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门派打工》 楔子 “当年活葬九个,但依吾之力,只能勉力唤醒一灵。” 苍老嘶哑与温润清亮混杂成一道低语声,在死寂的黑暗之中犹如炸雷。 悬在虚空里的血色符文随着声音微晃,似水波散开又聚拢。 “那……”另外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咚咚—— 沉闷震颤鼓动耳膜,犹如站在心脏里听它在胸腔之中跳动。 回话之人像是受了惊,久久未语。 良久,中年男人略显不甘的回道:“那……必然要最强悍的一个。” 话语轻的几乎只有气声,却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狠戾和贪欲。 “这处符文最密,便是它罢。” 漆黑之中亮起幽微光线,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波纹中探出,按在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之上。 “……巽宫布令,运神归东。擒龙掣电,威盖九重……山雷文通,拔岳摧锋。壬癸雷厌,斩怪擒龙。土雷陈石,伐恶御凶……闻吾令召,速出巽宫……” 咒文在空旷中回荡,光团似萤火飘散,而后融入符咒之中,一股不祥的死亡气息裹挟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勃勃生机不断涌动,在虚空之中融合成纠缠的阴阳鱼状,血色与绿色渐渐褪去,变成柔和白光。 光之所及处,显露出几乎石化的粗壮似巨蟒的枯树根,而此刻枯木被光芒浸润,不断生出新叶又迅速枯萎,反复轮回。 那只手被符文吸取生命,瞬息之间布满皱纹。纠缠在一起的虬根突然活了,巨蟒缠绞般与光线僵持许久,直到按在符文上的手掌变成森森白骨才轰然散开,露出它裹缠千百年之物。 “成功了!”中年人声音里透出喜意。 虬根缠绕之下是一个人,绣满金绿相间符文的白色长袍挂在枯瘦伶仃的躯体上,尽管看上去已经无限接近骷髅,但是面容仍依稀可见秀丽。 竟是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 这出乎黑袍人的意料。 他终于得以走入禁地,藏在袖中枯枝一般的左手颤栗不止,“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声音几乎被淹没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 一束束光线从头顶落下,粉尘在光束中狂舞,中年人的声音若隐若现似在很远处焦急的催促,“灵师,此处要坍塌了!” 坍塌土木不断坠落,黑袍人像是被某种力量拉扯定在原地,与那悬在半空的少女之间只隔了一臂,隐在黑袍下的眼眸中细细的血管爆开,眼球转瞬染成血红。 轰—— “灵师!” 在惊叫声中,漆黑巨木如利剑轰然插在身侧土地中。 少女霍然睁开双眼,一双黑白分明却毫无神采的双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落在他身畔的光线。 刹那间,黑袍上爆开一蓬蓬血花,喷洒在一旁巨木上,枯木如逢春缓缓探出一片新芽。 第一章 师玄璎 中州大御元年冬,腊月十九。 黑云低垂,阴沉沉的天气酝酿了几日,终于悉悉索索的下起了雪粒子。 “怎么感觉灵气变浓了……”一名白皙清瘦地少年役使驻足,抬头看了看天,见黑云之间隐有雷光闪烁,不确定地嘀咕,“还以为有人渡劫,结果竟然是要下雪。原来下雪也会打雷吗?” 他失望的摇头,穿过抄手游廊,停在了暖阁外,恭声道:“师前辈。” 等候半晌,无人应答。 外头雪粒子溅进领口,少年役使缩了缩脖子,有些焦躁。 他虽恭恭敬敬的尊一声“前辈”,但心中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师玄璎不过是被彤宵宗撵出来的丧家之犬而已。 她从前不知怎么得了彤宵宗岳阳老祖青眼,被破格收为关门弟子,与一众长老平起平坐,白占个辈分名头,百年过去,一身废根骨耗着无数灵石灵药才堪堪堆到筑基,结果没几日竟又掉回练气。 真是前所未闻! 如今彤宵宗老祖突然兵解,她这种修为进了归一楼也不知还能有几天好活。 况且,据说她被赶出彤宵宗的原因不甚光彩,宗门日后怕也不再会护着了。 役使肯做做面上功夫,只因听说彤宵宗一向财大气粗,想着说不定还能捞点好处。 他一番腹诽,末了暗叹:罢了罢了,权当是给钱财七分薄面! “进来。” 屋里头冷不丁传出一个女声。 那声音听着甚至算得上温和,可役使总觉得就像方才雪粒溅入衣领时一般,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刺人冷意。 役使抖嗦一下,才忙不迭推门进屋内。 热气扑面而来,他垂着头,稍稍抬眼,目光落在堂中那名年轻女子身上,但见她身着丁香色素紬袄,厚厚刘海几乎要遮住半张面,秀气的下巴半掩在领口的银狐毛中,只探出挺翘白皙的鼻尖。 她双手抱着一只墨玉雕花手炉,翠蓝绵紬粉白绣花裙沿着椅边散开。 活脱脱一个凡人官宦人家养在深闺的女子。 除了额前过于厚重的留海几乎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显得她整个人有些阴郁和神秘,这副模样倒确实像是传闻中那么柔弱。 “师前辈,楼主命小人来传话。”役使小心觑着她的脸色,但遮得过于严实,有些难辨。 师玄璎正在适应剧烈疼痛之后带来的虚脱晕眩感,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 暖手炉中的养魂火正在助她慢慢压下不适。 师玄璎眯起眼盯着炉中火苗,眸中倒映出的光从厚厚的留海缝隙中透出,给人一种极有智慧、凛然不可侵犯的错觉。 役使偷偷看了一眼,顿时被唬住,连忙道:“楼主说,哪怕如今岳阳老祖不在了,也需得给他老人家面子,只不过归一楼有归一楼的规矩,一切得按规矩办。楼主已经交代过勤务堂,您只管拿着令牌去找东方管事便是。楼主事务繁忙,便不见您了。” 差役说罢,双手捧上一只通体乌黑辨不清材质的令牌。 师玄璎思绪回笼。 她在想,归一楼是什么楼?岳阳老祖又是谁?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雪粒落在屋瓦上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她不动声色的压下一切疑问,缓缓呼出一口气,“放下吧。” 差役连忙将东西放在她手边的小几上,一抬头见眼前女子似乎又开始出神,只得壮着胆子唤道:“师前辈?” 师玄璎回过神,看见差役正在苍蝇搓手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十分体贴地告知她,“您先拿着令牌去勤务堂,那边会安排您先测三根。” 她暂时还不知道所谓“三根”具体指什么,因为她的意识刚刚苏醒过来,现在记忆有点混乱。 不过有些事情摆在眼前。 周遭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显然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她原本渡劫大圆满的修为,现在约等于清零,神魂倒是没事,只不过被天道压制,导致她昏昏欲睡,成了累赘。 再略略回顾一下前几天的记忆,发现竟然还有零星片段不属于自己。 她如今身份是彤宵宗的客座长老,不过刚刚被丢垃圾一样丢出来。 这事多少有点离谱。 长老,还是客座长老,按理来说,应该是个自由身,居然被一个宗门给“发配边疆”了?果然没有实力就是不行。 “咱们归一楼住宿条件不好,外边离天元城不远,可以租房买房,您到勤务堂便知道了。若是后面您还需要人跑腿,小的……嘿嘿嘿……愿效犬马之劳。” 这种恨不能把目的写在脑门上的生动表情令师玄璎颇感稀奇,“你唤何名?” 差役忙道:“小人廿三。” 师玄璎顿了一下,摸到腰间的储物袋,随手取出两颗上品灵石丢过去。 廿三几乎是一瞬间就看清了灵石的模样,震惊、紧张与欣喜若狂交织的脸,瞬间变得有些扭曲。 “噫。”师玄璎嫌弃地向后仰了一下,随即动作突然僵住。 她深吸一口周遭稀薄的灵气,晕晕乎乎的脑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现在的修真界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富饶了! 如今一块上品灵石特别、特别的值钱! “多谢师前辈,日后前辈但有吩咐小人肝脑涂地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廿三眼里包了一包热泪,话音还在,人已经蹿出门去。 师玄璎盯着吱呀晃动的门,想到储物袋里仅剩的几颗灵石,唇慢慢抿成一条线,心痛地抱紧了手炉。 当年她带领没落的刀宗打遍修真界,占据无数资源,光是上品灵石矿脉就有十几条,而且那时候天地灵气浓郁,一呼一吸皆可修炼,灵石不算太稀罕,宗门甚至用灵石砌台阶…… 她那么大一个刀宗呢?! 她的灵石台阶呢?! 作为一个好战分子,师玄璎受伤是家常便饭,这一回也不过就是伤重了点,何至于一闭眼一睁眼一切归零啊! 行吧!没死透总归是好事,昔日之事不可追,从头来过而已,刀修骨子里就没有“畏惧”二字。 缓了半晌之后,师玄璎平静地收好小几上的令牌。 甫一起身,猛然再次僵在原地。 这个视线高度! 不是她原本的身体! 这不重要,在修真界夺舍重生、转世轮回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她在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一些记忆碎片时便已有猜测,早晚会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何事,并不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事——这身高,该不会只有四尺五吧?!!!! 想当初她…… 罢!好女不提当年勇。 不过转念想起如今还在炼气期,又突然狂喜——她有独门锻骨法,等到筑基之时还有重塑机会。 祸兮福之所倚!果然有几分道理。 师玄璎高兴的甚至想哼一首小曲儿,然而刚刚迈开的脚又僵滞在半空。 如果记忆没有出差错…… 这具身体是筑基完又掉下去? 怎会如此?! 晴天霹雳,雪上加霜,不外如是! 师玄璎缓缓放下脚,浑浑噩噩地向外走去。 外头风声呼啸,走到庭中时雪粒子已经夹杂了鹅毛大的雪片,纷纷洒洒。 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屋檐之高,直冲云霄…… 多么令人绝望的视线高度啊! 无视四周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师玄璎满脑子都是“四尺五、四尺五”。 对于一个惯用长刀重兵的刀修而言,五尺是她梦中情刀的长度,少一寸都不完美,哪怕而今本命刀没了,日后总归还会有新的刀。 这以后,不会人没有刀长吧? 此时,她一心纠结身高,没想过有的时候,祸兮,是祸祸祸祸祸之所伏。 第二章 勤务堂 师玄璎沿着游廊缓步前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小声的议论。 一人道:“她就是彤宵宗那个柔弱不能自理却能抢小辈道侣的长老?!” 哦? 师玄璎竖起耳朵,原来她被逐出宗门是因为抢道侣? 另一人轻笑,“勾男人这档子事又不需要修为。听说她如今练气九层的修为都是用灵石灵药堆上来的,没什么真本事!” 师玄璎暗暗点头,这具身体灵台紫府完好,但是记忆的残损严重,只有零星一点,所以她推测,原身极有可能本来就神魂缺失,不能自主修炼很正常。 不过,她又有了新的疑惑,勾男人不需要修为,也不需要神志吗? “那彤宵宗送她来归一楼岂不是让她送死?” “她肯定不会去做危险任务!咱们考试通过之后还得多次比试才能去探索秘境,听说彤宵宗给她求了情,不然谁能像她这样一来就求见楼主?总不能走后门上赶着去送死吧!肯定是安排了轻省又安全的活儿!” 有道理!有道理!师玄璎听到此处,满意离开。 虽说做宗主那些年,她的风评一直离不开一个“莽”字,但实际上她一直信奉一个真理——在没有弄清规则之前就加入游戏约等于白给。 “彤宵宗还挺厚道。”这人压低声音道,“欸,听说岳阳老祖的遗产全留给她了,老祖如此……该不会是私生女吧?” 师玄璎转弯出门,人已离开院子,却将这些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岳阳老祖的遗产?那零星的记忆碎片里压根没有这回事。 师玄璎皱眉,她不确定是记忆缺失,还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但是结果很明显——一个被宗门放弃的炼气期弱质女流,继承了丰厚遗产。 且等着被杀人夺宝吧!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再想到刚才那人一番推测,脸色更黑了。 那彤宵宗将她扫地出门,却又好心的帮她走后门谋个好生计?怎么瞧,怎么像不怀好意。 说不准,还真有人走后门让她来送死! 原本打定主意要先躺上十天半月,现在却必须得尽快弄清状况。 武力至上是师玄璎的人生信条,若是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一定是还不够强,所以首先肯定是得想办法尽快提升实力。 满腔热血灼灼烧着,可惜,想得多了,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困倦。 她深吸一口气,一脸惨淡,唉!缺灵气缺到头晕脑胀! 眼瞅着到处银装素裹,雪雾纷纷,一派仙气缥缈的样子,竟然全都是样子货。 一路上找人问了几回,总算晕晕乎乎的摸到了勤务堂门口。 师玄璎使劲仰头,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向后倾了几分。 眼前是一组造型奇特楼宇,像是好几栋建筑拼凑到一处,飞檐翘角,屋檐高低错落,琉璃青瓦层层叠叠,看不清究竟有几层,只觉门宽堂阔气势恢宏。 最中央是一个八角高楼,大门两侧立着告示板,但不知为何,告示板整洁干净,贴的整整齐齐,门口的墙壁和柱子却被糊的乱七八糟,把原本大气恢弘的建筑上打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师玄璎在门口停留不过一息,一张张纸悠悠飘到面前,她随意扫了一眼—— “玄鹰队为你秘境探宝保驾护航!价格良心,单次仅抽六成!” “炼器宗定制护身法宝,量大从优。” “出售湖景小院,远离喧嚣,交三五知己,享悠雅生活!” 这些玩意是师玄璎未曾见过的,不由稀奇的瞧了又瞧,见其中有一则是卖房告示,稍一抬手,纸张纷纷争先恐后地自动落入掌中。 眼见面前源源不断的纸张似纷纷扬扬雪花飘来,越来越多,她连忙收手,揣上厚厚一沓单子走入屋内。 一脚踏入门,霎时间人声鼎沸灌入耳中。 巨大的大堂里人头攒动,物品多而杂,人与物混作一团,乍一看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勤务堂的大堂是下陷式设计,四周围着一圈带着护栏的平台。她此刻就站在平台之上,四面八方矗立着高大的乌黑雕刻符文的大门,抬头一眼望过去,是与底下热闹场面截然相反的神秘肃穆。 “让一让,让一让!” 师玄璎转头,惊见一摞书摇摇晃晃跑过来,书籍堆的极高,看起来随时可能倒塌。 她急忙侧身避开。 待书跑过,她才发现不是人在搬书,而是一个两尺高的小木人在下头顶着。 师玄璎挺喜欢凑热闹,面前场景也十分新奇,但此时此刻心情一点都不美丽!因为她整个人像是被埋在人堆里,呼吸之间全是驳杂气味,脑子更加混沌了。 可是她想要在此地落脚,得先找到东方管事接头。 “东方管事,东方管事……”师玄璎脑子里一片浆糊,生怕自己忘记,嘴里念念叨叨。 忽而一个颜色绚丽印满灵石的“球”从人堆里朝她“滚”了过来。 她稍稍退让两步,不想彩球竟在她面前停下,似乎还做了一个俯身的动作。 师玄璎这才勉强从一堆让人眼花缭乱的颜色中发现一张白胖圆润长着两撇胡子的脸。 圆白胖子弯腰凑近她,努力睁开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似在确认什么,说话带着浓重口音,“练气期嘞女娃儿,新来嘞?死姑酿?” 死姑娘?师姑娘? 师玄璎道:“是,我是师……” “没得错没得错,跟我来!”圆胖子立刻转身往里走。 师玄璎朝四周一看,也没有别的闲人,便跟了过去。 有一个大胖子在前开道,师玄璎轻松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顺着楼梯一路向下。 大堂下陷并不太深,只有不到一丈,下面由屏风和各种巨大书柜分隔成许多片小空间,到处挤挤挨挨地堆满了书册和用处各异的生活法器,许多身着玄衣之人匆忙穿梭其中。 平台八面皆有宽阔的阶梯通向下方的大堂,圆胖子带她沿着入门处的阶梯向下,横穿大堂。 师玄璎一边谨慎的避开人,一边倒腾两条长度有限的腿,快步跟着圆胖子拐进一条小路,一路上满肚子的话,一句都顾不上说。 路两侧堆满物品,圆胖的身体出人意料的灵活避开所有障碍物,边走边道,“这次可死果载难逢滴好机废,有果尘芥震颤,马上就要破咯,里面油水……你懂的。” 她应该懂吗? 师玄璎本人不懂,原来记忆里也没有,但她没有冒然询问。 弱鸡想活的久,得谨慎。 师玄璎想了想,发出一个简短疑问,“你们?” “对啊,除了你还有死果人。”他又侧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介个活儿是特地给你留滴,基本没有危险。” “基本?” 圆胖子拍拍胸脯保证,“我办死你放心!上回子出事都是死年前咯!” 四?还是十? 两人路过一块被书架围起的地方,中间一尊铜蛤蟆活字印刷法器不停晃着圆鼓鼓的肚皮,噗嗤噗嗤的向外吐着散发油墨香气的新书卷。 师玄璎闻着墨香,脑子稍微清醒一点,觉得情况不太对:“我是来找东方管事的,不知……” “我就死啊!你刚才在那头一直叨叨我,我都听见咯。法则都背熟了吧?”圆胖正巧看见一摞书,随口打断她,顺手抓了一卷丢到她怀里,“好好背,虽然可能用不上,但关键时候阔愣保命!” “喔,谢谢。”师玄璎把书揣进袖里,到处吵吵嚷嚷,她尽量言简意赅,“听说楼里会提供住处,不知……” 话说了一半,又被一声讽笑打断,“哪个山沟沟里来的土包子,这样穷酸!” 师玄璎闻声看去,瞧见前面不远处的阶梯前站着四个人:前凸后翘妖妖娆娆的美人儿,身上几片布堪堪遮住紧要之处;挂了满身破布条、身形佝偻的老叟;裹着半块虎皮形容猥琐的五头身侏儒中年男人;以及,一身天青袍服挂在竹竿上似的满面病容的高瘦书生。 说话的正是那五头身。 别看那几个人除了书生看着体面点,其他人满身破烂,衣服却好歹都是法衣,师玄璎衣裙再精致也只是凡物,遭到嘲讽“穷酸”倒也不难理解。 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居然没有人看出她手里这个炉子不是凡品。 五头身仰头打量师玄璎,阴阳怪气道:“东方管事,这就是您说的能人?瞧瞧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不该在躲在闺房里绣花?” 师玄璎不用神识都能辨出几人也不过就是参差不齐的炼气期,不禁一阵无语,就眼前这几个老弱病残,比她强在哪里? 受到天地灵气钟爱的好根骨,大多于外形上亦钟灵毓秀,她还是头一回看到外形如此参差多样的修士齐聚一堂。 “人不能貌相。”东方管事没给他们争执的机会,麻利地掏出一块乌木,白萝卜似的手指点了点中间凹槽处,“死姑酿,先把令牌放进介个坑坑里头。” 东方管事口音很重,方才一堆“死”来“死”去,师玄璎没太听明白,但眼下也能猜到这是叫她今天就出去办事的意思。 师玄璎肯定不能同意,“掌事,我……” “回来再说!回来再说!急得很!”东方管事见其他四人面露狐疑,生怕出什么幺蛾子,一抬手,便将师玄璎装在袖袋里的令牌招出,稳稳落进坑里。 原本死气沉沉的木块一亮,白光中隐隐透出一丝金色,转瞬间便消失。 “成了!”东方管事将木块向上一抛,立刻便被上面一扇乌黑雕花大门吸了过去。 大门震颤,仿佛整个勤务楼都抖了抖,下面大堂里的人动作皆是一顿,纷纷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花纹上面灰尘扑簌簌落下,病弱书生掏出帕子掩着口鼻,咳得脸色潮红,声音嘶哑。 一切只发生在几息之间。 门上法阵乍亮,师玄璎伸着手,拒绝的话在嘴边,整个人便被一股吸力拉扯进门内。 “哈!”东方管事拍拍身上的灰尘,心情大好。 这时,皂衣役使领着一名紫衣姑娘过来,“掌事,神医阁的史姑娘到了。” “哈?!”东方管事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第三章 引渡 瞬息之后,五个人出现在一艘正在行驶的乌篷船上。 师玄璎站在船头,望着碧波万顷,不由想,什么都不知道就直接被推出来干活,跟送菜有什么区别?一时间脑子里闪过无数阴谋。 船舱内外表里如一,半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还在打量四周,其他四个人已经熟练地找地方坐下。 随着船前行,风里的灵气似乎比之前要浓郁许多,脚下的乌篷船散发着一股令人十分舒适的生机气息。 灵台清明起来之后,精神好了,脑子也灵活了,师玄璎不由长出一口气,慢慢活动僵硬的指骨。 行吧,来都来了。 理智一点分析,船上这些人的修为跟她现在也就半斤八两,说明即将要进行的任务并不太难。 不过,回头看见船舱里几个人…… 书生脸色比之前更白几分,还没怎么着呢,唇上似乎隐隐有血迹,妖娆的美人翘着二郎腿斜倚舱壁,五头身借着身高便利色眯眯的往她快开到肚脐的领口里瞅,老叟拿着一只烟斗,抖抖索索朝里面塞烟叶,抖了半晌,烟叶掉了一地,烟斗还没塞满。 怎么看都像一群乌合之众,露头就全军覆没的那种。 乌篷小船犹如离弦之箭飞速前进,师玄璎看着烟波浩渺的水面,不动声色地吸收灵气。 病弱书生咳嗽两声,斯斯文文道:“史姑娘,这边坐吧。” “好,多谢。”师玄璎闻言应了一声,一面俯身进入船舱,一面心中纳闷,这里人长得丰富多样,口音居然也是千奇百怪。 她在书生和女修中间的空位坐下,再次道了声谢,翻开胖子丢给她的书卷。 师玄璎内心诸多疑问,在第一页就有了答案。 如今灵气如此稀薄,还能养出这么多修士,盖因为此界有数不清的秘境和类秘境。 所谓类秘境,是指须弥、尘芥、幻境等一些非实体或半实体的秘境。之前东方管事口中所说的“尘芥”,便是一种半实体秘境,其凶险程度,是所有类秘境之最。 他们的修炼资源,几乎都来自这些秘境,而归一楼存在的主要作用便是探索未知秘境。 不过,师玄璎现在只是去接应探索秘境的修士,归一楼将之成为“引渡”或者“接引”。 “你是头一回接活儿呀?”那妖娆女子开口搭话,语调尾音像是带着钩子。 好好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过一遍,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师玄璎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殷红嘴唇边的胭脂痣上,“嗯。” 五头身嗤笑:“这个活计全凭手快,看那些玩意有什么用!” 师玄璎心中纳罕,接人而已,为什么要手快? “别理他。”妖娆女子倾身过来,“我叫庄期期,你叫什么名字啊?” “师玄璎。” 话音一落,众人表情各异,庄期期多打量她两眼,像是之前就认识一般。 师玄璎心里生出不妙的预感。 书生愣了愣,“你不是神医阁的史玉璃?” “不是。” 书生礼貌微笑:“你也是医修吗?” 师玄璎摇头。 他神色微顿,又连忙追问:“那懂医吗?” “……” 懂得如何帮医修增加创收,算懂吗? 五头身跳起来指着她:“你这穷酸鬼原来是冒名顶替!爷就说怎么瞅着不对劲!说,你有什么目的!” 庄期期咯咯笑道:“冒什么名,没听见人家叫师玄璎!” 她说罢又斜了书生一眼:“引渡队伍每回都是随机配成,你怎么会事先知道另一人是谁?” 书生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不会医,你们三个总有会的吧?”五头身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瞅着庄期期高耸的胸脯。 庄期期用手按在五头身的脑门上轻轻推开他的脑袋,红唇微启,轻笑道:“我呀,只会吃人。” 淡淡的香气混合血腥味从她身上飘散,五头身只觉得脑门上那根手指如一根羽毛,挠的他浑身轻飘飘,心底发颤,后背寒毛直立,一时竟辨不出是心痒还是恐惧,心里那点想头立刻收了回去,眼神不再乱飘。 “咳,老朽是医修。”一直存在感很低的老叟弱弱出声。 几人立刻松了口气! 书生也有了心情安慰师玄璎:“你第一次做可能不知道,咱们不需要进到尘芥里边,只在外头接应。要做的事情也简单,主要是接他们回归一楼,若是有人受了重伤,也得及时医治,所以医修才是最紧要的。” 师玄璎问:“那现在只有一个医修忙得过来吗?” 五头身嘎嘎笑:“那可说不准,进去的人虽多,但出来的人数可不一定,也有可能出来的不是人。” “不是人?”师玄璎好奇。 “你若是害怕,回头就躲在爷身后,也不要你什么报酬,回去咱们约个小酒……”五头身转换目标,开始饶有兴趣的打量起师玄璎,赤裸裸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厚厚的衣裙。 师玄璎眸色微冷。 庄期期指头绕着发尾,红唇开合,像一条刚刚化形的美女蛇,闻言掩嘴轻笑,似乎是嘲讽,又似乎带着些许暧昧。 书生温声打破凝滞的气氛:“大家都知道,修士出不来就会成为类秘境的一部分,一旦与类秘境融合,无论变成多么可怕的妖邪都无法再出来。不过你放心,这都是传言,我做接引人十几年了,从未遇见过。” 话说的太绝对,就容易被打脸。 师玄璎悄悄挪了一下位置,离他远一些。 “师玄璎……我怎么觉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五头身盯着师玄璎时间久了,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指着她,大怒,“你、你你是彤宵宗那个废物长老!你这个贱人,知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活儿,竟敢来拖爷爷的后腿!” 师玄璎抬脚猛地踹向五头身心口。 船中几人最低也是练气七层,却无人看见她如何动作,只见裙角一扬,那五头身便猛地撞上船舱,嘴角居然溢出一丝血来。 若是放在平常,五头身早就回击了,可方才一刹那巨大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几乎将他紫府碾碎,到现在还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闭嘴吧,烦。” 师玄璎动用了神识,直面法则之力冲击,声音有些虚弱轻飘,然而在其他四人耳中却显得格外骇人。 神魂虽受了点创,但心里头舒服了!什么鸟气,受不了一点! 虽说她现在虎落平阳,但还没到什么臭鱼烂虾都能来踩一脚的地步。她这个人,就活一个心气,若是气都不顺,干什么都不顺。 他们显然没想到她看着文静柔弱,竟然一言不合就开打,更没有想到,一个练气九层竟然避不开她一脚! 老叟怔愣半晌,手都不抖了,手里烟叶掉了一地。 其他两人也识趣地闭上嘴,一时间,船舱里只剩下师玄璎翻动书页的声音。 约莫过了一刻,飞舟停靠在一片竹海前。 师玄璎已经感觉到前方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前辈,已经到了。”书生连称呼都换了。 师玄璎抱着手炉起身,语气缓缓,很是客气:“我病体柔弱,也没有接引经验,有劳几位多多提点。” 正用帕子掩嘴咳嗽的书生无语,他都没好意思说“病体柔弱”,她一脚一个,怎么说得出口! “好说。”庄期期笑道。 五头身现在有点怵她,第一个从船舱里蹿出去。 庄期期这会儿缓过神,又活跃起来,忍不住凑近她八卦道:“你这样的脾气,不像会去抢小辈道侣的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师玄璎腹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隐情。 就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破事,宣扬的人尽皆知,她随便走哪儿都有人议论,随机凑成堆的四个人竟也听说过,这正常吗? 况且,传闻处处都是矛盾,疑点颇多。 师玄璎正要开口,忽觉身后气场波动。 一转身,便见那只乌篷船化作一只乌黑的令牌,飞至他们面前。 五头身早有准备,抢先伸手接住。 令牌入手一瞬间,狂风大作。 几人神色微凛。 “不会这么背吧!”庄期期秀美蹙起,哀叹,“我头一回想赌一把啊。” 师玄璎敏锐抓住她话中隐藏的信息:“这个尘芥有什么问题?” 庄期期道:“进入尘芥越久,说明其中越危险。超过三年没破开秘境,通常就会被判定失败。不过,偶尔会有修为极高的人困于其中多年,崩溃之下选择和尘芥同归于尽,届时尘芥消散,掉落的‘尘核’皆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到时候,这些东西就会白白便宜咱们。这个尘芥是四年前发现的,几批拓荒人先后进去,一直没有动静,直到最近才开始震颤。” 利益越大,风险越高,庄期期他们便是在冒险赌这种可能。 至于有何风险,没有人解释。 就在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天色骤然变黑。 众人看见眼前落下一缕缕黑色,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低垂的黑云被狂风卷得乱飞,犹如一只垂死鲲鹏挣扎扇动羽翼,乌云零落飘摇,纷洒下坠至竹海,竟化成实质黑雨降落。 云层之中,闪电如游龙若隐若现。 第四章 石阵 轰隆—— 雷声炸响,然而此时此刻,在他们耳中最恐怖的声音并非声势浩大的异相,而是隐藏在天地剧震之中一丝轻微碎裂之声。 这不像是区区几个练气修士能应对的阵仗。 师玄璎目光扫过几人面上,见书生和庄期期满脸惊骇,便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五头身面色凝重:“我们得赶快把引渡令放入阵眼。” 引渡令,就是乌篷船变成的令牌。 师玄璎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其他三人一致同意,她便没有多话,坠在队伍最后跟着几人往竹海深处走。 炼气期还没有到修为外放的程度,无法隔绝寒暑雨雪,其他四人多少有些家当,从储物袋中取出法器遮雨,师玄璎只有兜里几块灵石。 庄期期回头见她淋雨,递过来一把伞。 “多谢。”师玄璎知道雨水并无害处,却未拒绝。 越深入竹海,天色越黑。 师玄璎察觉前方有微微气场波动,与乌篷船化作令牌时气息截然相反,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不对劲。” 顿了几息,无人回答,师玄璎盯着前面庄期期的背影,手指猛然抓紧手炉。 庄期期的两条腿在她眼皮底下变成了蛇尾! 诚然,这女子妖妖娆娆一副美人蛇的样子,也不至于真变成蛇吧?难道自己失去修为之后已经连人与妖都辨不清了? 前面的美人蛇忽然回头问:“你说什么?” 师玄璎目光微凝:不是庄期期。 这是一张约莫十四五岁女孩的脸,生的格外清丽,若非小脸透出青白灰败,定然十分灵动。 师玄璎盯着她脸看了几息,那种颜色与妖类无关,更像是尸体。 见她似乎没有攻击的意图,便问:“无事。我们现在去哪儿?” 美人蛇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当然是去大湖里淘珍珠呀!” 这是把她当做同类了?师玄璎低头看见自己还是两条腿,一身反骨蠢蠢欲动,“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 美人蛇瞳孔倏然收成一条极细的竖线,俏丽的脸庞膨大肿胀,像在脑袋两侧长出两颗肉球,身上弥漫出淡淡腥臭味。 “那还是去吧。”师玄璎立刻改变口风。 竹林间清风拂过,少女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声清脆:“呀!他们都走远了,快点跟上呀!” 师玄璎为了将本命刀淬炼成神兵,不知道进过多少秘境、幻境,对此并不陌生,只不过现在修为差还不稳,有些难办。 正想着,她发现,好像……天道对她神魂的压制也变弱了。 哈! 突然感觉又行了呢! 师玄璎欣喜归欣喜,只是禁锢虽然松动,但并未完全解除,因此仍然不敢大意。 她抱紧手炉,安静跟着蛇女前行,一心二用。 按照常理来看,拓荒人破除类秘境应当就可以自由行动了,归一楼却专门派人来接,定然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直接返回。 师玄璎猜测,多半与引渡令有关。 引渡人说不定有什么手段可以与归一楼紧急联络,或者那个引渡令可以直接化作飞舟载着他们逃走。她莫名其妙被推进来,既没有办法联络归一楼,也不知道如何回去,时易世变,有许多东西她都不曾见过,不能完全用旧经验去解决,得赶快找到其他人才行。 师玄璎一咬牙,把手炉收入储物袋。 属于渡劫期的神识迅猛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霎时间,她清晰的感受到了紫府即将撑爆的撕裂之痛,来自天道法则之力的倾轧,更是可以毁天灭地。 于此同时,她眼中的幻像全部退去,眼前没有蛇女,也不见其他人身影,只是一片翠绿竹林。 伞“唰”的一声合拢,师玄璎一手飞快掐诀,伞上忽而生出一缕红线飞向竹林深处。 做完这一切,手炉再次回到手中。 她伸手抹掉鼻腔里流出的血,脑子里钝钝的,感觉差不多要坏掉了。 跟着蛇女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霍然开阔。 惨白的月亮隔着广阔水域,像是被托在水面上,幽冷月色下,湖水清澈可以见底,其中怪石嶙峋,像是一片水上石阵。 那些蛇女到这片水域便自顾入水嬉戏,师玄璎悄悄离开,随着伞上红线进入石阵内。 伞是庄期期认主过的法器,师玄璎利用器物与主人之间的联系寻人,红线另一头就绑在庄期期身上。 师玄璎踏水绕过一片石林,看见前方水面生出大片红色水草。 那草只有一根红色细细的杆子,最上端粉红果子外部包裹一层透明如水的皮肉,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剔透。若是单看一颗还挺好看,像是什么灵草仙果一般,但它们挤挤挨挨、密密麻麻铺满水面,随着水波晃动的时候,红色细杆柔软如同活物,好像成堆虫子虫卵在蠕动,令人头皮发麻。 顺着红线看过去,只见水草中央有一片空出的水面,庄期期背对她站在那片水中央,水面没到腰臀,身姿婀娜。 师玄璎跃上附近的石头,居高临下的俯视水面,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哪里有路。 “庄姑娘!”师玄璎喊了一声。 庄期期身后水中影影绰绰,忽而有什么晃动一下。 师玄璎凝神再看,才发现就在庄期期脚下的水里躺着一个巨物,像是女子的脸,没有眼睛,鼻唇却长得很标致,有东西蜷曲于头顶两侧,状似蜗牛,看不出是触手还是角。 师玄璎看了看它的位置,发现倘若这东西有身体的话,周边这些石块恰好犹如一根根钉子,能将它钉在水底。 “什么东西……”师玄璎自问见闻不少,从上古至今,从未听过世间竟有此物。 “师玄璎。” 身后忽然有人压低声音喊她。 师玄璎回头,见五头身一脸惊惶地躲在石头后面,神志清醒,明显没有受到幻觉影响。 她从石头上落下,小声问:“其他人呢?” “我们走散了。庄姑娘站的地方就是阵眼,只要将引渡令放进去,幻像应该就会消失。”五头身从怀里掏出黑色令牌,讪讪道,“我修为不如你,方才又受了点伤,不如你去吧。” 师玄璎接过令牌,还不等五头身有什么反应,又递还给他:“我们一起进去,你放令牌,我去把人带出来。” 五头身愣住。 “难不成你还想站在这看着我一个人忙活?长得丑,想的倒挺美!”师玄璎不悦地催促,“快点!” “你!”五头身咬牙忍住怒气,“行!” 两人先后爬上石头,飞身进入水草中央的水面。 师玄璎落到庄期期身旁,伸出的手微顿,绕到前面去,确定是本人才一手环住她的腰,将人捞起,带到附近石头上。 庄期期睁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显然处于幻觉之中。 师玄璎把手炉放到面上熏了熏,不多时,便见她猛得吸了一口气,眼神之中渐渐恢复神采。 “醒了?”师玄璎问。 庄期期看清人,一把抓住她手臂,颤声道:“我看见神了!” “神?” 显然,庄期期看见的景象和她所见截然不同。 庄期期点头:“上古之神女娲!” 师玄璎表情怪异,指着下面的湖水;“你说的女娲,莫非是它?” 庄期期一脸疑惑的探头向下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死后尸体都会变得难看,更何况这么巨大怪异的东西!她在幻觉里看见的人身蛇尾极有神性,现在看到的景象却只觉得恐怖。 师玄璎扫视一圈,见水面上空无一人,冷笑道:“果然跑了。” 庄期期抬头:“什么跑了?” “方才我遇见那个侏儒,他说阵眼就在此处,只要将引渡令放进去,幻像就会消失。方才你就站在水里,我与他分头行动,我将你救上来之后,他便不见了。”师玄璎道。 “平常我们确实需要把引渡令放进阵眼。”庄期期不解道,“他为何要跑?” 师玄璎问:“你们平常也会遇到幻像吗?” “不会,我们只要坐船到了地方之后把引渡令放入阵眼,阵门打开后,再取回引渡令,把所有修士带回归一楼便算完成了。”庄期期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我也曾经听说过幻境有时候会跑出阵门……” 勤务堂副楼。 东方管事在屋里摆弄桌上一堆灵石,露出肉痛的表情。 不多时,有差役来禀:“管事,查清楚了,进去那个女修是彤宵宗的师玄璎。” “师玄璎?!”东方管事惊到眼睛都睁开了,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旁边侍女连忙上前帮他抚着心口:“您不必心急,引渡又不是多难得活计。这一次的尘芥中不知有多少好东西呢,她白白得了便宜,您大度不追究,她就偷着乐吧!” 东方管事一想也对,“有道理。” “不好了,管事,不好了!”副管事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东方管事怒道:“你才不好了!” 副管事抹掉满头汗水:“管事,七号门冒红光了!” “哈?!”