晃动之时,从那层叠的白毛里,突然掉出来了一个药瓶。
“这是什么?”
苏沅卿的目光被吸引,蹙眉松开萧清辞,弯腰想要把那个药瓶捡起。
萧清辞扑到她的怀里,在她的臂弯中打滚。
他露出雪白的腹部来讨好她,尾巴缠住她的手臂,想要阻止她弯腰拿起那个药瓶。
又撒娇……
苏沅卿阖了阖眸子,压下心底蔓延的软意,强硬地将萧清辞放到一边,终是弯腰捡起了那个药瓶。
莹润的指节把玩着青玉材质的小药瓶,苏沅卿蹙眉打量着,在那药瓶底部瞧见了两个字:
【陌上】
陌上的药吗?
原来是被雪团拿走了?他们方才在前殿的时候那么着急,想来这药应当是极重要的。
难怪会跑来寝殿附近找。
苏沅卿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以为这药便是陌上先前与君慕出去找的那瓶。
她将那药瓶攥在手心,想着一会儿派人给陌上送过去。
萧清辞有些急了,一边“嘤嘤”地撒娇,一边缓缓地靠近她,想要从苏沅卿的手里把那个药瓶偷过来。
苏沅卿察觉到他的动作,表情颇为严肃地伸手戳上狐狸的眉心,将他往后推得远了些,认真说道:
“这是药,小狐狸不能乱碰知道么?”
“要是乱吃了中毒可如何是好?”
瞧见萧清辞还跃跃欲试,苏沅卿站起身来。
她先是问了下君慕和陌上的去向,待知晓他们二人已经进宫,要明日才能回来时,苏沅卿轻叹一声,将药瓶交给青颜,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萧清辞不安地来回踱步,想凑近去听苏沅卿和青颜的对话。
苏沅卿轻轻瞥了他一眼,萧清辞瞬间变怂,只得低头呆愣着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青颜拿着药瓶走。
苏沅卿跟青颜吩咐完后,回头便瞧见那狐狸垂头丧气,耳朵耷拉在脑袋上,高竖的尾巴坠落下去,眼尾微垂,极为惹人怜惜。
萧清辞轻轻走向苏沅卿,将脑袋凑到她的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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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蹭,时不时地还伸爪碰一下她的手,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撒娇。
苏沅卿叹了一口气。
她弯腰把萧清辞抱了起来,伸手摸上他的尾巴,在尾巴根部转圈着细细摩挲,一边揉捏着里面柔软的骨肉,一边抚摸他雪白的尾毛。
萧清辞躺在她的怀里,眼睛舒服地眯起,方才还耷在脑袋上的粉白狐耳颤抖着竖起,又因为苏沅卿的动作而舒服得时不时塌下去一点,在头顶不停晃动。
苏沅卿摸了一会儿便放开了狐狸。
她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阿辞走了,她得查看府中各个庄子每月送来的账簿,还要时不时地应付一下要上门探病的一众宾客。
洛逸之便是其中之一。
前殿处,洛逸之坐在椅上,有些散漫地半靠在椅背上,手上拿着茶盏把玩。
“洛小侯爷。”
苏沅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洛逸之回头瞧去,便看见苏沅卿怀里抱着一只狐狸,从门口处款款而来。
那狐狸躺在苏沅卿的怀里,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臂弯里面,头顶的一对狐耳随着她的动作晃悠。
垂在她身侧的狐尾雪白,从她的臂弯延伸到膝盖处,安静地贴在她的腿边,染着薄粉的尾尖却总是不老实地去勾她的小腿。
“雪团,别闹。”
苏沅卿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去,伸手在他的尾巴上揉捏。
萧清辞舒服地颤抖了下,软软地趴在她的手上,狐耳塌着,尾尖也乖巧地收了回去。
洛逸之瞧着,一时间颇为惊奇。
“这狐狸品相不错啊,瞧着还挺通灵性,从哪里来的?”
他凑上前去,想要仔细打量一下苏沅卿手里的狐狸。
就在这时,那埋在苏沅卿臂弯处的狐狸脑袋扬起,冷清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叫洛逸之瞬间便僵在了原地。
我的天……
这太子府的狐狸怎么都这么像萧清辞?
这冰冷的目光,这冷淡的样子,这看着他时眼底带着的淡淡不屑……
简直跟萧清辞那个死冰山一模一样!
洛逸之往后退了几步,再也没了动他的心思。
他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抬眸问苏沅卿:“萧清辞的风寒可好些了么?我有事找他。”
“阿辞出去了,约莫得过两天才能回来。”
苏沅卿笑着回他,坐在椅上倒了盏茶,随即问道:“洛小侯爷有何要事?不若先告诉我。”
“没什么大事。”
洛逸之站起身来,打开手上的折扇轻晃,姿态风流,眉眼噙笑:“下周是我们旧友殷旭的生辰,正巧他前些日子到苍澜来游历,本想问萧清辞要不要出来叙叙旧的。”
“既是他不在,那我便下次再来拜访了。”
说罢,洛逸之行了一礼,又侧眸扫了那狐狸一眼,便抬步离开了太子府。
正巧这时,庄子上的账簿也送来了。
苏沅卿将萧清辞放到一旁,拿起案上的账簿仔细翻阅。
萧清辞慵懒地躺在一边,尾巴盘在他的身侧,耳朵却是高高地竖起,在听着四周的响动。
他抬眸瞧了眼,苏沅卿看账本看得极为认真,而青颜不知何时也从外面进来,立在苏沅卿身侧为她磨墨,一边还低声回着什么:
“偏院……药阁……”
是把解药放在偏院药阁了么?
萧清辞将脑袋悄悄移过去了一点,甚至伸爪支起半个身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雪团?”
