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上下雪天开始[年下暗恋]》
1. 第 1 章
甄享荣华小区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社区,但自打一年前小区门口的大型健步公园竣工,房价便一直水涨船高,一度成为江州市的地产大热门。
健步公园就建在不高的山丘之下,那里不仅绿化面积大,而且植被种类繁多,不论春夏还是秋冬,都是绿树掩映灌木丛生,被称之为江州市民的自然氧吧。
在买房这件事上,苏安晴毋庸置疑是个幸运儿。
在房价上涨之前,她贷款60万买了这套甄享小区22栋一楼带院的小房子。如果不是当初她及时出手,还不知要守着单位的小宿舍继续住到猴年马月。
苏安晴在考上大学之后就开始做高中生的数理化辅导,一直做到研究生毕业,从未停歇。这期间她凭借自己的985本硕学历、国家奖学金、优秀毕业生等一系列荣誉以及卓有成效的辅导成绩,辅导费从一开始的每30分钟90元涨到100分钟600元,加之她平时省吃俭用,因此在研究生毕业后入职江州市一中之前,苏安晴的账户里已经有了大几十万的存款,这就是她买房的原始资金。
作为江州市一中的数学老师,苏安晴平时的工作非常忙碌,在她买房子之前,除了周末偷摸给人补课外,她几乎没有出过一中的校园大门,每天上班在办公楼,下班在宿舍楼,过着与她25岁芳华年纪格格不入的清寂生活。补课结束在回单位之前她唯一的去处,便是甄享荣华小区的好闺蜜薛佳凌家。
薛佳凌是苏安晴唯一的朋友。苏安晴能够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并且没有成长为一个心理阴暗的反社会人格,她的这位高中学姐真是功不可没。
苏安晴之所以买下这套甄享的房子,为的就是和薛佳凌住得近一些。
薛佳凌一年前离婚,独自带着4岁大的女儿在甄享商业街开了家面包店——禾禾面包店。如今,闺蜜二人做邻居,都是一楼带院,只要苏安晴没有晚值班,她一定会驾着自己的小电动车,十五分钟风尘仆仆赶回自己的小窝,满足地享用佳凌专门给她留下的小蛋糕。
25岁,她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家。
————
身为数学老师,苏安晴没有早读课,八点之前到校就行,因此她养成了早起去健步公园晨跑的习惯。她只有这一小段锻炼身体的时间,十分宝贵。高中老师倘若不好好强身健体,是很容易会吃不消的。
这天,苏安晴和往常一样在健步公园跑步。
九月底的早晨很是凉爽,清风习习,水波荡漾。每天到公园里晨跑的就那几个人,大家都已脸熟,但彼此间从未打过招呼。苏安晴跑起步来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双目直视、嘴唇紧抿。三五个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她不看别人,别人也不多看她,一切都像是对前一天的复制,甚至擦肩而过的地点都大差不差。
除了那两个正在捡瓶子的流浪汉。
昨天早晨,公园里并没有流浪汉。
说他俩是流浪汉,总觉得有些不妥。但至于为什么不妥?苏安晴没有细想,早上锻炼的时间有限,她不想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上。
二十多分钟过后,苏安晴第二次跑到这里,两个小流浪汉已经坐在长椅上闲聊天。
“小流浪汉”,苏安晴在心里想,是的,难怪将他们归类于流浪汉会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俩的年纪都还太小——能够明显看出其实那个矮个子的小孩最多只有六七岁大的样子,而另一个虽然有着成年人的身高,但最多也不过十八九岁。
苏安晴手里有一瓶喝光了的矿泉水,她喘着粗气走向两个小流浪汉,一步一步,逐渐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小个子说:“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然后呢?”大个子问他。
“一年好景、好景……”
“一年好景君须记。”
“一年好景君须记。”小个子重复了一遍。
“然后呢?”
“最、最是……”
“最是橙黄橘绿时。”
“哦!最是橙黄橘绿时。”小个子又重复了一遍。
“再从头背一遍吧。”大个子对小个子说。
这个时候,苏安晴来到他们身后。
大个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很快转身。
苏安晴对上了那双又大又亮却充满着惊慌和无措的眼睛——
真是好漂亮的一张脸。
苏安晴被眼前这个流浪汉的颜值所震惊,要知道,平日里她并不是“外貌协会”的会员,没有任何处对象意愿的她也几乎从不在意身边异性们的长相。但这个流浪汉被乱糟糟的发型和寒酸胆怯的气质所遮掩之下的一张脸,实在令人眼前一亮,连苏安晴都不能免俗。
小个子也扭头看到了她,他的眼睛甚至更大,双眸乌黑,因此也盛放着更多的惊慌和无措。
苏安晴把瓶子递给大个子,手腕微微一动,示意对方接住。
大个子立刻伸手把瓶子收了过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在苏安晴的世界观中“看上去很善良”等于“看上去很好欺负”,因此她向来吝啬对陌生人的笑容,但在这声“谢谢”后却难得弯了弯嘴角,尽管这笑容不过一秒后便从她的脸上消失殆尽。
没走多久,手机里就跳出一条微信消息。苏安晴猜得到是什么,打开一看果然如此。
班主任每天早晨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向家长群发送一条学生们在教室里放声苦读的视频,紧接着便会有几个家长回复“争分夺秒”“奋斗不息”“孩子们真棒”之类的话,苏安晴偶尔会跟着回复一个竖起拇指的表情包。今天她没有回复,因为昨天刚回复过一次。
苏安晴慢跑着来到小区门口,薛佳凌的面包店已经开门了。她刚一走进去,穿戴整齐的小禾禾就向她笑着问好:“干妈早上好呀!”
“禾禾早上好。”苏安晴冲她微微莞尔。
苏安晴对陌生人是尽可能地保持距离,但对待自己相熟的人却是尽可能地和善可亲。她是五月份出生的双子座,不知这种反差极大的两面性格是否与星座有点关系。
“干妈今天的第一个微笑给了禾禾。”禾禾才四岁大,就已经很了解苏安晴不苟言笑的个性。
“并不是,”苏安晴比划手指,“是第二个。”
“哟,”从操作间里传来薛佳凌的声音,她终于探出脑袋,一头蓬松的卷发被精巧别致地藏在红白相间的头巾里,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这头巾究竟是为了做面包时方便操作还是为了装点她的美丽,“你还跟谁笑了?”
“陌生人。”
“不可置信。”
禾禾学着她妈妈的语气也说了一遍:“不可置信。”
苏安晴没有过多的解释,她轻轻捏了一把禾禾的小脸蛋,眼睛开始在店里搜索:“豆沙面包给我几个。”
“豆沙面包?”
“嗯,昨天没有卖剩下的吗?”
“……我记得昨天豆沙面包好像是卖光了,但芋泥夹心的面包还剩了四个。”
“妈妈,还有椰蓉的你忘记了吗?”禾禾提醒道。
“你干妈不爱吃椰蓉的,你忘记了吗?”薛佳凌笑。
苏安晴走到柜台内,拉开专门的橱柜,说:“我装两个芋泥面包。”
“都拿走。”
“吃不了。”
“带给同事吃嘛,虽然过了一夜,但还是很新鲜。”
苏安晴与薛佳凌没有丝毫客套的必要:“好,那我全带走。”
“记得帮我拉客人。”
苏安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走了,拜。”
“拜拜干妈。”小禾禾冲她摆手。
————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4649|1491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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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四节数学课连堂上,到了中午午饭时间,苏安晴回到办公室,她此刻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讲,因为嗓子正在冒烟。
然而,不遂人愿,课代表抱着一沓练习册送到她的办公桌上,说:“苏老师,王斌没有交作业。”
苏安晴抿了口水,声音不大,问道:“这是他第二次不交作业了吧?”
“对,他说他可能放宿舍里了,等会儿吃完饭就回去拿。”
“他还想吃饭?”苏安晴放下手中的马克杯,轻声道,“把他薅过来。”
“好嘞!”课代表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的兴奋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苏安晴拿出芋泥面包吃了起来,办公室里正要去教工食堂吃饭的何老师闲步走向她问道:“中午饭拿面包就给凑活了?”
何钧赫老师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未婚数学老师,何副校长的二儿子,在老师们之间有“二公子”的昵称。二公子比她大两岁,文质彬彬、仪表不凡、气质卓绝,很受办公室其他老师以及学生们的喜欢,因平时与苏安晴走得最近,所以大家都有意要撮合他们俩,但苏安晴从未公开表过态。
“你吃吗?”苏安晴问他。
“你请我吃面包,那我请你吃午饭。”何老师开始献殷勤。
苏安晴眉毛一抬:“请?”
教工食堂的饭菜不收费,除非另开小灶。
“赏脸吗?”
“没兴趣。”
“你知道你在拒绝全校最帅的男老师的邀请吗?”何钧赫在苏安晴面前早就打破了自己温文尔雅的人设,整个偌大的校园,只有苏安晴见过他这副真面孔。
苏安晴默不做声,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吃她的面包。
“你到底是爱吃面包还是太缺钱了?”何老师说,“咱们学校老师的待遇并不低吧?”
学校待遇确实不低,重点高中的数学老师,一个月万把块钱的收入是有的。苏安晴也并不缺钱,她假期里一直偷偷在外面给其他高中的学生补课,前两年网课期间通过卖课的形式也发了一笔小财。除了每月按揭的房贷,苏安晴根本没有其他需要花钱的地方。
“我喜欢吃面包。”
“真不给面子?”
“赶紧走,我学生马上就来。”
“你好歹配合一下。”何老师看着她。
只有正在对话的这二人知道“配合”是何意。
“改天再配合,我现在有面包。”苏安晴撵他。
何老师无奈,还想数落她两句,却又没有立场,只好离开。
学生王斌很快来到办公室,他神情惶恐,一步一步走得战战兢兢。
苏安晴抬眼看见他,问道:“吃过饭来的?”
“还没吃,正排队呢,张嘉鸣把我从食堂给拽过来的。”
“作业呢?”
“在宿舍。”
“编。”苏安晴冷冷地说。
“真的在宿舍啊苏老师。”王斌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苏安晴斜睨了他一眼。
“要不我现在就去拿?”他看上去有些急。
“不说实话?”
“我说实话了,苏老师你不信我。”
苏安晴闭上眼睛平复自己不耐烦的心情,她真的不想在连上四节课后继续动嗓子,但仍旧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快速找到你的练习册,立刻拿给我,在宿舍是么?七分钟跑来回完全来得及;二,用我的空白练习册,现在立刻在我面前做。”
“我选择二。”
苏安晴看了他一眼。
王斌立刻低下了头。
苏安晴把练习册扔给他,顺带扔过去一个面包:“别饿死我在办公室。”
“谢谢苏老师。”
“没有下一次。”
“……明白。”
2. 第 2 章
王斌乖乖趴在一旁的办公桌上补作业,苏安晴要等他补完作业离开办公室才能回宿舍午休。
苏安晴已经很困了,她早上起得早,下午的工作精力全靠几十分钟的午休供给。
“写快点儿。”苏安晴一边改作业一边催促他。
“哦。”王斌装出一副很乖的样子。
“最后十分钟。”苏安晴下最后通牒。
“十分钟要不了,五分钟就能行。”
苏安晴向他抛去一记眼刀,此时无声胜有声。
王斌立刻紧闭嘴巴,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这个时候,苏安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在中午这段休息时间,家长一般不太可能会打来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温度。
“苏老师,我是门卫老赵。”
赵师傅她是知道的,只是很少打交道。苏安晴心中顿生疑惑,便和气地问:“有什么事吗赵师傅?”
“校门口来了个人,说是你父亲,想要进去找你。”
“……我父亲?”苏安神情微滞。
“对,五十多岁。”
“怎么可能?”苏安晴笑得有些冷漠,“我爸早死了。”
赵师傅听到这句了不得的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茬:“那,那这个人……”
“骗子吧。”
“骗子?这也太奇怪了吧?”赵师傅的语气里满是不解。
“你让他直接给我打电话,如果他真是我爸,怎么可能没有我的电话号码?”苏安晴反问道。
电话那边立刻传来赵师傅与一个中老年男子的对话——
“你没有你闺女的电话号码吗?”
“她换手机好了,没告诉我。”
“自己亲闺女换号码怎么可能不告诉你?”
“我们之间关系不太好。”
“那没办法,学校你是肯定进不去的。”
“要不师傅你手机拿给我,我跟她说两句?”
苏安晴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机,双眸渐渐漫上一层冰霜。
“苏安晴,你现在出来,我就在校门口。”和刚才与赵师傅对话时的语气截然不同,这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强势又蛮横。
苏安晴从鼻孔轻斥哼声,缓声应道:“谁啊?”
“你说我是谁?我是你老子!”
“去、死。”轻飘飘地说完这两个字,她立刻挂上了电话,很快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随后便将手机揣到口袋里。
王斌补作业的手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苏安晴继续气定神闲地改作业,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翻作业本的声音,仿佛那通电话从来不曾出现过。
“写完了苏老师。”王斌把练习册摊开放到她的办公桌上,恭恭敬敬地站在桌边。
苏安晴微微扭头,随手翻看了一遍,终于开口说话:“补的补完了,罚的怎么办?”
“要罚什么?”王斌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
“连续一周在我的数学课之前把黑板用抹布擦干净、把讲台收拾好,不能有一粒粉笔灰,课上但凡要擦黑板,我给你递眼色,你就上来。”
“好。”
“不算欺负人吧?”苏安晴问他。
“能给苏老师干活,我的荣幸。”
“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油嘴滑舌的人。”
苏安晴收回视线。
王斌讪笑一下。
苏安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老师再见。”王斌深鞠一躬,扭身便小跑着冲出了办公室。
————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何钧赫从教室出来就直奔办公室,一进入办公室便快步向苏安晴走去,将她叫到外面的大走廊上。
“我听学生说,你打电话骂你爸爸让他去死?”何钧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安晴早就料到,王斌这张嘴他自己是管不住的,但没料到的是事情会传得这么奇怪,好像她专门打电话让“爸爸”去死似的。
“传就传吧,我堵不上学生的嘴。”苏安晴说。
“这是真事?”何钧赫的俊脸上写满震惊。
“倒是……以真事为依据。”
何钧赫的眼睛瞪大,使他英俊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滑稽:“苏安晴,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苏安晴说:“别用这么文艺的说法行不行?就只是单纯的家庭关系恶劣。”
“有多恶劣?”
“站这儿聊?”显然苏安晴在回避这个问题。
“要不要跟我倾诉?下班我提酒去你家。”
“不要。”
“我安慰你。”
“我不需要。”
“你对我都知根知底了,我还不太了解你呢。”
“真八卦。”苏安晴不吃他那套。
“这怎么能叫做八卦呢,我是在关心你。”
“我日子比你好过,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何钧赫干咳两声,他知道苏安晴意有所指,又说:“你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好的,谢谢你何老师。”苏安晴此刻心里还想着刚才解到一半的数学题。
何钧赫突然调转话题,问道:“我明天去听你的课行不行?”
苏安晴一愣,断然拒绝:“不行。”
“我爸让我多向其他老师学习,我得做出点儿样子给他看。”
何钧赫的父亲,何副校长,对儿子的关注、关心、关照真可谓是无微不至。
“何校是让你去听老教师的课,不是听我这种新教师的课。”
“但你的两个班能出成绩啊,肯定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苏安晴正视他的眼睛,说:“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能不知道?”
何钧赫推搡她一下,说:“好歹配合一下吧。”
又是这句,苏安晴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她应道:“我平时已经很配合了。”
“你今天都没跟我一起吃午饭。”
“你要再说这种话,我可要收你演出费了。”若不是偶然得知何钧赫身上的秘密,苏安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单位里与这种缠人的老师牵扯上关系。
“咱们假扮情侣,对你没有好处吗?”
苏安晴当初答应跟他“假扮情侣”,正是受到他这句话的蛊惑:如果学校老师都知道何钧赫在追求她,并且她对何钧赫也没有明确拒绝的意思,那么其他老师就不会纷纷给她介绍对象,也不会鼓动她周末出去相亲。
“但对你而言,好处更大。”苏安晴说。
何钧赫苦笑,与他平日里洒脱的形象截然不同:“……我真的很想跟你喝一杯。”
苏安晴一边往回走一边对他说:“何老师,真正需要安慰的人是你,我看你这烂摊子以后怎么收拾。”
烂摊子——这也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
“桥到船头自然直。”何钧赫跟她在身后。
“……船、到、桥、头。”苏安晴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何钧赫笑,不在意这点口误:“苏老师的大恩大德,我感激不尽。”
“别假戏真做就行,我可说好了,死都不做同妻。”
何钧赫听到“同妻”二字,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仔细你的舌头!我怎么可能是那种烂人!”
不远处有学生朝他俩张望,纷纷一脸“磕到了”的嬉笑表情。
苏安晴把他的手扯开:“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去刷卷子。”
何钧赫跟她贴得更近了,简直是亦步亦趋:“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就好了。”
“那你就只会比现在更痛苦。”苏安晴淡淡地说。
————
晚上下了班,没有晚自习值班任务的苏安晴骑着电动车从学校偏门驶出。她猜想过校门口或许会有人堵她,但她没猜到的是竟然有两个人——
杜宝才和梁月娥。
她的所谓“父亲”和后妈。
是梁月娥先看到了她,但梁月娥本人并没有喊她,而是拽了拽自己身旁正低着头刷短视频的杜宝才。
杜宝才收了手机,快跑着想要截停苏安晴的电动车。
眼看苏安晴就要撞到他了,但车速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杜宝才知道她是故意为之,嘴里的脏字已经叠叠不断地往外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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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月娥眼见苏安晴就要视而不见一般地骑车离去,这才不得已迈开脚步,跟杜宝才一起左右配合去堵她的车。
苏安晴的电动车终于如他们所愿停了下来。
三个人冷眼相对。
梁月娥自作聪明,一只手死死抓在电动车的车篓子上,那粉色透亮的指甲折射着夕阳微弱的余光,与她沉淀了五十余年岁月痕迹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杜宝才说:“给我五十万,我就同意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是苏安晴一年前提出来的。
那时候,杜宝才和梁月娥的亲儿子杜鸿摇号没有摇上市里最好的私立初中,只好花大价钱做了借读生。杜宝才找到苏安晴,开口向她要三十万。苏安晴没有给,两个人吵得很凶,杜宝才临走时,苏安晴冷冷地说自己早就跟他断绝了父女关系,从她这里一毛钱也别想拿。
“你爸爸欠了点小钱,人家都追讨到家门口了。”梁月娥适时补充,企图勾起苏安晴的同情心似的。
苏安晴没有理会梁月娥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五十万你出掉之后,我和你妈再也不会来找你。”
苏安晴淡淡应道:“我妈早死了。”
“五十万,打我银行卡上。”杜宝才并不介意苏安晴的这句话,而是朝她递出一张纸条。
苏安晴看了一眼纸条,上面写着一串银行卡号,她接过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撕碎,一松手,纸屑在空中短暂旅行,轰然坠落在地上。
“你——”杜宝才气急败坏。
苏安晴看着他说:“就算是我死了,我的钱你也是一分都捞不着。”
杜宝才是她的唯一直属血亲,为了防止自己死在杜宝才前面而让他法定继承了遗产,苏安晴早就提前做了遗嘱公证。
“你以为我养你这么多年是白养的?”杜宝才一瞪眼,凶狠毕露。
“哦?你养我了?”苏安晴实在不想跟他多费口舌浪费时间,“你自己心里清楚。”
“就算是你爸爸找你借的行不行?”梁月娥插话进来。
“谁爸爸?”苏安晴冷笑,“这么说吧,你俩死在大马路上,我都不会停下来多看一眼。”
杜宝才被激怒,做出要动手的架势:“你想让我在你单位门口扇你是不是?”
他的这个动作苏安晴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倘若是在小时候,她早就抬起手臂捂住脑袋以作防御,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再是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
尽管如此,这个动作仍旧会深深地刺激到她。
“你敢动我一下,我对你绝不客气。”说这句话的时候,苏安晴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表面上越是平静,心里越是狠厉。
“你还能把你爸爸怎么样啊?!”梁月娥煽风点火的本事依旧很高明。
杜宝才一把抓住苏安晴的手臂,企图将她从电动车上拽下来。
苏安晴大力甩掉他的手,自己从车上下来,单脚勾下脚撑,不急不慢地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根斗殴棍。
“你要揍你老子?!”杜宝才万没有想到她会在后备箱里放上一根斗殴棍,霎时被她的举动彻底激怒。
苏安晴应道:“你碰我,我就动你,你不碰我,我让你体面地回去。”
梁月娥意识到如果父女俩现在动起手来,那五十万指定是要不到了,倒不如退一步说句软化,毕竟拿钱才是关键。
“你不给钱就不给钱,一个编制内的老师,你动手打亲爹?”梁月娥向后拉了一把杜宝才,示意他不要冲动。
“我不介意把事情闹大,闹大了之后要是能招来本地记者那是最好不过了,咱们一起上电视,闹得满城人尽皆知,然后新账旧账一起算,看看到时候是谁没脸、谁现眼?”苏安晴盯住面前的两个人,冷静地陈述给人一种说到就会做到的可怕信念感。
“你迟早遭报应。”梁月娥狠狠地说。
这句话说得有多好啊,让苏安晴对她的恨意又心安理得地加深一层。
“福报。”说罢,苏安晴将斗殴棍收到后备箱。
她不疾不徐地坐上电动车,扭头用一种轻蔑的神情看了他俩最后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3. 第 3 章
苏安晴没有直接回家,当下她的心情很不好,她很不喜欢自己这种状态,这种状态说明她对烂人的处理方式还没有修炼到家,应该修炼到不被任何烂人影响心情的程度才行。她决定去健步公园消遣,以疏解内心的烦闷。
秋天是苏安晴特别喜欢的季节,尤其是它的早晨和傍晚,人声渐悄,凉风习习,很适合有心事的人在公园里走一走、坐一坐。
苏安晴来到她晨跑时常经过的座椅,早晨那会儿这个座椅上还坐着两个看起来很像是流浪汉的小孩。
座椅一旁的地板上有用石子写下的一排字:擎擎擎,霜霜霜,橘橘橘。
是苏轼《冬景》这首诗中比较难写的三个字。这三遍当中,第一遍的字写得很好看,落落大方,有成人行书的味道,后面跟着的两遍都是小学生字体,苏安晴猜得出,第一遍应该是那个大个子流浪汉写的,后面两遍是小个子写的。
他们在学写字。
不,准确来说,是大个子在教小个子学写字。
苏安晴被这一排字带走了烦闷的思绪,好一会儿都沉静在其中的一撇一捺之间,仿佛情绪被按下的暂停键。
一阵晚风袭来,吹得她发丝舞动。苏安晴终于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浓墨重彩的橘红色晚霞已经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海底般的苍蓝,宣告着夜幕的到来。
这个时候,苏安晴的脑海中跳出杜宝才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对她而言,用“穷凶极恶”来形容杜宝才并不过分,她有理由相信如果给杜宝才面前竖起一面镜子,他早晚会被自己的表情给气出病来,很可惜,没有这面镜子,他的表情只会摆给她看,或在她心中反复浮现,用来恶心她,似乎企图将她气死,这样他好继承她的财产。
幸好财产已经做过遗嘱公证。
苏安晴尚记得自己走进公证处面对服务人员的询问时说出“遗嘱”二字立刻将对方给怔住了的场景,她不得不解释,自己做遗嘱公证并不是由于她即将离世,只是防止未来不测导致她的辛苦所得落入歹人手里。
何钧赫说,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这种语境里,“故事”不再是中性词。
她的故事说来话长,所以她从未想过要细细地说给谁听。
在这舒爽的晚风中,故事更不该被提起,以防破坏了此刻的惬意。
——————
坐了不知多久,公园里忽然亮起了路灯,这提醒苏安晴是时候该回家了。
正当苏安晴推着电动车要离开公园之际,从路两旁径直走来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阴鸷的双眼死死盯住苏安晴,令她完全无法忽视那股强劲的压迫感。
“苏老师是吗?”穿飞龙印花T恤的男人张口问她。
苏安晴没有做声,等待着他们接下来的话。
另一个穿着纯黑色T恤的男人接话道:“肯定是苏老师,我们一直守着你的电动车呢!”
“你爸欠了我们三十七万,他还不起。”飞龙T恤砸吧了一下嘴,继续说,“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你是老师,有文化,肯定听说过。”
“龙哥,少跟她废话。”黑T恤是个急性子,“咱们直接拿钱。”
“上哪拿钱去?”龙哥训斥道,“人家是老师,咱们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能动粗。”
“我知道,龙哥不打女人。”黑T恤谄媚一笑,把自己卑微低贱的地位暴露无遗。
“阿空,你也不能打女人,更何况还是咱们江州市一中的女教师。”龙哥斜了这个名叫阿空的人一眼,“不要毛毛躁躁!”
“是是是,我不该张嘴!龙哥以情、龙哥以理。”阿空点头哈腰了几下。
苏安晴像是看唱相声似的看着他俩“表演”,始终一言不发。
“苏老师,这个钱——”龙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得替他还上。”
苏安晴问:“你们是放高利贷的?”
龙哥见她张嘴,很精明地回答说:“放高利贷是违法的,我们不放高利贷,我们是做好人好事,借钱救人于水火。”
“他借了多少?”
“这个嘛,”龙哥忽然哽住了,他最烦和文化人讲话,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掉进了他们给挖好的陷阱里,要是他如实说出杜宝才欠了20万但是要还37万,这不等于坐实了自己是放高利贷?万一这个女教师反手给他举报了,那这次要债行动就又要宣告失败,“你可以去问你爸爸,总之,你得还37万。”
“我要是不还呢?”苏安晴轻笑了一下。
阿空被这个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给刺激到了,他抢在龙哥前头应道:“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我不还,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苏安晴淡淡地问。
“这个嘛,”又是这三个字的口头禅,龙哥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一中的体面老师,我们肯定不会动手,但保不齐会让你的工作和生活受到些负面影响。”他甚至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发音。
“比如?”苏安晴的语气却显得十分轻巧。
龙哥见她一点儿也不在怕的,又砸吧了一下嘴,说:“比如去你单位门口闹闹事?在你家楼下喊个大喇叭?24小时找人尾随监督你?”
“这个没关系,你们放开了搞。”苏安晴不痛不痒地说。
只要不是教学事故,单位无权对她做出任何干涉;至于小区里喊大喇叭,物业会出手;既然不动手,那24小时尾随就权当是她的私人保镖了。
阿空再度被刺激,他重复着龙哥的话,生怕苏安晴刚才没有听清楚似的:“去你单位门口闹!闹得人尽皆知!”
“皆知什么?皆知和我断绝关系好几年的‘爸爸’借了高利贷?皆知你们这些违法乱纪的人员来学校门口讨债?”苏安晴这次话说得比较多,主打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继续说,“你们可真敢在一中门口闹事,不知道一中的家长都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公安局局长、市委秘书长、政府办公室主任,你们敢去打扰他们的孩子学习?那可好,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咱们就相当于助力政府的‘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了。”
“——啊?”阿空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龙哥微眯着眼睛看着苏安晴,说:“苏老师可真是块硬骨头。”
“与其找我要钱,真不如去杜宝才家里蹲点,他说没钱你们可别信,今天我看梁月娥她还有闲钱做美甲呢。”苏安晴说得十分用心。
阿空似乎进了套,说道:“他死活不拿钱,我们都去要了七回了!”
龙哥立刻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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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空一眼,责备他这句话败了气势。
苏安晴给他们出谋划策:“让他把房子给卖了,不卖就打,多打几次,他遭不住,肯定会卖。”
“啊?”阿空震惊。
“……你到底是不是他闺女?”龙哥也露出些惊愕的表情。
“刚说过,我跟他早就断绝关系了。”苏安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抬头问,“二位还有其他事吗?没事的话我就要走了,已经很晚了,我还没吃饭。”
龙哥自知这次要债又以失败收场,而且败得相当彻底,于是便不做纠缠,给苏安晴放了道。
阿空喃喃地问龙哥:“为啥咱们总是要不来债?”
“因为咱们的心不够狠。”
阿空叹气:“那得有多狠才行?”
龙哥看着苏安晴离开的背影,回答说:“至少要像她的心这么狠。”
——————
苏安晴骑着电动车,在一家叫做“时顺烧烤店”的门口停了下来。里头的老板娘卢玉正在忙活给客人上啤酒,一看见苏安晴,立刻笑容可掬地冲她招手,人声鼎沸之中依旧能听得清她喊叫的声音:“给你留了两串鸡肝,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得过来吃!”
没有晚自习的周四,她通常会在烧烤店里解决晚饭。这家烧烤店的老板姓朱,叫朱时顺,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依旧走路带风、爬楼不喘,是苏安晴口中的“大哥”。
“嫂子,让大哥给我上一份扬州炒饭。”
“好嘞!”老板娘应了一声,手中的活没有停下来,扭头朝屋内喊道,“老朱,苏老师来了,扬州炒饭!”
苏安晴每周必来烧烤店里一次,并不是为了吃烧烤,而是出于和店老板以及老板娘联络感情。
感情都是走出来的,一来二往之间,越发亲近。
苏安晴找了个门店外的空座坐下,老板娘飞也似地在她桌前放下两瓶豆奶,又飞也似地离开。老板娘忙得很,在众多食客与出餐台之间来回转,尽管如此,还是不忘对她的额外照顾。
苏安晴和这对老夫妻之间的感情,远超友情的范畴,正无限逼近亲情的领域。
一瓶豆奶不够喝,三瓶又喝不下,两瓶刚刚好。苏安晴端起一瓶来喝,凉冰醇香的口感似乎要治愈她一整天的疲顿,她把自己安置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和香喷喷的烧烤烟火味里,总算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放松。
烧烤店斜对面的马路边上就是禾禾面包店,面包店的玻璃门大敞着,小禾禾不知何时从店里出来,此刻正坐在店门口吹泡泡。她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却又能够在泡泡里寻到自己的安宁。苏安晴的视线随着禾禾吹出的泡泡漫无目的地起伏,直到她看见了一个同样目光痴定地锁住在泡泡上的小男孩。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这句诗在苏安晴的大脑蓦地划过。
小男孩正是她晨跑时在健步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小个子流浪汉。
这个时间点,一人呆呆地坐在路边的圆石墩上,他果然是流浪汉吧。苏安晴正这样揣测,忽被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扬州炒饭、烤鸡肝两串。”
苏安晴将视线收回,正对上一双又大又亮的漂亮眼眸。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4. 第 4 章
苏安晴一边吃着孜然味过头的烤鸡肝(她偏爱多加孜然的烤串),一边细细打量着时顺烧烤店这位新来的年轻帮工。
比起早晨在健步公布公园里那一身看起来略显寒酸的装扮,此时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并套了个服务生围裙的他,看起来还真像这么回事。
因老板和老板娘都实在太忙,苏安晴只好把好奇心使劲儿按了按。
今天太累,有点嗜吃。苏安晴解决完炒饭和鸡肝,还想要再点些其他烤串,于是招呼来了那位年轻的服务生。
“十串猪五花、一串鸡翅根、一串香菇、一串藕盒。”
在苏安晴点单的过程中,服务生快笔记下。记完后,他十分麻利地念了一遍她刚点完的烤串,问道:“就这些是吗?”
苏安晴点头:“就这些。”
“好的,您稍等。”
苏安晴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像是在看戏、入戏并配合演戏的怪诞感觉。离开高强度的工作单位,置身于自己熟悉的人间烟火之中,她难得会放纵自己的笑容。
不一会儿,烤串被端上来了。
“你是新来的?”苏安晴趁机问他。
苏安晴从未表现出过对陌生人这么大的兴趣,除非这个陌生人早上还是个流浪汉但晚上竟然出现在自己大哥的烧烤店里做帮工,并且还是一脸的学生相。朱老板和老板娘两个人都很厚道实诚,在与一些身份可疑的人员交往上,她需要替二人把把关。
“上周来的。”服务生将半数的烤串放在她桌面上的小小烤架上。
“有十八岁吗?”这是她一个高中老师的职业病,面对看起来和自己学生差不多大的孩子,她总是想要问一嘴。
服务生的目光这时才终于从忙碌的双手中解放出来,看向她:“有十八。”
“刚满十八?”
“嗯。”
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曾接触过社会的人,客人问什么,他就老实回答什么,也不知怎么推脱也不知如何保持沉默,实在稚嫩得很。
其他桌的客人招呼服务生再上一捆啤酒,他忙不迭地赶了过去。
苏安晴耐着性子转动着小烤架上的烤串,香气便一阵接一阵地窜入鼻孔。等到她再度抬头看向禾禾面包店的时候,小禾禾不知何时竟已经在和那位小流浪汉一起玩吹泡泡了。
禾禾实在是个社交悍匪。小流浪汉比禾禾高了大半头,但看上去却比她内敛羞涩得多,禾禾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在抓他吹出来的那些泡泡,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简直把小流浪汉给看呆了。
纷往纷来的车流与嘈杂不绝的人声化作两个孩子快乐童年的背景,在这一刻显得旖旎模糊。
苏安晴的目光正无处安放,便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玩耍,直到肉串烤熟。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客人一桌一桌地填满,服务生也忙得团团转。苏安晴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根签子后,又将豆奶一饮而尽,终于收拾了东西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您还没有买单。”
苏安晴在这一声音量不大但足以引起周围人注意的吆喝声中止住了脚,她扭头看去,服务生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我不用买单。”她淡定地解释,也淡定地面对其他客人的“注目礼”。
老板娘及时赶到,立刻对服务生说:“哎哟哟,苏老师是自家人。”
周围食客听到这句话,顿时失去看热闹的兴致,都将脑袋转回自己的桌面,又大咧咧地吃起肉来。
苏安晴冲老板娘一笑:“嫂子,得让这小男孩记住我。”
“这一回就能记住,是吧小五?”老板娘看向这位被称为“小五”的服务生。
“嗯。”小五点头,带着歉意看了苏安晴一眼。
苏安晴一挥手:“走了,你们忙。”
小五此刻的表情像是在鼓足勇气酝酿着什么,但很不幸勇气不足,他到底还是咽下了那句到嘴边的话。
直到晚上十一点,这是小五下班的时间,他终于看准了时机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喝两口凉茶的老板娘问道:“之前那个苏老师,她是教什么的?”
老板娘挑了下眉:“她可是江州市一中的数学老师。”
“江州市一中”这五个字窜入小五的耳朵,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仿佛他曾同这所学校有过什么很深的羁绊似的。但在老板娘看来,只觉得他是出于艳羡或崇拜。
老板娘一笑:“厉害吧?”
“厉害。”小五由衷地点点头。
朱老板趁着人少,从烤架旁走出来,对着风扇直吹胸膛,企图用这一阵风来宽慰周身的劳顿。他对小五说:“你有不会的题可以请教苏老师。”
“嗯。”虽然嘴上答应着,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跨出这一步的勇气。
老师。老师这种身份距离小五的生活实在太过遥远,那是他摸不着够不到的另一个世界。他唯独只有从废品站曹叔手里得来的二手甚至三手四手学习资料,来支撑自己那个不敢轻易宣之于口的梦——
他要参加明年的高考。
对面的禾禾面包店在半小时前关了门,之前一直在店门口与禾禾玩的小男孩正在烧烤店的右侧石墩上借着路灯读书。那也是曹叔给的书,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阅读。
“来,这是日结。”朱老师从围裙前的大布袋里掏出四张二十块钱的纸币,很细致地将它们捋平,递到了小五面前,“今天四小时的钱。”
一小时二十块钱,还是当日结清,朱老板在最开始的招聘海报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只是,当他知道小五家境困难,休学自读,手头很需要应急现金后,便主动做了些调整。
“谢谢老板。”小五收下钱,下意识地又捋了两下,折叠规整,塞进自己裤子的右口袋里。
“抓紧回家吧。”朱老板将一份打包好的炒饭塞到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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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没有拒绝这份炒饭。上周他拒绝了一整周,但次次落败,实在架不住朱老板的善心。
朱老板对这孩子格外照顾,并不是完全处于同情,而是小五确实吃苦能干,本分寡言,在帮工时让他省了不少心。
“谢谢老板,”小五这时扭头冲读书的男孩叫了一声,“小七,回家。”
被唤作小七的小男孩立刻抬头,很谨慎的从石墩上慢慢挪下屁股,抱着图书向小五跑来。
“别瞎晃荡知道吧?一路往家跑。”老板娘盯着两个孩子的背影殷切嘱咐。
小五攥紧小七的手,轻声对他说:“说再见。”
小七乖巧地看着烧烤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叔叔阿姨再见。”
“再见,明天见啊。”老板娘笑容可掬。
————
流浪汉是找不到工作的,更不用说这种每小时二十块钱的“高额”小时工。小五当初骗朱老板说自己无父无母,家里有个身体不太好的爷爷,他们就住在不远处即将被拆迁的老小区里,小七是他的亲弟弟。他还说自己交不起学费暂时休学,但他想要参加明年的高考,所以白天他在家里学习,晚上利用这四个小时要出来赚些钱,补贴家用。
朱老板和老板娘全都信了。
炒饭是朱老板让小五拿回家留给爷爷第二天去吃的,上一周他还给了小五两个大鸡腿,小五不好意思要,硬是被塞在了拿盒热腾腾的炒饭里,鸡皮上沾满了饭粒,只得收下。当天晚上下班前,小五悄悄留下十块钱压在了洗菜台的案板下。
其实,他没有爷爷,也不住在老小区,小七并不是他的亲弟弟,他白天并非在家里学习,而是在废品站帮忙干活,顺便淘些好书,抽空读书学习。
另外,他和小七没有家。
橘黄色的路灯下,小五牵着小七的手走在略带凉意的秋夜中。
“哥哥,今天换你来提问,我来回答了。”小七昂着脑袋看着小五。
“好,问些什么呢?”
“问吃的。”
小五点点头,问道:“DoyoulikeEggFriedRice?”
“Yes!”小七笑。
“DoyouknowhowtomakeEggFriedRice?”
“No!”小七摇头。
“你回答得太简单了,现在换做你来问我来回答。”小五
小七“啊?”了一声,瘪瘪嘴,只好说:“Whatfooddoyoulikebest?”
“Iamnotpickyaboutfood.”
“什么意思?”小七问他。
“我不挑食。”小五回答。
“我也不挑食。”
“那你说一遍。”
“那个picky怎么拼呢?”
……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很长一段路。
5. 第 5 章
“妈妈你就是我的偶像。”禾禾吹完头发,给薛佳凌的脸颊印上一个香吻。
薛佳凌收了吹风机,自己也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但仍旧微笑着看着女儿爬上床,这才离开她的房间。
她从未在女儿面前抱怨过生活的辛苦,甚至耐住脾气没有抱怨过险些将她整个人生毁掉的禾禾爸爸。她从泥潭里好不容易爬出来,那段暗无天日的待业时光,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顶住压力开了这家禾禾面包店,到了如今总算走上了正轨。其实,辛苦是上天给予的奖章,她在辛苦的浸润中感受到自己鲜活的生命力。
客厅里的苏安晴正在刷手机——
“好,看这两个向量,这两个向量也需要平移到同起点去,作差嘛……”
尽管从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小,但薛佳凌仍旧听得头晕脑胀,她坐倒在苏安晴身旁,说道:“关掉它行不行?跟和尚念经似的,一句也听不懂。”
苏安晴食指触屏,退出了视频,说:“说的好像你没上过高中似的。”
“你大马路上随便抓一个大学毕业生,看看有谁还能算得出高中的数学题?”薛佳凌随手捏了一片薯片塞进嘴里,“我敢说他们连题目都读不懂。”
“有的题目我都要读两三遍,现在的题太难了。”苏安晴查看了一番微信消息,这才关掉手机,抬头问薛佳凌,“禾禾每天睡得这么晚,会不会影响她长身体?”
“不会,她白天睡得多,在幼儿园里她被叫做‘睡美人’。”
“谁起的外号?”
“这叫昵称,不叫外号,‘睡美人’多好听。”
苏安晴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她问:“晚上我看见禾禾跟个小男孩一起吹泡泡玩,你认识那个孩子吗?”
薛佳凌将果汁倒在杯子里,又给苏安晴的杯子续满,回答说:“不认识,但讲过两句话。”
“是不是个流浪儿?”她好奇。
“不是吧,他有爷爷,也有哥哥,住安亭园。”
苏安晴微微皱眉:“看着挺像流浪汉的。”
“第一眼像,多看几眼就不觉得像了。”
“衣服破破烂烂的。”
薛佳凌点头:“穷,穿的都是旧衣服,不过仔细看还是很干净的,那孩子也很有礼貌。”
“他哥哥在烧烤店里做帮工。”
“朱老板的烧烤店?”
苏安晴点头:“我今晚过去吃炒饭的时候,他还让我买单。”
薛佳凌笑:“这说明他称职。”
“确实称职,周围食客都看我,搞得好像我在吃霸王餐似的。”
“你吃的确实是霸王餐,”薛佳凌笑她,“像朱老板这么厚道的人,真的少见了。”
“我要是跟大哥客套,他肯定难过得一整夜都睡不着。”
薛佳凌点头:“所以我说他厚道。”
“先别聊别人了,”苏安晴握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今天我的经历那才叫做电视剧。”
“你的人生哪一天不是电视剧?童年是家庭伦理剧,青春期是虐恋偶像剧,现在是什么?职场剧?”
“杜宝才和梁月娥去一中门口堵我,你说是什么?”苏安晴笑了一声。
薛佳凌猛地皱起眉头,问道:“动手了吗?”
“你是想问谁打谁?”
“他打你了吗?”
“他倒是想,没敢。”
“你打他了吗?”
“没机会,留作下次吧。”
闻言,薛佳凌揉了揉太阳穴,又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找我还能做什么?你用头发丝想想也该知道答案。”
“要钱?”
“五十万。”苏安晴伸出五根手指朝她比划。
薛佳凌瞪大了双眸,满脸的惊悚:“五十万?!”她想原本要爆粗口,但考虑到卧室里还有小禾禾,万一孩子起床上厕所给听见,那她的罪过就大了,因此硬生生将脏话给咽了下去。
苏安晴“嗯”了一声,薯片在她的嘴里叫得嘎嘣响。
“你竟然没动手?说明你长大了。”薛佳凌拍了拍苏安晴的肩膀。
“晚上下班我去了趟健步公园。”
薛佳凌插话进来:“心情这么差?”
苏安晴点头,继续说:“等我从公园里出来的时候,遇到了两个讨债的大汉。”
薛佳凌听到这里,立刻坐直了身子,激动道:“杜宝才也太不是个人玩意儿了!”
苏安晴安抚她的情绪,说:“那两个人好打发,没出什么事。”
“出事不就完了!”