东方管事猛然起身,把旁边侍女撅倒在地,顾不上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向外跑,一边急声问,“告诉楼主没得?派人进入查看没得?” 第五章 献祭 七号门突然发生变化,让整座归一楼变成炉子上沸腾的茶壶,壶盖都快要顶翻了。 “上次通道大门变红还是在三十年前,当时折损了几十位高阶拓荒人才平息,这一回若再填进去那么多人,天都要塌了呀!” 当时归一楼损失惨重,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这时,大门上的符文已经有部分染上不祥的血色。 大堂中,所有人都停下手头上的事,望向那扇巨大的乌木大门。 当符文第一个字全变红时便从门上漂浮出来,字上燃起星星点点的火,从中间向外蔓延,血红的字像被点燃的纸,顷刻只剩带着橘红火星的灰烬,从半空簌簌飘落。 众人惊讶的发现,门上对应的一段符文消失了。 外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归一楼诸位管事见到此等情形,头皮都要炸开了。 副管事双腿发软,紧紧抓住东方管事的手臂:“咒文被破!” 东方管事觉得手快要被掐断了,然而浑身无力,根本甩不开:“劳资没瞎!撒手!” 副管事浑然不觉,声音里带了哭腔:“引渡令出事了!” 东方管事甩着胖胖的手臂无能狂怒:“让你撒手,劳资蜀道三!” “我也想撒手,可是我动不了了!” …… “我动不了了!” 血流入湖水里,一缕一缕下坠,在巨物尸体的额头附近似烟散开,消失不见。 书生站在水面上,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怎么回事?!”庄期期惊道。 师玄璎道:“是献祭,那个侏儒有问题。” 之前站在乌篷船上的时候,师玄璎能感觉到船身生机涌动,散发一种令人舒适的气息,它化成令牌之后应该也会有那种气息,然而侏儒后来拿出的令牌却隐隐有些死气,所以她一入手,便立刻将令牌塞了回去,并且顺便在他身上烙下一缕神识。 谁料这人骗师玄璎不成,逃走之后竟然又去骗了书生。 书生方才在幻像里不知道遭遇什么,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加上他做了十几年引渡人,经验丰富,根本不听师玄璎劝告,来到石阵之后,执意要将令牌放进阵眼中。 “你看水面下!”师玄璎说着,飞快扎起大袖,飞身跃下,“我们得救他。” 庄期期再次看向湖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水底那张脸上似乎隐隐多了一丝红晕。 师玄璎怀疑侏儒有什么阴谋,以她过去的经验来看,这种类似献祭的举动,一旦开了头就很难终止,所以书生绝不能出事。 “小心身后!”庄期期尖叫。 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逼近,师玄璎头也不回,手中的伞猛击水面,扬起一面水镜,身影消失在原地。 原本安静漂浮在水面上的水草像舌头一样卷起,掠过她方才所在地方。 庄期期原想着上前支援,但四面八方的水草卷起,无数舌头卷书生,惊的撤了回去。 书生身后扬起水花,师玄璎突然出现,伞柄勾住他的腰带猛地向后一拽,堪堪逃过一劫,但是两个人陷入了包围之中。 这些“舌头”围拢成一朵莲花状,飞快向前延伸,迅速将两人包拢在其中。 水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肉球,上面长着一条条青黑、绿色交杂脉络,看上去并不像是植物。 庄期期手里多了一张弓,咬牙搭上一根箭矢,张开弓弦。 箭簇上金光缠绕,飞射出去的时候如同被点燃一般烧起一团火,刹那照亮整片水域。 “吱——” 肉球破开一大片洞,发出凄厉尖啸。 它像是受惊,其余部分飞快将破洞填补,缩的更紧。 庄期期额头冒出冷汗,嘴唇发白。 “拉住他。” 师玄璎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庄期期循声看去,正见她扒着石头,浑身湿淋淋的托着昏迷的书生。 “快点,别发呆!”师玄璎催促。 庄期期猛然回过神,抛出一条披帛,将两人卷住拖了上来。 湖面上的肉球久久没有动静。 庄期期稍稍松了口气:“你怎么神出鬼没,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师玄璎坐在地上,一抬头,两条鼻血缓缓流下,她不在意的抹了一把,抬了抬下巴,示意庄期期看书生:“看看他怎么样。” 庄期期连忙上前检查。 书生四肢完好,身上没有一点血迹,只有脚底的皮肉像是用刀削掉,露出的骨肉整整齐齐,但是没有一点血迹。 庄期期伸手按压他的小腿,才见到有一丝丝血缓缓渗出,她连忙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秀眉微蹙:“坏了,他身上的血好像快被吸干了!” 她说着,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 水面上的肉球缓缓散开没入水中,不多时,又从原本长着“水草”的位置悄然浮上来,有几片地方空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细杆和果子疯狂蠕动,飞快繁殖扩大,一眨眼的功夫又将缺失的地方补上了。 “你看,长眼睛了!”庄期期压低声音,生怕惊动什么。 水波渐渐平静,水中巨面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那张脸上原本没有眼睛的部位果然长出一条长长的缝隙。 这东西显然是吃了书生的血肉之后生长了。 庄期期想不通:“丑童在骗人献祭,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尘芥里有什么,他想干什么?” 丑童是侏儒的绰号,大部分人在归一楼都会选择用代称,很少有像师玄璎和庄期期这样“真诚”的人。 “抓来问问就知道了。”师玄璎道。 庄期期忧心忡忡:“咱们被困在幻境里,他又擅长隐匿,很难找到踪迹。” “他若真是想骗人献祭,终究会再次到这里来,我们守株待兔。”师玄璎看向她腰间储物袋,露出和善笑容,“你好东西不少啊,有没有能够隐匿行踪的东西。” 师玄璎没说的是,她在丑童身上烙下神识,他化成灰,她也能找到。 性命攸关,不是吝惜法宝的时候,庄期期很是爽快的掏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绕着三人洒上一圈:“隐形散便宜又好用。” 师玄璎感觉到湖面的风渐渐变大,又见水面似乎也上涨不少,总觉得这隐形散似乎不怎么靠谱,但摸摸自己瘪瘪的储物袋,还是选择闭嘴。 不过,庄期期也很快发现,白色粉末落在漆黑的石头上,很快就被风吹散不少,颇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也没那么好用,我再找找有没有……” “不打紧。”师玄璎竖起食指,用神识传音,“人来了。” 庄期期猛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她。 第六章 琉璃体 据说神魂强大之人可以用神识传音,甚至不需要开口,便可以令方圆数千里的生灵领悟自己的意思,但这显然不是练气修士可以肖想的技能。 在今天以前,庄期期对这件事还停留在“听说”阶段。 师玄璎抱紧自己的魂炉,压制脑子里传来一阵阵刺痛,继续用传音道:“有没有办法联系归一楼?” 庄期期掏出一张符,示意她可以用符联系。 师玄璎心中一喜:“快点喊救援!我去抓那侏儒!” 庄期期看着她轻飘飘的落到三丈开外的石头上,第一次发现这种厚重繁琐的俗世衣裙竟然可以如此飘逸超凡。 师玄璎身姿潇洒,心态却要炸了。 刚刚才欢喜了一下下,一个暴击就迎头打过来——这具身体居然是琉璃体! 她一醒来就被各种倒霉事冲击的脑子发晕,都没有发现! 琉璃体灵根上佳却百窍俱通,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质量绝佳的灵气通道,优点是可以无限承纳灵气,外界有多少灵气她便可以操纵多少,这就意味着,她不会因为灵气攻击受伤,但同时也完全存不住灵气。 若是在一个灵气满溢地方,她就是无敌的存在,若外界没有灵气,她就形同废物。 怪不得吃了那么灵石灵药,修为还哗哗往下掉! 之前能堆到筑基,是因为有人在她体内设置了一个十分隐秘的禁制,仿照普通修士硬生生造出了经脉,可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她之前去救书生,催动太猛,竟将禁制冲坏了一半,现在修为正在疯狂下跌。 剩下的禁制摇摇欲坠,若是继续霍霍,马上就得完蛋。 完蛋就完蛋吧! 区区练气九层,有没有也没什么差别! 师玄璎心里麻木的想着,身上一路向外飚着灵气,脚下方向明确,悄无声息的落在东南方向一块高石上。 她垂眸看着躲在石头后的丑童,心情阴郁。 这块石头在石林里算高,实际也不过只有三丈有余罢了,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有人。 留给师玄璎的时间不多了,她也不会给丑童反应的机会,当即俯冲向下,快落地时,故意弄出一点声音。 丑童被惊动猛然抬头,他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朝她抛出一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绳索。 师玄璎手中的伞“唰”的一声撑开,挡住绳索,锋锐神识瞬息刺入他眉心,将人定在原地,随即伞面一收,顺势抵住猎物咽喉,露出一张带着冷笑的脸。 她只是习惯性地勾了一下嘴角,却因背着惨白月光阴影笼罩下厚重留海遮住半张脸,落在丑童眼里便显得格外阴鸷狠毒,再加上她身上疯狂外溢的灵气,乍一看简直就是个大魔王。 光是周身的灵气都这么浓,那得是什么修为啊! 丑童面色僵硬:“你果然在藏拙。” 藏拙这种事,根本不会存在于师玄璎的身上,她没时间废话:“你究竟想干什么?” 若是从前,哪里需要废话,直接搜魂便能将记忆翻个底朝天,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己的神魂都不稳,用神识攻击没把人弄成傻子已经是极限了,搜魂脆弱炼气期这种精细操作,她怕把对方脑袋给爆了。 丑童道:“我只是想尽快出去……” 师玄璎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拿着假的引渡令骗我们放进阵眼,有什么目的!” 丑童目光闪烁:“什么假引渡令。” 水面微动,方才被打落的绳索像有意识一般,悄悄从她身后钻出水面。 “小矮子,我看起来像傻子吗?”师玄璎一脚踩住蠢蠢欲动的绳索,垂眸看了一眼。 水在师玄璎脚下变得如石头一样坚硬,绳子一半被禁锢其中,一半被踩在脚下,她还恶意满满地使劲搓拧几下,丑童不知她如何做到,但他与绳子共感,几乎被碾碎的感觉并不好受。 “从现在开始,说错一个字,保管叫你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师玄璎内窥自己的情况之后,语气越发暴躁。 丑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个字了。” 师玄璎怒气冲冲把伞戳进石头中,唬得丑童一哆嗦,她一把掐住他脖子,力道之大,几乎将他颈骨捏碎,只过了数息,一张脸便由涨红变得青紫。 丑童口中发出“嗬嗬”声,心中狂骂:傻逼,你踏马不识数吧?! 师玄璎说“说错一个字就弄死他”就绝对不会容忍他说错两个,只要错了,那两三个还是九十个都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来不及了,死不死看命吧! 丑童感觉到杀意,目光落在魂炉上,心思电转,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抱着一个炉子不撒手,宁愿丢掉武器伞也不收起炉子,还想着攻击炉子试试。然而,当炉子在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他明白了。 庞大到恐怖的神识如飓风席卷紫府,他的神魂如同泡沫般脆弱。 视线里,师玄璎双目口鼻流出血,形同罗刹。 似一刹又似一年。 她收回神识,身形微晃,连忙招出魂炉,靠着石头暂缓。 真是太可笑了,这天底下除了她,还有哪个憨货杀敌八百自损一万的啊! 要不是眼下诸多顾忌,她根本不会用神魂应刚法则之力?!头铁也不是这么个铁法。 感受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师玄璎心里骂的很脏。 眼见丑童瘫软掉入水中,她抬脚捞住,稍缓片刻后,正欲拖着他爬上石头,脚下水中一条巨影一晃,一条蠕动着无数枝条的“舌头”从下面卷上来。 师玄璎一惊,掐诀催动最后一点灵力带着丑童闪避。 然而,无数舌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闪避数次后体内的灵气已然清空,连漂浮水上都做不到。情急之下,她想起自己兜里还有几块上品灵石,当下取出来一口气抽空。 抽取灵气的过程令她动作迟缓下来,导致一条巨舌扑过来时闪避不够及时,她倒是躲了过去,但是手里拖着的丑童被擦到。 那些生长在巨舌上的水草顶端的果子一碰就炸开,里面流出粘液,把到嘴边的猎物死死黏住。 师玄璎这时才知道书生为什么无法移动,脚底板为什么会撕掉一层皮肉。 她撕破丑童的衣服,发现那些粘液迅已经渗透,黏在皮肤上。 “草!我这暴脾气!”饶是师玄璎心态再好,这会儿也有点炸了,撑开伞一顿猛削,把一条巨舌绞的七零八落,好歹是将人拖了出来。 第七章 拔岳摧锋 怪物源源不断的涌过来,师玄璎狼狈逃窜,心里憋屈极了。 她一个刀修,从来都是死战到底,纵死也要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何曾如此窝囊过! 想起来时在乌篷船上的分析,信心满满觉得此行很稳妥,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分析的很好,下次不要再分析了! 可笑的是,她现在两只手都不得闲,连扇自己大嘴巴子都腾不出手。 手炉虽然会压制她的神魂,但可以保护她躲避天道凝视,一旦离手,她就要直面规则之力镇压,方才几次冒头,神魂已受重创,不知道还能再承受几次。 除此之外,她还得拖着丑童,不能让他被那些水草吃了。 不是师玄璎心地善良,而是有书生的前车之鉴,她怕更多血肉会喂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现在处境已经很艰难,若弄出更厉害的,她怕是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师玄璎一手抱着魂炉,一手拎着光着屁股的丑童,腋下还夹着庄期期的伞,一路拔足狂奔,灵气从百窍逸散,在冰冷的水面上化作烟雾,以至于她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烟痕。 不能再跑了! 反正体内的灵气会自动外溢,省是省不了,这样一味闪避只会不断消耗自己,直到无反抗之力。 还不如迎难而上,毕竟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师玄璎跑到接近阵眼处,见水下巨面唇角带笑,粉面含春,一副餍足又贪婪的模样,心里就更来气了,当即将丑童抛上附近一块巨石,再次收起魂炉,以伞为刀,将全部灵力和神魂之力凝成刀气,转身猛然劈向水面。 幻境外围,黑云低垂,一切都笼罩在雾气之中。 七十九名戴着鬼面的玄衣人浮空而立,双指夹符,口中飞快念诵咒文。符纸自燃,玄衣人指尖燃起金红火焰,齐齐指向前方混沌雾气,一道道火光落下,雾气散开,其下有什么东西渐渐融化,像消融的冰面缓缓露出下方的竹林。 众管事带着三十名拓荒人站在一只只乌篷穿上仰头凝眉观望。 七号门的变化把归一楼上下刺激的不轻,当即派出驻守白堤的全部灵师,督促管事亲自前往,务必尽快堵上漏洞,生怕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 “这幻境竟如此之强?”一名管事压低声音道。 他问出了其他所有人的心声。 七十九名灵师齐齐发力,破开玄级幻境也只需一瞬间而已,然而,眼下僵持这么久,竟然只融开一个豁口。 东方管事焦急道:“死不死该派人进去了?”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秘境结界可以自我修复,谁也不知道它修复灵师破开的豁口需要多久,或许需要一两个时辰,或许只在顷刻。 进去救援的人很有可能陷在里面。 拓荒人出入各种危险重重的秘境,折损率本来就很高,三十年前的灾祸一下子又填进去几十人,培养人才需要投入许多时间和资源,直到现在,楼里人手仍是捉襟见肘,再经不起重创了,而成为引渡人的要求很低,一帮炼气期修士排队等着呢。 死几个引渡人根本不打紧,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东方管事如此着急,也绝非操心他们死活。 引发此次灾祸的原因尚不明确,事后归一楼必定会彻查,那他的失误就遮掩不过去了! 还有,师玄璎风评再差,也是彤宵宗长老,他们再嫌弃她,也不耽误拿此事敲归一楼一笔。归一楼倒霉,他就得倒大霉。 东方管事绝望地想:老子这回要完球咯。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有人惊疑不定道。 咔嚓——咔嚓—— 东方管事侧耳倾听,面上露出喜色:“幻境要破了嘛?” 轰!!!!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淹没。 气浪激震,七十九名灵师被震开数十丈。 只见上空巨大的刀幻影带着拔岳摧锋之势凌空斩下,庞大灵力裹挟一股凌冽刀气在天地之间炸响,犹如惊雷劈山,天地隐隐震颤。锋锐无匹的刀意激起的气浪犹如吹毛断发的刀刃向四周飞溅,轻而易举地穿透众人护身罡气,撕开法衣,割出一道道血痕! 那刀意令人心惊,更可怕是,缠绕在刀气上庞大的神识几乎可以比肩法则之力,令人不敢生起一丝丝反抗之心。 轰隆隆的巨响之后,天地一片寂静。 众人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师玄璎如今凝聚全力斩出一刀也仅仅有从前两分实力,她浑身脱力,只得单膝跪地,整个人蜷缩起来才能勉强支撑住。 师玄璎隔着满眼的血色,看着前方一片狼藉,心中很是舒坦。 好的,终于爽了。 一片片灰烬如雪花缓缓飘落。 那是庄期期的伞。 那把伞虽也是武器,但并非高等法器,承受不住灵识冲刷,碎裂了,直接承受冲击的伞柄早已化成齑粉,只剩被撕裂的伞面还留下一点点“残尸”。 ——就是空中飘着的那些。 师玄璎在纷纷灰烬里抱着魂炉,大口大口呕着血,鼻腔与眼睛亦很快被血淹没。 云消雨落。 前来查探之人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景象,整个竹林像是被什么顶起,连绵百丈,山坡变成悬崖裂谷,湖水倒灌,其上焦木断枝一片狼藉,颇有上古时期移山倒海的阵仗了。 现在师玄璎五感几乎与凡人无异,直到有人走到面前,她才察觉。 “师长老?”来人轻声唤道。 师玄璎艰难抬头,刚要张嘴,又吐出一口血。她视线渐渐模糊,倒下之前只窥见对方鞋履。 …… 一片漆黑中,缓缓亮起幽微光线。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波纹中探出,按在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之上。 有声音低声吟咒:“……巽宫布令,运神归东。擒龙掣电,威盖九重……山雷文通,拔岳摧锋。壬癸雷厌,斩怪擒龙。土雷陈石,伐恶御凶……闻吾令召,速出巽宫……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师玄璎感觉自己视线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那只手,看着它从修长有力迅速老化,而后露出森白指骨。 …… “究竟怎么回事?!为了让她安安生生待在白堤,我花了一万灵石,归一楼为何派她去做引渡?你们这帮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她若是醒不过来,我拆你们这座破楼!” 清脆的少年音破开梦境,传入师玄璎的耳朵里,她皱眉挣扎片刻,睁开眼睛。 她缓了片刻,侧头看过去。 屋门敞开,屋外一名背着长刀的青衣少年正在冲东方管事发火,他察觉到视线,急忙回头。 少年巴掌大的脸儿,两腮还带着点婴儿肥,偏偏一双眼睛细窄狭长,白眼球多黑眼球少,黑沉沉的看着有些凶,活像一只尚未断奶脾气不好的小狗崽儿。 师玄璎与“小狗崽儿”四目相对,见他面上怒容未敛,仿佛下一秒就要龇牙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八章 宝藏小狗 小狗慢慢瞪大眼睛,惊疑不定道:“师叔?你痴病真的好了?!” 正常人与痴傻之人的区别很大,师玄璎不意外他能一眼就看出来。 “师祖说你会好起来的!”小狗激动地冲到床边,盯着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瞅着真的聪明点了!眼里都有光了!” 师玄璎:“你师祖是岳阳老祖?他怎么知道我会好起来?” 小狗闻言顿时大受打击,蔫蔫问道:“师叔全都不记得了?” 他一脸落寞的坐下,与师玄璎说起师门里的事。 小狗名叫江垂星,是岳阳老祖大弟子的徒弟,但是他师傅死的早,打小就一直跟着岳阳老祖。 岳阳老祖兵解之前曾经闭关数月,出来便是将死之态,甚至连完整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只神态癫狂的抓着江垂星说:“你师叔痴病要好了,我刀宗不会完”。 至于为何,谁也不知道。 原来,他们是刀宗最后的真传弟子,而非是彤宵宗的人。 如今整个刀宗只剩下江垂星和师玄璎两个了。 这一消息让师玄璎高兴又失落:“既是刀宗弟子,为何会寄人篱下?” “才不是寄人篱下!”江垂星气红了脸,“那里本来就是我们刀宗宗门!彤宵宗不过是一帮鸠占鹊巢的小偷!彤宵宗原来叫彤霄门,只不过是个落魄小门派,饭都快吃不上了,跑到我们宗门寻求庇护,谁知道先宗主一片好心喂了狗,竟然变成引狼入室。” 彤霄门前来投奔的时候,刀宗已经不再辉煌,门内弟子只剩下几十人,但毕竟是祖上阔过的大宗门,别的东西没有,宗门地盘还是很大的。 连绵山脉,数十山峰皆空置,于是刀宗上下合计一番便决定暂借几个给彤宵宗。 小宗门依附大宗门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问题是刀宗在不断走下坡路。 彤宵门趋炎讨好,与刀宗关系日渐紧密,渐渐地,外界也将两者看做一体,却不料小鸠鸟狼子野心,无声无息地侵入刀宗,随着刀宗越发没落,彤宵宗逐渐崛起,最终取而代之,直接霸占了刀宗。 岳阳老祖在时,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霸占,只说是租借,每年如数交给刀宗灵石和各种天材地宝。 若非如此,只剩下爷三个的刀宗还真养不起师玄璎这个吞金兽。 岳阳老祖作为战力巅峰,无论坐镇哪个门派都是一张保底牌,但他是刀宗宗主,刀宗再落魄也不可能跑去其他门派打工,所以彤宵宗为了硬贴,巴巴的把他的傻子徒弟奉为客座长老,还腆着脸对外宣称与刀宗同气连枝。 然而,岳阳老祖兵解后不过数月,他们便以师玄璎勾引后辈弟子的蹩脚借口直接将人驱逐。 “……” 师玄璎望天无语。 看彤宵宗迫不及待又敷衍的做派,若非还有个江垂星,怕是连借口都懒得找。 毕竟小狗虽小,但已经快要结丹。这是师玄璎睁开眼到现在见到修为最高的人,大概放在现在是个难得的高手。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她现在修为暴跌,神魂短时间也不能再动用,有个高手师侄在旁,能避免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师玄璎再看江垂星的眼神都变怜爱了,小孩儿一点不认生,这么信任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师叔可能被人夺舍,真好,就连翻白眼的样子都绝顶的可爱——多么宝藏的小狗! 江垂星凶神恶煞的把床沿拍的啪啪作响:“彤霄门这帮狗贼,当时投奔刀宗肯定是早有预谋!” 师玄璎听见木头碎裂的声音连忙制止:“再拍床就要塌了!” “师叔。师祖说只要你醒了,刀修就不会完。”江垂星住了手,但是干劲满满,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师玄璎,“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去把宗门抢回来!” 师玄璎礼貌微笑:“你要不要看看我现在什么修为?” 江垂星方才没有留意,这一看之下,登时跳起来:“才几天罢了,怎么会跌到练气三层?!” 就这还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保住的呢! “不过你说的对,将来我们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了,你不会也是被赶出来了吧?”师玄璎想,彤宵宗既然还有点忌惮江垂星,应该不至于像驱赶她一样轻易把江垂星丢出来。 江垂星瞪眼:“怎么可能!虽然那帮狗贼侵占我们宗门,但主峰一直都是我们住着,我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师玄璎吁了口气,还好,他们还有一座峰,也不算一无所有…… “不过我出来之前怕他们又使什么坏点子,就把主峰给砸了,连地皮都给撅了,哼,就算他们破开护山大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江垂星一脸等待夸奖的得意。 “不是。”师玄璎哽住,缓了好一会才问:“既然有护山大阵你为何要砸主峰?” 江垂星眨巴眨巴眼睛:“护山大阵已经残破不堪了,彤霄门全是阵师,他们图谋不轨,肯定早早就研究过,破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那不是还有时间吗?! 师玄璎吸了一口气:“你迟来这几天,就是为了砸自家老巢?” “那倒不是。”江垂星话锋一转,颇为得意道,“我还砸了他们七个峰。” “……” “师叔……”江垂星见她不说话,像是不太高兴,语气委屈,可他面相显凶,活像只满脸凶巴巴垂着耳朵的小狗。 师玄璎自认情绪稳定,倒也不至于因此发火:“你去砸彤宵宗的时候就没有顺点什么出来?” 江垂星僵住:“忘了。” 他光顾着撒气,跑进彤宵宗一通祸祸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哪儿想过抢东西啊!不过他只后悔了一瞬,反倒义正言辞道:“罢了,我若是真抢了东西,与那帮狗贼有什么区别!师叔也不要生出这样的念头。” “行叭。”师玄璎并不是个道德水准很高的人,但选择尊重他:“那咱们宗门现在还剩多少资产?” 江垂星愣了一下,掏出储物袋,在她面前哗啦哗啦倒出一堆破烂:“就剩这些了。” 师玄璎看着一堆破烂里面稀拉拉滚动的几颗中品灵石,默了片刻,才问:“怎么会只有这点?” “为了稳住师叔你的修为,每年都要耗费无数灵石,就这么喂了近百年,所剩也不过寥寥。”江垂星满是沧桑的叹气,“那帮狗贼找茬非要处置你,彤宵门那个据说被抢道侣的女修见天儿的跑到我跟前哭,缠着我赔给她一个道侣!我又不能总待在宗门,怕他们趁我不在谋害你,只能暂时答应送你来归一楼,还花光所有灵石托归一楼好生照顾你。谁知道,这帮家伙不做人,我才错开眼几日,他们就将你推了出去!” 他抿了抿唇,道:“那一万下品灵石是我们最后的积蓄。” 小狗单纯的以为人家真是要他赔道侣,殊不知,人家那是想要他啊! “唉!”师玄璎听罢,也只能认命,“也罢,从头开始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垂星顿时高兴起来:“师叔说的对!” 这对师叔侄旁若无人的说话,站在门口的东方管事听了满耳朵八卦,见俩人不说了,还暗暗着急。 “东方管事。”师玄璎看向门口。 东方管事挪着圆滚滚的身躯进来,屋里顿时变得逼仄起来:“师长老……” “去你娘的长老!”江垂星顿时不干了,“她现在是我刀宗宗主!” 刀宗现在就剩下两个人,如果非要有个宗主,不是她就是他,师玄璎原就是刀宗宗主,自问是个熟练工,自然当仁不让,因此并没有说什么。 “哎呀呀,我滴错我滴错。”东方管事自觉生死捏在师玄璎手上,立刻认怂。 尘芥出了事,归一楼会查根源,届时定然会查到东方管事大意弄错人的事。 师玄璎见他眼巴巴的候在门口,猜到定然是与推她进门有关。 回想当时,他说什么“油水”“专门留给她”,丑童发难的时候,他像是怕出变故,着急忙慌的把他们送进门…… 师玄璎很怀疑这厮是收受贿赂放不合适的人去引渡。 他的罪名绝不止弄错人这么简单。 “赔钱!”师玄璎言简意赅。 东方管事果然大大松了口气:“应该滴,应该滴!” 他竖起三根白萝卜似的手指:“您看这个数可行?” 师玄璎想着现在灵气不太富裕,没有张嘴就要上品灵石:“中品?” 东方管事咬咬牙:“中品!” “行叭!”师玄璎很是好说话的点头,“三十万就三十万,我答应了。” “啊?!”东方管事大惊失色,差点脱口大骂——我看你他娘是穷疯了吧! 这年月,谁拿的出三十万中品灵石啊!还不如宰了他干脆! “这、这……”东方管事白胖的脸皱成一团,不断擦拭脸上的虚汗,求救般看向江垂星,“三十万我死真滴拿不粗来……” 江垂星可不是个通庶务的人,对灵石钱财根本没有概念,否则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做出掏空家底、砸掉宗门所剩唯一主峰的事。 东方管事见不可转圜,急中生智:“我灵死不够,但四在白堤有一座宅邸,价值死万中品灵死,再补给你们三万。我看泥们宗门只余下二人,想要修炼,将来必定要亲自进秘境,两果人肯定不得行,我再给你们介绍一果金丹期高手保驾府航,将来还给你们安排最好滴秘境,泥们看这样可行?” 第九章 东极门 “白堤?哪儿?”师玄璎很不信任这个家伙。 东方管事迎着她怀疑的目光,很是心虚。 江垂星道:“归一楼就建在白堤上。” 此处沿海,白堤像是从陆地延伸出的一条堤坝,因终年白雪皑皑,故被称为白堤。它隔开湖海,往南是大海,往北是一个淡水湖,湖内有数座浮空岛,归一楼的核心建筑都在那里,而其他分堂皆在白堤。 如今灵气稀薄,浮空岛周围的灵气相对浓郁一些,所以白堤上的宅邸亦令人趋之若鹜,但若单论方便舒适,白堤还不如附近的天元城。 师玄璎了解之后,颇觉一言难尽,灵气浓郁,就这? 她掏出储物袋,扒拉出一沓纸,从里面找出一则卖房告示:“再加这个。” “出守福景消远,远离喧嚣,交塞五姿己,享有雅生祸!”东方管事念罢,欲言又止。 贴在勤务堂门口的告示,到处都是坑,怎么还有人信这个呢?! “我要加天元城一个宅子,未必要买这一个,你自己掂量着办,若是不好,我定然回来找你。”师玄璎可没有那么傻,说完就默认他同意了,又开始打听人才,“说说那个金丹修士的情况。” 东方管事立刻来了精神,积极介绍道:“这位金丹修士死窝们东极门骚主,名搅东方振天,死嘞一手嗦魂俯。死宗主阔知道,嘞果类秘境泥头,嚎多辣些果幽坟,介嗦魂俯嘴死嚎用。” 师玄璎微微后仰,看向江垂星:“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江垂星连蒙带猜:“好像说这位金丹修士是东极门少主,叫东方振天,使的一手锁魂缚。类秘境里面很多幽魂,使锁魂缚正合适。” “怼怼。”东方管事连连点头。 江垂星有些不解:“你们叫东极门,又姓东方,为何满嘴西南口音?” 这话就问的扎心了。 方才他躲在外头听得乐呵,刚开始还笑话刀宗,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东极门几百年前被追杀,从海上一路逃亡至内陆,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无主的深山老林里窝着,不知吃了多少苦。逃亡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怎么记事的小娃娃,但是如今想起来仍然不免伤怀感叹。 东方管事支支吾吾的解释一通,末了又道:“若废儒此,窝们少主也不必粗赖讨僧祸。” 毕竟,他们太穷了! 据东方管事说,东极门如今虽衣食无忧,但修炼耗费颇巨,他们少主如今还没凑齐本命武器的材料,门派供给补上,不得已只能自己进秘境收集。 师玄璎细细一想,竟是觉得百利无一害,毕竟她如今当真柔弱,自家师侄修为还成,可是看着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也实在让人不忍心当驴使唤。 “行,成交了!”师玄璎见好就收。 她现在即便把东方管事薅秃了也不够,何况人家一门上有老下有小,连少主本命武器材料都凑不齐,听着比刀宗如今也就好点有限,别回头把人逼急了,弄个鸡飞蛋打。 “好好好,我晚点把东西怂果赖,明天就让少主去找泥们。”东方管事得了准信,放心离开。 师玄璎打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紫府中撕裂的疼痛缠绕,令她忍不住抱紧手炉。 “你与我说说宗门的事吧。”她闭上眼睛。 江垂星又坐回床边,目光担忧,却依言说起宗门落魄的经历。 刀宗沦落到只余两人的境地,有诸多因素,但根子还是在于刀修心法。 刀为百兵之胆,心法尚猛,尚勇,无论刀法诡谲多变还是厚重朴实,皆需迅猛快速,雄健骠悍。 刀修一生只需破一次生死障,一旦突破生死障,之后修为便会在短短数十年急速暴增,并且常能以一敌多越阶斩杀对手。突破生死障后,刀修也几乎不会如其他修士一样容易生出心魔,陷入心劫。 他们的神魂、心性如他们的刀锋一般,锋锐无匹又坚不可摧。 这放在整个修真界都绝无仅有,刚刚开始吸引无数修士前赴后继投身刀道。 然而,天道法则是公平的,刀修拥有这么多优势,其劣势也同样突出。 过于刚猛的刀气伤人也伤己,所以,绝大多数刀修在破障之前都会疯狂锻体锻魂。有道是百年修身,千年修魂,可见塑造强大的体魄与神魂有多不容易。 修为增长过快,身体与神魂强度跟不上,导致许多刀修往往扛不住自身刀气,或爆体而亡,或走火入魔。 修仙为了求长生,刀修不管是破生死障还是其巨大隐患,都与之背道而驰,待到它的劣势凸显,没落成为必然。 当年刀修没落之后又迅速崛起,是因为师玄璎自创《秋煞诀》,缓解了爆体导致大量刀修英年早逝的困境。 而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师玄璎听到这里,睁开眼睛。 直到这时,她才确定自己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活了过来。 过往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人或事,但她并没有什么放不下。 刀修看似快意恩仇,爱恨喜恶都格外浓烈,但物极必反,人的情绪就像泉眼里的水,里面的水并非源源不断,若一下子喷涌出来,很快便会枯竭。 最多情也最无情,最热烈,也最冰冷。 在外人看来,刀修都像疯狗一样,丝毫不懂克制自己,但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宣泄情绪的本事,才不会那么容易被心魔所困。 “咕噜,咕噜。” 响亮的声音从师玄璎腹部传出来,她愣住,伸手摸摸腹部: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受。 “你是不是又忘记吃饭了?”江垂星从自己那堆垃圾中扒拉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她,“没有辟谷丹,我这里还有点灵葵籽,要不……你先将就吃点吧。” 炼气期还无法脱离五谷,她自从睁开眼就没进食。 师玄璎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体会过饥饿的感觉了,她接过袋子,把里面的灵葵籽倒出了,看着一颗颗与指甲差不多大小的黑色颗粒,表情空白。 江垂星局促道:“虽然这是驭兽师拿来喂松鼠和灵猴的东西,但我见它们吃的挺香,也能补充灵气,师叔你要是实在饿,就先吃几颗垫垫,我这就去给你买辟谷丹。” 师玄璎面不改色的捏起一颗灵葵籽放到嘴里嚼碎,中肯评价:“香是挺香,就是扎嘴。” “不是这样,我教你。”江垂星把灵葵籽尖尖立着送进口中,用牙齿轻轻一咬便剔出里面的籽儿,笑容灿烂,“你看!” “咦?”师玄璎心情颇好,试着嗑了一下,发现还挺有意思。 江垂星:“那我先去了,一刻便回。” 师玄璎挥挥手。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师玄璎的体质完全不必担心容纳不了灵气,这些灵气进入体内之后虽然不会存贮,但被她有意识的引导游走一圈,能够修复伤处。 发现这一点后,她嗑得更起劲了,屋里灵葵籽壳乱飞。 江垂星返回时便瞧见满屋子的壳,他师叔躺在壳堆里一脸安详,身上灵气化为实质烟雾袅袅散开,当即唬得五内俱焚,一个踉跄扑到床边,撕心裂肺喊道:“师叔!!!!!” 第十章 三根 这灵葵籽虽说每一颗灵气微弱,但一口气磕掉这么多着实有点吓人。江垂星知道师叔一直都很能吃灵气,但从前都是一点一点补的啊!他也从没见过自家师叔冒烟…… 师玄璎被吵醒,不悦皱眉:“你嚎什么。” “嗝呃。”江垂星懵了一瞬,瞬间高兴起来,“师叔,你没事啊?” 师玄璎打了个哈欠,对灵葵籽很是满意,指了指手边的壳:“这小玩意不错,贵不贵?” 江垂星不知道算不算贵:“一百中品灵石这么一兜。” 师玄璎对这个世界的物价还没有具体概念,试探着问:“我日后怕是吃不起灵丹灵药了,东方管事赔了三万灵石,买上一百兜不算过分吧?” 江垂星颇感羞愧,从前师祖在的时候,什么好东西都能给师叔弄到,他老人家一走,自己却连宗门和师叔都保不住,当即道:“不过分,咱们买三百袋!” “那倒也不必。”师玄璎教育他,“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后咱们用灵石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能一下子就花完。” 她想的很好,却是没考虑过,这一兜灵葵籽足够一只灵猴吃一两年,却只够她嗑一会儿,依着这种消耗速度,三万灵石也就能撑个十天半月吧! “师宗主,江刀君。” 三名身着黑袍之人出现在门口。 