苏沅卿的轻唤传来,萧清辞被吓得一个激灵,赶忙重新趴了回去。他将脑袋全都埋在自己圈起的尾巴中,只留下一对狐耳露在外面,试探地一弹一弹。
苏沅卿轻笑一声,继续拿起笔,蹙眉瞧着手上的账簿。
萧清辞悄悄抬眸看着外面的天色。
日渐西垂,天边染着一层橙黄的霞光。
快日落了……
得赶快找到机会跑到药阁去把解药取出来。
81.番外:狐狸5
苏沅卿瞧完账簿,就把萧清辞抱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前殿,往藏卿阁的方向走去。
萧清辞看着天边的落日渐渐西垂,整只狐狸愈发焦躁起来,尾巴垂在身后有些不安地晃动。
不多时,苏沅卿似是瞧出了手上小狐狸的烦躁。
“怎么了?”
苏沅卿伸手抚上萧清辞柔软的耳朵,轻声问他:“可是在殿里待着无聊了?”
听着苏沅卿这句话,萧清辞的一对狐耳倏地便立了起来,水汪汪的狐狸眸子看着苏沅卿,目光中带着祈求。
苏沅卿见状,先是愣了一瞬。
她轻笑一声,快步走向不远处的亭子,将萧清辞放在地上,对它说道:“你先在这边玩会儿,我去找人给你寻些玩具来。”
说罢,苏沅卿便伸手唤来青颜,对她轻声吩咐了两句。
青颜闻言,恭敬地点了点头。
“雪团……”
苏沅卿回首,想把萧清辞抱起来再摸摸。
却怎料,当她回头的时候,便只瞧见地上有一撮雪白的毛发,而那柔软乖巧的狐狸,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没了踪影。
萧清辞趁着苏沅卿不备,一路小跑到了偏院的药阁里。
他的爪子被粗粝的石子磨得有些痛,萧清辞蜷了蜷爪尖,伸爪将药阁的门推开。
药阁里面,有不少府医在看医书,还有些在药柜前捣药、配药方。
萧清辞见状,赶忙从门缝里面溜进去,躲在里面的一处木桌下,细细地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欸,门怎么开了?”
一个府医感觉身上有点凉嗖嗖的,他回头一看,便瞧见门被人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心中狐疑,来回打量了下四周。
有人入侵?
可这门缝这么小,再怎么样也不会平白进来一个人,而他们却毫无察觉。
但他先前分明是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为何会突然打开一道门缝呢?
那府医站在门前思索,萧清辞趁着他不注意,从他的身后急速掠了过去,跑到那装着不少药瓶的药柜处,用尾巴和爪子悄悄地翻找着陌上的解药。
忽地大风拂面,木门传来吱呀的声响,那府医被吹得浑身一颤。
他摇摇头,轻声呢喃道:
“原来是被风吹开的啊……倒是我多想了。”
府医回头,继续站在桌前捣药。
他一边看着医书,一边跟着医书上写的药房调配着药材,最后再将它们细细捣碎。
萧清辞不知他何时会转过身来,只得将自己藏在药柜底下,时不时地抬眸瞧一眼他的动向。
府医的全部目光全都集中在医书和药材上,丝毫没瞧见他的脚旁就有一根毛绒绒的雪白长尾在试探着晃动。
见那府医没注意到他,萧清辞长呼出一口气。
他继续轻声翻找着药柜里面装着的诸多药瓶,终于在最角落处瞧见了那个写着【陌上】字样的玉制药瓶。
萧清辞蹑手蹑脚地伸爪去够那个药瓶,整只狐狸小心得不行,可他身后的尾巴还是暴露了他。
雪白的狐尾激动地抬起,绒毛拂过那府医的手腕,带来一阵淡淡的痒意。
“啊!”
一声惊呼从萧清辞的身后传来,他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药瓶摔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碎片。
在那碎片中,一颗褐色的药丸滚了出来。
府医颤抖着手,想要把这擅闯药阁的臭狐狸赶出去,萧清辞却是先快他一步,伸爪拿起地上的药丸吃进嘴里,“咻”的一声后便跑离了药阁。
萧清辞从药阁离开,匆匆跑回了藏卿阁。
瞧着天边渐渐泛起的墨黑,他的心中生了些忐忑。
应该……
是在日落之前吃下的吧?
不多时,他体内的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了。
暖洋洋的热意自小腹中蔓延,将萧清辞整只狐狸都吞没了。
他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抬爪走过了青柳给他置办的小窝,直直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萧清辞纵身一跃,将自己蜷在床边,长长的尾巴将自己包裹着,他将脸埋在苏沅卿的被褥中,闻着上面泛着的淡淡槐香,竟是就这般睡了过去。
待苏沅卿回来,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雪白的狐狸乖巧地蜷在床榻边缘,只有脑袋放在了床榻上,柔软的狐耳趴在他的脑袋上,顶端的粉毛随着窗口处吹来的清风而微微颤动。
可爱得过分。
苏沅卿轻叹一声,放轻脚步走到榻前。
她先是揉了下萧清辞的耳朵,在他舒服得不自觉呻吟出声时,有些无奈地戳了戳他的脑袋,声音温柔:
“你啊,可叫我好找。”
“你可知主人差点把太子府掀开,就为了找你这只乱跑的小狐狸么?”