苏安晴淡定地说:“这两天我估摸着下班路上不安全,接下来两周我都在学校里避一避,不想惹是非。”
她说的是不想惹是非,而不是害怕。薛佳凌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
苏安晴在学校里呆了两周,替了很多老师的晚值班,就等着他们往后一个个地给还回来,这样,她后面就会有很多的下班休息时间。
十月份的天气开始明显转凉,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将这一过程无限压缩,仅在一天之内温度就骤降了14度,这让在学校里没有厚外套的苏安晴不得不回家取衣物。
上午苏安晴打电话给薛佳凌,让她给给自己留几个小面包,什么口味的都行,最好再留几块切角蛋糕,她馋这些甜品馋了两周。
下班前,苏安晴给两周没用过的电动车充满了电,她要以飞快的速度骑回家,好好享用禾禾面包店里的美味。
然而,还没刚驶离一中五分钟,她就看见两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小混混依靠在岔路口的红路灯柱上,正朝着她驶来的方向探头探脑。
这个拐角人流少,正是耍流氓的最佳领域。
苏安晴心里警惕了一瞬,将视线一转,不再看那两个人。
然而,小混混竟然飞也似地朝她跑了过来,这个两个不怕死的一把扑倒在她的电动车前,硬生生地阻停了她。
“苏安晴是吧?”一个瘦高个头的混子开口问她。
她不吱声,等于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苏老师,你让我们等得好苦。”另一个胖混子话里带笑,语气不善。
苏安晴问:“讨债的?”
瘦混子说:“苏老师爽快人啊,不装傻。”
胖混子接过话茬:“你爸杜宝才欠我们的钱,39万。”
这两个家伙该不会是在路口等了她两周吧?如若真是这样,有这毅力干什么不成?苏安晴脸上浮现出一丝颇具讽刺意味的神情,又问:“39万?两周前不是37万吗?”
“他老是不还钱,又涨了点儿呗。”
“我上次不说过了吗,让他卖房子。”
胖混子“呵”了一声,说:“房子他已经挂出去了,但没有买家。我们老大着急收钱,你作为他闺女,先给他垫上,等到他房子卖出去之后再把钱还给你。”
“我也没钱。”
“那你把你那套在甄享的房子也给挂出去?看看这两套房子哪个先卖出去?”瘦混子笑着说。
胖子也笑,笑得难看至极,让人不忍直视:“我们老大真的着急要钱,卖谁的房子都是卖,你们自家的事情都好商量,别给我们外人出难题。”
“想得美。”苏安晴淡淡地说。
敢打她房子的主意,简直就是在她的雷区蹦迪。
“苏老师,你这样不配合,可就别怪我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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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胖子怒。
瘦子补充说:“之前派来的俩兄弟被你几句话给支走了,我二人可是油盐不进,只管要钱。”
胖子将手指攥得啪啪作响,说:“我俩可是会打女人的。”
就好像不打女人是男人对女人的额外恩赐似的,苏安晴听到这句话,轻声冷笑。这是她的本能反应,控制不住。
这声冷笑激怒了胖子,他说:“我们看你是体面人,跟你好好说话。苏老师要一直是这种态度,我哥俩回去也不好交代。”
“别怪我二人动手。”瘦子开始撸袖子。
苏安晴冷眼看瘦子:“你敢吗?”
“你逼我的。”
苏安晴再度确认:“真要动手?”
“真不给钱?”
苏安晴忽略瘦子的问题,说:“你俩看上去不像坏人,上次那两个讨债的,也不像坏人。”
“我们就是坏人。”胖子不耐烦地说。
“你们都做过什么坏事?”苏安晴问他俩。
瘦子说:“不狠点心做不了这一行。”
“他把他媳妇打流产过,怕不怕?”胖子指着瘦子对苏安晴说。
苏安晴微微皱眉:“真的?”
瘦子似乎有些是非观,他赶紧仓皇解释说:“那孩子不是我的。”
苏安晴仍旧用一种嫌恶的眼光扫了他一眼。
瘦子又说:“坤哥更厉害,他进过局子,四次!”
“进局子的也不都是坏人。”苏安晴又打量胖子一番。
“坤哥还蹲过监狱。”
“蹲过监狱的也不都是坏人。”
听苏安晴这样说,胖子突然叫道:“你难道想感化我们?!没门!”
“我只是在找不打你们的理由。”
“少废话,你爸欠的那钱,你是还还是不还?”胖子失去耐心。
“关我屁事。”苏安晴当然坚决不还。
“好啊你!”胖子冲瘦子使了个眼色,下一秒,两个人一起将苏安晴强行拉下电动车。
苏安晴的手臂被他俩攥得生疼,电动车在这场拉扯纷争中轰然倒地。
“我最后问一句,”苏安晴努力按耐住心中的怒火,看向胖子,“你是什么原因蹲了监狱?”
“什么原因?”胖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叫道,“老子持刀抢劫!聚众斗殴!怕不怕?”
苏安晴将刚才被碰歪的安全帽摘下,又将沾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向后拢了拢,慢条斯理地说:“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别再来找我麻烦——”
“麻烦”两个字还没有刚从口中脱出,她的拳头就已经风驰电掣般地甩到了胖子的脸上。
胖子完全没料到苏安晴会先出手,迟钝使他瞬间向后趔趄了两步,一个没站稳,即刻摔到在地。
看起来在体重上明显不占优势的苏安晴竟然可以一拳将个大胖子抡倒,一旁的瘦子瞬间被震慑住了。
胖子倒地后有点懵,两秒钟后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苏安晴破口大骂:“我草你妈——!”
苏安晴微眯着眼睛死盯着他,还不及胖子站稳便猛地腾空,双腿在空中划过一圈完美的弧线,在惯性的作用下,她的右脚重重地踢在胖子的脑袋上,再度将对方干倒。
漂亮的回旋踢。
胖子脑袋着地,额角当即冒出血来。
瘦子大为惊骇,赶紧去扶胖子。
苏安晴自然也饶不了瘦子,正当她打算喘完这口气后便去收拾这个将女人打到流产的垃圾,谁知这时从身后突然蹿出一个身影——
少年猎豹一般闯入她的视线,毫不犹豫地一拳打在瘦子的脸上,显然拳头的力度不小,瘦子还没来得及将胖子扶起,自己就顺势栽倒在胖子身上。
6. 第 6 章
两个人齐齐“哎呦”惨叫。
苏安晴瞪大了双眼,一时失语。
“苏老师,你没事吧?”少年转头看向她。
苏安晴摇摇头,此刻脑袋还是懵的。直到少年转身,帅气的面孔直逼她的瞳孔。
“你是……”她当天记得这个男孩子是谁,只是她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是烧烤店的小五。”小五走到她面前,说话的声音不大。
小五将她的电动车从地上用力拖起,眼睛很自然地上下检查了一番车体,确定车子无碍,这才说:“朱老板让我来迎你”
“我大哥?”
“佳凌姐来找老板说了些什么,本来老板要自己过来,但他太忙了实在走不开,我正好闲着,所以就跑过来了。”
佳凌……姐?苏安晴心想,看来这小帮工已经很好地融入小区门口的商业街了。
“他们俩是什么人?”小五问苏安晴。
“□□。”苏安晴轻蔑地看向那二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瘦子最没骨气,看见苏安晴向自己走来,立刻用手肘护住脑袋。
胖子还在捂着头皱眉,原本就被满脸横肉霸凌着的一双小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没睁开似的。
“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苏安晴问他俩。
瘦子抢答道:“告诉老大,再也不来找麻烦。”
“不来找谁的麻烦?”苏安晴又问。
“不来找你的麻烦。”瘦子的语气里满是慌张。
“‘你’是谁?”
“你是我的姑奶奶!”
苏安晴厉声道:“放屁!”
“苏老师!是苏老师!”
苏安晴用力指着他的印堂,说:“不要再出现在一中附近,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
“小五,过来。”苏安晴将自己的薄外套脱掉丢到小五的手中,“拿这个把他俩给绑起来。”
“干什么?”瘦子大叫着挣扎,“干什么啊你们?!”
苏安晴二话不说踹了瘦子一脚。
瘦子吃痛,闷哼一声。
胖子终于睁开眼睛,但脑袋的闷痛仍旧令他反应迟钝:“我草你妈——!”
苏安晴上去便扇了他一个耳光:“知道我妈在哪儿么?”
“我草——”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又吃了苏安晴一记耳光。
小五看呆了,但手上绑人的活儿并没有停。
苏安晴掏出手机,给110打电话。
“别别别——!”瘦子怂得浑身乱颤,“别把事情闹大啊——!”
苏安晴并不看他们,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后,这才收了手机。
“现在是等警察过来吗?”小五问她。
苏安晴点头:“等会儿我载你回去。”
————————
路上,小五坐在苏安晴电动车的后座。他从未坐过电动车的后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有逾矩的行为,两只手臂硬生生地支撑在身体后侧。苏安晴发丝飞扬,清幽淡雅的洗发水香味缠绕着小五,令他有些慌张无措。但好在清凉的晚风十分慷慨,一阵一阵直直地灌入他的领口,他整个人像是被带到了天上。
“等会儿别跟你老板说太多。”苏安晴交代小五。
小五听不太清,脑袋往前凑,又生怕会碰到对方的身体,只好问道:“苏老师你说什么?”
苏安晴迎着风大声地重复:“你回去别跟朱老板说这些事。”
小五点头,他知道苏老师是怕老板担心她,不过就她的“战斗力”而言,今天这种情况她确实没有被担心的必要。只是怕……只是怕□□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下次来三个人、四个人或者是五个人,苏老师还能应付得来吗?
仿佛知道小五心里在想些什么,苏安晴忽然半侧着脑袋对他说:“不用担心我。”
“可是——”
看来这孩子确实在担心她,苏安晴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担心。”
她确实没有被担心的必要,电动车后备箱里有斗殴棍,她带棍殴斗干倒十个流氓应该是不成问题。这超高的战斗值全部都要归功于上大学以来她唯一的健身活动:格斗术。
为什么要学格斗术?
因为不想再挨打了。
因为在家里被打了十几年。
因为那种总是担惊受怕的经历实在太痛苦了。
之前,她吃了十几年的不该吃的苦,后来,她又吃了好多年的格斗术的苦。她把苦都给吃尽了,现在的她,是一点儿窝囊苦也不愿吃,一点儿窝囊气也不愿受。
也是因为已经见识过苏老师打人的凶猛架势,因此这时听到她说不让他担心,小五就真的信了她的话。虽然是高中老师,但是很会打架,这算不算文武双全?小五心里暗想。
电动车带起的晚风吹在少年的脸上,连带着这份惬意一并吹进了少年的心里。
————
电动车停在了禾禾面包店的门口,小五跟苏安晴告别,跑回对面的烧烤店。
苏安晴走进店里,看见之前被她称作小流浪汉的男孩子正和禾禾一起在店门口看书,他对着书本上的图书给禾禾讲故事,一副认真不苟的样子。
苏安晴进店的动静惊动了他们,两个小孩齐齐抬头看向她。
“干妈!”禾禾从椅子上跳下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苏安晴冲禾禾笑,顺便冲小男孩抬了下手,然后问禾禾:“这是你的新朋友?”
“小七哥哥。”禾禾大方地向苏安晴介绍起她的小七哥哥,“可聪明了,认识好多字。”
苏安晴认真打量眼前的小七,这孩子穿的比两周前讲究很多,身上那件小外套像是新衣服。
但刚才的小五猛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却并没有给她带来眼前一亮的感觉,苏安晴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小五的穿着没变,衣服还是很旧。
“你好,小七小朋友。”苏安晴微笑,企图用一种简单粗拙的方式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难以想象,这副笑脸的主人在二十分钟前还在扇别人大耳光。
“阿姨好。”尽管小七肉眼可见的内敛,但仍旧得体地向她问好。
“叫姐姐。”苏安晴纠正他。
禾禾突然爆笑,重复苏安晴的话:“叫姐姐!”
苏安晴拍了拍禾禾的脑袋,说:“你把人家小七都给吓到了。”
小七改口喊了一声“姐姐”。
“还是要叫阿姨,”薛佳凌这时从内里的操作间走了出来,“小七叫我都叫阿姨呢。”
苏安晴说:“烧烤店的小五叫你‘姐’,小七叫小五‘哥’,却叫你叫‘阿姨’,这合适吗?”
“禾禾叫小七‘哥哥’,叫你‘干妈’,小七再叫你‘姐姐’,难道这合适?”薛佳凌反问她。
苏安晴看着小七,说:“那就和你哥一样,叫我苏老师。”
“苏老师好!”禾禾大声地说。
苏安晴摸了摸禾禾的头,对薛佳凌说:“你闺女这嗓门会不会太大了?”
薛佳凌笑,冲柜台指了指,说:“给你留的面包在里面呢,去拿。”
“我还想吃蛋糕。”苏安晴往柜台内走去。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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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谢谢佳凌姐。”这是苏安晴第一次叫她“姐”。
薛佳凌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烧烤店的那个男孩子不是叫你‘佳凌姐’吗?”苏安晴一本正经地解释。
“小五是个不错的孩子。”
“似乎是的。”经过刚才那件事,苏安晴暂时认可了一下这个男孩子。她把薛佳凌为她包装好的面包拿出来,惊喜道,“这么多?”
“够你吃三天了。”
“谢谢佳凌姐。”
薛佳凌求饶:“别恶心我了拜托,我不习惯。”
禾禾和小七都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安晴拿了面包后便离开了,她还要去烧烤店给她大哥致谢。
天色渐渐暗沉,路灯却尚未亮起。
小五在烧烤店门口的大探照灯下认真地擦桌子,苏安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小五——”
小五抬头,在抬头的前一秒他就听出了那是苏安晴的声音。
“过来一下。”苏安晴朝他招手示意,有意避开烧烤店的大门。
小五将手中的抹布折叠了两下,快步走到苏安晴跟前。
“这个给你。”苏安晴右手捏着一张粉色的票子,递到他的胸前。
小五向后撤了一步,应道:“我不要。”
“你刚才帮了我。”这是答谢金。
“我知道,”小五点了下头,又说,“朱老板让我去接你,老板对我很好,我不能再要你的钱。”
“老板是老板,我是我。”
“你们是一家人。”小五还记得两周前老板娘说的话——苏老师是自家人。
苏安晴问:“你刚才的那一拳,是在报朱老板的恩?”
小五踌躇了片刻,似乎是在报恩,又似乎不是。如果他碰巧在路边看见苏老师被人围堵,他还是会冲过去帮她。尽管,她其实并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也能搞定一切。
“拿着吧,这是对你的奖赏。”苏安晴把钱又往他面前递了递,“好人应该获得奖赏。”
“我是需要钱,”小五看着苏安晴的眼睛,“但是——”
小五的话还没说话,苏安晴便打断他,顺势将钱塞进了男孩手里:“在你需要钱而又能通过正当途径获得钱的时候,记住,一定不要拒绝。”
尽管她耐心有限,但身为教师,面对十几岁的孩子,难免会犯说教学生的职业病。
在小五十八年的苟活生涯中,很少有人会如此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更多时候,他得到的是凶狠的“教训”。
教育和教训就只差了一个字,给他带来的感受却天差地别。他眼里闪过一瞬的光芒,仿若内心炸开一朵从未见过的炫目烟火。
“你十八岁对吧?”苏安晴怕自己记错。
面对一个老师的询问,小五下意识乖乖点头。
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却在店里打工维系生活。苏安晴忍不住在心底感慨,实在是可惜、可惜。完全是出于悲悯,她左手晃了晃一袋子的面包,问道:“吃吗?”
小五摇了摇头,带着谢意地说:“佳凌姐昨天给过小七了。”
“小七吃过,你吃过吗?”
小五愣了一瞬,片刻后才点头回答说:“吃了一点。”
苏安晴微抬双眉,似乎这个答案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小袋面包,塞到小五的怀里,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对他说:“借花献佛,拿好了。”
苏安晴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因此她并不了解自己的笑容其实很有魅力。
小五接过面包,小声说:“……谢谢苏老师。”
7. 第 7 章
苏安晴跟朱老板道了谢,从烧烤店里打包了炒粉和肉串,带着一车篮子的美味回了家。
回到家后,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她这才看到手机上收到几条微信消息。
-鸿浲洪泓:姐,你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鸿浲洪泓:没事的话给我回个消息记得啊-
-鸿浲洪泓:你怎么还不回复我?-
-鸿浲洪泓;赶紧的,不然我去你家找你啊!-
这个“鸿浲洪泓”是杜宝才和梁月娥的儿子——杜鸿,亦是苏安晴同父异母的弟弟。尽管杜宝才和梁月娥对待苏安晴十分恶劣,但从小跟在苏安晴屁股后面长大的杜鸿却很是喜欢她,无数次对姐姐的私心偏袒以及与父亲母亲的激烈对峙,保全了他们之间这份难得的姐弟情。如果说那个家庭还有什么是值得苏安晴去回忆和怀念的,大概只有弟弟杜鸿每次的挺身而出。杜鸿在杜宝才和梁月娥这般“言传身教”之下竟然还能保有最本真的善良,很多次都令苏安晴怀疑弟弟可能是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否则就那两个人的遗传基因,如何能生出这样好的孩子呢?
苏安晴眼中的“好”,在杜宝才和梁月娥看来,就是“坏”,就是“是非不分”,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就是“被下了迷魂药”,就是“白养的白眼狼”。然而饶是如此,杜鸿仍旧坚定地选择站在姐姐这一边。只是他那会儿年纪太小,根本没有什么保护姐姐的力量,所以很多时候是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打,再用愧疚和挣扎的心情去安慰遍体鳞伤的她。
杜鸿的难处在于,他没办法像苏安晴恨杜宝才和梁月娥一样去恨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他巴不得他和姐姐都被打,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恨他们。然而,现实是,对姐姐极端暴虐的父母对他却过分地疼爱,这让他说恨却恨不了,说爱又爱不起来。幸亏苏安晴从不会强迫他陪自己一起恨,也从不会假惺惺地让他去孝顺长辈,她从不跟他讨论那两个人,姐弟俩之间只探讨学习。
苏安晴回复——
-AQ: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很快,杜鸿发来消息——
-鸿浲洪泓:我偷听他俩躲在厨房说什么讨债的去找你-
-AQ:他俩还说了什么?-
-鸿浲洪泓:我不知道,没听见-
-鸿浲洪泓:但是我知道另一件事,就是我爸妈根本不缺钱-
-AQ:是么?他欠了高利贷,人家讨债的都堵了我两次了-
-鸿浲洪泓:我靠!!!-
-鸿浲洪泓:两次?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AQ:我跟你说有什么用?-
-鸿浲洪泓:我在家里跟他俩闹啊!-
-AQ:你好好学习吧-
-AQ:他俩应该没有缺你的吃喝吧?-
-鸿浲洪泓:都说了家里不缺钱-
-鸿浲洪泓:老爸他在市中心有四个店面,可能缺钱吗?-
-AQ:四个?-
-AQ:什么时候有了四个?-
-鸿浲洪泓:你不知道吗?-
-AQ:我不知道有四个-
-鸿浲洪泓:要真是借了高利贷,随随便便盘出去一个店面,怎么也得百十来万吧?-
苏安晴沉默了片刻。
-AQ:这周末你留校别回家-
-鸿浲洪泓:干嘛?你要来家里?-
-AQ:嗯,你别回来,听话-
-鸿浲洪泓:我回去肯定站你这边,我帮你说话-
-AQ:让你别回你就别回-
-鸿浲洪泓: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你们之间骂归骂,千万别动手-
-AQ:放心-
-鸿浲洪泓:我真的能放心吗-
-AQ:去学习吧-
-鸿浲洪泓:姐姐你可要好好的啊-
-AQ:嗯,你也是-
苏安晴眼里逐渐透露出一股清冷的杀气,确实到了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时候。
————
周末,苏安晴骑着电动车来到新睦小区。
一、想让生活过得去,一定别叫自己受气;
二、打架要去别人家。
本着以上两个她通过二十五年人生经历所得到的经验,苏安晴来到了杜家——
开始发疯。
苏安晴进了这家的大门,面无表情,不管不顾,瞄准那个从她小学时就一直端坐在入户架子上的金属财神座,猛地将之朝着电视机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电视机被砸出了一个刺眼的白斑。
她满意地弯起了嘴角,接着便见着什么砸什么,像是一个专门来找事的机器人。
梁月娥吓得大叫,本来还不知道苏安晴来杜家是要做什么,这电光火石之间家里就被闹成了一锅粥,于是冲她破口大骂。
苏安晴无视她的谩骂,问她:“杜宝才呢?”
杜宝才正在厕所提裤子,他几乎是在苏安晴问出那句话就立刻从厕所冲了出来。
“你犯什么病!来干什么的?!”杜宝才快速站到梁月娥身旁,夫妻俩沆瀣一气,冲苏安晴指鼻子瞪眼。
“你看看她给砸的!!”梁月娥气到发抖,说着,她抬起手来就要打苏安晴。
苏安晴一把握住她抡过来的手臂,向后一带,直接将梁月娥抡倒在地。
梁月娥继续狂飙脏词,不堪入耳。她勉强站起来,指着杜宝才的鼻子说:“你养的好闺女!”
杜宝才抡起椅子就要向苏安晴砸去。
他以前并不是没有这么干过,苏安晴那时候还太小,被砸得一身青紫。
而现在,苏安晴并不年幼了,她深知杜宝才的危险性,就在椅子向自己砸来的一瞬间,她灵巧地躲开了,并顺势朝这位曾被她称为“爸爸”的男人踢了一脚。
这一脚要踢得他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
杜宝才“啊哟”一声,跪倒在地。
梁月娥从地上爬起来往厨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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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安晴太了解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梁月娥拿着刀子冲了出来。
“我今天就跟你拼命!”梁月娥哪里受得了苏安晴的气?在她眼里,这个死妮子就是由着她来撒气的工具,就算自苏安晴上了高中之后就少有联络,但也由不得她骑在自己头上。
“你这条烂命,我不稀罕。”苏安晴笑着说。
梁月娥将刀子直直地对着苏安晴,说:“你发疯发到这里来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能是什么地方?畜生窝?”
梁月娥拎着刀子就要冲向苏安晴。
苏安晴右腿一抬,毫不费力地将刀子从梁月娥手里踢了出去。
梁月娥的手受了重击,发出凄厉的叫声。
苏安晴在初中的时候被梁月娥提着刀子割过耳朵,虽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流了满地的血。这成了苏安晴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
“下次别拿刀子了,”苏安晴冷冰冰地对梁月娥说,“万一我没忍住,把刀子夺过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梁月娥大喊杜宝才的名字,口中大叫:“死妮子疯了!”
苏安晴无视她的辱骂,一字一顿地说:“讨债的已经被我送去派出所了,还要继续招惹我的话,请‘二老’做好下次我再来光顾的准备。”
杜宝才捂着裆部说不出话,梁月娥只得又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怎么?拦得住我?”
“这事儿没完!”说着,梁月娥朝苏安晴扑了过去。
苏安晴还不等她近身,一个回旋踢就将她再次创倒在地。
“不自量力。”苏安晴说得很厌弃。
梁月娥直到这时才害怕起来,她只是知道苏安晴自离开这个家后就变了,但她直到现在才知道,苏安晴竟然变得这么可怕了。
苏安晴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她,自己早就不再是哪个任打任骂、一味往墙角缩的小女孩了。
“如果再让讨债的去打扰我,我下次一定会把你弄出一身血。”
走出杜家的门槛,狠狠将大门甩上,随着“砰”的一声震响,苏安晴的情绪终于释放完毕,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
“来得及做一个六寸的小蛋糕吗?”苏安晴给薛佳凌打电话。
“给谁庆生?”薛佳琪好奇。
苏安晴掷地有声地回答说:“给我自己,我刚刚涅槃重生。”
“晚上需要一个听众吗?”薛佳凌很懂。
“今晚你不是要点货吗?”
“朋友重要还是生意重要?”薛佳凌反问她。
“生意重要。”
“我听得出来你想让我陪。”
“没有,我想自己呆着,晚上我要一边吃蛋糕一边喝快乐水一边看电影。”
“这小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嘛,好吧,如果需要我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8. 第 8 章
从薛佳凌手里拿到小蛋糕后,苏安晴窝在地毯上吃了起来。
昏暗的客厅,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也许是小时候那些可怕经历的缘故,让她喜欢昏暗胜过明亮。昏暗用寂静且宽容的姿态包容她的一切悲伤、消极与乏力,让她能够安心且坦诚地面对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刚硬的时刻。
杨枝甘露的味道,吃起来很清新,与她当下的心情截然不同,这橙黄色的甜味冲击着她的低落,似乎想要安慰她似的。
然而,此刻回忆仍旧像潮水般涌来,无法抵挡,苏安晴眼前不由地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
母亲的离世葬送了苏安晴的童年,那一年,她八岁。
杜宝才是个向来不着家的男人,然而他的不着家并不是在外努力搞事业,要知道他的事业也并不成功。他脾气对家里人暴躁,对外面人客气,冷脸永远给妻女,笑脸永远待兄弟。在这些兄弟的带领下,他越加爱玩,也不知不觉间多了需要说不清楚的男女关系,在苏安晴看来,这个男人完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渣滓。她曾想过,也许母亲早逝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她用死亡的方式离开了杜宝才。苏安晴从未见过像母亲这般软弱的人,她从来没有离婚的勇气,在杜宝才的不忠和折磨下,可想而知,就算不是病逝,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母亲去世后没过多久,杜宝才就找了一个女朋友。那个女人待苏安晴自然很不好,但导致他俩分手的并不是这个被称作“小拖油瓶”的苏安晴,而是女人当着杜宝才母亲的面儿说要三十万的彩礼并要把苏安晴给送出去,老太太听了这些话,一下子给气得住进了医院里。
后来,老太太托人给杜宝才相了个亲。那是一位对苏安晴十分和善的漂亮阿姨,阿姨姓李,离异带着一个大苏安晴五岁的男孩,男孩很乖巧又很老实,待苏安晴也很好。
这门亲事原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直到苏安晴发现自己这个不要脸的父亲竟然一面同阿姨说亲一面跟前女友纠缠不清。他想脚踏两只船,在内有个贤惠的妻子,在外有个娇气的情人。他想得美!于是,苏安晴产生了要把这件事告诉李阿姨的念头。
一大口蛋糕下肚,苏安晴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她那时候才九岁,这样一个决定对她来说很不容易。她也曾想过,如果杜宝才娶了李阿姨,她可以得到一个温柔的妈妈,一个敦厚的哥哥,哪怕杜宝才仍旧不着家,至少她的生活是有保障的,说不定还会挺幸福。
只是,李阿姨要被拖入深渊。
九岁的苏安晴思索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她上课因这件事走神而多次被老师批评。
后来,她选择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她找机会偷偷告诉了李阿姨。
结果便是,李阿姨很快便带着儿子离开了。
苏安晴觉得,杜宝才配不上李阿姨,他应该去配泼妇才对,泼妇把他闹得不得安生,他得尝一尝婚姻的苦。
杜宝才后来遇到了梁月娥。
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梁月娥因为太能作,果然将杜宝才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唯诺诺。
苏安晴真正的苦日子,从那时开始。
奇怪,为什么老想些不开心的事呢?苏安晴沉静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关于那个家,关于她的童年,完全没有什么开心的回忆。
吃多了甜的,就会想吃些咸的。苏安晴把剩下没吃完的蛋糕放进了冰箱里,一看手机才不过八点多钟,这个时间去吃份烧烤应该算是晚饭而不是宵夜吧?
夜里凉,苏安晴裹上一层软乎乎的毛衣,出了家门后径直往烧烤店走去。
——————
小五是第一个看见苏安晴的人。他是服务生,这点儿机灵劲儿必须得有。
“苏老师,要吃些什么?”苏安晴人还没有走到烧烤店门口,小五就已经揣着本子跑到她的面前。
苏安晴问:“店里还有座吗?”八点多是烧烤店生意最旺的时间段,她想若是店里没有座,她就打包带回家吃。
“有的,刚走一桌。”
“一份炒饭,一份至尊套餐。”秋夜温度真的太低,苏安晴快速略过小五,往店内走去。
小五追在身后问她:“豆浆还喝不喝?”
“喝。”
小五应道:“好的,马上给你拿。”
苏安晴坐定,看着已经忙碌起来的小五,感叹这十八岁男孩的不容易。
不多时,她点的餐就上来了。
小五很细心地帮她将炭火加进炉子里,问:“苏老师一个人能吃完吗?”
苏安晴点头。
就在小五把烧烤架子重新装回到炉子上时,苏安晴开口问他:“你的名字就叫小五吗?”
小五愣了一瞬,随即“嗯”了一声。
“为什么叫小五?”苏安晴难得对他产生些兴趣。
“不知道,以前在——”他忽然住了口,这才又接着说,“大家都叫我小五。”
似乎触碰到了对他而言较为禁忌的话题,苏安晴没有再问下去。
“我听说苏老师是一中的数学老师。”小五正欲继续说下去,邻桌有人叫了句“加炭”,直接截住他的话头。小五应了一声,赶忙跑了过去。
苏安晴将一小把羊肉串加到烤架上,心想,既然都是赚钱,以这个孩子的颜值,去游乐园里当个NPC不是赚得更多更快?在这烟熏火燎的烧烤店里蹉跎光阴,真是可惜了。思绪飘飞,她又想,以自己的颜值,够不够格去做游乐园的NPC呢?不过NPC一天能赚多少钱?有没有可能比她兼职家教赚得多?
一人食,吃得又慢又享受。
苏安晴强迫自己不去想曾经的糟糕事,她要活在当下,活在这一份美味里。
大嫂得空来到苏安晴面前,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吃东西。苏安晴以工作太忙搪塞了回去。
“对了,小五有事想跟你说,但那孩子不好意思自己开口。”大嫂说。
“这个小五到底是不是流浪汉?”苏安晴问。
大嫂一阵惊讶,她反问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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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觉得他是流浪汉呢?他有家的,就在——”
“安亭园?”苏安晴接过话茬。
“对啊,他还有爷爷和弟弟呢,这孩子很不容易,他爷爷身体不好,他一个人赚钱养家。”
果然同薛佳凌说的一样,但苏安晴却并不相信。
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大清早在公园里教弟弟背古诗,家里有爷爷却时刻将弟弟带在身边,这未免也太多漏洞了吧?
苏安晴不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小五有什么事要跟我讲?”
大嫂应道:“他正在自学高中的课程,想要参加明年的高考,有一些数学题想请教你。”
苏安晴听到这句话是有些吃惊的,她没有料到这个孩子竟然有这等堪称“远大”的理想,对于一个流浪汉而言。
“让他把题拿来我看看。”苏安晴一对一授课是很贵的,但她不能问一个流浪汉要报酬,更何况,这孩子还曾出手帮过她。
大嫂喜笑颜开,苏安晴看得出来她和大哥都很喜欢小五。
高中课程靠自学就想要参加高考,不知道是这孩子太天真,还是太愚蠢。苏安晴甚至有些期待他会拿出什么样的题目给自己看。
不一会儿,小五拿着几张卷子跑了过来。
他实在很腼腆,说:“苏老师你先吃东西,不着急。”
他怕她一边吃东西一边看题目从而影响了食欲。
苏安晴把卷子拿到自己面前,示意小五去忙。
这是一套高考真题卷,小五想要请教她的题目是倒数第二题。
这显然是一套二手卷子,上面两种笔迹,小五的字她曾在公园的地板上见过,凭借一个“解”字就能判断出哪些笔迹出自他之手。
他竟能将真题答得很不错,这着实出乎苏安晴的预料:自学成才吗?
这些题目苏安晴都刷过无数遍了,几乎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小五虽然忙碌,但忍不住朝她所在的方向张望。
苏安晴正一边撸串一边做题,嘴里是满满的孜然味,眼神里却是无尽的认真。
做完题目,也差不多吃完了饭。苏安晴将卷子留在桌上,朝大哥大嫂道了别,临走前来到小五身边,说:“详细步骤都写下来了,你应该看得懂。”
小五赶忙道谢:“谢谢苏老师。”
“不用谢。”正欲转身离去,苏安晴忽然多嘴问了一句,“你一直在自学?”
小五点头,他不知道苏安晴问这句话的意思,答道:“我有很多二手资料。”
“哪来的?”
“废品站的老板送我的。”
没想到这孩子的社交范围还挺广,苏安晴有些意外,随即冲他微微颔首,说:“好好加油吧。”
想要参加高考,不下下苦功夫可是不行的。在其他孩子正在通亮的教室里伏案学习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在烧烤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可惜,可惜。
小五望着苏安晴离去的背影,直到又一声“加炭”的吆喝突然响起。
9. 第 9 章
期中考试的即将到来,将苏安晴工作的忙碌程度提升一百倍。江州市一中的所有荣光都集中在“成绩”这两个字上,为了“再创辉煌”,很多老师在大考之前都会选择驻扎校园,24小时对学生们寸步不离,这俨然已经成了江州市一中的“校园文化”。
苏安晴自然不能免俗。她带的两个班成绩很好,要知道,优秀是一回事,而保持优秀是另一回事。年级主任非常看好她的工作能力,并暗示她如果能保持住这两个班的领先优势,有望让她明年跟班直升高三。按照规矩,入职三年内的老师是不能带高三的。
苏安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终于,期中考试结束,一天的高强度改卷过后,成绩在电脑上显示出来。苏安晴的两个班数学平均分再次蝉联平行班的第一名,她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这个周末,她要睡个昏天黑地!
礼拜六晚上下了班,何钧赫拦在苏安晴面前,问她是否愿意赏脸跟自己出去吃个饭。
苏安晴摇头,干脆了当地拒绝了他:“不愿意。”
“除了你,我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朋友。”
苏安晴再次摇头:“你的朋友不愿意。”
见她态度坚定,何钧赫只好小声地说:“我需要你帮我出主意,一件很要命的事。”
“我需要睡觉,睡不好觉会要了我的命。”
“你先回家睡,明天睡饱了我再请你吃饭,无论如何,你赏个脸,不然我会疯。”
苏安晴打了个哈欠,说:“我可能会睡24小时。”
“不要逼我向你下跪,不然学生会以为我在跟你求婚。”
苏安晴真的想一脚踹飞他。
要不是苏安晴那次帮他把手机从教室带回办公室的路上不小心看到了他前男友给他发的分手微信,这个平时看起来高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女教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何钧赫成为朋友的。苏安晴因这次意外闯入何钧赫的同性恋世界,从此往后就像是被他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
何钧赫没有朋友。他交女性朋友,女性朋友会爱上他,他交男性朋友,他会爱上男性朋友。干脆,何钧赫在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之前,选择封闭自己的交友圈。
唯一的朋友,只有苏安晴,因为苏安晴封心锁爱,且向来见怪不怪。
“明天我要是起得来就联系你。”苏安晴说。
“明天咱去吃火锅。”
“我还不一定起得来。”
“麻辣火锅!”
苏安晴心里想,幸亏何钧赫是同性恋,不然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了他……
————
第二天,苏安晴坐在何钧赫的车上,两个人为期中考试最后一题的不同解法吵得不可开交。这是他们惯常的交流方式: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的方法更能被学生所接受,并且绝不退让。
正说着,车子停在了红灯路口。
苏安晴不经意间朝窗外一瞥,不曾想竟然看到了小七。
那孩子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正蹲坐在小花坛边,周围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攒聚在一起,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个距离将小小的空间划分成两个气氛迥异的世界。
苏安晴毕竟是被小七叫过“姐姐”的人,她对小七会格外关注是理所应当的事。
“看什么呢?”何钧赫问她。
“一个小流浪汉。”
“哪里?多小?”何钧赫被勾起好奇心,也朝窗外望去。
“我认识他。”
何钧赫终于锁定了目标,喃喃道:“确实挺小。”他忽视了苏安晴那句“我认识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安晴已经自顾自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地儿不能下车!”何钧赫赶紧查看周围是否有交警或是监控。
苏安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来到小花坛处,直到这时她才看清楚,小七怀里的东西是一只猫。
小流浪汉抱着小流浪猫,真像一幅画,难怪其他小孩子会围观他。
围观,没错。这正是苏安晴想要下车的冲动原因。
“小七。”苏安晴喊他。
小七此刻正低头轻抚小猫,根本无视周围人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
“姐姐。”
苏安晴心想,自己这趟没白下车,这小朋友还记得要叫她姐姐。
“你哥哥呢?”苏安晴坐到他身旁。
小七回答说:“他去买东西了。”
“怎么没带着你一起去买?”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多危险。
“我鞋子坏了。”小七抬起右脚给她看,鞋底子登时就掉了下来。
周围的小朋友笑出了声。
“你们家长呢?”苏安晴对这帮小孩子问道。
小孩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他俩。
“回家找妈妈去。”
小孩们无动于衷,依旧打量着他俩。
这时,一个小男孩突然开口,问苏安晴:“你是他姐姐啊?”
苏安晴点头:“是啊,他叫我姐姐,我不就是他姐姐吗?”
“那你也住桥洞吗?”小男孩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了起来。
苏安晴突然意识到,这帮孩子或许老早之前就认识小七了。
“住什么桥洞?”苏安晴问他。
小男孩食指指向小七,说:“他就住桥洞啊。”
小七低垂着脑袋,轻抚着怀中小奶猫的头。
苏安晴看了小七一眼,见他对小男孩的话竟没有丝毫反应,就不难猜到,“住桥洞”对小七来说是一件无需辩解的事。
“我不住桥洞。”苏安晴说,“我倒是想住一下试试。”
“没有家的人才住桥洞。”小男孩一脸欠揍的表情,指着小七说,“他就没有家。”
“那你有家吗?”
“有啊。”
“你有父母吗?”
“有啊。”
“有家有父母,为什么没有教养呢?”苏安晴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小男孩被她的表情给震慑住了,伸着脖子反唇相讥,脚步却是往后退了一退:“你才没有教养呢,你全家都没有教养。”
“我的确没有教养,平时没事就爱打小孩。”苏安晴站起来,做出要逮住他的架势。
小男孩很“识时务”,见形势不妙,立刻就跑远了。
这时,苏安晴的手机响了起来。
何钧赫的声音很大:“怎么回事啊?你这放我鸽子放得也太突然了吧?”
“我没放你鸽子,”苏安晴的声音倒是很平静,“你先开车过去,我等会儿自己打的去找你。”
“你在哪儿?还在那个路口吗?”
“对啊,你要来接我?”
“我得调个头。”
“那我等你。”
“你真是——!”何钧赫挂上了电话。
苏安晴收了手机,问小七道:“你哥哥有手机吗?”
小七摇头。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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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晴问这个问题之前就做好了小七会给出否定回答的预判。
“你哥哥不在,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放心。”
小七微微摇头:“没事儿的姐姐,我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不远处,小五拎着一个粉色塑料袋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他早在两分钟前就看到和小七坐在一起的苏安晴。
苏安晴看到他手里拎着的正是一双童鞋,没有纸壳包装,很朴素地被套在半透明的塑料袋里。
“哥哥!”小七开心地看着小五。
小五一边问“苏老师你怎么在这儿”一边将厚实的冬靴从袋子里取出来,递到小七面前。
“真好看。”小七对这双新鞋很是满意。
在苏安晴看来,这双鞋其实配不上“真好看”三个字。素净的鞋面上绑着整齐的鞋带,没有任何彰显审美的装饰,简直是身为一双鞋子都会为自己的颜值感到自卑的程度。
但小七高兴,而且他的高兴很有感染力,连苏安晴都忍不住对着这双新鞋弯起了嘴角。
“刚好路过。”苏安晴回答他,视线瞄到了小五脚上那双旧球鞋。
小七此刻已经换上了新鞋,他站起身来“噔噔噔”跳了几下,自言自语道:“真厚呀,真好穿!”
小五问:“真的舒服?真的好穿?”
“嗯!”
“跟脚吗?”
“有一点儿大,可以加个鞋垫。”小七又跳了两下。
小五点头说:“你的脚还要再长。”
苏安晴知道小五之所以买大一些的鞋给小七穿,是为了他能将这双鞋多穿些年份。小七还在发育中,身高一年一个变,脚也跟着变长。但她也知道,穿一双稍大鞋的鞋子其实并不跟脚。
“有鞋垫吗?”苏安晴问小七。
“有。”
苏安晴没有再说些什么。
桥洞,其实她想向小五问一问关于桥洞的事。
路边轿车的鸣笛声提醒她何钧赫的到来,苏安晴对两个孩子说:“晚上我要去烧烤店,记得让朱老师给我留一份烤鸡肝。”
“好。”小五跟苏安晴挥了挥手,远远地看到车里那个成年男人的侧影。
小七还在欣赏着他的鞋,他问怀里的小猫:“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小猫发出一声“喵呜”的低叫。
回到车上,何钧赫问苏安晴:“刚才什么情况?要是有交警或者摄像头,高低得扣我几分。”
“有摄像头吗?”
“没有吧,我没看见。”
苏安晴放下心来:“那就好。”
“为人师表,咱们不得自己要求自己?自己监督自己?”
“下次我注意。”
“还能有下次?”何钧赫对她刚才的反常举动很好奇,继续问,“你还没跟我讲你为什么突然下车?”
“看到路边有个我认识的小孩子。”
“那个小流浪汉?”
这一趟下来,不知为何,苏安晴不是很想用“小流浪汉”四个字来称呼小七。但这四个字毕竟是之前她同何钧赫说的,于是只好“嗯”了一声。
“你从哪儿认识的流浪汉?”
“说来话长了。”
“那先别说了,我得给你说说我的事。”何钧赫同苏安晴相处时,思维总是极其跳跃,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前男友要结婚了。”
平地起惊雷,何钧赫话音刚落,苏安晴就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10. 第 10 章
牛油锅底已被烧开,桌面上蒸腾着阵阵热气。
苏安晴开口:“可以详说了。”
“他居然还给我发了请帖。”
“这是什么心理?”苏安晴不解。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个人渣。”
“看来你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
“他一边瞒着父母跟我处,一边瞒着我配合父母安排的相亲。”
“他不会是双性恋吧?”
“不是。”何钧赫否定得很直接。
“他父母知道他的情况吗?”
“知道。”
“那不就是他父母和他一起骗人家女孩吗?”
何钧赫点头。
苏安晴露出鄙夷神情。
“准新娘我认识,是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何钧赫沉吟片刻,“高中的时候还跟我表过白。”
苏安晴常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足够混乱了,没想到何钧赫的生活竟能与之媲美。
“我怀疑你在演电视剧。”
“电视剧哪有现实精彩。”
“你没有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
“我要是有的话,就不至于犹豫着要不要去婚礼现场了。”
“必须得去。”苏安晴认真地说。
“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何钧赫问她。
苏安晴点头。
何钧赫笑:“我这算不算是多管闲事呢?”