为首那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生得雌雄莫辩,一张白净清秀小巧的脸,就连说话声音也介于男女之间:“在下疏风,是归一楼的灵师。东方管事让吾等来帮二位测‘三根’,不知二位现在可有时间?” “有的,请进。”师玄璎道。 她睁开眼的第一天就听到过“三根”这个词,并不解其意,如今再提起,便顺口问了出来。 面对常识问题,疏风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耐心解释:“三根其实应称为三力,只是咱们习惯说根骨才这么叫。所谓三力,是指‘慧力、定力、念力’,慧力强者可破障,定力强者不为外物所扰,而念力强者,可以影响幻像,顶尖的念力强者,甚至可以造出幻境。” 于师玄璎而言,这种说法很新鲜,但是抛开这些概念去看本质,却并不难以理解。 测三根,大致上就是在测神魂的强度,只是测的比较精细罢了。她从前见过无数强者,每个都拥有强大的神魂,但是有的人能造出幻境,有的却不能,她一直以为是功法的原因,原来竟是神魂之间的差别吗?! 师玄璎不会造幻境,她的刀意却能化出幻影,这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并非刻意而为。 她一直很想知道原因,因此对这次测试忽然生出一些期待:“那就有劳了!” 疏风让人把两块乌黑的东西放在桌上。 师叔侄二人都未曾见过,不由凑近去看。 那东西通体漆黑,乍一看辨不出是何物,不过师玄璎一眼便认出,它的材质与归一楼的令牌、大门很像,似乎是某种木头。 江垂星不放心:“我先来吧。” 疏风:“刀君只要将手掌放在其中一块上面即可。” 江垂星二话不说便干脆地伸手按住一块。 手掌与乌木甫一接触便迸发出“蓝、绿、白”三种光线,光线之强盛,令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几名灵师面露喜色。 江垂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三力必然很强,但强到这种程度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生怕打断测试,只得按捺住狂喜,屏息观看。 只见三色相互纠缠角逐,片刻之后,绿色便似胜出一般光芒大作,飞快吞噬蓝白两色,很快便占据了七成。 整个屋内都被映照的绿意莹莹。 师玄璎见光线已经稳定下来,转头看向几个灵师,却见三人绿油油的脸上表情古怪,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光芒渐渐熄灭,师玄璎见三个灵师沉默不语,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灵师?可是有什么问题?” 三个颜色应该是对应三力,江垂星有一力特别突出,应该不算是坏事吧? “啊。”疏风连忙道,“没事,刀君定力极强,几乎不会受到幻境影响,就算是入天级类秘境都行,很适合做主要战力。就是……” 他看着角落可怜巴巴的一点点蓝色,十分委婉道:“蓝色是慧力,好像……好像有一点点不那么强哈。” 慧力,顾名思义…… 师玄璎盯着那一丁点蓝色,心想,不至于吧,孩子看着还挺聪明啊! 她这厢想罢,那厢江垂星便皱眉问道:“不强会怎么样?” 师玄璎扶额,好像,测的还挺准。 “呃。”疏风被问住了。 蓝光弱慧力就弱,慧力越弱就越傻,他如果专门解释一下,会被打吗? 据说刀修脾气都很差,然而现在天底下也没几个刀修了,他还是第一次接触…… 他组织一下语言,谨慎道:“一般来说,修士不会出现蓝光太弱的情况,呃……但是刀君定力如此之强,绝无仅有,应当影响不大。” 通常来说,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慧力都不会太弱,毕竟修道是需要脑子的,这也是他们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啊!等会还要回去问问师父。 “没事,你就是定力过于强盛才显得其他两力不明显。”师玄璎看向疏风,“灵师,是吧?” 疏风迎着师玄璎沉沉目光,败下阵来,但仍然坚守基本操守,模棱两可的道:“应该是这样。” 江垂星满意点头。 疏风生怕他们再问什么,立即道:“师宗主,您请。” 师玄璎将手放到了乌木上。 然而,一息,两息,半刻…… 乌木仍然黑漆漆的毫无动静。 几名灵师面面相觑,想到关于师玄璎的传言,又心下了然,不由想:若刀修都是这般模样,怪不得刀宗会败落。 疏风干咳一声:“要不过一阵子再测吧?” “不用过一阵子。”师玄璎道。 她额头上厚重的留海几乎遮住半张脸,疏风觉得看起来表情很是阴郁,于是劝道:“师宗主才受了重伤,伤势未愈……” 江垂星不高兴:“我师叔说不用改天就不用改天!一块破木头多摸一会怎么了?!抠门!” 行,你修为高,你是傻大爷,你说了算!我倒要看看能测出个什么玩意来!疏风面带笑容,内心愤愤想道。 第十一章 亮瞎 师玄璎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把手炉放在桌上。 魂火炉会隐匿她的神魂,此刻一离手,白光猛然从乌木上迸射,众人猝不及防,眼前便只余一片煞白,其中似乎隐隐带金,一时难以分辨那究竟是光线中的颜色,还是眼冒金星。 白光只持续了几息便退去,眼睛却被刺得半晌不能视物。 真,亮瞎眼。 吧嗒! 师玄璎感觉到鼻血又涌出来,急着抱起手炉,一时擦拭不及,鼻血顺着下巴滑落在乌木上,转瞬被吸了进去。 疏风眼前仍然一片黑暗,瞪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喃喃自语:“白光……好强。” 竟然这般强烈! 自归一楼存在以来,如此强悍的念力仅出现过一回!他还只是听过传闻,未曾亲眼见过。 师玄璎正擦鼻血,余光忽然看见那节乌木上冒出一点嫩芽,心中微惊,用手指硬生生给它按了回去,没料想它又“啵”的一声从另外一边探出头。 师玄璎伸手在几名灵师眼前一晃,见他们仍未恢复,心下一喜。 在场江垂星修为最高,也是最先恢复视力,他刚能看见东西,便见自家师叔麻溜的把发芽的乌木塞进储物袋,顿时瞪大眼睛。 三名灵师的视线亦先后恢复正常。 疏风大喜:“师宗主好强的念力!将来入类秘境……” “我师叔没有一丁点蓝绿光,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被他一提醒,江垂星想起刚才的光线似乎只有白光耀目,顿时忧心,不等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打听。 疏风不仅立刻否认,还震惊质问:“怎么可能有问题?!” 江垂星满脸不可思议: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疏风理所当然道:“方才那白光耀目,我等一瞬间便陷入短暂失明,不曾看见不代表没有!你可不要乱说。退一万步讲,念力强到此等地步,没有蓝绿光亦十分正常!” 江垂星茫然:你刚才也不是这么说的! 他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是担心师叔身体有什么不妥,又不是盼着她不好,遂安下心来。 “咦?神木呢?”一名灵师惊诧看向桌上,原本两只神木,居然只剩了一个。 疏风僵住。 师玄璎露出不解的表情:“灵师,方才白光刺目,是不是出现什么变故,导致神木消失了?往常可曾出现此等情况?” 江垂星瞪大眼睛:天哪,师叔现在竟然能如此镇定的在数名灵师面前弄鬼,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疏风暗想,自己从来没有测出过念力强者,说不定乌木过度释放白光之后消失是正常的呢?待回去问问师父便知,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师宗主所言有理。” “这是二位的令牌。”他掏出两块乌木令牌交给师玄璎和江垂星,交代道,“两位已通过‘三根’测试,从明日起便可入学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待考试通过之后,就可以申请进秘境了。” 江垂星警觉:“还要考试?!考什么?” “大家所属门派不同,归一楼不管修行之事,考试也只是笔试而已。”疏风伸出双手,一翻手,出现厚厚一摞书籍,笑着递给江垂星:“刀君,这些都要背熟,若是笔试考不到五百分,便不能进秘境。” “总分多少?”江垂星问。 疏风微笑:“五百。” 江垂星顿时觉得他这是笑里藏刀,待要发怒,却见师玄璎把书接过来:“多谢灵师,我们定会好好学,若是学的快,不知能不能提前考试?” “当然可以。”疏风道。 师玄璎非但不抵触学习,还积极响应,这一摞书在她看来不是书,而是保命符,当然是内容越详实越好。 这些书看着就扎实,厚厚的,很安心。 疏风瞥了江垂星一眼,又笑着看向师玄璎:“师宗主是个明白人。事已毕,那便不打扰了,再会!” 三名灵师抱着剩下那根木头,一刻不耽误,兴冲冲离开。 师玄璎拿起刚买的辟谷丹,倒出几颗嚼着:“咱们今晚就开始看书。” 江垂星一看见书便忍不住打呵欠:“太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师玄璎看了一眼外面的大日头,“晚?” “呃……就是……”江垂星抓耳挠腮想借口。 “也行,明天看就明天看吧。”师玄璎忽然想起什么,“你再出去一趟,买一些纸笔来,我有一套心法,你快要结丹了,得赶快练起来。” “什么功法?!”提到练功,江垂星顿时不困了,倒出他那堆破烂,兴奋地在里头扒拉:“我有空白玉简,你可以刻录在里面!” 师玄璎看他兴兴头头的找东西,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不怀疑我被人夺舍了?” 江垂星从破烂堆里抬头:“您神魂不全,师祖也曾担忧您易被夺舍,原想弄些法宝防着,后来又作罢了,他说你这一身根骨稀烂,他就算去夺舍小福也不夺你的。他老人家说,以己推人,可见你安全的很,很不必花冤枉钱。” 师玄璎:“小福是谁?” 江垂星道:“师祖捡回宗门的狗,但是前几年老死了。” “哦。”师玄璎面无表情,“那你猜我为何会有功法?” “我不知道啊,但是你没被夺舍,肯定就是我师叔,师叔又不会害我。”江垂星总算找到玉简,欣喜的递给师玄璎,“给!” 哟,他还挺有逻辑!但他不懂一个道理,假如推理的根脚不稳当,过程再严密也白瞎。 师玄璎屈指弹了一下玉简:“要不,你再看看我什么修为?” 刻录玉简用的神魂,所需灵力极少,但师玄璎刚才为自己的好奇心买单,伤上又加伤,这会儿不至于为了刻玉简再去冒险。 然而旁人不知她有一个与修为完全不符的神魂。 “啊!”江垂星反应过来,收起玉简,“那我这就去买纸笔!” 说罢,生怕师玄璎说明天再买,把他扣下来看书,一溜烟跑了。 江垂星跑的飞快,到了白堤街市还心有余悸。 他从前修炼所用的资源是靠收租子,从未进过秘境,他的修为还算不错,但是不足以镇压彤宵宗,眼看彤宵宗翻脸不认人的嘴脸,以后怕是收不到租了。 没有灵石就没法修炼,修为上不去,就打不服彤宵宗……好像,进秘境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以后总不能靠宗主师叔打工养活自己吧?想到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天,江垂星忍不住挠头。 那玩意必须得通过,否则到时候师叔就得一个人进秘境,那肯定不行! 当然,也可以选择不通过归一楼进秘境,但这条路更难更凶险。 江垂星心情沉重,满腹心事,早将师叔偷乌木的事抛到脑后。 他叹了口气,抬腿进了闻芳斋。 “给我装进这个盅盅你头。”一个清脆童音道。 熟悉的口音令人侧目,江垂星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小姑娘站在柜台前,垫着脚尖举起一只大壶。 掌柜道:“装进壶里行,但不能装满,你那个壶太大,能装我们五罐了。” 小姑娘失望,可怜巴巴道:“多装一点子嘛。” “行吧行吧,就给你多装一点。”掌柜接过壶,转身进了后面。 第十二章 负债累累 小姑娘察觉到目光,突然回头抓个正着:“看啥子?!” 小丫头两幅面孔,有求于人时语气软软,这会儿却是凶的不得了。 江垂星偷瞧别人在先,颇觉理亏,被人凶了也只讪讪收回目光。 …… 自江垂星离开,师玄璎从兜里倒出最后几粒灵葵籽,嗑完后抱着魂炉躺在床上运功疗伤。 待睁开眼时,外面已然漆黑一片。 江垂星迟迟未归。 师玄璎打开门,朔风凌冽如刀袭面,她麻溜关上,跑回去把自己厚厚的袄子一层一层穿上。她从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自然什么苦都吃得,但现在身体虚弱,硬抗着寒气可不是明智之举。 穿罢衣裳,师玄璎才又抱着手炉出门去。 出了屋,便能听见涛声。 她暂住的院子在海边,四周有阵法阻挡狂风,站在院门口,看见阵外狂风漫卷鹅毛大雪,黑沉沉的海面上波涛涌动,压抑在海底的能量似乎随时会喷薄而出。 在海中蜿蜒的白堤被厚厚冰雪覆盖,像是一条横在浅滩的龙尸,以庞大尸身阻隔湖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白堤的全貌,当真是……毫无可取之处。 师玄璎一只脚刚试探着迈出结界,忽见远处光线大盛,她动作顿住,举目望去,但见整个白堤霎时间亮如白昼,两团光撞击,宛如惊雷劈开山岳,地动山摇,轰隆作响,旁边海面积蓄压抑的力量被捅开一个豁口,海浪层层拔高,一瞬间涨至十余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咻—— 白堤四处升起信号,上空灵气翻涌。 师玄璎抬头,看见头顶微光闪动,眨眼间结成蜂巢状。 随即,巨大海浪冲击上来。 师玄璎站在下面,能清楚看见黑蓝色的海水覆顶,巨大压迫感自头顶落下,人在其下,恍惚成了渺小脆弱的蝼蚁,只需轻轻一碾便会化作肉泥。 她尚且感觉良好,周围却已然传出无数惊惧呼喊。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师玄璎脚还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不该落下去,心说,难道法则之力终于容不下她这个外来者,打算趁她病要她命?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 这般想着,师玄璎心中跃跃欲试,探头探脑的走出小院结界。 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锋利刺骨的风也因为白堤上空突然架起的结界而变得温柔起来。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放下心,便被扑面而来的刀气糊了满脸,当即脸色一沉。 联系方才的情景,八成是江垂星捅出篓子了!其中一团光就是他的刀气,刚才被阵法阻隔,她竟一时没有发现。 这个小崽子是想要我死啊!师玄璎暗骂。 她权衡之下,正打算悄悄缩回屋里装死,便见数名黑袍鬼面的灵师踏雪而来,几个呼吸便已至眼前。 “师宗主,请留步。”灵师的声音从鬼面里传出,有些失真。 被捉了现行,师玄璎只得讪讪止住脚步。 “师宗主,楼主有请。” 师玄璎心中警铃大作。 江垂星奉她为宗主的事也就白天随口一说,一转眼他们便知道了,并且对于只剩下两个人的刀宗没有任何轻视,不仅马上承认她的身份,还恭恭敬敬的喊“师宗主”,怎么瞧怎么不寻常。 要知道,她前一天才刚刚被这位楼主婉拒见面。 难道是因为测三根的结果?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显然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 师玄璎只得上了飞舟,随几人到湖中浮空岛。 此处白堤相距不过七八里,那边寒冬凛冽,这里却是人间四月天,微风徐徐,处处鸟语花香。 师玄璎穿着厚厚的袄子,才落地不久便已经微微出汗,好在殿中有法器调节温度,她穿着袄子不觉得热,一旁垂首待命的侍女身着薄薄丝绸亦不冷。 才来了两天,她已经见识到许多新鲜有趣的生活法器,与她原本所在世界氛围截然不同。 她原生修真界灵气浓郁,那里就像一个巨大的丛林,弱肉强食,到处充满厮杀与掠夺,所有修士唯一的目标便是成为食物链顶端的强者,几乎不会有人把心思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巨浪之中,所有鱼儿都需争锋。 在危机重重的自然法则之下,弱小就是原罪。 而这里灵气匮乏,好像一切都被迫放缓了脚步,修士躺得很平,特别擅长利用各种法器改善生活。 师玄璎站定,察觉殿内忽然多了一道气息,抬头看向主座。 层层帘幔之后,出现一个人。 师玄璎不由腹诽:这排场,也忒做作了。 “师宗主。”一个辨不清年纪的慵懒男声道,“可知我为何请你过来?” 师玄璎不惯着他:“不知道,您说。” 帘后静了一瞬,再开口便直接多了:“令师侄与人起了争执,刀气破开了一处禁制,导致海浪侵袭,白堤不得不开启大阵。” 师玄璎顿时气弱:“我见阵法已挡住海浪,白堤……应当没事吧?” “呵呵,白堤自然无恙。”他笑了一声,然而话锋一转,“但是,开启大阵消耗了四百上品灵石。” 师玄璎立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啊这……我师侄为人正直纯善,绝不会无缘无故挑事,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只怨他一个吧?” 她这话多少有推脱责任的意思,然江垂星确是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脾气虽急躁一些,但多半不会无故生事。 “不知楼主可曾查明原因?”师玄璎问。 楼主隔着帘子都感觉到杀气了,语调越发玩味:“修士之间的恩怨我们不便过问。” 查都不查就找她问责,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吗?打架又不是一个就能打起来的! “不过……” 他又是一个转折,听得师玄璎几乎压不住脾气。 一名侍女捧着托盘从帘后出来,走到师玄璎面前微微下蹲。 盘中一折名册,被人专门翻开到一页,师玄璎定睛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名字:师玄璎、江垂星、东方振天。 “这是归一楼拓荒名册,上面显示你三人记名在同一队,而你是领头人。” “……” 师玄璎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此番与我师侄发生争执的人是东方振天?” “是。”楼主一副我很大度的语气,“我不会追责,但这四百上品灵石得由你三人负责,否则一旦你们上了归一楼的黑名单,将来便不能通过归一楼进秘境。师宗主,贵为一派宗主不至于赖账吧?” 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从前,师玄璎日常除了闭关,剩余时间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厮杀的路上。 在她的观念里,只要足够强,天下资源皆任由索取,根本不需要精打细算,这就导致她如今面临窘境,除了精进修为之外,竟一时寻不到其他解决办法,而在此界想获取修炼资源必须得进秘境,所以她一时还真被拿捏住了。 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三人不会平白无故的绑定,更不会突然跑到拓荒名册上去。 显而易见,有人连夜给他们记名。 眼见这东方振天不是个省油的灯,记名之人动作如此迅速,明显是迫不及待甩掉烫手山芋。 好,好一个东方管事! 师玄璎暗自运气,在心里把死胖子在小本本上记了一遍又一遍,才压下这口窝囊气:“他们二人在现在何处?” “在归一楼的水牢里,楼里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不过给师宗主一个面子。你签下这份欠条,今晚就可以先将人领回去。” 话音未落,一张纸便飘到师玄璎面前。 师玄璎盯着闪闪发光的欠条,忍不住想爆粗口,她又不是完全不懂阵法,开启大阵根本不需消耗四百上品灵石! 怪不得藏头露尾,这死要钱的德行,说话爱转弯又气人,是生怕露了脸容易被人打死吧! 第十三章 转着圈丢人 地位悬殊,对方又分明要趁机敲一笔,师玄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 又来了!师玄璎心平气和地想:他说话不大喘气应该是会死吧。 另一张契约飘然而至。 楼主道:“若是师宗主和江刀君愿意入我归一楼,不仅这些灵石可以一笔勾销,每年还能到拿一千上品灵石,满五十年便可以获得一个小秘境。” 条件很诱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却只字不提,信了他才有鬼! 师玄璎不可能签卖身契,尤其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通过归一楼进秘境和直接加入归一楼具体有什么区别。 “呵呵。”她抓过欠条,细细看了一遍,果断按上手印,“明天还你!” 楼主失望道:“可惜了,我真心盼着与师宗主共事啊!” “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师玄璎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也盼着那一天。” 楼主轻笑一声,气息消失。 有侍女上前:“水牢那边会将人直接送到渡口,师宗主请随奴来。” 师玄璎起身跟着侍女离开正殿,前往渡口。 等人这会功夫,她把自己上辈子所有高兴的事儿都想了一遍,原想着心情好点,待会儿见到人能够心平气和,结果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 她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虽然屡屡因为暴脾气陷入险境,但彼时心情是多么畅快啊!哪像现在,连说话稍微硬气一点都不能,任由旁人搓扁揉圆! “师叔……” 江垂星一到渡口,便见师叔站在疯狂吸气吐气,心头突突乱跳,连说话声音都弱了七分。 偏偏旁边还有一个不怕事儿大的家伙:“她就是你师叔呀,她看起来好矮好小唷!” 师玄璎猛然回身,目光如刀,然而刀了个空,目光稍稍下移才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情一顿,不确定道:“你,是东方振天?” 小姑娘扎着两个圆圆的小揪揪,面容稚嫩,看外表只有十二三岁,听到师玄璎语气中的迟疑,当即牛气冲冲地答道:“劳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东方振天!” “……” 江垂星面嫩,用来当牛做马有点于心不忍,师玄璎原想着东方振天名字霸气,又是金丹期修士,即便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至少也是个青壮年,正好以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全交给他干,谁想…… 师玄璎看着眼前的小豆丁,恶向胆边生:“东方管事把你卖给我了,知道吧?” 东方振天眼神咕噜乱转:“卖了多少?” 她紧赶慢赶跑到白堤,正是因为收到东方管事的消息,说是给她牵线寻到了几个队友。虽说来之前她便了解过未来队友的身份,但毕竟不曾见过本人,关进水牢的时候,才从牢头口中得知与自己干架的竟然就是队友之一。 “个掘货!竟然没有分给我!”东方振天假装气急败坏,“到底卖了多少,我得去找他要账!” 她自然不相信他敢卖自己,但不耽误找借口捞一笔嘛! 师玄璎冷冷一笑,竖起三根手指。 东方振天自忖不值三万:“三百?三千?” 小样儿竟然还想在她跟前耍小心机,师玄璎字字扎心:“不,他为了把你丢给我,倒找了我三万中品灵石,但你今日打架破坏禁制,导致白堤大阵开启,消耗了四百上品灵石,这笔钱还不够补窟窿,我还得找那胖子算账呢!他若不赔,我便把你拆开来卖!” 东方振天叉腰:“不是的噻,那个禁制是他一刀破开,跟我有撒子关系!” 江垂星大声反驳:“师叔你千万别信她的鬼话,这丫头贼的很,专会挑事,若不是她先给我下咒害我跌一跤把刚买的墨汁洒了,我才不会搭理她!” “胡说!我才没有给你下咒!明明是你这个傻脑阔自己走路不稳!” “我筑基大圆满,登峰如履平地,岂会平地摔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师玄璎头晕脑胀,也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经过。 东方振天从小穷到大,喜欢占小便宜还特别爱面子,她见店里没有客人才拉下面子撒娇卖萌跟掌柜多讨一点灵砂,谁料被江垂星撞个正着,偏偏他还一个劲盯着瞧,便觉得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当即就恼了。 江垂星买完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同掌柜说“门口的砖翘起一块,老板记得敲平,我听说,有的瓜娃子平地都能把自己摔死,可别赖上你噻”。 她话才说完,江垂星便啪叽摔了个狗啃泥。 江垂星认定是被东方振天下了诅咒,东方振天自然不认,两人吵着吵着就动起手了。 师玄璎听完只觉得后脊一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那间店……还好吗?” 一个卖货的地方肯定会拥有一个比归一楼禁制还牢固的防护阵,对吧? 东方振天:“……” 江垂星:“……” 两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师玄璎只觉得头晕目眩,紧紧抱着自己的魂炉,狠狠吸了一口灵气。完了完了!不知道薅秃死胖子能不能还上。 “师叔,你还好叭?”江垂星小心翼翼问。 师玄璎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好、的、很!” “哎唷唷,船来了!”东方振天心虚转移话题。 待师玄璎看见泊在渡口的小船,更是没脾气,好嘛,来的时候坐飞舟,走的时候直接一条普通木板小破船就给打发了。 罢了,龙游浅滩遭虾戏,时也命也,她必要尽快把这狗屁命运翻过来!若是再多受几天气都要生心魔了。 三人登上船,小船一动不动。 师玄璎瞪着面前两个祸头子,没好气道:“划船啊!你不划他不划,难道让我划?!” 两人一个激灵,一人握住一根桨飞快搅动起来,奈何有的人天生气场不和,就连划船都配合不起来,小船在两人一通折腾下在原地迅速转圈。 水面形成一个漩涡,哪怕他们发现不对及时住手,一时亦难以止住旋转。 “啊呀,谁让你往那边划!” “你怎么不跟着我!” 湖中的热闹惊起一窝水鸟,它们扑棱棱飞起在上空盘旋,似乎很是不解湖中突然出现的怪象。 师玄璎能清楚听见远处传来阵阵窃笑,还有各种戏谑言语,他们显然是被人围观了。 问,如何在一瞬间把杀神刀宗宗主两辈子的人一起丢完?答,只需要两个祸头子一人一根桨。 真是货真价实的转着圈丢人。 师玄璎自问上辈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做过多少坏事,何至于遭此报应?她现在甚至开始担忧起以后进秘境…… 祸头子的杀伤力一加一大于二,她肯定扛不住。 一生要强的师宗主生平头一次开始不自信。 不行,得退货! 师玄璎暗暗决定。 小舟缓缓停住。 东方振天小心觑着师玄璎的脸色,见她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头顶有雾气升腾,不由缩了缩了脖子:“好厉害唷!你师叔气冒烟了噻。” “闭嘴吧你!”江垂星恶狠狠道。 湖面上狂风忽起,厚厚的云层遮住漫天繁星,灵气疯狂翻卷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上空亦形成一个漩涡,其中雷光隐隐,威压倾泻。 原本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奇道:“咦?你有没有觉得这边灵气在减少?” “快看湖边!” 第十四章 东方乌鸦 湖面上空风云突变,像是有修士要渡劫的动静,引得周围修士急忙赶过来沾喜气。 且不说成功渡劫之后有天降甘霖,便是对渡劫过程中的法则之力稍有感悟,亦会获益匪浅。 “瞧这动静,得是金丹劫雷吧?” “可不是!” “是谁啊?” “江刀君和东方乌鸦在白堤动手,把禁制捅出个窟窿,被楼主‘请’去了水牢刚刚放出来,这会儿正在渡口。会不会是江刀君结丹了?听说他在筑基大圆满停滞很久了。” “那多半就是他!” 围观的修士兴奋起来,毕竟这年头要碰上这样声势浩大的劫雷可太不容易了! 有人却不解问道:“江刀君我知道,东方乌鸦又是谁?” “东极门少主东方振天。” “她自出生便有异,据说婴孩时一哭就洪灾,一笑就大旱,学会说话之后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东极门从海上逃往内陆,一路披荆斩棘,损失惨重,好好一个宗门都快变成野人了,好不容易扎下根,攒了点家底,欢欢喜喜迎来少主诞生,结果这位少主又生生把东极门给搞垮了。 东方振天小小年纪就离家,开始频繁进秘境。 她少年天才,修为极高,加上又东方管事暗中运作,起初在归一楼很受欢迎,但换过十几次队伍,每一次与她同队的人死伤格外惨重,所获寥寥,久而久之,风评极差,还得了个“东方乌鸦”的绰号,以至于现在已经无人愿意与之结伴。 “不说她,不说她,眼看劫雷就要落下,赶快找个安全清静之处悟道!” “可是她现在就跟江刀君在一处,那这劫还……” 还能渡的成吗? 一句话把其余人都给问沉默了。 不相干的人忧心忡忡,而传言中正在渡劫的人,此刻正瞅着在烟雾缭绕中打坐的师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上空的雷云,并不是他的雷劫。 “瓜娃子,还不快点趁机吸收点灵气!”东方振天说罢不再管他,开始盘膝运功。 江垂星不放心,不错眼的盯着师玄璎看。 湖面上的灵气被师玄璎吸纳入体,转了一圈之后凝结成实质又释放出来,整个过程像是在过滤提纯。 精纯的灵气凝聚在小破船里,犹如蚕茧一般,将三人包裹,甚至不需要刻意运功,一呼一吸间便可增进修为。 江垂星何曾有过如此奢侈的时刻,只坐其中,便感觉自己境界松动,犹豫挣扎半晌,一咬牙也盘膝坐下。 上空雷云愈浓,几乎要压到浮空岛上,威势骤然拔高数倍。 这回,江垂星真要结丹了。 这天底下唯有刀修在渡劫时不会准备任何法宝阻挡天劫。 徒手接天雷也是刀修锻体的一个重要机会,再加上需要利用一次次生死契机去破生死障,所以即便江垂星在筑基大圆满停留这么久,随时可能突破,仍然两手空空。 他兜里除了一把刀,剩下全都是些七零八碎的玩意。 此时的渡口就像深渊入口,整片湖中灵气像泄洪一般被吸入其中,不断被师玄璎转换成精纯灵气,而后供给江垂星。 湖中浮空岛之所以能浮空完全是依靠灵气,随着灵气逐渐被抽空,最边缘的几座岛屿开始震动,归一楼的人和赶过来沾喜气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修士渡劫时的确需要吸收大量灵气,但绝不会消耗如此巨大。 现在所有的灵气竟都凭空消失一般! 中心岛屿上急急传出一道道命令,整座归一楼开始疯狂运转,一框框灵石砸进阵法,勉强稳住浮空岛。 这种行为在外人看来,纯属打肿脸充胖子,灵气都已经这么稀薄了,岛屿老老实实长在湖中不挺好吗?可楼主也是有苦难言,浮空岛牵涉颇多,就算把他自己填进去也绝不能坠落。 若是搁在从前,像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这种胆敢在白堤撒野的人,早就不由分说整治一番了,哪里还需要他委委屈屈的去抠旁人一点赔偿! 没错,在楼主看来,他多坑了师玄璎两百上品灵石,也很委屈。 楼主一袭黑袍,宽大的帽兜几乎遮住面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他抄手静静站在整个浮空岛最高的屋顶上,看着灵气在渡口凝成一个巨大的“蚕茧”,宽袍修长的手指没有规律的敲击着。 身后殿前,数十黑袍鬼面的灵师静立,似乎只需要屋顶的人稍一示意便会冲出去。 “多少年。”楼主轻声问,“不曾见过真正的刀修了?” 无人回答。 岳阳老祖之所以会早早兵解,就是因为失了刀修的心性。 真正的刀修,平常无事还要自己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受了气那更是半点忍不了。岳阳老祖身为刀修宗主,都被彤宵宗骑到头上了,还龟缩于主峰整日神神叨叨不知捣鼓些什么,半点都不像个刀修。 “哈哈哈,有意思。”楼主笑的颇为畅快。 殿前灵师登时寒毛都竖起来了:他们楼主每一次这么笑的时候就不知道要折腾多少事!最后跑断腿的还不是他们! 他一句“天凉王破”,他们累死在整治人的路上。 上空的劫雷酝酿许久,终于落下。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儿!”惊雷之中突然传出小姑娘大声咒骂,“劳资喊你放手!江垂星!龟儿子!” “贼丫头!放开我师叔!” 周围的修士听见这热闹,一时都顾不上悟道了,纷纷伸长脖子去看。 一道似碗口粗壮的闪电从黑云垂翼中蹿出,以一种欲将山河万物吞没之势落下,刹那间天地静默,入目所及皆蒙上一层惨白。 在一片惨白之中,最中心的画面格外清晰,并且久久停留在所有人的眼中。 ——那闪电竟然像串糖葫芦似的,贯穿了三个人。 师玄璎闻着呛人的焦糊味,心如止水。 虽说,她一直以来热衷于作死,但作死不是送死,还不至于没谱到以练气三层的实力硬抗金丹期雷劫。 好在有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挡在前面,还有庞大的灵气凝结成盾,阻挡掉雷劫威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第二道天雷还没落下,师玄璎挣扎起身。 江垂星在身后以灵力轻推,将她送上了附近的浮空岛,手里却死死抓着小女孩不放。 “龟儿子,放开劳资!”东方振天挣扎破音。 她修为略略高于江垂星,但刀修力量之强悍非常人能及,根本挣脱不开,而且,现在天雷威压都快逼到脑壳上了,若是不管不顾动真格打起来,死的更快。 先前江垂星记恨之前被坑,便想拉她挨一道天雷,反正她一个金丹修士,被劈几下也死不了。谁料在他看来两个人的恩怨,这死丫头竟敢拉上他只有炼气期的师叔。 这回新仇旧恨一起算,也别挨一道了,一起享受天雷沐浴吧! 第十五章 刀修与剑修不得入内 起初酝酿的雷云并非劫雷,而是针对师玄璎搅弄灵气的威慑。 威慑与雷劫合二为一,威势远远胜过普通天雷,所以她才没有阻止江垂星拉上东方振天一起扛。 经过炼化的灵气几乎都被两人吸收了,东方振天率先运功,占的好处还多一点,沾了因果,合该同甘共苦。 师玄璎不再吸收灵气之后,天罚也逐渐势弱。 此番雷劫虽险,但二人所得好处也实实在在,倒是她自己…… “唉!”师玄璎叹气。 在经过一番灵气洗伐后,她身上内伤已然痊愈,经脉亦被拓宽数倍。这种事放在普通修士身上是天大的好事,但放在她的体质上,就意味着灵气能够更加畅通出入,吸收更快,跑的也更快。 若灵气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琉璃体便是生而无敌、人人艳羡的好根骨,放在这灵气衰败的世界里,等级越高,经脉拓开越宽就越废。 必须得尽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一困境才行。 四九天雷落完,黑云旋涡之中传来一声悠长吟鸣,天际随之缓缓透出一丝霞光。 风停雷歇,霞光徐徐推开黑云,充盈的灵气凝成实质,雾气渺渺,灵雨霏霏,端是一幅瑰丽壮美的画卷。 众多修士皆趁机打坐修炼悟道,就连归一楼的侍女差役们亦不例外。 天地静谧,细雨沙沙,唯有师玄璎孤独凭栏,感受着灵气在体内畅通无阻的穿梭,扼腕叹息。 周围不断有人突破,俨然成为一场修道狂欢。 在这场狂欢中,只有师玄璎与归一楼楼主成唯二失意人。 “去。”楼主站在空了一半的库房,一贯随性慵懒的声音,这会儿带着一丝丝颤抖,“在浮空岛和白堤立个牌子,写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是。”理事官得令,脚下带风跑去安排。 师玄璎领着两个焦炭离开渡口时,便见几名差役扛着一块木牌哼哧哼哧立了起来,她随意瞟了一眼,却见上书“刀修与剑修不得入内”。 经历一连串的破财欠债,这下连白堤都待不得了,若是管事赶人,怕是得让东方管事连夜在天元城买个小院。 “剑修怎么得罪归一楼了?”师玄璎不解。 东方振天两个小揪揪被电成了冲天辫,躺在船板上虚弱哼道:“他们得罪的何止归一楼。”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比东方乌鸦风评更差,那肯定是剑宗。 “他们以前修无情道,讲究果‘入道第一剑,先斩意中人,心中无情人,拔剑自然神’。很多剑修为了过情关,便生情丝,再斩断,不知道祸祸过多少人,就是内个内个什么……哦,想起来了,是渣男,懂了噻?不过自从灵气衰减之后,他们就不修无情道,改修‘强盗’啦。” “剑修出了名的能打,几乎所有剑修的‘三根’都很强,在秘境里所向披靡,他们不做拓荒人,而是作为护卫被拓荒人雇佣,报酬要拿大头。” 拓荒人在秘境中所获,扣掉消耗,剩余要交五成给归一楼,而一个拓荒人可以自带五名护卫和灵宠若干,归一楼不会管。 这就意味着,雇佣护卫也会算在“消耗”里,剑修钻了这个空子,先从拓荒人手里收取“保护费”,相当于从归一楼口中夺食。 师玄璎掏出在勤务堂门口收来的一沓告示,果然从中找出一张——“玄鹰队为你秘境探宝保驾护航!价格良心,单次仅抽六成。” 东方振天道:“介就是剑修。” 单次抽六成,那归一楼就只能与拓荒人平分剩下四成……想想楼主那副死要钱的嘴脸,怪不得恨成这样。 六成,那得多挣钱呐! 师玄璎酸得很:“我不过就是吸了他们一点点灵气,怎么能与剑修相提并论,这楼主忒不讲究,他收了我们一万灵石,也没按约定照顾我,我还没找他要呢!” 一万下品灵石换东方管事赔了三万中品灵石外加两个小院,她若是找楼主要,就等于坑了东方管事。 再说,楼主虽然讨厌剑修,但从前可从来没有管过,这一回他们是遭了迁怒。 东方振天生怕东方管事被出卖,艰难翘起头:“确实是亿点点!浮空岛都快掉下来了!” 江垂星冷哼:“占了便宜还堵不住你的嘴!” 东方振天怒道:“劳资也没白占便宜撒,抗了一半的天雷!” “我原不打算与你组队进秘境,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师玄璎突然道。 