苏沅卿说着,似是报复一般,对着他的耳朵又揉又捏,最后还嫌不够过瘾,竟是凑到那软弹的狐耳跟前,轻咬了一下耳尖。
“嘤……”
【卿卿,不要……】
早在苏沅卿进来之时,萧清辞便醒了。
他微微抬眸,垂首瞧了眼,却发现自己现在还是狐狸的身子,手也还是爪子的样态。
苏沅卿对着他的狐耳又捏又咬,热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尖处,萧清辞感觉他快要疯了。
他的喉咙不自觉地溢出呻吟,脑袋微不可察地拱了拱,将自己的整张脸全都埋在被褥里面,翘着尾巴,任由苏沅卿对他的耳朵揉捏搓扁。
不多时,苏沅卿似是满足了,终于放开了他的狐耳,起身去吩咐人来备水洗漱。
萧清辞阖着双眸,迟迟不敢睁开眼睛。
他就这般竖着耳朵,偷听苏沅卿洗漱、换衣、吹灯、上榻。
藏在厚厚雪毛下的脸好似烫得通红,却因得被雪白的绒毛遮住,没被苏沅卿发现一丝端倪。
苏沅卿上榻后,自己蜷在榻里,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身后缺了那个熟悉的人,总感觉有些不习惯。
忽地,苏沅卿突然瞧见了那还缩在榻边的小狐狸。
她伸手将小狐狸一把揽了过来,掀开被褥将他抱在怀中。
软香温玉就在萧清辞眼前,苏沅卿身上的槐香萦绕在他的鼻尖,叫他心猿意马,体温也不自觉地逐步攀升。
苏沅卿抱着狐狸,只觉得雪团真是暖和又柔软。
她垂首又在他的狐耳旁吹了口气,玩弄般地轻咬了下,最后将侧脸贴在他的腹部,沉沉睡去。
萧清辞浑身难受,却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强撑着一双眼眸,看着窗外的明月渐渐升起,又渐渐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了些困意,翻了个身抱住苏沅卿,雪白的狐耳垂在她的脑袋上,与她相拥而眠。
-
翌日。
阳光照在苏沅卿的脸上,她的羽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雪团。”
苏沅卿下意识地呢喃,莹润的指节蜷缩了下。
不对。
这手感是!
苏沅卿猛地睁开双眼,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萧清辞那双含笑的双眸,眉目清隽,眼尾微红。
她的目光渐渐往下……
苏沅卿的脸一瞬间便红透了。
她推了推萧清辞,别开眼睛,耳根滚烫,支支吾吾道:
“阿……阿辞,你怎么……怎么不穿衣服!”
萧清辞半撑着起身,凑在她的耳边,咬住她莹白的耳垂,细细捻弄,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哑意:
“卿卿一直把我抱着,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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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时间去穿衣呢?”
萧清辞的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
其实是因为他变成狐狸之后,全身的衣服和头冠都落在书房了……所以服了解药后,重新变回人时必当是一.丝不挂的。
而他因为吃解药吃得有些晚了,所以那药效只发挥了一半……
所以萧清辞不敢妄然出去,叫别人瞧见他现在的样子。
“你不是被陌上叫出去寻药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苏沅卿看着萧清辞,伸手抚上他有些微乱的发丝。
忽地,她似是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双眸瞬间瞪大,有些怔愣地瞧着萧清辞:
“阿辞,你……”
只见萧清辞的墨发中间,赫然跳动出来一对狐耳,雪白软弹,尖端处还有一撮淡淡的粉毛。
苏沅卿有些害怕地往后退去。
毛绒绒的长尾触上她雪白的脚踝,一路蜿蜒而上,直到将她完全缠绕,被萧清辞伸手揽入怀中。
“卿卿……”
萧清辞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轻笑着呢喃:“跑什么啊?我的——主人。”
苏沅卿:!
那双清凌的杏眸染着惊愕,难以置信地瞧着萧清辞。
萧清辞的眼尾泛着薄红,冷清的面容染上狐狸一般的清魅之色,眼尾的那颗红色小痣似乎更明显了些,在阳光照耀下,如妖似仙。
他俯身凑到苏沅卿耳边,又噙着笑道了一句:
“主人,雪团很听话的……要试试么?”
待日上三竿,萧清辞才终于放开了苏沅卿。
他掀开被褥,雪白的长尾像是凭空长在他腰下似的,在空中一晃一晃,讨好般地逗弄着苏沅卿。
萧清辞抬眸,那双潋滟的桃花眸中红意未散,半是撒娇半是祈求地说道:
“卿卿,我现在身后有尾巴,先前的衣服都穿不得了,只能穿些宽大的袍子……”
“但我现在身无一物,也不能出去拿……”
苏沅卿抬眸瞧了他一眼。
良久,她似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穿着里衣下床,将外衣披在身上后去寝殿的衣柜里翻找。
她在柜子里找出一件宽大的衣袍,似是带着怒气,头也不回地丢给萧清辞。
萧清辞接过衣袍,勾唇浅笑:“多谢主人。”
“别叫我主人!”
不过须臾,苏沅卿的耳根又红透了。
方才,萧清辞俯在她耳边时,声音喑哑地跟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这才知晓,原来昨日一天里,她竟然对阿辞做了……那般不知羞的事情。
萧清辞是狐狸身的时候,苏沅卿大可将他当作一个玩宠。
可当知晓她抱着揉搓的小狐狸是人后,她便再也不能正视萧清辞的狐耳和长尾了。
萧清辞已经将衣袍穿上了。
他侧躺在榻上,尾巴高高翘起,头顶的一对狐耳不时地颤动。衣袍宽大,萧清辞前面的衣襟敞开,他的姿态散漫,瞧着苏沅卿的目光带着戏谑:
“卿卿,为何不敢看我?”
“我……”
苏沅卿的双腿发软,却还是强撑着伸手把外衣系好,低声说了一句:“我去派人找陌上,重新给你做解药。”
苏沅卿说罢,抬步便想离开。
“呵。”
萧清辞的轻笑声从她身后传来,下一瞬,雪白的长尾便缠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长尾将苏沅卿的腰紧紧缠绕了两圈,让她紧靠着萧清辞,分毫都动弹不得。
不多时,苏沅卿的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轻喃:“阿辞……不要……”
“主人。”
萧清辞俯在她的耳畔,气息滚烫:“雪团来取悦您。”
-狐狸番外完-
82.番外:狐狸6[番外]
苏沅卿去找陌上要解药。
陌上瞧见她的模样,便知道萧清辞已经告诉了她事情的全貌。
瞧见苏沅卿微沉的面色,他的脸上罕见地生了些心虚之色。
陌上轻笑一声,压下面上的神色,有些忧虑地蹙着眉头:“这……我也只有一枚解药,这药成分复杂,要是重新做解药的话,或许得等些时日了。”
苏沅卿闻言,轻声问道:“大致要多久。”
“至少……”
陌上抬眸看着苏沅卿的面色,斟酌了下,对她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日。”
“只要两日?”
