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过知酒浓》
1. 接机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欢天喜地的合唱音乐中,一年一度春节联欢晚会如期开场。
宋舟放下手机,推开摆满零食的移动茶几,起身走进卧室。
换下摇粒绒家居服,穿上精心挑选的羊毛大衣和窄脚牛仔裤,系上同色系围巾,穿衣镜里的人立刻显出几分挺拔精神,只是一双眼睛却显露出茫然。
陈孚和女友孙若樱在新疆十五天的旅行计划她已经烂熟于心且安排妥当,不复杂,也不麻烦,唯一的特殊在于初二那天备注栏里的“求婚”。
其实也不算特殊,很多游客会在旅行中求婚、庆生、过节甚至结婚,人们总是希望赋予旅行更多的美好记忆,但现在她面临的是陈孚的求婚计划——于宋舟而言,陈孚本身就是特殊。
算下来她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陈孚了,她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面。
现在他们不仅即将再见面,她还将成为他向女友求婚唯一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这些天,“陈孚”和“求婚”两个词就像刷屏的弹幕在她脑海里无限循环,她死活找不到关闭弹幕的按钮。
一颗心也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怎么也抓不住。
好友卢希的视频电话适时进来。
“让我看看有没有眼前一亮的效果。”
“你得好好化个妆。”
“用上次我送你的那支口红。”
宋舟颇无聊赖,语气幽幽,“他跟女友一起来,准备求婚了的。”
卢希啧了一声:“他有没有女友求不求婚都不影响你好好打扮,怎么说也是见你曾经的男神,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你的客人。”
宋舟把手机靠收纳箱搁着,摘了围巾,脱掉大衣挂回衣柜,拿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上。
“你也说了,是曾经的男神,犯不着,都过去多少年了,岁月这把杀猪刀能饶过谁?再说了,万一让他女朋友误会,那多不好。”
卢希打量她一张小脸在黑色羽绒服的衬托下犹如一朵洁白饱满的山茶花,又一次恨铁不成钢:“你说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居然不敢追男人,你简直暴殄天物!当初你但凡稍微有点心,跟陈孚也未必没可能。”
“……”
宋舟双手拢向后颈,将头发从羽绒服里掀出来,朝手机那端翻了个白眼,“他才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呵,那你就错了,男人就没有不肤浅的。”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派歌舞升平喜气洋洋,连带着独居的房子也变得热闹。
宋舟简单收拾完,抓过车钥匙,换上平底靴,将并不属于她的喜庆热闹关在门内。
大雪从昨夜开始,洋洋洒洒下了一天一夜。此刻天色刚入夜,沿路的树木和红灯笼顶着皑皑白雪,透出一股憨厚的喜气。
路面积雪被车轮来回碾压化为泥水,宋舟小心控制车速,神思飘忽,不知该想些什么。
音乐刚点开,既是老板也是好友的安新彦就打电话进来了。
“舟舟,小刘哥说你自己开车去机场接人?”
“嗯,刚出发。我能开,让小刘哥陪家人好好过个除夕吧。”
安新彦沉默一瞬,颇有歉意道:“我买了明天晚上的机票,后天一早就过去找你们,后面的行程我来负责。”
“你爸妈同意你回了吗?”
车在路口停下,车内温度还没升高,宋舟呵气暖手,开玩笑道:“不是说不见孙子不给你出门?”
安新彦笑了:“正因为这样,我才得赶紧跑。”
红灯跳绿,车缓缓驶出去。
宋舟闲话道:“这几天相亲有成效吗?记得提前通知我们准备红包。”
安新彦又笑:“没有的事,我要结婚也是自己找,不会去相亲。”
宋舟“唔”地应了一声,目光紧盯前路,“确实,能自己找还是自己找吧。”
安新彦应声表示赞同,转换话题,“你呢,你总不至于以后每年都一个人过年吧?”
宋舟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一个人过年才幸福呢,我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不想找个人陪你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时想时不想,看缘分吧。”
“你喜欢什么样的?”