东方振天眼睛微转,试探道:“你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吧?” “我听见了啊。”师玄璎懒得同她玩虚的,“不就是身带灾祸、乌鸦嘴吗?你替我师侄抗了一半天雷,他轻松渡劫,错失了一次破生死障的机会,你以后与他形影不离,他便随时随地都能堪悟生死啦!” 江垂星一咕噜爬起:“我不同意!” 师玄璎:“那我问你,是不是你主动抓着她挨天雷?” “可是她之前坑我,还白白吸收那么多灵气……” “那可是你的劫雷,岂能儿戏?你摸着自己的金丹告诉我,你不亏心?” 江垂星气弱,嘴却硬:“哼!你愿意带她就带着呗。反正我问心无愧。” 东方振天:“说好像我就乐意似的!” 师玄璎:“我不强人所难,你要是不乐意就……” “行叭行叭,我乐意!”小丫头得了便宜卖乖,“我跟你嗦,现在很难得找到我这样类秘境强者,还辣么适合刀修,更何况我官话嗦的好,都没有口音,沟通完全没有问题!” 她还拉踩东方管事:“不像我辣果族叔,别人都听不懂。” 最烦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了!江垂星愤愤扭头,眼不见心不烦。 东方振天刚把自己的去处定下来,又生出旁的心思:“一个小队最少要五果人,如果还差人的话,我让族叔……” “不必了!” “不必了!” 师玄璎与江垂星异口同声。 “我心里已有一个人选,另外一个人选,可以慢慢寻摸,反正我与师侄还得考试,一时半会进不了秘境。”师玄璎准备邀请庄期期,她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很聪明,反应快,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很会攒钱。 一伙人里面,总得有一个会攒家底的吧! “阿嚏!”正在天元城闲逛的庄期期猛然打了个喷嚏,不由喃喃自语,“我果然是病了吗。” 幻境里那些怪物齐齐暴起的时候她便昏迷了,醒来就在归一楼里,只是自醒来后她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虚弱心慌,眼皮总是乱跳,内窥经脉又并无异常,颇为奇怪。 自她练气之后就没有过普通人的头疼脑热,早就忘记生病是什么感觉,她想,或许是得了风寒…… 这般想着,庄期期跑进布庄里买了一套类似师玄璎穿的那种厚袄裙,又给自己家里置办了一个暖炉。 晚上天元城下了大雪,她一边烤火一边温酒,再与刚刚勾搭来的男人缠绵一番,悠闲恣意。 耳鬓厮磨间,男人声音低哑婉转:“你今日这样穿,别有一番情趣……” 庄期期笑地娇艳又甜美:“御寒而已,算得什么,快用身体给姐姐暖暖,待姐姐好好教你,何谓情趣……” 天元城。 夜色朦胧,街道上除了一架青棚驴车顶着呼啸的风雪缓慢前行,已别无行人。 车内,师玄璎裹着披风打哆嗦,心里骂了楼主一万遍,眼皮止不住开始打架:“何时能到?” 江垂星正欲回答,忽然顿住,盯着落在车辕上的一点红色,蹙起眉头。 他仰头,狭长的眼睛倏然睁大,满是不可思议。 师玄璎没有等到回答,反而是驴车慢慢停了下来,心中一紧,立即收了浑身的懒意,抬手撩开帘子向外看去。 第十六章 苟富贵,不相忘 外面倾落的大雪竟然变成了猩红色,天空上凝聚出黑红的云团,乍一看像是快要干涸的血迹。 触目所及,皆是纷纷扬扬的红雪,落在白色积雪的地面上犹如绽开一朵朵红梅。 师玄璎愣了一瞬,立刻伸手把江垂星拽进车内。 东方振天惊疑道:“是血?” “不是血。”师玄璎没有闻到血腥气,“不知是何物,还是莫沾染为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江垂星认真感受了一下,摇头。 “怪事。”师玄璎再次撩开帘子。 东方振天也跟着探出头来。 外面红雪落的更密了。 这条道路两侧都是商铺,驴车恰停在一座三层高的楼前,屋角坠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欲坠。一个晃眼间,那三楼沿街廊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亦在仰头看天。 光线幽暗,但以师玄璎的目力,能清楚瞧见他一身文士装扮,广袖苍色袍服,玉带勾勒出劲瘦腰身,衣袍上银丝修竹在摇晃的光线之下似水波粼粼。 他察觉到师玄璎的目光,隔着雪幕垂眸遥遥看过来。 幽微的光从屋檐处落下,寻常人若是被这么一束光从头顶照着,难免会有几分狰狞,他却反倒显得越发眉眼深邃、轮廓分明。 他静静立在一片浸染血红的墨夜中,锋锐而冷漠。 师玄璎肆无忌惮地盯着人上上下下打量几遍,越看眼睛越亮。 那人似是恼了,气势骤然一变,内劲裹挟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接天连地的雪幕都被逼的一滞,猩红的雪恰似飞溅的血滴,杀气凝成的利刃堪堪停在师玄璎鼻尖处,见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停滞一瞬,轰然消散,气流激得四周雪片四散。 竟是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仅杀意便能凝成实质! 刀修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都不用师玄璎动手,江垂星那刚刚受过雷劫淬炼的刀意便奔涌而出,锐利犹如新出炉的神兵。 对面男子显然也吃一惊,却丝毫未有退意,手中唰的展开一柄折扇。 以牙还牙,刀意也堪堪刺在扇面上便散开,气劲卷起密密的雪袭向他,霎时间,吹得他衣袂与长发翻飞。 师玄璎盯得越发紧了。 一番无声交锋后,那男子深深看了驴车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身进屋。 这时几人才分了一点注意力在牌匾上,“凛冬仙”三个大字飘逸潇洒。 然而,只看名字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店。 “唉!” “哎唷唷!” 师玄璎和东方振天同时发出喟叹。 师玄璎幽幽道:“好师侄,你可曾看出来,他就是我们素未相识的队友?” 江垂星迷茫:“从哪里看出来的?” “八百上品灵石的玄天衣,一千极品灵石的紫竹灵扇,在黑夜你头都闪闪发光。”东方振天意犹未尽的回味,“没得错,没得错,他是我们小队不可或缺的一果!” “极品灵石啊。”师玄璎啧道。 江垂星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的实力很强,远在我之上,当队友很好……就是……” 他抱臂皱眉,迟疑道:“他方才虽然没有用灵力,但我好像隐隐在那股杀气里感觉到了剑意?” 师玄璎当然也察觉到了,但她被那一身富贵迷了眼。 东方振天信口胡扯:“他使扇子却类似剑意,定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那我们进去找人?”江垂星看向师玄璎。 东方振天又咂咂嘴:“会不会不太矜持?” 江垂星翻白眼,真是什么话都叫她说尽了! 他向来尊重强者,并不会为了一时冲突记恨在心,更不会在意矜持不矜持。当然,东方振天除外。 “先去打听打听身份,之后再寻合适时机见面。”师玄璎拍板决定。 江垂星看看外面:“可是外面还在下红雪……” “天上下刀子都有阔楞,下红雪很平常噻!”东方振天跳下驴车,一溜烟蹿进屋里。 江垂星只好驱赶驴车停到门前。 …… 三楼雅间。 身着玄天衣的男子盘膝坐在蒲团上,正用一方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三尺青锋,锃亮的剑身映照出紧锁的眉头和一双深潭般的眼眸,剑锋雪光似在他眉目上结了一层薄霜。 “宴道君,霜压放在我这里您就放心吧,绝不会磕着碰着。”坐在他对面的掌柜无奈道,“您若是实在舍不得,要不就此作罢……” 掌柜看着被随手丢在桌上的紫竹灵扇,心如刀绞。 这位宴摧道君,据说天生剑心,天生剑骨,五千年难得一遇的天选剑修,是剑宗未来希望,阖宗的宝贝疙瘩。 宗门生怕出了丁点差池,不许他进秘境涉险,情愿以阖宗之力供养,平日都在门内闭关修炼,极少露脸,谁知他好好的剑宗天骄做腻了,突然跑来当琴师,还非要把本命剑“霜压”抵押,换这把灵扇。 若按价值算,霜压的身价是扇子几十倍,可账不能这么算,掌柜留着灵扇能卖钱,但留着霜压,他不敢卖,也没有人敢买啊! 严格来说也不是无人敢买,主要是敢买的人都穷的叮当响。 虽然剑修挣的不少,但因进境迅速,个个都是吞金兽,这柄霜压还是整个剑宗弟子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一个不慎可能惹来几百个“专业打手”,试问谁敢染指? 掌柜既不敢不收,又不敢收,简直都快哭了。 唰的一声,剑身入鞘。 宴摧双手郑重递过去:“我心意已决。” 掌柜一肚子话被堵在口中,挣扎再三,只得认命恭恭敬敬接下,像捧着亲爹一般将剑小心翼翼的放进堆满极品灵石的匣子里。 末了,掌柜又连连嘱咐:“此事我会烂在肚子,还望道君也不要宣扬。” 他可不想消息漏出去,惹来剑宗纠缠。 “放心。”宴摧最后看一眼剑盒,感受剑身嗡鸣,狠狠闭了闭眼,抄起紫竹灵扇大步走出雅间。 霜压,苟富贵,不相忘! 宴摧在心中默默许下诺言。 天元城冬季很漫长,城内又是凡人与修士混杂,因此常用厚厚的毡子隔绝寒气。 师玄璎抬脚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屋内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浓郁茶香扑面而来,乍然汹涌的睡意令她猝不及防,连带着思绪有片刻的停滞。 三楼,宴摧刚刚走到楼梯口,便见到了师玄璎三人,他第一眼便注意到她手里的魂炉,目光微微一凝,旋即眉头舒展开来,一双眼眸里似春风拂过水波,盈盈漾起浅淡笑意。 凛冬仙的跑堂不像别处咋咋呼呼,见来了客人,便掬了一脸笑意上前轻声询问:“今儿个雅间全都满了,二位是……” 他见师玄璎一身衣裙都是上好料子,显见不会是要坐大堂的人,便凭着往常经验揣度:“二位是来寻人?” 江垂星:“方才在三楼外廊那位公子去了何处?” “方才?”跑堂愣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紧接着十分熟练的婉拒,“您是说晏先生啊?他素来喜静,整个寒漱街无人不知,要么,您留个话儿,小的给您递过去?” 宴摧站在楼上,见刀修身旁那个金丹期小丫头四处打量,身形一晃便原地消失。 “他是你们店里的人?”师玄璎问。 跑堂心想宴先生可真能招蜂引蝶,才来了没两天便引得一群小姑娘巴巴追来:“他是咱们店里新来的琴师。” 他说着,目光在江垂星身上一顿,心中啧啧感叹:不得了,不得了,连小少年都沦陷了。 第十七章 寡妇带崽 江垂星问:“那他明日还在吧?” “明日从下午到晚上。”跑堂心想,这比小姑娘追的还紧些呢! “我们明日再来,多谢。”师玄璎道。 打听到宴摧的身份,三人没有再停留。 外面的红雪已经停了,落下的红色也像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令人恍惚以为方才只是幻觉。 三人心中留了个疑影,并没有过多探究。 “这家店是不是不太对劲?总觉得那跑堂看我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怪瘆人的。”江垂星道。 “凛冬仙是天元城很有名的老店,一楼是茶馆,二三楼做其他生意,没听说有什么不对。”东方振天睨了他一眼,得出结论,“肯定是因为你长得不讨喜。” 江垂星冷哼:“哼,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二三楼做的什么生意?”师玄璎问。 “说不清楚,掌柜什么都做,只要给足钱就行。”她兴奋地搓搓手,“辣果宴先生能上三楼,一定实力雄厚噻!” “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师玄璎欣慰,感觉一切都好起来了啊。 东方振天站在呼啸似尖刀的寒风里,脸上表情与冲天辫一样凌乱:“辣你还挺乐观。” 谁运气好背上一身巨债,大半夜被赶出来吃西北风啊?虽说遇上个富贵又实力强悍的人,但做队友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未必会同意。 东方振天悲观的想,说不定明天又要被现实迎头痛击了! “不是乐观,是事实!我虽欠下巨债,被赶出白堤,但当场便把便宜占了个够,现在身上的伤全好了,师侄顺利结丹,你也有所进益,还顺道发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潜在队友。”师玄璎越说心里越美,“你看,我们要不是被赶出来,也遇不上他。祸兮福之所倚,诚不我欺!” 见她表情不屑,师玄璎哈哈一笑:“世间事,往往物极必反,譬如你觉得自己霉运加身,我却觉得富贵在险中,你要勇敢,便是拥有大气运之人!” 师玄璎看着她的眼神亮晶晶,像捡了什么宝贝一般,与看宴摧如出一辙。 东方振天微微睁大眼睛,眼底漫出一丝酸涩。 从小到大,她走到哪儿都令人避之不及,刚到归一楼时,全靠族叔利诱其他拓荒人才过了几天“炙手可热”的好日子,后来露馅了,一切又都回到从前,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对她说“你是拥有大气运之人”。 她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什么大气运,我只知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厄运的背面不一定是幸运,更有可能是更大的厄运,恶性循环,一辈子在深渊里打转。 她虽然嘴硬,但心中早已感动无以复加,至于,待日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你要勇敢”,如何哭爹喊娘、指天骂地此时倒不必提。 “走吧!先回家!” 师玄璎一扬手,三人高高兴兴登上驴车,晃晃悠悠去往新宅。 东方管事很有点人脉,连夜便在天元城里弄了个宅子。他得知师玄璎有意拉庄期期入伙,还贴心的把宅子选在小南巷,说是与她家只有一墙之隔。 小南巷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巷子,将将能容一辆马车进出,迎面再来个人都错不开身,两侧高墙夹着狭窄的道路,在夜里显得更加逼仄。 驴车只能停在巷口。 天元城住户门口石墩上都刻着与地契对应的编号。 巷子里头漆黑一片,江垂星从储物袋里扒拉出一只灯笼点上。 小巷里一共只有三户人家,有两个院门分别在两侧,不符合东方管事说的“一墙之隔”,明显就就是最尽头的那一户。 师玄璎见自家师侄还在挨个摸石墩,一把捂住东方振天刚刚张开的嘴,不忍看地闭上眼睛,提醒道:“去看看尽头那一户。” 江垂星提着灯笼走过去,拂去石桩上的雪,惊喜道:“真是这个!” 东方振天顿时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一定很蠢,因为跟傻子争长短的必然也是个傻子。 江垂星浑然不觉,兀自伸手推了一下门。 只听轰隆一声,大门突然倒塌,积雪飞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满心怀疑人生。 东方振天跳上石阶,往里头看了看:“哇,这也太破了噻!胖胖儿被人坑啦!” 买的太急,东方管事也来不及亲自把关,倒是不能怪他。 这个院子倒是不小,但看上去至少几十年没有人住了,从大门到屋子早已腐朽破败不堪,院内荒草深深,有半人高。 三人并肩站在门口,看风吹过,晃动干枯的荒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现在该怎么办?”江垂星问。 师玄璎抱着炉子未语,但是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隔壁院墙。 …… “唔?”庄期期坐起身,纱衣滑落,露出香肩,她却浑然未觉,只凝眉侧耳倾听。 身侧男子从身后拥上来,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含糊问:“怎么了?” “隔壁有人。”庄期期道。 男子动作微顿:“那宅子不是已经废弃许多年了吗?” “所以才奇怪。”庄期期推开他,随便系了一件外袍便起身出去。 她刚刚翻身上墙,正准备跳到隔壁院子,却听见自家大门被人扣响,只好又返回,满心狐疑地过去打开门。 开门第一眼,只看到个眼睛狭长看上去凶巴巴却带着奶膘儿的少年,“你是……” “庄姑娘。”师玄璎道。 庄期期目光往旁边下移,看见一把熟悉厚刘海:“师长老。” “是师宗主!”江垂星认真纠正,“她现在是我们刀宗宗主。” 庄期期冷不丁都没有想起来刀宗是哪个,后又想,这宗门原来还有人呐! 她衣服系得松,微微一动便露出了胸口深深沟壑,“抱歉呢小兄弟,姐姐先前不知道,原谅则个。” 江垂星小脸瞬间爆红,像一只刚蒸熟的螃蟹。 庄期期见状,不由掩嘴娇笑。 “哎唷唷,原来是你呀!”东方振天探头。 庄期期目光又下移一大截,才看见一个冲天辫小不点儿。 师玄璎介绍道:“这是我师侄,江垂星,这位是东极门少主,东方振天。” 庄期期美眸圆瞪,娇媚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啊?!” 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这两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前者是个恶名远扬的暴躁武痴,后者是臭名昭著的万人嫌,相同的是,二人皆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万万没有料到,他们竟然长得这么……可爱。 还有师玄璎,一个传说勾引后辈道侣的骚浪娘们,却看上去一副很“弱小自闭”的样子…… 三个人的身高呈滑坡状站了一排,瞅着就不怎么吉利。 庄期期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片空白难以运转,听说他们想要借宿便将人请了进来,直到在偏厅里坐下,听到师玄璎说想邀请她结伴进秘境,才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叫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我加上你们仨,看起来就像寡妇带三个崽儿!太难看了!” “三个崽儿”面面相觑。 就……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过是因为这么离谱的原因被拒绝。 第十八章 全天弓道第一箭 师玄璎皱眉:“这算什么理由?” “那多影响我钓男人!”庄期期向后一靠,外袍下面两条白到晃眼的长腿交叠,隐约露出大腿外侧层层叠叠的六雪尼花刺青。 艳俗妖冶,又生机勃勃。 “我认得你哟。”东方振天晃着两个乱糟糟的辫子,“欢喜天的庄姬。” 庄期期修为不高,名声却很响亮,可以说整个天元城就没人不知道小南巷的庄姬。当然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欢喜天修“欲”,放纵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其实修什么的都有,但人之大欲,总离不开一个情,所以在许多人看来都一样,完全是一群放浪形骸、百无禁忌的野兽。 师玄璎了然:“我们还有一个队友,长得又高大又好看,修为至少在金丹后期。” “真的?!”庄期期突然精神起来,但旋即狐疑道,“你们三个能认识什么俊俏郎君?我可不信。” 东方振天道:“真哒!你肯定知道凛冬仙的宴先生吧?” “当然,他竟然要入伙做拓荒人?!”满城没有一个俊俏公子能逃过庄期期的眼睛。 “他不仅修为高长得好,还颇有资财。”师玄璎一再加码。 庄期期美眸微转,虽还没有答应,但言辞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抗拒了:“你们应该都能看出来,我甚至都没有筑基……” “没得事,没得事,江垂星金丹初期,我金丹中期,宴先生至少有金丹后期,师宗主……呃。”东方振天卡顿一瞬,才又道,“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强,我们都会保护你!” 庄期期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话,毕竟在幻境里能单枪匹马杀进阵眼救人,还能抓到五头身,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测过三根吗?”师玄璎问。 庄期期犹豫点头。 师玄璎道:“就是前不久测的吧。” 上次庄期期说自己是第一次引渡高危险秘境,她突然敢赌,多半是多了什么依仗,师玄璎便猜测她三根里至少有一根很强。 “以欲为道,纵情恣意。你是因为定力弱才没有去做拓荒人?”师玄璎问。 庄期期若是没有明显的短板,即便不做拓荒人,也不会连引渡都需要赌运气。 修“欲”的强者其实并不缺乏定力,倒不是他们擅长克制,而是放纵到极致已然没有什么能够引动欲望。庄期期显然还未修炼到家,抑或说,她心中还有什么堪不破的结。 “是啊。”庄期期摊手,“我修为不高,不能进真正的秘境里厮杀,而在类秘境里,没有定力很容易迷失在幻像中。” 东方振天正在奋力捋下自己的冲天辫,闻言接话:“辣岂不是正好,江垂星除了定力,别的撒都没得,你俩互相补补噻。” 江垂星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难猜吧?”一看就知道是一只空有蛮力、认死理的傻狗,她腹诽完又笑嘻嘻道,“老子慧力幽蓝如墨,你一个绿油油的人啷个懂!” 其余三人皆面带疑问的看过去,见她哼哧哼哧把两条冲天辫捋成了两个大扫把,说实话,真看不出来有多高的慧力。 江垂星不理解,他的定力再高也还是绿莹莹的颜色:“慧力怎么会变成墨色,莫不是变质了?” 东方振天:“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你懂个锤锤!” 江垂星气得两腮鼓鼓,什么人,一边满嘴“老子”,一边还会说“锤锤”,搞得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撒气。 “江刀君若进了类秘境,所有引渡人必然会抢着去引渡他。”庄期期叹了一声,“三根只有定力突出的强者最容易被困在类秘境,也最有可能用自身引爆类秘境,达成同归于尽的结局。” 定力强就不容易被幻境影响同化,但又没有那个脑子破局,倘若队友都没了,就会一直清醒着被困在里面。 “我们上次引渡的尘芥,里面就有这样一位强者,所以……” 庄期期没有说尽,但在座都明白她的意思:他们觉得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恐怕能破尘芥的人都死了,而这一次尘芥震颤应该就是定力强者与秘境同归于尽,所以哪怕贿赂管事也抢着来赌一把。 “没想到只是引渡而已,五个人,书生和五头身重伤,老叟失踪,多半是死了,只有你我全身而退。我可怕死了,不能跟你们一起进秘境。”庄期期坦诚道。 师玄璎不关心那些人如何,只幽幽道:“我有一本秘籍……” 江垂星倏然转头:师叔又有什么秘籍了?不会是要给他的那一本吧?! 她话说一半又打住:“罢了,你既已做了决定,我再多说无益。多谢庄姑娘收留,我等厚颜叨扰一晚,明日再另寻落脚处。” 庄期期心里猫爪一样,却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引三人去了客房。 待她离开,东方振天便问:“庄姬修为不高,三根也不适合,你为何非她不可?我可不信你只是看上她会打理资财。” 师玄璎现在有点相信小丫头是慧力强者了,真是瞌睡了就知道递枕头,她满意点头:“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净天箭’?” “净天箭?不曾听说。”东方振天摇头,“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如此霸气,想必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法?” 师玄璎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只不过被厚厚的留海遮住:“不错。净天箭曾被称为全天弓道第一箭。这门功法中由六箭组成,这六箭分别是:破魔箭、破障箭、破邪箭,净魂箭、净灵箭、净道箭。而净天箭,便是以一弓齐发六箭,六箭融为一体,破一切邪祟,甚至可以将天地之气净化成鸿蒙清气。”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听着听着表情逐渐迷惑——这听起来像上古神迹的心法,是真实存在的吗?牛是不是吹的有点过了? 此界灵气匮乏已久,近几百年才开始有组织的探索秘境,修为至元婴便可被尊为“老祖”了,许多功法都已经断层失传,哪里能想象到渡劫期大能摧天撼地手段。 师玄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只得收敛一些:“我手中秘籍便是这净天箭残本,里面虽然只有破邪箭,但若是练好了,杀伤力不容小觑!” 许多功法为了涨身价都会给自己编一个神奇的背景故事,一般都是功法占三分,故事占七分,都是常规操作了,东方振天自以为堪破真相,吁了口气:“还以为你真有净天箭功法。” 别说,她还真有。 师玄璎当年打败弓道修士得来的战利品,她还认真研究过,尝试将净天箭融入刀法中,结果还真叫她摸出一点门道来。 秋煞刀便是融合众家之长的产物。 东方振天想起一事:“不过,庄姬的武器叫红尘缠,是一种软鞭,并不是弓啊?” 第十九章 丢远点 “……” 师玄璎在想,如果现在说自己还有高阶鞭法会不会有点假? 她想利诱庄期期,却并非信口开河,师宗主生平最爱三件事:修炼、打架、搜集各种功法和材料。 冷不防想到以前堆满洞府的天材地宝,师玄璎突然感觉心口像是中了一支冷箭,迟到的透心凉。 师玄璎如此积极地拉庄期期入伙,当然不是只看中她擅于打理资财,所以即便手里有不错的鞭法也不欲拿出来:“上次身陷幻境,她用弓箭射杀怪物,我感觉到箭矢上的气息,我认为她更适合修弓道。” 那股气息与庄期期身上如出一辙,并非来自弓箭本身,这一点师玄璎不会弄错。 “不过此事到底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师玄璎抬手拍拍昏昏沉沉的脑袋,打了个哈欠,“先睡吧。”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除了“师宗主日常三件事”,师玄璎在大多数事情上都不是特别执着。 正在听墙角的庄期期急得挠墙,连平日精心养护的丹蔻都抓花了,她睡不着,索性抓着那男修折腾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 庄期期在练气八层卡了许多年,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难以寸进,她早就感觉到欢喜天的心法似乎并不适合自己,然而,一则中途改换心法须得慎之又慎,二则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换什么,直到今晚偷听“全天弓道第一箭”,她突然意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道。 修士不应该忽视任何一次“意动”。 次日。 江垂星一打开门,便瞧见身姿妖娆女修正背对着他站在院中。 “我失恋了。”庄期期失魂落魄的转身,露出一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脸。 她见开门的是江垂星,面上表情微僵。 江垂星亦进退两难的站了一会,忽而听见她凄苦哀怨的道:“不要盲目爱上,容易上头,上头就容易冲动。” 庄期期仰头,两行清泪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许久,似是苦笑一声,又自我安慰似的,“时间是良药,这世上没有忘不掉的人或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失恋不要紧,心里过得去就重新找一个,过不去就敲敲木鱼。” “啊?”江垂星不知该作何反应,脚下悄悄向后移了半寸。 好怪!有点可怕。 砍天砍地的刀修少年,这一刻像是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你一天三顿失恋,做啥子这回比较痛?”东方振天突然从隔壁窗口探出头,“有新目标了噻,在寒风里招人疼?” 庄期期眸光流转,幽怨的瞥向师玄璎的房间。 “不行!”江垂星唰地抽出大刀,“你这妖女,休要觊觎我师叔!” 东方振天翻了个白眼:“瓜娃崽!她是看上你师叔兜兜你头的《净天箭》辣!” 明明说是失恋了,怎么又扯上《净天箭》?江垂星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但想到这是师叔想要拉拢的人,讷讷“啊”了一声,默默收起刀,嗫嚅半晌才蹦出三个字:“对不住。” 说罢,他又突然皱起眉头质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庄期期:“嗯?” 难道不是你师叔专门说给我听的吗?我以为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 “嗨呀呀!”东方振天连忙打圆场,“这件事真是‘崽崽没娘,说来话长’,有撒子事不如等师宗主起来再嗦噻!” 两人闻言,这才消停下来。 江垂星虽说大多数时间脑子不太灵光,但嘴严实的很。庄期期这样一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蝴蝶,哄人的招数多不胜数,这天元城里就没有几个她拿不下的男人,然而今日却阴沟里翻了船。 她想打听一些刀宗和师玄璎的事,围着江垂星使尽浑身解数,最后竟然只问出他师叔最近爱嗑灵葵籽。 庄期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也不算没有收获不是! 她一边腹诽“什么奇特爱好”,一边飞快跑去买了十兜,待师玄璎一醒,便一股脑全都堆到其面前:“明人不说暗话,我答应与你进秘境,条件是《净天箭》。” “行!”师玄璎爽快答应,要了笔墨,便将《破邪箭》写下来,除此之外,她还暗戳戳的附带了许多弓道入门诀窍。 一气呵成,甚至没有要求庄期期立下誓约,便直接将东西交给对方。 庄期期只看了两页,便如获至宝的揣进怀中。 师玄璎写完《破邪箭》也没闲着,索性将昨晚耽误的《秋煞刀心法》一并写出来,交给江垂星。 那两个人得了心法一刻不乐意耽误,皆闭门研究去了。 “没得啦?”东方振天扒在桌子旁,眼巴巴的看着她,“没得啦?” 师玄璎道:“不着急,待我了解你的心法以后再说。” 东极门修缚灵术,所使武器是缚魂锁。师玄璎知道有些修士会抓捕灵魄修炼,却未听说过有人专门修炼此术,因此并不知晓两者之间区别,自然不好乱教。 “行叭!”东方振天忍住要当场给她耍一套的念头,并主动请缨,“我去找胖胖儿,叫他给咱们修院子!” “去吧,记得把赔款带回来,我今日要还楼主钱。” “好嘞!”东方振天脆生生地应声离开。 师玄璎饿了,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拈灵葵籽,飞快嗑起来,没几下头顶便冒出灵烟。 这转化流失的速度好像又快了点。 她向上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地继续“咔嚓、咔嚓”。 “宗主宗主!” 刚刚出去的东方振天不过须臾又折返:“咱那破院子里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拖出去扔远点。” “哈?”东方振天不是头一次看见师玄璎身上冒出实质灵气,仍然觉得稀奇,不过此刻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扔了?” 听见她反问,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动作才稍顿,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杀了之后再扔?这不太好吧,咱们不做那种乱杀生的人。” “不是。”东方振天懵了,“不应该问问他为何会倒在我们院子里吗?” “哦,你想问就问吧。”师玄璎说罢又提醒一句,“问完丢远点。” 凭他是什么神仙贵人,报恩还是报仇那都是以后得事了,眼下半死不活,显而易见地需要别人往里头倒贴。她现在一穷二白,倒欠一屁股债,自己都寄人篱下,谁也甭想来碰瓷! 第二十章 碰瓷失败 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倒在枯草白雪中,格外显眼。 东方振天比划了一下那人的身高,叉腰叹气:“愣大个块头杂个儿整?” 她折腾半晌也没把人弄醒,只好认命的扛起来。 那人身材高大修长,从她肩膀打个对折,垂下的头还能触碰到地面,随着她跑动起来,头脸都快在地上摩擦出火星子了。 好在没多久东方振天便飞身跃起。 小丫头把人丢在城外荒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满意离开。 她走后许久,地上的人才慢慢爬起来,摘掉头上枯草,盘膝抱臂坐在小土坡上,一脸郁气。 “师兄!你可叫我好找!”一名青灰布袍身背长剑的青年兔起鹘落般落在他面前,待看清他一身是血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禁大惊,“这是怎么了?谁能伤你如此!” “没事,我自己弄的。”宴摧黑着脸道。 灰袍青年蹲坐下来,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不解道:“怎么还易容了?我去凛冬仙找你,掌柜说你今早辞馆,以后都不在那里教琴了。” “嗯。”宴摧抬眼看他,“你来作甚?” 灰袍青年索性学他席地而坐,将剑横在膝头:“师父和长老们叫我来喊你回山,你这回足足游历半年,他们日日悬心,睡不好吃不香。” “半年而已,我都快要结婴了,又不是三岁奶娃娃。再说,他们也不需要吃饭睡觉。”宴摧无奈极了,他叹了口气,旋即郑重道,“昙曜,你回去与他们说,我瞧上了一个女子,暂时不打算回山。” 昙曜大惊:“师兄!你、你要修无情道?” 宴摧噎了一下,没好气道:“谁说我要修无情道,我要认真寻个相伴一生的道侣!” “哦。”昙曜长舒一口气,“那你不如和嫂子一起回山呗?不耽误你处对象,我也好跟师门交代。” “……” 昙曜见他不说话,猜测道:“你这副模样不会就是嫂子打的吧?” “……” 冷风嗖嗖压倒一片荒草,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呃,又没猜对啊。”昙曜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小心问道,“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宴摧沉声道:“距离我们在一起,就差认识了。” “哈?”昙曜抱臂,一张脸险些皱成一团,语重心长道,“你不知道咱们是个什么名声?因着前辈们修无情道的事,天下男女避之唯恐不及,剑修怎么可能找到道侣呢?恕我直言,师兄你能拿得出手的优点也就那一张脸吧,你还专门藏起来,乔装去接近人家……我看十成十不行。” 宴摧:“我乔装还不是为了隐藏剑修身份!” 昙曜不赞同道:“剑气最难伪装,将来你一旦动手就会露馅,到时候更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要我说,师兄你还是趁早收了心,回山闭关,说不定这两年就能结婴。” “不回,不结!”他将来是要吃软饭的,动什么手?绝无可能露馅!宴摧站起来便要走。 “师兄!”昙曜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我知道你是担心结婴会耗费太多,在金丹大圆满压了很久,但师父和长老们已经给你攒了许多年,差不多了……” “那些东西留给师弟们用吧,反正都是吃软饭,我去外边吃更划算。”宴摧甩脱他,消失在旷野之中。 “唉!”昙曜叹气。 易地而处,他很能理解师兄的压力,看着师弟们为了获取资源一个一个死在秘境中,任何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这种供养。 师父说,师兄已经滋生心魔,这一回若是叫不回,不可逼迫,所以他便没有追得太紧。 叹罢,他忽又想起一事,嘀咕道,“怎么没见霜压……” 师兄的本命剑从不离身,剑在人在,这一回竟然连霜压都收起来了,可见其决心。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劝劝师父吧,师兄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了,说不定进一个资源丰富点的秘境便可以直接在里面一举结婴,大可不必像护鸡仔一样护着他。 …… 从天元城入白堤的关卡前。 役使陪着笑脸:“师宗主,楼主已经把白堤的牌子撤了,他老人家只是一时冲动,您随时可以进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能让归一楼楼主朝令夕改之事,不可能是小事。 师玄璎脚下更像扎根似的:“我只是来还债,你把这些带去给楼主,我就不进去了。” “哎哎,师宗主。”一个炫彩球体飞快“滚动”过来,身上晃眼的灵石织花混做一团。 “站到!”东方振天在后面追,“老子蜀道山!” “彩球”猛然停住。 东方振天哼道:“不许嗦!” 东方管事为难道:“扫主,我也不想噻!但死,楼主之命难为。” 命门被人掐着,逃避是不可能逃避的。 师玄璎问:“究竟出了何事?” “宗主,这边嗦。”东方管事伸手请她进旁边的马车。 师玄璎率先进了马车。 待几人坐定,东方管事才开口:“是介个……” “罢了,你辣果口音谁听的明白,我来嗦!”东方振天打断东方管事,“辣果楼主叫宗主过两天就进秘境。” “什么?!”江垂星一掌拍到车上,整个车壁吱呀作响,“哪门哪派宗主亲自去秘境?我师叔去是她乐意,他还指使上了?!我要拆了他这破楼!” 师玄璎伸手按住他。 杀气腾腾,唬得东方管事身上肥肉乱颤,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沓账单,小心放到师玄璎面前,又看向东方振天。 “介个……辣果楼主说我们吸干灵气,险些导致浮空岛坠落,灵兽园多只灵兽受惊撞伤,归一楼填进去一整个仓库的灵石,要是宗主不愿意进秘境就还钱。”东方振天说着,愤愤不平道,“辣果灵气又没有写上归一楼的名字,我们凭本事吸的,凭啥要还!” 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怕痒,师玄璎淡定地翻了翻厚厚的账单,看见连母兽不产奶都写在上面,忍不住笑出来。 她把账单合上,推到东方管事面前,悠然道:“我不去,叫他等着还钱吧。” “对了。”她又慢悠悠补充一道,“别忘了与他说,若是万一我以后进不了秘境,我就永远都挣不到灵石,他老人家可别怪我做老赖,实在是外边挣不着那么多。” 欠的越多,师玄璎就越不怕楼主用“不准进秘境”拿捏她。 “别别别。”东方管事急得擦汗,“莫恁个,不死楼主怠慢,他现在也死热锅上的蚂蚁,亲自带人去堵洞洞。辣果芥子……就死你上回引渡的辣果,它溢粗了!” 东方振天一脸嫌弃,替他解释:“说是上次宗主引渡的辣果尘芥幻境溢出了,上回没有解决好。他们应该是觉得你能全须全尾的从你头粗来,必然极有本事,想让你直接进去试试能不能破除尘芥。” 第二十一章 天通门 江垂星坚决反对:“不行,师叔连考试都没考过,怎么能进尘芥!” “考试?”东方振天不解,“辣不死随便看看就成的噻!” 江垂星不赞同,但是不敢说话。他对自己看书就困这件事,很有自知之明。 “不过,我不赞同第一次就去这么危险的尘芥。”东方振天道。 这个尘芥中的幻境已经溢出,归一楼一次出动七十九名灵师都摆不平,可见有多危险,莫说第一次进秘境的人,便是她经历过许多次,也不敢碰这烫手山芋。这回归一楼安排进去的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师玄璎垂眸抱着手炉,手指在炉上轻轻敲击。 东方振天见她一副思考的模样,登时坐直身体:“你不废真想去吧?你脑阔坏啦!” “我要了解这个尘芥所有情况。”师玄璎道。 “疯球咯,疯球咯!”东方振天看向江垂星,“你就不劝劝她?” “去、去也行吧。”江垂星满脸纠结,不过他此刻最担忧的并非是尘芥危机四伏,而是在想,那厚厚的规则若是背不明白该怎么办,会不会不让他去。 东方振天瞪眼——你的原则呢?认死理钻牛角尖的劲头呢?! 东方管事大喜,笑容满面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简:“尘芥的消息全都在此。楼主嗦,只要您答应,条件随便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东方振天一听这话,立即道:“行叭,那我也去。” 东方管事登时笑不出来了,暗暗扯她衣袖,疯狂使眼色,眼睛周围都挤出了褶子。 东方振天满脑子都是“条件随便提”,铁了心要要去,嘴上却义正言辞道:“胖胖儿,我和师宗主都是一个本本上的人辣,做啥子都要舍命陪君子。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 聪明反被聪明误,东方管事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后悔过,就不应该连夜把她和师玄璎在拓荒名册上绑成一队!虽说门主对少主也没那么宝贝,族里也嫌弃少主招祸,但若是真叫他给坑死了…… 东方管事哀叹:胖胖儿我呀,这回真要完球咯! 师玄璎将玉简贴上前额,瞬间获取了尘芥信息。 四年前,归一楼灵师发现一个石阵废墟,据说当时靠近查探的灵师恍惚看见了一个人身蛇尾的幻像,挣脱幻像后,在阵中发现一块石碑,只是碑文被侵蚀残破,其上只隐约可辨“羲女”二字,遂将此尘芥命名为“羲女”,并推测此尘芥破解关键便在这曦女身上。 后来他们陆续派了四次拓荒人进去,迄今为止,无一人出来,灵师们一致认为是“羲女”吸收修士之后急速扩张才导致外溢。 原本归一楼内部还在争执不休,一部分人认为绝不能再为尘芥提供养分,另一些则认为,若是放置不理,必将酿成大祸。然而,因为昨晚那一场红雪,他们意见立刻达成一致。 那不是红雪,而是羲女向外扩张的“触角”,假如放置不管,昨晚红雪所覆盖的地方,便是将来尘芥会扩张的地盘。 整个白堤、浮空岛和一半的天元城都在其中。 这些都只是外部消息,至于尘芥内部,因无人生还,至今还是谜团。 师玄璎沉吟:“当时那个侏儒拿出假的引渡令骗人放入阵眼,像是一种献祭仪式。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东方管事闻言,却并不惊讶:“尘芥粗死之后,楼内彻查此事,查到辣果丑童死天通门的人,他已经被关起来了。” “天通门?” 江垂星道:“天通门和归一楼是死对头,他们认为秘境里有去往上界的通道,认为应该彻底打破结界壁垒,归一楼破坏类秘境是愚昧无知,在自绝死路……” “咳!”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话干嘛说的这么直白,东方管事干咳一声打断他,正色道:“辣些果人脑阔坏掉咯,类秘境会吞噬一切,打破壁垒才死自掘坟墓!浮空岛上绑了无数秘境牵引,绝不容有失!” 师玄璎不解何谓“绑了无数秘境牵引”,经过他一通解释,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 原来,天通门和归一楼曾经同属“归元殿”。 灵气锐减之后,天地间秘境越来越多,起初各个宗门自己进秘境,却因为对秘境了解不足,秘境、类秘境区分困难,导致伤亡惨重,后来各大宗门合力成立“归元殿”,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探索秘境,一切才渐渐步入正轨。 然而,归元殿掌握了绝大多数的秘境资源之后,便逐渐独立出来成为单独的势力,不再受各大门派的掌控。 在更加了解秘境之后,归元殿内部亦分化成两派:一派认为绝地天通之后,人与神泾渭分明,如今的所有秘境都是神境降临,应该敞开大门拥抱新世界;另一派则认为,类秘境是末法导致邪祟当道,应当除去,否则将整个修真界都会沦陷。 这两派,便是天通门和归一楼的前身。 当初归元殿主是“天通论”的头领,所以开始是“天通”一派占据主导,直到一位长老无意间发现绑定、牵引秘境的办法,便带领“归一”一派出走白堤,建立起归一楼。 也就是说,归一楼能够用某种秘法将新发现的秘境牵引并绑定,这就意味着,各大门派可以从归一楼手里得到属于自己的秘境,让它成为自己门派的私产。 资源在谁手里,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归一楼在各大门派支持下,迅速崛起,数百年过去,“归一论”几乎成为修真界唯一的声音,只有天通门仍万般不甘心。 如今,无数正在探索中的秘境和类秘境就绑定在白堤,入口就是勤务堂中那些雕满符文的乌木大门!倘若白堤沦陷,后果难以想象。 能让楼主这么抠门的人说出“条件随便开”的允诺,果然是十万火急。 “那看来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江垂星面色凝重。 他显然亦认同归一楼的“邪祟说”,并有一腔守卫天地的热血,不过…… “你确定两天之内能背完守则,考五百分吗?”东方振天字字扎心。 “才两天?”江垂星狭长的眼睛倏然瞪得溜圆,旋即脸上神情越发凝重,沉思半晌下定决心,视死如归道,“我连夜背。” “雄起!”东方振天握起拳头鼓励他。 江垂星点头,心里刚决定要与她冰释前嫌,便听见她用特别讨人嫌的语调道:“嗨呀,劳资拔年前就考果咯,巴适得板!” 江垂星:我果然还是看她不顺眼! 东方掌柜心里冰火两重天,一边高兴于此事马上就能达成,一边又眼看着少主作死无能为力,他决定顺其自然,先不去想没有发生的事,一通自我安慰之后,心里果然舒坦不少,思维也清楚多了:“死宗主,你若死有撒子条件,只管提,我肥去立马帮你办妥!” 第二十二章 咒井 师玄璎没有急着开条件,只交代东方管事先准备一些极品灵石,以及安排好他们的住处。 待人离开,东方振天不满:“楼主说条件随便开,做啥子不使劲要?” “若能解决此次危难,事后他自然会将无数好东西亲手奉上,若是解决不了,咱们就栽在羲女之中了,要再多有什么意思。等回去想想这次需要些什么东西,一一列出来,让他们准备,咱们不多要,但也倒贴不起。” 东方振天不赞同:“我若能抱财而死,才算死而无憾。” 师玄璎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想什么呢,区区一个尘芥若便关住了我,那我合该死无葬身之地。放心吧,我们定然能出来,到那个时候,我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倒也没必要这么狠。”东方振天忽而又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小脸一白,她这张嘴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呸呸呸,童言无忌。” 江垂星安慰她:“你肯定会穷一辈子,不会抱财死。” 东方振天立时顾不上担忧了,咬牙切齿道:“劳资谢谢你全家嘞!” 东方管事飞快给三人在白堤安排了一个院子,这一次直接待遇升级,屋舍雕梁画栋,屋内高床软枕,就连院中亦郁郁葱葱。 在常年冰封的白堤上,养活这么多草木可不容易。 师玄璎进屋,从储物袋中掏出厚厚一摞书搁在桌上:“我们今晚便把这些看完,明天去考试。” 随后进门的江垂星踉跄一下。 师玄璎回头:“怎么了?” 东方振天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啷个嗦‘我筑基大圆满,登峰如履平地,岂会平地摔跤’,哎唷唷,师宗主,你快瞧瞧江刀君咋个啦?他总是平地摔,我作为队友好担心的噻!” “什么东方乌鸦,你叫老鸹算了!”江垂星怒道。 乌鸦俗称老鸹,不同名字而已,但叫老鸹听起来让人感觉比较吵。 东方振天最恨人提起这个绰号,当即唰地站起来。江垂星也早已在爆发边缘。 两人的手都放到了武器上,战意火星四溅,似乎只需稍稍一碰便能炸。 咔嚓,咔嚓,咔嚓。 一声声轻响,戳破紧绷的气氛,令两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去。 师玄璎舒坦的靠坐在椅上,手炉放在腿上,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捏着灵葵籽往嘴里送,察觉两人看过来,眼皮都不抬一下,凉凉道:“你俩最好把白堤禁制捅出七八九十个窟窿,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给归一楼打工了,光想想就干劲满满,是吧。” 随着灵葵籽壳乱飞,师玄璎头顶开始冒灵气。 两人感受到精纯的灵气,脚下蠢蠢欲动。 东方振天率先找了个离师玄璎近地位置盘膝打坐,江垂星怕吃亏似的,立刻也挨着坐下。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屋内只剩师玄璎嗑灵葵籽的“咔嚓”声。 师玄璎嗑着嗑着,一股困意袭来,两眼看书册上的字逐渐模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井”内,四周一圈皆是血红的咒文。 耳畔传来数十个低沉的男声,齐齐念诵晦涩难懂的咒文。 夹杂在咒文之中,隐隐有啜泣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哭。 头顶有月光洒落,她抬头,只见“咒井”四壁飞速生长,不断向上延伸,头上的月光越来越越淡,直到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不知过多久,耳边又传来一个声音。 “巽宫布令,运神归东……山雷文通,拔岳摧锋……闻吾令召,速出巽宫。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神木御灵,赴吾坛下!” 一声比一声更急。 师玄璎只觉得神魂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她猛然睁开眼睛,正撞上三双焦急担忧的眼睛。 “师叔,你没事吧?!”江垂星见她醒过来,急忙道,“刚刚你呼吸不太正常,一开始停止了大半个时辰,后来又变得急促。” 师玄璎思绪还在刚才的梦里:“我没事,做梦而已。” 这一次的梦境有了新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躯壳残损的记忆…… 她伸手抱住魂炉,目光落于其上,思绪微顿。 缓了好一会,才忽然想起来多了一个人,她看向庄期期:“你怎么来了?” 庄期期道:“我听说凛冬仙里的琴师宴先生辞馆,行踪不明,我刚才专门去打听了一下,确有此事。师宗主,咱们队友跑啦!” 东方振天道:“他是不是发现咱们的意图,先跑路咯?” 庄期期一脸疑问:“什么意图?” “没事,再慢慢寻摸着。”师玄璎今日又收到一叠账单,越发淡定了,这玩意就算把羊毛薅秃都还不上。 “还有,归一楼灵师亲自上门,邀我入一个叫羲女的尘芥,说是邀请,其实软硬兼施,非要我去不可。”庄期期现在心里惦记着事,无心追问他们的意图,不安地扯着自己的披帛,“他们应该是想让上次经历过并且活着出来的人全都进去破幻境,也去邀请书生了,但是书生神魂不稳,有点子疯,抱上灵师大腿便哭着喊‘爹爹’,边喊边呕血,灵师只好作罢。说实话,我也想,但有点拉不下脸……” 江垂星中肯评价:“你那天早上‘失恋’的样子并没有比喊‘爹’更体面。” 庄期期美目横波,嗔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再疯,卑躬屈膝却是不能够,更何况是对着一个臭男人!” 她说着缓缓倾身抱住师玄璎大腿,嘤嘤啜泣:“爹爹,你要保护我……” 不是,之前引渡的时候这姑娘看着还挺正常啊? 师玄璎突然就有点后悔,瞅瞅她都招揽了些什么玩意做队友啊! 求生欲令人不顾脸面。 庄期期知道之前师玄璎救书生并非因为心善,而是想要打断献祭,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师玄璎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要变成“自己人”,若遇上危险对方应该不会丢下她不管。 她不相信这世上有任何无缘无故的好,但不会放过每一次能保命的机会。 若一句话就能救命,别说喊爹,喊祖宗都行! “废话不要多说,背书吧!”师玄璎给三人一人塞了一本书,“今晚谁都别闲着,振天,你也重新背一遍!”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东方振天突然被点名,快乐戛然而止。 虽说她看书确实快,学得也快,但她也没说过自己爱看啊! “温故而知新。”师玄璎目光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也不想看吧?” 东方振天把小胸脯拍的啪啪响:“不阔楞!我最爱看书!” 师玄璎发话,三人都认命的看书去了。 外人若是看到这场面,定然觉得不可思议——三人竟然会对一个“废物”言听计从。 然而,在庄期期和东方振天眼里,尽管师玄璎只有练气三层,但她们都见识过她的奇异之处,认定她的实力绝不止表面这点。 至于江垂星,纯粹是对自家师叔盲目自信。 在江垂星揪头发、庄期期打哈欠、东方振天东张西望中,时间倏然到了半夜。 外面风声变得尖利,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师玄璎察觉到什么,打开窗户,却见外面下起了密密压压的红雪,窗棂上缓缓长出一株红色植物,蠕动似虫子。 “介个红杆杆是撒子?”东方振天也凑过来。 雪里数名黑袍带着帽兜的人闪现,转瞬便出现在屋内。 “师宗主,来不及,现在就出发吧!” 第二十三章 尘芥羲女 江垂星火速背上自己的长刀,一眨眼便站到门口,雄赳赳气昂昂:“走!” 师玄璎一把抓住他腰带拽回来:“把书带上。” “……”少年周身气势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折回去老老实实地把书装进储物袋。 这回来的还是疏风,他将几个储物袋递给四人:“这是按照诸位所修功法准备的物资,每个人都有,楼主对诸位寄予很高的期望,其中物资要比其他人多几成。此次共有三十人进入尘芥,其中包括两名经验丰富的灵师,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问他们。时间紧迫,师宗主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 师玄璎检查完储物袋内的东西后,直接道:“我要所有人的名单。” 疏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微微一怔,旋即掏出一份名单。 师玄璎接触过一次幻境之后,大概就知道尘芥是个什么东西,有人可能会觉得人越多力量就越大,但在她看来,其他二十多人才是不可控因素。 受幻境影响的修士,往往可能做出比幻境本身更危险的事情。 然而,归一楼有自己的经验和想法,她就算说不需要这么多人,楼主也不可能听从,更何况箭在弦上,也容不得她有异议。 “你们看看储物袋,缺什么就说。”师玄璎提醒其他三人。 三人都摇头。 疏风说的并非客套话,楼主的确对师玄璎和庄期期抱有很高的期望,因为他们是唯二接触过羲女还全须全尾的人,所以这次特别关照,命勤务堂事无巨细地备好物资,哪怕让他们自己提要求也未必有这么全面。 “那这就随我去会合吧!”疏风道。 外面红雪越发密,几人在灵师撑起的屏障中赶往勤务堂。 深夜的勤务堂依旧人声鼎沸,甚至因为羲女突发状况比平时更加忙碌。 几人抵达勤务堂时,其他人已经全部到达。 师玄璎走在最后,一抬头就看见七号门前漂浮着一段燃火的咒文,随着火焰烧灼,灰烬簌簌飘落,而门上有三分之一的符文已经消失,缺失之处,乌木变得腐朽,似乎一触便会变成碎屑。 十名身着黑袍灵师手托乌木站在高台上,见人已经到齐,微微抬手,三十枚乌木令牌便从拓荒人身上飞起,齐齐朝乌木上的凹槽飞去。 随着一枚枚令牌进入凹槽,站在前面的拓荒人纷纷化作白光投入大门。 师玄璎眼前黑了一瞬,便再次出现熟悉的乌篷船上,而这一次,有六艘船齐头并进。 每艘船上有五个人,师玄璎这艘上除了庄期期、东方振天和江垂星之外,还多了一名黑袍灵师。 师玄璎之前见过的灵师都是一袭纯黑袍服,而这人虽然也有宽大的帽兜,但其下是赤领黑色劲装,衣袖袍角均带有赤色滚边。 灵师见师玄璎目光落在自己衣袍上,开口解释:“灵师也有职责区分。在下雎凉,战灵师。” 东方振天亦道:“归一楼的灵师分战、巫、衍三种。” 师玄璎之前所见的那种纯黑袍便是“巫”,红黑相间是“战”,另外一种,她也很快便见到了。 乌篷船靠岸,其中一艘船上走下一名白袍绣金绿缠枝花纹的衍灵师。 衍,推演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以大衍之数可推演天地万事万物,演天地之变。 师玄璎依此推测,衍灵师八成是擅长推演、阵法、预言的修士。 江垂星在看见衍灵师身旁几人的时候,脸色顿时一黑:“他们竟然也来了!” 师玄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衍灵师身后有四名身着红白袍服的男女,他们袍服上绣着各种阵法卦象,应该是阵师。 来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她记得江垂星说过,彤宵宗满门都是阵师。阵师也擅长推演,而且还和衍灵师走在一起,她怀疑这个衍灵师与彤宵宗有什么关系。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江师兄。”彤宵宗一名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冲江垂星拱手。 他目光移向师玄璎,正要张口便被江垂星打断:“这是我们刀宗宗主。还有,麻烦不要乱认师兄,你彤宵宗跟我刀宗有什么关系!” “噗嗤!”彤宵宗一名娇俏少女一脸好笑的看着师玄璎,语气轻蔑,“宗主,她?” 虽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这态度可谓侮辱性极强。 师玄璎挑眉:“这谁啊?” 江垂星:“这个莫明奇妙乱笑的女人叫温窈,就是她前阵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控诉你抢她道侣,哦,抢的就是旁边这个傻大个。师叔不用理会。” 他说罢,周围传来窃窃笑声。 师玄璎事不关己地“哦”了一声。 彤宵宗的小伎俩很明显,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不明就里。 这个躯壳原本神魂不全,根本不可能勾引任何人,彤宵宗打的一石二鸟的主意,赶走师玄璎,拉拢江垂星。只是他们没料到,江垂星宁愿与彤宵宗撕破脸也要护着一个傻子师叔。 虽然没能拉拢到江垂星,但成功赶走了刀宗最后两个人,结果也不算完全失败。 若是彤宵宗不懂赶尽杀绝,早晚要为今日做下的事付出代价,师玄璎毫不怀疑这个心机深沉的宗门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 看来这一次尘芥中,要应付的变数又多了一个。 师玄璎心中哂笑,扫了另外两名彤宵宗弟子一眼,漠然移开目光。 那几人未曾看清她的眼神,只是突然间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庄期期媚眼如丝,纤纤玉手暧昧轻绕披帛,声音里似有若无的笑意宛若缠着蜜糖:“这就是传闻中的九章道君呀,久仰久仰。” 温窈脸色早已黑如锅底,恨不能把庄期期撕碎。 “走了!”师玄璎跟着灵师离开。 庄期期纤腰微拧,要走时又回头,朝九章道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温姑娘温柔可人,道君真是好福气。” 九章下意识的看了温窈一眼,恰瞧见她眼中尚未来得及褪去的狠戾,不由一愣。 然而转眼间,温窈又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你发什么愣,也被那妖女勾引了不成?” 九章脑海里闪过庄期期明艳秾丽的面容。 欢喜天女修生性放荡不羁,庄期期艳名在外,也是少有的挑剔,但在她明显示好的情况下,只要他有意便能轻易地来一段不需要任何代价的露水情缘,试问,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不动心呢? 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面容冷峻,正色道:“危难当前,静心应对,莫要被扰乱心神。” 温窈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欢喜中夹杂着一丝难过,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也包括她。这些修为高的男修一个两个都不解风情,九章道君如此,江刀君亦是如此! 她心中叹息一声,旋即收起各种小心思,敛容跟随众人前往阵眼。 战灵师雎凉走在最前,扬声提醒道。“小心一些,莫要碰到周围的水草。这些水草顶端的透明果子一碰就炸,里面都是粘液,一旦被沾上便难以挣脱。” 师玄璎一看,心道怪不得归一楼这么急迫! 放眼望去,只见那些诡异的水草已经蔓延到石阵之外,比之前扩大了三倍不止,其繁殖速度令人咋舌。 一行人顺利来到阵眼处。 师玄璎站在高高的石柱上向下俯视,发现水中清澈见底,那张巨大的人脸竟然不知所踪。 当时五个引渡人只出来四个,那个拿着烟斗的医修老叟失踪了,难不成是被幻境吞吃,完成祭祀之后,那玩意便跑出来了?! 庄期期显然也是这样怀疑,面色凝重地看了师玄璎一眼。 第二十四章 有春氏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同行的两名灵师似乎是对视了一眼,衍灵师略一迟疑,操控令牌落入阵眼之中。 师玄璎第一次看见阵门开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 只见水面先是微微荡起一圈圈水波,而后拧成旋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吸水一般,只一息,水中便露出一个洞,洞口一圈符文散发着血色光芒。 “走吧!”雎凉率先跃入阵中。 师玄璎等人紧随其后,在入洞口的一瞬间,她心念一动,飞快在三人身上留下一缕神识,手上紧紧抓着庄期期。 进入洞口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不由瞳孔一缩。 她身处一个“井”内,四周一圈皆是血红的咒文,“咒井”四壁飞速生长,不断向上延伸,最后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没。 这是——梦中的咒井! 还没等她再细看,眼前景象一花,已经出现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师玄璎察觉掌心冰凉的触感,转头一看,却对上一张清丽绝伦的少女脸庞。 原本被她拉住的庄期期,又成了蛇女。 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你走的好慢呀!”少女扯着师玄璎的手微晃,清丽面容上表情生动。 师玄璎目光向下微扫,果不其然看见了对方的蛇尾。 少女还是那个少女。 这一幕,与之前引渡时遭遇的幻境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少女面容不再是死尸青灰,而是变得妍丽活泼,宛如真的活过来一般。 这张脸,也确确如师玄璎先前所想的那般,生的极其美丽,甚至一双美眸湛湛然若带神光,令她整个人蒙上一层神圣光芒。 师玄璎不知道庄期期具体看见了什么景象,但见少女的模样,便大概明白她为何说看到神了。 “快点快点,若是去的晚了,便淘不到珍珠了!” 少女从她手中挣脱,摆动蛇尾穿梭在竹林小道上,及臀长发随着动作摆动间,盈盈一握地纤腰时隐时现。 她回头,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冲师玄璎招手,阳光被竹叶分割成一束束落在她的身上,轻甩的白尾,胸前裹着的鲛绡,皆散发淡淡朦胧彩色光晕。 画面美好的令人目眩。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师玄璎也差点沉醉,居然隐约感觉自己腰部以下也变成了蛇尾。 好在她神魂强大,及时稳住。 怪不得没有人能走出这个尘芥,以她渡劫大圆满的神魂在入境的一瞬间便险些抵挡不住,更遑论其他修士?被幻境影响越深,便越是难以挣脱,若一开始就陷进去,会更容易迷失自我,那就太危险了。 不过,师玄璎不受蛊惑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她无法顺利接收有关于这个尘芥的记忆。 一般而言,幻境必然会在入侵者身上投射记忆,才能一步步地同化,吞噬对方神志,将其彻底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就意味着,她能够获取的信息也会少很多。 “要不沉浸试一试?”师玄璎自语。 若放在从前,她一刻都不会犹豫,现在却不得不谨慎行事。她要获得信息,必须接受这个影响,只是得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强者肆无忌惮,弱者唯唯诺诺。 师玄璎叹息一声,满心憋屈地选择暂时苟住,得先找到其他三人才行。 她再一次跟蛇女走到大湖边上,却并未像上回一样偷偷离开,而是在岸边坐下,看着她们或在水中嬉戏,或潜入水里摸蚌找珍珠。 每一个蛇女都生了一副圣洁的容貌,使得这一幅画面变得极为梦幻。 师玄璎并没有看太久,转而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仔细看这片湖泊,会发现它更像是个有积水的沼泽,而湖中的景色与那晚看见的也有很大区别。 湖面并没有那些像钉子一样的石阵,而是无数乱石堆,石碓中也没有那种蠕动的红色水草。 师玄璎感应了一下自己烙下的神识,发现三个都距离自己并不远,并且其中两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靠近。 师玄璎有些疑惑。 以其他三人的修为,不太可能如此精准的在幻境里找到她的位置,这太不寻常了! 随着神识印记的靠近,师玄璎也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湖中蛇女皆惊惶地看向岸边,少女焦急的朝她招手:“潮汐,快下来!” 师玄璎决定顺从幻境的发展,跃下湖中的那一刻,腿在水里化作蛇尾,脑海中也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记忆。 这些蛇女是神族后裔,叫做“有春氏”。 据传上古有华胥氏“履巨人之迹,意有所动,虹且绕立,因而始娠”,生伏羲,始为人皇。羲皇有子名曰凤凰,生女嬟移,嬟移得小女有春。 在华胥氏之后,所有人都得婚配才能延续后代,唯“有春”返祖,蛇尾人身,能通过感应有孕,而有春诞下的后代没有性别,人人都有这个能力,因此被奉为神。 祂们大多是女性外形,故而也称作羲女。 然而感应有孕实在玄妙,经过数千年的延续,不知道为何,近百年中有春氏再无人感应生育,如今整个有春氏只剩下数十人。 原来“羲女”是这个意思! 师玄璎觉得有点棘手,如果羲女是一个氏族的代称,那么破除尘芥的关键范围就会变得更广。 要从哪里入手呢? 马蹄声停下,师玄璎与十几个蛇女挤在一起,一抬头便看见岸边停了数十匹角马,衣袍华丽的男女翻身下马,右手放在胸前冲湖中蛇女行礼。 蛇女们越发紧张,僵住一动不敢动。 师玄璎身在其中,被挤着后退。 师玄璎被幻境影响,亦生出担忧紧张的情绪,她拍拍少女的肩膀以示安慰。 在已得到的记忆中,这个美貌少女名叫“太嬟”,是她现在这个身份“潮汐”的妹妹。 见那些人上马深入竹林,水中才又蛇女长长舒了一口气,但是方才欢快的气氛已然不复存在。 师玄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留下的两缕神识就在那一群人之中,只不过离得远,那些人扎堆站着,一时不确定是哪一个。 一旦开始受幻境影响便不可逆,脑海中多出的记忆,正面和负面的影响都得一并承担,神魂强大之人受到负面影响会小一些,却无法完全剔除,不过她可以随时终止继续被影响同化。 羲女们怏怏出了大湖,顺着竹林小道返回。 竹林后是一片深林,穿过一片参天古木,眼前出现一座石山,羲女的部落便在石山洞穴之中。 因有来客,人群都聚集在一个石柱林立的广场上。 师玄璎趁机脱身,去寻找自己在江垂星他们身上留下的神识标记。 她满心疑惑的悄悄在一群角马中转了一圈,最后与一双狭长的马眼对个正着,那双眼睛白眼球多黑眼球少,一副凶巴巴没睡醒的样子,放在一张马脸上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冲人翻白眼,说不出的违和。 “师侄?” 角马生无可恋的打了个响鼻。 第二十五章 珠联璧合 “说话。怎么回事。”师玄璎道。 马不能说话,但是金丹期早已经可以直接用神识对话。 江垂星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出去马上就拆伙!我跟她八字不合!这个队有她没我!” 两人刚刚进来时恰好一起混在一群正要出发的角马队里,江垂星第一次进尘芥,身边有个熟悉的人还挺安心,高高兴兴凑过去,便听见东方振天在那嘀咕:“一会儿不会是要变成角马吧。” 结果,转眼两人就真成了角马。 师玄璎感应到另一缕神识的位置,回身一瞧,正见一头黑色幼马瞪着水汪汪无辜的大眼睛从石柱后面探出脑袋。 “不着急,我有办法,不过你们暂时还得保持原样。”师玄璎进秘境后便发现天道对自己的压制在逐渐减弱,到现在为止,已经能够释放八成神魂之力,说话都硬气起来了。 她收起魂炉,神识蔓延,很快便触到了尘芥壁,但冒然打碎芥壁不一定能消除幻境,反而可能会帮助尘芥扩张,除非她修为还在,能够一刀将整个尘芥劈散。 “过来。”师玄璎冲东方振天招手,又劝江垂星,“你们一同受天劫的羁绊,连尘芥之力都没能拆伙,岂是你一两句话说了算的,收收你那一身反骨,别犟!” 这简直是江垂星毕生最悔恨之事!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回去死死按住自己的手。 “能变回来?”一想到这是自己造的孽债,江垂星就没脾气。 “能!”师玄璎斩钉截铁道。 东方振天闻言,立刻撇着小短腿蹦了过来,信誓旦旦保证:“我之后肯定谨言慎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师玄璎毫不在意道:“没必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东方振天吃惊又感动,但理智尚存:“还是算了吧,我就是有时候有点管不住嘴,生死存亡的大事不会乱说的哈。” 师玄璎摸摸东方振天的脑袋:“福与祸相依,险与利相伴,富贵险中求,你是强者才配拥有的宝藏队友!” 江垂星虎着一张马脸立刻道:“叫你说你就说!我江某人岂是胆小怕事之辈!” “哇!”东方振天眼睛亮晶晶,“刀修好霸气,我嚎喜欢刀修的嗦!” 气氛从剑拔弩张到和乐融洽就只用了三句话,两个见面就犯冲的人,一时间前所未有的团结齐心。 江垂星:我是强者! 东方振天:我是宝藏! 可以说是珠联璧合! 好在师玄璎脑子还清醒着:“庄期期离我们有点远,她修为不高,定力也不足,陷入太久会有危险,破尘芥的事不急,我们得寻个时机去找到她。” 一句话瞬间将两个已经飘起的家伙拉了回来。 师玄璎的神识可以在整个尘芥中穿梭自如,也正因如此,才明白此处层层迷障的危险程度。于她而言,尘核是珍宝,而于尘芥而言,她强大的神魂也是千万年难遇的养分,互为猎手猎物,不可大意。 前面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不行!”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你们已经带走了灵犀,休要贪心不足!” 师玄璎伸头张望,看见的全是后脑勺,忍不住腹诽:要不要这么真实?!变成蛇女也得按照全本的体型? 她的神识铺过去,便见到一名蛇尾宽袖的老妪盘坐于石台之上,而她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衣衫华丽的青年。 “蛮荒之地需要神庇佑,我等以阖族之力供奉,灵犀尊神在我们那里过的很好,受所有人敬仰,只是灵犀尊神已经年迈,亦无法孕育后代,我们害怕失去神,故而才来求太嬟与潮汐两位尊神。还请羲神垂怜。”青年态度诚恳谦恭,无可挑剔。 东方振天啧道:“他这一身富贵,啷个像蛮荒之地来的唷!” “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尘芥存留的记忆幻境,多半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师玄璎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潮汐,她得尽快判断出该不该去,“别只顾着看热闹了,你们进来到现在都得到什么信息?” 江垂星虽然从没有进过秘境,但并非一无所知,提起这个他就郁闷:“我一匹马能知道什么呢。” 尘芥之所以会将二人化马,应该是因为他们本身定力很强,不受幻觉影响接受不了记忆的原因。 东方振天也是一匹马。 不过角马有一定灵智,倒也并非一无所知。 这些骑着角马的人都属于天狼部落,生活在西陲,部落周遭环境粗犷原始,倒的确不是个什么繁华之地。 东方振天知道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 师玄璎并不嫌弃,毕竟还有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双方僵持,一名羲女上前道:“我愿……” “望烛!”族长厉声喝止。 “这是一个拓荒人。”师玄璎方才神识扫过,发现不少修士,可怕的是,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保持神志清醒。 第二十六章 大祭司 这个叫望烛的羲女是一名被幻象影响的拓荒人,此刻显然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谁,被族长制止后,面上的气愤看起来真情实感。 而他的外貌更偏向男子。 “羲女”不只有女性外貌,此刻在广场上二十多个有春氏,其中就有五名外貌是男性。 “我有春氏族人如今仅剩三十九,在新的族人诞生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大泽。”有春族长再次拒绝天狼族的请求,“有春族,也不需要任何人供养。” “神要抛弃我们吗!”有天狼族人高声质问。 有春族长肃然道:“神不会抛弃善良的人。” 随着有春氏族人离开,天狼族人议论纷纷。 “有春族长是何意,她是说我们不善良吗?” “不是吧,她的意思应该是不论有没有羲女去我们族中,神都不会抛弃我们。” “那怎么能一样……” 羲女们离开之后,师玄璎混在角马中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天狼族的首领也注意到她,快步下了石阶朝着她走过来,恭敬施礼:“潮汐尊神喜欢角马吗?” “潮汐!”山洞中传出苍老的呼唤声。 师玄璎犹豫一瞬,答道:“角马很有趣,不过我得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便飞快游走,到了族长所在的洞口。 有春氏因外貌返祖,能够有感而孕,被奉为神,各个部族想要迎一位神回族中保佑族人,并不难理解,问题是,天狼族为何会指定要太嬟和潮汐两人?师玄璎直觉这件事跟整个尘芥的形成有关,目前事情发展还不明朗,她要尽快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守则上说,尘芥是由尘核而生,而尘核之所以会生成幻境,盖因其上附着“念力”,譬如怨念、执念、信念等等,若是想破除幻境必须找到尘核清洗掉念力。 念力无形,暴力清洗会造成不可控的后果,拓荒人必须摸清各种念力产生的原因,从根源上让它自主消散。 “这不就相当于帮修士清除心魔吗?”师玄璎挠头,这可有点为难人。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刀修渡过生死障后便不容易产生心魔,师玄璎对这些杂念很难感同身受,刀修的爱欲憎恶看似比任何人都强烈,实则消散的也特别快。