苏沅卿偏头瞧去,她还以为照着陌上方才的话,起码要十天半个月呢。
陌上笃定地颔首,目光瞥到苏沅卿莹白脖颈上的痕迹,忽地又笑问:
“不然……郡主喜欢殿下这个样子,想多留些时日?”
“也不是不行——”
“就两日。”
苏沅卿垂首,指间把玩着白玉茶盏,看着里面的茶水映着细碎的金光,声音淡淡:“两日后,我来找陌上医师取药。”
说罢,苏沅卿抬步正欲离开。
就在这时,君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红衣金冠的公子和一个穿着桃夭锦裙的姑娘。
君慕笑着跟苏沅卿介绍:“这位是迟锦闻,字沉凤,我们东熙的玄苍将军。”
君慕又转身指向旁边那个穿着明媚娇妍的姑娘,声音柔和:“这位是白栖染,云禾郡主。”
迟锦闻和白栖染看了眼君慕,对着苏沅卿行了一礼:“迟锦闻(白栖染)见过郡主。”
苏沅卿也回了一礼:“见过玄苍将军、云禾郡主。”
君慕看着苏沅卿,伸手把玩着头上布冠落下的小角,对她笑道:“我正打算带着他们二人在宸京城里好生转几圈呢,可我对这边的一些小地方也不太熟悉……”
“正巧碰见了你,不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正巧聚宝阁还来了些新的宝贝,你去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
苏沅卿蹙眉思索了下。
阿辞好像说过他喜欢剑?不若去聚宝阁给他挑把好的来,送他当礼物。
今日晨时,苏沅卿与萧清辞又黏糊了许久,这才得以脱身。
一想到萧清辞被推在榻上时那幽怨又带着未尽欲色的眼神……
苏沅卿决定还是得挑个好些的剑送去哄他。
不然……今晚怕是又没有好觉睡了。
说起来,今早她派元亭去给阿辞买了些宽松的衣袍放在寝殿门口。
想来现在,他应该已经穿上了吧。
苏沅卿的脑海里回想起今日萧清辞衣袍半开的样子,躺在榻边的慵懒模样,面色微红。
她将心尖的悸动压下,对着君慕颔首:
“好啊。”
“正巧我要给阿辞挑些东西回去。”
与此同时,太子府内。
藏卿阁里的廊道处,一个身着竹青衣袍的小公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目光看着寝殿的方向,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坏心思。
忽地,一个折扇敲在他的头顶,伴着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相容?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相容捂着脑袋,气鼓鼓地回头看人。
一瞧,便看见洛逸之面色冷凝地站在他身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苏相容刚准备出口的骂声噎在了喉咙里,试探般地开口道:
“那个……逸之哥,我就在这后面躲了下,你不至于这么看不惯我吧。”
洛逸之笑了下,整个人倚靠在旁边的红柱上。
他的满头墨发仅拿着一根冰台色的绸带束着一半,细长的绸带被风吹得晃动。他打开折扇,昔日眉目间恣意的笑容散去,清俊的面庞上染着些许沉色,被他用折扇挡着。
洛逸之启唇,轻声叹道:“不是因为你。”
洛逸之想到了今日晨时他瞧见的场景。
今日,他在扶月楼喝酒时,瞧见苏沅卿身边的暗卫在外面采买衣服。
别的倒还好说,可那衣服里皆是些极为宽大的,甚至还有男子的贴身衣物……那尺寸,一瞧便不是萧清辞的,太过宽大了。
便是苏沅卿的家人,也没有能穿上那个尺寸的。
洛逸之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
若是真的……凭萧清辞那人对苏沅卿的喜爱,怕是会疯吧。
洛逸之整个人瞬间便激灵起来了,他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结了帐后便匆匆下楼,跟着那暗卫的方向一路追过去。
洛逸之用轻功翻进了太子府,躲在墙檐上看着那暗卫。
待瞧见那暗卫拿着衣服进了太子府,最后送到寝殿,洛逸之整个人如遭雷击。
完了完了。
萧清辞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能疯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就全完了。
苏沅卿也真的是——
那个衣服的尺寸,比萧清辞大了好几圈,便是长得再俊美也是个胖子,有萧清辞这等美男在旁,她是如何下得了口的?!
莫不是……家花吃多了,野花什么样子都是香的?
洛逸之想着,脑海里忽地生出了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公子形象,整个人恶寒地呕了下。
天哪……
他得去劝苏沅卿迷途知返!
就在他跳下墙檐,走到廊道里时,就瞧见苏相容鬼鬼祟祟地躲在这边,像是一副要做坏事的样子。
洛逸之看得心梗,便用折扇敲了下他的头。
此时,迎着苏相容幽怨的目光,洛逸之轻咳了下,声音严肃地问他:
“你在这里躲着干什么呢?”
洛逸之,不说还好,一说就像是戳中了苏相容的痛处。
他气鼓鼓地倚在柱子上,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对着洛逸之说道:“阿姐养了只白毛狐狸。”
“那狐狸之前打我,还跟我抢阿姐……听说那只臭狐狸被阿姐放在寝殿里养着,每到饭点便派人来送饭送水。”
“所以?”
洛逸之看着苏相容这副气愤的模样,眉心微蹙。
苏相容这副气愤模样,还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莫不是要进去杀了那只狐狸?!
他们苏家的人可真是可怕……
洛逸之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便听见苏相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要去偷走那只臭狐狸一半的饭,让他吃不饱!”
“叫他惹小爷我,还在阿姐面前撒娇,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偷走……
一半的饭?
洛逸之听到苏相容这番话,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竟然连报复都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苏相容看见洛逸之的笑,以为洛逸之是在嘲笑他,登时便恼了,转身过来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他瞧见洛逸之的眼睛忽地瞪大,像是看见了什么诡异的东西。
苏相容有些好奇地回头,却被洛逸之一个手刀打晕。
洛逸之将苏相容放在红柱前靠着,对着前面大声喊了一句:“萧清辞!”