“这是一件很加功德的事,你救了准新娘的后半生。”
“其实我也有想要搅局的报复心理。”何钧赫很坦诚。
“你是在帮他,不然他死了是要堕入十八层地狱的。”苏安晴平时的话并没有这么密集,她忍不住吐槽何钧赫,“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处对象?”
“谁年轻不曾犯过错?”何钧赫问她,“你就没在感情方面栽过跟头?”
苏安晴思考一瞬,淡淡地说:“没有。”
“你没谈过恋爱?”
“男人不值得啊。”
“你好像比我还了解男人。”何钧赫感慨。
苏安晴哼笑一声:“你身为男人应该很清楚男人都是些什么货色,竟然还能喜欢男人,厉害。”说罢,她冲何钧赫竖起大拇指。
“如果你没谈过恋爱,”何钧赫好奇,“那怎么会这么讨厌男人?”
“看别人谈恋爱就足够使我避雷了。”
“你真没历过情劫?”
“我25年的人生,一直都在历劫。”苏安晴莞尔。
何钧赫一惊:“从没听你说过。”
“我没有倾诉欲。”
“……你在讽刺我么?”
苏安晴摇头:“没有,今天是你的主场。”
“是不是原生家庭……不太好?”
苏安晴淡定地回答道:“倒血霉。”
“这么惨?”何钧赫皱起眉头,不可置信。
“都是过去的事了。”苏安晴显然不想谈起这些。
“奇怪了,一般来看原生家庭不幸,大学毕业后不都是留在外地的吗?”何钧赫问,“你当初在北京读书,这怎么还回来了?”
“我在北京养得活自己吗?”
“也是……”何钧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个没有家庭经济支持的女孩子,的确很难在北京落脚。
苏安晴沉默片刻,说:“我高中时就想过,以后要来一中当老师。”
“是么?!”何钧赫眼睛一亮,“我高中时也这么想!”
他俩都是江州市一中的毕业生,只不过何钧赫大她两届。
“你不会是因为你爸的缘故吧?”苏安晴问他。
“有这层便利,干嘛不用?”何钧赫在苏安晴面前算是极为坦白了。
苏安晴微微点头。
“你呢?”何钧赫问她。
苏安晴说:“我最美好的日子,就是高中那三年。上高中之后我就不再回家了,班主任经常给我买吃的,后面还垫付了我的学费,帮我很多。”
何钧赫感觉有些俗套:“你感受到了教师的崇高?”
“嗯,教师这个职业非常崇高。”
“你班主任是哪个老师?”
“我高中毕业那年她就离职了,据说跟家人移民到新西兰还是新加坡,你肯定不认识。”
何钧赫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不是吧?!”
苏安晴疑惑:“怎么了?”
“你说的不会是顾老师吧?”
苏安晴一愣,问道:“她也教过你?”
顾老师是她的恩师,但因为当年她没有手机,没能留下联系方式,加之时间久远,学校人事办公室也没有问到相关消息,她毕业后便和顾老师失联了。
“……新娘子的妈妈。”
苏安晴呆住了:“哪个新娘子?”
“就是这个新娘子。”何钧赫食指点了点桌面。
话题又回到何钧赫前男友的婚礼上。
消化完震惊的情绪后,苏安晴说:“婚礼当天,你带上我。”
“你别说,我正有此意。”
若是何钧赫思虑片刻才答应,苏安晴必定不会心生顾虑:“什么意思?”
何钧赫浅浅地抿了一口水,随后面露尴尬,终于问苏安晴道:“如果新娘子问我‘你怎么知道他是同性恋’,我该如何回答?”
“所以——?”
“所以这件事,我不宜露面。”
“你是想让我去跟新娘子说?”苏安晴要何钧赫带上她,只是为了去婚礼现场见顾老师一面,万没有想到自己还被分配了任务,而且还是这么重的任务。
何钧赫点头。
苏安晴问他:“新娘子怎么能轻易相信我的话?”
“你最多只是给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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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个醒。”何钧赫见锅底已沸,将一盘香菜牛肉丸倒了进去,说道,“大家都是成年人,选择还得由她自己做。”
苏安晴听了他这句话,沉默了片刻,说:“可是,顾老师是我的恩师。”潜台词是,既然要出手,就一定得搅黄这门亲事。
何钧赫抬眼看她,说:“看来,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谁能想到,简简单单的一顿饭,竟能将何钧赫的难题转移到苏安晴的头上。
“这顿火锅,有些费脑子。”苏安晴缓缓摩挲着下巴。
“那一定要多吃点儿。”何钧赫立刻把刚上的牛肉卷推到她的面前。
————————
下午到了家,苏安晴结结实实地补了个午觉。等到她醒来后,已经将近五点钟了。被窝里很暖和,手机就在床头,她实在没有意志力能从床上爬起来。
须臾刷了会儿手机,不知不觉竟然又过去一个小时。初冬的六点钟,窗外已是昏暗一片。
微信里传来朱老板的消息——
-时顺烧烤店:小五说你晚上会来吃烧烤?-
苏安晴看到这句话时,不由地向窗外望了一眼。
是有说过,但被窝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很冷。
朱老板传来几张图片,是烤架上的热闹场面。
苏安晴中午吃得多,下午又没做消耗,所以现在并不太饿。但饶是如此,烧烤照片中正滋滋冒油的肉串还是深深刺激了她。
-AQ:店里人现在多吗?-
-时顺烧烤店:不少!-
随即,又几张照片被传了过来。
照片里满满当当都是聚餐的客人,但众生百相之间,无法令人忽视小五那俊朗的侧脸和挺拔的身影。
果然上镜。
她早就意识到这个孩子能吃颜值这口饭,只可惜他是个流浪汉,住在桥洞,还带着一个更小的流浪汉在身边。
又一张照片被发来,苏安晴愣了一瞬——
照片里的薛佳凌正举着一把肉串咧着嘴嘚瑟,她身边坐着同样笑得很灿烂的禾禾,和腼腆到正不知所措的小七。
苏安晴翻身,手指在键盘屏幕上跳动:她怎么在店里?面包店的生意不要了?
-时顺烧烤店:说是有一帮大学生把店里的面包一下全买走了。-
-AQ:啊?-
-AQ: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薛佳凌本尊给她发来语音信息——
-薛佳凝:他们说下周搞什么百里毅行,要储备路上吃的干粮。大学生嘛,你懂的,他们做任何事都不会令我惊讶。你要不要来呀?我们这个局才刚开始。-
下一秒,又是一条语音,是禾禾的声音——干妈快来!有你喜欢的鸡肝!快来!
禾禾都知道她喜欢吃烤鸡肝了?苏安晴看了眼时间,在被窝里又蛄蛹了一阵,终于挣扎了从床上下来了。
11. 第 11 章
“苏老师。”
这声招呼来自小五,在苏安晴还没靠近店门口时,借着昏黄的路灯他就已经辨认出了不远处她的身影。
苏安晴冲他微微点头,一眼就找到了薛佳凌所在的位置。
“苏老师要吃点儿什么?”小五靠近她。
苏安晴说:“先上两串鸡肝吧。”
“豆奶要吗?”
“来一瓶。”
“炒饭呢?”
苏安晴摇头:“我不是很饿。”
薛佳凌冲她招手:“来来来!”
禾禾正和小七不知在本子上画些什么,两个孩子都很专注。
苏安晴走近一看,才知道他俩在画各式各样的烤串。
“画得不错。”苏安晴坐下。
禾禾绽放出一个得意的笑,小七立刻叫了声“姐姐好”。
“还叫姐姐呀?”薛佳凌心里不平衡,“那也要叫我姐姐,不能叫阿姨了,知道不?”
小七不知该如何回应,还好有苏安晴替他解围:“别难为孩子,我长得本来就显小。”
“小七,是带你吃烤串的阿姨我漂亮呢?还是这个姐姐漂亮呀?”薛佳凌问他。
苏安晴对小七说:“大胆地说,但凡长眼睛的都知道这个问题不难。”
“当然是我妈妈长得漂亮!”禾禾扯着嗓门插嘴道。
小七刚想要回答“姐姐”二字,被禾禾的声音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苏安晴笑,对薛佳凌说:“你这个女儿可没白养。”
薛佳凌扬了扬眉:“那当然。”
“干妈也漂亮,就比我妈妈差了一点点点点!”禾禾用手指比划着。
苏安晴冲禾禾说了声“谢谢”。
苏安晴长得很漂亮,但她的漂亮并没有给她以理所应当的骄傲,反倒险些成为职业弊端。
走研究生绿色通道参加教师编制面试的第一轮,就因为长得漂亮,她被评委老师提问:“如果有男学生喜欢你、向你表白,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完全在结构性面试提问手册的范围外,打得苏安晴一个措手不及。还好她义正言辞又坚定恳切地表达了自己为人师表的决心,用真诚打动了评委老师,顺利通过这一轮面试。
那次面试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化妆,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这时,小五端着鸡肝和豆奶走了过来,正好对上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苏安晴扭过头去翻她带来的手提包,叫住了小五。很快,她从包里翻出一套卷子。
“这是高三九市联考的数学卷子,你做做看。”她将卷子递到小五手边。
“你不是教高二吗?”薛佳凌问苏安晴。
“问高三老师要的。”苏安晴抖了抖手中的卷子,对小五道,“拿着啊。”
小五立刻接住,眼里隐隐有股情愫。
“找个整时间,两个小时。”苏安晴交代他,“做完拿给我,我给你改改。”
小五点头:“谢谢苏老师。”
“不许作弊。”她提醒。
“我不作弊。”
“小五找谁作弊去?”薛佳凌也知道他是自考生。
“也不许超时。”苏安晴再提醒。
小五“嗯”了一声,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无奈被其他客人的吆喝声叫走。
薛佳凌小声在苏安晴耳边嘀咕道:“你说他不会是想要考什么上戏北影吧?”
“你也觉得他好看?”苏安晴问。
“连禾禾都说‘小七有个很帅的哥哥’。”
“他又没学表演,而且上戏北影的分并不低。”苏安晴喝了一口豆奶。
——————
从烧烤店出来,冷风直嗖嗖地往人身上扑。薛佳凌将禾禾裹成了一个小圆球,左手牵着球,右手挽着苏安晴,顶风往家走。
小五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苏老师——”
苏安晴停住脚步,转身看向烧烤店门口的小五。
店铺的灯光成了他高挺身姿的背景板,他大声问道:“你能再等一等吗?我还有一题,马上就要做完了。”
苏安晴一惊,她有听说高三这张卷子不太难,但仅靠端菜的间隙就能将它完成,着实有两把刷子。
“你先带禾禾回家。”苏安晴对薛佳凌说罢,裹紧大衣向小五走去。
小五见状,立刻跑回店里继续做卷子。
苏安晴再次钻进烧烤店,迎面而来的是朱老板。
朱老板说:“是我让他去叫你的,他不好意思叫。”
“大哥你挺关心这个孩子。”苏安晴坐下。
“你没看他做题有多快。”
小七在一旁帮腔:“我哥哥可厉害了。”
“是么?”苏安晴问他,“有多厉害?”
“他教我好多知识。”
“你的知识都是哥哥教的?”
小七眼神躲闪了一瞬,这才答道:“不全是,我有上课,学校放学早,回到家都是哥哥教我的。”
苏安晴知道他在说谎,“桥洞”一词再次略过脑海。
不一会儿,小五拿着卷子走了过来。
这套卷子苏安晴已经做过,她只消两分钟就能将之批改出来。
小五紧张地站在一旁,小七和朱老板夫妇都凑了过来。
苏安晴开玩笑似的说:“你们这样盯着,万一他没考好,不是很尴尬?”
小五知道朱老板二人是关心自己,赶忙说:“没事的,卷子还好,难度不大。”
朱老板和老板娘眼里冒出期许的光。
苏安晴微微扬了扬眉头,开始批阅。
很快,成绩出来了。这张满分160分的卷子,小五考了141分。
再简单的卷子,放到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可能轻轻松松上150分。他能考到141分,在仅用时一个半小时且没有二次检查的情况下来看,算是相当厉害了。
不可思议,苏安晴暗想。
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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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和老板娘都惊叹小五的能力,老板娘甚至说,小五在店里干活实在是屈才了。
苏安晴抬眼看向他,这个帅气的少年正羞涩地垂眸。
“考得不错。”苏安晴终于开口,“比我预想得要好得多。”
好得多得多得多。她确实没料到,高中数学在自学的情况下,小五能考到这个分数。
“失分点需要我给你讲吗?”她问。
小五闻言,对上她的双眸,有些不可置信,片刻后才应道:“需要。”
朱老板立刻说:“那你教他,活儿先别干了,我来干。”
小五感激地看向朱老板。
苏安晴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小五很规矩地坐下。
小七一脸崇拜地坐在二人对面,听着他们讲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苏安晴讲题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一边写一边说,嘴里重复一句话“到这能看懂吧?”,一旦学生说“不能”,她必然会迅速地抬眼盯住对方,用一种凛冽的语气问道,“怎么看不懂的?我都是一步一步推导过来的,怎么能看不懂?”
然而,当她问小五时,小五却始终回答“能看懂”。
苏安晴顿住了笔,略带怀疑地问他:“真的能看懂?”
“嗯。”小五点头。
“我跳步骤了。”苏安晴说。
小五又点头:“我知道。”
苏安晴是故意跳步骤的,她想知道小五的脑袋转得快不快。一般这种跳步的解法,她只用来给班级前五名的学生讲题时使用。
“很好。”苏安晴难得弯了下嘴角。
受到来自苏安晴的表扬,小五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
小七立刻冲哥哥竖起大拇指。
苏安晴觉得小七很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刻,小五眉眼间流露出温柔的神韵。
半小时后,苏安晴终于给他讲完了题,准备回家。
老板娘笑着走来,说:“苏老师补习费可是很贵的,小五有说‘谢谢’吗?”
小五立刻站起来,郑重地对苏安晴道了谢。
苏安晴觉得有趣,对老板娘说:“少逗他了。”
“天太晚了,要不让小五送你回家?”老板娘说。
苏安晴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说:“还不到九点呢,不算晚。”
“让小五送送你,这样我放心。”
“真不用,咱们这片治安好,夏天这会儿我还在外面跑步呢。”苏安晴一边说一边围起围巾,带着玩笑的腔调说,“让个孩子送我?”
小五想到之前苏安晴路遇歹徒的事,忙说:“苏老师,让我送你吧。”
苏安晴看想向他,猜到他是忆起了之前的事。是个不错的孩子啊,她心里暗想。
沉思片刻,苏安晴终于开口:“好,让小七在店里等你,我家很近,三五分钟就到了。”
小五脸上绽出笑容,他既然付不起苏老师的辅导费,总是要以力所能及的方式报答她。
12. 第 12 章
路上,寒风凛冽。
苏安晴见小五顶风前行,低头缩颈,便问:“家里没有厚衣服吗?”
小五立刻挺直了身子,回答说:“有。”
“家住哪儿?”苏安晴向是与学生一对一面谈似的向他盘问起来。
“安亭园。”小五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安晴心里念道,这个谎言怕是说得次数多了,他自己都要信以为真。
“巧了,安亭园我去做过家访,你住安亭园的第几栋?”
小五没有料到安亭园这个老旧的小区,苏安晴竟然会去过,他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二栋。”
“二栋?前两天本地新闻上说,二栋四单元的住户集资装电梯,装上了吗?”苏安晴煞有介事地问他。
小五不知她话里有诈,答道:“装上了。”
苏安晴心中了然,看来他真的是住桥洞。安装电梯的新闻,是她临时编的。
“小五,你想考什么大学?”苏安晴问他。
说实话,他知道的大学名字并不多,超级有名的清华、北大、人大、复旦等是人尽皆知,他自然也听说过,其他的高等学府他几乎叫不出口,除了一所军事院校。
但这所军事院校,实在太难考了。小五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能否够得上,因此他从来没有胆量将这所大学的名字说出口。
见他不说话,苏安晴又问:“高考考几门学科,你知道吗?”
小五立刻点头:“我知道。”
“你数学还不错,应该不是只自学了数学吧?”
“其他我也都在学,都在背。”
苏安晴想问他关于桥洞的事情,但一阵寒风吹过,小五立刻瑟缩着低下了头,却出人意料地挡在了苏安晴的身前。
他在替她挡风,这一下意识的举动,又让苏安晴小吃一惊。看来,小五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其实她并不冷,羽绒服虽然看起来轻薄,但非常保暖。
“你得多穿些,知道吗?”苏安晴说。
小五撤开身子,简单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无言地并排走着,来到小区门口。
苏安晴怕这时不时刮来的冷风会冻着他,便说:“你回吧,到了小区就很安全了。”
“我可以送你到家门口。”他怕这儿黑灯瞎火有坏人。
“不用的,就一分钟的路,出不了什么事。”
小五这才放心。其实,他对苏安晴的武力值是有所了解的,但他就是想要护送她回家。
苏安晴冲着小区门禁刷脸成功,信步走了进去。
二人之间隔着一层栅栏,小五站在栅栏外看着她的背影。
苏安晴转身,又交代他:“回家一定要多穿点儿。”
“嗯。”
“回去吧。”
见她转身离开,小五又站了足有一分钟,直到她的身影嵌入黑夜之中,这才扭头回去。
苏安晴慢步走向她的家,想到今晚在凛冽的寒风中自己窝在温暖的小房子里,而小五和小七却睡在桥洞之下,她竟有些恻然。
但是,二十五年的生活经历告诉她,少交朋友、不管闲事是独身女子的重要处世之道,没有什么比照顾好自己更重要。
强硬压制住内心险些泛滥的同情,苏安晴只能让自己做到等回家后网购些过冬的男装。想到这里,她突然记起自己还有个弟弟。
好吧,既然要给小五小七买衣服,亲弟弟怎么能少得了,毕竟他是自己的重要情报员。
——————
周一,苏安晴到高三年级组找来了这次九市联考所有学科的卷子。卷子是周四晚上拿给小五的,前几天她值班又加班,根本没时间回家,全住学校宿舍里了。
她让小五按照规定时间完成考卷,周日晚上拿给她。
到了周日晚上,迟到的冬装终于全部寄来。苏安晴捧着一大包衣服走进了烧烤店。
“苏老师,这拿的是什么呀?”老板娘赶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让她找个位置坐下。
“给小五小七买的厚衣服。”
“哎哟,我前两天刚给他俩买了件大衣。”
苏安晴一听,以为老板娘已经知道这俩孩子是流浪汉,便问:“嫂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什么?”老板娘皱眉不解。
苏安晴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忙说:“没什么。”
“什么事啊?”老板娘的好奇心已经被苏安晴调动起来,一时半会压不下去。
“我是想问,你是不是知道他家里特别穷。”苏安晴编了谎想要圆过去。
老板娘果然被搪塞过去:“都看得出来,估计比我想象得还要穷些。小七穿得还算厚,小五穿得是真的薄。”
“我给他俩买了不少,这个冬天不怕冷了。”
老板娘立刻将小五和小七从后厨叫了出来。
小五一看见苏安晴,二话不说就去取卷子。
小七先来同苏安晴打招呼,上一秒还眉开眼笑,下一秒面对苏安晴送来的新衣服,却惊讶得表情都呆住了。
小五将卷子拿给苏安晴,也看见了那一大包衣服。
“有外套,有裤子,还有一人一双鞋。”苏安晴看着小五说。
小五不知该做出什么回应,他实在不知在接受来自苏安晴如此大的好意后,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还掉这个人情。
“外套先试试?”老板娘问小五。
苏安晴从袋子里取出羽绒服。
“哟,还是羽绒服呢,我前两天给他俩买的也是羽绒服。”说着,老板娘上手摸了摸,笑着说,“你买的这两件更厚。”
“免洗,黑色,还不易脏。”苏安晴把羽绒服塞到小五小七手里,“穿上试试。”
小七抬眼看向小五,不知该穿还是不该穿。
小五对小七说:“快谢谢苏老师。”
小七知道这是能穿的意思,于是看向苏安晴,腼腆地说了句:“谢谢姐姐。”
苏安晴对这声“姐姐”很是受用,她浅笑了一瞬:“穿上我看看。”
小五和小七都穿上了羽绒服。
“好厚呀。”小七没穿过这么蓬松轻巧的衣服,整个人都欢快极了。
小五身材高大,穿上这身到膝盖的黑色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暖和吗?”苏安晴问他。
小五点头:“暖和。”
“暖和可要一直穿着。”
小五没有穿过新衣服,他总是捡别人的旧衣服穿,而这一周之内,竟收到了两次新衣服,他的鼻子忽然有些酸。
“嗯。”小五摸了摸鼻头,强压住内心的感动。
“卷子我拿走了,过两天再来找你。”苏安晴起身。
“不吃点儿东西?”老板娘问她。
苏安晴摇头:“不吃了,我吃过了饭才来的。”
推开烧烤店厚重的玻璃大门,苏安晴突然转过头来,对小五说:“要不送送我?”
小五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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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老板娘。老板娘笑着说:“去去去,快去快回啊。”
又是并排走着,这次穿上羽绒服的小五终于不再缩着脑袋。
地上的两个影子被路灯打得又直又长,落叶从影子上飘过。
苏安晴问他:“卷子难不难?”
小五偏着脑袋看着她,回答说:“还好,不太难。”
苏安晴又问:“有自信能考多少分?”
“总分吗?”小五问她。
“你做完之后没有估分?”她反问小五。
“还没有。”
“没事,明天分数就能出来,我找高三各科老师给你改一改。”
小五的眼睛始终没有从苏安晴身上移开:“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啊,那些老师我认识不少。”
“谢谢你,苏老师。”
苏安晴对上他的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被黑暗遮掩住平日里的自卑后,穿着一身长款羽绒服的小五看上去就像是个人气运动员似的,粗粝、野性、英气逼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不错?”苏安晴忽然问他。
小五没料到苏安晴会同他聊这种话题,虽然感到有些不解,但仍旧老实回答说:“……知道。”
“没想过靠脸吃饭?”苏安晴继续问。
“我不知道有什么靠脸吃饭的办法。”
“买个手机,发几个视频,说不定会火的。”
“是吗?”
苏安晴不紧不慢地说:“嗯,火了之后就会有人来找你,给你工作,赚得肯定比现在多。”
“什么工作?”
“拍视频的工作,你只需要露露脸耍耍帅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小五没有手机,他同世界的接触非常有限,因此压根不知道还有这种赚钱的方式。
“嗯,就是那么简单,你感兴趣吗?”苏安晴问他。
然而,小五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我总觉得,赚钱太快,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苏安晴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想要弄清楚,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个适合读书的人。如此看来,他还真没让她失望。
“反正是要赚钱,赚快钱哪里不好?”她继续问他。
“我想考大学,拿文凭,进一家稳定的单位,过安稳的生活。”小五坦白告诉她,“抛头露面的生活不适合我。”
苏安晴笑:“你还挺有想法的。”
“我不小了。”
“十八而已。”
“来年就十九了。”小五立刻说。
“当然。”
小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于是闭上了嘴。
“如果你真的很想考大学,后面我会尽力帮你。”距离小区大门还有一段路,苏安晴停住了脚步。
小五说:“我是认真在备考的。”
“等总分出来,看看你的备考效果。”苏安晴摇了摇手里的卷子。
“好。”小五心中略过一阵紧张。
“就送到这儿吧。”
“好。”
“对了,”临走前苏安晴又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白天你都在哪里学习?”
小五回答:“废品站。”
苏安晴微微点头:“好好加油吧。”
“我会的。”
苏安晴没有说话,她只想知道这套卷子的总分他能考多少。
二人分别,小五又是站在原地,许愿这套卷子的成绩能够令苏安晴对他另眼相看。
13. 第 13 章
周一,苏安晴将卷子拿给高三年级组的老师们,并给帮忙改卷子的老师一人买了一杯奶茶。
两天后,各科试卷都出了成绩,苏安晴合出了总分,等着有时间就去找高三李主任问一问这样的成绩大概能排年级多少名。
然而,这一周她实在太忙,这件事被一拖再拖,甚至忘在脑后,直到周四下午碰巧在开完全体教职工例会后遇到了李主任,她才忽然记起。
李主任的办公室比苏安晴想象的要整洁许多,一排绿萝整齐地排列在窗台,享受着窗外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苏安晴报出小五这套卷子的总成绩,李主任似乎很满意这个分数,竟然笑了一下,说:“肯定在年级前百名之内。”
苏安晴很清楚这届高三的水平,年级前百名内,那就是必保985了。
李主任打开自己的电脑,翻出这次考试的年级排名清单,对着小五的分数找到了同分的排名,在年级第67位。
“哇——”苏安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我说吧。”李主任对年级成绩的分布简直了然于心,她问苏安晴,“这孩子是你家亲戚?”
苏安晴略略点头,“嗯”了一声。
“什么情况呀?”李主任好奇,凭借她多年的教育工作经验猜测道,“这小孩是不是休学在家的?”
苏安晴说:“对。”
“咱们这届高三也有好几个休学在家的,按说留到下一届考试比较好,也有硬着头皮要参加高考的,到时候怕是会影响我们的数据。”李主任一谈起高考数据就有着说不完的话,作为年级主任,她的焦虑有目共睹。
“是吗?休学在家自学?”苏安晴顺着她的话小聊了两句。
“这咱就不知道了,要是自学就好了,不至于高考考得太差,要是在家里躺平摆烂,我真是能给气死。”
“肯定是自学,说不定家长给请一对一家教呢。”苏安晴读研期间曾给高三考生做过家教,她了解一些这方面的情况。
“还有从高一就不来上学的,占个学籍,到时候也要算进我们的数据。”李主任呡了一口水,仿佛平日里没人同她聊天这次终于逮着机会跟人吐槽似的,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这届高三是要必保百分百的本科率,冲击百分之九十五的一本率,就怕这几个休学的孩子给我作怪。”
在其职谋其事,年级主任担心的问题就是多,苏安晴“嗯嗯”应了两声。
李主任问:“你家这个孩子,是请家教呢?”
“对。”苏安晴心想,还是扯谎吧,万一说小五是自学,又不知要同李主任聊上多久。
“还是复学好,学习氛围摆着,是不是?实力还是有的,复学之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呢。”
苏安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离开李主任的办公室,她慢慢踱步在走廊上,不知为何,头脑当中忽然闪现出一个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的想法。苏安晴立刻顿住脚步,呆立在原地,直到何钧赫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苏老师,干嘛呢你——”
苏安晴的思绪回笼,转身看到何钧赫正快步走向自己。
“礼拜五,就是明天!”他拍了拍苏安晴的肩膀,“咱们要去积大功德了!”
由于工作繁忙,这些天苏安晴不仅忘记了小五成绩排名的事,也忘记周五要随何钧赫参加婚礼的事。
“明天上午我还有课。”她没有提前跟其他老师调课。
“咱们十一点才出发,来得了吧?”
苏安晴一想,她是一二节课,这才放下心来,说:“来得了,但明天下午的任务我得今天加班完成了。”
“到时候你就装我的女伴。”
“便宜你了。”
“以我玉树临风的气质,你也不吃亏啊。”
苏安晴没有搭理他,继续向前走。
何钧赫继续耍嘴皮子:“况且份子钱是我出,你相当于积攒功德的同时,还免费吃了顿大餐。”
“谢谢您,何老师。”苏安晴冲他莞尔。这是她的标准式假笑,暗示着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
很显然,她现在有心事,没有精力听他说些俏皮话。
何钧赫是何等会察言观色的人,他立刻停掉这个话题,问苏安晴说:“你怎么会从李主任办公室出来?”
“私事。”
“不想告诉我?”何钧赫便自我发挥想象力,猜测道,“我知道李主任有个刚考上研的侄子,只比你小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立刻被苏安晴甩过来一记眼刀。
“是我猜错了?”
苏安晴毫不留情地怼道:“何老师,你但凡把这些心思都放在教学上,五班六班的成绩肯定飞升。”
何钧赫立刻说:“你等着,下次考试就超过你两个班。”
“下次?”苏安晴轻笑了一下,“祝你成功。”
“你这话说得很狂傲啊!”
直到来到办公室,他俩还在拌嘴。
苏安晴平时说的话并不多,课堂上就已经够她输出的了,为了保护嗓子,她往往在课下惜字如金,但随着同何钧赫的友谊加深,她大有一种嗓子即将受损的危机感。
——————
时间很快来到周五中午。
苏安晴在何钧赫的强烈建议下,将羽绒服换下,穿上了平时不穿的呢子大衣。幸亏学校宿舍里有件像样的衣服,不然何钧赫肯定会逼她回家去捯饬自己。
婚礼的豪华程度略微超出苏安晴的想象,苏安晴总觉得自己平时想象力不足,看来事实确实如此。琉璃鲜花盛开的花坛点缀着整个场地,白色的薄纱装饰在树枝上,轻轻摇曳着,绚丽多彩的小夜灯穿梭在每一处角落,犹如星星点点的烛光,为整个场景增添了一份浪漫的氛围。
“多好的婚礼啊,我有点儿不忍心破坏它。”苏安晴忍不住发出感慨。
何钧赫提醒她:“那你忍心让那个渣男破坏新娘的人生?”
“我是说婚礼现场布置得很美。”
“你以后也可以搞一场。”
苏安晴瞪他:“我只是纯粹从审美角度来评价,罪不至此吧?”
何钧赫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新郎新娘都还没有出现,现场人头攒动,但苏安晴仍旧一眼就认出了她的高中班主任。
何钧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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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商量,她去找新娘的母亲,而自己去打听新娘的化妆间。
二人分头行动。
苏安晴一步一步靠近阔别多年的恩师,心里的激动和紧张不言而喻,更不用说她还是带着重大任务出现在这种场合。
调整呼吸,她终于停下脚步,越过一层人墙,朝恩师喊了句:“顾老师——!”
顾老师用了将近十秒钟的时间在大脑中搜索眼前这个漂亮女孩姓甚名谁,终于,她想起来了——
“苏安晴?”
苏安晴眼里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惊喜:“是我。”
一阵热切的问候与交谈。
苏安晴是顾老师来到江州市所带的唯一一届班级中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学生,那时候的苏安晴已经出落得水灵俊美,按说应该是班上最令老师头疼的早恋分子,但她却老实本分,完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因此成绩也异常优秀,然而这些并不是令顾老师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主演原因是——那时候苏安晴没钱交学费,尽管她家境殷实。她父亲不支持她读书,想让她在自家店里打工帮忙,最后是顾老师自掏腰包帮了她。
“顾老师,我一直想要把学费还给您,但后来始终没有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在苏安晴心里,顾老师完全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顾老师当年的慷慨,就没有她苏安晴的今天。是顾老师把她从悲惨的境遇中解救出来。
“一中是公办学校,学费都是小钱。”顾老师拉着苏安晴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苏安晴本是个感情很收敛的人,但在如母亲般的顾老师面前,她还是鼻腔一酸。
“咱们还是有缘分的,今天又遇到了。”顾老师很感慨,问道,“在江州发展?”
“对,我在一中当老师。”
顾老师听了很是欣慰,又问:“数学老师?”她还记得她数学学得最好。
苏安晴点头。
就像是看到曾经经过自己培育的一朵花骨朵终于绽放出绚烂的美丽,顾老师的眼眸间流露着浓浓的赞赏。
“太好了,太好了。”她喃喃。她并非没有为苏安晴的未来担心过,自从离职之后就与这帮学生失去了联系,她一度最挂念的无非是这个漂亮聪明却可怜的女孩。她怕她因为漂亮而迷失方向,怕她因为聪明而犯下错误,怕她因为受制于家庭的桎梏而施展不开手脚。如今,一切的担心都在今日烟消云散。当老师,还是在江州市一中当老师,没有比这更稳妥更令她放心的归宿了。
“太好了。”她看着苏安晴,眼里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苏安晴只比她女儿小两岁,那些年她完全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去培养、去照顾,一句“太好了”,或许根本无法表达她此刻的高兴。
二人又聊了一阵,直到手机微信响起一条信息。是何钧赫发来的——谈到正事了吗?
苏安晴被这句话提点到,她想起今日的主线任务,于是压低声音对顾老师说:“我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其他人说,您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就在苏安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男人的侧脸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闪过,霎时间,她愣住了神。
——陆慕?
14. 第 14 章
因为有近七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陆慕那张脸对苏安晴来说该是有些陌生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这么快就辨认得出来。不过,也许是她看走了眼,她还需要定睛细瞧,但可惜的是,那张侧脸已经淹没在人群中,她的视线很难将之再次锁定。
“怎么?遇见熟人了?”顾老师问她。
顾老师的问话让她回过了神,苏安晴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应该是认错了。”
应该是认错了。这句话说出口后,她忽然意识到,七年前的那段过往,那个她曾经最执着的愿望,似乎在岁月漫长又细腻的冲刷中,早已经被自己放下。
毕竟,她已经有很多年不再忆起他。
“……走吧顾老师,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主厅侧门后的角落,苏安晴终于对顾老师坦白今天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您对新郎了解多少?”
顾老师一听,立刻意识到问题,她试探性地问苏安晴:“你认识他?”
“我要跟您说一件事,您可能会很惊讶,但请一定相信我,我就是为了来跟您讲这件事才来到婚礼现场的。”
顾老师的表情已经紧张起来。
“新郎是同性恋。”苏安晴开门见山,没有进行多余的铺垫。
闻言,顾老师立刻惊讶地叫了一声。
“您女儿绝对不要嫁给他。”
“……你怎么知道?”
“我一个男性朋友是新郎的前男友,是他对我说的。”
“不可能。”顾老师虽觉得可笑,但仍旧斩钉截铁地否定道,“这不可能的。”
苏安晴只好拿出手机,将已经对何钧赫的脸进行过马赛克处理的几张同新郎的亲密合照拿给顾老师看,同时还呈现了很多聊天记录以作佐证。
顾老师的眼睛都瞪大了,以她这把年纪,哪里受过这种刺激?
“您相信我,这婚不能结。”
“可是,”顾老师迟疑片刻,终于将最震惊的一句话说出口,“可是莹莹已经怀孕了啊。”
这下换苏安晴震惊了。
“他要是同性恋,他怎么会……”
苏安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很快就想明白,这恐怕就是他捆绑女孩的方式,这样做既能掩盖自己的性取向,又能让女孩不得不嫁给他。
听到苏安晴的合理推测,顾老师已经慌了神。
苏安晴问她:“他们已经领证了吗?”
“……还没有。”说到这,顾老师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瞬。幸好还没有领证,原本计划是在他们恋爱一周年的日子去领证,而提前办婚礼则是怕往后肚子大了再穿婚纱不好看。
“您要跟您女儿说,阻止这场婚礼。”
“莹莹、会崩溃的……”
苏安晴冷静道:“长痛不如短痛。”
顾老师一手扶在苏安晴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抚上额头,她的大脑还在消化这件可怕的事。片刻之后,终于,她对苏安晴说:“走,我们去候场室。”
——————
这是一场极其混乱的婚礼
新娘的哭闹,新郎的争吵。
新娘的娘家人追着新郎要打。
新郎的家里人护着新郎挨了好多下。
在顾老师和她老伴的陪同下,新娘被接回了家。
酒店服务人员拉架,生怕他们打碎了贵重物件。
众宾客在叫嚷声中知道了真相,有的义愤填膺,有的瞎看热闹。
苏安晴选择在一个小角落里躲避这场灾难。
幸好在离开酒店之前,她留了顾老师的联系方式,但没有想到的是,跟何钧赫的车回家的路上,忽然收到了来自顾老师的一条短信——
小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今天这件事,真的谢谢你。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中规中矩普普通通,从未想过曾经的举手之劳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个女孩子的命运并让她记了这么久,这大概是我五十多年来做过的少有的令我自己感到骄傲的事情。谢谢你今天的出现,谢谢你!
苏安静静地盯住手机屏幕,看着这反复出现的“谢谢”,感到实在受之有愧。她只不过是被命运安排着走到这一步,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通过这种方式报答对顾老师的恩情,她甚至一直以为这辈子都再也遇不到顾老师了。因为顾老师人好,命运便安排她去报个恩,她仍旧记得顾老师曾在某节语文课上说过这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驾驶座上的何钧赫侧着脸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回正了脑袋继续看向前方的路,问道:“苏老师,你这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与苏安晴挂钩的词汇应该是冷淡、沉敛、寡言、不动声色等,而不该是此时的“动情”。
苏安晴淡淡应道:“是顾老师发来的信息。”
“难怪。”
苏安晴沉默片刻,回复道——
顾老师,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我才是应该说“谢谢”的人。只能说,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有机会报答您当年的恩情。希望您女儿能够早日从伤心中恢复,一场糟糕的婚礼远不如一场糟糕的婚姻带来的毁灭大,我相信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收了手机后,苏安晴问何钧赫:“你有被新郎看见吗?”
“应该没有吧。”何钧赫回答得很轻巧。
“‘应该’?”
“没有。”何钧赫斩钉截铁地说。
“你可别在这埋伏笔。”苏安晴提醒他。
“你放心,我口罩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你又不是不知道,从进了酒店大门,我就一直躲着呢。”
“希望没有。”苏安晴瞅他。
“放心放心。”
回到家,苏安晴将外套一脱、皮包一扔,整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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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嵌在了沙发里。
乌云密布,不一会儿窗外下起了雨。
遇见顾老师,又疑似看到了某个曾经的熟人,许久不曾忆起的往事,在这一刻止不住地向苏安晴的大脑倾泻而来。
整个屋子,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和雨点砸玻璃上的细碎声响,那些过往的故事太纷乱,她需要这个昏暗静谧的小屋用它的昏暗和静谧安慰自己。
不想了,倦了,睡一会儿吧。
——————
醒来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苏安晴从床上爬起来,或许是暖气太足,她感到很闷,于是打开一点窗户透透气。窗外的冷风直灌入她的脖子,让她忍不住打了寒颤,肚子有些饿,她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并没有吃东西。
没有什么比去烧烤店更好的选择了,正好她要将小五的总成绩和排名告诉他。
苏安晴裹紧围巾,手机提示她当下的温度。她一看,发现明天竟然会下雪。手机上的雪花标志提醒她隆冬时节的到来。
来到烧烤店,苏安晴第一时间寻找小五的身影。
“小五呢?”她问老板娘。
老板娘看到她来,很高兴,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答说:“小五请假了,今天不来。”
“请假?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说,我问了好几遍,他都不说。”说罢,老板娘招呼她坐下,“想吃些什么?”
天这么冷,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简直什么糟糕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苏安晴心里不安,之前脑海产生的大胆念头再次浮现。
她问老板娘:“小五没有手机,他怎么请的假?”
“中午他就来店里了。不过,他说就只是今晚不来,明天还是照常会来的。”
苏安晴听了这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说:“我是来给小五送成绩的,他上次做了一套卷子,做得还不错。”
老板娘立刻来了兴趣,问她:“能考上大学吗?”
“当然。能考上很不错的大学。”
“哎哟那就好!”老板娘很欢喜,“小五这孩子以后会有出息。”
“嗯,可惜他没上学,不然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是啊,家里看样子确实很穷,他平时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苏安晴心想,看来老板娘还不知道他和小七是住桥洞的流浪汉。
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带着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在偌大城市里流浪,“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有梦想。
想到这里,苏安晴沉默了。
“晚上他来打工的时候,人家其他孩子都在家里学习呢。”老板娘还在絮叨,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心疼小五。
苏安晴点了份蛋炒饭,又要了一瓶温热的豆浆,很快吃完,她想回家。
家里的温暖和安静说不定能让她认真思考一些事情。
15. 第 15 章
第二天,苏安晴打算去周边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被小五和小七当做安身之所的“桥洞”。
然而,骑着电动车还未刚溜达十分钟,她就被寒风击倒,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晚上见了小五的面儿旁敲侧击的地问问他?回家吧,别受这个罪了。
一边调头往家的方向拐,一边更加心疼起小五和小七,这样的寒冬,他们在桥洞里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巧的是,正当她调头的过程中,一个身影窜入她的视线——
高高瘦瘦的男孩正背着一个小团子在路上奔跑。
那不正是——
“小五——!”苏安晴立刻朝他大喊。
然而小五跑得太急,根本听不到她的叫喊声。苏安晴只好骑着车子穿越马路,这才追上他。
“出什么事了?”苏安晴看到小七双目紧闭趴在小五的背后,赶忙问,“小七怎么了?”
小五看见苏安晴的一瞬间,所有的慌乱像是突然有了安放之处,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红红的眼圈里忽然就蓄满了泪水:“苏老师,小七发高烧。”
高烧?苏安晴闻言立刻伸手去摸小七的额头。
实在好烫,这可不像是一般的高烧。
就在这时,小七突然抽搐了两下。
这段时间是甲流和支原体感染的爆发季,小七毋庸置疑是中招了。
“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苏安晴的电动车勉强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为了保证路上不要遇到交警拦截,她得抄个僻静些的小路。
小五二话不说,抱着小七坐上了电动车的后座,为防止小七灌到冷风,小五将他搂得紧紧的。
儿童医院的门诊大厅里人满为患。
小五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生过大病,因此也从未来过医院,他完全不知道看病的流程,只能跟在苏安晴身后,亦步亦趋。
苏安晴生怕小五跟不上她的步伐,不得不全程拽着他的衣角往前挤。她年初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下着雨夹雪,禾禾发了一整天的高烧,吃药不管用,她陪薛佳凌夜里九点多打的来到儿童医院急诊部,那时候这里也是这么多人,小孩子的苦闹声此起彼伏,大人们焦急的身影在急诊大厅转个不停。
挂号时,苏安晴问小五有没有给小七带身份证,只是看他霎时间眼神中流露出的无措,她就知道,小七根本就没有身份证。她用自己的信息做了登记。
小五忽然很沮丧,他不仅不懂如何在医院看病,就算他懂,倘若没有遇到苏安晴,他和小七也终究是看不了病的。
“……谢谢你,苏老师。”
在苏安晴面前,小五必须得承认,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谢谢”。
“谢得太早了。”苏安晴用一句玩笑似的话来安慰他,她看得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们前面排有47个孩子,漫长的门诊等待。
小七不像其他孩子嘤嘤叽叽地喊个不停,他很老实地依靠在小五怀里,一声不吭。
小五搂着小七,让他不要怕,他告诉他等见到大夫之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小七虽闭着眼睛,却句句有回应。
苏安晴见小七始终有抽搐的症状,便在护士的建议下去给他买了儿童退烧剂。
小七半眯着眼睛仰头乖乖服下药剂,又小猫似的窝回到哥哥怀里。
时间悄然流逝。
苏安晴和小五肩并肩地坐着,小五沉默地抱着弟弟,她则握着手机快速打字回复家长群里的消息。
小五看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来回跳跃,心里生出一股歉意,他想,当高中老师肯定是很忙很辛苦,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休息日,却还被他和小七给牵扯住了。
就在这时,苏安晴忽然扭头看向小五,一边收起手机一边说:“之前你做的那套卷子,成绩已经出来了。”
小五听到“成绩”二字,眼里的慌张瞬间泄露出来。
和她班上的所有孩子反应一样,苏安晴不等他开口,直接说:“你考得还不错。”
获得这种评价,小五刚才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他将怀里的小七又箍得紧了些,问道:“……可以考上大学吗?”