人一旦连生死都视作不痛不痒的小事,也就没有太多可执着、可痛苦的了。 都说剑修无情道都是负心人,这一点,刀修可以说是更气人。 爱的时候有如熊熊烈火,钢铁做的心都能化成绕指柔,热血上头便拉着人起什么“一生绝不变心”的心魔誓,热情退却,变心之后,再问就是“爱过”,什么心魔,不存在的。 刀修之所以不如剑修拉仇恨,是因为他们付出的时候那是真爽快,处个道侣能处到倾家荡产,上头的时候可以两肋插刀、性命相护,也没闹出什么“杀妻证道”的恶名,但论翻脸无情,可谓不遑多让。 让这么一个从无执念的人来理解“执念”,属实有点难为人。 师玄璎被族长拒之门外,不死心地扒着门问:“天狼族到底为何点名要我和太嬟?” 太嬟无奈劝她:“姐姐,族长要睡了,我们先回去吧。” “这么久没有新的族人诞生,还有人上门要瓜分这么点人,族长怎么可能睡得着。”师玄璎继续扒门喊,“族长,您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扛,说出来咱们替你分忧啊。” “咳咳咳!” 屋里连传出的咳嗽声都带着一股烦躁。 太嬟连忙上前拉扯,师玄璎把尾巴缠在门前栏杆上:“别拉我,别等族长想了一晚上,明儿个又决定把我俩送出去,这件事涉及你我,去不去的,我们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太嬟抓着她的手松了松,显然是被师玄璎戳中心思,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族长,族长?”师玄璎啪啪啪敲门,“您开门啊。” 不远处一个山洞里钻出一个男性相貌的有春族人。 他没有出声,但是出现的一瞬,天地为之一静,所有人皆看过去。 比起之前纤瘦的望烛,他的身躯更加修长有力,露出的双臂上是一块块隆起的肌肉,面部线条也更加硬朗,眼尾处拖出长长的红晕延伸至鬓发,长发编起,上面缠绕着宝石珍珠,两条由兽毛和彩羽辫成的装饰从头顶垂到健硕胸前。 师玄璎卷在栏杆上的蛇尾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这个有春氏相貌瑰丽,然而更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皮囊,他身上有神明的神秘,威严、疏离、冰冷,亦有红尘的欲望,柔和、热烈、温暖。 师玄璎见过那么多绝色美人,竟无一人能及他。 就是……看着多少感觉有点熟悉是怎么回事? 师玄璎在心里飞快的过了一遍拓荒人名单,除了三个自己人之外,其他一个不认识。 “大祭司。”太嬟行礼。 大祭司望过来的眼神似无情又似含情,声音亦如是:“潮汐,你来。” 师玄璎扫视了一圈,看见许多人望向大祭司的目光痴迷,尤其是下面那些天狼族。她飞快游走,跟着他进了洞穴之后,还能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遗憾叹息。 穿过一段狭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竟然并不是洞穴,而是一片水草丰茂、繁花成片的草甸。 大祭司盘在一个粗大的树桩上,盯着她一举一动。 “大祭司。”师玄璎学着太嬟冲他行礼。 “师玄璎。”他突然道。 师玄璎惊诧抬头。 大祭司抱臂,似乎是斟酌了片刻才道:“你我有过一面之缘,在凛冬仙。” “宴先生?”师玄璎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巴巴送上门啊,不过她有些疑惑,“你怎么会进来,名单上并无姓宴的拓荒人。” 宴摧道:“说来话长。” 师玄璎催促道:“那你赶快长话短说,我还得去跟族长打听消息。” 宴摧默然片刻,心道:懂不懂“说来话长”就是不能说、不想说。 他碰瓷失败之后,又生一计,觉得上回失败完全是因为没有打探好情况,这一次经过全方面的了解之后绝不可能出岔子,于是自信满满地跟着师玄璎到了白堤。 剑子宴摧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他在外几乎不用真名,所以在进白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以往习惯去黑市买一个假身份。 第二十七章 血脉之力 以往宴摧能搞到的假身份只是平常差役之类,这回竟然一进黑市就碰到个兜售拓荒人身份令牌的中人,说对方急需一笔上品灵石,所以把令牌抵押出去一个月,要价比平时低很多,且有秘法能够让令牌短暂易主。 抵押这个事,宴摧很熟。 他抵押本命剑除了换得灵扇之外,还有三百上品灵石,可以说是空前的富有,于是很豪横地花了所有灵石买下拓荒人专属的乌木令牌。 平常白堤黑市上交易的乌木令牌极少,主要是因为这东西并不难得,只要身份背景没有问题,各方面测试合格便能获得,倘若能力不行就算买到令牌进秘境也纯属找死,所以愿意花高价买令牌的人,九成九是身份经不起查,所以有一段时间归一楼楼主暗戳戳放出一批令牌钓鱼,大赚一笔之余,还狠狠抓了一批天通门暗桩,打那以后,就连天通门都不会在黑市买令牌了。 再加上归一楼对此行为惩罚严厉,为了那点灵石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一般情况下倒买倒卖的中人都懒得费事。 交易之时,宴摧心知多少点不牢靠,但“拓荒人”这三个字像是磁石似的,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就是买来过过瘾,肯定不会进秘境。 谁知才拿到手不过半个时辰,令牌就亮了。 彼时,他想:就去看看,情况不对立马离开。 待站到勤务堂中,他发现情况确实不太对劲,立刻便明白这个拓荒人之所以会冒险抵押令牌就是为了逃避任务,若是不想被发现就必须有人顶上,所以才到黑市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一个“大冤种”撞上来。 道理宴摧都懂,但双脚有它自己的想法,像老树扎根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肯动。 就在他用尽意志力挪动脚步转身欲走时,突然看见师玄璎跟着灵师进门。 那一刻他内心劈成了两半,一半在想“富贵险中求,我进秘境是为了抱大腿,同生共死的情分让人多难拒绝呢”,一半在想“师门供我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保我平安,恩重如山,不可辜负”。 谁知道归一楼的灵师办事如此利落,一句废话都没有,就在他挣扎犹豫这会儿,令牌便被招走。 于是,宴摧就这么进来了。 他进入尘芥之后直接失去自我意识,莫名其妙成了羲女中的大祭司,直到方才突然听见师玄璎嚷嚷的声音才清醒过来。 事情并不曲折,但是他心路历程很复杂,每一步决定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心思。 他明白,有些事一旦解释不清楚,他的整个行为都会显得特别可疑。简略地讲了一下“买了身份令牌导致误入”后,忐忑地等着盘问。 谁料师玄璎听罢只是纳闷:“这不挺简单个事。” 在她说话间,宴摧感觉自己似乎正被一股神秘强大的存在凝视,他下意识去捕捉,却只回望到一片虚空,万丈云层之上似有神明垂目,冷漠犹如注视着蝼蚁的视线将他攫获,只一眼便令神魂战栗不已。 “既然你之前一直沉浸在幻境里,应该知道很多信息吧?”师玄璎在尘芥里神魂不再受天道压制,若是想,自然能分清真伪,不过令她惊奇的是,宴摧竟然如此敏锐,她只是稍稍探查便被察觉了。 她催促:“怎么不说话?” 宴摧回过神,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是知道一些。” 师玄璎装作毫无所觉:“说说看。” 宴摧从头到尾都沉浸环境,接受了大部分的记忆,加上他的身份是大祭司,知道的内幕显然更多更详细。 虽然他心中压抑久了,有滋生出心魔的苗头,但还没有疯狂到各种找死的地步,为了能够安全脱身,自然愿意与人合作破局,而且面对未来“金主”,他比平常更好说话。 “百年前,九州动荡,数百个部族争斗不绝,战火虽未曾烧到有春氏族地,但我们……”他话语一顿,意识到自己还未完全脱离幻觉影响,“他们作为‘神’亦被争来夺去,不少族人被‘请’去各部落中……” 起初人人自顾不暇,无人注意到自从众多羲女被分散之后,有春氏再无新的族人诞生,等到天下稍定,再回头才愕然发现,整个有春氏竟然只剩下区区不到百人。 他们认为这是神对战争的惩罚,所以在角逐中胜出的十几个部族暂时休战,用各种办法祈求神明宽恕。 天狼、巨鹰、羽颡等部落有各自信仰,原本并不奉羲女为神,但在领地扩张之后,发现羲女的神异之处,也开始纷纷抢夺“神”的归属权。 有春氏因为返祖而被奉为神明,但他们令人趋之若鹜的原因,并不止如此。 一直以来,只要有羲女所在的地方就会生长出成片的果树、粮食,再荒凉的地方也会变得水草丰茂,而且再不必担心遭受洪水、干旱灾害。 天狼部落的领地有一半都是黄沙,他们比其他部落更渴望羲女,这百年来可谓“死缠烂打”,终于如愿带走一个叫灵犀的羲女。 他们带回灵犀后,发现原来的荒原真的变成了草甸,尝到甜头之后,欣喜若狂,所以又屡屡来求,恨不能把整个有春氏全部迁回天狼部落。 而且他们还发现,并非所有的羲女都一样,祂们身上的“神力”有强有弱,灵犀年轻的时候或许很强,但她到天狼部落时已经从中年走向暮年,神力衰退,只能让周围几里生出草甸。 宴摧道:“潮汐和太嬟是有春氏最年轻的羲女,正处于少年期,神力尚未达到巅峰,将来也极有可能会繁衍出后代,不仅天狼部落想要,其他部落也都盯着。而有春氏自己也需要延续,当然不可能答应,族长更不愿纵容贪念,不断让步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也会将有春氏推向深渊。” “啧。”师玄璎有一下没一下的甩着尾巴,“有春氏战斗力如何?” 宴摧表情怪异:“战斗力……说强也很强,一名羲女灭一族不在话下……不过需要先杀了自己,以自身之血灵咒杀,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有春氏能从上古延续至今,主要是因为……额,可能是因为长得好吧。” 这一点,师玄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她在竹林里跟太嬟才打了个照面都会不自觉地便会产生喜爱和保护欲。 这并非是什么魅术幻觉,也非是因为美色,而是有春氏血脉里天生自带的一种能力。 “有春族长太天真了点,一块肥肉被众狼嘴边争抢撕咬,是摆脱不了的命运。”师玄璎一直以来都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狼,对此很有发言权,“还有,你知不知道有春氏的繁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十八章 互端饭碗 “不知道,不过我有一点猜测。”宴摧根据自己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有春氏的正常寿命大约在五百岁,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人数一直稳定维持在四百人左右,巅峰时期曾达到过七百人。直到两百多年前,各部族开始争相‘请’神。离开族群的羲女,无一例外寿命锐减,两百年间,整个九州算上领地内的所有羲女总共不到一百人。 羲女正常情况下一生只会孕育一到两次,但不是每一个羲女都会孕育。他们的死亡与新生一直持平,然而两百年前的外在因素打破了这种平衡,尤其是部族之间战争频发那一段时间,羲女锐减速度加剧。所以我想,他们的孕育繁衍终止,有可能与‘不安定’有关。” 师玄璎深深看了他一眼,赞许道:“你果然比那两匹马靠谱。” “马?”宴摧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两个打架小能手,一进尘芥就化马了。”师玄璎没有多解释,直接热情地向他发出邀请,“我们队伍还差一个人,你有没有意向加入?你放心,队友实力都很强,两个金丹期别的不好说,但打架肯定行,随便捅穿白堤禁制的那种,另外一个潜力无限。你若加入,我绝不会亏待你,各种心法秘籍应有尽有。你修为高、有脑子、性情稳定、还富……富有侠义心,简直是我们这个队伍最缺的一个人!” 宴摧被突如其来的赞美砸得晕头转向——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听听,应有尽有!多么豪气! 据说岳阳老祖的遗产全都留给了师玄璎,现在看来传言不假!他原是打算争取个道侣身份,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算把这碗饭给端上了! “你若是不……” “好。”他果断抛弃矜持,毕竟面子哪有饭碗重要! 师玄璎亦喜不自胜:进尘芥还能收获理想队友,真是一个好开头! 她掏出魂炉塞进宴摧手里:“你把这个拿上,它虽会压制你的神魂,但可让你不被幻境影响,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保持清醒。” 这么有用的脑子值得好好保护一下,至于那两个,她私以为还是暂时好好做马吧。其实若不是庄期期神魂太弱,扛不住魂炉压力,这东西给她用更好。 现在么,反正白放着也是浪费。 师玄璎会随手把魂炉交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绝非出于信任,而是因为尘芥中没有天道压制神魂,她自信可以掌控对方。 宴摧不知她所想,心中越发满意这次的决定。 他们才刚刚认识,她便肯将如此神器交给他,这份豪爽这份信任,多么难能可贵! 想到此处,他从储物袋中掏出折扇:“我见你似乎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若不嫌弃,不如先用这把紫竹灵扇。” “这怎么合适!”师玄璎嘴上推辞,手上一刻没耽误地接过扇子,“这不是你的本命武器吗?” 宴摧愣了一下,有些心虚道:“不是,我本命武器不曾带在身边,最近拿它对付一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师玄璎喜滋滋的揣起扇子,心里不由感慨,紫竹灵扇竟然都只是随便拿来对付着用的东西!这得多富啊! 交换完东西,师玄璎也不吝分享自己关于整个尘芥的猜想:“方才听你提起羲女有‘咒杀’的能力,我怀疑这个尘芥生成与此有关,天狼部落野心勃勃,对羲女态度表面恭敬,却颇有点逼迫之意,我打算跟他们走,先去摸摸底。” 她说着,从归一楼准备的储物袋里找出通讯符,分给他几张:“这东西在尘芥里不一定有用,但是有备无患。” 又扒拉出一把刀和各种符咒一股脑交给他,都是白得的东西,她一点都不心疼,再说想要拉拢队友,不得先给点甜头? “都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先随便用着。”师玄璎交代完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一事,回身叮嘱道,“羲女会咒杀,此尘芥附着羲女念力,说不定也会咒杀,其中凶险不必我多赘述,务必小心。” 她东西给的干脆,走的利落,只留宴摧看着眼前的东西,感慨万千。 他听闻刀修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认可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为对方掏空家财,热情退却之后便一拍两散,形同陌路,天底下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到时候他肯定拿上东西就走,绝不纠缠。 …… 太嬟盘在洞口的树上,见师玄璎出来,缓缓游走探身:“姐姐。” 师玄璎早就察觉她的存在,仰头对上一张清丽的脸:“怎么在这里?” “大祭司找你作甚?可曾说天狼部落之事?”太嬟问。 “没有,他可能是嫌我吵着族长了吧!”师玄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探消息的机会,“你这般上心,可是有什么想法?” 太嬟一脸失落:“灵犀姑姑在天狼部落不知过的好不好,我好想她。” 师玄璎心中一动,开始想办法引导她说的更多,太嬟没有防备,一股脑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痛快。 原来她们的祖母是上上代极少数孕育过两次的羲女,而且是两次生了三个孩子,第二次罕见的诞育了一对双胎——灵犀与朝凰。 朝凰很早便离世,潮汐两姐妹是由灵犀抚养长大,情同母女。 而潮汐与太嬟,亦是一对罕见的双胞胎。 “天狼部落当年便是来求我们姐妹,族长不同意,让他们另外择人,明明有更年轻的族人愿意跟他们走,他们却坚持要请走姑姑。”太嬟愤愤不平,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浸满泪水,“现在竟又嫌弃她年老!可恶的天狼部落!” 师玄璎猜测,天狼部落定然是冲着这一脉有诞双胎的血统,求潮汐与太嬟两姐妹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带走灵犀。当年就这么霸道,如今更是再次上门要求“请走”这两姐妹,如此态度,绝没有把有春氏当做神明。 羲女走向灭亡,并且留下散不去的念力,会不会就有这个部落的手笔? 师玄璎越发坚定了要查一查这个天狼部落的念头。 第二十九章 梦中梦 天狼部落在竹林与大湖之间扎起帐篷,摆出不少货物,只要有羲女出现,他们便热情询问要不要换东西。 然而,有春族长铁了心拒绝,接下来几天把族人看的很紧,就算是换东西也只肯派出两名年老的羲女与之接触。 角马成了天狼部落唯一的指望。 东方振天和江垂星变成的角马被予以重任,放在营地周围四处溜达,一见到师玄璎便撒开蹄子跑过去,天狼部落乐见其成,根本无人阻拦,甚至有年轻俊美的男子在周围蠢蠢欲动,准备伺机上前搭讪,像是准备使尽浑身解数拐带她回去。 师玄璎确实有意去查探天狼部落,但并不打算接他们殷勤抛过来的橄榄枝。 一群人待了六天,手里的货物都已经换完,倘若再继续赖着不走,极有可能会跟有春氏撕破脸,于是只得悻悻收拾东西离开。 当晚,师玄璎屏蔽有春族人的感知,独自离开部族领地。 刚入竹林时,她便察觉到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也在尾随天狼部落的队伍,正准备放神识探查,突然听见一声尖啸,紧接着身后亮起冲天火光。 师玄璎猛然回身,刺眼的光亮逼近,瞬息之间将整个竹林照成白昼。 “快点呀!你怎么这么慢!”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响在耳畔。 师玄璎缓缓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清丽脸庞。 竹林漏下一道道阳光,在太嬟周身胧上一层圣洁的光芒,她双目湛然含笑,招招手:“姐姐,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所有的记忆片段在眼前收缩、朦胧。 师玄璎恍惚问:“我们去哪儿?” 太嬟歪头笑道:“去大湖里淘珍珠啊!” 竹叶沙沙作响,清风拂过林间,带起微乱的发丝擦在面颊上微微发痒,阳光温暖而明媚。 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刹间的幻觉?或者,现在这个画面才是幻觉? 师玄璎勾起唇角:“好。” 她跟着太嬟飞快向前游走,再次到了大湖边,一起下湖嬉戏,潜入水下摸那些藏在淤泥里的蚌。 她们攒了一大堆放在乱石堆中的一个石坪上,爬上去一个个开蚌去寻找里面的珍珠。 这片大湖中的蚌个个都有两三尺长,里面的珍珠品质却参差不齐。 “哇!”太嬟撬开蚌壳,从里面剥出七八粒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洁白的珍珠上微微泛着一点淡粉,像是雪白的肌肤上扫了一小片淡淡胭脂,无论如何转动,总有一小片泛着红晕,在阳光下时,圆润饱满的珠子周身萦绕一圈柔和朦胧的光,如梦似幻。 “太嬟,你运气真是太好了!” 一群羲女围着太嬟发出羡慕的声音,只有师玄璎还在埋头哼哧哼哧的撬河蚌,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珍珠,其中也有几颗品质顶级。 这种寻宝的感觉简直太让人着迷了!而且她尝试把珍珠收进储物袋,发现都是真实存在的,开的就更有劲头了! “姐姐!”太嬟捧着珍珠游到师玄璎面前,递给她四颗,“一共有八颗,姐姐四个,我四个。” 师玄璎留海下的眼睛微睁,只觉得太嬟周身神性光辉越发迷人眼。 师玄璎收下珍珠,把面前所有的河蚌都推到太嬟面前,郑重道:“我觉得你运气更好,你来开吧。” “嗯!”太嬟觉得深受姐姐信重,更加卖力的撬河蚌,不多时额前便渗出晶莹汗珠。 师玄璎见她开出的珍珠果然更加漂亮,而且几乎不落空,登时直立起上身,望着广阔的湖面,双眼放光,心中豪情万丈。 太阳渐渐西坠,羲女们眼睁睁看着太嬟面前河蚌越开越多,都快堆成小山了。 师玄璎再次浮上水面时,被太嬟一把拉住,她伸出自己泛红的十根手指,眼中含泪:“姐姐,我不行了!” 这也太脆弱了吧?才剥了三百个河蚌就成这样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把剩下的撬完。”师玄璎道。 “潮汐,河蚌先放着吧,明天再撬。”有羲女劝道。 师玄璎拒绝:“莫劝,我还能开八百个!至少也得让我把这里开完,不然河蚌会跑掉。” “可是族长不许我们落单。”太嬟为难地看着她。 师玄璎尾巴盘在石坪上,开始掰河蚌:“那你们在这里看着我掰,一会就好!” “可是我们都累了,想回去!”另一名羲女不满道,“潮汐,你太自私了!” 自私?师玄璎觉得自己可善良了,一堆幻象,她都没忍心当驴使,何止是善良,都快要散发圣光了吧! “累就歇着啊?这么大个石坪躺不下你?”师玄璎没好气道。 净耽误她挣钱!再看这些羲女都觉得不漂亮了! 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经一手一个撬开七八个河蚌,速度之快令所有羲女面面相觑——方才她竟然是这样开河蚌的吗? 若是这个速度,即便真撬八百个河蚌也用不了多久,何况她面前这一堆看着虽然很吓人,但每一个河蚌都很大,最多也就一百多个。 太嬟看向众人:“要不……” 嘚嘚嘚!嘚嘚嘚! 岸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羲女们受惊,迅速挤到一起。 师玄璎百忙之中瞟了一眼,发现是一群骑着角马的壮汉,约莫有七八十人,正是天狼部落的人。 这回他们出现的时间和人数与上回都不一样,其中也不再有江垂星和东方振天化成的角马。 一群人下马,手放在胸前冲羲女们弯腰行礼,杀气却骤然袭来。 师玄璎缓缓放下一只河蚌,见那群人带着锐利的杀气扑过来,在半空中化作一头头长着翅膀的巨狼,周身暗蓝光电缠绕,转眼间逼至眼前。 师玄璎挥手扫出数十只河蚌,将空中狼群击得动作一滞,出声提醒:“潜入水中!” 羲女们身体僵硬,闻言寥寥几人仓惶没入水中,祂们都吓懵了,仅有一个还记得拉一把身边同伴。 师玄璎原想出手救人,但又突然改变主意,拉着太嬟飞快逃进乱石堆内。 如果按照上一次幻境发展,天狼族的目的应该是绑架羲女,然而出乎师玄璎意料,身后传来一声声惨叫,很快腥甜的血气冲天而起。 师玄璎神识扫过,看见乱石坪上伏着一具具尸体,巨狼还在水面搜寻,有数十头正朝她这边追来。 第三十章 梦中梦中梦 一切都太快了,太嬟到此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师玄璎把她塞进石堆一个缝隙中:“藏在这里不要出声。” 太嬟愣愣点头。 师玄璎现在还能感应到分出去的四道神识,但自从场景突然变换之后,中间就像隔了一层迷雾,变得模糊起来。 她心中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一下,于是绕到乱石堆另外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柄长刀,骤然自巨狼左后侧腾空而起,长裙下的蛇尾在半空化成双腿。 十余头巨狼察觉到杀气,迅速回身向她扑来。 师玄璎在半空中长刀刺入一头巨狼的眼睛,用力下压,以刀为杖,翻身顺势抽出长刀,霎时间血浆四溅。 她顺着狼背滚向前,一只硕大的狼头凭空出现在咫尺,张开血盆大口扑咬而来,她猛然止住动作,撩刀抵住獠牙,刀与犬齿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摩擦之声。 锋锐的刀气顺着刀锋力道劈过,硬生生把狼牙劈碎成两半,巨狼哀鸣一声,被力道冲击退开三丈有余。 头狼发现庞大的身躯在师玄璎灵活身法下成为累赘,仰头长啸一声,一头头巨狼变回手持大刀身着铠甲的壮汉,动作迅速地包抄过来,几十个人将她围困其中。 大刀? 师玄璎勾起唇角。 湖水上灵气翻涌,飞快流入她体内。 尘芥里灵气比外面要稍微好一点,却也并不算充沛,而且不知道是否能够再生,必须要省着点用,不能像之前引渡时那样背水一击。 手握长刀的师玄璎如鱼得水,笨重巨大的刀身在她手里好似轻飘飘没有一丝重量,然而绕刀劈砍之间势如猛虎,力重千钧,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横飞,几十名巨狼族合力围攻之下,甚至连她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脚下倒下一片残骸,师玄璎一脚踹开尸体,闪身逼近头狼。 映在眼中的刀锋瞬间放大,头狼心中瞳孔骤缩,电光石火之间,飞速在周身撑起一片蓝光缠绕的护盾,刀刃“咣当”一声砍在护盾上。 头狼心中一喜,双手化爪迅猛抓向师玄璎颈部,却见她不避不让,甚至猛然向前逼近几寸。 他看见被厚厚留海遮去一半的脸,薄唇缓缓翘起,瞬息之间,磅礴刀气裹挟锐不可当的杀意有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长刀穿过碎裂纷飞的片片蓝光迎面劈来。 利爪停在她的颈前三寸,剧痛从头狼左眼席卷,他的眼前只余血色,耳畔最后听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感叹:“真是一寸短一寸险呐!” 长刀从左眼穿透识海,恐怖的刀气只需顷刻便将整个紫府绞成齑粉。 当师玄璎脚踩头狼尸体,拔出长刀之际,一股强光随血液喷涌而出,煞白之中掺杂血色糊了满眼。 又是一片青翠竹林。 师玄璎恍惚垂眸,看见自己两手空空,腰部以下仍是蛇尾。 “姐姐,你怎么这么慢!”面容清丽地蛇女在不远处嗔怪道。 再次回到最初的起点,她发现对之前分出在其他四个人身上的神识感知更加模糊了。 这一次试探证实了她的猜测,一旦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就会被“羲女”捕捉到,像是在网中猎物,越挣扎被捆缚越紧。 尘芥在逼着所有人按照既定的故事线走。 那她是选择继续反抗,还是老老实实被安排? 师玄璎没空思考,第一反应是查看到储物袋,见里面仍然躺着一堆熠熠生辉的珍珠,心中欢喜不已!重复循环并没有将它们带走! 这不是一点钱财的事,她被反复带回,不停重复经历同样的开始,就算神魂强悍如她,也不免会产生错乱感,珍珠的存在至少说明之前的记忆是切实经历过。 她挖珍珠的举动看似寻常,却也不那么寻常。 经历这些场景的拓荒人,有的迷失自己,打内心觉得自己就是一名羲女,压根忘记自己有储物袋这件事,而保持清醒的拓荒人,必然高度警惕,无时无刻不在留意四周变化,他们清楚,只要最后破掉尘芥,里面所有的东西皆是战利品,并不会急不可耐地为了几颗珍珠铤而走险。 大约能造出八百个幻境的尘芥都从没见过居然有人身处险境,随时可能没命,还在真心实意的挖珍珠。 师玄璎这么干,固然有几分试探的意思,但她也是打心底觉得挖珍珠很有趣。 既然暂时反抗不了,那就不如先享受享受! 她面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追上太嬟:“好妹妹,快点快点,再不快就赶不上去大湖淘珍珠了!” 太嬟明显怔愣一下,被她牵着往前一顿猛冲。 待到了大湖中,师玄璎面对一望无际的水域,兴冲冲跟太嬟商议分配好工作,她负责下水捞河蚌,太嬟负责开蚌。 直到太嬟双眼含泪喊累,才坐下自己兴兴头头的掰河蚌。 师玄璎边掰边想:从竹林去大湖捞珍珠之后,应该是会有不同的后续故事发生。 但她暂时还没有弄明白触发的机制是什么,因为天狼部落两次出现的时间不一样,第一次羲女们刚刚下湖不久,天狼部落商队便到了,第二次同样的时间,他们并没有出现,而是在师玄璎拖延时间后,在天色擦黑之际,才涌出一队杀手。 而这一次,她选择和之前一样挖珍珠拖延时间的行为,情景竟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师玄璎望着岸边一群身披彩羽之人,和身边仍然像鹌鹑一样缩成一堆的羲女们,忍不住抬手撩起额前厚厚的留海,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见过诸位尊神。” 一群鸟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五体投地,三跪九叩,比天狼部落虔诚百倍。 他们跪拜完之后甚至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躬着身体,为首之人先是对冒然出现吓到羲女进行忏悔和道歉,又带领族人趴伏于地恳求神明原谅。 直到羲女们放松下来,有人出声请起,他们才诚惶诚恐起身。 师玄璎看着他们沿着额颞两侧长出的彩羽,断定这就是宴摧之前提到过羽颡部落。 如此虔诚,很难想象他们部落原本并不尊有春氏为神。 比起直接进入领地内部,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天狼部落,羽颡部很是懂事地停留在了竹林之外,只有两名领头人跟着羲女们入内。 第三十一章 梭下来 羽颡部落在有春部落心中的印象显然极好,就连有春族长的态度都格外和善,不仅没有管制族人,还热情邀请他们到部落内住下。 “此次冒然前来,是为了带来一个好消息!”羽颡部落少族长喜气洋洋道,“凤嬟尊神有孕了!” 凤嬟是七十多年前被羽颡部落请走的羲女。 “真的?!” “竟然有新生命了!” 这件事带来的震动可想而知,在场羲女一阵骚动,有些早已按捺不住出去奔走相告。 有春族长亦惊喜道:“当真?!” 羽颡少族长红光满面:“是的,我们见到尊神显怀,确认此事之后才敢过来禀报。” “祖神保佑!祖神保佑!”有春族长几乎喜极而泣,她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答应送羲女到各个部落,祖神才会降下惩罚,所以族人不再孕育后代。 好在,凤嬟竟然有孕了! 羽颡少族长道:“这是百年来第一次即将有新神降生,我父亲说,等到以后新神身体健壮一些便将祂送回族中接受祖神传承。届时希望您能够同意我们再请一位尊神回去。” 有春族长面上笑容渐渐落了下来。 现在所有羲女加起来也不过百人,留在部落里的族人只剩下三十九个,其中有十多个已经走向暮年,几乎不可能再孕育,她每天向祖神忏悔之后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将送出去的羲女接回族中,怎么可能同意继续往外送人? “我们不清楚凤嬟尊神因何而孕,只是祂在族中很爱吃一种果子,我们这次也带了过来。”羽颡少族长示意随从把带的东西奉上。 随从捧上一个小筐,揭开上面的织羽,露出满筐红色果子,约莫有拇指大小的圆球,乍一看有点像山楂,但是晶莹剔透,外表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只看外表便能想象出在口中冰凉酸甜爆汁的口感,十分诱人。 “这是朱灵果,是我们族中圣树所结,十分不易保存,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了十筐,一路走过来,只剩下这一小筐了。”少族长小心地拈出一颗揭开表皮,一股浓郁的果香瞬间萦绕在山洞之中。 他将果子塞进自己口中。 师玄璎听见旁边太嬟发出吞咽的声音,再看了一圈,发现这个果子似乎对羲女们确实有不小的吸引力。 看来羽颡部落和天狼部落一样,都想要新的羲女,但羽颡部落懂得利益交换,不仅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承诺将来会把“新神”送回有春氏族地接受传承,还打算用这种珍贵的果子来打动祂们。 有春族长有一丝意动,但并未被冲昏头脑:“凤嬟的孩子在接受完传承之后呢?” 羽颡少族长懊恼地拍拍脑袋,连忙道:“差点忘记了!关于此事,来时我父亲也曾特意曾交代过。他说,待新神成年之后,若有春族地仍然未有新神诞生,那么一切由您做决定。若是在此期间,有其他新神诞生,一切应凭新神意愿,祂若自愿想留在族地,羽颡亦不会强求。” 有春族长面色缓和:“少族长不如先在石山小住几日?此事容我想想。” “应该的。”羽颡少族长应下。有春族长会考虑,说明机会很大,他并不想逼迫太紧。 比起只能强行在有春氏附近扎营的天狼部落,羽颡部落很是体面的住进了石山,不仅分得几个山洞,族长亦不禁止他们与羲女交流来往。 师玄璎没有急于去了解鸟人,而是盘在大祭司门口的树上,扒着门朝里面瞧。 里面没有她留下的神识,说明这一场景里面的大祭司并非宴摧,不过外族来访并带来羲女有孕的消息,这么大的事,大祭司始终没有出现过,她觉得有点奇怪。 师玄璎这边除了上一次突然遭遇围杀,一切都还算平和,而另外一边,江垂星和东方振天简直快要崩溃了。 “你梭下来噻!”东方振天变成的角马在城楼下急得原地踏蹄子,用嘴巴拱拱靠在墙上的圆木,“快点梭下来!” “梭?”在上面的江垂星也很急,“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玩意!什么是梭?!” “瓜娃子!”东方振天又气又急,连比划带形容,“梭就是梭!你刚刚看见我梭了撒,就是四个蹄子抱住木头,咻——一下就下来了!” 他们两个金丹修士变成角马之后直接废了一半,什么术法、兵器都用不出来,爬高跳低都费劲,这么高的城墙若是直接跳,说不定能直接摔成一滩肉泥。 眼见身后狼群蜂拥而至,江垂星不得已,只能按照东方振天所说,用四个蹄子艰难抱住圆木,然而一动不动,他急道:“怎么不动!” 东方振天气急败坏:“瓜兮兮嘞,莫要夹辣么紧!” 他稍稍松开一点,用肚皮从光滑的圆木上滑下来的瞬间,身后猛然蹿出一头狼,流着粘液的大嘴一口咬掉江垂星一撮尾巴毛,痛得他“嗷呜”一声。 东方振天不知,还在下面笑嘻嘻:“刚才还不愿意,这会儿都开心得嗷呜叫了!” “别笑了!追来了!”江垂星落地,尥了她一蹶子泥,飞快跑走。 东方振天回头一看,七八头长着翅膀的灰色巨狼正从城头掠下,当即顾不上别的,扭头便开始疯狂奔跑。 飞狼、飞狮、飞虎她都见过,但是身后那些明显不正常,它们双目一片灰败,口流臭涎,身上长出无数肉瘤,毛发脱落,看上去恐怖又恶心。 两人一路狂奔,嘴上还叭叭不停。 东方振天:“我要还死果人,这八只不是我一合之敌!” 江垂星:“我要还是个人,我一刀砍八只!” “啷个办,啷个办,宗主消失得太突然了,她说有啷个办法给我们变回去啊?”东方振天仗着体型小,在林中灵活穿梭,很快便赶上了江垂星。 江垂星一脚踢开藤蔓:“我怎么知道啷个办,狗尘芥,有种单挑啊!把人变成马算什么好汉!” 一根肉触角倏然袭向东方振天。 东方振天察觉身后劲风,扭头看了一眼。 “啊啊啊啊啊啊!”她尖叫中带着颤音,连滚带爬躲过,口音都吓得更重了,“你嗦果锤子!辣果狼变异辣,有嚎长嘞角角!” “什么角角?”江垂星边跑边回头看。 只见那些长着翅膀的巨狼被藤蔓挡住,身上的肉瘤疯狂生长,变成密密麻麻的触手袭来,好在触手并不能无限延长,很快便碰不到他们了。 江垂星松了口气。 东方振天也回头看了一眼,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辣些狼瓜得很,不知道把翅膀收起来,不然……” 她话说一半,八头巨狼唰地一声收起翅膀。 两人一个激灵,默不作声地加快速度。 第三十二章 斩龙首! 二人变成马后,却也并非没有好处。 他们有些本事无法施展,可修为没有被削弱,角马本就擅长奔跑,在修为加持之下奔跑起来更是迅疾如风。 跑着跑着,两人逐渐开始适应,才发现原来角马非常擅长跳跃,遇到障碍轻轻一跃竟然有近一丈高! 江垂星边跑边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他为何要学东方振天那么愚蠢的姿势抱着圆木滑下来?! 然而世上哪有早知道! 他只能完全忽略自己的金丹修为,自我安慰,城墙高三丈,跳下来肯定会摔伤! 角马嗅觉亦极为灵敏,奔跑之间,能够清晰分辨风中混杂的每一种气息。顺着一股潮湿的风息奔跑,当他们冲出森林,看见前方一片浓雾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壁障的存在。 此时速度如风如电,心中又隐隐有一种能够突破壁障的感觉,两人相视一眼,果断撞了上去。 双角碰到白雾,从尖尖亮起微光,光亮飞快蔓延整个角时,一股柔和的白光笼罩整个身体,所到之处驱散迷雾,毫无阻力的穿过了壁障。 眨眼间,二人便冲出迷雾,闯入一片红树林,身后哪些巨狼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两人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我们这是……”东方振天意识到什么,语气逐渐雀跃,“哎呀!这果角马竟然有穿越壁障的天赋!我们可以无视尘芥迷障!哎唷唷!还是宗主有先见之明噻!” 东方振天进入尘芥之后就发现这个尘芥之中没有什么幽魂邪祟,他们有再多本事都起不到关键作用。现在看来,好像角马的天赋能力实用! 江垂星显然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喜道:“那我们先去找师叔!” “怼投怼投!先去找她!”东方振天踢踏马蹄,欢快道,“我已经爱上变成角马的感觉辣!” 她很难分辨自己是爱上变成角马的感觉,还是爱上绝处逢生获得幸运的感觉,总之此刻心情好极了。这是她从出生到现在,唯一被幸运之神眷顾的一次! 原来师宗主说的没错,只要勇敢,便能转祸为福! 江垂星亦被她的情绪感染,很快把之前的窘境抛之脑后。 两只角马一蹦一跳在红树林里转悠找路。 “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无知无觉地穿过一次壁障?”