宋舟刚想说“看眼缘”,脑海里却浮现一个清晰的形象。
瘦高个子,走路的时候身量笔挺,运动的时候灵活矫健。瘦削有型的脸庞,眼眸黑亮有神,鼻梁高挺,笑起来干干净净,像四月琉璃般的阳光,不笑的时候自带薄霜,像罩着一层清冷的月光。
爱玩爱闹爱唱歌,是最最美好的青春少年模样。
“……说不上来,见到就知道了。”宋舟如此说,语气却无限悠远,又饱含爱慕。
电话那头沉默了。
刺目的红光突然闪现,像一道警示将宋舟从久远的回忆中强势拉回,慌忙中她一脚刹车踩到底。
吱——嘎——
车子在即将怼上前车尾的时候堪堪刹住,副驾座位上的包“哐”地冲出去,掉到了座椅底下。
“舟舟!”安新彦在电话里急呼。
宋舟拍拍胸脯,摆正身姿,舒一口气,“没事没事,前车急刹,还好,我刹住了,没撞到。”
安新彦想说还是打电话让小刘哥来开车,又知道她向来凡事自有主张,只好道:“怪我给你打电话说这么久,不聊了,你专心开车,到了机场给我发消息。”
“好。”
挂了电话,宋舟反复深呼吸,平静后再次发动车子缓慢前行。
刚才的突发状况并不是因为打电话,而是她自己突然陷入回忆意识短路造成的。
刚才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很多年前的陈孚。
这几年她并不经常想起陈孚,但陈孚一年总会在她的梦里现身一两次。
梦里陈孚就跟刚才脑海里冒出来的形象一样,他高高瘦瘦的,站在远处的舞台上,有时西装革履,有时衬衣西裤,还有时穿着学士服,又有时候他穿一身球衣,手臂里抱着篮球,额发上的汗珠清晰可见。
与现实情况相反的是,他的目光每次都穿透梦境看向她,像夜空中最亮的两颗星,而她也不再逃避,隔着人海勇敢向他回望。
他总是在说着什么,严肃而认真,但宋舟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候,他会笑,嘴角大大上扬,他笑得肆意放纵,带着睥睨一切的骄傲,仿佛没什么可以阻挡他的向往。
然后他的嘴角会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坏,他会高喊她的名字:“宋舟,你来了怎么还躲着。”
他唤她名字时声音特别温暖,像冬日的阳光,又像盛夏的黄昏。
而她总是会在这时候惊醒,疑惑自己怎么被他发现了。
多年不见,也没有联系,都不知道陈孚是否还记得她。
这些年她已经在飞速成长,但她一直很清楚,有些距离是命运的安排,不是她努力就能够跨越。
*
机场里人来人往,除了大幅广告牌不时跳出新春祝福外,其余一切并无异样,人们甚至看着比往日更匆忙。
宋舟揣着手机在接机口站得笔直。
越接近陈孚的飞机落地时间,她的心跳得越快,后背心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汗。
逃跑的念头像永远打不完的地鼠,这边捶下那边又跳出来——年少时的喜欢真像一个魔咒。
原计划十点落地的飞机延误到了十一点,眼睁睁等到十一点半,人群中还是不见陈孚的身影。
近两个小时的等待,宋舟心里的忐忑渐渐变成了焦虑。
她用手机设置电子接机字幕,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出口的栏杆,双眼像雷达一般在人群里扫描——只要陈孚出现,她一定会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手机突然震动,宋舟欣喜收回,却无比失望,甚至涌出莫名的烦躁。
是母亲莫桂英的视频电话。
拒接,又打过来,只能接通。
“舟舟啊,你吃年夜饭了吗?”莫桂英一个人坐在卧室,眼睛红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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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不用想也知道家里又吵架了,她心软问道:“妈,你怎么了?”
莫桂英立刻哭啼起来:“还不是你爸,一喝酒就发疯,小海抢他的酒杯,两个人差点打起来,现在小海带着球球和他妈妈走了,说再也不回来了……舟舟啊,你都几年没回家了,你不要这个家了吗?你们都不回家,都不要这个家,我一个人守着这个醉鬼有什么意思,过什么年啊……”
心情瞬间掉进黑暗的冰窟,这样的戏码,从宋舟有记忆起,每年除夕都要上演一遍。
“妈,我不回家过年是因为要工作,小海那是说气话,你放心他肯定是出去找酒店住了,明天一准回家,你别担心。”
莫桂英“呜呜”地哭,宋舟一边安抚她一边搜寻陈孚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心里不禁急了——哪怕今天来的不是陈孚,她作为导游,也要对游客负责。
“妈,我答应你一定把小海劝回家,我要工作了,要是没接到人,我工作就没了!”