只有考上大学,顺利毕业,他才有资格找到一个安稳的工作,他才有能力给小七一个稳妥的生活。他把自己和小七的未来全部压在了高考这一件事上,他输不起。
苏安晴点头:“当然。”
“真的?!”小五在她面前很少如此激动。
苏安晴实在担心这个一边自学一边打工同时还要照顾着六岁弟弟的孩子会有所懈怠,便刻意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说:“真的,但前提是必须继续努力。”
小五很克制地“嗯”了一声。
苏安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孩,他的焦虑、紧张、雀跃、矜持,都坦白无遗地一一呈现在她眼前,甚至,还有那份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多好的孩子。
帮小五把身后的羽绒服拽了拽,苏安晴思忖着该如何开口询问他关于桥洞的事情,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苏安晴?”
这一声呼唤,那么温柔却又那么惊讶,温柔是他的性格底色,惊讶是他的情绪使然。
苏安晴立刻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人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陆慕。
她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刻,早在很久之前,她有想过未来会是在怎样的场合下与他重逢,是谁先呼唤谁的名字,在四目对视的那一刻,彼此会是什么神情……
昨天在婚礼现场她或许真的认错了那张侧脸,但今天她不会认错。
“陆慕。”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竟然产生有如此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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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
小五看着眼前这个正走向苏安晴的医生,英俊、高大、成熟,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苏安晴紧紧拥抱住。
“安晴,”陆慕三两下快步来到她面前,“真的是你?”
苏安晴站起身来,她和他之间这么近,近得令她有些呼吸急促。她已经搞不清楚是因为不期而遇的惊讶导致自己心跳加速,还是因为这个男人始终不变的那双真挚纯净又炽热的眼眸。
他向她缓缓张开双臂。
苏安晴几乎是下意识地要走进他的怀里,但仅剩的理智定住了她的双脚。
“好久不见。”她只是让自己说出这简单的四个字。
她不走向他,他便向她多走一步。
和小五想象的不一样,陆慕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的。
他看起来明明那么激动,拥抱她的动作却那么轻缓,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像是极其爱惜、极其心疼。
不管是拥抱还是抚摸,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他仅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宣告了他和苏安晴之间不菲的交情。
苏安晴感到嗓子很干,她的身体僵住了。
碍于公众场合,陆慕仅抱了她这浅浅的几秒钟,随后便很得体的向后撤了一小步。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近,苏安晴的呼吸还没能调整过来。
过往的种种忽然侵袭了她的大脑,让她感到局促、紧张、甚至是尴尬。
在苏安晴八岁那年,母亲去世。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杜宝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姓李的离异女人,他们二人相处了近半年,这位李姓阿姨待苏安晴非常好,好到令苏安晴心生怜悯,她觉得李阿姨不该接替她的亡母跟杜宝才结婚,她的后半生一定会被杜宝才给毁了,她应该认清杜宝才的真面目,抓紧离开他,走得越远越好,去找一个可靠的好男人。
后来,李阿姨在苏安晴的告密与劝说下果然离开了,同时带走她的儿子,那个曾被苏安晴亲切地唤作“哥哥”的十三岁男孩——陆慕。
陆慕随着母亲离开了杜宝才,但是并没有离开苏安晴。
那时候陆慕上初中,苏安晴上小学,两个人的学校刚好在一条地铁线上,每个礼拜四,陆慕都会去苏安晴的小学门口找她,他知道她在家里会受生父的打骂,因此每次去看望她,都会带上各种小零食来安抚她、逗她开心,一直到陆慕考上大学,那时候苏安晴上初二。
出乎意料的是,读了大学的陆慕仍旧会每个月坐高铁回江州看望苏安晴,仍旧是带上各种好吃的,这种关怀一直持续到苏安晴读高三。
苏安晴读高三,陆慕正在读研,他是医学生,申请上了本硕博连读。在十一月的那一天,苏安晴殷切地期盼着陆慕出现在校门口,没能想到,来到她眼前的竟然会是两个人——陆慕和他新交的女朋友。
16. 第 16 章
陆慕的女朋友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叫林瑶,为人热情大方,非常爱笑,完全就是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仿佛在苏安晴向陆慕索取温暖的时候,林瑶在给予陆慕爱与力量。
然而苏安晴喜欢林瑶,却讨厌起了自己。因为,她恨不得林瑶是电视剧里的大反派,表面阳光开朗而背地里却阴暗狡黠,这样,她就有理由为了陆慕而不是她自己去正大光明地拆散他们。
偏偏林瑶为人那么好,反倒显得她内心阴暗狡黠。
苏安晴就是在那一天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她对陆慕的喜欢已经从兄妹间的情深变成男女间的依恋。
至于她对他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苏安晴不知道,她只是知道,等到想要去克制这种感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想到林瑶姐姐的存在,她便不自觉地为自己的喜欢感到难为情。
高三对苏安晴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她正好可以借口高考冲刺来婉拒二人的相伴看望。然而尽管两个人不再来找她,却总是会买一些好吃的寄到她学校的传达室,并会伴随着两个人的手信,无外乎是教导她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手信中他一句、她一句,两种字体来回交织,显得那么般配。
苏安晴一开始会默默地收下,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用学校公共电话给联系了陆慕,她说学校新规定,不让传达室替学生收快递,再有这种情况,要给予处分。
其实,学校根本没有这种新规定,只是她心里的嫉妒日渐增长而学习压力也日益增加,她需要摒弃一切杂念,她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她需要专注,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内心再在这种事情上再起波澜。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高考报考前,仍旧是用公共电话,她问陆慕,高考成绩出来了,她是考到他的学校去,还是去北京更好的一所大学?
陆慕回答,当然是去更好的学校,不能浪费了这么高的分数。
他还是把她当妹妹,认真为她筹划未来。
然而,她早已经不把他当哥哥了。因此,她没有办法再同他相处。她需要对他们真心祝福,又需要努力止住自己疯狂的嫉妒,这谈何容易?如此下去,她会让自己伤痕累累,说不定在某个不可预知的冲动时刻,会犯下令自己所不耻的错误。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那通电话,苏安晴很挣扎地同他说了“再见”。
陆慕当时并不知道,这声“再见”竟然意味着“再也不见”——苏安晴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苏安晴原本想等到自己整理好内心,因为她笃定地相信时间可以解决一切情绪问题,到时候她便可以坦然地出现在陆慕面前,同他诉说自己当年的痛苦与难堪,然后真诚地感谢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与关怀,她与他会继续兄妹相称,她祝福他觅得良人,也收获他的祝福。
只是没有想到,苏安晴竟然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终于释怀。
那是初春的一天下午,她在图书馆自习,忽然想起陆慕,那时候她已经许久没有想到过他了,脑海中浮现的种种过往让她产生了一种迫切的感情想要联系他,想要问他过得好不好、这几年是否幸福快乐、如何还他那些年来的恩情……她忽然意识到,想起他时,内心只有感激,而没有悸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然而可惜的是,陆慕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换掉手机号码。
这下是真的失联了。
苏安晴欠陆慕的,实在欠了太多太多。
再次见面,苏安晴的所有局促、紧张、甚至是尴尬,全部来自于她当年的不告而别。
————
“把你的手机给我。”陆慕开口对她说。
苏安晴从他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责怪。
“你是这儿的大夫?”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问他。
实在是可笑至极的问题,他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医院的急诊大厅里,他不是这儿的大夫还能是什么呢?
陆慕从喉中发出一个“嗯”字,接过她的手机,很迅速地在上面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这下我就放心了。”他抬眸冲她微微一笑。
这句话里明明该有苛责的意味,却经他的口说出,成了另一番的温柔。
“这是——?”陆慕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小五和小七身上,他随即摸了摸小七的头,说,“高烧。”
“我的两个弟弟。”苏安晴搪塞回答。
“亲戚家的?”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叫杜鸿的弟弟,“从没听你说过。”
“远房亲戚。”
“跟我来。”很显然,陆慕要带他们走后门。
“不用了,”苏安晴赶忙说,“就快排到我们了。”
这是大实话,同时,苏安晴不想一见面就再次欠下他的人情。
“前头还有几个?”陆慕问她。
“四个。”
“那很快,”陆慕微微点头,随即又看向她,“是在江州发展吗?现在在哪儿上班呢?住哪儿?晚上有时间吗?”
苏安晴在他一连串的问题下毫无招架之力,但正要开口说话时,对方的手机忽然响了。
苏安晴看得出来他很忙,通过他接电话时的回复不难猜出,他是正赶在去开会的路上恰好遇见了她,这才耽误了正事。
收了电话,陆慕嘱咐她:“加我微信,晚点我再联系你,记得一定要接我电话。”
仍旧是那个非常在意妹妹的大哥哥,他简直要把“生怕她再失联”写在脸上。
苏安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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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地“嗯”了一声。
陆慕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急诊大厅,她的心跳随着他的离开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
直到苏安晴再次坐下,小五都没有多嘴问一句话。
苏安晴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
小五看了苏安晴一眼,不知自己是否该应她一声,只好赶紧收回视线。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问诊加化验,医生最终判定小七的病因是甲流感染。
终于,一个多小时后,小七打上了吊水,被安置在病床上。
因为小五完全没有来医院看病的经验,苏安晴自始至终来回奔波,在这一刻她需要承担起对这两个可怜孩子的所有责任,直到小七安然睡下,她才终于得空喘息。
小五满眼都是弟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自责与内疚已经从眼眶里溢出。
苏安晴安慰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也就三五天。”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小五的声音很轻。
“甲流感染性很强,你大概也会被传染。”
“我没有发烧。”
“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发烧了。”
小五忽然问:“那苏老师呢?你会不会被我们传染?”
苏安晴摇头:“我十月份打过流感疫苗。”
小五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两个人守在小七的床头,一时无言。
在这短暂的空隙,苏安晴的脑海里浮现出陆慕那张亲切又温和的脸。大脑在此刻开始不受控制了,她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些,直到这时忽然听到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苏安晴扭头看向小五,问他:“这两天吃饭了吗?”
“吃了。”他回答得很快,快到令人生疑。
“说谎。”
小五忽然避开她的视线。
“那就是没吃。”说罢,苏安晴站起身来,“我去给你买点饭来。”
小五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苏老师……”
苏安晴知道他心里还很慌张,一方面是担心小七的病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医院的环境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他需要一个熟人陪在身边。
“我买了饭很快就回来。”苏安晴将他的手松开,“你必须得吃点儿东西。”给小五买饭的路上正好可以让自己吹吹寒风冷静一会儿。
小五看着苏安晴离开的背影,随后便又目不转睛地盯住病床上的小七,他俯身在小七耳边轻声说:“很快就会退烧了,很快的。”
小七紧闭双眼,微皱着眉头,虽然睡着了,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好受,几分钟的吊水显然还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等咱们身体好了,哥哥带你吃你最想吃的肯德基。”小五将小七肩膀两侧的被角掖了掖。
17. 第 17 章
苏安晴的小电动车今天是立了大功了,先是载小五小七来医院,这又要骑着车子去买饭。医院周边没有饭店,她可能要走远点儿才能买到吃食。
正骑着车,苏安晴忽然看到路边一个长得很脸熟的小男孩。她原本没当回事,然而还没刚骑几步,她终于想起来,那个男孩子不就是之前数落小七住桥洞的臭屁小孩吗?
苏安晴寻思片刻,立刻骑着电动车追了过去,把小男孩吓了一跳。
“喂,那小孩——!”因为声音大,显得语气有些冲。
男孩满脸写着惶恐与惊异,站定在路边。
“你不记得我了?”苏安晴将电动车停在他脚边,“我还记得你。”
“你是谁?”他声音有些小。
对他来说,苏安晴完全是个陌生人,看起来还有些凶。
“我是、”苏安晴想了想,“我是小流浪汉的姐姐。”
男孩子一下子便想起来了,于是脚步立刻往后撤了撤——他记得她喜欢“打小孩”。
苏安晴问他:“你知道小流浪汉住在桥洞,对吧?”
“你不知道?”
“好好回答问题!”拿出往日在学校里的脾气,教师威严瞬间便起来了。
小男孩又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说:“我知道。”
“那个桥洞在哪里?”
“在、在缤纷小区那边。”
“缤纷小区那么大,具体在哪儿?”尽管这孩子曾对小七语出不善,但苏安晴毕竟在向他打听事情,因此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友善一些。
饶是如此,小男孩仍旧有些怵她,于是问啥答啥,非常老实:“就在缤纷小区右边那个出口,有米粉店的那个出口,往大路上走,右手边有个河道,没有水,不远处就有个桥,就在那里。”
说得还算清楚,苏安晴在大脑中规划着路线,终于清楚了桥洞的位置。
“谢谢你,小朋友。”苏安晴尽力扯出一个微笑。
小男孩没有应她,一股脑儿便跑走了。
说实话,苏安晴对桥洞实在太多好奇,这种好奇由一股冲动牵引着,令她难以抗拒。她必须去桥洞看一看,她得知道桥洞究竟是什么样子,那种地方到底怎么住人。
她出发了,朝着小男孩告诉她的方向。
终于,骑了约莫十来分钟后,苏安晴找到了那座桥。
沿着干枯的河堤艰难地向下走,苍老的石阶透露着时光打磨的痕迹,显然是被弃置很久的样子。隆冬,草木凋零,更为这寂静的河堤添上悲凉的一笔。东面依靠在河堤上最粗的一根桥墩上开了一扇门,很显然,那里面有一间小屋子。
苏慕青一步一步靠近小屋子,生怕一不留神被滑倒。
小屋子门是关着的,外面还挂着一把锁。
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出乎意料的是,从这屋子的外观来看,里面绝对没有值得被偷的必要,因此锁头显得很多余,而情理之中的是,她知道这里住着两个孩子,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安身的家。
苏安晴好奇至极,她立刻从门缝里向内窥探,昏暗狭小的洞内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堆积的书本和几件破旧的衣服,还有一些纸箱子,似乎里面有些存物,但都隐匿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分明。
如果旁边有人看到苏安晴此刻的举止,一定会以为她脑子坏掉了。所幸这处人迹罕至,她才不至于被当成神经病。
经过一番仔细的观察,苏安晴觉得刚才自己称之为“小屋子”实在是太抬举它了,这个桥洞不能被称为“屋”,它就只是个……空间。而且,其中逼仄之甚,让苏安晴很难想象究竟如何能容纳两个人。
苏安晴猜测,这大概是修建桥梁时用以存放建筑工人物品的储物间。这两个孩子还真是厉害,竟然能找到这个地方,或者说,他们实在是无处可找了才找到了此处。
这么冷的天,两个孩子究竟是如何忍受这刺骨的寒冷呢?苏安晴为他们感到难过。她以为曾经年少的自己已经足够可怜,但眼前的一切告诉她,六岁的小七和十八岁的小五完全比那时的她凄惨得多。
从她知道他俩是流浪汉,一直到偶然得知他俩住桥洞,再到亲眼所见这间无比逼仄阴暗的小空间,终于,内心一个声音叫嚣起来。
这个决定十分大胆,确实需要她走过漫长的心理征程。
苏安晴正要离开,看到门缝下方有一张冒出角来的纸。她蹲下,轻轻将纸抽出,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算痕迹,第一层是浅色的铅笔,算的是数学题,第二层是深色的铅笔,算的是化学题,第三层是黑水笔,写的全是英语单词。
一朵雪花落在这张演草纸上。
苏安晴拿着纸的手已经被冻得僵硬,她抬头向桥梁外望去,这才发觉,今年的第一场雪竟然悄无声息地落下来了。
看来,时候到了。
推着电动车安静地走在小雪里,此时此刻的苏安晴顾不得雪,更顾不得冷,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阴暗桥洞,是两个孩子破旧的大衣和收到新衣服时的欢喜,是其他孩子故意拉开和小七的距离来围观他的可怜,是小五那一张张打满了对钩的试卷……
同样是泥泞的生活,她小时候住在家里堆放杂物的北阳台,穿着亲戚家小孩穿剩下的衣服,从来不允许上桌吃饭,却要一直为餐桌上的盛汤送饭,每两天挨一顿小打、三天挨一顿大打,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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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活到陆慕、顾老师和薛佳凌的出现,这才终于从泥泞中抽出身。
顾老师曾说过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字盘旋在她的脑海,就像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舞荡。
如今,连续出现的顾老师和陆慕,不正是上天给她的暗示?暗示她需要做出那个决定了。
是的,她已经有能力成为拯救他人于泥泞之中的人。
——————
给小五买了一碗刀削面,特意给加了两个鸡腿和两个卤蛋。小七生病兴许吃不下饭,但苏安晴仍旧买了一份桂圆莲子粥给备着。
回到医院时,她的心已经沉静下来。
小七第一袋吊水已经打了一大半,小五仍旧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
苏安晴轻轻走近小五,小声说:“我回来了。”
小五闻声,立刻转头看向她。
看来是饿坏了,苏安晴心想。
“吃吧,还热乎着。”
小五接过那碗面,小声向苏安晴道谢。
苏安晴微微摇头,坐在了他身边。
小五问苏安晴路上冷不冷,苏安晴回答说:“下雪了。”
旁人听到初雪的到来,都该是兴奋的,然而小五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欢喜的神情。他先是朝窗外望去,继而微皱了一下眉头,又生怕被苏安晴注意到似的,下一秒便舒张开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毕竟小七就躺在床上,他俩都不愿惊醒他。
看着小五大口吃饭的样子,苏安晴心里流露一丝酸楚。一想到这个男孩还有考大学的理想,她心里的酸楚感便更重了。
雪势似乎变大了。
苏安晴将视线转移到窗外,她沉静地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缓缓开口说:“你和小七,要不要跟我回家?”
小五手上夹面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他不敢确定自己刚才是否听清了苏安晴的话,眼眸有些闪烁,片刻才转头看向身边的她。
苏安晴也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小鹿般澄澈但不安的眼睛,她将话重复一遍:“你和小七要不要跟我回家?”
回家?
他没有能力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苏安晴说:“下雪了,桥洞住着会很冷的。”
小五脸上的表情立刻凝滞了。
“你不用瞒着我。”苏安晴的声音听上去虽然没有太多的温度,但不妨碍能听出她的真心与善意。
小五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跟我回家,意思是——”
小五终于再次让自己看向她。
“——在你实现梦想之前,我可以收留你们。”
18. 第 18 章
“你考虑一下。”苏安晴微微一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友善一些。她平时在学生面前凶惯了,本身也不属于脾气很好的那类人,她只好尽力通过这种简单的表情管理,来充分表达内心。
小五手上还端着面,但他已经无心顾及饥饿。
苏安晴的这个打算,并非简单出自对小五和小七这两个孩子的同情。她是想要为他俩接下来的人生提供力所能及的庇护,她想要像当年顾老师和陆慕拯救她一样去力所能及地帮助到他俩,她希望凭借自己的一些力量能够改变两个孩子的后半生。
“考虑好了吗?”苏安晴问他,“现在给我答复?”
小五静静地看着她,他不敢相信,前一天还在因照顾小七的身体而担惊受怕到一整夜没有合眼,然而到了今天,他竟然能够获得从没有奢想过的生活。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哥哥?”小七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响起。
小五闻声立刻看向病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小七,他赶忙放下手中的那碗面,扑到小七床边,应道:“怎么了?哥哥在。”
“我在打针吗?”小七小声地问他。
小五点了点头,眼圈忽然红了起来,他说:“嗯,打了针之后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小七看到了苏安晴,轻轻唤了声“姐姐”。
苏安晴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冲他淡笑了一下。
“我生病了。”小七在自责。
“人都会生病的。”小五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小七鼻子发酸,眼泪很快便在眼圈里打起转儿。
苏安晴将椅子向前拉了一下,凑近小七,对他说:“生病的时候不能哭,知道吗?”
此刻,小七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如果一直掉眼泪,病就一直不会好,你哥哥没有告诉过你吗?”
小五拭去小七脸颊上的泪痕,说:“没错,不可以哭。”
苏安晴不太会说些安慰人的话,逗孩子的水平也实在有限,但她觉得自己这次却发挥良好,因为小七很认真地将眼泪给憋回去了。
“饿不饿?”苏安晴问小七。
小七摇头。
这孩子不可能不饿,也许只是没有食欲,不想吃。苏安晴对他说:“姐姐给你买了粥,要是饿了就说一声,知道吗?”
小七看向小五。
小五摸着他的头,说:“饿了一定要说。”
小七点了下头,很快又睡下了。
苏安晴让小五抓紧把面给吃了,生怕面凉掉。
小五很听话,加之很饿,他吃得很快。
吃完面后,小五终于开口,像是鼓足了勇气,问苏安晴:“……苏老师,我要怎么报答你?”
苏安晴这次笑得很坦然,她知道小五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便回答说:“在你考上大学之前,我负责你和小七的生活,在此期间,你们只需要负责有出息。”
小五沉默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看苏安晴了,他低垂着眼眸,好一会儿才抬眼又看向她,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便很快又躲开了视线,在反复的一呼一吸间,他很沉静地说:“我一定,会有出息。”
苏安晴将自己的安排跟他明明白白地讲出:“明年高考,你考上好大学后就可以住校,等你毕业找到工作后,就可以将你弟弟小七接走。”
“大学、要四年才能毕业。”小五很惊讶,“苏老师不是说在我实现梦想之前……我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
“不,你需要考一所好大学,你现在的梦想应该是从好大学毕业之后能够找到一份好工作。”苏安晴像在单位时谆谆教诲学生时那样对小五提出更高的要求。
小五不敢相信,苏老师竟然肯将小七留在自己身边四年之久?
四年啊,这么长的时间!
仿佛知道小五心里在想些什么,苏安晴说:“四年不算长,如果你考上研究生,我还可以再多养他三年。如果你考上博士,我还可以继续养小七,直到你能赚钱养活自己和弟弟。”
她说得很坚定,让人不容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但小五的人生经历造就他很难克服自己的疑窦心理。他沉默片刻,问:“在此期间,我只需要有出息?”
“对。”
小五忽然摇头:“不、苏老师,请告诉我怎么报答你。”
“报答,是很难被约定的事。”
小五不能理解来自苏安晴的这份善意,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等价交换才是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他获得一些东西,就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偶尔有不太对等的交换,也总是以他吃亏为前提。此刻,过往的灰色回忆正逐渐漫上脑海。
“好好努力,出人头地——这是唯一的条件。”
小五不可置信,他喃喃地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听到这句话,苏安晴忽然很是心疼他。她不能责备他对这件事的怀疑,要怪也只能怪罪那或许悲惨的人生经历,剥夺了他对善意的想象力。
“只是你还太小,”苏安晴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淡声道,“没有经历过而已。”
而她,她经历过。她经历过有人不计回报的帮助,仅仅只是帮助,没有半分的利益。
至于报答,就像她说的那样:是约定不来的。顾老师对她那么好,苏安晴以为这辈子都无以为报,结果竟因婚礼重逢;明明最该报答的陆慕,却主动与他断绝了关系……一个人有没有良心,在人生剧本中扮演什么类型的人,在未来都是未知数,这完全属于命运的范畴。
“可是——”
“可是,”苏安晴忽然打断他,“如果你真的出人头地,未来要报答我,我当然是不会拒绝了。”
要给这孩子一些心理过渡的催化剂。
果然,苏安晴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小五眼眸里的阴影瞬时消失了。
“好好学习,”苏安晴微微一笑,“我是老师,以后说不定会天天跟你念叨这句话。”
直到这一刻,小五才完完全全接受了这份令他不可置信的善意,并为自己的怀疑感到难为情,以至于连一句“谢谢”都不好意思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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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口。
苏安晴忽然问他:“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
“——谢谢。”闻言,小五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苏安晴莞尔:“不用谢。”
————————
从医院窗口向外看,雪花飞舞。在漫天飞雪的装点下,这个世界仿佛被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纱。窗口外的景色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静谧而又不失灵动,每一片雪花都是大自然的诗篇,轻轻落在窗玻璃上,敲打出治愈的旋律。
小五第一次承认:下雪很美。
江州是一个寒冷的北方城市,每年都要下大雪。对于小五来说,不论是在福利院,还是在其他地方,下雪天总是难熬的,以至于每年的下雪天,小五都会想哭。
小时候,他确实因为苦寒而痛哭了很多次,但哭完之后照旧是要擦干眼泪继续生活,老天从未因为他过于悲惨的命运而施加一丝一毫的怜悯,于是,不知从哪一年起,下雪天他就不再哭了。他硬生生地强忍着,强忍着寒冷度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冬天。
长大一些后,他偶尔会为自己某些瞬间因雪花而出神感到羞耻,因为赏雪是温饱无忧之人才能享有的浪漫,对于寄人篱下甚至流浪在外的他来说,没有那份情调。
这是第一次,在没有悲伤底色的情绪下,他望着窗外的雪出神。
小七打完吊水,人还没有醒。小五将他抱在怀里,跟在苏安晴的身后走出了医院。
苏安晴骑着电动车带两个孩子回家,路上虽没有积雪,但也因水渍而湿滑,她骑得很慢很稳当。
小五两只手将小七紧紧护住,仰着脑袋看雪花,纷纷扬扬,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凛冽的风被苏安晴挡去了大半,但并不妨碍雪花掉落在他的脸上,小五闭上眼睛,忽然有些想哭。
时隔那么多年,他又一次因为“雪”而想哭。但他努力克制住了内心汹涌的情绪,不知是为什么,他就是不很希望苏安晴看到自己掉眼泪的模样。
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终于到了甄享荣华小区。
尽管已经在商业街打工很久了,但这还是小五第一次进入小区里面。
将电动车停好,苏安晴走在前面去开门。
兴许是刚才小五抱小七下车的动静有些大,小七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小五对他说:“你看,到家了。”
小七很懵,但听到“家”这个字眼后,他像是瞬间清醒起来似的,十分不解甚至有些慌乱地看着小五。
“以后,我们要和苏老师住一起。”
小七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四个字。
“苏老师,要收留我们。”小五直白地跟他解释。
小七紧盯着小五,三五秒钟后才喃喃开口:“……真的?”
“嗯。”小五的声音不大,像是怕打扰了走廊上的安静。
“……多久?”小七小心翼翼地问。
“很久,”这时,苏安晴转过身来看着小七,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有家的孩子。”
19. 第 19 章
闻言,小七又盯住小五,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获得一些关于苏安晴这句话的反应。
小五点点头,应了声“嗯”。
苏安晴扭回头,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进来吧。”原本她想说“欢迎”,但酝酿两秒后仍旧是开不了口。她实在不是那种欢喜的性子,干脆就没有勉强自己。
小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小七却原原本本地展现出孩子的天真与好奇。
两个人走进客厅,苏安晴轻轻关上了门。
“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家。”她说。
“家”这个字对他们来说太陌生了,此刻包围住他们的整个环境对他们来说也太陌生了,房子暖烘烘的,站这么一小会儿竟觉得有些热。
苏安晴已经脱下了羽绒服,她让小五放小七在沙发上,说:“好好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房子不大,不过住我们三个人绰绰有余了。”
小五把小七放下,但小七不敢坐沙发。他怕自己的衣服坐脏了沙发。
“热不热?”苏安晴问小七。
小七点头。
“家里有暖气。”
小七忽然咳嗽了两声,他赶紧捂住嘴,胆怯地看了一眼小五。
小五问道:“苏老师,有没有口罩?”
苏安晴知道他是替小七问的,便笑着说:“你们都放松点儿。”
小七放松不了,他还太小,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个来自命运的巨大馈赠。他央求苏安晴给他戴上口罩,否则他都不敢在屋子里呼吸。
苏安晴给他拿了口罩后,带着两个孩子参观了一遍房间。除去厨卫,家里一共三间,一间是她的主卧,自带卫生间和小阳台,一间是书房,主要用来储存书籍,另一间闲置,打算给他们俩用。
小五一直牵着小七的手,忽然,他感受到小七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看,发现他正在掉眼泪。
苏安晴也回头,赶忙问他怎么了。
小七只是擦眼泪,并不吱声。
小五立刻蹲下来抱住了他,一只手轻抚小七的脑袋,小声安慰说:“不哭了,不哭。”
苏安晴这才明白小七是因何哭泣。
她的内心长久以来在命运的重击下逐渐练就出一层又一层的痂,坚硬得简直如钢铁,然而此刻却变得柔软起来,以至于令她微微失神。
苏安晴也蹲下,帮小七拭去脸上的泪珠,说:“以后在家里要多多地笑,知道吗?”
小七虽然乖巧地“嗯”了一声,但哭得更凶了。他一定很想克制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但最终却以失败告终,他哭得那么大声,额头都红了起来,眼泪从眼眶里喷涌,以至于沾湿了口罩。
小五的眼眶泛红,他仍旧强忍着没有落泪。
安置好小七后,小五想借苏安晴的电动车去桥洞取些东西。
苏安晴担心他雨雪天第一次骑电动车不安全,便要载他去。
临出门前,苏安晴将自己的一条纯色围巾拿给小五。小五不好意思接,苏安晴就干脆替他围上。
男孩个头比她高,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认真给自己戴围巾的样子,但不消两秒便将视线别到一边。
“这条围巾就送你了,我只戴过一次,很新。”她说。
其实新不新小五根本不在乎,能有一条围巾戴,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楼栋大门,北风卷着大雪在空中打转,像是要吞没整个世界。
“雪下大了。”苏安晴喃喃自语。
小五不知该接什么话,有些无措。
她紧接着说:“幸好把你们接过来。”
小五听到这句话,他盯住苏安晴的眼眸中顿时生出难以克制的情愫。
终于,一路稳稳当当地来到桥洞。
小五让她不要下去,坡上已经有些积雪,路滑得很。苏安晴说不用管她,她自己走慢点儿不会滑倒。小五便麻利地跑了下去。
等苏安晴来到桥墩时,小五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这是她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看清楚桥洞里面的环境:昏暗,狭小,却出乎意料地整洁。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这小房间也摆不下杂七杂八的东西,里面主要是书。不,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资料”。地上堆着的,小桌板上摆着的,甚至墙壁上贴着的,全都是备考的资料。一张很小的床,绝对睡不下他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上面是叠得齐整的两床小被。
小五钻进去要弯着腰,他把需要带走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不需要的东西都装进了大麻袋里。
这个小空间里挤不进两个大人,苏安晴就只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好一会儿,小五这才从小屋里钻了出来。
“带了些什么?”她问。
“衣服,书,还有没喝完的半箱牛奶。”
虽然这样说也许不太好,但苏安晴仍旧开口道:“衣服我会给你们买新的,旧衣服就不用带了。”
“好。”小五的反应有些出乎苏安晴的意料,他丝毫未流露出尴尬的神色,而很听话地将衣服从袋子里捡了出来。
“不让你带衣服,会不会心里不舒服?”苏安晴问小五。
“不会,”他摇头,低垂了一下眼眸,“……只是觉得让苏老师破费,很不好意思。”
“既然有了新身份,就不要穿旧衣服。”
小五也不问她口中的新身份是指什么,更不在意潜台词里的旧身份又是什么,他只是按照苏安晴的吩咐做事,她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小五。”苏安晴忽然叫他。
小五抬头看她。
“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苏安晴太了解自己,她强势惯了,怕自己的这种性格会伤害到敏感的心。
而小五和小七非同寻常的经历,注定会是十分敏感的人。
“苏老师,我现在,”他直起身子,很郑重地站到苏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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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心里只有感激。”
苏安晴与眼前的少年对视,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汹涌澎湃的真挚。
“其实,我可以更早带你们回家的。”苏安晴像是自言自语——她早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流浪汉,但她直到下雪天才迈出这一步。
小五忽然红了眼眶,单单只是她将他带回家,就足够令他感到幸福。他老早就想哭,眼泪是幸福的标志物,像小七刚才那样放肆大哭,但他毕竟十八岁,没办法像小七刚才那样如此坦白直率。
只是,实在无法忍住。
终于,一直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于是小五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苏安晴看着这个高挑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哭了?”
小五不回答,一只手胡乱擦了擦脸颊。
苏安晴凑到他身边,但他很快偏过脑袋,不让她看。
接连两个小孩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那颗钢铁般的心又变得柔软了一些。苏安晴心想,这大概是她今年做过的最疯狂最大胆但也许是最正确的一个选择。当年读高中时被顾老师掏钱垫付学费的那一天,她趁晚自习大课间一个人跑去了操场,与此刻的小五一样,酣畅淋漓地哭了很久很久。
苏安晴学着刚才小五安抚小七时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
小五的瞳孔倏地放大,泪水却没有被按下暂停键,继续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哭吧,”苏安晴收回了手,说,“但也就只能哭这一场,知道吗?”
他终于不再躲避她的目光,任她将视线放在自己窘迫不堪的脸上。
苏安晴眼眶里微微泛着些光,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他。
小五白净的脸上因为哭泣透出一层淡淡的粉红,看了很是令人心疼。
苏安晴把他因刚才收拾东西而蹭掉的围巾替他围好,说:“哭完咱们就要回家了。”
小五还没有适应类似的话语,但也足够一遍又一遍地温暖他的心。
“苏老师,剩下的东西我改天送去废品站。”他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好。”
小五最后又收拾了一遍,这才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说:“可以、回家了。”
回家。
多么美的词。
“走吧。”苏安晴走在前面。
雪下得更大了。
小五忽然喊住苏安晴。
苏安晴转身看向他。
风雪中,少年对她说:“苏老师,谢谢你。”
“又是这句话,”苏安晴转回身来继续往前走,“你以后还会无数次说这句话,我猜得到。”
小五小跑两步跟她并排走。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但更多的是与十八年龄所不符的成熟。他说:“我以前不喜欢下雪天,但现在不一样了。”
“希望从今天开始,你会喜欢一年四季的每一天。”
20. 第 20 章
二人回家的路上途径一个大超市,苏安晴给小五和小七买了一些日用品和一套冬季居家睡衣。电动车毕竟不大,装不了太多东西,她打算等下个周末再带两个孩子去更大的超市,把该买的全给买了。
“走吧,下次带着小七一起,在北苑有个更大的超市。”苏安晴付完账,小五非常自觉地拎起所有东西。
苏安晴也不跟他客气,她确实有些累了,不想拎。
“回家之后你和小七先在沙发床上挤一挤,我今晚就在网上买个上下铺,估计三四天就能到。”她对小五说。
“网上能买床?”
“嗯,网上什么都能买,送货上门还给安装好。”
“真好。”小五感慨。
苏安晴觉得这个孩子有种天真的朴质。
“等有时间,你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苏安晴向来对外人是不感兴趣的,但小五和小七从今天开始对她而言已不再是“外人”,她对这两个孩子的过往有着理所应当的好奇心。
“好。”其实小五的故事在他自己看来很乏味,充满了灰色的字眼。
苏安晴不再言语,走在小五前面。她的背影一时间成了小五的方向,甚至,小五心里想,她也许会一直成为他的方向。
迎着风雪回到家,担心将小七吵醒,两个人的动静都刻意压得很轻很轻。
原本苏安晴打算回房休息,但在小五的请求下,二人来到厨房。她给小五演示了厨房里很多电器的用法,并把惯常使用的食材位置全都告诉了他。
回到卧室,苏安晴不能像以前独居时那么自由——敞着门睡觉,从今天开始她必须养成随手关门上锁的习惯。
除了厕所,家里每个房间都有监控,这是独居女性的必备居家装备,以前是防止有外人偷偷溜进家里,现在,这监控有了新功能:随时随地查看两个孩子在家里的状态,既是关心,也是防范。
“关心”自然是不用说,他俩以前都是流浪汉,在家里万一住得不习惯,这不会用那不会使,她得勤发现,才能勤指导;而“防范”,主要是那句老俗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还没有对这两个孩子有太过深入的了解之前,她都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说,收留两个流浪汉,对苏安晴来说实在是个不容易的决定。
洗漱完毕躺倒在床上,苏安晴打开手机监控里的视频:客厅沙发床上的小七已经在睡觉,小五在角落里打着台灯看书。是个好学的好孩子,而苏安晴已经到了熬不了夜的年纪,她只能等早上醒来再查监控,看小五究竟学到了几点钟。
————
第二天一大早,苏安晴有些恍惚。
两秒钟后,她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领来两个小流浪汉。眼睛从迷迷瞪瞪的状态忽然睁得老大,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企图让大脑快速适应这个现实:两个小孩,此时此刻,正在她家里。
这可不是看小七生病可怜而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定,苏安晴要为小七和小五的未来负责到底,直到他们可以自己为自己负责为止。她认真思索着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给两个孩子上户口、办身份证,给小七办小学的入学手续,给小五报名成人高考。上户口的话要不要走领养手续?她有领养这两个孩子的资格吗?不能领养的话怎么办理身份证?小五的成人高考是不是还要同等学力证明?同等学力怎么证明?成人高考和全国普通高考有什么区别?会影响小五的录取资格吗?
事情实在多得很,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耗费不少精力。
苏安晴从床上坐起,大口深呼吸,她给自己加油打气:是要耗费不少精力,但事已至此就绝不能嫌麻烦!一步一步地做,一天一天地过,总有完成的时候。
先把今天过好再说。
以前早晨起来,她先是会打开蓝牙,链接上桌面的音响,放个活力四射的音乐,伴着音乐开始洗漱。有时间就出去跑一圈,回家后快速冲个澡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没时间或天气不好,她就在家里做个一人食的小早餐,都是些简单的操作,不外乎面包牛奶和鸡蛋。而如今,不知道卧室外的孩子起床了没有,她便不好贸然就将音乐放出声来。做早饭的话,肯定要连着两个孩子的早餐一起准备着,啊,做些什么饭好呢?
苏安晴打开监控,看到小五昨天夜里竟然学到了一点钟。她忍不住想,这孩子到底是有多少精力?带小七看病忙了一整天也就罢了,夜里竟然还能学到这么晚。不愧这个年纪的少年,真是厉害!
再往后看,早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小五最先从沙发床上坐了起来。他摸了摸小七的头,像是在小七耳边书了句什么,小七揉了揉眼睛,继续窝着睡。小五动作缓慢地离开了沙发床,往厕所走去。没过多久,小五又重新回到客厅的监控里来,他伸了个懒腰,随后环顾四周一遍,仿佛在适应这个对他来说还十分陌生新鲜的家庭环境。再然后,他就一头扎进厨房不出来了。
苏安晴调到厨房的监控画面,小五有条不紊地做着早饭。
刚才还想着要给两个孩子做什么早餐吃,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苏安晴起床洗漱后走出卧室,迎面闻到一股葱油的香气,往餐桌上一看,果然有一盘金灿灿的油饼。她越过还正在沙发床上睡觉的小七,径直往厨房走去,轻轻打开了厨房的玻璃门。
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因此苏安晴的一声“小五”,将小五吓了一跳。
“苏老师,我吵到你了吗?”小五赶忙问她。
苏安晴摇头。
“我做了早饭。”
苏安晴“嗯”了一声,说:“你起得很早啊。”
“我会做饭,”小五露出羞涩的笑容,“以后三餐我都包了。”
三餐全包?苏安晴扬了扬眉,却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做饭?”
“我之前被一个姓林的叔叔收养过一年,他教我的。”
小五竟然曾经被收养过?那他后来怎么会成为流浪汉呢?苏安晴心想,她确实得找个时间尽快了解一下小五过往的人生经历。
“今天还要带小七去医院打吊水。”苏安晴扭头望向正睡得香甜的小七,“小七怎么样?”说着,她朝小七走去。
小五跟在她身后说:“应该是退烧了,但是咳嗽,肺里有痰。”
“退烧了?”苏安晴走到小七跟前,蹲下身后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实退烧了,不过脸颊仍旧红扑扑的。
“我这就叫他起床。”
在小五温柔的唤醒声中,小七很快就坐起身来,尽管睡眼朦胧。很显然他还有些懵,似乎对这个新环境还在适应中。
苏安晴去倒温水喝,这是她每天早晨的习惯。
小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七的洗漱,直到他们坐到餐桌前。
三个人第一次一起在家里用餐。
圆形小餐桌摆着四个凳子,苏安晴曾经觉得很多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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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另外三个凳子收起来,但不论放在哪里,都显得很突兀,总不如放在餐桌下面来得协调,于是她又给放了回去。苏安晴当初是的确没有想到,这四个凳子竟会在某个周末的早晨被用上三个,并将一直如此。
在这个新环境里上桌吃早饭,小七显得很局促。他不像小五,还没有学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苏安晴看出小七似乎不好意思吃东西,便说:“这是你哥哥做的饭,多吃点,病才能好得快。”
小五立刻随她说道:“要听苏老师的话。”
小七看了一眼身旁的哥哥,片刻后,很听话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小五做的葱油饼很好吃,一大早做这种面食,可想而知费了不少功夫,苏安晴很久没有过大清早同他人一起在家里吃饭的经历了,她也需要去适应这种新变化,便夸赞了小五一句:“手艺真不错。”
“谢谢苏老师。”
“粥也不错。”小米南瓜粥,很香甜。
“谢谢苏老师。”
连续的两句“谢谢苏老师”让苏安晴也察觉到了小五的拘谨,她说:“总叫‘苏老师’,感觉很见外。”
小五一时接不住话,少年独有的无措和慌乱在这一刻紧紧包裹着他。
“小七叫我‘姐姐’。”苏安晴咽下一大口粥,说,“要不,你也叫我‘姐姐’吧。”
小七抬眼看向小五,眼里是清澈的天真。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按年纪来看,姐弟相称比较合适。”
苏安晴并没有意识到她嘴里的“一家人”在这一刻带给小五和小七多大的内心震荡,她像是说“上课”“下课”一样这么自然,因为这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收留了这两个孩子,或者说收养了这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就是“一家人”?
小七又看向小五,眼里是不可忽视的雀跃与欣喜。“一家人”,对这个从小就流浪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美妙的三个字。
面对苏安晴,小五内心原本有一股不知名的羞涩,却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突然克服了,他叫道:“姐姐。”
“叫‘姐姐’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叫我‘晴姐’。”据苏安晴所知,好多学生私下里就这么称呼她。
“不尴尬。”小五说。
“那以后我们就是姐弟了。”苏安晴看着两个孩子,问,“知道弟弟要做些什么吗?”