东方振天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江垂星迷茫道:“有吗?” 东方振天“嘁”了一声:“我多余问这一句!” 自石山火海出来之后,她便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时,他们被天狼部落放在竹林周围吸引羲女注意,顺利与师玄璎接上头。 师玄璎告诉他们暂时保持角马形态,等到天狼部落离开时,她会偷偷尾随。谁料当晚突生变故,石山烧起冲天大火,大地震颤开裂,距离不远的天狼部落的队伍亦受到波及。 江垂星担心师玄璎的安危,坚持要返回,东方振天只好趁乱跟他跑回去。 三十多个人身蛇尾的羲女被困大火之中挣扎哀嚎,看不清面目,江垂星登时双目赤红,闷头冲进火光之中。 如此作死的行为,东方振天不欲跟随,然而不知为何,彼时脑海中突然想起师玄璎含笑的模样,她说“你要勇敢,就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要勇敢,要勇敢!嘿!哈!”东方振天搓着马蹄给自己打气,咬牙冲入火里。 两头角马把羲女们挨个扒拉一遍带出火海,仍未找到师玄璎的身影。 江垂星担心不已,东方振天好一顿分析:宗主说过当天晚上会尾随天狼部落,所以她肯定早就离开石山,没有被困火海。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后来他们被带回天狼部落,与羲女分开,两人在角马棚里待了半天,忍不住悄悄跑出来探寻线索,才愕然发现整个城池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东方振天说要找到那些羲女,看看究竟发生何事,江垂星闻言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她忽然发现,这个刀修虽然又笨又狗,但有事他是真敢上啊!而且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只要她又倔又傻的跟他对冲,感觉还挺不赖! 可惜满城都是死物,两匹鲜活的角马太显眼了,用完储物袋里隐匿气息的符篆,毫无意外地被追杀,这才一路逃窜出城。 事情发展的过于流畅,没有任何生硬转换的痕迹,只是她总觉得后来在天狼部落经历的一切与之前有明显的割裂感。 “之前我们没有感觉到壁障,也没有触发角角的能力,所以才无知无觉。”东方振天甩甩头,把两只角在江垂星眼前晃晃,生怕他听不懂,“所以我怀疑,这果尘芥之中有层层幻像,之前它曾主动把我们拉到另外一果幻像里面。” “啊。”江垂星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一双眼睛里面清澈见底,“什么时候的事?” 东方振天双眼望天,感觉人生寂寞如雪:“不确定,但有几个节点最可疑,一是我们进出火海时,二是进出竹林时,三是进出角马棚时。” “所以呢?”江垂星不解,“我们知道这些有何用?” 东方振天盯着火红的树梢默然半晌,认命地解释道:“假如这个尘芥有意识,能够随时把人转移幻境,就算我们拥有破除壁障的能力,也不阔楞找到师宗主!所以!我们得先摸清它转换幻境的规律!不能没头没脑到处乱蹿!” 江垂星“不耻下问”,垂头看着面前矮小的小角马:“那你弄明白规律了吗?” 她这不是正说出推测,打算集思广益吗? 东方振天一肚子话被他真诚又空白的表情噎了回去,果然,不对付就是不对付! 两匹角马大眼对小眼,一粒红色果子突然从两人之间落下,“吧唧”一声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 两人低头看了看,又同时抬头,看向头顶火红繁茂枝叶。 …… 师玄璎潜入大祭司的山洞,穿过狭窄的洞道之后,到了那片草甸。 她见绿油油的草甸上多出一棵红彤彤的树,心中狐疑,绕着树转了几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树约莫碗口粗,树叶红如火,树干雪白中透着一丝冰蓝,凑近之后肉眼可见里面的年轮。 神识探进去,能感受到其中生机涌动,像是一滴水落入湖中,水波向外一圈圈漾开,不知哪个瞬间,时间忽然倒流,水波又从外向内收拢,一滴水浮出水面,循回往复。 师玄璎看了一会,隐约触碰到某种玄妙,然而看久了,又觉得眼晕恍惚,不得不移开目光。 “潮汐,你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 师玄璎回身,看见端着一只陶碗的大祭司出现在洞道口。 这是有春氏真正的大祭司,不是宴摧,两者之间气质差别巨大。 大祭司从手指尖到头发丝,一个举动,一个眼神,都能轻易勾动人心中纷杂的欲念,师玄璎恍惚感觉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澎湃的力量,杀意锐利,战意磅礴,还有与她灵魂几乎同步的共鸣。 嗡! 师玄璎浑身一僵,这是——她前世的本命刀,斩龙首! 不,不是的! 不是斩龙首,只是某种能力,引动了她心底最惦念最渴望的东西。 而且,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他靠近! “要尝尝吗?”大祭司摆动蛇尾游走过来,将手里的碗递到她面前,“羽颡部落送来的圣果。” 师玄璎垂眸看着碗中晶莹剔透还带着一点水珠的朱灵果,缓缓伸手捏起一颗,不料手指微抖,果子竟然掉落在地上,摔得汁水四溅。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切断神魂与本命刀之间的共振,然而随着大祭司的靠近,越发克制不住。 “你看见了什么?”大祭司眼中含笑,倾身盯着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逃避对视。 “我看见了……”师玄璎猛然抬头,不闪不避直视他的眼睛,双目中充斥着血色。 她抬手一把抓住大祭司修长有力的脖颈,紧紧握住的一刻,心中情绪汹涌,永不能再见的悲痛、失而复得的庆幸、神魂共振战意一瞬拉至顶峰的狂喜…… 狂风掀开刘海,露出她极尽疯狂的神情。 第三十三章 时间回溯 大祭司的蛇尾缠上师玄璎,身上发出浅浅的红光,眼尾拖到鬓发的红晕越发妖艳,声音变成无数声音交杂:“你看见了什么?” 上一世与她有羁绊的人,音容不断闪现。 大祭司身上的光线如潮水缓缓向她身上蔓延。 “我看见了——”师玄璎抓着他脖子手收紧,骨节泛白,喀喀作响,随着她的话音,手指下迸发出耀眼白光。 白光与红光对冲,僵持许久,骤然迸发,瞬间笼罩住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斩龙首!” 光线笼罩下的大祭司逐渐消散,在她掌中化成一柄五尺长的刀,刀锋如雪,青光缠绕。白光渐渐隐去,刀身嗡鸣,似龙吟虎啸,若惊雷翻滚。 “哈哈哈!”师玄璎看着手中熟悉的刀,放肆大笑。 没想到今生还能再握一次斩龙首。 只可惜,是假的…… 师玄璎举手握着熟悉的刀柄,笑声戛然而止——用惯了一辈子的刀突然变的比自己还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意识到这一点,连怀念的心思都淡了。 随着大祭司的消失,师玄璎隐约听见一丝细微“咔嚓”声,眼前画面如同被一块石头击碎的镜子,乍然裂开密密蛛网,紧接着碎裂成一片片掉落,露出了镜像后青翠的竹林。 “姐姐快一点呀!” 清丽的蛇尾少女又在不远处催促。 师玄璎看着斩龙首在手中化作点点荧光飞散,心里难得有些空落。 不过这一次对抗,让她突然触碰到了一点“念力”的玄妙。 她摊开手掌,白光闪耀,斩龙首再次出现在手里。 怪不得归一楼如此重视念力强者,倘若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念力,不仅可以与尘芥抗衡,亦能够幻化出自己所想的一切,反过来去改变尘芥幻像。 只可惜,她现在还只是摸到一点门道。 不过,这也足够了! 师玄璎笑了一声,竹林狂风大作,灵气飞速聚集成浓雾,争先恐后的涌入她身体,斩龙首嗡鸣一声,刀身尚未动,刀气并杀意狂卷,竹林像被镰刀掠过的麦田,纷纷倒落。 尘芥似乎察觉到危险,青翠的竹林隐去,黑暗迅速向师玄璎包围。 “晚了!” 她挥刀劈向太嬟的身影,巨大刀影斩落,似千军万马齐鸣,龙吟在山涧回啸,摧天崩地。 竹林在磅礴刀气之中湮灭,露出一个人身蛇尾的身影站在一棵火红的树下,他几乎被刀气催动的狂风吹的睁不开眼,面前草地上,还躺着一只陶碗,里面红色果子滚了满地。 还来? 这样的画面,会让人恍惚以为方才一瞬只是幻觉。 师玄璎却不会被迷惑:“宴先生?” 她一眼便认出那人。 尘芥不是把宴摧完全化成了大祭司的模样,而是对他的外貌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刚刚开始,师玄璎以为是宴摧三根强悍,不容易受到幻境影响,因为她自己也只是双腿幻化成了尾巴,外貌没有一点改变,不过现在有了一点别的推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问。 宴摧道:“之前石山突然起火,我被困在这片草甸,虽然没有被火烧到,但是我发现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草甸里不太容易发现外界的动静,等到他发现石山起火时,外面的火势已经很大,那火很不寻常,即使身为修士也会被灼伤,根本逃不出去。 他尝试突破无果,再回来便看见草甸上居然不知何时长出一棵红色的树。 打那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连洞口都出不去了。 “不过,也正因为被困在这里,我发现自己多了一个能力。”宴摧伸出手,周围风停草静,落到一半的树叶悬浮在半空,天地安静。 他翻动手掌向上托起什么,落到一半的树叶又缓缓回到了树上。 这个画面,就像师玄璎用神识窥探红树年轮时的感觉一样。 宴摧道:“大祭司拥有够回溯时间的天赋能力,我能感觉到,似乎因为我没有完全化作大祭司,得到的能力也很弱,只能控制这一小片范围。” 这就是尘芥没有将宴摧完全变成大祭司的原因! “我明白了!”师玄璎灵光一闪,忽然将许多事情串联起来,“我一直反复被拉回竹林那一幕,应该就是大祭司回溯时间的能力!” 她与宴摧详细说起之前的经历。 第一次,她暗中偷偷离开有春族地,三十多个羲女全部被大火困在石山之中,倘若没有意外,祂们都会被烧死。而后她便被拉回竹林。 第二次她反杀了天狼部落,又被拉回竹林。 在此前,她猜测尘芥是想要逼迫她按照既定的故事走,然而现在看来事情恰恰相反。 她虽然两次做出的选择都成为故事发展的变数,但两次之中,大部分羲女都死了。 “或许我一开始就猜错了,开始我以为,这个尘芥是因羲女被害之后产生的怨念而生。”师玄璎回想在幻像里的两次经历,“假如,我所经历的幻像都曾现实中发生过,我想,大概是大祭司曾用过自己回溯时间的能力,一次次试图挽救有春氏。” 羲女只有那么多,有春部落也只有一个,然而两次事件都是羲女遭遇灭顶之灾,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线里发生。 宴摧听罢,沉吟道:“所以,你觉得这个尘芥是因大祭司拯救有春氏的执念而生?” “极有可能。”师玄璎点头,她弯腰捡起地上红色的果子捏爆,一切风平浪静,“而且,大祭司可能不止有回溯时间的能力,他还能勾动人心底最深的欲念。” 师玄璎感觉到与斩龙首的共鸣的时候,还以为是红果子或者红树有迷惑人心的作用,当她握住大祭司的脖子,从他身上感受到强大的魂力时,便知道问题是在他身上。 宴摧闻言微微挑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他还记得刚才见到师玄璎的时候,她面上尚未完全敛去的张狂的笑。 师玄璎收掉蛇尾,盘膝坐在地上,摊开手,手心寒光一闪化出一柄乌背雪刃的长刀,仅仅是刀上的威压和杀气便令人胆寒,一看便知不凡。 她握住刀柄,手指缓缓拭过刀刃,目光温柔专注:“是它。” 心底最深的欲念,竟落在了本命刀上,宴摧不仅不意外,甚至感同身受。 长刀消散。 师玄璎经过一番深刻反思,长长吐出一口气,得出如是结论:“一力降十会!果然是人间至理。” 身处尘芥大概就类似处于其他强大修士的紫府中,对方的意念便相当于这方天地的“天道”,一念间便能令外来者灰飞烟灭。 而尘芥只是由“残念”生成,所以才没有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只能困住他们。 她方才那一刀,刀是假的,灵气也不足,都能劈碎一层幻境,倘若她有真的斩龙首在手,十成的功力在身,一刀破开整个尘芥也不是不可能,哪里需要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分析它的成因啊! “我们得尽快找到庄姬,她神魂弱,抗不了太久了。现在‘一力’不顶用了,降不住十会,所以……”师玄璎抬头,“你有什么想法?” 第三十四章 圣树 “这个果子。”宴摧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红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嗯?”师玄璎抬头看了一眼,喃喃道,“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有摔烂……” 她说着,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另外一个幻像里的东西! 宴摧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粒一模一样的红果:“我被困在此处的时候,偶然发现这棵树上结出果子,便爬上去查看,碰到的果子之时,潜意识里生出一种感觉,只要吃了这个果子之后就可以通过红树穿越空间。不过,我不太清楚会传到哪里,便一直没吃。” 他犹豫道:“吃吗?” 师玄璎未答,着眼前这棵奇异的树半晌才道:“我在前一个幻像里遇到羽颡部落,那个少族长说朱灵果是他们部落圣树所结的果子。” 宴摧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怀疑羽颡部落把果子献给羲女是一个阴谋?” 师玄璎捡起地上的果子在手上摆弄,点头:“果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说不定还有益处。不过,羲女一旦喜欢上朱灵果,有没有可能主动在石山种圣树?” 两人都看向身边的红树。 结果很明显,连大祭司的草甸里都出现了圣树! 如果羽颡族掌握使用圣树穿越空间的办法,而所有的羲女都吃过红果,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潜入石山,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任何一个有春氏,包括大祭司。 毕竟,据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羲女只要不想死,战斗力约等于零。 大祭司可以回溯时间,别的羲女说不定也有天赋本领,但羽颡部落是个谨慎阴险的族群,在施展阴谋之前,想必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 “如此看来,在其中一次时间回溯中,羲女极有可能是因为中了羽颡部落的算计而灭族,大祭司应该不想看见任何一个羲女吃下朱灵果。你猜猜看,我们如果吃下去,会不会又被回溯?”师玄璎把手里的果子向上一抛,用嘴接住。 酸甜冰凉的果汁在口中迸开,顺着喉管流入胃中。 师玄璎只觉眼前一白,再睁开眼时,人还在草甸中。 “噫,没有回溯吗?”她疑惑。 “什么?”宴摧疑惑看向她。 师玄璎见他反应奇怪,低头看到面前地上的果子,数了一下,是她吃之前的数量。 这次还是时间回溯了,没有回到之前的竹林,恐怕是因为那个幻境被她劈碎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重新生成。 “吃吗?”宴摧面露犹豫,一如刚才,分明已经没有之前的一小段记忆。 好家伙,回溯到这儿了,合着刚才白分析了一通呗? 师玄璎简单的给宴摧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又建议道:“要不然,你也吃一颗试试。” 宴摧将一颗果子丢进嘴里。 师玄璎紧紧盯着他,看到空间似乎微微扭曲了一瞬。 片刻之后,宴摧睁眼,看见自己捏着一颗果子,面上茫然一瞬,旋即又有些犹豫问:“吃吗?” “哈?!”师玄璎扶额,只得再次解释一遍。 这一回说什么都不再让他吃,不然没完没了。 这两次尝试不算白费,至少确认了之前的一部分猜测,而且,师玄璎还发现,回溯时间并不能随意操控时间,而是需要选择一个节点。 在整个回溯的过程之中,只有她不受任何影响。宴摧现在的身份是大祭司,却仍然抵挡不了时间之力,大祭司本人极有可能在施展回溯之后也会失去记忆。 那么,他想改变每一次事情发展的走向,一定极为困难。 师玄璎不用深想,便知道此事定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师宗主!” 师玄璎耳畔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雎凉灵师?”她神识铺开,才发现一起进尘芥的人已经恢复意识,不由眉头微皱,“你因何突然清醒过来?” 雎凉声音虚弱,但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刚才感觉到一股凛冽刀气,忽然就恢复意识了!刚开始我以为是江刀君,立刻用秘法联系他……” “嗯?”这还是她自己整出的事儿? 师玄璎觉得有点头疼。 大祭司的时间回溯和圣树的空间之力,将整个尘芥被分割成许多空间和时间,就像多层堆叠的迷宫,就算她的神识能够铺到每一个角落,看清全部布局,也很难准确分辨定位。 本身就复杂的尘芥,若是再增加几十个人影响,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那真是把天道意识关进来都难走出去。 师玄璎啧了一声:“你联系上垂星了?” 雎凉说的秘法应该是归一楼的秘法,不在同一时空,普通传讯符起不到作用。 “联系上了,又……”那头迟疑一下,迷惑道,“又好像没有联系上,我联系他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但他并未回应。” “……” 很正常,因为他现在是一头角马。 “先不管他。”师玄璎飞快将自己目前了解到的一切讲给雎凉听,末了嘱咐他,“你若是能联系其他人,告诉他们,目标拯救所有蛇女,不要做多余的事。” “好。我能联系到部分人。”雎凉作为优秀的战灵师,思维敏捷,有着极强的感知和判断力,所以即便他和衍灵师是领头,也迅速选择服从。 在别人都陷入幻境,浑浑噩噩失去意识的时候,师玄璎却已经掌握这么多信息,不听她的听谁的?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他这么省心。 “与一个废物同队可真不容易呢。”温窈看着被捆在石柱上的妖娆蛇女,目露同情。 他们进入尘芥之后,被影响越深,外貌变化就会越大,眼前这个蛇女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是玲珑有致的身材和唇边的胭脂痣,让其他人都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庄期期。 在场一共六个人,除了庄期期被变成人身蛇尾的羲女,其他几个都是正常模样,只是额心带了一条白色竖线,眸色金黄,不知是何身份。 他们清醒过来时便同处于一座巨大的奢华地宫之中,用传讯符联系才聚集到一起。 庄期期状况不太好,但本能一点没忘记:“道君,能否先放我下来。” 微微沙哑与澄澈两个声音交缠一起,没有完全糅合,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她原本性感魅惑的模样融合了羲女的神圣纯洁,简直杀伤力巨大。 “好!”九章道君当即拔剑劈砍锁链。 温窈气得小脸煞白。 庄期期认识师玄璎之后,就知道那个“勾引小辈道侣”的传言不可信,既然师玄璎没有做,那温窈的敌视又从何而来呢? 她只冲温窈微微一笑:然你抱有敌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坚决不能让两个人之间的仇恨缺乏支撑点,不然显得你多蛮不讲理呢! 锁链松开,她柔若无骨地倒进九章道君怀里:“多谢道君出手相助。” “庄姑娘,你没事吧?” “庄姑娘还能行走吗?不如我背着你?” 几名男修围上来送关怀。 “行了,还是先找出口吧。”九章道君感觉到庄期期轻轻推拒的力道,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庄期期侧首,朝温窈眨了一下眼睛,用口型道:“你道侣怀里可真舒服。” 温窈怒道:“你自己没长腿吗?!” “没呢。”庄期期晃动蛇尾,顺便在九章道君身上蹭了蹭。 温窈又气又委屈,眼泪止不住顺着粉面扑簌簌滑落。此刻,与其说是气庄期期撩骚,还不如说是气九章道君的顺水推舟。 从让宗门让他接近师玄璎时,他便顺水推舟,完全不将她这个未来道侣放在眼里! “别闹小脾气。”九章道君冷酷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温窈一跺脚,掩面跑走。 庄期期不再装了,推开臭男人,催促道:“咱们快追上去吧,别让她落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立刻准备去追。 “站住!是谁让你们带走羲女?!” 随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四周墙壁上仿佛有许多看不见的东西活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巨鹰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 一个身材高大青年从石柱后缓步走出,他褐发白袍,面容俊朗深邃,金眸微冷,额上白色竖线泛着银光。 “参见少主。” 有修士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他们受幻境影响也接收了部分记忆,立刻便认出来人正是巨鹰部落的少主——云翎。 “你们为何带走羲女?”云翎踱步至一群人面前,看向九章道君放在庄期期腰上的手,在两人面前驻足,语气中带着玩味,“你们说说看?” 庄期期心思电转,率先揽过责任:“是我求他们放我出去走走。” “是这样吗?”云翎声音微扬。 其他人答道:“是。” 庄期期垂着头,只见面前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食指白皙的指节上的戒面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血红宝石。 他探手捏住庄期期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可是觉得寂寞?”云翎语气怜爱,拇指摩挲过她唇,“不要害怕寂寞,明天你们大祭司就会过来陪着你。” 他语气温柔,但金色的瞳孔里尽是冷漠,庄期期在他的目光里,感觉自己只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 她恐惧地浑身颤抖,头脑却无比清醒冷静:“你们对大祭司做了什么?” 从她得到的记忆来看,有春氏现在根本不可能再往外送羲女,更遑论是大祭司! 云翎松开她,轻笑道:“羲女们不都很喜欢大祭司吗?大祭司是人间欲望的化身,不仅是羲女喜欢,我们……也很喜欢。” 他很是宠溺地揉揉庄期期的头:“乖乖待在这里。” 庄期期的头颅在他掌中,后颈寒毛直立,那只手可能随时可能化作利爪,捏碎脑壳,刺入脑髓,绝无一丝半点的善意。 “你们几个都滚回各自的位置。”云翎淡淡道。 “是,少主。”几人老老实实应声。 九章道君憋屈地松开庄期期。 云翎再强,他们联手也未必不能一战,然而四周恐怖的威压窥探感太清晰了,他们潜意识里便知道,那是绝不能触碰的存在。 几名修士退到大殿门口时,瞥见墙壁中探出两根触手,卷起庄期期再次将她带回石柱。 云翎张开手掌,食指和无名指捏住两边太阳穴,将她整个额头都罩在手掌之下,白皙修长的手指化作鹰爪。 “啊!” 庄期期惨叫一声,只觉得有两根利刃从太阳穴两侧缓缓刺入,汩汩鲜血顺着脸侧流下。 随着头上的鹰爪离开,她感觉紫府中有什么东西被扯了出去,撕裂的疼痛席卷全身。 然而,片刻之后,那东西又回到身体里,并未被剥离。 恍惚之间,只听见云翎遗憾叹息:“就差一点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你就会彻彻底底的属于我。” 什么意思? 庄期期脑袋疼到麻木,无法思考。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会属于你。”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云翎猛然回身,尚未看清来人,便猛然被一只手扼住咽喉,霎时间一股庞大的神识侵入紫府,如飓风过境一般扫过,所过之处皆被攫取,皆被摧毁殆尽。 求生本能催使他识海里亮起一片符文,却又突然被更强大的神识掐灭。 大殿四周墙壁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沼泽深渊爬出,但是随着他识海里符文熄灭,又陡然终止。 庄期期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和她遮了半张脸的厚留海,眸中迸发出欣喜。 师玄璎扔下瘫软的男子,嫌弃道:“吃什么玩意长得驴高马大,差点够不着脖子!” 她抓住石柱上绑住庄期期的触手,一把粉碎。 庄期期无力倒在她身上,口中虚弱抱怨:“你怎么才来!” “这不是迷路了吗。”师玄璎尴尬道。 她硬要把修为尚低的庄期期拉进来,多少得护着点人家,当时东方振天拍着胸脯保证的时候,她也是默认了的,眼看庄期期遭了大罪,难免有点画大饼无法兑现的心虚感。 庄期期从储物袋里掏出灵丹服下,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不多时便恢复一些力气,看见瘫倒在地的云翎,恨恨道:“他死了吗?” “还没死透。”师玄璎指了指扭曲的墙壁,“暂时不能杀他,他的神魂上有契约,若是身死,契约另一方会狂暴,不甚好对付。” 庄期期一听,顿时恨意上头,撩起蛇尾甩了他几个大嘴巴子,破口大骂:“叫你装逼!叫你装逼!” 甩着甩着,突然僵住,开始给自己描补:“我刚才的那样子会不会像个泼妇?真是气昏头了……” “你那个脑子挺好使,就是能不能多想点有用的东西?”师玄璎抱臂瞅着她,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有功夫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怎么不能多想想正事。 还没破开芥壁之时,师玄璎的神识便已探过来,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对身边潜伏的危险浑然不觉,还在这里围观两个女修因为个九章道君掰扯不清。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不理解。 “就是……一点小爱好。”庄期期讪讪转移话题,“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师玄璎突然又觉得,庄期期不想正事也没什么不好。 她轻咳一声:“想了一点小办法。” 之前她和宴摧被困在草甸里,眼前有有一棵可以穿越芥壁的树,却因为尘芥意志不肯让他们服下红果,无法利用圣树离开。 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师玄璎再次劈开尘芥了…… 当尘芥壁碎裂,师玄璎便出现在一片圣树林里,正见到两头叠成摞的角马在树叶扒拉什么。 “师叔!”江垂星看见她欣喜若狂。 “嘎?”东方振天踩着江垂星的头,一脸懵地从树叶里探出脑袋。 原来两人正吵闹的时候,一颗果子从天而降落在脚边摔个稀烂,东方振天说树上没有结果子,这颗果子出现的很蹊跷,江垂星却认为是树上的果子,只不过树叶太红太密,他们没看见。 为了确定此事,江垂星才驮起东方振天去查看树上到底有没有长红果。 正找着,师玄璎便破碎芥壁而来。 草甸幻境破碎的一瞬间,宴摧便消失了,师玄璎看见他们两个内心也很激动:“你们是不是能自由穿梭幻境?” 她之前便感觉他们双角上隐隐有空间之力,只是并不确定。 “是啊!”东方振天跳下来,“你果然早就知道!” “快快。”师玄璎麻溜的爬上江垂星的背,指着一棵红树,“撞这棵树试试!” …… “那他们呢?”庄期期朝四周看看,却并未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师玄璎道:“芥壁一破,宴先生便消失了,估计是被转移到其他幻境之中。至于另外两个……” …… “啊啊啊啊!” 东方振天一边飙泪一边跑:“劳资信了你师叔滴邪!到底啷个时候才能停?!这里怎么也有这玩意!” 江垂星绷着一张马脸,埋头猛跑。 两人身后追着一个狼群,与之前追他们的那八头一样浑身长满肉瘤。 如今身处旷野,这些飞狼畅通无阻,角马的速度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几次险险避开。 第三十六章 乱 师玄璎发现一旦劈开幻像,在幻像中的一切都会消失。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确定性。 她从内部暴力破开幻像,刀气没有伤到宴摧,所以他仅仅是被转移,万一从外部劈散另外一个幻像,里面的人也会被杀死呢?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极大。 为了避免痛击队友,师玄璎只能用一些迂回办法。 角马的双角之上本身就有空间之力,师玄璎又给他们喂了几颗红果,便让他们带着自己穿越层层幻境。 只不过在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在穿越一个幻境之后,师玄璎发现江垂星头上的双角明显变短了一大截,东方振天的角亦变短了一点。 角马的空间之力并不能无限使用,江垂星驮着人,消耗更是翻倍。 三人刚会和之时,师玄璎就试验过,自己不吃朱灵果坐在江垂星背上一样能够通过圣树,所以为了节省消耗,他们便优先利用圣树穿梭。 然而圣树传送有一个很明显的弊端,就是不够灵活,只能从这一棵树的位置传到那一棵,并且只能传送同一个时间线上的幻境,无法连接两个时间线不同的幻境。 种种局限,导致三人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并且在进入庄期期所在的幻境时,通过圣树直接传到了变异天狼族地。 师玄璎察觉庄期期遇到生死危机,草草交代几句话,便将那两个丢在了狼窝里。 庄期期听到这里,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这选择怎么有种顾此失彼的感觉? “那还等什么,先去救人吧。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她连忙道。 “他们也没事。”师玄璎的神识能够时刻观察两人的状态,见她面露担忧,便又补充一句,“还活泼的很。” 庄期期想到那两位平常确实活泼,便放下心来。 殊不知,师玄璎口中的活泼是指被数十头飞狼撵得吱哇乱叫、满地乱窜。 在这样复杂的尘芥之中,空间之力显而易见地重要,两人暂时还不能变回来,但他们适应太慢了,金丹期的修为完全受困于角马的身体,这很不应该。 马蹄不能握武器,但江垂星明明才见识过宴摧化杀气为实质,即便一时不适应灵气运转,用不出刀气,他的杀气和刀意,甚至意念和战意,都不是摆设! 东方振天倒是一会一个小点子,但是跟庄期期一个毛病——脑子偏不往正经地方使! 瞅瞅她进幻境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傻事! 这两个人就是欠点历练。 师玄璎很有信心:绝境能够激发本能和潜力,一回不行就两回,相信他们一定能在危险之中尽快成长起来,熟练应对。 比起他们,庄期期这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更加危险。 师玄璎刚才对云翎施展搜魂术,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不得了的东西。 之前宴摧提起天狼、羽颡、巨鹰三个部落,原本并不尊有春氏为神,他们对羲女的渴求是因为有春氏身上有巨大的利益可图,而这“利益”并不像师玄璎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她猜的没错,每一个有春氏都有天赋。 在部落混战时期,巨鹰部落多次秘密虏获羲女,偶然发现祂们的天赋可以被剥离为自己所用。 这一发现令他们疯狂不已。 有春氏的天赋大多都没有杀伤力,但是放在战士身上可谓如虎添翼! 巨鹰部落也因为抢夺了多种天赋,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一跃成为十多个部落的头领。之后他们便展开了更加疯狂的掠夺,导致分散在九州各地的羲女数量在百年内急遽减少。 原来这就是羲女离开部落后寿命缩短的原因! 更让师玄璎惊讶的是——羽颡部落的圣树所拥有空间之力,正是从凤嬟身上夺取的天赋,而圣树的本体,是一棵孕育之树。 凤嬟的确有孕了,但孕育的原因令师玄璎沉默。 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地逼迫凤嬟与圣树交合…… 羲女的天赋虽好,但数量实在太少了,而且繁衍的方式玄之又玄,令这些尝到甜头的强盗欲壑难填,而羽颡部落成功的经验,打开他们的思路。 上古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春氏身上有上古之神血脉,是否也有这样的能力?所谓灵感有孕,会不会正是祂们在外活动时无意间与其他生灵繁衍的结果? 于是他们开始不断试验,强迫羲女与不同生灵交尾,妄图繁衍出更多羲女,继而掠夺祂们的天赋,强大自身。 庄期期身为欢喜天女修,在某方面可谓见多识广,然而乍听此事仍然大为震撼,胃里一阵翻涌。欢喜天的修士再如何,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身的意愿,但羲女并不是。 在崇尚自由放纵的欢喜天修士观念里,没有什么比“被迫”二字更可怕。 师玄璎却在想,有春氏的心性浑然天真,所以亲和天地生灵,拥有神性,当祂们的心性被污染会发生什么? 想到在尘芥外溢幻境中看到的那个被钉在湖中的巨物,她怀疑是某个羲女受不了刺激堕魔了。 “所以刚才这个畜生从想我神府中扯出东西,是属于羲女的天赋?”庄期期想到这个,忍不住又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发泄完怒气,她又有些疑惑,“可是我没感觉到什么天赋啊?” 师玄璎想了想:“宴先生刚开始也没有察觉,后来他被困在草甸里才偶然发现隐藏天赋,或许需要一些刺激?” 可惜又与宴摧失联了,不然还能问问。 庄期期点头:“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吗?” “不去。”师玄璎果断拒绝,“能与你会和都不知道废了多大劲,找完你再找他,找完他还不知要找谁,我们哪里是来破幻像,怕不是来捉迷藏的吧!他一个金丹大圆满,若是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不如安心在这个尘芥里躺下,到时候出去咱们给他上柱香。” 庄期期突然生出一点莫名的优越感,原来自己在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重要的。 “老老实实待着吧,毕竟你最弱。”师玄璎一句话无情打破庄期期的幻想,“而且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像是整个尘芥之中最大的一个,我有预感,若是能破开这个幻像,就能接触到尘核……” 她得话音忽然停住。 庄期期正要询问,忽然感觉身后多了一道气息。 “师玄璎!你怎么会在这里!”温窈怒视二人。 第三十七章 失踪 师玄璎心道这姑娘年纪不大忘性不小,进尘芥的时候不是见过吗,她在这里不是很正常,这么吃惊干嘛? “我们想在哪儿就在哪儿,管这么宽,这里是你家啊!”庄期期怼道。 温窈方才一气之下跑走,本以为九章道君会跟上来,谁料半晌没等到人。她稍微冷静一点之后,心中也明白利害,不敢真在尘芥中乱走,只得又灰溜溜自己找回来,心里本就憋屈难堪,谁知道没见到想见的人,却撞上两个最讨厌的人,满腔火气再也憋不住了。 因此才一照面就找茬。 “就是我家!你们给我滚!”还别说,温窈如今的身份是巨鹰部落中一名长老的女儿,这里还真能算是她的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气越吵越大,眼看就要动手。 师玄璎懵得很,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插嘴的机会:“容我提醒一句,这里是尘芥,你俩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两人闻言面色一僵。 师玄璎忍不住认真打量温窈,她修为在筑基中期,比庄期期还强很多,放在现如今的修真界能称得上一句少年天才,但她一副脑子不太清醒的模样,进这种尘芥真不是来送死吗? 莫不是彤宵宗算计不成,想除掉两个棋子? 这个推测也不合理,彤宵宗想灭口也应该冲她和江垂星下手,九章道君和温窈分明是彤宵宗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不至于被随便放弃吧! 师玄璎心中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见温窈仍然别别扭扭,便道:“大家目标一致,若你实在不愿与我们合作,可以走远点,眼不见心不烦,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干痛击队友的傻事,成吗?” 从前师玄璎就是个傻子,碰上尽可随意撒气,如今突然变成一个正常人,温窈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她涨红了脸,嘴硬道:“谁跟你是队友!” 