视频终于挂断,宋舟长舒一口气,重新把电子接机字幕调出来,四周搜寻陈孚的身影,还是没有。
想了想,她把手机收回来打电话,电话打出去立刻就接通了。
“您好,我是朝游碧海工作室的导游宋舟,我在机场出口等您,请问您……”
话未说完,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重逢这般出人意料。
宋舟设想过无数次陈孚从人群中走来的画面,骄傲、阳光,身旁跟着与他登对的美丽女子,他们一起把机场匆匆行人映照得黯然失色,而她可以在他们看见自己之前,偷偷在心里仰慕一分钟。
然而,生活不是演电影,现实中的陈孚没有聚光灯追随。
黑色帽子,黑色围巾,黑色面包羽绒服,黑色工装裤,黑色靴子,黑色旅行箱——他似乎想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他看起来不太好。
宋舟感觉心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痛。
“请问我还要等多久?”
陈孚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冷冰冰的,像漂浮在河面上的浮冰。
他握着行李箱拉杆,斜身站立,两条腿像圆规一样分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更没有光。
宋舟连忙收起电话跑过去,她不确定陈孚是否认出她,但眼下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抱歉,刚才接电话错过了您出站。”宋舟诚恳道歉,又斟酌了一下语言,“您的计划是双人游,我想跟您确认一下孙若樱女士……”
“不来了。”
陈孚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丢下三个字,推着拉杆抬腿便往机场外走。
宋舟没来得及思考陈孚的“不来了”意味着什么,小跑跟上他,带着十分的歉意道:“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您看是跟我一起走过去坐车,还是您在这里等,我去把车开过来?等的话预计需要十分钟。”
陈孚停下脚步,把行李箱拉杆顿住,转身叮住宋舟的脸。
半晌,他笑了,笑意冷得像雪山的月光,落了宋舟满身。
他慢条斯理地问:“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私人高端定制?”
话虽带着讽刺,目光并不尖锐,像雪天的太阳,没有温度,但对宋舟来说仍是太阳。
她想起每次梦中陈孚远远注视自己的目光,生硬地垂下眼帘。
她小声解释:“真的很抱歉,因为今天是除夕,情况特殊,没有请司机开专车来接,明天一早司机和车就会到位,一定不会耽误您的行程。如果……您对今天晚上的接机服务不满意,后续我们可以商量给予您一定的补偿或退款。”
陈孚低眉看着眼前这个谦卑敬业的女孩,苍白的脸颊晕开一片红霞,像冰雪中绽放一朵美丽的玫瑰花。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容易脸红,这么喜欢躲避他,像一只对外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蜗牛,随时准备着往壳里缩。
浅白如此,倒有些趣,陈孚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走吧。”
2. 撞树
奔忙的人们无暇顾及节日,除夕夜的机场依然人行匆匆。
车排队开出机场的时候,电台广播传来零点倒计时的口号,宋舟趁着车行缓慢侧眸打量了一眼副驾座上的陈孚。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座椅被他调到最靠后依然容不下一双大长腿,他只好双脚靠拢膝盖往两侧稍微打开,形似一只大螃蟹。
等有钱了一定换一台超大空间的SUV,宋舟心里盘算着,忍不住又朝身边看了一眼。
“我脸上有路?”
陈孚的声音与电台里的新年欢呼一同响起,视野远处的烟花仿佛炸开在宋舟的耳畔,她心脏猛地一缩,双手下意识紧抓,方向盘因之微偏,车头轻飘了一下,立刻又被拽回原位,车上两个人的身体摆了一摆。
不等陈孚开口,宋舟先声道歉:“抱歉。”
太久太久不曾见面,也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待过,宋舟的脊背像是被人一节一节点中,僵硬,酥麻,几乎无法动弹。
陈孚懒懒收回目光,虚望着远方无声炸开又无声落下的烟花,一直到烟花落尽,他拿出手机扫一眼,没有消息。
点开孙若樱的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她说分手他说好的那一刻。
12个小时前,他还以为他们这次可以一起迎接新年,然后给她过生日,向她求婚,谁能想到,一条信息就结束了近五年的恋情。
他陈孚竟然会有被甩的一天。
手机的持续震动将陈孚的思绪牵回来,身旁的女孩身体坐得笔直,双手紧握方向盘,双目瞪得圆圆的直视前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好像前面路上尽是洪水猛兽。
他不禁在心里嗤一声,提醒道:“你电话。”
宋舟一紧张,车又飘了一下,这回她连眼皮都不敢动,僵硬着身体,小声问:“你可以帮我接一下吗?”