萧清辞本想打开窗户透下气,不曾想才刚打开一瞬,便瞧见洛逸之站在廊道里面,目光怔愣。
他头顶的狐耳没有过多遮掩,身上的衣袍虽是能将尾巴罩住,却因得太过宽大,只能散散地堆在他的肩膀上,被腰间的一根玉带束住。
洛逸之快速跑到萧清辞面前,在那窗前站定。
萧清辞想将那对狐耳藏起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洛逸之伸手揪住萧清辞的衣领,使劲摇晃着,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是哪里来的狐狸精?!”
“小爷劝你快从萧清辞身上滚下来!不然我定去找八百个捉妖师来,让你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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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辞被他说的烦躁,狐狸耳朵不耐地晃了下。
他伸手将洛逸之的手拂开,看着他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眉心跳了跳,终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
“我的天!”
洛逸之听着萧清辞的话,眼睛越瞪越大:“所以……那只狐狸真的是你啊?!”
“我就说那一只狐狸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眼神,瞧着跟你一模一样。”
洛逸之轻笑了下,看见萧清辞身上宽大的衣袍和脖颈上的抓痕,心上了然。
“你现在这副模样,看来苏沅卿是极喜欢的。”
洛逸之打开手上的折扇,颇为风流地晃了下:“作为小爷唯一的徒弟,今日我就教你,我流连花丛这么些年来的……绝学。”
苏沅卿今日带着君慕他们在宸京玩了许久,又去聚宝阁给萧清辞挑了柄宝剑来。
待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戌时了。
苏沅卿一路走进藏卿阁,却发现里面的下人好像都被驱散了,便是那一众暗卫也不见了身影。
独有河边的槐树下,斜斜坐着一位雪衣公子。
清风拂过,槐树的枝桠晃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现在已至春日,几朵雪白的槐花自枝叶间坠下,颤抖着落在树下人的身上。
皎洁的月光自枝桠的缝隙间倾落,萧清辞斜靠在树上,单腿撑起,手上拿着坛酒,正仰头饮着。
他身上的衣袍宽大,往旁边散开了些许,清冽的酒水自他红润的唇间流下些许,自他的脖颈处流下,聚在那下方凹下的锁骨处,像是冷白的酒盏。
明月为袍,玉骨做盏。
槐下醉酒,皎然似仙。
苏沅卿走上前去,站在萧清辞的身前,手上的剑不自觉地落下,清灵的声音有些颤抖:“阿……阿辞,你在这里干什么?”
苏沅卿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酒坛看了眼。
是君慕送来的清桂酿。
据说……一坛千金,入口清冽,还带着馥郁的桂香,但是后劲极强,极易醉人。
现在瞧着阿辞这模样……
怕是已然醉了。
萧清辞身上的酒香萦绕在苏沅卿的鼻尖,她的脸逐渐泛起红意,像是醉了一般,有些晕晕乎乎地说道:
“我……我去叫人你熬醒酒汤。”
苏沅卿起身正欲离开,却被萧清辞攥住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抬眸瞧她,泛着醉意的桃花眸中映着月光,眼尾微红,头顶的狐耳懒洋洋地趴在头顶,雪白的长尾叫嚣着从衣袍中探出,揽住了苏沅卿的腰。
“阿,阿辞……”
苏沅卿的唇靠在他冷白的锁骨上,清冽的酒液上缀着一片飘落下来的槐花,沾上几滴在她的口舌间。
馥郁的桂香萦绕在她的唇齿间,苏沅卿醉意上头,不自觉地咬上去。
萧清辞闷哼一声,苏沅卿听见,忽地清醒过来,赶忙抬头。
只见那冷白的锁骨边沿,赫然印着一处淡淡的牙印,和那锁骨窝里面沾着的酒液映衬着,泛着粉色。
苏沅卿咽了下口水。
她的目光往上瞧去,便看见萧清辞眉眼噙笑,眼尾泛红,像只狐狸似的凑近,吻上她的唇。
酒香萦绕在二人的唇齿间,苏沅卿的脸愈发滚烫。
待萧清辞想要再凑近时,苏沅卿往后退了一步。
不多时,她的耳边就响起了萧清辞的轻笑声。
下一瞬,萧清辞伸手扯下缠在发间的绸带,将她的眉眼覆住,微凉的指尖触上她的唇瓣,惹得她不住地轻颤。
她红着脸,泪水将绸带打湿,软软地覆在眼前。
“阿……阿辞……”
“卿卿乖。”
萧清辞将苏沅卿抱了起来,带着酒意的吻落在她的耳边:“时辰还早……”
“我们来日方长。”
-(狐狸番外完)-
83.番外:前世1[番外]
九皇子萧暮归获封宸王,嘉宁郡主亡故。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瞬间席卷了整个苍澜,众人闻言,皆是唏嘘。
丞相府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可那嘉宁郡主,却尚未被褫夺封号。
就像是被人护着似的,哪怕发生了诸多事情,她还是宸京最为尊贵耀眼的郡主。
苏沅卿死的消息传到了边关。
营帐中,萧清辞正披着一身银甲,蹙眉看着手上的布防图,冷清的眉眼间泛着隐隐的凌厉之色,因得长期持剑,长指上生出了薄茧。
萧清辞起身,将身旁的剑拿起,想着去瞧瞧萧凌他们练兵练得如何了。
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急报。
萧凌进了营帐,单膝跪地,声音凝重:“殿下,郡主她……”
萧清辞抬眸,眼底神色晦暗,像是带着一丝嘲弄。
“她出什么事,和我又有何干系?”
“出去。”
萧清辞启唇,声音冷然。
淡淡的阳光落入室内,照在他冷清的桃花眸上,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
萧凌闻言,挣扎着起身,转身欲走。
忽地,萧清辞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还是叫住了萧凌:
“她……出了什么事?”