这姑娘咋咋呼呼,动不动就找茬,确实有几分恶意,师玄璎却能感觉到她从未动过杀心,所以此时还能耐心同她说道几句。 见她收敛,师玄璎开始得寸进尺:“你把这个人带到自己屋里去吧。” 温窈不可置信:“你伤了他,凭什么让我善后!我们又不是队友!” “我们这些人里就你身份最高,你瞅瞅其他人谁能有地方藏匿一个大活人?倘若被巨鹰族长发现自己儿子被害,今日在场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师玄璎着重提到“每一个人”,这其中就包括温窈自己和九章道君。 师玄璎在温窈惊诧、鄙夷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俯身摘下羽颡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套到自己手上:“好了,带走吧。” 温窈在心里骂了几句穷鬼,气哼哼地上前拖起云翎。 然而,待要走时,气势陡然一落,又在原地踟蹰半晌,嗫嚅道:“我一个人回去吗……” 声若蚊蝇,若非大家都是修士,还真不见得听得清。 师玄璎鼓励她:“我觉得你行。” “哼!”温窈硬着头皮冷哼,撑起所余不多的倔强,“我当然行!” 说罢,便气呼呼带着昏迷的云翎,催动瞬移术离开。 庄期期哼道:“你倒是好脾气,惯得她!” “一把岁数同小女孩计较什么。”师玄璎无所谓道。 庄期期登时花容失色:“啊!什么岁数!我不听!你、你重说!” 师玄璎从善如流:“我说我自己。” 庄期期抚着心口,心有余悸。 “那个云翎说明日大祭司会来。”师玄璎想起草甸里那棵树,合理怀疑,“巨鹰部落应该是伙同羽颡部落绑架了大祭司,我们先等等,看事情如何发展。” 现在已知巨鹰、羽颡、天狼三个部落是一路货色,互相勾结,共同掠夺羲女的天赋。在两个时间线里,天狼部不知遭遇什么,整个部落都变成活尸,身体发生诡异变化。 一旦有利益瓜葛,必然容易分赃不均。 羽颡部落战斗力相对较弱,不论有多少小心思,表面上只能老老实实当个狗腿子,但是巨鹰和天狼部落都很强,恐怕谁都不愿矮对方一头。 两个部落斗争之中,显然是巨鹰部落完胜,只是还不能确定天狼部落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师玄璎目光落到大殿扭曲的墙壁上,怀疑天狼部落的异变应与这个魔物有关。 大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师玄璎生疏地操纵念力,把自己幻化成云翎的样子。 庄期期看见这张脸就想甩他几巴掌,只能别开头,不再与师玄璎说话。 两人在大殿中静待一夜。 次日一早,便有巨鹰部落的人来请云翎。 “你快走吧,我看着你现在这张脸脑子疼。”庄期期道。 不是夸张,她确实一见到云翎的脸脑子就开始幻痛,一夜过去,利爪穿透太阳穴的感觉仍然清晰。 谨慎起见,师玄璎再次在她身上烙下一缕神识才离开。 巨鹰部落建在一座座高山上,数十座山峰比直若丰碑直耸入云,险峻陡峭,到处都是悬崖绝壁,站在峰顶放眼望去,像是一片巨大石林,层峦叠翠云雾缥缈之间没有一条道路连接,全靠鹰族双翼飞渡。 师玄璎只得紧急调动念力,模仿前面的巨鹰族化形。 她还不能熟练使用念力,化形化得乱七八糟,不过好歹是有一双翅膀。 好在念力不熟,神识来凑,她虽然变得不好,但能够用神识影响巨鹰族人的认知,让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自家少主的正常模样。 捏着一把汗在主峰周围盘旋一圈,甫一落地,师玄璎便匆忙化作人形,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襟,一抬头便见主峰大殿白墙金瓦,在晨曦之中散发出耀眼光辉,恍若神光。 真豪横! 再一想自己如今负债累累,突然就酸得很! “嘶——嘶——” 师玄璎听到不远处有声音,收回目光,循声看去。 花木扶疏之间,露出一个粉色裙角。 随行的巨鹰族人显然也发现了,正要出声呵斥,却被师玄璎含笑瞥了一眼:“你在此处等等。” 巨鹰族人想到自家少主的情史和脾气,很识时务的闭上嘴。 师玄璎绕过几棵花树,看见树后鬼鬼祟祟一脸焦急的温窈,立刻便用神识隔绝了外界:“何事?” 温窈探头看不远处的巨鹰族人一眼。 “放心说,他听不见。”师玄璎道。 温窈立刻道:“云翎不见了!就刚刚!我都没有离开屋子,一错眼他就不见了!” 师玄璎神色微凛。 云翎神魂受到重创,识海中契约亦被她用秘法封住,不可能突然自己跑掉。 第三十八章 泰望 在巨鹰部落主峰,师玄璎没有立刻动用神识去寻找云翎。 因为从云翎的记忆中可知,巨鹰部落在百年前曾算计了一个有春氏,那位有春氏天赋被巨鹰族称之为“神罚”,他们为了制服祂,损失三千名战士,传闻所有人都死于神魂碎裂。 而现在这个天赋就在巨鹰族族长身上。 师玄璎不太清楚神罚具体是怎样的天赋,但很明显是针对神魂。 尘芥中的一切更接近上古时期,血脉更接近神,巨鹰、天狼的战斗力还在修士可以应对的范围内,但羲女的天赋太神秘莫测,师玄璎了解越多便越发谨慎。她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强大的神魂,在没摸清楚神罚之前还是不能冒然行动。 “他不会是……” “此事容后再说。”师玄璎感觉到有人靠近,打断她的话,竖起食指。 “四弟,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来人声音粗犷,带着一股莽匪之气,连声带人直接闯入师玄璎神识笼罩范围。 她迅速收回神识,却仍是被对方察觉到一丝异常,看向师玄璎和温窈的目光带着怀疑和探究。 师玄璎道:“大哥怎么过来了?” 巨鹰族长有八个儿女,是不同的母亲所出,来人正是长子羽芒。 “自然是因为父亲召唤。”羽芒嘲讽道,“听闻你昨晚在神殿待了一夜,怎么,你不会以为那个羲女已是自己囊中之物了吧!” 敢情这是召唤儿子们来商议夺取羲女天赋之后的归属? 师玄璎从云翎的记忆中得知,羽芒身上早就有了羲女的天赋,但族中无人知晓这个天赋是什么。 羲女的天赋普遍都是利万物生长,像回溯时间和神罚这种天赋应该是极少数,否则绝不可能落到任由他人索取的地步。 这些常识还是搜魂云翎所得,师玄璎没有接收到潮汐完整的记忆,对有春一族的了解太少,导致现在很被动。 她只能根据已知的琐碎信息去推测。 庄期期受影响很深,几乎快要被尘芥同化,按理来说,她应该很了解“自己”,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所以师玄璎认为于羲女而言,天赋更像是一种本能,或者说“被动技能”。 譬如被天狼部落“请”回去的灵犀,所在之处会变得水草丰茂,或许祂并不需要主动去做什么,只要待在那里,天赋就会自然而然的释放,将周围环境改造成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石山周围都是原始森林,是最适合羲女生存的地方,所以这种特质并不明显,祂被带到沙漠戈壁之后,生存受到威胁,血脉中所附带的天赋便会自动活跃起来。 或许大部分有春氏自己都不太清楚如何主动施展天赋。 如果像大祭司这样能够主动施展天赋本领的有春氏只是少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巨鹰族夺取了被动天赋之后,更不知道该如何释放呢? 师玄璎怀疑羽芒并不是故意藏着天赋,而是他根本不会用,不能用。 想到这里,师玄璎稍稍放松,模仿云翎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大哥已经有了天赋,这回是谁都不可能是你,白操这些心作甚。” 她自然地与温窈挥挥手,率先离开。 温窈迎上羽芒的目光,感觉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住的小鸡,见师玄璎离开,便忙不迭告辞。 到了主殿。 师玄璎看到殿内已有四男两女坐在两侧位置上,显然都是云翎的兄弟姐妹,但她没有打招呼,径直找到云翎平时的位置,落座之后便靠着椅背,垂眸百无聊赖地玩起食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她没理会那几个人,他们也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她方才随意扫一眼,每一个都是云翎记忆中的样子,很难分辨其中有没有修士。 大殿中落针可闻,直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掠过,众人才齐刷刷起身冲门口行礼。 随着一个人走进来,师玄璎能感觉到对方的神魂强度大约只在元婴后期,但修为极为强悍,久违地勾起了她的战意。 蠢蠢欲动的战意瞬间便被她按下去,却还是引来巨鹰族长的关注。 好在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很久便移开了。 “都坐吧。” 师玄璎坐下,才抬眸看清上首坐着一名身材壮硕的男子,猿臂蜂腰,薄薄的白色衣料勾勒出底下鼓起的肌肉形状,一双暗金色的眼睛,目光犀利。 “有春氏大祭司已送往神殿。”他开口第一句话,便令原本沉稳安静的几个人骚动起来。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春氏每一任大祭司都有不俗的天赋能力! “大祭司的神府已被族巫们联手封禁,我们暂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天赋,但可以确定,绝非是那种只会催生花草的废物能比。”巨鹰族长目光扫过自己的所有子女,“为了公平起见,族中决定举办一次比试,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胜出者可得,得到大祭司天赋能力的人,也可以获得与他繁衍后代的机会。” “听说大祭司是个男人?”羽芒迟疑道。 巨鹰族长勾起唇角:“有春氏不分雌雄,他也只是外貌更类似男子而已。” “据说大祭司是人间欲望化身,真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呢。”一名女鹰族调笑道。 气氛瞬间便活跃起来。 在这帮巨鹰族眼中,羲女不是活生生的人,也不是需要尊崇的神明,只是一种浑身是宝的修炼资源,与长在深山的灵花灵草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嬉笑着热烈讨论该如何瓜分享用。 再看巨鹰族长的表情,明显也很感兴趣。 在热闹讨论中,唯有师玄璎默不作声。 虽然她没有太沉浸幻境,但多少也接受了潮汐的一点记忆,又或许是因为她一入尘芥便被归入有春氏,对祂们有种莫名地亲近感,因此听着这些话,感觉十分刺耳。 好在云翎本人平日就不合群,倒是没有引起其他人怀疑。 因为这一次是全族所有勇士一起竞争,巨鹰族长不愿这等好处落到别处,这才提前招来几个儿女,命他们回去认真准备,并给几人提供了许多灵宝。 直到走出主殿,所有人都还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神情。 羽芒不急不缓地走在她身旁,语气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大笑道:“哈哈哈让四弟失望了,大祭司、泰望,我都志在必得!” 泰望,正是庄期期所化的羲女之名。 师玄璎面色不变,冷哼:“撑不死你。” 不知道这个幻境里出现的是真正的大祭司,还是宴摧所化,她有一种预感——肯定是宴摧。 其实也不完全是预感,尘芥中的残念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如果它意识到他们这些外来者会去营救自己人,必定会将宴摧置于险地。 第三十九章 少年大祭司 离开主殿之后,师玄璎立刻探查巨鹰族领地。 她并未从巨鹰族长身上感知到传说中针对神魂的天赋,但这并不意味它不存在,反而可能是因为绝地天通之后的修士先天不如上古神的血脉,哪怕她神识已经达到修士上限亦感知不到。 想想上古神,规则和天地皆在掌中,祂们就是规则本身,而后来的修士勤勤恳恳修炼一辈子,从练气到筑基到结丹……好不容易渡劫成仙,那也只是一个能够影响万物的仙而已,仍在已有的规则之下,不可知、触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谨慎归谨慎,刀修绝不可能当缩头乌龟。 之前听闻云翎失踪,师玄璎没有刻探查,是因为她人在主峰,若是露馅很麻烦。 她有一刀破幻像的本事,可幻像毕竟也不会还手,她现在这副躯壳太弱了,真与强者近身对战,一碰即碎。 神识蔓延,幻境中的一切尽在眼中,她不仅没有刻意回避主峰,甚至挑衅一般,强大的神魂之力如巨浪直接卷过。 嗡—— 师玄璎只觉得脑中嗡鸣一声,眼中巨鹰族主峰似乎产生了无数幻影,百万幻影叠加,沉眠的神忽然睁开一只眼睛回望。 宇宙时空对她敞开大门,眼中的世界缩小,时间压缩,星辰漫漫由鸡子大小变成尘埃,无数星辰组成的尘雾化作一抹淡淡颜色,在时间与空间之中无限叠加又无限渺小。 只一个瞬间,她双目视线被一片血红浸染,两行血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庄期期见师玄璎流出血泪,心头微惊,轻声唤道:“师宗主?” 师玄璎恍惚一下,忽然笑起来:“没事,不用担心。” 与神对视,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在此前曾想过可能会战栗会恐惧,会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然而都不是。 空洞,只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她起初觉得自己连蝼蚁都算不上,但是慢慢地,开始没有办法产生任何感受,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当尘烟远去,眼前一片黑暗时,似乎达到了某种极限,那是一种成神和死亡一线间的玄妙。 冥冥之中,神魂突然警觉,迅速回缩。 师玄璎毫不怀疑,倘若不是感知危险的本能,她的神魂就会溃散在那片空洞之中。 她体验了一把“神罚”这个恐怖的天赋,便明白为何三千巨鹰战士会紫府碎裂。 神魂生于紫府,本质上是人的感知力,是思维凝聚成的一个“点”,修士到了一定阶段,神识就可以外放,越强大的神识便能感知越大的范围,而“神罚”将神魂无限拉扯、分散、稀释,撑大到它原本不应该有的广度,神魂便会失去凝聚点而溃散。 最终的结果便是放出的神识无法收回,湮灭于虚空,紫府会因为神魂被撑大到不能承受的极限而碎裂。 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师玄璎突然就与巨鹰部落共情了,这么好的东西谁不想要?!谁会不为之疯狂?!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绝不会去夺取。 不是师玄璎品格多么高尚,她只是更清醒。 强大的天赋需要更强大的支撑,把这种东西按在自己身上,也要想想能不能撑得起。 羲女的天赋源于上古神的血脉,如果没有血脉之力支撑,强行去使用这么强悍的天赋,结果会如何呢?这天底下,没有一口饭可以白吃,吃了便会以某种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方式偿还。 …… “噗!” 主殿之中,巨鹰部落族长猛然喷出一口血,暗金色的眼瞳变成血红色,光彩渐渐暗淡,变得空洞没有焦距。 …… 另外一边,师玄璎心中微动,完全不顾忌伤势,又立刻悄悄潜入主峰。 巨鹰族长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人这么狠又这么狗,竟然冒着神识溃散的风险杀个回马枪。 他现在自身难保,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暗中窥视,一路踉跄奔向后殿,打开一扇暗门,一头扎进去。 师玄璎看见,地宫内巨大池子中贮满碧绿透明的液体,灵气渺渺从池中升腾。 居然有这么大一片灵髓液! 好东西,这个能要! 师玄璎稍微欣赏了一下自己未来的灵髓液,目光才移到漂浮在池中的那人身上。 清透碧绿的液体中躺着一名人身蛇尾的有春氏,祂有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只有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在祂惨白的面上,眼尾一道淡淡红晕格外明显,那道痕迹拖长到鬓角,使得一张本就漂亮的脸莫名多了几分妖异魅惑之感。 这一点,明显区别于其他有春氏,师玄璎只在大祭司面上看见过。 难道这个红线是有春氏大祭司的象征? 或许因祂年纪尚小,这条线还只是隐隐约约,欲散不散,欲聚未聚,位置在颧骨和眼尾处,乍一看有点像红晕。 师玄璎微惊,这个少年,竟是有春氏某一代尚未长成的大祭司吗?! 巨鹰族长扑到池中,一片水花打碎安静美好的画面,他癫狂地扑过去,一口咬住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拼命吮吸。 水花落下,殿内渐渐安静,巨鹰族长吞咽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之中格外清晰。 师玄璎懂了。 这位少年祭司,应该就是“神罚”天赋的拥有者,只有祂的血脉之力才能支撑起神罚。 水池中,魁梧粗犷的巨鹰族长抱着一个精致绝美的少年凶狠撕咬。 师玄璎忍不住腹诽:恶心,居然还连拿带吃。 巨鹰似有所觉,恢复成暗金的眼瞳猛然微转。 师玄璎飞快撤回神识,捂住自己胀痛的眉心,内窥之下,果然看见紫府上的裂痕。 幸亏跑的快,不然他这一眼下去,她人真的会没了。 庄期期坐在旁边一直盯着师玄璎,看见她脸上时而惊喜时而嫌弃的表情,一直不敢出声打扰,直到她有了动作,才连忙问:“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 只是紫府快要碎了而已。 庄期期见她满脸是血,手指按着眉心神府,看上去不像是没事,但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她也就没有继续缠问,只是犹犹豫豫地从自己储物袋里掏出一只药瓶:“我猜你是紫府有异,这是‘定魂丹’,丹修大能炼制的绝品丹药,你……” “多谢!”师玄璎毫不犹豫的接过药瓶,药丸倒出来的一瞬间,充裕的灵气混着药香,立刻便缓解了紫府中的撕痛。 她果然没有看错庄期期,这确确是个会过日子的人,储物袋像百宝箱,里面什么都有! 人间好队友,非庄期期莫属! 师玄璎一边把丹药丢进口中,一边想,没想到此界丹修的实力还凑合嘛! 庄期期茫然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她本来是想让师玄璎用丹药的药灵之气安抚神魂…… 谁让她吃了啊! 不是,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大家使用它散发的药灵之气都肉痛不已,谁这么豪横直接服用啊! 庄期期后知后觉地捂住心口,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第四十章 巨尸的身份 庄期期一向很要面子,现在吃都已经吃了,又不能吐出来,若是抓着人哭喊,实在有失体面! 她安慰自己,想想《净天箭》,用极品丹药换极品功法并不亏!但是话又说回来,《净天箭》本来就是师玄璎招揽她的交换啊! 真是退一步越想越亏!!! 师玄璎见庄期期如丧考妣,便知道这颗丹药八成极为珍贵,只是她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开始画大饼:“你可能不太清楚,其实我还擅长炼器。” 这一点,师玄璎夸口了但没完全夸口,上辈子她亲手打造的本命武器“斩龙首”是极为罕见的神兵,力压一众炼器师,然而除了斩龙首之外,她就再没打造出什么亮眼的武器,毕竟她对自己本命刀几乎投入了毕生的精力、期待、热忱和爱意,对其他东西都是兴趣缺缺,随便弄弄。 她是因为想亲手铸造斩龙首才钻研炼器,爱的是自己本命刀,可不是爱炼器。 但是,既然能造出神兵怎么不算擅长呢?所以师玄璎说的理直气壮。 庄期期声音虚弱,一时没有回神:“嗯?” 师玄璎为了安慰她,信誓旦旦道:“你若是转弓道,现在暂时用手上的弓还行,将来肯定需要本命武器,今日我受你之惠,将来必然帮你打一张好弓!” 抛开她到处漏风根本存不住炼器所需灵气的体质、极品火种、修为过低、负债累累等种种障碍不谈,她觉得炼器并不难,也是真心想帮庄期期打造武器。 庄期期反应过来,惊奇道:“噫?!原来你们刀修也兼修炼器啊!” “也?” “天下高阶炼器师有一半在剑宗,剑修一向喜欢亲手打造本命剑。”庄期期得了承诺,心里稍微好受一些,“罢了,先不说这个,你方才怎么会突然受伤。” 师玄璎没有细说,只道:“云翎失踪了,我用神识探查情况的时候遇到硬茬子。” 庄期期并不知道云翎被师玄璎伤到何种程度,闻言并没有太吃惊,反而哼道:“失踪了?哼,我就知道那个温窈不靠谱。” “此事很蹊跷。”师玄璎解释道,“他的神魂被我重创,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自己醒过来逃跑。” 她用搜魂术获取了云翎的记忆,知道他还没有得到过羲女的天赋,也没有机会用天赋技能逃走,再加上用神识搜遍整个幻境亦不见其踪迹,所以这件事情才显得格外奇怪。 还有之前在地宫里看到的那个少年祭司……师玄璎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一丝生机,应该早已经死了,巨鹰部落费尽心思把他的尸身保存下来,就是为了用他的血液消除使用神罚带来的副作用。 更令师玄璎在意的是他眼尾的红线:“我好像又找到了一点线索。” “真的?!”庄期期闻言,瞬间将其他都抛之脑后。 师玄璎道:“你可还记得大湖中那个巨大的头颅?它在吸食了书生的血肉之后,在眼尾和面颊之间出现了一丝红晕。” 当时她还以为是那东西吃了血肉,面颊上才出现血色,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巨鹰部落的主峰下有一个地宫,里面藏着一个有春氏的尸体,那具尸体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也有一丝红晕,但是呈条状,而这条红线,我只在有春氏大祭司的脸上见到过。大湖巨尸,少年祭司,大祭司,三张脸上的红线区别只是凝实的程度不同。” 巨尸面上只是一点淡淡红晕,少年祭司已经显现出形状,而大祭司眼尾的线条最为清晰。 庄期期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大湖中那个怪物极有可能是有春氏某一任大祭司?” 师玄璎点头:“没错。有春氏现任大祭司是很明显的男性面容,大湖中却有点偏女相,如果祂的本体亦如此,倒是更接近地宫里那个……” 少年祭司是死了,但是于修士而言,肉身死亡并不是终点,神族后裔更是如此。 那个巨尸没有眉眼,外形亦略有些扭曲,无法通过长相去判断。 师玄璎的猜测也一次次被推翻,所以这一回,她把范围划的更大一些:“我没有接受到有关有春氏的全部记忆,你可知晓他们的大祭司是如何传承?” 她之前的幻境全部都在有春氏族地,见过每一个羲女,只有大祭司眼尾有红线,并未见到有继任者。 庄期期想了想:“在这一任大祭司生机开始衰败时,下一任祭司身上才会开始显现出特征,在此之前,祂们自己也不知道谁才是新的祭司。” 所以说,下一任大祭司有可能是任何一个有春氏? 不,也不能这么说。传承是从衰败转移到新生的过程,所以新任祭司必定需要年轻,如此一来,就可以排除掉至少一大半的羲女,而在师玄璎看来,剩下的年轻羲女之中只有三个最富生机——潮汐、太嬟、望烛。 天狼部落去石山“请神”时,点名想要潮汐和太嬟,却被有春族长严词拒绝,甚至狠狠训斥了想要主动离开的望烛。现在回想起来,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的缘故。 因为明明庄期期化身的“泰望”也算年轻,当年到巨鹰部落时应该还处于少年期到青年期之间,有春族长却并没有阻止,难道就不怕自己部落的大祭司流落在外吗? 有春族长肯定能够分辨出哪一些羲女有成为大祭司的资质。 所以,大湖怪物的身份大致就锁定在潮汐、太嬟、望烛和少年祭司尸体身上。 必须要等到现任祭司生命开始有衰败迹象,新的祭司才会显现出特征,才能进一步缩小范围。 师玄璎觉得,这一天不会太远,巨鹰部落这一次把大祭司绑来,欲将他吃干抹净,说不定就会导致新旧更替。 庄期期听完她的想法,便问道:“所以尘芥意识是想让我们救大祭司?” “救是肯定要救……” 师玄璎话说一半,忽听有门口人来报:“少主,神殿有人死人了。” “发生何事?死的是谁?”师玄璎问。 门口护卫禀道:“死了两个护卫,一个叫青迅,一个叫青风,皆被人摄取魂魄,紫府碎裂。” 庄期期倒吸一口凉气,目露惊恐:“这两个人是……” 她顾及外面有人没有说出来,但师玄璎明白了——死者是两名修士。 “我先去看看。”师玄璎起身,用神识传音交代庄期期一些事情后,跟随护卫离开。 死者是先前与九章道君同行的修士,师玄璎到时,在围观人群中看见了他们,几个人脸色难看,神情凝重。 第四十一章 偷人(1) 师玄璎此时正用念力化作云翎的外貌,围观人群看见她,纷纷退向两侧,让出一条路。 花丛之中,两具尸体还维持巨鹰族的样貌,双目大睁,七窍流血,透过涣散的瞳孔似乎都还能看见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惧。 师玄璎嘴唇微动,飞快念出两句咒文,双目之中金色符文闪现,她俯身凝视尸体双目,从那两双大睁的眼睛里看见一段影像。 一个高大的黑袍人双手化爪,抓住两人的天灵,两根锋利的爪子从他们太阳穴刺入,两人挣扎抬眼,将杀害自己的凶手面容深深刻入瞳孔。 褐发黑袍,面容俊朗深邃,金眸微冷,额上白色竖线泛着银光。 ——竟是失踪的云翎! 师玄璎直起身,凝眉思索,这个人分明是云翎的相貌,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行为习惯都像是另外一个人。巨鹰部落尚白恶黑,云翎一直都穿白袍,即使偶尔穿着其他颜色,也多是蓝、金、红,绝不会碰黑色。 云翎被人夺舍了! 师玄璎很快便做出了判断,随后,她又检查两具尸体的紫府,发现确如护卫所说,神魂被摄,紫府碎裂。 尸体身上已无神魂,只有眼里存留了死前短暂的画面。 她摩挲着食指上的红色宝石戒指,看向九章道君:“你,说说怎么回事?” 九章道君目光微闪,垂眸答道:“属下刚刚赶到,尚不知发生何事。” 撒谎! 他闪躲的姿态,以及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恨意,都证明他极有可能亲眼看见云翎杀人,而师玄璎现在是云翎的样子,他把她当做敌人了。 “啧。”师玄璎有点烦,怎么偏偏彤宵宗几个人! 即使她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未必能换来九章道君等人的信任,反而可能会引起他们警觉,况且彤宵宗拉拢江垂星不成,指不准还要用什么阴险招数,她更不会信任对方。 原本便互相防备,师玄璎也就懒得费劲与他沟通。 她抬手点出几个人,命令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九章道君面上平静,心中却惊骇不已,因为被点出的几个人全部都修士! 师玄璎觉得这件事不是偶然,云翎被夺舍之后,精准的在一群巨鹰族中杀了两名修士,她怀疑对方还会继续动手。 主峰上有个拥有神罚天赋的巨鹰首领,她不能时时刻刻放出神识关注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带在身边。 师玄璎带着几人回到神殿,让他们替换掉守卫羲女的护卫,才掏出通讯符联系江垂星。 双方同处于一个幻像中,通讯符终于派上一点用场。 “!” 那边,江垂星和东方振天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垛里,听见师玄璎的声音,一个激灵站起来,甩动马耳朵。 “今晚来巨鹰部落主峰。”她言简意赅,说完便掐断了联络。 两人脑海中凭空多出了去往巨鹰部落的路线图,江垂星打了个响鼻,与东方振天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禁一阵沉默。 他们被天狼族追赶,一路奔逃,几次逼到绝境,求生欲激发出潜能,生死一线之间,想到那日在凛冬仙面对宴摧凝成实质的杀意,心有所悟,终于逼出金丹期应有的实力。 东极门的心法以控制为主,必须得把敌人困住再一个一个动手除掉,不适合群攻,于是东方振天一边跑一边用意念疯狂埋缚魂锁,待缚住一群飞狼,江垂星再以刀气斩杀。 本来应该很合适的配合,但架不住两个人天生没有默契,脑回路根本对不到一起去。 一开始,东方振天觉得自己脑子好使,便主动争取话语权,江垂星也愿意配合,奈何他总是手比脑子快三步。 江垂星凭着战斗本能判断天狼族的动线,结果东方振天心里安排好缜密计划,引着天狼族跑向另外一边埋了缚魂锁的地方,导致他一刀劈了个空。 几次之后,东方振天终于忍不住用神识怒吼:“叫你听劳资指飞!听劳资指飞!!!瞎刀果撒子!” 江垂星次次劈空比她还气,当即怒怼:“那你倒是指挥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要往哪里跑!我又看不见缚魂锁。” 不是东方振天不说话,她要思考,还要把自己的意图传达给江垂星,哪有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快! 两人恨不能立马拆伙,但是看看屁股后一群飞狼,只得憋着一口气继续合作。 然而,不出一刻又闹腾起来。 “往辣里跑!你又劈!劳资喊你动手了吗?!” “跑跑跑!就知道跑!你打架是用跑的吗?你满地乱蹿,谁知道往哪里跑!” “劳资喊你等信号!” “你刚刚甩尾巴不是信号?” “有神识对话劳资为撒子要甩尾巴当信号!”她只是想到等会儿斩杀一片的画面,有点兴奋而已!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东方振天终于发现,只要当自己的脑子不存在,不要多想,完全凭本能感知危险去放缚魂锁,竟然刚刚好能与江垂星配合上。 摸到诀窍之后,两个人的逃命之路才开始顺利起来。 东方振天刚开始满心的憋屈,明明如果用心布局,他们能更快更省力的干掉那些丑东西,根本不需要吃这么多苦头,但是后来渐渐体会到了凭本能战斗的爽快,甚至开始嫌弃江垂星反应太慢不够果断。 两人好不容易脱离危险,才倒在草垛里休息片刻,又立刻被师玄璎叫起。 东方振天“看”到路线,震惊道:“辣么远!你师叔当我们会飞吗?” 她欲哭无泪,刀修都是魔鬼吧?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疲累一样。 江垂星无情戳穿:“咱们现在速度比飞还快。” 角马本就擅长奔跑,后来他们两个激发潜能,终于懂得把修为注于四肢之上之后,跑起来更是只余残影,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有机会遛着会飞的天狼族跑。 “走吧!师叔喊我们过去肯定有要紧事。”江垂星道。 师玄璎确实有要紧事。 巨鹰族长根本扛不住使用神罚的代价,所以每次使用之后,得吸食少年祭司的血液才行。神罚太逆天了,师玄璎不确定自己能抗住几回。 现在因为神罚,她行动处处受限,根本不敢乱放自己的神识,处境很被动。 巨鹰族长只要拥有少年祭司的血液,就可以不断使用神罚,她怎么可能让他留着这个“充能体”呢? 所以,她决定今晚就去把人偷走。 此事可谓极险,说九死一生都不为过,她都知道少年祭司的重要性,巨鹰族长必然看的更紧。 更何况之前她窥探之时露了行迹,对方定然会愈发严加防守。 第四十一章 偷人(2) 师玄璎的神识是一众修士中最强的一个,如果连她都扛不住“神罚”,其他人跟她差好几个大境界,恐怕一个照面便会神魂消散。 再者,假如只有拯救有春一族才能消除尘芥,巨鹰族长这个迫害羲女的头子,就是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障碍。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似乎都值得拼一把。 “少主,有春氏大祭司送到了。”巨鹰护卫禀道。 师玄璎倏然抬眼,看见有人抬着一个被黑布罩住的笼子进来,十余名身着彩衣、头上戴羽冠之人护卫左右。 师玄璎起身迎上去恭敬行礼:“巫。” 这些彩衣冠羽之人正是巨鹰部落的巫,手段神鬼莫测,师玄璎对念力了解不多,不知道在幻境中用自身念力幻化的形象能否瞒过这些巫的眼睛,因此一直暗暗戒备。 “少主。”为首大巫还礼,“有春大祭司入住神殿,在此期间,我等皆会在此守卫。” 师玄璎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她生出这种念头之时,忽而感觉一道视线似水波荡开一圈涟漪,轻轻漫过,她不动声色地将神魂缩至云翎的记忆之中。 大巫漠然的声音中隐含疑惑:“少主有何异议?” 还好她刚才没想太多! 师玄璎从云翎的记忆中得知,巨鹰部落的大巫可以读心,他疑惑的并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却又没有找到原因。 既然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读取到刚才的想法,她便没有否认,只说了一句:“不敢”。 大巫的读心其实是升级版的“搜魂”,修士施展搜魂术,本质是强势入侵别人紫府,一旦对方有一丝抵抗,便会造成损伤,但巨鹰部落大巫的窥探就像是水波漫漫、微风轻拂,没有任何攻击性,也很难被人察觉。 这是什么好东西?! 师玄璎忍不住想,“读心”难道也一种血脉传承,能不能像羲女天赋那样被剥离呢? 正在看护卫把笼子放到墙边的大巫,忽觉背后一凉,回头正对上师玄璎炙热的目光,忍不住蹙眉。 那眼神过于冒犯,仿佛在她眼中自己与那些羲女没有两样!大巫心生厌恶,但云翎被神殿圣兽选中结契,掌管神殿,并不是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他若是屡次读心,说不定会惹怒圣兽…… 大巫看了一眼大殿扭曲的墙壁,选择忍下。 “巫,可否让我先看一眼有春大祭司?”师玄璎迫不及待道。 大巫心中微顿,眉头缓缓松开,原来那种目光是冲着笼中人,他心情略略好转,便点头应了。 两侧的巫念咒揭开黑布,露出一个金色笼子,笼中人身蛇尾的大祭司样貌瑰丽,他抬眼看来的瞬间,似神明威严漠然地注视,又似充满人间欲望。 大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师玄璎看见那张脸时,脑子里想的是:果然是他!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他身上时,师玄璎飞快绕在笼子走了一圈。 宴摧明白她的意图,蛇尾微动,似无意间碰到栏杆,上面霎时间亮起一圈圈咒文符咒,将蛇尾弹开。 他闷哼一声,血顺着唇角溢出,在颜色淡淡的唇上染了一抹殷红,眼角的红晕变得更深,一时间如同繁花绽放,那张面孔变得越发昳丽。 “嘶——”被绑在对面石柱上的庄期期突然发出蛇类嘶鸣之声。 师玄璎回头一看,却见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掉落,而她目光中却无悲伤,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割裂。 眼泪应该是属于“泰望”的情感,至于庄期期本人,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大祭司的血脉传承比一般羲女更加玄妙,祂似乎天生便能够牵动其他人的心绪,就连师玄璎也曾经差点着道。 当时他身上斩龙首的气息太逼真了,这谁能不动心呢! “盖上吧。” 大巫低沉的声音像是什么咒语,众人从痴迷中惊醒。 两侧的巫催动秘法,黑布无风自起,缓缓将笼子罩住。 “巫还是去偏殿歇息吧。”师玄璎看向大殿墙壁,“圣兽不喜太多人久留神殿。” 大巫咽下拒绝的话,点点头,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 殿内只剩下师玄璎和被绑在石柱上的庄期期,以及被关在笼子里的宴摧。 捆住庄期期的触手早就被粉碎,师玄璎后来又用念力伪装了她的武器“红尘缠”,此时她只需心念一动,红尘缠便自动松开。 “啊,你看见没。那模样,真真是长在我的心坎上……就是长得有点眼熟,”她话语微顿,突然想起什么:“啊,是凛冬仙的宴先生!” “是他。”师玄璎道。 庄期期凑到师玄璎身旁,小声道:“他化作大祭司样子比本人迷人多了。” “什么迷人不迷人,回柱子上待着吧你!隔壁一群大巫,小心被揪住尾巴!”师玄璎没感觉出多大区别,私以为真大祭司模仿斩龙首的时候才是最迷人的,她一挥手将庄期期绑回柱子上,走近笼子检查上面的禁制。 今晚他们一队首次齐聚,必然要搞一波大的!她得在江垂星和东方振天赶到之前想办法破开禁制,把宴摧放出来。 师玄璎用神识问宴摧:“我听说大巫联手封住了大祭司的天赋,你现在感觉如何?” 宴摧声音微哑:“识海滞涩,无法施展大祭司的天赋,但是修为如常,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我现在浑身使不上力气,是因为他们给我喂了一种果实,我能感觉到药力在逐渐变弱,约莫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恢复。”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他们抓到?”师玄璎问。 宴摧道:“不知道,幻境破碎之后我就落到一片红树林中,我在那个幻境找到了天狼族地,不久后又莫名晕过去,再醒来就在笼子里。” “唔。”师玄璎沉吟,“没有前因后果……极有可能不是经发生过的事。” 宴摧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会被抓是尘芥意识所为?目的呢?” 师玄璎只是推测,也不是十分确定:“大概是为了拉我们入局,去阻止有春氏灭亡?” 她与宴摧说起大湖中的巨尸,以及分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又问:“你既然找到天狼族族地,应该也看见他们异化了吧?可曾查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