她手机里的歌单有一半是上学时从陈孚的社交平台偷来的,为了不暴露,她特意关掉车载蓝牙,调成了电台模式。
陈孚拿起手机,来电显示“安新彦”,刚准备点接通,电话自动挂断了。
男朋友?陈孚浅浅勾了勾一侧嘴角。
“安新彦,打了三个过来,要回过去吗?”
“帮我回一个,谢谢。”
陈孚犹豫了一瞬,手指点下去,电话一拨出去就接通了。
“舟舟,你还在机场吗?”
“没,出来了。”
“接到他们了?”
“嗯,只来了一位,女士不过来了。”
安新彦停顿两秒,似乎想到了什么,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我跟小刘哥说一下,让他去酒店接你。”
陈孚眉毛一挑,什么意思?
“不用,这么晚小刘哥肯定睡了,我没事。你快睡觉吧,我要专心开车了。”
“……好,手机保持畅通,到酒店了给我打电话。”
“嗯,拜拜。”
陈孚伸手去挂电话,安新彦突然喊了一声:“等下。”
手指停住,等了两秒,只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柔和:“舟舟,新年快乐!明年……”
电话被挂断了,陈孚把手机一丢,恢复刚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毫无诚意地道歉:“手快,不小心挂断了,要再打回去吗?”
宋舟轻轻一笑,“没事,不用再回了,谢谢!”
说完她飞速朝他看一眼,温柔笑道:“新年快乐。”
车内微光下她的脸色不甚清晰,但陈孚很清楚,她肯定又脸红了。
心情再次莫名其妙变好,他愉快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机,他想起刚才安新彦的话,有些不爽:“你男朋友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啊?”
男朋友三个字让宋舟脑袋一懵,她下意识想转头去看他,方向盘握得太紧,一点轻微移动就能带偏,高速行驶的车头再次轻偏,左后侧正准备超车的小车一声长鸣,同时闪了两下远光灯。
陈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稳住方向盘。
“不会开就靠边停车,我来。”他的面色十分严峻。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宋舟立刻恢复如临深渊的谨慎,深深吸气再吐气,目不斜视,“我在新疆三年驾龄零事故,你可以相信我的驾驶技术。”
陈孚淡淡瞥她一眼,收手靠回椅背不再言语。
车厢内安静下来,喜庆音乐源源不断从电台流出,逐渐烘托出车内气氛的沉重。
宋舟不敢再去看陈孚,这一晚上她的一颗心就像被调皮孩子攥在手心的气球,时不时突然被拽紧挤压拉扯,好几次都感觉要爆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空调温度高得有点离谱,她的耳根烫得发痛,脸颊烧得慌,贴身衣服被汗浸湿黏着肌肤,刚才被陈孚抓住过的右手有明显的灼痛感,整个人如坠火焰山。
“那个,你觉得空调温度怎么样?”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宋舟试探着询问出声。
陈孚斜眸扫她一眼,见她一条长款羽绒服从头包到脚,整个人裹得跟条虫一样,开车开得如上战场,他心里好笑,面上毫无表情,嘴唇动了动,“有点热。”
“那能麻烦你帮忙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吗?”宋舟立刻抓住机会。
陈孚伸手把空调温度旋钮调低,空调出风的噪音顿时消下去,带走一部分燥热。
“谢谢。”宋舟目不斜视,朝前方露出一个如蒙大赦的笑。
陈孚嘴角轻勾,靠回椅背。
空调温度调低后,宋舟过热的脑子也开始降温,一回想,琢磨出陈孚刚才那句男朋友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电话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们工作室的老板,我们是朋友,他说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陈孚眼睛闭着,鼻腔里轻轻“嗯”一声,“你的驾驶技术不足以支持你边开车边聊天,别说话了,我还不想死。”
宋舟只好闭嘴,安静开车。
下高速进城后,车速慢下来,宋舟趁着等红灯的机会偷偷看了陈孚一眼,他睡着了,微弱的灯光下只能看见硬朗的侧脸。
浓密眉线隐约藏于帽檐压下的刘海碎发中,深刻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相连,鼻峰略有些微凸起。
眼尾微垂,双眼皮褶印很窄,若不是如此近距离,她都不知道他原来是内双。眼睫在鼻梁的阴影下变得模糊,像一片温柔羽毛。
唇线清晰,上唇略薄,却有一颗饱满的唇珠。下颌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柔和,连同尖锐的喉结也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漫画般流畅完美的侧脸线条,时隔十年依然让她怦然心动。
岁月这把杀猪刀终究还是偏心的。
车再次启动,宋舟尽可能把车开得稳一点,好让陈孚睡得更久一点。
跟年少时喜欢的人一起跨越新旧年之交,看他安静睡在自己身旁,这样的机会以前不曾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就好了。
然而现实一向是冷酷的。
手机震动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妙,屏幕显示的头像和名字更是让她心情瞬间如坠地窟。
哭闹不休的母亲是她这辈子承受不住的生命之重,她伸手挂掉母亲的视频电话,看一眼身旁的人,忽然深切感受到曾经那道天堑此刻就实实在在横在他们之间。
要怪就怪刚才气氛太过美好,让她生出许多不该有的妄念。
莫桂英的视频电话再次打过来,陈孚被吵醒,拿起手机问她:“你妈妈的视频电话,要接吗?”