“回殿下——”
萧凌顿了一下,抬首看着萧清辞,瞧着他眸中氤氲着的淡淡光亮,还是有些忍不下心。
“郡主,死了。”
利剑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萧清辞的手有些颤抖,面上的表情像是僵硬在了原地,转头对着萧凌,声音艰涩:
“你说什么……苏沅卿她怎么了……”
“郡主她死了。”
萧凌长呼出一口气,不敢再抬眸看萧清辞的面色,声音压低:“九皇子殿下污蔑丞相府谋反,长公主和丞相都……郡主受不住,气急攻心,竟是生生吐血身亡。”
萧清辞感觉自己的耳边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绸布。
周遭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脑中一片空白,眼前晃过一道道虚影,他就这般呆愣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念头:
苏沅卿死了……
她怎么能死呢?
萧清辞的眼眶逐渐泛红,像是有泪水盈满眼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动,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悲伤罩住,逃脱不得。
“殿下?”
萧凌有些担忧地启唇唤他。
萧清辞听见萧凌的话,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剑,眼尾划过一滴泪珠,落在剑身上,漾起森冷的寒光。
不过短短半月,宸京城众人似乎已经淡忘了嘉宁郡主的死讯。
就在这时,又一个大消息传来。
那位早已声名狼藉,自请离京的太子殿下——
回来了。
萧清辞骑着快马,一路疾驰,自城外遥遥归来。
身下的马换了一匹又一匹,萧清辞却好似不知疲倦,身上的银甲染上灰尘,自狂沙漫天的边关到四季如春的冬岷州,最终停在了宸京城外。
萧清辞勒马停在原地,身披银甲,手持利剑,冷清的眉眼间溢着寒色。
他抬眸,看着城门上守城的将士们,冷声启唇:“开城门。”
那城墙上站着的一群侍卫愣了一下。
那位太子殿下……不是在边关吗?
待察觉到萧清辞的目光变化,他们赶忙打开城门,迎他入城。
不管再如何,起码现在……
萧清辞仍是苍澜的太子殿下,不容任何人阻拦。
萧清辞的目光冷寒,身姿挺拔,却再也瞧不见昔日清风霁月的模样。
他骑马穿过玄华街,最后停在那昔日的九皇子府门前。
那府邸早就不复昔日的朴素模样。
萧暮归如今是宸王,这府邸也早就被下令细细装潢过,金瓦红墙,朱门玉柱,那大门处挂着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宸王府”三个大字。
而比那更扎眼的……
是那房檐壁角下,挂着的一串白绸,和几个大大的“奠”字。
萧清辞下马,执着剑踏进宸王府。
他蹙着眉,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室,眼中森寒的杀意不减,却是染着淡淡的疑惑。
不知为何,这府中好似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殿内院中,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没人打理过一般,萧清辞找遍了每一处屋室,最终停在一道阴森的门前。
瞧这模样,应该是地牢。
地牢门前的杂草更是生的繁茂,像是已经有了半人高,将那腐朽的木门给掩在其后。
萧清辞走上前,挥剑将门前的杂草尽数斩断。
他推开门,刺目的阳光涌了进去,照在那地上坐着的人面上。
那人身上穿着一身锦袍,却沾着许多污秽,血迹和灰尘聚在上面,已经看不清原先的纹路。
他的头发松散,束发的金冠落在地上,四周还散落着许多酒壶。
面容消瘦,形容枯槁。
萧暮归抬眸看着提剑而来的萧清辞,蒙着阴翳的双眸闪动了下。
他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被酒水和悲伤浸透的喉咙嘶哑,早已不复往日的温润之色。
“萧清辞,你早该回来了……”
“呵。”
萧清辞冷笑一声,迈过地上散落着的酒壶,停在萧暮归身前。
萧暮归弯腰揪起萧暮归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森寒的目光盯着他,声音冷凝: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对她好的。”
“你把她关在地牢里,让她失去亲人,又让她孤零零地死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对她好?!”
萧清辞怒不可遏,将萧暮归甩在地上,长剑架在他的脖颈上。
萧暮归的背撞在地上,颤抖着吐出一口血。
他微微起身倚靠在墙上,任由萧清辞的剑刃将他的皮肉割破,流下一道道蜿蜒的血迹。
“萧清辞,你又在这里装什么?”
萧暮归冷笑出声,消瘦的脸上带着阴狠:“是你先放开她的。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有可乘之机?”
“你幼时伤了她的心,又摆出一副冷脸,肆意地戳着她的伤疤。之前又仅因我三言两语,不过一封伪造的信件,便能将她抛之脑后,自己跑到边关去。”
“若非你,她如何能到我的手上?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萧清辞闻言,整个人有些愣地立在原地,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
当年萧清辞从南隐州回来之时,萧暮归找上他。
萧清辞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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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南隐州之事是萧暮归的手笔,已经开始搜罗证据,准备上报给萧琛。
萧暮归的到来,没有让他心中泛起多大的风浪。
他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却怎料,萧暮归只是轻轻一笑,对他说了一番话。
那时,他已经开始着手对付丞相府了,他用苏沅卿威胁萧清辞,叫他放弃所有的挣扎。
萧暮归说,只要他肯自请离京,他便会停手,不再针对苏沅卿的母族,也会一直待她好。
萧清辞没有同意。
可是……苏沅卿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上面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指责和对萧暮归的维护。
她说,萧暮归是她的夫君,他萧清辞是她的仇人。
若是萧清辞伤害了她的夫君,她不会放过他,她会恨他一辈子。
仇人啊。
当真可笑。
那字迹和语气,与她一般无二。
也正是与她一般无二,才令萧清辞心上泣血。
萧清辞终是妥协了。
一是为了保全苏沅卿的母家,他知道她的亲人对她是极重要的,若是没了,她定会伤心欲绝。
二是因为……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伤心之地了。
若是他走了,苏沅卿或许会高兴些吧。
没了他这个仇家,她便能和自己的夫君长长久久,也不会有人碍眼了。
现在萧暮归告诉他,那封信是假的……
萧清辞俯下身去,重新揪住萧暮归的衣领,眼眶泛着猩红。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萧暮归笑得猖狂,一句句话像是利剑,肆意地戳进萧清辞的心脏。
“再说一遍又如何?”