小七有些懵,他摇了摇头。
小五却笑了,应道:“要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苏安晴也笑了,这是她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很显然,小五回答对了这个问题,这正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她说:“对于没有靠山、没有背景的孩子来说,没有比学习更稳妥的路了。”
苏安晴自己就是通过走这条路,才拼出了现在的生活。
“苏老师放心。”小五的眼神和表情都很认真。
“‘姐姐’。”小七小声提醒小五。
小五立刻改口:“姐姐……”
苏安晴不在意,适应新环境和适应新身份是一样的,都需要时间。她提醒小五:“明天我要上班,你得自己带小七去医院。有什么不会的,今天都要多看多学。”
小五点头。
苏安晴看向小七:“打针怕不怕?”
“不怕。”小七摇头。
苏安晴露出了今天的第二个微笑。
她想,家里热热闹闹的,其实也挺好。
21. 第 21 章
饭后,三人收拾了些东西后就来到医院。
因为昨天已经开好了三天吊水的单子,所以他们直奔儿童输液区。排队领药,再排队扎针,最后找到对应座椅去输液,每个步骤苏安晴都有提点小五相应的注意事项,以免他遗漏了重要信息。
小五把这些过程都一一记在心里,生怕明天自己带小七过来会有什么疏忽,他可不想给姐姐留下个“成事不足”的坏印象。
与此同时,小七表现得很坚强,他强忍着对扎针的恐惧和疼痛,全程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没过多久,小七便在小五的怀里睡着了。
苏安晴帮小七拽了拽后背的棉袄,生怕他再受凉。
两个人无言地对坐,苏安晴打开手机处理了一些工作群里的任务,随后便在淘宝上逛起了上下铺。
她偏头看了一眼小五,这孩子实在高,上下铺一定要选好尺寸。
“你多高?”苏安晴问小五。
小五回答:“去年量的,一米七七。”
去年?现在都是年底了,一年的时间,怎么也得长高了一些。苏安晴成天和高中生打交道,她目测小五是足以坐在班级最后一排的身高,应该不止一米七七。总之,要买个大点儿的上下铺,一米八的床长是不行了,至少要两米。
逛了许久,她终于下单。
“是不是很贵?”小五开口问她。
听语气,像是酝酿了许久才敢开口。苏安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微微点头:“嗯,不便宜。”
苏安晴没有跟小五撒谎说“不贵”的必要,贵就是贵,只不过——
“但我愿意花这个钱。”苏安晴抬眼看了他一瞬,正好对上他的那双漂亮眼睛。
小五同她对视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不平静——就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一股酥酥麻麻的劲儿从胸口蹿过。
毕竟,这种感受并不是第一次了,在他还没有住进苏安晴的家里时,他对她就已经产生过这种奇奇怪怪的感受。
他很崇拜她,很感激她,所以他自然也很喜欢她。
喜欢那个帮他解题、给他出题、询问他关于未来规划的苏老师,喜欢这领他和小七进入家门、把他们俩当成家人的姐姐。
“苏老师,你真是好人。”小五质朴的一句感慨,根本抒发不了他心里的复杂情绪,但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又称呼错了,于是改口叫了声“姐姐”。
“以后你怎么顺口就怎么叫,但你要知道,我已经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弟弟了。”苏安晴说。
小五点了点头。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苏安晴问他。
“当然可以,”小五说完这句,又补充道,“苏老师直接问。”
苏安晴垂了下眼眸,这才又重新看向他,问道:“你遇到过的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小五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口应道:“好人多。”
“是么?”苏安晴有些意外,“真好。”
“但是,”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小五仍旧坦诚地说,“记忆里,坏人的印象会更深刻。”
“也许是因为,”苏安晴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她自己的故事,“坏人造成的伤害太大。”
“可能是我内心比较阴暗吧,”小五笑了一下,“有些经历需要消化很长时间。”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和成熟的成年人并无两样。
苏安晴沉默了,说实话她挺想了解小五以前的事,但听他这样说之后,她很怕会揭到他的伤疤。在成长过程中,苏安晴有很多不忍直视的过往,她太清楚这种回忆悲惨往事时的痛苦心情。
小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说:“苏老师,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苏安晴微微摇头,答道:“以后再说吧。”
小五说:“但早晚你是要知道的。”
他们坐在输液室的角落里,靠近窗,小声交谈的情况下是不会被旁人听到的。
尽管认为自己过往的故事有些灰暗,但小五一点儿不避讳同苏安晴谈起,正如他说的那样,她早晚要知道的——
从记事开始他便生活在一家很小的福利院,从小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学校教育,每天种地干活来获取食物,一旦没有完成福利院安排的任务,当天就要挨饿。
在他七岁的时候,曾有一对夫妻来福利院领养小孩,他很幸运地被选中,却在跟着这对新父母离开福利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幸运的是夫妻俩都没有受伤,但不幸的是,他们惊吓过度,于是将他原路送回了福利院。
小五淡淡地说:“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被送回去,很久之后才想明白,原来,他们觉得路上的车祸是我带来的。”
“可笑。”苏安晴忍不住插话。
“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真的,后面这件事传开了,大家都叫我‘瘟神’。”
苏安晴静静地看着他,原本很想安慰,但又觉得自己的安慰早就过了时效期。
在他十岁那年,受到过福利院院长大儿子的欺负,他奋力反抗保护自己,反被院长暴打一顿。在他十四岁的时候,那个人再次要欺负他,他仍旧反抗到底,并用器具伤到了对方,为躲避院长的惩罚,他决定从福利院逃走。
“欺负?”苏安晴皱起了眉头,“他打你?”
“不是打。”片刻后,小五抿了下嘴唇,像是开解自己,又像是怕她担心,“……我一直反击,都没让他得逞。”
闻言,苏安晴忽然就明白了,看着眼前这个帅气俊美的少年脸上所刻意制造的平静与释然,她的嗓子猛地一紧,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不敢对“得逞”这个词下定义,但凡往深了一想,都觉得恐惧异常。
在两个人沉默的空隙,苏安晴上前半步,拍了拍小五的肩膀。
童年受到过很大伤害的人,等到长大之后,共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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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比较强。苏安晴能够理解小五,确实,“有些经历需要消化很长时间”,她看得出来,尽管小五已经很努力地从那段记忆碎片中逃离,但被碎片割破的伤疤仍旧没有结痂,可怕的经历还在深刻地伤害着他。
苏安晴开口道:“你现在有家人了,我会保护你。”
“保护”这两个字让小五想起苏安晴那天的战斗力,他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
他真的很相信她。因为当她说带他们回家,当天晚上果真就带他们回家,所以当她说她会保护他,她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不过,他已经长大了,他不会允许自己再受那种委屈,而且他有了家人——姐姐和弟弟,他得让自己足够强大,好去保护他们俩。
“姐姐,你问过我想要考哪所大学,记得吗?”这是小五第一次自然而然地将“姐姐”两个字叫出口。
苏安晴点头:“但你好像没有回答。”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小五现如今已经知道,哪怕全世界所有人都嘲笑他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他的家人绝对不会。
“要不让我猜一猜?”苏安晴企图用这种方式缓和当下沉重的氛围。
小五点头,说:“一个军校。”
“我知道了。”苏安晴对自己心中的答案很有把握,于是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出六个字。
看小五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
关于他想要选择军校这一想法,苏安晴既理解、又欣赏。挺直腰板穿上军装,也许是一个饱受苦难与欺辱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关于“强大”最直观具体的想象。
小五竭力克制自己的复杂情绪,说:“也许很难,但我会努力。”
苏安晴没有告诉他上次那套卷子的成绩在一中高三年级里的排名,她心里很清楚,小五只要能够保持住这个水平,考上那所学校是完全有希望的。
苏安晴说:“以你现在的成绩来看,难度没有你想得那么大。”
说罢,她让小五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离开福利院后他曾到一处工地搬砖养活自己,工程结束后遇上疫情,他找不到赚钱的零工,只好流浪。半年后,在江州市郊区附近的玻璃厂一带,他遇到了一个姓林的叔叔。这个叔叔看他流浪可怜,便把他带回到家里,一个礼拜过后,林叔决定领养他,随后很快给他办了身份证和入学手续。这是小五第一次走进校园,也是他第一次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
林叔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在国外读书,从不露面,平时是他和林叔两个人相互照顾着生活。但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年的夏天,林叔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喝多了后呕吐,意外窒息死在了饭店。林叔的儿子从国外回来,把饭店和那些朋友全告到法院,最后获赔32万。他以小五没有领养证明为由,将小五赶了出去。
仅持续一年的正常生活,小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流浪。直到,他遇上了苏安晴。
22. 第 22 章
苏安晴问:“小七呢?”
“小七是我在两年前遇上的。”小五看着怀里的弟弟,说,“他很可怜。”
苏安晴心想,还能有比小五更可怜的孩子?
“苏老师知道关西路最北边有个拆迁厂房吗?”小五问她。
苏安晴点了点头,那地方早在五年前就说要拆迁,但一直没有动工,称得上是一片废墟。
“小七和他爷爷就住在那里,一个非常破的房子,”小五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遇见他的时候,他爷爷已经去世好多天了,房子里味道非常大,他就睡在爷爷身边,脸上都是泪痕。”
苏安晴听罢,双手忽然发麻,使她不得不攥紧拳头。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滋生,有震惊、怜悯,还有说不出的悲凉感受。
“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苏安晴问他。
小五老实回答:“我想去那里找个能住人的房子。”
苏安晴鼻子猛地泛酸,小七那时只有四岁,小五也不过十六岁。她想要调整自己的情绪,却发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很难做到。看着小七的脸庞,想到昨天晚上小七到家后痛哭流涕的反应,苏安晴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小七非常乖,很听话,又能干,是个好孩子。”小五看着小七,眼里溢满温柔的光,“小七昨晚睡觉前对我说,他遇见的都是好人。”
“有我们俩守护他,他会好好长大的,”苏安晴说罢,忽然问小五,“小七有身份证吗?”
“应该是没有办过。”
那就有些麻烦了,她想要尽快给小七办理入学,必须要有身份信息才行。接着苏安晴又问:“你的身份证呢?”
“我……身份证在参加完中考之后就找不到了。”关于弄丢身份证这件事,小五很自责。
“——你参加过中考?”苏安晴震惊的不是他弄丢了身份证,而是他竟然参加过中考。
“嗯。”
“那你被哪个高中录取过?”苏安晴知道他成绩好,肯定是能考上高中的。
“一中。”
苏安晴再次震惊。
“但我没有监护人——”
小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安晴插话进来:“一中有你的学籍是不是?”
学籍最重要,有学籍就能参加全国普通高考。如果没有学籍以社会考生参加成人高考的话,考大学的事情将会麻烦很多。
“有,当初学校说学籍能保留三年。”
苏安晴真的很想大喊一声“太好了”,但做事谨慎的她还是选择先拿出手机:“我得帮你再确认一下。”
正翻着通讯录,她忽然扭头问小五:“你的名字是?”
一直“小五小五”的叫着,到现在都住在一起了还不知道他身份证上的本名是什么,真是有些荒唐。
“林宸。”小五在自己的手心里将“宸”字写了一遍。
苏安晴微微点头,小五是随了之前那个领养人的姓,“宸”字似乎有房屋的意思,这是个好名字。
苏安晴马上跟教务处的赵老师打了电话,很快便确认了这一事实。她起身走到别处,小声问道:“所以,林宸有参加明年高考的资格吧?”
教务处的赵老师正在家里逗孩子,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轻松:“有啊,在籍学生都给报过名了。”
苏安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那就好。”
赵老师把玩具丢给家里小朋友,反问她:“你怎么问起这个学生啊?你认识?”
苏安晴扯谎说:“对,我一个很远房的亲戚。”她故意将“很”字重读,生怕赵老师再问些其他问题。
“是你家亲戚的孩子?”赵老师很吃惊。
“几年没联系了,这不听说我在一中当老师,才突然找到我,我这才知道这个情况。”
赵老师说:“哎哟,老天爷呀,我真是太走运了。”小朋友来找妈妈玩,却被妈妈搪塞给了外婆。
苏安晴不解:“怎么了?”
“李主任!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找这个孩子,”赵老师背着小朋友叹了口气,继续说,“你是不知道,李主任对这届高三给予了多大的期望,她就害怕这个休学的孩子成绩太差,到时候影响年级组最后的数据。”
苏安晴笑了一下:“他成绩不差的。”
“刚入学的成绩是很好,但后面人就消失了,怎么都联系不到。”赵老师吐槽,“要是在这个学期结束前联系不到这个孩子,就要上报教育局了,属于咱们学校的重大教育事故呢。你不要跟别人说!”
“这么严重?”
这一刻,苏安晴看向角落里小五的背影,突然觉得一切就像是天意。
“这下太好了,苏老师你真是给我省去太多麻烦了,”赵老师真庆幸她今天接到苏安晴打来的电话,“你能让孩子下周来学校一趟吗?有一些资料要汇总,就差他的信息了。”
“好的好的,”苏安晴试探性地问道,“像他这种情况,还能在咱们学校复学吗?”
“他要复学啊?”
“对,最后半年冲刺高考。”
“可以啊,他学籍就在咱们学校,当然可以复学了。”赵老师问她,“他打算什么时候复学?”
“下周、行不行?”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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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自然是想越早越好。
“可以啊,那简直太好了,又给我省去一堆麻烦事。”要是这个孩子不复学,赵老师还要再补一大堆材料。
苏安晴很高兴,她感觉自己的生活中很久没有过这种正面、积极、健康的强烈喜悦了,她一直过得尽可能极简的社交生活,而个人的喜悦又总是特别有限,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深入简出是否正确。
收了手机后,她将这个消息立刻告诉了小五。
小五听罢后,露出一个很克制的笑容,但紧接着,眼眶便泛红了。
小七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小五,小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小五赶紧别过脸去,应道:“太高兴了。”
小七疑惑地看着苏安晴,企图从她那里寻找到答案。苏安晴说:“你哥哥下周就可以去高中读书了,你高兴吗?”
小七立刻点头:“高兴!”
“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小七很兴奋,似乎病都好了一大半。
她苏安晴是这两个孩子的姐姐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打碎重塑。那个想要独居单身一辈子的念头已经粉碎,现在,她的肩头承担着很大的责任。
遇见小五和小七之前,她是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迈出这一步,换句话说,如果知道身边哪个人做出这种选择,她甚至觉得那人是圣母心泛滥,脑子不太正常。
不过是三四个月的时间,就像是命运特意的安排,她变成了曾经自己以为的那种神经病。
是真的要和这两个孩子产生很深的羁绊了。
从医院回到家里后,是小五做的午饭。小七由于睡了一上午,中午精神非常好,睡不着午觉,于是看了很久的书,也幸亏家里有些适合他这个年纪看的百科全书系列。
苏安晴下午去了趟烧烤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哥大嫂。毋庸置疑,他们俩极为震惊,一方面是震惊于两个孩子的苦命,另一方面则是震惊于苏安晴重大决定。是的,他们需要找新的帮工了。离开之前,大哥大嫂还给她以及她的两个弟弟打包了一大份烧烤,说是“庆祝一下他们终于有了家”。
薛佳凌自然也是不能被落下。得知这件事后,她表现得比大哥大嫂还要震惊。因为,她眼里的苏安晴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世俗淡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这种淡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浓墨重彩”的事情?!接受这件事后,她为苏安晴打包了很多甜品,说是“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小蛋糕呢”。
看来,晚饭小五是不用忙活了。
23. 第 23 章
小七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需要再打一天的吊水就可以。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的苏安晴就立刻查看监控,果然小五昨晚又学到很晚,今天早上起很早去做早饭。她洗漱完毕走出卧室,小五已经在往餐桌上端早饭了。
“你这样晚睡早起,能吃得消吗?”苏安晴问他。
小五看到她,立刻说:“苏老师早上好。”
小七已经醒来,正睁着大眼睛坐在沙发床上,他再次提醒小五:“‘姐姐’。”
苏安晴应了一声,以为小七是在叫她:“怎么了?”
“早上好。”小七乖乖地说。
苏安晴笑了一下:“早上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小七双手攥拳。
“再打最后一天的吊水,明天就可以不用去医院了。”
“好。”小七很高兴,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他真的不喜欢医院那种环境。
今天周一苏安晴要上班,她临出门前跟小五交代了一些事情,生怕两个孩子在家里过得不好。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她在家的情况下度过这一天。
家里有一个旧手机,但她没有多余的电话卡,只能勉强在有无线网络的情况下使用。所幸医院里有无线网,她把手机交给小五,并教会他一些简单的使用方法,以备不时之需。
骑着电动车来到学校,苏安晴感觉有些恍惚。这几天的经历,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故事:破坏了一场婚礼、遇到了一位旧人、收养了两个孩子,而这个真实世界的真实身份的她,只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而已。看着办公桌上放着两堆练习册,苏安晴在心底默念道:调整状态,好好赚钱!
何钧赫在她之后来到办公室,一见到苏安晴,就立刻凑了上去。
有老师调侃说:“哟,何老师,你跟苏老师的关系是不是快公开了呀?”
苏安晴看了一眼何钧赫,只见他故作神秘地笑了一下,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有事吗?”苏安晴问他。
“没事就不能挨着你了?”
虽然和何钧赫的关系很好,但苏安晴还是不能接受他腻腻歪歪的说话风格,于是回道:“不能。”
“大清早你就这么烦我?”
“烦你。”
周围老师以为是二人打情骂俏,都跟着笑开了。
何钧赫凑到苏安晴耳朵边上小声地对她说:“新郎在朋友圈公开道歉了,你要不要看?”
苏安晴兴趣不算大,但不妨碍她些微的好奇心:“道什么歉?”
“亲戚朋友白跑一趟,他不得道歉啊?”
苏安晴说:“我以为他公开跟新娘一家道歉呢。”
“这没有,他连提都没有提,就说了句‘因感情矛盾集中爆发’,混淆视听呗。”
“多新鲜的说法。”苏安晴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就是。”
“对了,我不是很能理解一件事。”
“什么事?”
苏安晴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于是说:“没什么。”
“你这样最烦人。”何钧赫又问一遍,“到底是什么事?”
苏安晴坚决不开口。
“我上午两节课要是没上好,全怪你。”
“别发疯。”苏安晴依旧不为所动。
何钧赫直接粘了过去,大有一种她不说出来他就不离开的架势。
苏安晴妥协,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你还留着前男友的微信?”
听到“前男友”三个字,何钧赫吓得立刻要去捂她的嘴,所幸被苏安晴躲开了,不然办公室其他老师又会以为这两个人是在打情骂俏。
她是真的不明白,当年她可是忍痛删掉了陆慕的所有联系方式,而何钧赫面对已经不爱的前任,却仍旧保留着对方的微信,他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觉得膈应吗?
“前任都删光了,只留了他。”何钧赫回答说,“为的就是看笑话。”
“以后再也不多嘴了。”苏安晴做了个将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但一秒钟后,她突然“拉链”拉开,说道,“我还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何钧赫微眯着眼睛,很谨慎地问:“什么事?”
“我的私事。”
何钧赫立刻来了兴趣。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第一节课,所以他们有时间这样闲聊。苏安晴特意把他从办公室拉到门口,在无人经过的走廊上,很认真地说道:“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从小生病一直没有上学,现在身体好了想要上学,你能给通个门路吗?”
何钧赫问:“多大了?”
“六、七岁。”
“急什么,等明年入学也行啊。”
“主要是白天家里没人带孩子。”
何钧赫狐疑地看着她:“你不是从来不和亲戚往来的吗?怎么现在对亲戚家的事情这么上心?”
“别管这些,”苏安晴问,“这个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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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帮得上?”
“我帮不上,”何钧赫故意喘了口大气,“——但我爸肯定能帮得上。”
苏安晴说:“我怎么好意思去求何校长。”
“你不是有我这层关系吗?我在热烈地追求你,全校明眼人都知道。”
是的没错,他追求她,一方面可以为他同性恋的身份打掩护,一方面还可以防止其他老师给她介绍对象,但是——
“那又怎样?这算什么关系?”苏安晴觉得这种关系非常脆弱。
“我爸可喜欢你了,只要暗恋变明恋,这忙他一定帮到底。”
苏安晴感到很可笑:“总不能以嫁给你作为帮这个小忙的代价吧?”
何钧赫声音压到最低:“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咱俩就假装谈一谈,我爸妈最近逼我逼得紧,咱俩只是暧暧昧昧肯定不行,他们要看到我有个公开关系的女朋友。”
苏安晴学着他刚才的表情,微眯起眼睛问他:“你爸妈真不知道你是——?”
“别在学校里谈这个话题!”何钧赫又要去捂她的嘴。
苏安晴躲开了,问他:“你说实话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伪装得很好。”
“那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装一辈子也行啊。”
“我可不能帮你瞒一辈子。”苏安晴立刻明确立场。
“我是那种畜生吗?大不了这件事成了之后,咱俩就‘分手’。”
“那我在学校还抬得起头吗?但凡知道这件事的老师,不得在背后戳我脊梁骨?何校长不得讨厌死我了?”苏安晴觉得何钧赫这发言简直是异想天开。
“那就小持续一段时间再‘分手’,我都无所谓。”
“分手之后咱俩在学校要怎么处?”苏安晴已经做好要跟他“假装恋爱”的心理准备了。
“想这么多干什么,先把你这件事给办成了再说。”何钧赫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日子让他过得实在太松弛,“你想分咱就分,你不想分咱就一直假装谈,这有什么?”
“这也可以?”
“打算上哪个小学?”何钧赫问她。
“欣欣小学。”欣欣小学距离她家最近、出了小区大门后骑电动车只需要五分钟。
何钧赫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我去跟我爸讲讲。”
苏安晴赶忙双手合十:“谢谢谢谢!”
何钧赫说:“我还要说谢谢你呢。”
24. 第 24 章
上午四节的讲授课,差点没把人给累死,苏安晴回到办公室,早已经嗓子冒烟。一题多解,总结思路,每节课她都滔滔不绝,属于话语密集型教师,俗称“满堂灌”。因此,“只要没讲死,就往死里讲”成了她的工作常态。
卧倒在椅子上,苏安晴打开手机,直奔监控APP。从监控画面中可以看到,小五和小七是十一点半回到家的。回到家后,小七就坐在沙发上看书,小五在厨房里忙活做饭。两个孩子吃完饭,小五收拾厨房,小七把家里的地板给扫了一遍。小七午睡的时候,小五就在餐桌前做题,他在餐桌上趴睡了二十分钟左右,醒来又继续做题,一直做到现在。
好孩子呀,真是好孩子。苏安晴忍不住感慨。
午休结束后,开始了下午的工作。苏安晴下午的工作量特别重,但在改卷子的间隙,她仍然时不时地瞄一眼手机监控画面,渐渐地,她有种自己是变态偷窥狂的错觉。
几乎整个下午,两个孩子都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看书学习——小七看书,小五学习。
顶着凛冽的冬风骑电动车回家,哪怕苏安晴路上捂得再严实,也敌不过寒冷。一进家门就看到小七先把棉拖摆在地上,紧接着要帮她拿包。
“谢谢你。”苏安晴把包递给他。
小七肯定是之前留意过她放包的地方,不需要苏安晴多言,他就已经放了过去。
小五把晚饭端出来,对小七说:“去洗手,然后来帮忙端粥。”
苏安晴还在适应这样的家庭对话,放在以往,除非她自言自语,家里哪还会有活人说话的声音。
“你还会煮粥?”苏安晴探头到厨房。
“随便煮的。”小五一笑。
他的手艺很不错,就是谦虚的品质太过火。苏安晴以后都能享口福了,这算是一份隐藏福利。
小五和小七主动承担家务,苏安晴并不会跟两个孩子客气。她知道,一旦她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在这个家里就会过得不自在。不付出就不能享有,这是他们的生活经验。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闲聊天,小七的话出乎意料得多,他向苏安晴问了许多关于学校的事情,因为这孩子可是连学校的大门都没有进去过。
苏安晴同样问了一些关于小五是如何自学的问题,她发现这个孩子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一些,不,是厉害许多。他其实只上过初二那一年学,现在所取得的这番成绩,几乎全部是靠自学。
“我尽快给你们俩办理入学手续。”苏安晴说,“小七要先上户口办身份证,麻烦些,小五简单,明天就可以跟我去学校。”
“小七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小五作为哥哥首先想到就是弟弟小七。
“明天我会把小七放在禾禾面包店,有薛佳凌帮忙看着。”
小七不想让自己成为哥哥入学的累赘,于是说:“我可以去帮薛阿姨的忙。”
“真乖。”苏安晴也在试着让自己学会和小孩子相处。
晚饭结束,小五向苏安晴请教一类数列题的解法,苏安晴正趴在客厅茶几上思考着,大门忽然被敲响。
“谁啊?”苏安晴起身往门口走去。
“我呀——!”禾禾超大的嗓门在门外响起。
苏安晴打开门,禾禾正笑嘻嘻地看着她,而一旁的薛佳凌则是满脸无奈。
“快进来,”苏安晴闪开身子让她们进屋,“生意不做了?”
“我就不进去了,让郝老板帮着看店呢,我这就得赶回去。”薛佳凌把禾禾送进屋内,小声对苏安晴说,“非吵着要来找小七玩,说什么都不听,硬要来。”
“来就是了,你还拦着她干什么?”
“小五不是在备战高考吗?我怕禾禾吵着你们。”
“禾禾跟小七玩,又不跟小五玩。”
“她玩起来有多疯你又不是不知道。”
“以后晚上不要让禾禾在店里呆着了,让她来我这里,小七还能教她不少东西呢。”苏安晴觉得反正家里已经很多人了,再热闹些也没什么。
以前薛佳凌曾把禾禾放到过苏安晴的家里,但也就只有两天而已,禾禾再也不愿意去了。因为苏安晴晚上回到家后不是备课刷题做材料,就是戴着耳机看《史记》(那段时间她钟爱《史记》)而禾禾则翻箱倒柜,跑来跳去,就算苏安晴给她放动画片也难能让她安静片刻。在禾禾看来,她的干妈是“不理人”,在苏安晴看来,禾禾是“太闹腾”,总之,两个人气场不合。
“那可就太好了!”薛佳凌高兴得不得了,说着,就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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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袋甜品塞进苏安晴的怀里,“这算是谢礼。”
苏安晴打开袋口看了看,不少切角蛋糕,全是她爱吃的。
晚上,小五在书房里刷题,小七和禾禾在客厅里玩老师上课的游戏,苏安晴在卧室里看小说,一片祥和。
然而没过多久,苏安晴就收到了连续几声微信消息。
-陆慕:安晴忙不忙?我刚到家-
-陆慕: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陆慕:想约你吃顿饭-
苏安晴盯着这三行话,微微慌了一瞬。
一和陆慕沾边,她的内心就会变得不太安定,因为她实在亏欠陆慕太多太多,那种极大的羞耻感,挥之不去。在外人眼中或许苏安晴是个工作和生活都能独当一面的大女人,但在与陆慕关联的故事里,她就只是个被人照顾、十分任性的不成熟小孩。
明天晚上还真不行,她要看晚自习。苏安晴如实相告。
-陆慕:周末有时间吗?-
苏安晴才是那个亏欠甚多的人,她怎么好意思再让陆慕如此主动?
-AQ:周日应该有时间,到时候我联系你-
陆慕很快回了消息:好的,等你的消息。
苏安晴看着手机上的这行话,似乎能读出另外一层意外来。陆慕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人,她想肯定是自己心理太阴暗,所以才过度解读。
-陆慕:平时我们也可以通过微信多联系——
这句话突然映入她的眼帘,苏安晴的内心又慌乱了。
-AQ:当然可以-
-陆慕:想跟你聊很多事情,但觉得还是留到见面时再说吧-
苏安晴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的这句话。
-陆慕:就是兄妹之间叙叙旧-
陆慕仿佛是知道她此刻的心理活动似的,苏安晴感到更加无地自容。
-AQ:好,周末见-
-陆慕:嗯,早点休息,晚安-
苏安晴放下手机,重新拿起刚才那本小说。但她的视线有利恍惚,很长一段时间难以落在具体的字句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明明以前有想过自己大大方方同他重逢的场面,但落到现实上来,她还是太小瞧这种负罪羞耻感的心理压力了。
25. 第 25 章
小五坐在苏安晴的电动车上,已经不再陌生。天气寒冷,小五围着苏安晴送他的围巾,两排女贞树快速略过,蓝调的空气将他们紧紧包裹。
苏安晴问小五:“紧张吗?”
小五应道:“有点。”
他还没有适应肩头书包的重量,或者说,他还没有适应他的肩头背着装满书本的书包。以往,他肩头上的书包都装着捡来的破烂儿。
书包是苏安晴研究生期间获得国家奖学金时学院给发放的,白色,很大,足以盛放他梦想中的未来。
苏安晴安慰他:“今天主要是处理些材料。”
“我有点、害怕进班。”
“别怕,听安排吧,如果今天就能进班那倒好了。”苏安晴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到了学校后,她把小五交给了教务处的赵老师,因为第一二节有课,她不得不离开。
上完课,苏安晴第一时间赶去教务处,却没看见小五。
“林宸呢?”苏安晴问赵老师。
赵老师正在拆快递包裹,她朝苏安晴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原来包裹里是三盒巧克力,苏安晴被分了两颗。她越是这样不紧不慢,苏安晴就越是急。
“李主任把他带走了。”赵老师笑着回答。
“带哪儿去了?”苏安晴以为这就给他安排好分班了,有些惊讶。
“高三今天不是有联考吗?她让林宸参加考试去了。”
苏安晴不知道今天高三联考一事,她马上问:“他有考试号吗?”
“没有考试号就坐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呗。”赵老师半遮住嘴巴小声说,“李主任想测一测他的成绩。”
天哪,这么突然?!苏安晴在心底祈祷,希望小五能有不错的发挥。
上午不再有她的课,她打算偷偷跑高三考场去看一看。然而在半道上,万没有想到会遇到何钧赫。
何钧赫说欣欣小学的事情他已经跟他爸提过了,让苏安晴安静等消息,最多一个礼拜,最少三五天,她家小孩准能入学。
“谢谢你。”苏安晴双手合十连拜了好多下。
“你现在干嘛去?这不是办公室的方向吧。”
何钧赫对她感兴趣的程度,每每让苏安晴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幸好她不是个自恋狂,不至于认为她美丽到能够把弯男掰直。
“去看我弟弟。”苏安晴指了指高三教学楼的方向。
“你弟弟不是在上初中吗?”
“不,另一个弟弟。”
“你有几个弟弟?”
“三个,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一个即将读欣欣小学。”
“这么多弟?”
苏安晴点头:“你有事去忙,我先走一步。”
“我没事,跟你去看弟弟。”何钧赫凑了上去,“弟弟”两个字喊得那叫一个亲。
苏安晴知道一旦被他黏上,肯定是甩不掉,于是没有拒绝,带上他一块去了。
高三教学楼安静得了不得,每个考场都是伏案疾书的学生,他们俩生怕自己惹出动静打扰了考生,每一步都压低了声音。
终于,在最后一个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苏安晴看到了小五。
“哪个是咱弟弟?”何钧赫小声问她。
苏安晴没有理会他故意的“措辞”,只是指着小五说:“角落,最后那个。”
“戴口罩那个?”何钧赫问她。
苏安晴点头。因为路上怕冷,让他戴上了口罩,没想到他一直没有摘。估计,他是故意不摘,用以安抚自己紧张情绪的一个手段,苏安晴在这一瞬似乎很能与他共情。
“看着好帅啊。”何钧赫笑了笑。
“戴口罩还能看出来帅?”
“恰恰是戴着口罩才显得帅,一种气质,神秘、孤独、清冷的气质。”
苏安晴看向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他还是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何钧赫敛起了笑容。
“你懂的。”
“我是畜生啊?”何钧赫白她一眼。
苏安晴终于放下心来。
“所以他是未成年?”何钧赫突然问道。
“你——”苏安晴敏感得很,立刻指着他的鼻子。
“我没有打他的主意,”何钧赫握住她的手指,“只是单纯问问而已。”
“未成年!”并不是。
“未成年都这么帅,长大了还得了。”
苏安晴在心里说,摘了口罩更帅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为小五长得帅而感到骄傲。浅薄就浅薄吧,谁让她是个做姐姐的呢。
“他不是你亲弟弟吧?我记得你亲弟弟只有一个。”何钧赫说。
“上初中的是亲弟弟,同父异母。”
“那个不如这个帅。”
“那个也帅。”并没有,杜鸿长得很一般,但弟弟只要人品可靠就足够了。
其中一个监考老师看到他们俩,以为他们有什么事情要来交代,于是走出来询问。两个人赶忙摆手。
“你们不会也是来凑热闹的吧?”监考刘老师笑着问。
“凑什么热闹?”何钧赫不解。
“就是那个借读生,今天刚来的,一到校就被拉来考试,”刘老师朝着考场歪了歪脑袋,“刚才第一场考完,好多学生跑来看。”
“他不是借读生。”苏安晴耐心替小五解释,“他有学籍,中考正经考进来的,就是没来上学。”
“我记得咱们学校不收借读生吧?”何钧赫自言自语。
“都是学生乱传的,我也不清楚。”刘老师接着说,“高三学生的生活太乏味了,偶尔一点动静,就大惊小怪。”
“可以理解,况且那男生高高帅帅。”何钧赫笑了笑。
“苏老师认识那个学生?”刘老师问。
“是我弟弟。”
“原来如此。”刘老师有些吃惊。
“还烦请高三的老师能照顾照顾,他可能、比较内敛。”苏安晴很少如此赔笑脸。
“看出来了,刚才考完试他都没有下位走走,一直坐着,很安静。”
苏安晴看向小五,陌生的环境,猝不及防的考试,被同龄人围观……他今天应该很难熬吧。
和刘老师告别后,两个人往办公室方向走。何钧赫说中午要请弟弟吃饭,苏安晴没有应他,只在心底为小五加油。
到了午休时分,何钧赫拉着苏安晴要去高三找小五。看他对小五如此热情,苏安晴又有些不放心了。两个人走着,碰巧在大走廊上看到了正四处张望的小五。
整个走廊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没穿校服、戴着口罩,加之高瘦的身形,“神秘、孤独、清冷”这三个字果断跳进苏安晴的大脑,何钧赫还真是很会概括。
小五看见了苏安晴,刚才无措的视线此刻终于有了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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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点,他大跨步地朝苏安晴跑了过去。
苏安晴上前迎了两步,问道:“上午考得怎么样?”
小五腼腆一笑:“还行。”
苏安晴从口袋里拿出东西,让他把手伸出来。
小五乖乖听话照做,手心里被放上两颗巧克力。
“上午考了什么?”何钧赫自来熟,直接向小五问道。
小五看了眼何钧赫,随即便看向苏安晴。
苏安晴介绍说:“这是何老师,我同事。”
“办公室里和苏老师关系最好的就是我。”何钧赫一把手揽住苏安晴的肩膀。
小五再次看向苏安晴,企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然而苏安晴只是耸了耸肩,随即将何钧赫的手打掉。
看来,他的姐姐对这位何老师并没有什么心思。小五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幸而口罩帮他遮掩住了这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上午考了数学和物理。”小五回答何钧赫。
“这么变态,”何钧赫吐槽,“连考两门理科,脑细胞不死光了?”
“难不难?”苏安晴问。
“难。”小五点头。
“但你考得还不错,是不是?”
“是。”
苏安晴又感到很骄傲。
路过的学生纷纷看向他们三个,毕竟美女帅哥老师和一个看起来“神秘、孤独、清冷”的转学生,这种组合在校园里很不常见。
三个人吃完饭后,何钧赫把小五带去了自己的宿舍午休。苏安晴原本对何钧赫的热情是有些顾虑的,但想到他绝对不回禽兽至此,于是便让小五跟他走了。
下午不仅还有两节课,另外有数学组的研讨会,苏安晴实在很忙。等到小五已经考完试来到她办公室,她还有一沓试卷没有批改完。
晚上还要值班晚自习,今晚苏安晴打算在学校留宿。她带小五来到停车棚,让小五自己骑电动车回家。
倘若不是照顾小七,小五完全可以等苏安晴下了晚自习和她一块回家。他自己骑车回家,就意味着他明早要自己再骑车来上学。
“你以前没骑过电动车,一定要骑慢点儿。”苏安晴多次交代,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小五安慰她说:“这车子很好骑。”
“对了,见到小七之后你帮我问问他,”苏安晴郑重其事地说,“这两天我就要带他去办户口和身份证,他要不要跟我的姓?有没有想取的名字?”
小五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说:“取名这件事,姐姐一定要在场。”
“今晚他先想一想。”
“晚自习结束,我能来接你吗?”小五笑着问她。
“不用,太冷了,还麻烦,你在家老实呆着。”苏安晴摆摆手。
小五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苏安晴一直目送他出了校门,看他稳稳当当的背影,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办公室,苏安晴给薛佳凌发微信,问她小七今天在店里表现得怎么样。
-薛佳凌:表现得非常好,一直给我帮忙,不肯闲着-
-AQ:帮了什么忙?-
-薛佳凌:什么忙都帮,像不好意思闲下来似的-
-薛佳凌:我做了个6寸的小蛋糕让他和禾禾一起吃,晚上可以不让小七吃晚饭了哈哈哈-
苏安晴嘴角微微扬起。
这两个孩子,难道真是让她捡到宝了?
26. 第 26 章
晚自习因为要单独辅导学生,苏安晴一直没能抽空看看手机监控。直到回办公室后,她才得空掏出手机。
然而,手机还没有刚刚打开,一声清脆的“姐姐”便在她身后响起。
苏安晴闻声转身,小五正笑着看她。苏安晴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军人或者运动员的清冽且坚韧的气质,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来的?”苏安晴很吃惊。
“刚到不久。”他午休时问过何钧赫高二住校生的晚自习结束时间。
“来接我?”
“嗯,小七很兴奋,他要跟姐姐的姓,名字想让你来取。”
苏安晴一边收拾办公室一边说:“那也不值得你大晚上再跑来学校一趟。”
小五看着她的背影,言不由衷地说:“我喜欢来学校。”
苏安晴转头看他,问道:“要不,安排你住校?”
这个转头太突然,一下子打乱了小五注视她的目光。他慌乱地瞥向一边,说:“还是家里好。”
苏安晴将包拿起,示意他出发:“等会儿路上冷风一吹,你就更知道家里好了。”
“我不怕冷。”
苏安晴直女发言:“我怕。”
小五一听,立刻要取下自己的围巾拿给她。
苏安晴按住他的手,说:“我有。”
“我不怕冷。”小五又重复了一遍。
“没必要,遮住眼睛都没法骑车了。”说着,苏安晴将办公室的白炽灯全部关掉。
“我骑车载你。”这样他可以为她挡风。
“你敢骑我不敢坐。”苏安晴笑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和他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可以开玩笑了。苏安晴在心里感慨,真是不可思议。
还是苏安晴骑车载着小五,他们俩到家时小七都已经睡下了。
苏安晴放包时留意到,桌上留着一张小七写的纸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请叫醒我。小学一年级的年纪竟然能工整写出这四个字,苏安晴都怀疑是不是小五晚上刚教他的。
小五刚要去叫醒小七,就被苏安晴一把手给拦住了:“让他睡吧。”
“但小七很想今晚就取好名字。”小五解释说。
苏安晴想,这也是她今晚风尘仆仆赶回家的意义,只好同意了小五。
小七被小五温柔地晃醒,原本睡眼朦胧的小七一看到眼前的两个人,立刻就来了精神。
三个人围着茶几坐在暖烘烘的地板上,苏安晴主持“会议”:“虽然这是一件非常郑重的大事,但鉴于天色太晚,明天我还要上班、小五还要考试,咱们速战速决。”
小五和小七都应了声“好”。
“小五的身份证要补办,我建议身份信息和之前保持一致。”苏安晴问。看向小五,“这样报考信息就不需要再修改了,会方便很多。”
小五点头。
“小七要跟我姓苏?”苏安晴又问。
小七“嗯”了一声,说道:“姐姐,你给我起个好听的名字。”
苏安晴说:“取名是非常重要的事,真的交给姐姐来做?”
“因为姐姐就是非常重要的人啊。”
“小嘴儿这么甜。”
小七继续说:“非常重要的人做非常重要的事。”
“谁教你这么说的?”苏安晴开门见山地问。
“哥哥。”小七没有多想,扭头就看向小五。
小五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笨。”
苏安晴早就料到,她看着小五笑了一瞬,说:“小七就叫‘苏宇’吧,宇宙的‘宇’。”
小七问:“是天上那个大大大大的宇宙吗?”