宋舟尴尬笑笑:“不用,马上就到酒店了,我先送你过去,等会再回给她。”
可是莫桂英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宋舟忍了又忍,不敢伸手去陈孚手里拿手机,只好咬牙道:“你帮我把手机关机吧。”
陈孚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直接点接通,“这么晚了打这么多个说不定是有急事,你靠边……”
“舟舟——”
莫桂英尖锐的哭喊瞬间划破安静的车厢,宋舟只觉大脑“嗡”地一声炸开,整个人都炸成粉末,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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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飞。她已经没有能力思考,她只知道她不想听见她的声音,她要关机!
她伸手去抢手机,抓了个空,再抓,身体陡然一斜,方向盘就这样被她的身体带着往右偏了半圈,车头立刻右转,朝着路边的绿化带径直冲过去。
陈孚抓住方向盘大喊:“刹车!”
宋舟脑中一片空白,在这样的惊呼下本能抱住方向盘,踩死刹车,然而仍没能来得及,车头冲进绿化带,直直撞上一棵桂花树。
“砰”地一声巨响,引擎盖变形拱起,光线为之一暗,积雪哗哗砸在引擎盖和车前挡风玻璃上。
宋舟和陈孚被惯性带着往前一冲又往后一顿,刚坐稳,头顶响起清脆的“咔嚓”断裂声,两人同时一愣,抬头便看见一根胳膊粗的树干正朝副驾挡风玻璃砸下来。
宋舟吓得一呆,飞快起身朝陈孚扑过去,猛地将他整个人压在自己胸膛下,闭上眼睛紧紧护住他的头和肩背。
头顶“哗啦”声不绝,同时还伴随接连不断的“咔嚓”“叮咚”“砰砰”声,宋舟只觉得自己要被砸死了,连声尖叫。
陈孚毫无防备被拽倒,眼睛差点撞上档位操作杆。
他身体歪倒在中控台上,头和肩膀被一股力量死死压住,耳膜被女人的尖叫声反复攻击,脑袋一时只余一道尖锐的电流。
过了好一会,车外终于安静,陈孚的大脑恢复思考,女人的尖叫却还没有停止。
陈孚气得浑身发抖,他刚才明明可以打开车门逃出去!
他试着起身,宋舟却扑在他背上纹丝不动,她大概是真怕他被砸死,使出了牛一般的蛮劲,压得他动弹不得。
女人断续的尖叫声还在攻击他的耳膜,他费劲抽出双手,反转到背上找到宋舟的手臂拽紧,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随之身体往后一缩愤然起身,哪知起身太猛脑袋“砰”地撞上车厢顶灯,痛得他怒气横生:“闭嘴!”