“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对付丞相府。那封信也是我的暗卫伪造她的字迹写的。”
“她直到死,都还是我的妻子。”
“我将她化作了骨灰,与我日日相伴入眠。”
“萧清辞,你呢?你这个蠢货还剩下什么?你又凭着什么身份来指责我?!”
萧暮归一句一句慢悠悠地说着。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罐,摇晃着对它说:“沅卿啊……你瞧瞧,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他分明是自己放手的,等你死了,却还要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
萧暮归说着,整个人好似疯了一般,将那瓷罐抱着,喃喃道:
“沅卿,沅卿……你是我的娘子,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会一直在一起的……”
最后,萧清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来的。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瓷罐,挂在腰侧的剑刃还在往下滴血,闪着寒光的银甲上溅着血珠,血珠蜿蜒着往下,在银甲上成了道道血痕。
他自地牢里迈出来,像是地狱来的恶鬼。
唯独那双眉眼,再看向手上的瓷罐时,能泛起淡淡的柔意。
“卿卿……”
“我带你走。”
地牢里,萧暮归躺在地上,双眸瞪大,看着萧清辞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之下。
他伸手抚上胸口的伤,像是不甘心般地闭上眼睛。
沅卿……
若是再有一世,我一定要,抢在他之前与你相识。
许是这般,你便能看一眼我了吧。
84.番外:前世2(完)[番外]
元鼎三十年,太子萧清辞即位。
传闻中,这位太子殿下去边关蛰伏了许久,而后突然回京,弑杀宸王,终日抱着一个瓷瓶,整个人恍若疯魔。
皇上将他召进宫里,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三天后,从宫中走出来的,还是那位如往昔一般的,清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似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勤政爱民。
那双桃花眸仍旧冷清,却像是泛着比以往更为淡薄的冷色,像是将周遭一切都排斥在外,只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
洛逸之曾去太子府里劝解过他,还有很多昔日的友人,轮番地上门拜访。
萧清辞只是淡淡一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无事,有劳各位挂心。”
他们对视一眼,终是轻叹了口气。
若说萧清辞原先是冰冷,对待周遭一切都冷淡,独有对苏沅卿时能有些鲜活的样子,不论是调侃还是争吵,总归还是有些常人的样子的。
但现在……
便好像一块石头似的,整日除了处理政事,便是将自己锁在府里,不理外边的事情,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亭中一边饮酒,一边作画,最后看着那笔下渐渐鲜活起来的姑娘,泣不成声。
待一年过后,萧琛将皇位传给萧清辞。
萧清辞坐在高位上,还是如以往那般勤政。
萧清辞将所有的政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完美地滴水不漏。
他建了一条商路,又征人挖了运河,将苍澜与东熙和冥落连在一起,三方互通有无,让苍澜迅速富庶起来。他重用忠臣良将,将试图挑衅的各方势力全都打了回去,还与周边各城签了协约,保边境百年间再无战事。
有人说,萧清辞是苍澜史上最为杰出的帝王。
但唯有一点,这位帝王在位近十年间,一直后宫空悬,只有从旁支过继的一个小皇子,被他带在身边细细教养着。
在萧清辞三十岁时,宣告退位。
朝中众人皆哗,纷纷跪地请求萧清辞收回成命,萧清辞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将朝中众人清退。
他退位前的最后一道诏书,是将位置传位于那个已经及冠的皇子……
还有,立那位已经逝去多年的嘉宁郡主为后。
《苍澜史》有言:
【天鼎二十九年,郡主嘉宁自戕,太子率兵回京,斩杀宸王,位登大宝,建号辞元。帝感念丞相一家功绩,为其平反,封苏丞相为忠国公,其妻长公主为华昭镇国公主,其幼子为青衣侯。】
【辞元十年春,帝力排众议,立已逝郡主为后。夏尽,帝忽而退位,携后牌位远行,不知所踪。】
-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荒栖众人,常能看见一位雪衣公子,手上拿着一个瓷罐,怀里抱着一副画像,在天地间游走。
萧清辞走遍了荒栖,想寻求回生之法。
他找到了三大隐世家族的巫族那里去,只因为听闻,巫族秘术中,每任圣女,都传有能起死回生的秘法。
巫族现任圣女,名唤巫音。
她今年年纪不大,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此时,巫音坐在位上,手上把玩着发间插着的银钗。
那银钗顶端落着一个小巧的铃铛,巫音拨动着那顶端的铃铛,姿态散漫,声音调笑:
“苍澜陛下……不好好地在自己的皇宫待着,来找我做甚啊?”
萧清辞站在她身前,双膝跪地,是那位尊贵的人从未做出过的恭敬姿态。
“求圣女,救救吾妻。”
巫音的手上缠着细布,穿着蓝紫色的锦裙,笑容淡下。
她坐直身来,看着底下的萧清辞,低声道:“你的妻子啊……我知道的。那位跟将军姐姐有点交情的郡主。”
“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没法帮你。”
巫音垂首,指节蜷在身侧,在木桌上轻点,轻叹一声道:“我们巫族,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历代圣女能做的,其实也只能把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可这也是要以损耗生机为代价的……”
巫音看着萧清辞手上的瓷罐,似是好心,劝解他道:
“肉身已无,魂魄估计也散尽了,便是大罗神仙,也无人能救。”
“陛下,何苦执着。”
萧清辞闻言,僵住了一瞬,没有回答巫音的话。
随即,他站起身来,将腿上沾着的灰尘拍尽,对着巫音行了一礼,道了句:“多谢圣女。”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雪白的衣角在空中闪过一抹弧度,萧清辞走在世间,像是自天上下来的谪仙,不染一丝埃尘。
唯独那双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瓷罐。
那是他今生唯一的执念了。
巫音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好似想到了自己。
与他不同,她现在还只是爱而不得……
而他,是与心爱之人生死两隔,便是寻遍大陆,也找不到能让苏沅卿往生的方法了。
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事情,搭上自己的余生,值得么……
巫音摇摇头。
她转身伸了一个懒腰,将大门继续紧闭。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萧清辞走遍了荒栖。
但凡是任何一个有秘法传出的地方,都会停留着一个雪衣公子。
他抱着一个瓷罐,说那是他的妻。
他虔诚的走遍大陆,拜访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只为找到能救她的人。
到最后,他似是接受了现实,不再执着于让她返生。
他只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一眼。
为此,萧清辞寻了许多道士,为苏沅卿招魂。
可这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魂魄怎么可能还留在世间呢?若是因为执念留在世间,怕是也早已化作厉鬼,被哪里来的捉妖师收走了。
兜兜转转许久,萧清辞最后还是回到了苍澜。
萧清辞教养十年的皇子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将苍澜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将萧清辞留下的商路打理得更好,还跟其他的势力也建立了新的商路。
苍澜,俨然已经成了荒栖上最为富饶的土地。
此时,那位年轻的帝王站在昭华寺门口,看着里面跪着的萧清辞,眉心蹙着,眼眶泛红。
他拉过旁边扫地的人,哽咽问道:“父皇……他一直这般吗?”