“是,但‘宇’的含义并不是‘大大大大’。”苏安晴说。
“那是什么意思呀姐姐?”小七又问。
小五这时像是明白了什么,解释说:“我记得,‘宸宇’有庇佑和保护的意思。”
苏安晴看向他,眼里流露出欣赏:“真有文化。”
“是姐姐有水平。”小五被夸赞,腼腆一笑。
“那我的名字就和哥哥的名字连在一起了,”小七很高兴,他连念了好多遍自己的新名字,感慨道,“真好听。”
感慨完,小七又拿出纸笔将名字写下来,让小五看自己写的对不对。
小七的字方方正正,小五教他如何写漂亮。苏安晴看着眼前这一幕,第一次体会到“家是温暖的港湾”。尤其是窗外,寒风正凛冽地吹着。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苏安晴拿出手机,碰巧刷到之前看过的一部韩剧中的经典台词:
去爱吧,就像从来没有受伤过;活着吧,生命将如花般怒放。
苏安晴心想,也许,这两个孩子,能够治愈她对“去爱吧”的胆怯,能够让她更深刻地拥有“活着吧”的体验。
——————
第二天,在小五考试的时候,苏安晴上完两节课请了事假,骑车回家带着小七去办理了入户手续和身份证信息。因为她记得小五说过小七爱吃肯德基,于是带着小七去享用了一顿。但是小七却说哥哥其实也爱吃,他想等哥哥考完试之后一起吃。
苏安晴有些欣慰,她少见温柔如斯,对小七说,哥哥考得好,咱们可以再吃一顿。小七还是摇头,他说,连吃两顿的话,和哥哥一起吃的第二顿就不那么香了。
苏安晴不知道是小七打小就这么懂事,还是小五太会教育。
当天,小五考完试,被年级主任暂时安排到了一班。因为个子高,他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被临时摆上的位子,按说,这个位子已经算是很低调了,却架不住他颜值冲击实在大,惹得楼上楼下的学生都扎堆在教室外面围观他。高三一班一时间成了年级话题大热门。
小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环境,幸而有一副口罩能够帮助他缓解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此刻是摘掉口罩的他,小五简直觉得自己像是在裸奔。
中午午休结束后,苏安晴回到了学校。根本用不着她打听,关于小五的消息早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年纪不大的孙老师说:“晴啊,你是不知道,我从高三一班门口路过的时候,还以为里面在打架斗殴呢,我心里还寻思着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呀?后来才知道,都是去看你弟弟的。”
孙老师比苏安晴不过年长三岁,算是她的同龄人,平时就爱讲些除教学以外的八卦。
中年男人韩老师说:“还有半年就高考了,这些学生,竟然还有这种心思。”
孙老师说:“要是学校来了个美女老师,韩老师会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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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感兴趣。”韩老师连连摇头。
“譬如高圆圆、刘亦菲?”孙老师问。
“那不可能。”韩老师忽然笑了一下。
“要是学校来了一个年轻版的黎明或金城武,我连课都不上了。这些孩子都是课间挤过去的,已经很本分啦。”孙老师也笑了。
苏安晴没有笑,她在试图去想象当时场面的喧闹和小五内心的慌乱。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的活动大课间,苏安晴去一班门口看了看,没想到竟然还有学生在围观,只是情况好了些,没有孙老师嘴里描述的那么夸张了。她没有靠近,看了两眼后便默默离开。
到了晚上放学,苏安晴收拾好东西,没见小五找来她的办公室,便去了趟高三(1)班。结果,教室里竟也没有他的身影。经打听才知,小五已经背着书包离开了。
苏安晴站在一班门口的走廊上思忖片刻,随即便往停车棚赶去。
果然,小五在她的电动车旁等着呢,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昏黄的车棚灯下显得有些寂寥,尤其是,他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背诵。
苏安晴小跑过去的动静惊扰了他,小五立刻抬头看见了她。
苏安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看到小五自看懂她后就再没有低头看手中的书。他今天被太多的人围观,此时此刻心里应该很想有个家人来依靠吧。
“你怎么没去办公室找我?”苏安晴小喘着气问他,在清冷的空气里探出屡屡白气。
小五说:“去了,没有看到姐姐。”
苏安晴愣了一瞬,忽然想到自己在放学那会儿曾去教室里找过几个作业不合格的学生。
“你可以在办公室里等我。”
“我以后可不可以直接在这里等你?”小五忽然这样问她。
在这里等人很冷的。苏安晴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小五又不是傻瓜,他能不知道冷吗?然而他却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有比寒冷更令他无法承受的东西。
是什么呢?
苏安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答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办公室里常常出入学生,作为教师的家人,身份就更特殊一层,他大概是被围观怕了吧,所以想要尽可能地较少自己的存在感。
而停车棚却有一个好处:僻静。
恐怕,这也是停车棚唯一的一个好处了。
“好。”苏安晴答应他,“但你这些天一定要穿厚一点,太冷了。”
小五点头,忽然说:“今天让我载你吧。”
苏安晴连忙摆手。
“骑车吹风……”小五想说骑车吹风很冷的,他想用自己的身体给坐在后面的苏安晴挡风。
苏安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电动车车技。
“姐——”小五有些固执,他自己甚至也为这一声固执的低语而感到吃惊。
“抓紧上车。”苏安晴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车头开了锁。
小五明白了,在她眼里,自己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她绝对不会给他“表现”的机会,所有的表现在她眼里或许就只是小孩子的“逞能”。
“快点。”苏安晴已经做好上路的准备。
小五上前两步,坐下,静静地看着她裹着围巾的后脑勺。
27. 第 27 章
路上,苏安晴问他关于在高三(1)班的感受。小五沉默了几秒钟,而后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字:“还好。”
苏安晴直白了当地说:“我听得出来——很不好。”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寒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你得适应。”苏安晴没有问他沉默那几秒钟在想些什么,也没有简单地安慰他说不要紧、慢慢来,而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嗯。”小五在她身后微微点了点头。
“学校的饭好不好吃?”苏安晴开玩笑似的问。
“好吃。”对于曾经的流浪汉小五来说,这世上哪有不好吃的饭。
“够吃吗?”
“够,但是——”小五有些不好意思,“下午还是会饿。”
“扎扎实实学了这么久,当然会饿。”苏安晴想了想,说,“以后晚上你在学校吃完饭再回家,我在食堂给小七打包,省去你回家做饭的时间,又可以多学一会儿。”
小五像是商量似的对苏安晴说:“我想在家里和小七一起吃。”
苏安晴嘴角弯了弯,她很快应道:“那我多打包一些,你俩都在家里吃。”
小五看着路边的树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快速闪过,喃喃地说:“姐,其实我很喜欢买菜做饭。”
很喜欢和姐姐一起买菜,很喜欢和小七一起做饭,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感到很幸福,是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幸福,最朴实平淡但又是最踏实心安的幸福。原本他的生活不需要什么幸福感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那时候他只要想着努力活着、努力实现梦想就够了,但现在不同了,正是这些他曾以为虚无缥缈的东西,让他觉得他是个完整的人。
“高三的学生没有晚上回家还做饭的。”
小五听了这句话,正不知要说什么,只听苏安晴又开口:“不过既然你喜欢,那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生活吧——但记得一切以成绩稳定为前提。”
正说着,孙安晴突然一个急刹车。光顾着跟小五聊天,骑车时她竟然分了神,险些闯了红灯。
小五在惯性的趋势下撞上了苏安晴的后背,下意识扶住她的腰。但也仅仅一秒而已,他惊慌失措地将身体向后撤,担心她会产生被冒犯的不悦。
苏安晴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她还在为自己及时的刹车而庆幸。
“看来以后骑车不能聊天。”苏安晴像是对小五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以前不载人的时候,她骑车都相当专注,偶尔思考教学事务的时候走半秒钟的神,也绝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险些闯红灯。
苏安晴不知道的是,她这句有意无意的话对小五来说却是个打击。白天他没有机会同她说话聊天,晚上回到家后,他要做饭、学习、陪小七,也没有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有在路上同驾一辆电动车的这段时间,是他一天最值得期待的部分。
但十几年不顺遂的人生给了小五很多经验与启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知足常乐。小五看着街灯一根接一根地从自己眼前闪过,而自己正以街灯闪过的速度往家里疾驰,他就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毕竟,眼下的生活,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
回到家后,小五立刻忙着做饭。小七因为一天没和哥哥见面,所以也一头扎进在厨房打下手。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声从厨房流到书房,让正在伏案写教案的苏安晴感到些许温暖。从前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到家后先躺在沙发上放空,习惯了昏暗又安静的客厅,但现在,她所习惯的一切都被一一打破,可心里竟然能够欣然泛起幸福的涟漪。
“哥哥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哥哥最厉害了,肯定考得很好。”
“你今天听话吗?”
“听话啊,薛阿姨对我可好了。”
“那就好。”
“我帮忙做面包。”
“真厉害。”
“面包房可香了,我进去就不想出来。”小七也就只有在小五面前才会这么多话。
小五笑着说:“要不以后你长大了,也开个面包店?”
“我可以在禾禾店里工作啊。”
“那也不错。”
“太好了,我要做面包!”小七欢呼起来。
但紧接着,厨房里的声音小了许多。苏安晴没太留意,仍旧写着手头的教案。
小七有些担心地问哥哥:“做面包算不算有出息?”
“为什么这么问?”小五停下手上的活,认定看着他。
每当小七要说些认真的话,小五就会这样认真地看着他。
“因为姐姐说要出人头地才行。”
小五摸了摸他的头,说:“那你去问问姐姐,看看她怎么说?”
“可姐姐在忙呢。”
“在书房?”
“嗯。”小七点头。
“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你问问好不好?”
“好。”
二人正说着,苏安晴的声音忽然在厨房外响起:“问我什么?”
原来她到客厅找手提包想要拿里面的优盘,正巧听到了二人压低声音说的话。
小七露出害羞的微笑,小五则很大方地回答了苏安晴的话。
“做面包?”苏安晴从冰箱里取出一罐酸奶,拿到小七面前,示意他也喝一罐。
小七仍旧害羞,只是摇头。
“面包师是一份很好的职业。”苏安晴对小七说,“怎么不算是出人头地呢?”
“真的吗?”
“当然了。”
小七很高兴,情不自禁地摇了摇脑袋。
“但是——”苏安晴忽然卖关子,“姐姐的话还没有说完哦。”
小五和小七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工作,你现在要做的仍然是好好学习。”
“我会的。”小七郑重地点头,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
“你现在只接触到了面包所以你想做面包师,往后你会接触更大的世界,万一你的理想变化了,只会做好面包是没有办法支撑你其他梦想的,然而,好好学习却可以。”苏安晴不知道她的这番话小七能听明白多少,但是不管他能够听明白多少,她都要讲出来。
“姐姐,我知道的,做学生就要做个好学生,做面包就要做出好面包。”小七问她,“对吗?”
“对。”苏安晴心想,他果然没太听明白,但他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可以了。
小五看着苏安晴有些出神,他问:“姐,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当老师的?”
苏安晴笑了笑,说:“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就是问问。”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比现在的你年纪还要小一些。”
“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其他梦想?”
“有啊,”苏安晴回答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想要当主持人,后来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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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记者,再后来还想过能成为拳击手,然后才是当老师。”
小七忍不住“哇”了一声。
“所以,人的想法是会变的,知道了吧?”苏安晴捏了捏小七的脸蛋。
“嗯,不过,我现在真的很喜欢去面包店。”小七说。
“那你就常去,以后薛阿姨会接送你上学,因为你的小学就在禾禾的幼儿园的对面,她把你从学校接回来之后,你和禾禾就呆在面包店里,好不好?”
“好!”小七高兴地说。
苏安晴拿了优盘便回去了,厨房仍旧是小五与小七在忙活着。
没过多久,小七被派来书房叫苏安晴吃饭。三个人吃晚饭的时候又是一顿好聊,苏安晴跟他俩讲了自己读书时受过的罪:为了能够背好书而在楼梯上“安全通道”四个绿色荧光字下照亮;大冬天早晨五点多从宿舍出门,整个校园安静得让她恍惚间以为是夜晚;晚自习下课后不回宿舍偷偷躲在教室后门角落里打灯写作业,以至于被巡查老师抓到扣了班主任的绩效工资等等,这些事情听得小七瞠目结舌,连小五都忘记了吃饭。
苏安晴说:“所以,你们一定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学习的苦不算苦。”小五接住她的话茬,继续说,“我和小七都是吃苦长大的,我们俩最不怕吃苦。”
小七一字一顿地说:“不、怕!”
“小五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这半年不容小觑,小七入学后什么都要适应,也要加油。”苏安晴总是“老师”上身,随时随地教育学生似的同他俩讲话。
吃完饭,苏安晴原本要洗碗,她想让小五早点去学习。但小五执意不肯,大有一种这个家只要有他在,就绝不让苏安晴干一分钱的活儿的架势。他所扮演的并不是弟弟的角色,倒像是一个住家保姆。
苏安晴执拗不过他,只好回了书房。小七在客厅里看书,预备着后天去学校。
等到小五忙完,他拎着书包来到书房,看到苏安晴还在伏案写东西,心里有股淡淡的欢喜慢慢晕开,一直晕到他的嘴角。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个椅子,坐到苏安晴的身旁,开始动笔写作业。
苏安晴正专注解题,她头也不抬地对小五说:“我很快就忙完了,五分钟内就走。”
听到这话,小五心中的欢喜一下子就散开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是很低声地说了句:“不用在意我。”
果然,没几分钟,苏安晴的演算就收了尾。她伸了个懒腰,十分惬意地靠在椅子上,片刻后终于站起身来,对小五说:“坐我这个椅子吧,舒服些。”
她的椅子是人体工学电脑椅,而小五坐着的是普通实木椅。
“不用,我坐这个就很好。”小五希望她能一直坐在自己身边。
“那让这个椅子闲着?”
“姐姐已经忙完了?”他明知故问。
“嗯。”苏安晴怕影响他做作业,便一边走一边说,“你快学习吧,早点写完作业,今晚就不要再学到十二点了,刚考完试,得歇一歇。”
“姐姐怎么知道我学到十二点?”小五问她。
苏安晴说:“我会看监控,你最好听我的,保障睡眠时间很重要。”说罢,她转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小五的呼吸声。他沉静这份安静中,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只要是她说的话,他就一定会听,因为她是他的家人,是和小七一样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存在。
28. 第 28 章
江州市一中阅卷速度向来是一绝,前两天考试,到了第三天的下午,全科成绩就已经都出来了。
下午第二节课大课间,年级前五十名的名单像往常一样被张贴在公告栏里,很多学生挤在公告栏前张望着这些令人瞩目的成绩,讨论声此起彼伏。
苏安晴太过在意小五这次考试的排名,专门跑高三年级处找了李主任打听。但由于小五当时考试没有条形码,所以他的成绩没有被排进年级名次中。要不是苏安晴这次来找李主任,李主任险些要忘记还有一个叫林宸的学生。
“容我算一算啊。”李主任推了推眼镜,把林宸的各科成绩单独调了出来。她不疾不徐地拿出计算器,几翻敲击,终于,考试总分被算了出来。
这一算不得了,连一旁的苏安晴都吓了一跳。
林宸这次总分679分,在全年级能排到第21名。这次考试难度偏大,前二十名的学生成绩咬得很紧,他刚一入校就能考到第21名,着实令李主任万般惊喜。
到了第三节课下课,学生们发现公告栏上多了一处记号笔的痕迹。原来,李主任在第三节课上课时亲自跑到公告栏处,在第二十名的后面添了一个名字:林宸。
小五再次被围观。
所幸,在活动课时,李主任拨开围观在高三(1)班后门口的众人,直接找到他,让他抓紧收拾书包,立刻去六楼的高三(21)班上课。
高三共有三个实验班,一个文科实验班高三(10)班,两个理科实验班高三(21)班和(22)班。这件事虽然让小五的热度变得更高,但六楼向来严禁让其他班学生踏足,所以那份喧闹声终于从他的耳边被阻隔开了。
晚上放学路上,苏安晴异常高兴,就好像是她自己考得那么好似的。她不得不承认,饶是当年如此苦学的自己,成绩也比不上现在的小五。而小五现在的成绩,几乎全部来自于他的自学,可见这孩子的学习能力,实在强得可怕。
苏安晴再次为自己收留两个孩子的决定而感到庆幸,希望小五高考能够得偿所愿,考入他理想中的军校,她作为姐姐,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小五穿上军装的样子了。
回家之后,苏安晴让小五在家里做饭,她要载小七去超市买明天入学的必备品。小七想让哥哥陪同一起去,但苏安晴说她的电动车可载不动两个人,小七只好作罢。
其实,她那次送发烧的小七去医院的时候,就勉强载了两个人。车子是载得动的,只是,现在小五学习压力颇大,他要是出来买了东西又回家做饭,实在耽误太长时间。做饭对小五来说是解压的手段,苏安晴就让他在家里安心解压吧。
路上,小七告诉她,自己对于明天入学一事非常紧张,他希望哥哥在陪同购物的过程中能够安慰自己一番,并不是不想和姐姐单独出门。
苏安晴说:“姐姐也可以安慰你呀。”
“其实,我不想让姐姐知道的。”
“为什么?”
“姐姐工作这么忙,我不想给姐姐添心思。”
这真不像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苏安晴笑了笑:“那你就是没有把我当成你姐姐咯?”
“不是的,哥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姐姐。”
“不,你哥哥说的不对。”
小七好奇:“不对吗?”
“最重要的人不是我。”
小七忽然明白过来,他立刻说:“最重要的人是姐姐和哥哥,是两个人。”
“还是不对。”苏安晴笑。
“还是不对?”小七迷茫了。
“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
小七有些吃惊,他说:“如果没有哥哥和姐姐,说不定早就没有我了。”
苏安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以后这种话都不要再说了。”
小七天真的大眼睛盯着苏安晴,默默攥紧了她的手。
“明天到了学校,按照老师要求做事就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苏安晴转移了话题,开始安慰他。
“可是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这么多人……”他之前问了小五教室里有多少人,小五说比烧烤店的人还要多,把小七给吓了一跳。
“你总是要适应的,对不对?”苏安晴停下脚步,办弓着腰对他说,“就像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后遇到了哥哥和我,说不定,在明天‘这么多人’中,你会遇到你未来的好朋友。”
小七被“好朋友”三个字给吸引住了,他的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似乎之前的担忧被这个词给化解掉了,终于对明天多了一丝期待似的。
两个人买完了小七所需要的文具物品回到家时,小五已经做好了饭。又是欢快的晚餐时间和沉静的夜。
临睡觉前苏安晴躺在床上静静地想,明天是小五进入实验班学习的第一天,明天亦是小七走向校园生活的第一天,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尽早适应,好好加油。
她拿出手机准备看一眼工作群消息,这是她睡前的常规操作,要是没有最新消息她就打算睡下了,然而一打开微信,她的目光就被陆慕的头像给吸引住了——一个纯黑四方形。
发生什么事了?脑海中闪现出不好的预感,她很想立刻发去消息问“头像怎么换成这个了?”然而自己和陆慕之间多年不联系的淡漠关系,似乎是不适合发这种文字给他的。
苏安晴在内心挣扎片刻后,决定选择视而不见。
只是,这种选择过后,她陷入到了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的境地。陆慕当年对她这么好,重逢之后又这么珍惜与她之间未了的缘分,而自己因为那份不曾恩报的羞耻心,面对他时总选择回避,苏安晴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怯懦了?
终于鼓足勇气,她握紧手机,全然失去了在小五和小七面前那份沉稳老练的样子,而是字字谨慎、句句斟酌地在心里编辑道:怎么换头像了?这个头像似乎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当她要点开聊天界面将这段文字打出来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陆慕的头像又换回了从前那个大雪山风景图。
苏安晴的内心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点开陆慕的微信头像,进入到他的朋友圈中,仍旧是除了工作信息外没有任何私人生活的痕迹,背景图还是那张从高空看去的火箭发射微缩图,细细的一根白色烟条却是全世界最大智慧的结晶,似乎在讲述人类的渺小。
换头像这件事,看来只能等到周末见面时再向他问一问了。
——————
因为时间上不允许,所以小七第一天入学,苏安晴没有办法送他去。正好薛佳凌送禾禾上幼儿园,一辆电动车上坐两个孩子完全来得了,所以她主动承担起了接送小七上下学的任务。
将小七送入校园,看着老师牵起他的手带入了连廊,薛佳凌这才放心离开。
下午正在批改卷子,苏安晴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听后才知道,是小七的班主任打来的。
“您好柳老师,出什么事了?”苏安晴有种不安的预感。以往都是她给学生家长打电话,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被家里小孩的老师打电话来。
“您好,是苏宇的姐姐对吗?您现在有时间接电话吧?”
“有有有,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小七第一天上学,如此就被老师找了家长,苏安晴不得用语谦逊一些。
“是这样,如果您方便的话,希望等会儿您接孩子的时候,能稍作停留,我有事儿要跟您说。”
原本是让薛佳凌去接小七的,但听班主任这语气,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苏安晴决定和其他老师调个课,今晚她必须去欣欣小学一趟。
“好的老师,我知道了,不过您能先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错不在苏宇,是一个女孩子看不惯苏宇被几个小男孩开玩笑,所以大打出手,您不要担心,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等您到了之后咱们再细说。”
“苏宇受伤了吗?”
“没有,他没有受伤,他压根没有参与打闹,是其他孩子不同程度受了点儿皮外伤。”
“那些小男孩都开了什么玩笑?”苏安晴很认真地问。
“就是拿他的东西,咱们见面再说,苏宇是一点儿都没有受伤的,您放心。”
苏安晴最后与班主任寒暄了两句后就挂了电话,她立刻跟薛佳凌说明情况,薛佳凌说她接完禾禾后要和苏安晴一起过去,“人多力量大”,要让小七有“足够的安全感”。
到了欣欣小学,苏安晴和薛佳凌碰了面儿,两个人带着禾禾来到了小七班主任的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已经站满了人——四个小孩子和三个家长,看样子是就差她到场了。
班主任柳老师见人终于到齐,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家长们说明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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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
原来,从中午开始,就有两个男孩子欺负小七。他们见小七腼腆,便擅自拿走了他餐盘里的几个小香肠,见他不反抗,还逼他把自己的酸奶也给让出来。当时,班长余淼看不惯,让男生把东西还给小七,但小七怕初来乍到就惹是生非,所以说了句“不用了”。他中午没有吃饱,到了下午的点心时间,生怕又有人来抢他的吃食,于是带着小面包来到操场上吃,谁知这两个男孩子也跟了去,又问他要吃的。这次他说他不想给,两个男生就把他推倒了,小七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余淼就跑来把两个男生给训斥一顿,因为用语过激,两个男生觉得很没有面子,也推了余淼一把,余淼生气,直接跟他们打了起来。小七一直在拉架,但是拉不住,三个人打得很凶,不同程度地挂了伤。
听完班主任的讲述后,薛佳凌已经怒目,苏安晴做了个深呼吸,企图压制内心的火气。
令人意外的是,两个小男孩虽然调皮,但他们的家长却还是明是非的。未等苏安晴开口,两个当妈妈的先跟小七和小班长道歉,希望能够得到两个小孩子的原谅。
小七抓住苏安晴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时候,一个男孩的母亲忽然朝自己孩子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显得格外炸耳。
另一个男孩的母亲也开始动手,她扭住孩子的耳朵,直直拽到小七面前,让孩子给小七低头道歉。
小男孩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不从,只好连说几个“对不起”。
班主任带这个一年级新班也有几个月了,对这等场面似乎是见了不少,她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没有出手阻拦,而是说了句:“也要跟班长道歉。”
薛佳凌看着这位姓柳的班主任,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气场很强。
“是是是,班长见义勇为做得好,是我家孩子太过分了。”这位母亲又拽着儿子耳朵来到小班长面前,说,“道歉!”
小班长的额头上还有两根红印子,应该是被其中一个男孩子抓伤的。余淼母亲并没有开口,而是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孩子自己来处理。
余淼脆生生地说:“他们俩一直不服气我是班长,好几次都在背后骂我,很多同学都知道,全班都不跟他俩玩,所以今天来了新同学,他们要去招惹人家。”
苏安晴与薛佳凌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倒是禾禾意料之外地开了口:“真坏!”
薛佳凌立刻捂住了禾禾的嘴,用眼神暗示她不要讲话。
余淼的母亲仍旧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地看着另外两个家长的反应。
又是一番鞠躬道歉和此起彼伏的巴掌声,两个男孩子都掉了眼泪。
苏安晴说:“孩子都还小,回家再教育教育吧。”
“是的是的,”一个妈妈瞪着自己的孩子说,“回家少不了一顿打。”
“余淼妈妈,您有什么要说的吗?”班主任问道。
几个家长都有表态,只有余淼妈妈没有说话,所以班主任单独问她。
“没什么要说的,”余淼妈妈微微一笑,“我觉得我女儿做得很好。”
她这一句话,令两个男孩子的母亲更加无地自容。薛佳凌和苏安晴纷纷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从办公室走出来,那两个孩子的家长又再三跟小七和余淼道歉。余淼的妈妈始终只是淡笑,不说话。苏安晴倒是给了她们一些面子,说“再教育教育就好了,现在太小不懂事”。
出了校门,苏安晴将小七交给薛佳凌,她还要赶回学校。
小七拽住苏安晴的衣袖,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苏安晴摸着他的小脑瓜说:“你今天只做错了一件事,可以好好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明白。”
薛佳凌冲她笑了笑,她自然知道苏安晴所说的“只做错了一件事”是指什么。
路上,薛佳凌问小七:“知道你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还未等小七开口,禾禾倒是先说话了:“我知道!”
“那你说说看。”
“小七哥哥错在没有还手打他们!”
薛佳凌脸上挂着笑,她想,禾禾长大了倒是可以做个小班长。
小七没有吱声,他觉得禾禾说的不对。
薛佳凌这时说:“小七,你可以把禾禾的话学给你姐姐听,看你姐姐怎么说。”
小七懵懂了应了声:“好的,薛阿姨。”
29. 第 29 章
晚上,苏安晴载着小五回家的路上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两个人一致认为,应该教小七如何保护自己,而不是一味地委曲求全。
苏安晴的嘴巴被捂在围巾里,她像是在自言自语,缓声说道:“我就是太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吃了很多亏。”
小五似乎窥探到了一丝苏安晴过往的故事,他问:“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嗯,发生过非常多的事。”
小五想起之前有流氓在半道上堵她的事情,意识到自己对姐姐的过往知之甚少,但他想,如果她愿意说,她自然会说,如果她不愿意,那么开口去问,就属于多嘴了。
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的吧,就像他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一样。
把小七从禾禾面包店接回家,在晚饭时间,苏安晴和小五非常认真地同小七进行了一场谈话。
“可我要是反抗,他们就会打我。”小七说。
“他们要是打你,你就打他们。”苏安晴应道。
“那这样老师就不高兴了。”
“你并不是为了老师高兴而做事的。”
“姐姐也会不高兴。”
“我都教你去还手,你看我会不高兴吗?”
“我打架的话,老师就会找姐姐去学校。”小七的意思是,姐姐的工作已经很忙了,他不可以再给姐姐添麻烦。
“一旦接到班主任的电话,我就知道,肯定是别人先欺负你,你才会还手的。”苏安晴教导小七,“你要记住,你只能还手,不能先动手。”
小七点头。
“被人欺负这种事,一旦你不还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苏安晴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说,“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是你自己。”
小五看着苏安晴,仿佛能够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些许悲伤。
“姐,”小五忽然开口,“有时间,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口就属于是多嘴了,但他控制不住,他是真的很想了解她,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
苏安晴淡笑着说:“可我的故事不好听啊。”
她偏偏是要淡笑着说出这句话苦涩的话,小五的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等放寒假吧,很快了,要说起我以前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苏安晴说罢这话,便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小五晚上写作业,遇到一道难题解不开,便去敲了苏安晴卧室的门。换做之前,他但凡要敲她的卧室门,总会踌躇半天,但现在他们关系亲近了,他也敢去“麻烦”她了。
苏安晴打开房门,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是想请教数学题,直接开口说:“你现在不会的题,我轻易也做不出来了。”
两个人来到书房,小七正躺在地毯上看书,见人过来,很麻溜地往旁边一滚,把苏安晴都给逗笑了。
为了解开这道题,苏安晴在书房里呆了将近半小时。现在的数学题真是要人命,单布置四五题,就够学生思考一晚上了,还怎么学习其他科呢?难怪小五每晚都要学到十二点。
苏安晴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把解题步骤拿给他看。
小五果然极聪明,只是看了一遍步骤便弄明白了。要是其他学生,估计还要苏安晴动嘴讲上半天。也因此,苏安晴越发不想让他晚上做饭、收拾了,真是耽误时间,以小五的能力水平,只要放足时间、给够指导,别说军校,冲刺清北也是不成问题的。
苏安晴正要离开书房,小五问她:“明天是周六,晚上咱们吃鱼好不好?”
“哥哥从来没有做过鱼呢。”小七在一旁插话。
“鱼可不好做,光处理就要费很多时间。”苏安晴说。
“超市里可以给处理好,片成鱼片,省去很多麻烦。”
苏安晴因为怕腥,从未自己买过鱼来做,自然不清楚超市里可以片鱼,她说:“那你做吧,如果好吃的话,记得给我留一口。”
小五闻言便问:“明天晚上你不在家里吃?”
“嗯,明晚我有约了。”苏安晴要去见陆慕。
虽然小五很想知道姐姐跟谁相约,但他非常清楚自己没有问这话的资格,哪怕他们关系已经足够亲近。
“好。”
苏安晴走出书房,不忘再回头提醒:“要是好吃的话,一定记得给我留一口。”
小五露出些许笑意,应道:“知道了。”
——————
周六晚上,苏安晴如约来到市中心一家川菜馆子,原本她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很早,但没想到陆慕早就已经到了。
苏安晴坐下,陆慕很贴心地为她倒上一杯大麦茶。
“我记得你爱喝这个。”
“以前觉得这个味道很质朴。”苏安晴在乘坐电梯时已经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眼下,她就像是做戏一般,强迫自己极其自然地尝了一口。
她不太敢看陆慕的眼睛,然而两个人吃饭,说话间必得看着对方,她心里的愧怍与怯懦在这一刻被放大了许多倍,虽然话语间并未谈及往事,但恰恰是这种默契般的回避,更是令她有些无地自容。
“你似乎还是不想见我。”陆慕笑着说。
苏安晴嗓子发紧,她还从未向陆慕解释自己那时为何与他断绝联系。
“能够重逢,我很高兴。”
“陆慕——”
她才刚刚张嘴,陆慕就插话进来:“你以前都是叫我‘哥哥’。”
苏安晴苦笑:“咱们都多大的人了,就别‘哥哥妹妹’相称了。”
“我还是愿意把你当做自己的家人。”
苏安晴低着头,小声地说:“你这些话,只会让我感到更愧疚。”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当初突然就不和我联系了?”
这个问题,大概在他心底也埋了许多年,直到今时今日,才得以被问出口。饶是她这样低着头,都能够感受到来自陆慕真挚滚烫的目光。
“陆慕,你那时对我太好了。”
“还不够好。”
苏安晴摇头:“不,因为对我好的人不多,能够做到那个份上,我真的是感恩戴德。”
“那为什么——”
“因为,”她总是要说出口的,任何谎话都没有力量能够支撑住她如此突然的不告而别,“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陆慕有些吃惊,他曾经在脑海里构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的确没有这一条。
“但你有女朋友,而且你女朋友那么优秀。”
沉默,沉默得令苏安晴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陆慕开口了:“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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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很好,你也很好,你没有和她比较的必要。”
苏安晴笑:“你们后来怎么样?她现在是你的太太吗?”
“大四的时候,她出国了,我们分手分得很自然,到现在都还是朋友。”
苏安晴微微点头:“后来我有想主动联系你的,但你的联系方式变了。”
“怎么又想要联系我?”
苏安晴这才露出第一个笑容,她说:“因为已经不再喜欢你了,所以才敢联系你。”
“我那时一直把你当妹妹。”
“我一直都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苏安晴先开了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陆慕笑了一下,浓郁的苦涩味道。
他当年那么好那么优秀,在苏安晴看来,无论是凭借福报还是凭借本事,他该混得很好才对,怎么会落得一个“不怎么样”的境地?她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黑色头像一事,配合着他此刻不加掩饰的神情,更是将“不怎么样”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你呢?”陆慕问她。
苏安晴道:“还不错。”
“那个人对你怎么样?”
之前,因为苏安晴过于怨恨父亲杜宝才,所以他们俩之间约定绝不提他的名字,用“那个人”三个字来来替代。这一刻,苏安晴仿佛回到了同陆慕最初相识的那几年。
“读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再联系过他们。”
“这样很好。”
“不过,他们会联系我。”
“因为什么?”
“你猜。”
“钱?”
苏安晴一笑。
陆慕说:“不要给。”
“没给过。”
他们之间的谈话像是一对老朋友,但氛围却又那么陌生,实在有些诡异。
“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交心吗?”陆慕忽然问苏安晴。
苏安晴给出一个客套的微笑,说:“当然可以。”
“你还能把我当无话不谈的哥哥吗?”陆慕又问。
“当然。”仍旧是客套的微笑。
陆慕摇了摇头,浅笑道:“你做不到,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他几乎没有变,坦白直率,温文尔雅,从不掩饰自己,也从不勉强她。
“毕竟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苏安晴终于说了真心话,“你总得给我些时间。”
“我身边没有可以交心的人,我很需要一个倾听者。”陆慕看着她,这是苏安晴小时候对他说过的话。
换做以往,苏安晴必定内心雀跃,她那时多想成为他的唯一。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对他已经没有那份依赖与眷恋,在坦白了当年无疾而终的暗恋后,她终于能够再次正视他的明眸,就像小时候只把他哥哥时那样。
“你可以跟我交心。”苏安晴预料到他过得一定不够好,才会说出这句话来。她当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是在人生的最低谷。
这也许是她唯一且最简单的能够报答陆慕的方式。
“你不会嫌我烦?”陆慕笑着问。
“我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良心,都不会嫌你烦。”苏安晴喝了一口茶,说,“你说吧,有什么想要向我倾诉的?”
“我想离婚。”陆慕淡淡地说出这四个字。
30. 第 30 章
这不是苏安晴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妈妈曾经对她说过,但后面紧跟着还有一句,“但只是想一想而已。”那时候她妈妈没有正式工作,打零工的生活根本养不起她们娘俩。所以,她只敢想,并没有勇气做。
十多年后,薛佳凌又对她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我想离婚。”薛佳凌有正式工作,她觉得自己离婚后养得起女儿,所以在说完这句话后的一个礼拜内就提出了离婚,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年,才终于成功。
现在,是三十岁的陆慕说出这句话,因此,苏安晴并没有很惊讶。
“我看你没有戴戒指,还以为你没有成家。”苏安晴说。
“不想戴,”陆慕看了看自己的无名指,“早就不戴了。”
“发生什么事了?”苏安晴问他。
“她怀孕了,我现在离不了。”
听到这句话,苏安晴才第一次感到惊讶:“你想在你老婆怀孕的时候就离婚?”
“……孩子应该不是我的。”陆慕淡淡地说。
苏安晴忽然为自己刚才对陆慕人品的怀疑而感到惭愧。
“是谁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苏安晴第二次感到惊讶,她原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很戏剧性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她的坏话,毕竟你都不认识她。”
“嫂子她……”苏安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孩子会不会也可能是你的?”
“等孩子生下来,先去做亲子鉴定。”
苏安晴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喃喃道:“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你身边有幸福的婚姻吗?”陆慕抬眼问她。
苏安晴认真想了想,说:“没有。”
“我父母关系倒是很好,但我父亲死得早,母亲改嫁后过得并不好。”
陆慕的这些话,苏安晴是老早就知道了。虽然他母亲没有嫁给杜宝才,但仍旧遇人不淑。
“阿姨现在怎么样?”
“去年动了个手术,但恢复得还不错,不过不能太操心。”
苏安晴这才明白陆慕为什么这么需要一个倾听者,这些日子,他一定被压抑得很痛苦。
“阿姨当年待我很好。”苏安晴再次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感到很惭愧。
“你的出现,让我终于又有了一个家人。”
苏安晴问:“你还把我当妹妹?”
“你不就是我的妹妹吗?”陆慕反问她。
这是老天爷给予她的报恩机会吧,苏安晴在心底想,就像她前段日子重逢了顾老师一样。
陆慕把自己这些年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苏安晴——
四年前,他博士提前毕业,经人介绍,认识了现任妻子杨佳乐。杨佳乐当时在并州的一家国企上班,她的父母均是国企领导,家庭背景很好。杨佳乐父母很看好他的稳重可靠,两个人交往得顺风顺水。
交往半年后,继父脑血栓意外过世,杨佳乐父母在那时给予了陆慕很多帮助,杨父更是帮他打通关系,促使他进入并州最大的三甲医院担任主治医师。就这样,他顺理成章地与杨佳乐走入婚姻的殿堂。
然而,领证后还没有来得及办婚礼,岳父就被情妇举报贪污被抓走,杨佳乐和她妈也被撤职调查。很快,狱中传来杨佳乐父亲自杀的消息,杨佳乐的母亲当即精神失常,他也被迫从医院离职。
并州是没办法再呆下去了,陆慕便想着带妻子和岳母回江州,但杨佳乐却不愿意,后来才知道,她早在结婚前、同他恋爱期间就已经出轨,眼下已怀孕两个月了。
陆慕独自一人回到江州,冷静了一个月后,跟杨佳乐谈及离婚一事。然而杨佳乐大变脸,不仅要跟他去江州,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婚。后来,杨佳乐在崩溃之余终于说出实话,是她的两个情夫在得知她怀孕后都跟她提出了分手,她现在没有工作,还怀了孕,只能依靠他。而且,她坚持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并保证生了孩子后就本本分分地生活。
女方怀孕期间他是无法提出离婚诉讼的,这样不利于他在江州找工作,于是,陆慕不得已把杨佳乐母女俩接到江州养着,自己则每天浑浑噩噩,像是行尸走肉,只有沉静在忙碌的工作中,才能让他暂时脱离痛苦。
关系是在分享秘密的过程中被拉近的,陆慕把他的故事告诉了苏安晴,苏安晴也同他讲了不少关于自己求学和工作的事情,只是没有聊起近期所发生的种种。
“你还没结婚吧?”陆慕看她无名指上并无戒指,于是这样问道。
“没有。”
“有男朋友了吗?”
苏安晴忽然想到她的“契约男友”何钧赫,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伴侣,于是应道:“没有。”
“不用着急,你这个年纪,有事业比有对象要重要得多。”陆慕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就是把苏安晴当成一个需要格外关怀的亲妹妹。
苏安晴说:“我没有恋爱结婚的需求。”
“看到你能如此清醒,我很放心。”陆慕挤出一个微笑。
这笑容在苏安晴看来并不好看,枉费了他那张英俊的脸。苏安晴问他:“如果孩子真是你的,你要怎么做?”
“孩子我来抚养,婚还是要离。”
“但她一家人对你有恩。”
“她已经通过这件事把所有的恩报都用尽了,不是吗?”陆慕这句话像是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直到今日才得以被说出口。
————
陆慕有车,晚餐结束后将苏安晴送到小区门口。
苏安晴从车上下来,目送陆慕的车离开,她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小区里逛了起来。冷风萧瑟,明明一晚上听了许多话,但此刻她的脑袋里却很空很空。
“婚姻”是在她这个年纪里所避不开的话题,身边人这么多婚姻悲剧似乎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她:不要结婚!所幸错过陆慕之后,她对男人就不再有什么兴趣,当年的恋爱脑还是败给了她的理智。苏安晴简直不敢想,在当年那种极端缺爱的情况下,倘若放纵自己对陆慕的依恋,还不知会做出何等疯狂与不堪的事情来。
不知在小区里走了多久,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苏安晴拿起一看,是小五打来的微信电话。
“姐,什么时候回家?”小五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经过一番斟酌才敢开口的。
苏安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九点半多了,难怪他会打来这通电话。
“我就在家门口,正散步呢。”苏安晴回答。
“这么晚了你还散步?”小五问她,“一个人吗?”
“嗯。”
“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不用,我马上回家。”
“你走到几栋了?”
“12栋。”
“好,注意安全。”
苏安晴往家里赶,没走一小会儿,迎面便听到了小五的声音。
“姐,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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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个瘦高的男生从黑暗中跑了过来。
苏安晴见他只套了个外套,帽子围巾都没戴,便问:“冷不冷?”
“不冷。”
“我十分钟就能走到家,你还跑出来干什么。”苏安晴眼神示意他把自己领口的拉链给拉好。
小五一边动手拉拉链一边回答说:“12栋往家走的这条路,灯光很暗,不安全。”
苏安晴说:“你一个孩子大晚上跑出来就安全了?”
“我不是孩子。”
他好像很执着于这句话似的,苏安晴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小五见她双手抱臂,便问道:“你冷?”
晚上降温严重,苏安晴是有些冷的,但嘴上却说:“我耐冻。”
小五听罢,立刻要将刚拉好拉链的外套给脱下来。苏安晴仿佛预判到了他的举动,淡声说:“不要脱,把衣服穿好。”
小五的声音很沉很稳:“我不怕冷,比你更耐冻。”
“对了,晚上做鱼了吗?”苏安晴略过这件事,另起话题。
小五点头,他默默拉好了拉链:“嗯。”
“好吃吗?”
借着昏暗的路灯灯光,小五看到她脸上的一抹微笑。他应道:““好吃,给你提前盛出了一些。”
“等会儿到家就吃。”苏安晴面露期待之色。
“晚上没有吃饱?”小五问。
“没吃太多。”她那时只顾着同陆慕聊天讲话了。
“好,回家就给你热菜。”
“回家之后你好好学习,我自己热。”苏安晴心想,这孩子果然把自己当成她的保姆了,以至于她都想要对他说一声“谢谢”。
到了家里,小七正在刷牙,准备睡觉。小五洗了手后就去给苏安晴热菜,苏安晴执拗不过他,只好躺在沙发上感受着暖气的亲切围拥,希望把一身的寒气给化掉。刚才在外面溜达了一小会儿,竟让她有些鼻塞。
小五端来一小盘鱼,苏安晴直接坐在沙发上吃了起来,味道果然很好,但吃着吃着,却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冻着了。”小五开口,这不是一句询问,而是一句陈述。
“我得煮点姜汤喝。”苏安晴正要起身,小五就已经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来煮,你先吃饭,躺着休息。”
“你要再这样下去,就得换成每天我对你说‘谢谢’了。”早在之前,小五对她说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谢谢”,苏安晴觉得要不了多久,她说的“谢谢”数量将超过他。
厨房里立刻传出小五的声音:“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闻言,苏安晴忍不住暗想,小五这孩子如此能干,也许还是由于太过拘束,似乎不在这个家里做些事,就无法安心住下。
“小五,你会不会觉得累?”苏安晴的声音不大,但在厨房里的小五仍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半个身子探出厨房,脸上挂着少见的爽朗笑容,说:“你就不能安心接受弟弟的照顾吗?”
这一句话倒是令苏安晴有些无从招架了,她终于无奈一笑,以示妥协。
苏安晴忽然觉得,有没有可能有问题的不是小五而是她自己呢?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接受过来自家里人的格外关照,家中无论大活小活向来都是指派她去做,在照顾自己方面她更是要亲力亲为。
好吧,既然身体有些不适,那就好好接受家人的照顾吧。苏安晴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31. 第 31 章
小五叫醒苏安晴时,苏安晴才刚睡着不到十分钟。姜汤正是适口的温度,小五端到她的面前。
苏安晴睁开眼才发觉,身上已经盖了一层毛毯,是小七床上的。原来,小七洗漱完后见她这样躺靠在沙发上,就跑去卧室拿了自己的毯子给她盖上。
苏安晴心里升腾一股温暖。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暖气怎么从心里升腾到了脸上?
见她微皱着眉头摸自己的脸,小五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问道:“发烧了吗?”
“好像有点。”
小七闻声从卧室里跑了出来,站在沙发边上问:“姐姐生病了?”
“小病。”苏安晴示意他回房间玩,自己则一口气喝完姜汤,起身要将碗送回厨房。
小五很有眼力见儿地将碗从她手里接过来,说道:“姐你去洗漱吧,早些睡觉休息。”
苏安晴有些头重脚轻,她轻易是不生病的,尤其很长时间未曾发烧,但她一旦烧起来,总是会比一般人要更严重些,像是蓄谋已久的发泄似的。她匆匆洗漱完毕,换好睡衣,一股脑地钻进了被窝里。
不多久,卧室门外响起小五的声音:“姐,睡下了吗?我给你送水。”
发烧是要多喝水的,苏安晴很不想动弹,但仍旧不得以从床上爬起来。
小五是用保温杯给她装的水,苏安晴接过来,淡笑着说:“辛苦你。”
“喝完了就叫我,我再给你倒。”
“好。”
“要吃退烧药吗?”