宋舟被这一声给吼清醒了,抬眼看见陈孚气得快炸了的脸,下意识闭紧嘴巴,满目惊恐地盯着他。
她完蛋了,她居然在接游客的路上弄出这么严重的事故,这个游客还是陈孚。
挡风玻璃被树叶、断枝和积雪覆盖,车厢顶灯被撞坏,车厢内昏暗一片。
副驾座位的车厢顶被砸得往内瘪进来一块,陈孚无法完全直起身体,只得半佝偻着,他眼里闪着暗暗怒火,下颌棱线紧绷如刀削,呼吸很重,显然气得不轻。
宋舟的身体保持着朝陈孚扑过去的姿势,她的手臂被陈孚的一双大手紧紧扣着,陈孚不松开,她也不敢说话,只得任由两人呼吸在咫尺间轮转。
车内空间狭窄封闭又寂静,空气莫名开始升温。陈孚看着微光里女孩干净的脸颊,感觉到她小心屏住的呼吸,抖动的睫毛像孱弱的飞蛾翅膀,掠过他的心脏,引得他心头轻颤。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他很想吻下去,试试看她到底能多久不呼吸。
然而就在此时,宋舟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从他脚下传来,绮丽遐思倏忽而逝。
“舟舟啊,我的舟舟,你怎么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宋舟忽地心头一酸,头一偏,眼泪无声掉下来,怎么就没被撞死呢。
陈孚本来憋了一肚子的火,看见划过她脸颊的泪珠再大的火也哑了,他松开她的手,猛地推了两下车门,车门打开,冷冽的空气侵袭而来,他半弯着腰下了车。
身体落回座椅,宋舟擦了眼泪,在很快被冷风灌满的车厢内静静发了一会愣,手机那头哭得差不多了,她捡起手机,振作力气道:“妈,我没死,你别哭了,车撞树上了,我得想办法处理,到家我再给你回电话。”
莫桂英又惊又喜,又是一阵哭啼,宋舟三言两语将她安抚后,下车想去找陈孚道歉,车外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人影。
北风吹得树上积雪扑簌簌地落,宋舟禁不住打了哆嗦,摸索出手机想给陈孚打电话,手却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眼泪突然就决了堤,她终于忍不住扶住车门爆哭。
3. 白开水
陈孚走了两个路口才拦住一辆收工的士,等他坐着的士回到事故现场,宋舟一个人坐在车里呜哇呜哇哭得正起劲。
头皮一阵发麻,陈孚招呼前排的士师傅:“师傅,麻烦等一下,车撞树上了,想不开,等她哭完我们再走。”
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长了一张热心肠的脸,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发光的大额头,不解地看向陈孚:“你不去哄哄?这大过年的,冰天雪地,又出了事故,小姑娘一个人哭得那么伤心,你就忍心看着?”
陈孚有口难辩,闭嘴不言。
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抽的什么风,非得一个人大过年的跑来新疆旅游,这一晚上简直糟糕透了,不是看在也算旧识,他早就打电话投诉要求赔钱换人了。
师傅见他一动不动,连连叹气:“我现在终于理解我侄女说的那什么,这样的男人也有女朋友?你这样的男人真不配有女朋友,请你下车,我收工了。”
陈孚气得咬牙,又不好发作,闷声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
他的语气在师傅听来就很像是在赌气,师傅调整坐姿,准备耐心展开感情关系调节工作:“哦,分手了?大过年的为了什么事就要分手……”
“不是。”陈孚截住他的话头,无奈下车,“我去去就来,麻烦您等一下。”
陈孚一步挪作两步走,一个头两个大,他最不耐烦女人哭,也从来不会哄,宋舟这样的女人看起来就很会哭,大概以后也会像她妈妈一样。
就在他磨磨蹭蹭不想过去哄宋舟的时候,宋舟的电话打过来了。
“陈先生,对不起。”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静,彬彬有礼,不像刚痛哭过,陈孚莫名有些不爽。
“陈先生,今天晚上让您受惊,耽误您的时间,真的很抱歉,明天早上我会给您一个补偿方案,希望能尽量减少对您出游心情的影响。请问您是已经叫车回酒店了吗?您的行李还在我车里,我等会就给您送过去。”
陈孚走到离车门两步路的地方,盯着宋舟,她手指抠着方向盘,手机举在耳边,身体坐得笔直,完全没发现人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等了好一会,陈孚挂了电话。
“你是打算今天晚上守着你这破车过夜吗?”
宋舟愕然抬头,看见他的一瞬,原本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的脸上立刻绽放笑容,像冰天雪地里一支花骨朵突然绽开,陈孚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你没受伤吧?”
宋舟连忙下车,将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番,极为关切地问,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这双眼睛可真亮,陈孚微微移开视线,“我没事,走吧,车子先放这,我已经报了交警,你再给保险打个电话。”
“好,谢谢!”