那人被突然打扰,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待瞧清楚他指的人是谁后,便叹息一声,摇摇头道:
“他啊,来这里好多年咯……”
“原先的时候,也只是一年来祈祷一次,可近些年来,倒是每隔几日便来一次。”
“每次来时,手上都拿着一张破破的画像,还有一个外面都发黄了的瓷罐,也不知是干嘛的。”
萧清辞跪在神像面前,眉目虔诚。
他的面容已经不如往昔年轻,眼角生了些细纹,发间也隐隐生着些银发,却还是一身雪衣,身姿挺拔,清风霁月,恍若年轻时一般。
年老的和尚走到他身边,看着萧清辞身边萦绕着的紫气,轻叹一声,似是无奈般地摇了摇头:
“陛下,何苦呢。”
“你身上的帝王之气尚未散尽,本该是坐在高位上,为百姓造福的。何苦将自己囚在往昔,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把自己的气运散尽。”
萧清辞跪在地上,缓缓抬眸。
他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神像,那双潋滟的桃花眸中闪着光华,声音有些哑:
“我已经完成了答应父皇的事。我将苍澜打理的很好,还为它找到了下一个合格的帝王。”
“我无愧于苍澜。”
“可自始至终,我都有愧于她。我将前半生献于苍澜,而往后……我便只为她。”
那和尚见全部动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殿内。
萧清辞的眼尾划过一滴泪。
他继续垂首,跪在地上虔诚的祈求。
神君。
若您真的存在,若我尚还有一丝价值……
我愿以我所有可交换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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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她下一世,无灾无痛,幸福平安。
最好……
不要再碰见我了。
萧清辞阖上眸,将自己最后的愿望祈于神君。
不多时,门外站着的人猛地冲进去,一声哀恸的呼唤自里头传来:“父皇!!!”
远处的树后,有位满头银发的公子,身着素衣,头发拿一根竹簪束住一半,眉目清隽,皎然若仙。
他看着对面的人,唇上渐渐泛起笑意,一双琉璃净瞳中染着兴味的光,声音温和:
“她要帮他们?”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恭敬说道:“回仙尊,主人说,他们有些交情。”
“叫您传话给神君,帮他们一把。”
“啧。”
陌上倚在树上,眼尾轻扬,感叹出声:“她之前……可是从不管交情这些的。”
“罢了,总归我也拒绝不了她。”
陌上轻笑一声,施了一个术法。
与此同时,上渊界内。
四处仙气缭绕,殿宇中似是泛着无边流光,明媚的阳光宛若绸带,在空气中晃荡,上面缀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一位神君坐在高位上,手臂曲着放在座位上,眉目恹恹。
吟祈看着面前映出的人影,有些疑惑地喃喃出声:
“这人谁啊?这些日里怎么总来。”
“拿帝王紫气作为交换筹码的,本君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
便是神君,也不能轻易折毁他们一手缔造的规则。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罢了。
吟祈挥了挥手,面前的光幕便消散在眼前,化作点点流光,落进四周流动着的仙气中。
就在这时,一个人自殿外走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恭敬:
“神君,仙尊给您传信。”
“仙尊?”
吟祈刚拿起案上的东西,心里盘算着自己要做多少东西,越想越是烦躁。
他们两个倒好,说下界便下界了,什么事都推给我干,把我一个神当牛马使。
此时忽地听见有人传信,只以为是又有事要他裁决。
吟祈蹙着眉,目光冰冷:“叫他们滚回去,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那人顿了一下,拿着手上的灵信,正欲退下去。
忽地,他身后传来了吟祈的冷声:“等等。”
“是哪位仙尊传的信?”
“回神君,是陌上仙尊。”
“陌上?”
吟祈轻笑一声,示意那人将信呈上,拆着手上的灵信,眼底映着流光,染着些许疑惑:“那家伙在荒栖待的好好的,给我传信干什么?”
吟祈打开信读着,眼底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挥了挥手,萧清辞的模样重新映在光幕上。吟祈看着他,低喃出声:
“是落卿的朋友啊……”
“那本君,便帮帮你们吧。”
吟祈用一道灵力将自己的指尖划破。
一滴泛着金光的鲜血渗出,吟祈就着那滴神血,缓缓结了一个印,嘴里喃喃:“扶摇乘光,落止闻卿……”
印结到一半,吟祈似是忘却了,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各式各样的术法太多,这个术法他还从未用过,一时之间倒还有些忘了。
吟祈结了一半的印渐渐开始泛着红光,被他用灵力压住。
他拿起一旁摆着的《神术大全》,翻到了溯回咒的那页,轻扫了一眼,便了然点头,丝毫没注意到那半成的神印上,往上伸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小枝桠。
吟祈合上书,正色起来,眼瞳染上淡淡金光。
修长的指节在空中结印,声音渺远,独属于神君的威压浸满整座殿宇:
“扶摇乘光,落止闻卿,浮生万世,尊吟祈之令,以本君千年修为作引——”
“令,四时回转,光阴溯流。”
-(全文完)-
有缘逢君,不胜荣幸,祝各位四季清宁,岁岁常安。
竹清安,2025/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