“我先用抵抗力扛一扛,扛不住了再吃药。”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苏安晴是不会用药的。
“药在哪里?我先备好。”
“电视柜最下面一层,好找。”苏安晴依靠在门框上。
小五把药拿给她,对她说:“晚上要是不舒服,一定记得叫醒我。”
苏安晴摆了摆手,说:“我照顾自己二十年了,你去忙你的吧。”
关上门,扭上锁,苏安晴走到床边,将水和药放在床头柜,终于再次扑倒在床上。有些头疼了,这是不好的征兆,也许抵抗力是扛不住了,她开始埋怨自己大晚上抽风瞎溜达。
苏安晴服用了半片退烧药,昏昏沉沉地睡下。
在母亲去世之前,她一点也不怕生病,因为有母亲的悉心照料,然而,在杜宝才娶了梁月娥之后,情况就变了,她生病后不仅不会得到照顾,还会被变本加厉的欺负,有一次因为杜鸿在她发烧后的第三天也开始起烧,当天夜里就呕吐不止,梁月娥认定是她传染给了杜鸿,直接掀了她的被子,抄起拖鞋就是一顿毒打,险些把她给打死过去。
苏安晴太害怕生病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对生病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反倒使每次生病都来得又急又猛,以至于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离开那个家许久后的今天,都没能戒掉这一身体反应。
不知睡了多久,苏安晴被噩梦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逃离出来的庆幸还没有让她稍稍放宽心,一股子难耐的恶心劲儿就冒了上来。
不好,像是要吐。
苏安晴赶紧爬起身来,朝着厕所跑去,连灯都没有来得及打开。
能吐出来才会好受些,可悲的是她明明犯恶心,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苏安晴尝试了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无奈,她只好简单漱口,再次躺回到床上。
难受啊,难受得睡不着。
苏安晴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钟,她无望地哀嚎了一声,把手机丢到了一旁。
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喝光了,刚才催吐不成,反倒按得嗓子不适,现在的她亟需一点温水润润喉。
悄声打开卧室门,苏安晴见小五小七的卧室门是关着的,这才放心打开了客厅的灯,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沙发上竟躺着一个人,这着实把苏安晴给吓了一跳。
小五被灯光给惊醒,他看见苏安晴面色难看,赶紧从沙发上坐起,三两步就跳到苏安晴面前,一把扶住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睡?”苏安晴喘了口气,“差点儿把我的魂吓掉。”
“等你叫我给你倒水。”
苏安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不是要喝水?”小五见她手里拿着保温杯。
“嗯。”
小五将苏安晴扶到沙发上,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杯,径直走开了。午夜清冷的白炽灯定格住他单薄又宽广的后背,让苏安晴恍惚间以为是另一个梦。
小五将接满了水的杯子递给她,说道:“你脸色很难看。”
苏安晴说:“把镜子帮我拿过来。”
“还是别看了。”
“怎么了?”
“怪吓人的。”
听到这句话,苏安晴忽然忍不住笑,小五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都会说玩笑话了。”苏安晴喝了一口水。
“吃药了吗?”小五问她。
“半片退烧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额头,还是烫得很。
“看样子还没有退烧。”
“快了。”苏安晴不想让他担心自己。
又顺了一口水润嗓子,嗓子还没有束缚,呕吐的刺激又泛了上来。苏安晴赶紧往厕所跑,小五立刻跟在她的身后,待到苏安晴跑到水池边站住,他则轻轻拍起了她的背。
苏安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拍背,拍背只是个安慰动作罢了,根本没有实效。
“这么严重。”小五皱起了眉头。
“我一发烧,肠胃就跟着不好,习惯了。”苏安晴又干呕了两声,还是没有吐出来。
小五放心不下,顿时失了困意:“我不睡了,陪着你。”
“你陪着我我也吐不出来。”
“看你这样,我睡不着。”
苏安晴顾不得同他讲话,忽然又干呕了一次,紧接着,终于吐出了东西。
小五又继续帮她拍背:“好受点了吗?”
“没有……”苏安晴漱了下口,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像个鬼似的,果然很吓人。
“再试一次。”此时的小五不像是弟弟,倒像个哥哥。
苏安晴身心俱疲,又催吐了一回,这回吐出来的东西更多,接连两下,差点给她搞窒息。
“要死了。”苏安晴咳了两声。
就同上一次小七高烧惊厥一样,小五再一次有了惊恐的感觉,他立刻说:“不会的,别乱说。”
“玩笑而已……”苏安晴往常不会这么吐槽,但现在神志不清,大与往常不同。她仍旧扶着水池边,为下一次呕吐做好准备。
果然,接连几次,几乎是将中午的饭都连同晚饭一块吐了出来,在猛咳一阵过后,她才算顺过气儿来。
小五一直照料在旁,寸步不离。
苏安晴躺回到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半个魂。
“好好睡一觉,明早醒来就会舒服了。”小五虽然是个年纪比她小得多的男孩子,但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哪怕刚才内心惊惧,都始终没有乱了方寸。
“小五,你都不像是我弟弟了。”苏安晴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像什么?”小五低声问她。
“像大家长。”苏安晴露出苍白的微笑。
小五心头一窒,清了下嗓子,这才说:“姐,你都烧到胡言乱语了。”
苏安晴让他去睡觉,说自己明早起来保准会好。小五安分地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但他并没有听话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仍旧躺回到沙发上。
苏安晴在屋内发开手机监控看到了他的举动,一股难言的感动涌上心头。她忽然很想年母亲,于是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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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费劲地打开床头柜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布袋。
这里面装着唯一一张她和母亲的照片,其余的都被梁月娥趁她上学不在家时给烧掉了,说是家里留有死人的照片很晦气。
苏安晴的眼眶红了两分,不留意的话还以为是发烧烧红的。她早就不允许自己轻易掉眼泪,但有些时候,尤其是正在病重,精神意志理所当然变弱了许多。
照片里,在一个巨大的花坛前面,她和母亲笑颜如花,对苏安晴来说,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除了母亲外,关心过她的人也有不少,但能够在生病时这样贴身照顾她的,小五还是头一个。难怪她会想念母亲,母亲当年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她甚至还记得有次生病时母亲喂她吃的黄桃果冻的味道。
明天要买个果冻吃,无论如何,要买!
苏安晴把照片收回到柜子里,自己卧回到被窝,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早上醒来,苏安晴朦朦胧胧间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等她彻底睁大眼睛,才看清来人竟然是薛佳凌。
“你怎么来了?”苏安晴慢吞吞地问。
“一大清早禾禾就要来找小七玩,我就把她送过来了。”
“两步路的距离,还需要你送?”
“我想找你说说话,心里憋得慌。”
“面包店不管了?”
“这不周日吗,晚一小时再过去。”
苏安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薛佳凌问她:“还烧吗?”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还有一点儿吧,不过已经好很多了。”
“我记得去年年底你也发过一次烧,还去了医院呢。”
那次发烧苏安晴叫了一辆网约车,路上司机师傅抄近道,她昏昏沉沉以为对方是绕了原路要载客,在车上和司机吵了起来。幸亏司机师傅见她生病不跟她一般见识,后来她很不好意思地跟司机鞠躬道歉,险些撞到车门上。
“希望下次发烧又是在一年之后。”苏安晴勉强一笑,问她,“你要跟我说什么?”
“听说你昨天出去吃饭了,跟谁?”
“听小五说的?”
薛佳凌生怕她觉得小五多嘴,便说:“是我先问的。你昨晚上不是吐了吗?我就问小五你们晚上都吃了些什么,我以为你是食物中毒呢,他这才说你是在外面吃的。”
“没有中毒,就是发烧引起急性肠胃炎而已。”
“跟何钧赫?”薛佳凌知道何钧赫是同性恋,所以很放心苏安晴同他往来。
“不是。”苏安晴摇头。
“那会是谁?你有别的男人了?”
苏安晴忍着无力冲她翻了个白眼:“陆慕。”
薛佳凌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次送小七去儿童医院,偶遇上的。”
“他也送孩子去医院?”薛佳凌问。
“……他是儿童医院的大夫。”
薛佳凌“哦”了一声,忽然说:“那么巧啊,真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
“我从来没想过你还有和他重逢的一天。”
“我也没有想过。”
“你俩都聊了什么?我太好奇了。”
“我更好奇你大早上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苏安晴提醒她。
薛佳凌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岔开了话题,她终于说:“某人的未婚妻昨天到我店里来了。”
薛佳凌口中的“某人”,特指她前夫。
等等,等等,苏安晴尚在病重,脑子有些不清醒——
前夫,未婚妻,找薛佳凌?
“有没有搞错?”苏安晴皱起了眉头。
薛佳凌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也觉得很离谱。”
32. 第 32 章
“我可跟你讲清楚,自打跟他离婚之后,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同他联系过了,你刚才看见我女儿了,他连女儿也不闻不问,当然,我不需要他问,这样断得干干净净,更好。”薛佳凌生怕这位未婚妻以为自己和前夫有什么瓜葛,于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来。
年轻女子一笑:“我知道,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有一点不太一样,他说是你不让他见孩子的。”
“我不让他见?”薛佳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逢年过节,我都把禾禾送到他妈小区门口的保安亭。”
禾禾的爷爷奶奶逢年过节想见孩子,薛佳凌不仅会送过去,还会让禾禾带着大大小小的节礼。
“那就是他说谎。”年轻女子脸上不见什么特别的表情,倒像是已经料到似的。
“我不想掺和你俩之间的事,请问需要买面包吗?不需要的话,请回吧。”好不容易才拥有现如今这份安宁的日子,莫名其妙被一个外人打搅,薛佳凌心里难免不悦。
“何廉说,你们俩离婚,是因为你出轨。”年轻女子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说出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薛佳凌的五官被离谱、惊奇、愤懑填充着,一时竟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来。
女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继续道:“他还说,你之所以不让他见女儿,是因为女儿有了新爸爸。”
“新爸爸?”薛佳凌被气笑。
“我在你店门口观察四天了,没见你跟成年男子过密来往,不像是再婚的样子。”
薛佳凌双手抱臂,忽然觉得很有意思:“你真是个很有趣的女人。”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女人表明来意,“所以想要来问问你,你跟他离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属于隐私问题。”
女子很真挚地说:“我知道,我也没有想过一定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但就是内心不安,总觉得不向你求证,就下不了结婚的决心。”
“我要是当年有你这份洞察力和行动力,我就不会遇人不淑了。”薛佳凌冲她淡然一笑,说,“好,我告诉你,一、我没有出轨,二、也没有再婚,三、离婚错不在我,在他。”
“我相信你的话。”
“你跟他交往多久了?”
“一年吧。”
“你跟他交往一年,不相信他的话,跟我才见面不到半小时,就相信我的话?”薛佳凌未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我之所以找过来,就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薛佳凌并不想知道她究竟疑心在哪些方面,只是说:“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多嘴一句:他不值得托付。”
“我今年二十九了,也离过一次婚。”女子说。
“你还很年轻,而且有婚姻经验,挺好的呀。”
女子失笑:“只有你这么说,其他人都觉得还是早点再婚比较好,不然以后生孩子会成为大龄产妇。”
“你放心,凭你的聪敏机智,不到跟他生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
“你俩离婚,是不是他出轨?”
薛佳凌说:“离婚的具体原因不回答,但可以告诉你,他没有出轨。”
“我前夫出轨加□□。”
“啊?”薛佳凌被恶心到了,“你身体还好吧?”
“嗯。”女子淡淡点头,“既然他没有出轨,还不至于太恶劣。”
薛佳凌可不认同:“除非出轨才能离婚吗?”
“家暴我也不能接受。”
“他也没有家暴,”薛佳凌又说,“除了出轨和家暴,其他原因不能构成离婚理由吗?”
“其他我都能忍。”
薛佳凌听不下去了,她原本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很聪明伶俐的,这样一看,也不尽然:“我已经好言相劝,但咱俩毕竟不熟,你不听我的也很正常。如果你要嫁给他,我祝你幸福;如果你不嫁给她,我想说,你值得更好的。”
女子离开店前买了四个面包,她说如果面包好吃,她还有再来买。
薛佳凌则笑着说,无论好吃与否,她最好都不要再来了。
————
薛佳凌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给苏安晴后,苏安晴哪怕没有被发烧折磨死,也险些被薛佳凌给气死。
“你跟她费这么多话干什么?”苏安晴有气无力地说。
“我没多少废话啊。”薛佳凌不解,“离婚原因我没有跟她说。”
苏安晴摇头:“你跟她说了也没什么,你不该跟她说的是,何廉不值得托付。”
“我说的是实话。”
“不,你说的是观点。”
“何廉他造谣我,人品大有问题,就是不值得托付。”
“一定要搞清楚,‘值不值得托付’这属于观点,不叫做事实。”苏安晴喘了一口气,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你应该把你们俩离婚的原因告诉她,让她自己判断到底该不该托付。”
薛佳凌跟苏安晴是多年的好友了,她们之间无话不谈,从没有什么避讳,苏安晴很清楚薛佳凌和何廉离婚的原因。
“我告诉她一个外人做什么。”
“离婚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瞒着。”
“但那件事给我带来太大的伤害,我实在不想再提起。”哪怕已经过去两年多,薛佳凌仍然没能彻底治愈自己内心的伤疤。
苏安晴要不是病中,她真的很想轻轻抱一抱好友。看来除了陆慕的状态让她担心,眼下连薛佳凌也要让她放心不下了。
——————
时间原因,薛佳凌着急赶回店里,便不在苏安晴家里久留。
苏安晴起床后又吃了半片退烧药,身体渐渐好了起来。禾禾和小七在小卧室里玩积木,两个孩子的欢笑声此起彼伏,这声音在以往苏安晴听来绝对属于“喧闹”,但今天的她听起来却觉得格外悦耳。兴许是孩子们天真的笑声太有生机活力,给正在病愈中的她带来些许安慰。
小五端着一杯新熬好的姜汤送到她房里,苏安晴脸上还有倦容,可见昨晚发烧并未休息好,她说:“开窗通通风吧,不然把你给传染了就不好了。”
“外面冷得很,我怕你再受冻。”
“我把被子裹紧些,不碍事。”
小五不同意:“不行,要不姐姐去客厅躺一会儿,你出了卧室之后我再开窗。”
“我怕等会儿小七和禾禾会在客厅玩。”
“那就去书房吧,书房不是有把折叠椅?”
“你等会儿不在书房里学习了?”
小五说:“我不会被传染,我抵抗力特别好。”
苏安晴心想,小五从小没有得到过精心的照顾,哪来什么抵抗力之说,不过是年轻硬抗罢了。
看出她似乎有些许顾虑,小五立刻说:“要不我戴着口罩?”不管怎样,能和她待在一起就好,他真的很想陪着她,以便能够时时照顾。
苏安晴从床上下来,大概是还有些低烧的缘故,这么足的暖气仍让她感到有些冷。小五很有眼力见儿,顺手将毛绒外套披在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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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晴挪窝到书房,正要拉出角落里的折叠椅,小五却早于她向前一步将折叠椅给拉开放好。
“你不必这么照顾我,只是小小的发烧而已。”
“高烧。”小五纠正她。
并不算太高,昨晚上没有突破40度,只在39.4度左右徘徊,幸亏退烧药给抗住了,否则现在的她估计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苏安晴正在躺下,小五却拦住了她:“姐你等一下。”说着,他跑出书房,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软毯出现。
“我给你铺好。”
小五的这番举动又想让苏安晴想到了母亲,她身边实在许久没有出现对她如此体贴的人了。她向来反感“亲情”“家人”之类的字眼,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有家人在身边真好。
“小五,谢谢你。”苏安晴的鼻子有些酸。
小五铺好折叠椅,转身笑着对她说:“你不能对我说谢谢。”
苏安晴躺下,小五问她:“要刷手机还看书?”
太贴心了,苏安晴回答:“刷手机。”
“我去给你拿。”
“能不能顺便把我床头的《帛书老子》也拿过来?”
“好。”小五已经跑出书房了。
主卧在通风,次卧里小七与禾禾不玩积木改玩画画了,苏安晴在书房的折叠椅上躺着看书,小五在她一旁做作业。
屋外,是呼啸的冬风。
到了晚上,苏安晴的烧已经完全退下去了,她终于有了些精神,于是将明天课上要讲的题目又做了一遍。小五除了做饭吃饭,其他时间都在学习,三周之后就是期末考试,自从进入实验班后,他的压力就变大了很多,因为有太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苏安晴算完题已经是十点二十分了,她让小五洗漱休息,但小五却说还想再多学一会儿。
从开始工作起,苏安晴就时常会心疼高中生。
当时年级处主任告诫过她,再心疼孩子,也不能在学习上疏于管教,一旦破开了这个口子,学生的惰性只会越养越大,等到高考结束后万一成绩出来不理想,他们不会理解你对他们的心疼,只会恨你当初对他们管教不够严。正是因为这些话,哪怕苏安晴想让小五早点休息不要太拼,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口。
“学到十一点行了吧?别熬太晚。”
“我都习惯十二点睡了。”
“你这个周末既照顾我又这么高强度的学习,小心会吃不消。”
“不会,姐你休息吧。”
小七是早就睡了的,在小五的严格要求下,九点半之前这孩子必须睡着。苏安晴工作强度大,往往十点半就躺下了。夜里,唯独书房的灯总是亮很久很久。
苏安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年级主任的那些话在她耳边回荡。
“不要熬太晚,身体重要,别像我,一生病才记起这句话。”说完这句话,她就要离开书房了。
小五这时叫住她,说:“姐,我特别喜欢学习。”
她担心他吃不消,但他似乎很乐在其中。
“很好,你的确是学习的料。”
“之前打工空闲下来才能学一会儿,所以学习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放松的方式。”
真乃神人也,苏安晴内心感慨。不过,也是了,相比较之前一边谋生一边挤时间学习,现在能够全天候在温暖的房间里酣畅淋漓地学这么久,对小五来说,也许就像是一种恩赐吧。
“晚安。”苏安晴说。
“晚安。”
33. 第 33 章
小七入学已经两周了,正慢慢适应这种生活,但一年级的小男生中总是有些没教养的,觉得小七沉默寡言好欺负,用招惹他人的方式来取乐。
这天上午的课间,小七正老老实实在桌位上收拾东西,结果后排的男生毫无征兆地忽然将桌子推向他,把他挤在狭小的夹缝中。小七不明所以,没有想到后排男生是故意的,还以为是自己坐得太靠后,于是往前挪了挪椅子。但这种谦和的行为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尊重,对方变本加厉,似乎非要让小七明白他这是明摆着要欺负他。周边其他几个男生发出“嗤嗤”的笑声,始作俑者向其他男生挑了挑眉,显然是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小七转头看向后来男生,该男生忽然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其他男生里有好事者接话道:“是有意的。”
后排男生一脸狡黠的笑,将桌子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七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欺负了,但他看到对方已经将桌子向回撤走,于是原谅了他,将脑袋转了回去。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刚将脑袋转回去,对方就又将桌子向前推了过去。
小七立刻转头,虽然他转头的速度很快,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当平和:“你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老师。”
“他说他要去告诉老师!”后排男生像是昭告天下似的,用一种取笑的语气说着这句极具攻击意味的话。
“哎哟你喜欢打小报告啊?”其他男生立刻附和道。
小七这孩子虽然还不到七岁,但是种种的人生经历使他过早成熟,幼稚的取笑无法伤害到他,反倒令他感到无聊。他非常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非常害怕稳定的生活节外生枝,在学校他是尽可能地事事退让。但现实却是,他的“友好谦和”被当做“懦弱胆小”,因此,被无数次碰掉的橡皮,他无数次弯腰低头捡起,还会被再次碰掉。
小七无视嘲笑,起身,往教师门口走去。
“打小报告啦,苏宇去打小报告啦!”男孩子们哄笑起来。
就在这时,班长余淼忽然叫住小七:“苏宇,我和你一起去。”
小七定住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我去给你作证!”
“关你什么事啊?”有男生不爽起来。
教室里的监控前段时间坏掉了,在小七告诉老师这件事后,男生们完全可以撒谎说自己没有欺负人,他们几个沆瀣一气,互相作伪证,老师也会没有办法。
余淼大声应道:“我是班长!”
“班长了不起啊?”
“就是比你厉害!”
“多管闲事!”后来男生大叫。
余淼没有理会他,而是拽着小七的衣袖走出教室门,这时才扭头对几个张牙舞爪的男生说:“你们等着吧。”
因为有余淼的作证,班主任很快行动起来,把几个男生狠狠教育了一通。又把小七调换了座位,和余淼坐在一起。
“以后我就是你的靠山,谁欺负你,你跟我说。”余淼像个大姐大似的对小七说。
小七也算是因祸得福,内心充满感激,这时的他忽然想到哥哥小五曾经教给他的一个成语,叫“绝处逢生”。小五说,小七总是会在遇到困境的时候逢上救星,譬如他那天呆呆傻傻地坐在爷爷的尸体旁,没能想会被小五遇见并带走;在他发高烧到达惊厥把小五都吓得手足无措,没能想会被苏老师遇见并带走;在他进入学校已经两周之久却仍然因害怕惹事被其他同学反复欺负时,没能想会被班长余淼出手相救。小七很想感慨,“绝处逢生”真是一个好词啊,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命未免太好了些。
“谢谢你。”小七小声地对新同桌说。
“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个词对小七来说太惊奇。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在这个班级里拥有好朋友,他实在入班太迟了,男生女生们老早就形成了小团体,像是只把他一个人隔绝在外似的。
余淼作为班长,身边自然是有几个关系好的小女生,小七从未想过他自己也能被接纳为她的好朋友,因为她压根就不缺朋友。
“谢谢。”小七感动。
“谢什么?”余淼有些费解。
“好朋友啊。”小七解释。
余淼仍旧费解:“这有什么好谢的。”
————
晚上放学,小七被薛佳凌接到店里,到了六点半多,小五接他回家。天已经黑透了,但路灯还没有亮起。昏暗的小区里穿梭着打着光的电动车,就这不到三分钟的路程,是小七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不,不应该这么说。小七觉得自己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幸福中,他甚至害怕现在的幸福是他做的梦,如果真是梦,他不愿意醒。
之前看其他孩子坐在电动车后座被父母载去一个叫做“家”的地方,那时的他心中徒有羡慕,一点儿期许都不敢妄想。但现在不同了,他也有了家,也可以坐在电动车的后座,被他最爱的亲人载往家的方向。他现在和其他同龄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有家住,有学上,甚至还有了好朋友。
就在小七正嘴角上扬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正在呼喊他的名字。
小五也听得分明,下意识地停住了电动车。
“谁叫你?”
“不知道。”
小七话音未落,昏暗之中跑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女孩——余淼。
“苏宇,你这才刚回家吗?”余淼非常自来熟地关心他道。
“你家住这里?”小七还在震惊中。
“对啊。”她点头。
这时,小区的路灯终于亮了起来,虽然灯光不甚明朗,但一盏接着一盏,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高潮。
小五问小七:“你的同学吗?”
未等小七开口,余淼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和苏宇是一个班的,我是班长,而且我还是他的同桌。”
“你自己出来玩吗?”现在天黑得很,小五觉得她一个女孩子自己大晚上独自一个人玩很不安全。
“我爸爸在那儿!”余淼往后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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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不远处16栋门口正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
“你家住在18栋对不对?”余淼问苏宇。
小七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的,只是懵懵地点了点头。
“我见过你从那边出来,上个礼拜的早上。”余淼解释,然后说,“咱俩住得近,我邀请你来我家里玩。”
这是小七第一次被邀请去朋友家里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余淼的盛情。
小五扭身看了小七一眼,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温和地替小七回答:“谢谢你,但今天有些晚了,他还没吃饭。”
“好的。”余淼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再见苏宇,改天再来我家玩。”
“改天你也可以来我们家玩。”小五说。
在余淼的惊喜之前,是小七的不可置信。
“真的吗?”余淼眼里冒出一道光。
“嗯。”小五笑着点头。
和余淼告别后,小七有些不安地拽了拽哥哥的外套,问道:“真的能邀请别人来家里吗?”
“如果你想的话,姐姐是肯定会答应的。”
小七知道哥哥姐姐都疼他,但仍旧不敢如此放纵自己在家里的行为。把其他小朋友邀请到家里来玩,这在他看来已经属于超出界限的举动了。
和小五说的一样,晚上在饭桌上,苏安晴果然一口答应下来。她说,只要小七有好朋友想要邀请到家里来,她一定准备好点心和玩具,让他们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小七一定会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却大胆地喊出了心中那句“谢谢姐姐——!”
这个六岁的孩子从没有想过如此幸福的生活会降临到他的身上。痛苦久了的人,会丧失接受幸福的能力。所幸,小七还没有,他正在学会接受幸福、享受幸福,未来,他也会相信自己有追求幸福、创造幸福的能力。
苏安晴从来没有过邀请朋友来家里玩的经历,一则是她读书期间没有把精力放在交友方面,能偶然获得薛佳凌这一个朋友,实属奇迹;二则是唯一的一个朋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往家里带的,倘若如此,生父和继母不仅会当着朋友的面儿给她脸色看,说不定等她把朋友送出门后,还会面临着被打断腿的风险。
她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那两个人的。
那时候在家里,只能是杜鸿找她说话,她是绝不能找杜鸿说话的。她就像是个透明的奴隶,既要能干活,又要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怎么敢带什么朋友来家里,她那时根本没有家。薛佳凌因为非常清楚她的特殊家庭状况,从未提出过“要去她家里玩”这等过分的期待。
“小七已经有自己的好朋友了,真好。”苏安晴感慨。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压根不是把小七当弟弟养,而是把他当儿子养,她似乎是想要通过好好养育他的方式来弥补那个曾经伤痕累累的自己。
“周末让她来玩吧?”苏安晴问小七。
小七用力地点点头。
34. 第 34 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逼近期末,凛冽的寒风遇上焦虑的师生,苏安晴这段日子同小五一样,疯狂透支自己的身体,一个在学校用力地教,一个在家里狠命地卷。
这天,苏安晴正试图通过刷手机来缓解自己的疲惫,意料之外地收到来自陆慕的微信消息。他说他把重逢苏安晴的事情告诉了他母亲,他母亲很想见见她。
自从那次两人分别后,苏安晴从未主动找过他。面对一个已婚的男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注意分寸。这种成年人最基本的交往礼仪,让她觉得自己欠陆慕欠得更多了。
苏安晴回复说等放了寒假后就去看望阿姨,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晚上,小五还在书房里刷题,苏安晴已经洗漱完毕,打算上床休息,她象征性地去书房里“慰问”这位可怜的高三学子,让他早点休息别太熬夜。谁知,小五竟然开口说:“姐,先别走……”
苏安晴察觉到小五有一丝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有件事……”他欲言又止。
果然是有事。苏安晴拉来一个凳子坐到他身边,很认真地问道:“什么事?”
小五有些踌躇,片刻后从书包里取出一封信,交到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信封上什么文字都没有,苏安晴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今天早上到班之后,在桌洞里发现的。”小五对她一五一十地说。
苏安晴从事高中教育的敏感头脑立刻就想到了这封信的特殊性质。其实,这种事在高中校园也是很常见了,只是意外堪称“初来乍到”的小五竟然会收到。但她转而一想,小五已经入学一个半月了,也算不得是“初来乍到”,他成就优秀,外形条件又好,一个转学生在最后半年突然被调入实验班,神秘感也给拉满了,实在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你看过了没有?”苏安晴饶有兴趣地问他。
小五摇头。
“拿给我干嘛?让我替你看?”
小五像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然后才开口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也是了,他怎么能知道该如何处理呢。苏安晴虽然没有当过班主任,但她有自己的处理方案:“你心里如果好奇,就亲自打开看看。”
“我不好奇。”
“不好奇也要打开看看,万一人家女孩等着你给答复,你一声不吭毫无回应,这样也不好。”
“什么答复?”
“你看看就知道了。”苏安晴把信还给他。
小五以为她要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你先看,如果需要答复,我再看,如果不需要什么答复,就给扔掉吧。”
“为什么连看一眼都不愿意?”苏安晴好奇。
“我不想影响学习。”
大考在即,他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苏安晴忍不住在内心感慨,这年头想要考得好,竟然到了要断情绝欲的地步。于是,她把信又拿了过来,拆开,抽出,打开,开始读。
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一封情书,苏安晴眼神里一瞬间便积蓄起了困惑不解,因为信纸上只有一句话: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看来,在江州市一中这个校园里竟然有小五的一个旧相识。苏安晴原本想将信纸拿给小五看,说不定他会为自己能够遇见以前的朋友而感到高兴,但是转而一想,她又有些犹豫了……她忽然考虑到,如果写信人真的是小五的朋友,为什么小五来一中已经一个半月了他都没有主动露面?他写这封信又为什么连个性别和名字都不留下?
苏安晴思忖了片刻,但解题的智商再高,也很难悟透这件事里面的玄机,再三思量,她决定把信件先留着,不给小五看,等过了期末考试后再给他看,以免让他分心。
期末考试对小五来说异常重要,作为一名突然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转学生,两次考试成绩让他大出风头,所以这次期末考试很多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使他倍感压力。考得好还说得过去,考得不好实在有些对不起学校破例让他转入实验班。
苏安晴非常理解小五的处境,作为实验班唯一一个转学生,且是在高三才转进来的神秘人物,他在班里过分低调、过分沉默,所以压根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能够让他在这样一个集体中站住脚的理由,便是优秀的成绩。
“你好好学习吧,这封信我先收着,等考完再说。”苏安晴对他说。
闻言,小五压根没有多问一句,直接点了点头。
见他确实对信上的内容不感兴趣,苏安晴这才默默收了信,打算起身离开。
小五忽然抓住她的衣袖,开口说:“姐,再陪我一会儿。”
面对小五反常的举动和神情里不加掩饰的憔悴,饶是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学习,也不得不让苏安晴心疼。
“是不是很累?”她轻轻问。
小五笑得有些无力,说:“有点儿累。”
“那就睡觉。”
“陪我二十分钟就行。”他轻轻点了点桌面的试卷,“马上就写完了。”
“我陪着你你就能不累了?”苏安晴心想他果然是个孩子,虽然一直都又沉稳又能干,但仍旧是掩盖不住身上偶尔透露出来的孩子气,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嗯,有人在就好受些。”
“好吧。”苏安晴作为姐姐,是要体谅一下弟弟的辛苦,满足弟弟提出的小小要求。
见苏安晴同意留下,小五刚才苍白的笑容里多了些许色彩。
闲着无事,苏安晴只好随意抽取了一本书架上的书来读。这本橘色封面的小说叫《灿烂千阳》,她之前读过一遍,深有感触,现在翻开其中一页,还能看到自己曾经写下的零星随笔。
小五认真写着最后一道题的答题步骤,整个书房里安静到似乎只有笔尖和纸面摩擦的声音,偶尔会有苏安晴翻书的声音穿插其中,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两个人轻缓又均匀的呼吸声。
十来分钟左右,小五终于收了笔,他转头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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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晴时,才发现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睡姿看上去很惬意,但惬意中又有些别扭——只见她的脑袋倒向一侧,双手抱臂将摊放在胸前的小说紧紧箍住,两条腿随意地蜷窝在座椅上,像是要马上从座椅边缘滑落,又像是永远等不到滑落的那一刻。
借着灯光,小五忍不住端详起她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熟悉姐姐了,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她的五官不过是一种大致轮廓下地认识,他闭着眼睛时能在脑海中浮现出她的笑,但睁着眼睛时却无法描摹出哪怕一分一毫。
在小五柔和目光的注视下,时间仿佛都变慢了许多。柔和的夜灯给苏安晴的脸庞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眼睑轻轻闭合,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巧的扇子,静静地搭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鼻梁挺直,鼻尖微微上翘,像是一枚精致的玉珠。嘴唇轻闭,色泽柔和,似乎随时都会绽放出一个甜美的梦境。
小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任性了,为什么会提出让她大晚上陪着自己做作业这种无礼的请求?明明姐姐白天工作已经很累了……然而,幸福感很快便漫了上来,一瞬间淹没了他的自责——如此无礼的请求,姐姐居然都答应下来了,所以这是否说明,在她心中,他这个从外面捡回来的弟弟,其实还挺有分量?
嘴角渐渐溢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少年脸上刚才浮满的疲倦与困意竟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姐,醒醒。”小五轻轻触碰她的手臂。
苏安晴缓慢地从睡意中苏醒,她都没有料到自己能睡着,因此醒来时还有些惊讶:“我睡着了。”
“嗯,”小五小声地说,“我写完题了。”
“那抓紧休息。”苏安晴语气里带着倦意,缓慢起身后拍了拍小五的肩膀,“高三太辛苦了。”
“姐,谢谢你陪我。”
“我都睡着了,还算陪你?”她笑了一下。
“算,当然算。”
苏安晴一边往书房外面走一边说:“好,你说算就算,明天早上给我加个荷包蛋。”
“好!”小五一口答应下来。
高三生做早饭,苏安晴一直都于心不忍,但她实在架不住小五总是坚持。如果不做早饭他也要早起,因为他许多年前就已经习惯早起,有句话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对他来说则是“早起的流浪汉有垃圾捡”。而现在,早上睁眼就在暖和的被窝,洗漱完就可以待在他最喜欢的厨房,他尤其享受小七和姐姐都还在睡觉时整个客厅与厨房那种宁静的氛围,冬日的六点钟光线很暗,这是独属于他的深蓝色世界。他还特别喜欢在黑暗中打开冰箱时的感受,看到满冰箱全是食物的那一瞬间,总是让他觉得非常满足、安心。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相比较紧张和压力,其实他心中还有另外一层情感——期待。他很期待整天和小七、姐姐宅在家里的生活,一日三餐全部在一起,每天除了做饭、打扫,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学习,这种日子想想都觉得幸福到冒泡。
35. 第 35 章
小七的期末考试先到来,成绩很快被改出来,小七考得非常好,虽然一年级的小孩子不允许被排名,但从家长会上班主任对苏宇的反复赞扬,苏安晴知道,小七应该是班级前三名。
临近小五的期末考试,他更加用功。苏安晴到这个时候反倒轻松了一些,因为她的教学任务已经结束,只等着最后的监考、批阅试卷这两项任务完成后,就可以迎来快乐的寒假。
省教育厅发文,大概意思是说寒假本就时间短,各个高中都不能补课,一经举报将严厉查处。因此,苏安晴和小五都能享受一个完整的寒假了。
经过漫长又煎熬的三天,小五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苏安晴开启了苦哈哈的阅卷任务,因小五在家等成绩闲来无事,便帮苏安晴阅卷。他的加入使工作进程大大加快,苏安晴比预估时间提前两天完成。同一个阅卷组的老师都感到非常惊讶,苏安晴当然不可能说是自己的弟弟帮自己一块儿阅卷,便打马虎眼说自己通宵熬夜不睡觉,就为了提前把工作完成。同组的老师无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小五成绩出来之前,苏安晴意外收到了来自时顺烧烤店的朱大哥的微信消息。原来,朱大哥老家的房子前些天忽然倒塌了。同村来消息的人说,是因为房子长时间没有人住,缺少人气,加之这几日大风大雪不断,于是便塌了。朱大哥和朱大嫂要关店,想要这几天回老家处理房子的事情,但两个人都不太会在网上买高铁票,于是想请苏安晴帮忙。
苏安晴心想,帮他们买了高铁票,他们这趟返回老家的路程也很不方便,一路上既要坐高铁、又要坐大巴,中间还要做一趟地铁,最后打的,实在折腾得很。他们两个人在交通方面都不是很懂,属于被时代落下的中年人,想到这里,苏安晴决定陪同两个人一块儿去老家。
朱大哥与她而言,实际上就等于是半个父亲。虽然她一直“大哥大哥”地叫着,但是二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这一句具有寒暄性质的称呼,当年苏安晴若不是朱大哥出手相救,她早就已经死掉了。
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苏安晴赶紧止住如潮水一般向她袭来的回忆,她实在不愿想起那个漆黑冰冷的夜。
苏安晴将出远门一事告诉小五,让他和小七在家好好看家,因为是出省,所以这趟陪同少说要花去三五天。
第二天,苏安晴收拾好东西,带着朱大哥和大嫂二人,三个人一块儿踏上了回老家的旅程。
高铁上,三个人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苏安晴是知道大哥的故事的,大嫂更不用说。她买了一些零食,分给大哥大嫂吃,希望能够活跃一下气氛,但收效甚微。
在高铁上的这几个小时,大哥显得尤其沉默。
尽管不愿意想,但苏安晴还是不自觉地回忆起初遇朱大哥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才只有18岁,刚上大学第一年。寒假期间,她选择留校,然而中间有她母亲的忌日,她不得不回江州。就是这趟回家,让她险些丧命。
杜宝才那天喝了点儿酒,梁月娥不在家。他先是让苏安晴给他倒酒,还说苏安晴年纪也大了,也可以喝酒了,便逼着苏安晴也喝一杯。苏安晴哪里愿理会他,拿了些自己的东西便要出门。这个家几乎已经没有她的物品了,要不是杜鸿坚持不让梁月娥丢她的衣物,她甚至没有回这个房子的必要。
杜宝才不依不饶,借着酒劲儿,拉住苏安晴,非要她陪自己喝上一杯。
苏安晴因为母亲忌日的事情心情很是低落,然而杜宝才却如此兴高采烈,实在令她愤怒。她猛地一甩手,将杜宝才手里的杯子打翻在地。
事件正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杜宝才勃然大怒,他猛地跳起来,单手掐住苏安晴的脖子,直直地将她推到了墙上。
“咚”的一声,苏安晴的后脑勺重重砸到墙壁。
杜宝才说:“你他妈在老子面前傲什么傲?要不是老子养你,你早就跟你妈陪葬去了!”
酒精催发了他的力量,让苏安晴根本对抗不了。
“你还敢瞪我?”杜宝才一巴掌扇到苏安晴的脸上。
苏安晴被打蒙了,霎时间便产生了嗡嗡的耳鸣。等她反应过来时,杜宝才正扯她的领口。
她害怕极了,从未有过的惊恐与无措攫住了她的理智,令她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些什么反应。杜宝才的手还在她的领口处扒拉,像是被什么力量将她的理智一瞬间拽回头颅,霎时间,体内一股巨大的爆发力被唤醒。苏安晴立刻朝着杜宝才的裆部踢了过去,杜宝才应声倒地。惊慌失措之余,苏安晴快速拽着自己的两包行李,夺门而出。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房子,离开这个令她感到恐惧的地方。
尽管从小到大被打过无数次,但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种可怕的感受。
蹲坐在桥边,冷风嗖嗖地往她的脸上吹。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误解了杜宝才,不管他平时待她有多差,他总归是自己的父亲。血缘关系摆在这儿呢,所以他就算再坏再坏,也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可是越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就越想要尖叫。杜宝才刚才那副奸恶的表情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他就是要做伤害她的事,明明就是!
苏安晴要发疯了,冷风已经没办法让她冷静下来。她试图整理自己的情绪,但是没有用。她抱着行李,向超市走去。戴着口罩,没人能注意到她冷漠甚至堪称麻木的表情,她买了一把菜刀。
带着菜刀来到小区,苏安晴已经做好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准备。然而这时,她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在路上及时拦住她,一眼就看出她要做冲动的事的人。
这人就是朱时顺。
朱时顺是家中的独子,母亲生下他后身体一直不好,便没有再要孩子。尽管生活在农村,但从小到大,作为独子的朱时顺独享父母的宠爱,加之家中条件还不错,他一直都过得十分惬意、满足。原本那是一个多么温馨欢乐的家庭,不曾想却因突遭变故。
“朱跃杀人啦!朱跃杀人啦!”朱跃是他入狱之前的曾用名。
杀人这件事,几乎毁了他的一生。
是的,他杀过人,所以蹲过监狱,在监狱里蹲了近二十年,等到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他甚至差点儿忘记回家的路。
然而,回到家又能怎么样呢?家里的人却全部不在了。最先去世的是他父亲,在他坐牢后的第四年便走了,当时母亲一个人操办了父亲的葬礼。在距离他出狱还剩不到三年的时间,母亲也没能熬住,走了。据说死前她哭瞎了双眼,在床上也依稀喊着“儿啊,儿啊……”,没能换来半句应答。
朱时顺倒是很受村里人的敬佩,大家都说他是条汉子,没有人因为他曾做过监狱而低看他一眼。因为大家知道,他杀的那个人活该被杀——一个为非作歹的村霸。将近六十岁的村霸老婆早逝,他乱搞了一辈子的男女关系,忽然有一天想要再娶一个续弦,收收心。其他人一概入不了他的眼,他偏偏看上了朱时顺的母亲。那时朱时顺的母亲还不满四十五岁,在整个村子里大有贤惠的美名。村霸无视纲常伦理,在人前宣扬自己非要强娶人妻。朱时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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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破口大骂,但没能让对方收手,反倒屡次遭遇羞辱,村霸变本加厉,还扬言要杀了朱时顺的父亲取而代之。
无数次,村霸带着一众无赖流氓,提着锤头坐在他家正门口,污言秽语,使他们日日不敢出门。夜里时不时有火把被投进院子,连同周围邻居的院子也被误投过火把,全村人敢怒而不敢言。
在这种情况之下,血气方刚的朱时顺没办法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于,矛盾还是爆发了。村霸带着一众流氓闯进了他的家。
他杀人了。
杀了一个人,村霸。其他流氓被吓走了。
他第一时间找人联系了村支书,然后报警,准备自首。
他的父亲和母亲在黑夜中止不住的放声痛哭。
但他不后悔。那个腥风血雨的夜,倘若不是他杀了村霸,便是他和他的家人被村霸和地痞流氓给活活砍死。
村霸一家人因为多年为非作歹、占用公共资源,都被派出所给处理了,蹲监狱的蹲监狱,远走他乡的远走他乡。除掉村霸,全村人都欢欣雀跃。唯独朱时顺的父亲和母亲。但至少,母亲不需要继续活在屈辱之中,父亲不需要继续活在恐惧之中,他自己也不再夜夜做噩梦。只不过代价有点大——背上杀人的罪名,进监狱蹲了近二十年。
杀过人的人,知道在杀人之前会呈现出什么样的眼神。
看到拿着一把还没有拆封的新菜刀、带着那种眼神走路的女孩,朱时顺第一时间便将她拦下了。
苏安晴看着此刻坐在自己身旁沉默的朱大哥,心情很是复杂,既有心疼,又有悲痛,也有感激。如果不是朱大哥,她或许也要犯下冲动的大错。和杜宝才的纠缠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朱大哥救了她。
朱时顺的沉默在于,每当他想到这些事情,都难受到无法呼吸。男人的疼往往不是用眼泪来宣泄的,而是用沉默,越沉默就越代表对那段故事越是难以释怀。
父亲和母亲的葬礼他都没能参加,等他从狱里出来的时候,所谓的“家”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儿的房子。
而如今,连这个空壳的房子,也在风雨中倒塌了。
蹲过监狱不代表他不是好人,这是苏安晴在认识朱时顺后才建立起来的认识。当年若不是朱大哥出手相救,她也不会有今天。后面朱大哥开烧烤店,她很爽快地借了14万给他,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早就超出了一般朋友的范畴。
在苏安晴看来,大哥和大嫂,就是家人。
辛苦辗转来到老房子面前,朱时顺的沉默里写满了落寞。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但老家的人却都还记得他。因为房子倒塌住不了,好些人都热情地邀请朱时顺来自己家里小住几日,但全被他婉言回绝了。
苏安晴了解到,朱大哥和大嫂想要把房子全部推倒,只盖一个简单的小单间,剩下的宅基地用来建个健身小广场,供老人们活动。她想,这个充满着大哥儿时少时回忆的房子怕也是住不了几日,所幸就让大哥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凑活住在这个房子里,算是对它做最后的纪念。
这不算是个小工程,倘若年前能结束就已经算是很顺利了。朱大哥让苏安晴先回去,他俩等工程结束再回。苏安晴临走前对他们说,要是年前能完工,一定要赶紧回江州和她一起过年。
高铁要在晚上九点过才到达江州,苏安晴把行程提前发给小五,小五想要去高铁站接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条路她熟悉得很,但小五执意,说是当天晚上江州有大暴雪,他不放心。苏安晴只好同意。
36. 第 36 章
因为大暴雪,高铁比预计到达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苏安晴坐在高铁上很着急,她生怕早已在高铁出站口等候多时的小五会不耐烦,于是在微信上同他聊天,希望能够缓解他等待时的情绪。
苏安晴:正在做什么?