哭红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泪水洗过的脸在路边的红灯笼下格外灵动,陈孚的视线忍不住移回去多看一眼,这一眼看得宋舟垂下了眼睫,脸颊浮起淡红。
就这点胆子,陈孚心里暗笑。
上了车,师傅将两人认真打量一番,点头笑道:“我看你们挺般配的,大过年的分什么手,好好处着,别不珍惜。”
宋舟一脸茫然,陈孚有些不耐烦了,“师傅,您开车别说话。”
师傅完全不理他,“小伙子,你别动气,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年轻气盛的时候都是这样,吵两句就觉得没法过了,散了算了,其实等你过来了才明白,都不是什么大事,两口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宋舟听明白师傅话里的意思,瞥见陈孚黑沉的脸,连忙岔开话题,“师傅,您对车应该很熟悉吧,您看我这个车还能修好吗?”
师傅热情顿时更涨几度,“当然能,小姑娘,我跟你说,你这才算啥,当年……”
师傅一路侃侃而谈,宋舟不时搭腔捧场,陈孚则一路闭眼黑脸,一声不吭。
宋舟下车后,车厢终于安静了,陈孚脑子一抽,开口打破难得的安静:“现在你相信我和她没关系了吧?”
师傅嘿嘿一笑,“我看你刚才挺想跟她下车。”
“……”
陈孚噎住,他刚才也就在宋舟朝他挥手说明天见的时候多看了一眼而已。
“我看出来你们不是一对了,我这不是大过年的开夜车,闲着也是闲着,看你们挺般配,彼此又都有点意思,我就做个好人,能凑一对是一对嘛。”
“谢谢,您还是好好开车吧。”
“你把小姑娘追到手了再来谢我吧。”
陈孚鼻腔里冷哼,白开水一样,谁稀罕追。
*
宋舟回到家,电视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房间温暖明亮热闹,像是一直在等她,她走过去在沙发上躺下,出窍了一晚上的灵魂终于回归身体。
休息片刻,她起身在橱柜拿一罐啤酒,拿出手机,先把家里的一团乱麻处理了,接着把明天陈孚的行程最后核对一遍,确认完天气路况等情况后发到他的邮箱,最后把今天晚上的事故情况和补偿建议发给安新彦,等着他明天再给回复。
安新彦没有让她等到第二天,消息一发出去他的电话就进来了。
“舟舟,你还好吗?”
“还好。”
宋舟揭开啤酒罐的拉环,喝一口,感受到口腔密麻轻微的刺痛,精神顿时爽利许多,她开玩笑道:“还算运气好,没把油门当刹车,不然咱们可能都要破产,我说不定就拜拜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安新彦十分懊恼,又不忍心责备,这原本是他的工作,母亲突然说病了,他不得不回家,工作室其余人都各回老家过年了,他只好让独自留在乌鲁木齐的宋舟替他顶上。
“真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宋舟又喝一口酒,“你看看我的建议怎么样,孙若樱的费用全额退款,陈孚的费用退一半,这个团亏多少,我个人来补。”
“不用,我来补,我的责任。”
“彦哥你不怪我已经很好了,毕竟要是真出事那可是大事,就当我花钱买教训了。”
安新彦听她一口一口喝酒,心里有些堵,“家里都安抚好了?”
“嗯,暂时都安静了。”
“别喝酒了,早点睡,补偿就按你说的来,至于亏损,不用你管,你安心做你的事就好。”
“好吧。”这种事情电话里一时也争执不清,解决问题的方案定下来就好,宋舟不再坚持。
通话结束,宋舟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就着零食喝啤酒看春晚,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茫然。
脑海里不停回放今晚这一路跟陈孚相处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句话都要反复琢磨。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但不论变没变,他依然如十年前一样,轻易就掌握了她的心跳。
收到邮件的陈孚此刻正盘腿坐在床上揉脑袋,洗澡的时候他才发现脑袋上撞了一个包出来,那一下撞得可真够疼的。
这倒霉的新年也是够了。
他翻了翻邮件内容,全篇只有第一行的出发时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懒得打字,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
宋舟看到手机来电的时候一口酒正准备下喉,差点没呛到。
她咽下酒,擦擦手,平缓心情,用最职业的语调和微笑接起电话。
“陈……”
陈孚不耐烦听她的职言职语,开门见山:“现在是凌晨三点,早上九点半出发,我不用睡觉吗?”
“……那您觉得什么时间合适?”