很快,小五的消息便发了过来:在看书。
苏安晴感到有些惊奇,问道:你带着书来的?
小五:是的。随后,他发了一张照片,竟然是数学练习册。
看到图片的苏安晴此刻正应了那句成语,叫“哭笑不得”,这个孩子真是无时无刻不学习。看来,以为小五等她时会很无聊,大概是多虑了。她又问:出站口人多吗?
小五说:人很多,大家都在等。
苏安晴感到很抱歉,得知大暴雪的消息,她应该想到会延误车程,当时就不该同意让小五来接自己。是她疏忽了,完全忘记这回事。
她又问:你穿的多不多?现在冷不冷?
小五看到这样一句体贴关怀的话,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他对着手机拍了一张自己的上半身,硬朗帅气的脸被高领毛衣遮住了大半,厚实的羽绒外套让他看起来更加健壮结实。这几个月,苏安晴将两个弟弟将养得很好,小五和小七都明显比他们流落在外时胖了一些。
苏安晴很放心他穿得这么厚,但仍旧发去了一句话:出站口风大,一定要找一个没有风的角落待着,我可能还需要很久才能到。
小五回道:好的,不用担心我,我这里一切都好,等你的时候我就做题,一点儿不耽误事。
终于,迎着暴风雪艰难前行的高铁到达了江州北站,苏安晴是第一个冲出车厢的人。她一路向着出站口狂奔,希望早点看见小五,免得他在这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等倦了。也许是到站过程太着急,以至于她忘记给小五发信息说自己已经到了,因此等她冲出出站口时,并没有从焦急的人群中寻到小五的那张脸。
苏安晴拉着行李箱挤出接站的人群,四处张望着小五的身影,终于,在不远处的公共座椅处,她看见了那个低头写字的男孩。
在喧闹繁忙的出站口,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厚皮鞋鞋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小贩叫卖水果的吆喝声,以及行色匆匆的旅客交谈声,共同构成了这个车站特有的喧嚣。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充满嘈杂与繁忙的环境中,小五,他像一股清流,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一张座椅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拉着行李箱,苏安晴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他双手捧着数学练习册,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周边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需要解决的数学题。他的笔尖在纸上轻盈地舞动,每一笔都显得那么自信而有力,仿佛在解构着这个世界的秩序,重构着自己的思维宫殿。
小五过分投入到数学难题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向他走来,等到他留意到向自己不断逼近的脚步声时,一抬眼,已经对上了苏安晴那一双沉静的眼眸。
果然是个高中大男孩,他低头认真写数学的样子很迷人。“迷人”这个词,苏安晴在脑海里抗拒了一万遍,她实在不想用这个词去形容自己的弟弟——一个高中生,但是现实摆在她面前,除了“迷人”没有更合适的词汇。
小五的这种迷人令他有一种不能被靠近。不能被打扰的神秘感和距离感,倘若他不是弟弟,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苏安晴真的只敢远远地观望,在心底为这个在出站口努力学习的高中生点赞。
“你没告诉我你到了。”小五很惊喜,立刻收起手里的数学练习册,慌忙起身要接过苏安晴手中的行李箱。
苏安晴笑着说:“等了这么久,冻坏了吧。”
“这没风。”
“这虽然没有风,但仍然很冷。”
高铁车厢内有暖气,但出站口却是实打实的低温。更何况,为了能方便写字,小五的右手脱了手套。
苏安晴忍不住脱下手套握了握他的右手,果然冰凉。
苏安晴摸他的手感到冰凉,而被苏安晴碰触着的小五却感到姐姐的手异常温暖。
环顾四周,苏安晴看到有一处卖烤红薯的店面。小五看出她的意图,立马拉住她的手说:“不用,我们这就回家了。”
然而他没有拉住她,苏安晴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挑了一个最热乎的流心儿大红薯。她也许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将红薯端给小五时的那双诚挚的眼眸有多么地使人沉沦。
小五接过红薯,暖意从他的指尖传递到全身,香味儿从鼻尖窜入。这来自红薯的温暖和香气化□□,将他温柔地缠绕,令他感到满足。但所幸他还没有被这股幸福冲昏头脑,否则他真的忍不住想要抱一抱眼前的人。
自从他被她领进家门,他们还从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他疯狂地想念着她,简直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但这一切他都不敢说出口,甚至不能通过自己的一点举动、一点表情透露出他那份炽热的感情。
他知道,他对姐姐的感情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控制不住这种变化,或者说,他从未想着控制它。如果这种奇妙的感情使他幸福,他为什么要控制呢?
“姐,你冷不冷?”小五问她。
苏安晴在离开江州时,确实没有料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雪,所以她没有带羽绒服,只穿了一件羊羔绒的大外套,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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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件外套有点oversize,所以保暖性不是很好。在高铁车厢里并没有感觉到冷,但此刻站在小五面前,她真的有被冻到,忍不住缩着脖子。
小五说:“咱们要不要换着外套穿?”
苏安晴立刻摇摇头。她怎么会同意?换了外套后,她自己确实暖和了,但小五会受不住。
小五一边脱外套一边笑着说:“我里边儿还穿了一件薄款羽绒服呢。”
苏安晴见到他羽绒服里果然还套着一件羽绒服,忽然忍不住笑了。
“快把你这件外套脱了让给我。”小五说。
幸亏她穿的是件男女同款的oversize羊羔服,否则两个人要真是在车站换了外套,一定会惹出笑话,引人侧目。
小五的羽绒外套还残余着他的体温,苏安晴拉上拉链后就像被一个小火炉笼罩着,非常温暖。她问:“你这样穿冷不冷?”
小五说:“怎么会冷?我本来就抗冻,早就跟你说过了。”
两个人往地铁站走去,这里乌泱泱地排了很长的队。已经晚上十点点多了,苏安晴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她很困倦,但可悲的是好不容易挤进地铁,两个人都没有抢到座位。
小五见苏安晴显然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加之地铁车厢内乘客太多,人挤人,将苏安晴挤得都快要站不住脚了,于是大着胆子单臂搂住了她的肩膀说:“姐,你靠在我身上眯一会儿吧。”
苏安晴感到有些好笑,说:“我站着根本没办法睡着觉。”大概是因为身边的乘客实在太多,加之两个人都穿得非常厚,她并没有觉得小五单臂搂住自己肩膀的行为很逾矩。
十二站过后,车厢内的人开始减少,部分长椅上有了空缺。距离换乘只有四站了,但两个人仍旧见缝插针地坐了下来。换乘时,他俩终于抢到了座位,这一条线要坐到倒数第三站,苏安晴已经困得不行,因小五就在自己身边,所以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零星的几个人,沉默地玩着各自的手机。小五和苏安晴,安静地坐在车厢一角。这是无人注视的角落里,而他正注视着她紧闭的双眼。苏安晴的脸上写满了舟车劳顿的疲惫,她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平缓,每一次气息的吐纳,都像是在往自己疲惫的身躯里注入一些琐碎的惬意。
此刻的小五就像一个无声的幽灵,动作轻柔到几乎无法察觉。他的手,宛如一片羽毛,轻轻地、巧妙地,将她的脑袋拨到自己肩膀这边。
无需她知晓,他为她准备了一个更为温软、更为舒适的依靠,让她可以在疲惫中感受一份深沉的守护。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心里荡漾起一片涟漪。
37. 第 37 章
连续下了三天大雪,等到雪停时,屋顶上、地面上、车身上,都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不愧是北方城市,江州每年都有这种惊喜。但当小五还是流浪汉时,下雪对他来说完全不叫惊喜,而叫作“恐惧”,那时的他简直害怕死了下雪天,饥饿和寒冷的双层加持,太容易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所幸他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没有在任何一种困境中做出过违背原则、铤而走险的事。他偶尔会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原则终于被上天看见,所以上天才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位“天使”到身边。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啊。”从地铁上下来,在路灯的照耀下,冰天雪地的世界展现在苏安晴的眼前。
“慢点儿走。”小五提醒她。他知道她脚上的这双鞋不太防滑,第一天的雪已经冻成了坚冰,让他不得不为她担心。
“你拉着行李箱方便吗?”苏安晴问。
“姐你顾好自己。”小五正说着,忽然一个不注意,自己竟滑了一跤,险些滑倒。
“没事儿吧?”苏安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小五站稳脚跟,在冷风中喝了一口气,说:“还好。”
“行李箱我来拉着吧。”
“不用,”小五将拉着行李箱的手向后一避,“要不姐你拽着我?”他把另一只伸向苏安晴。
苏安晴怕他再不留神被摔到,于是拽住了他的胳膊。
小五不知道她是原本就只想要拽住他的胳膊还是有意避开他伸出的手,但他立刻就打消了对这个问题的揣测,想太多不是一件好事,能够被姐姐这样牵着他就应该心满意足。做人,切忌贪心。
“姐,我这次考了第17名。”
因为要顾着地上结的冰,苏安晴根本没法去看小五的表情,但尽管如此,她仍旧能够从语气里听到小五对这个成绩的满意。
“考得很好,保持住了。”
“我们能不能吃顿火锅?”
是要庆祝一下,苏安晴笑了一瞬,应道:“好,明天带你们去吃火锅。”
“我就想在家里吃。”
“那你带着小七去超市买食材,看你俩想吃什么,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你不去吗?”小五设想中的幸福必须有苏安晴的在场才完整——他们三个人一起去超市买火锅食材,一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一起准备火锅一起涮一起吃,尤其是在这种下雪的日子。
“需要我去吗?”苏安晴问。
“我想让你和我们一起。”
“好,那就一起。”
小五很惊喜苏安晴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他的请求甚至不问一句为什么,就像之前他想让她陪自己熬夜写作业时一样。但那一次,苏安晴陪着陪着,就睡着了。
“姐,你要是不想出门也没关系。”
苏安晴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小五惊奇地看向她,问:“你知道?”
“肯定是想到了上次你让我陪你写作业那件事。”苏安晴快速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将目光锁定在滑溜溜的路面上。尽管只是那一眼,但小五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已经说明她猜对了。
苏安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因为我是真的把你当作弟弟看待。”
这句话听得小五云里雾里,他没有明白。尽管他没有明白,但心里一种独特又复杂的感受却令他无法忽视,以至于险些让他又滑上一跤。
“姐,我能成为你一辈子的家人吗?”小五难得跟她肩并肩地这样走着,夜深人静,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的唯一。
“当然,苏安晴不知道他怎么还会在这种问题上产生疑惑,“自打你进了家门,咱们就是一辈子的家人了。”
“我们以后的人生,能够一直在一起?”
“一辈子”“一直”这样的词对苏安晴来说真的很幼稚,她很难理解,对于像小五这种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孩子来说,怎么还会相信“一辈子在一起”这种可笑的承诺。或许,正是因为他曾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所以才格外珍惜一个愿意接纳他为家人的人。
对苏安晴来说,成年人的世界里,无可奈何或措手不及的事情实在有太多太多,人这一生能够自己把控的事情十分有限,譬如他们之间的相遇以及她做出收留小五小七这个决定,对这两个孩子来说,都在他俩能够决定的人生计划之外。
苏安晴问他:“小五,你知道一辈子很长吗?”
她的这句话其实已经在回答他刚才的那个问题了,小五不是一个笨蛋,自然听得明白。
他看着她的侧脸,缓声应道:“书上常说,‘弹指一挥间’。”
“我似乎还没有对你讲过关于我的故事。”苏安晴始终低着头谨慎地看着结冰的路面,让小五看不清她的眼神。
“你愿意告诉我吗?”
“当然,这个寒假,有的是时间。”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小五不解。
大雪暂停的这个深夜,没有风,两个人踩着茫茫白雪,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使原本就十分寂静的街道更显寂静。
“因为,我的人生中也曾出现过想要一辈子呆在一起的人,曾经对我非常非常好的大恩人。”苏安晴淡淡地说。
“有像你对我和小七这样好吗?”
苏安晴思索了片刻,说:“这很难比较,只能说,如果当时的我没有遇见他,可能真的很难在这个世界上坚持下去。”
“我能知道他是谁吗?”小五只会对小七和姐姐这两个人的事情会产生好奇心,他实在太想了解她。
“你见过。”
这句话令小五更加好奇了,竟然还是他见过的人?那就是说,那个人现在就呆着姐姐的身边,就在她的生活中?
“佳凝姐?”
苏安晴摇头,有些笑意:“她确实对我也很重要。”
“朱老板?”
“没有朱大哥,也许我就要死在一个像现在这样的雪夜了。”但说完这句话,苏安晴仍旧摇了摇头,“不过不是他。”
“我能猜得到吗?”
“能,”苏安晴看向他,“我知道你很聪明。”
小五沉默地向前走着,此时此刻,他明明和她挨得那么近,但谈及她过往的故事,两个人之间还隔了一条很深很深的鸿沟。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答案。这个答案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随后,一股难言的嫉妒从心底蔓延开来,尤其是苏安晴刚才那句“想要一辈子呆在一起的人”。
“是那个医生,对吗?”
“你果然很聪明。”苏安晴笑了一瞬。
听到她的肯定回答,小五刚才那份缥缈不定的嫉妒一下子就结结实实地砸向了他的大脑,几乎是一瞬间就攻击了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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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对她的感情,她曾一模一样地倾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他努力克制情绪的起伏,说:“那次在医院,你好像跟他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是啊,造化弄人。”
小五听不出她语气里倒是无奈悲哀,还是风轻云淡,她的语气实在太平静。
“你跟他也曾是家人?”小五问了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问题。
苏安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小五感到很奇怪,因为这明明是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到底为什么沉默呢?
“不是,”苏安晴顿了顿,“不过,差点儿就是了。”
“那跟我们不一样。”小五又用了“我们”这个词,他很少有机会用到这个词。
“是啊,跟我们不一样。”苏安晴感慨说,“那时候我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他比我大几岁。”
小五认真地听她说起自己以前的故事,但似乎这两句里并没有透露出“她与他”和“他与她”之间的不同,他更仔细地听下去。
“我一直叫他哥哥。但有一天,我发现,自己跟他没办法相处下去了。”
“为什么?”
“你还小,不一定明白这些事。”在苏安晴眼里,他还是个只需要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孩子。
“十九岁还算小吗?”小五最不服气姐姐总是把他当小孩看待这件事。
苏安晴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成熟。”
“你总觉得我不成熟。”
“我看你,就像看以前的自己。”
“你选择了离开他?”
“嗯。”苏安晴眼里浮上一层淡淡的迷雾。
“为什么?”
苏安晴踌躇:“这能说吗?”
“为什么不能说?”小五忽然将脑袋探到她面前,“刚才你还说真的把我当做弟弟看待。”
苏安晴对上小五那双好奇的眼睛,厚实羊羔绒外套领子很高,能够遮住他的半张脸,恰好只留了那双眼睛露在外面。
“因为,我喜欢上他了。”
小五的脚步就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不自觉地停了一瞬。他应该庆幸厚实羊羔绒外套领子很高。
“所以你说,‘跟我们不一样’。”
“嗯。”苏安晴略略点头。
小五沉默了。
他不得不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与他”和“他与她”之间没有不同……
为什么姐姐喜欢上那个医生,要选择离开?
换做是他,就绝对不会那么做,甚至,恰恰相反——他要想尽办法留在她身边,他要自己的生活里始终有她的身影,他还要成为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人。
对!就是要这样!小五在心里暗下决心,什么“造化弄人”,造化就算再弄人,他也绝不允许自己离开姐姐。
他喜欢她。
有多喜欢呢?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向姐姐表达这种感情,但只要能够一直呆在她身边,他就足够满足了。就是这么喜欢。
“想什么呢?”苏安晴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小五淡淡一笑,“果然,跟我们不一样。”
他想,自己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次使用“我们”这个词的机会。
38. 第 38 章
在小五看来,每天宅在家里的生活的确非常满足,以至于他甚至产生了高三下半学期不去一中读书而是天天在家里自学的念头。他称这个念头叫做——可怕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个念头一旦被姐姐知道一定会非常失望。
其实小五产生这个念头并不是不爱学习,他不想去学校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在家里生活实在是太幸福了。他老早就习惯了自己安排学习任务,尽管学校的老师对他的学习仍有较大帮助,但他很自信,如果接下来半年自己在家里备考,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仍旧可以考上心仪的学府。
这些想法仅在他的大脑中存在了不到五分钟,就很快被他强行打消了——但凡不利于姐弟关系的想法,都是毒药。姐姐为他复学付出了太多,就算他再喜欢待在家里自学,也绝对不能够提出不去上学的想法。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这天晚上,苏安晴在网上买的一些东西终于被寄来了,多数是家里的消耗品,譬如抽纸、湿巾、保鲜膜、洗发水、洗衣液等,以前她一个人住不需要时不时的采购,但现在三个人消耗确实大了些。
买的东西比较多,苏安晴一个人也拿不动,于是便和小五一起出门去小区的快递站取东西。
两个人手里都抱着满满一堆,但重量不同,小五把所有重的东西都报在了自己怀里,虽然苏安晴手里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大,但实际上很轻。
天寒地冻的大晚上,为了快点儿走回家,他们便选择走小区里的湖泊小道。
这条小道在夜晚灯光很少,极其昏暗,如果一个人,苏安晴是绝对不会走这条路的,但今晚和小五一起走,她就安心了许多,两个人一说说笑笑,做个伴,走这条暗黑的路也没有这么可怕了。
正走着,苏安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不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于是让小五把东西放在湖泊旁的小座椅上等着她,她同样把东西放下后,从兜里快速掏出手机,一看,竟然是弟弟杜鸿打来的电话。
杜鸿没事向来不会给她打电话,顶多也就是发发微信文字而已,苏安晴心里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苏安晴接通电话便问道:“怎么了杜鸿?”
杜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只听他说:“姐姐我跟你讲,你这几天大晚上千万不要出门!不不不!不仅是大晚上,白天最好也不要出门。”
苏安晴十分不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杜鸿说:“我刚才——”
杜鸿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不远处的小五突然闷声哼了一下。等到苏安晴抬眼看向小五时,发现小五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人当头打了一棍,整个人正向前踉跄,险些跌进湖里去!
苏安晴惊呆了,然而当她还没有反应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时,她的后脑勺也重重挨了一棍,手机一时间没拿稳,摔到了地上。手机那头的杜鸿听到不对劲的声音,立刻大叫道:“姐姐!姐姐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说话啊!”
完了,晚了。
其实杜鸿已经料到此刻发生在苏安晴身上的事,他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怎么办。
此刻的杜鸿正在机场登机口前排队等着上飞机,尽管排在前面的梁月娥一直朝他招手让他插队过去,但排在队尾的杜鸿就是不去。他是刻意和母亲保持距离,为的就是在登机前将这个消息转达给姐姐。只可惜,还是转达晚了。
在登机刚开始排队的时候,梁月娥接了一个电话。杜鸿假装坐在一旁玩手机,其实在留心听妈妈正在跟谁讲电话。正是这通电话让杜鸿知道,他妈让他堂哥找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在这几天寻摸个机会教训一下苏安晴,就因为苏安晴之前去她家里发过一次疯,她不出这口恶气心里实在不舒坦,无论如何要给苏安晴一点儿颜色看看。
杜鸿也是在这时才知道,为什么妈妈昨天上午突然要带他出来去哈尔滨旅游。
一直夹在这种畸形的家庭关系之中,杜鸿对类似这种事情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小到大,他内心无比反感母亲针对姐姐的一系列恶行,所以就从来没有坐视不管。他深知堂哥不是个善茬,社会上的朋友也必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想到姐姐身边会有危险,无论如何他都要将消息转达到位才行。
然而——
哎!杜鸿十分挫败地抓了抓头发,他简直不敢想此时此刻姐姐正经历着什么,看着不远处的母亲仍旧朝他招手,杜鸿垂下眼眸,冷漠地将头扭到一边。
有些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被偏爱的一方倘若没有良心,便可恣意坦率地享受着偏爱。
而被偏爱的一方倘若有良心,真是天大的一件倒霉事,因为他将饱受痛苦不得宣泄的折磨。
————
小五显然没有打过太多架,以往动手多数是出于保护自己,而不是挑战他人。突如其来的一棍将他打懵了,他还没有搞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两个比他大很多岁的成年男人的双重夹击之下,被硬生生地控制住了。但下一秒钟他就明白过来——苏安晴正徒手抵抗另外三个男人的围攻,所以,这些人是冲他姐姐来的。
不可饶恕。
小五的战斗值也许不高,但架不住他年少轻狂的野性大,眼前苏安晴正遭遇危险的画面瞬间点燃了他的爆发力,在他的深邃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决绝而坚定的光芒,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划破沉寂的黑暗。紧接着,一股强大的能量,犹如决堤的洪水,在他体内激荡,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
小五动作敏捷而迅猛,他先是用手臂勒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腰际,然后猛力一推,男人万没有想到刚才被他轻松打倒在地的男孩竟然会绝地反击,只见他霎时间失去了平衡,狼狈地跌倒在地。那一刹那,男人的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他痛苦地扭曲着脸,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却因为那股巨大的推力,使得他无法立刻起身。紧接着,小五的动作没有任何停歇,就像一部精密的机器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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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而有力地转身,他的拳头带着同样的力度,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将另一个男人也重重地打倒在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股力量而凝固了一瞬。
正当小五要跑去帮苏安晴时,没料到躺倒在地的男人竟一把拉住他的腿,猛地使劲儿,将他拽倒。小五挣扎着要站起身来,另一个男人已经趔趄着跑来,满嘴脏话地就朝着小五的腹部踢了过去。一股钻心的疼蔓延全身,险些将小五疼晕。正在他要反击时,刚才绊倒他的男人也站了起来,两个男人拖着他的腿,将他硬生生地推到了没有围栏的湖边。
“扑腾”一声,小五栽进了冰冷的湖水。
与此同时,苏安晴正同另外三个男人械斗。是的,她手里拿着器械。哪来的呢?原来是她早早地将围攻他的其中一个男人手里的器械给踢掉,木质器械掉落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时,她就已经顺势捡起,一个快速扭身,对准对方的脑袋,上去就是一棒,像是在报自己刚才挨那一棒的仇。
苏安晴一边械斗一边快速思索着这件事的起因。她脑袋里回荡着杜鸿刚才说的话——看来杜鸿已经预知了她这些天或许会遇到危险,而杜鸿之所以能够预知这些危险的唯一合理解释便是危险的制造者就在他的身边,所以他能够很容易获取这一信息。危险的制造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一想到这些人是梁月娥派来的,她便选择不留情面。
小五栽进湖里的一瞬间,彻底激发了苏安晴的怒火。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狠恶的光芒,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紧握的双拳仿佛想将他们捶死。她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以惊人的敏捷身手,迅速逼近眼前最近的男人,每一个动作都果决有力、精确到位,大学时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凭借坚定的意志和娴熟的技巧,在黑暗的冷风中一一再现。
眼前的威胁被苏安晴挨个处理,男人们纷纷应声倒地。女人和男人打,一定要打对位置,让对方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她以一敌五,已经十分疲惫,但仍旧第一时间冲到湖边,将小五拉起。所幸这个小区内的人工湖并不深,还不至于造成什么生命危险。但是湖水冰冷刺骨,少不了会让小五生一场大病。
将自己的外套套在小五身上,苏安晴立刻去路边捡拾手机,在闪光灯的加持下,地上的五个男人都被手机相机照得清清楚楚。
男人们还在挣扎,苏安晴拿起地上的械棍,每个人又补了两棍,一棍朝后背,一棍朝膝盖,饶是如此,仍旧发泄不了她心中此刻的怒火。苏安晴大口喘息了几下,努力召唤自己的理智,很快,她打电话联系了派出所,又将物业管家叫来,跟这个诚惶诚恐的中年男人描述了这起“莫名其妙”的寻衅滋事事件后,便带着小五回家去了。
在到家之前,她还联系了薛佳凌,让薛佳凌将小七提前接走。她不能让小七看到自己和小五这幅狼狈的样子,怕把孩子给吓到。
39. 第 39 章
天寒地冻又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一番,苏安晴实在是担心小五的身体吃不消,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就将小五湿漉漉的外套脱了下来,但脱到里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动手不合适,便将小五推进了浴室,让他一边淋着热水,一边把内里的衣服脱下来。
“一定要彻彻底底地泡够热水澡才行,这样寒气才能够散去一些。”苏安晴在浴室外面交代。
但是只散去体外的寒气是不够的,于是苏安晴又煮了一大锅浓郁的姜茶,想让小五喝完之后由内而外再散一散寒气。
可惜,这番折腾仍旧没有将小五从发烧的魔爪中拯救出来,等到小五洗完澡喝完姜汤后还是不出所料地发烧了。
其实小五完全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从淋浴室里洗完热水澡走出来,因为他刚才被人猛踢了几脚,已经很难受了,再加上冷水中一泡,又顶着嗖嗖的冷风往家里赶,他险些就要晕倒在浴室里了。
苏安晴很是心疼他,也看出他极度忍耐着身体的痛苦,一想到小五此番遭遇全部都是自己所带来的,便自责不已。她让小五坐在自己身边,带着一种愧疚的心情帮他吹头发。小五也确实没有力气自己吹头了,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腹痛难忍,但是他也不敢将这些身体症状全部告诉苏安晴,害怕引得她担心。
发烧使小五的身体更加虚弱,苏安晴一边给他吹头发一边贴近他的耳朵问:“要不要去医院?”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小五轻轻摇了摇脑袋:“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苏安晴坚持:“吹完头发我们就去医院。”
“姐,”他抓住她的手腕,带着些许苍白的微笑,说,“我不想出门,等会儿警察说不定还要上门。”
“那明天去医院。”
“明天就能好起来了。”
但愿如此,苏安晴的愧疚还在滋生。
小五闭上眼睛,吹风机吹出的柔柔热风,带着暖暖的香气,轻轻地抚过他的头顶。
“姐,”小五忽然睁开眼睛,“你受伤了吗?”
苏安晴摇头:“没有。”
不能说是没有,只能说是不严重。
小五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停下了她手上的动作:“不要瞒着我。”
“瞒着你做什么。”她轻轻取下握住她手腕的手,像是在开玩笑,“真的没事,我一向都很能打。”
苏安晴用无比细腻的手法为小五梳理着发丝,每一次吹拂,都是那么轻柔,每一缕发丝,都被她巧妙地调控着风力和温度。她的手指在小五的发间轻轻穿梭,吹风机发出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晚里,变得舒缓而柔和。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她和他,各怀心事。
苏安晴心里想的是,该如何反击呢?
小五心里想的是,姐姐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种人招惹?
吹完头发,警察刚好找上了门。苏安晴和小五做完笔录,都已经很疲惫了。小五被苏安晴安置到了床上,还给他吃了半片退烧药。
她快速洗漱完毕,再次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床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害怕打扰了夜的宁静。她想要探查一下他的状况,然而,当她靠近,却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
小五的呼吸平稳,面容安详,似乎在梦境中找到了他的宁静之所。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希望明早醒来,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转变。
苏安晴凝视着他,心里想,她这个姐姐真是失败,没有保护好弟弟,他本不应被这场纷争所困扰,而如今,却被伤成了这幅样子。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又被愧疚之情填满。这份愧疚,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无法释怀。
在这静谧的夜晚,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要让梁月娥付出足够的代价。
苏安晴生怕晚上小五发烧恶化,于是干脆陪在他身边,她先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但坐着睡觉很不舒服,后来就去书房取来了折叠椅,一层小薄被盖在身上,讲究着睡了下去。
小五晚上的翻身将她惊醒,每次惊醒后苏安晴都会摸一摸小五的额头,确保温度没有升高她才安心睡下。几番折腾,她也不觉得辛苦,毕竟小五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
凌晨一点多,是苏安晴第三次醒来,这次使她被惊醒的,是小五急促的喘息声。
原来,他做了噩梦。
苏安晴守在一旁,接着微弱的小夜灯,她看到小五额头上密布着惊恐的汗水,此刻他心跳鼓,喘息声震动着周围的空气。他好像在害怕着什么,像是想躲又躲不开的样子。
在小五那深邃的梦境之中,有一些犹如鬼魅般的追击者,他们紧紧跟随着他,无论他如何狂奔,都躲避不及。黑暗中,他张大了嘴巴,用尽全力呼喊,企图寻求一丝援助,但回应他的只有深邃的寂静和无尽的绝望。那无声的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正当苏安晴想要叫醒他时,小五忽然翻了个身,快速躲进了被窝里。
夜,又安静下来。
苏安晴沉默地掖了掖小五的被角,看着他被被子紧紧裹住的身形,心里的愧疚感更加深一层。她重新回到自己的折叠椅上,只是这次,她无法安眠了。
她的脑袋里忽然跳出这样一句话: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回以凝视。
倘若继续这样和梁月娥恶斗下去,她自己的生活将受到不可预知的影响,她要随时随地做好战斗准备,和疯狗斗,就要比疯狗更疯。
苏安晴沉默良久,黑暗中只能听到小五一声又一声的轻微喘息,她决定了,一定要主动下手,然后一招制胜。
只是,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能够一招制胜的时机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大概凌晨三点钟的样子,苏安晴终于睡着了。然而,还没刚入梦太久,小五便在迷迷糊糊之中醒来。他看着躺在折叠椅上的苏安晴,眼里闪过一阵不可思议,随之而来的受宠若惊之感更是令他难以承受。他慢慢坐起身来,在昏暗的小夜灯下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凝视她,在那次他开口希望她能够陪自己二十分钟时,他就曾见过她睡着的样子,但这次和那次完全不一样。那次是他请求的,这次是她主动留在他身边。
小五明显能察觉自己还在发烧的症状,浑身都软绵绵的,脖子和额头有些热。但这几个小时的休息和那一刻退烧药到底还是有些作用,他已经比刚回到家里时要舒服很多。
这样躺在折叠椅上睡一整夜,一定不好受。小五这样想着,随即便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将她叫醒。但看着她如此安详的神情,又有些于心不忍。
小五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要将她抱回她的房间。
生怕会将她惊醒,小五的每个动作都这么温柔。好不容易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小五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发烧的症状更重了,他的脖子和额头热得有些出奇。
一步一步,慢慢向她的卧室轻挪。
在他怀里的苏安晴,没有往昔的凌厉和成熟,让他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独特感受,他想要保护她,给她安稳,就像她一直以来对他的保护一样。但小五很清楚,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谈“保护”的资格,尽管如此,对姐姐这份日渐积蓄的情愫仍旧让他无法把持住内心的那股保护欲。
就在即将要将苏安晴抱到床边的这一刻,苏安晴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五。”她缓声开口。
小五吓了一跳,一直在昏暗中摸索着前行的他瞬间被这个轻缓的声音锁住了视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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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昏暗中对视。
“姐。”他应了一声。
脖子和额头更热了。
苏安晴说:“放我下来吧。”
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小五没有听她的话,而是继续迈开了腿。十秒钟的沉默,也是十秒钟的前行,十秒钟后,他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我不想你一夜都睡折叠椅。”他说。
“你身体好些了吗?”苏安晴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烫。
“又起烧了。”她有些担心,想要起身去给他倒点水喝。
小五一把握住她的手,手心里传递出更明显的温热。
“我没事。”
“这还没事?”苏安晴起已经站起身来。
他们面对面站着,浑身滚烫正在高烧的少年比姐姐高出了一头,在黑夜之中似乎有着绝对的压制力。
“姐,你好好睡一觉吧。”他挡住她去客厅的路。
“你这样发着烧,我睡着也不安心。”苏安晴的语气里听得出她的疲惫,“明明前半夜没有这么烫……”
“天亮就能好了。”
苏安晴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天亮之前让我照顾你。”
小五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地悸动了一瞬,他很想脱口而出说一句话,但说这句话的冲动却被他的理智死死压制住了。
他不能,也不敢。
他想说的是: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
就只是很平静的拥抱,也就只需要哪怕一秒。
苏安晴推了推他,继续说:“你得多休息,去吧。”
“你也休息。”
“可你现在又起烧了。”她的言外之意是不照顾不行。
小五在苏安晴的推搡下走出了她的卧室,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跟在他身后,踩在寂静黑暗中的每一步,就像是踩在他的心尖儿上。
“对不起。”她忽然轻声呢喃。
小五的脚步顿住了,他从未想要得到过来自姐姐的道歉。他要立刻转头,却被苏安晴按住肩头,只听她又说:“今天的事,让你做了噩梦。”
苏安晴很明白,他小时候没少被欺负,对暴力的恐惧一定是扎根在内心深处的。
“……没有。”尽管他背对着她,也不难想象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令人心疼。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小五强硬地转过身来,黑暗遮住了他眼眸里的情愫:“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以后不说了……”以后不会再让这种伤害降临在小五身上。
小五的理智终于在这一刻全线崩溃,冲动占了上风。他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她。
苏安晴一愣,随即说道:“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对你的爱意。
“那是什么呢?”苏安晴苦笑了一下。
小五被问得哑口无言,幸好他急中生智,赶紧找补说:“弟弟可以心疼姐姐吗?”
苏安晴想,肯定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攻击,让他觉得她一定是得罪过什么可怕的人。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随后自然而然地从他的怀抱里抽离出来,说:“回去睡吧,我能处理好这些事。”
小五问她:“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会找时间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吗?”
苏安晴点头:“记得啊。”
“现在是寒假,每天都有时间。”
“那天亮就告诉你。”苏安晴像是哄小孩一样将他推回床上。
小五并不喜欢她拿跟小孩子讲话的语气同自己交流,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房间里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苏安晴连小夜灯也给关上了。
40. 第 40 章
第二天,小七回到家里,他为自己昨晚在禾禾家玩太久而直接在她家睡下感到十分抱歉,并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玩这么晚了。苏安晴和小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立刻原谅了他。因为小五竭力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所以小七一点儿破绽都没有看出,他还在自责自己昨晚没打招呼就在别人家睡下的事。
下午,禾禾邀请他去店里玩,小七欣然前往。苏安晴给小五又测了一次体温,他已经退烧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虽然小五的腹部不再疼痛,但苏安晴生怕会埋下什么隐患,于是强带着他去了趟医院。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看到报告单上都没有什么大碍后,她这才放下心来。
回来的路上,苏安晴说想给小五补一补身体,要带他去吃一顿清淡又滋补的鱼汤火锅。小五不想再让苏安晴破费,便说自己不喜欢吃,苏安晴说:“我想吃,你陪我吃点儿。”
小五哪里有不陪姐姐吃饭的道理?这是他第一次和苏安晴一起单独在外面吃饭,对他来说简直属于因祸得福了。
席间,苏安晴把自己的过往告诉了他。看来,这顿火锅是她刻意的安排,似乎想要通过温暖热闹的火锅店来过滤她过往太过凄凉的经历。然而,饶是如此,小五眼眸中还是酝酿了很多情绪。
“那次有两个人在路上找你麻烦,也是杜宝才和梁月娥让去的?”小五问她。他已经适应了直呼那两个人的名字。
苏安晴略略点头。
“这一次,也是?”
“你觉得呢?”苏安晴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小五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都无从开口。他无疑是心疼苏安晴的,一个在生活和工作上完全独当一面的姐姐,原来她的这份强大不是被爱给滋养出来的,而是被生活硬生生给逼出来的。
苏安晴说:“遇到你和小七之后,我有时候会想……”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之下还是谨慎地选择将嘴边的话吞下不说。
小五很自然地接过话茬,说:“你会想,生活在那种家庭,和流浪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好?哪个更差?”
苏安晴沉静地看着他,略略点了点头。是的,他完全猜对了她心中所想。
“这种话说出口,也许会伤到你,”苏安晴缓声道,“一定是流浪更可怕吧。”
“不一定”小五摇摇头,“不幸就是不幸,不需要被比较哪个更不幸。”
在这一刻,苏安晴觉得小五完全成了她可以倾心交流的挚友,而不再是那个被她收留来的小孩。
“你现在有我们了。”小五看着她,很认真地说。
是啊,她有了新的家人,她的家也正在从冷冷清清变得热热闹闹。
苏安晴淡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我们拥有彼此。”
回家的路上,小五将脑袋轻轻抵在苏安晴的后背,他以往从未这样亲昵地表达过对她的感情,但此时此刻,在凛冽的寒风中,他只想与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他希望未来有一天,苏安晴也可以这样依靠着他,并把对他的依靠当成理所当然。
几天后,警察来消息,说那群人已经有了踪迹,估计很快就能逮住他们。这时候小五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仍旧架不住薛佳凌每天的义愤填膺,只要她见到苏安晴和小五,嘴里都说着同样的话:无论如何要让他们坐穿牢底,吃够教训。就连远在家乡的朱老板夫妇也被薛佳凌的快嘴给告知了此事,他们加快了工程,说是要在这两天就能赶回来。
苏安晴这几天一直都很沉默,除了照顾小五和小七,就是联络着杜鸿让他不要担心她,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再说过什么其他的话,因为她脑海里一直在筹谋着计划,一个能够一招制胜的计划。
这天,她联系杜鸿得知,他和梁月娥要从哈尔滨直接飞到海南三亚去过年,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江州,杜鸿吐槽说,他作业没有带够,带出来的作业已经写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是陪着他妈天南海北地瞎玩,他玩得很不踏实。
苏安晴知道梁月娥现在是心虚,肯定是警察正四处搜索那些人的消息被她知道了,她生怕被关联出来,所以想要躲一阵子。事情正在变得有趣,苏安晴这些天低郁的情绪难得有了一丝波澜。
她让杜鸿安心玩,等回来之后再说补作业的事。
“你妈这样带着你玩,甚至不回来过年,征求过杜宝才的同意了没有?”苏安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杜鸿。
“不需要征求他的同意。”
“为什么?”
“她只需要通知他一声就行。”
“你不怕到时候杜宝才一个人太孤单?”
杜鸿有些不可思议,问:“姐,你怎么还关心起他来了?”
“就只是问问。”
杜鸿说:“他自己会找消遣的。”
“什么消遣?”
“找些狐朋狗友喝喝酒吃吃饭,最近他喜欢钓鱼,还交了一些鱼友。”
“他还有这种雅兴?”
“说实话,他俩人也就在你面前是变态,其他时候都很正常。”杜鸿客观评价。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玩。”
苏安晴挂掉电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每一下敲击都是她思考中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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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准备她的复仇。
从这天开始,苏安晴每天早出晚归,去杜宝才家楼下蹲点。
小五问过她每天往外面跑是去做什么,他很担心她现在一个人外出又会遭遇什么突然的袭击,但苏安晴执意不让他陪同,只说“高考生有高考生的事做,而大人有大人自己的事要忙”。
以苏安晴对杜宝才的认识,这种早出晚归的蹲点行为根本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果然,不出四天的时间,他就已经“落网”了。
早在十几年前,杜宝才就出过轨、嫖过娼。
苏安晴实在太了解他了,狗改不了吃屎,梁月娥带着杜鸿离家这么久,他肯定会耐不住寂寞。
苏安晴尾随着他来到了一家按摩店门口,从招牌上一位女子曼妙身材的剪影就能看出,这个地方大概率会有不正当买卖。
当杜宝才进去十分钟左右,苏安晴给薛佳凌发微信,让她等会儿收到她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薛佳凌问了为什么,她只说晚上回家再告诉她。
苏安晴走进店面,柜台处一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老板娘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用表情告诉她这个地方不适合女性进入。
“按肩,怎么算?”
“79块钱,40分钟。”老板娘说。
“专业吗?”
“专业的,你要按?”老板娘问。
“嗯,扫码支付?”
老板娘递了个眼神:“扫那个二维码。”
苏安晴被带进右手边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一个房间,老板娘在前面领路,她走在后面,同时不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像是随口问话似的,她说:“店里没什么生意?”
老板娘有些敷衍地说:“现在都没人来按了。”
“今天还没有开张吗?”
“你来了不就开张了?”老板娘十分僵硬地说着“玩笑”话,说完还不忘转头笑一笑。
确定了,杜宝才一定在□□。
苏安晴给薛佳凌发去微信,让她现在打来电话。
薛佳凌一通电话来袭,苏安晴接起电话,像模像样地说:“啊?怎么了?不会吧?现在就过去?这么着急吗?”
一连几个问题,配合她焦急的语气和不可置信的表情,连老板娘都信以为真:“有事吗?还按不?”
苏安晴没有回答她,仍旧讲电话:“行行行,我现在过去,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她挂了电话,老板娘已经明白,她耸了下肩,往店门口走。
苏安晴依旧跟她身后,走出店门后,没有一刻的迟疑,她拨打了110电话。
“我要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