“吃完中饭再说。”
“好,我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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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两点半出发调整行程再发给您看看,可以吗?”
“明天再发。”
“好。”
挂了电话宋舟立刻重新安排行程,陈孚仰头躺下去,刚闭上眼睛,手机响了,他一把抓过手机就准备开骂,看清来电显示话又只能咽下去。
“妈,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我不用睡觉吗?”
“你这不是没睡吗?”
“……你们现在在哪?”
母亲陈琳去年办了退休,跟父亲一起出国旅游已经大半个月,过年都没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在国内。
“你别管我们在哪,你和樱樱分手了?”
“嗯。”陈孚闷声应道。
“被甩了?”陈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妈,我睡觉了。”陈孚不想提这茬。
“你等下,你不是说今年要结婚吗?”
“今年才刚过三个小时,不用这么着急吧陈女士。”
陈琳知道他这是真的心烦了,“行吧,你一个人在家也无聊,要不来找我们?”
“不了,我在新疆。”
“一个人?”
“嗯。”
“你还挺受伤?”
“……不是,钱都花了,出来走走,好久没休息了。”
“……那你睡吧。”
挂了电话,陈孚反倒清醒了。
陈琳的话提醒了他,分手本应该很伤心,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回想自己的两段感情。
初恋女友苏雯是他主动追的,校园爱情很简单,没什么波折,分手是因为异国,看得见摸不着算什么谈恋爱,所以他果断提了分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有没有伤心。
跟孙若樱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工作不久,极其忙碌,因而对感情需求不高,但作为一名身体成熟的年轻男人,他不可避免会有生理需求,同时工作和生活中也会面临一些女人的追求,他不喜欢浪费时间与女人周旋,所以他需要一个女朋友,需要一段稳定不麻烦的感情关系。
恰好孙若樱符合他的所有期望,恰好他也符合孙若樱的所有期望。
在一起近五年,他们已经有极高的默契,互相信任,从不争吵,有时间有需要就见面,床上也很和谐。
他以为他们可以凭借这份默契进入婚姻,他今年即将满三十岁,是时候成家了。
然而,孙若樱却突然说了分手,
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被分手的他,更多的感受是心烦——生活计划被打乱,要花时间和心思去寻找下一任填补这个空缺。
这几年跟孙若樱关系稳定,他几乎没再关注过身边的年轻女人,而他的追求者们在他从不留余地的拒绝下早已绝迹,说直白点,他现在连个可选的备胎都没有,说出来谁信?他自己都不信。
思来想去睡意全无,陈孚索性起床,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揭开来咕噜喝一大口,打开平板准备看几篇行业报告打发时间,手机“叮”地一声提醒有新邮件,平板上点开,是宋舟发过来的最新行程安排表。
陈孚瞥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五十,真够拼的。
粗略浏览一番,陈孚立刻就发现了问题,十五天行程,没有哪一天离不开雪,他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想了想放下,明天再说。
手机磕在圆桌玻璃上发出“咚”地一声,陈孚脑中忽地一亮,心里瞬间豁然开朗,方才思来想去没有头绪的烦恼突然就有了答案——宋舟红脸垂眸的模样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下一任?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
宋舟这女人浅得不能再浅,像杯白开水,看一眼就脸红,上了床大概会蜷成一只烧红的虾,僵硬没趣。
而且,她爱哭,女人哭起来会很麻烦。
4. 犯罪
熬到凌晨四点的宋舟不知道自己被曾经的男神脑补成了大红虾,她一头栽倒,睡到十一点,醒来看见手机里满屏未接来电和信息,立刻翻身起床,一边洗漱一边回电话。
半个小时处理完家里吵架残余风波和昨晚的事故,草草化一个淡妆,穿上防风羽绒服和雪地登山靴,拖上昨晚整理好的行李箱,小区门口叫一台车,先去交警大队,再去4S店,最后直奔陈孚昨晚入住的酒店。
昨晚发出的邮件陈孚没有回复,中午吃饭的餐厅还没订座,好在春节是新疆旅游淡季,备选的几家餐厅都不至于太紧张。
宋舟在酒店外一家饭店吃完早午饭,到酒店的茶饮店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陈孚。
这一等就等到下午两点多,距离宋舟重新调整的出发时间已经不足半小时,陈孚始终没有回消息,宋舟试着打了两个电话,手机关机。
不会是昨晚车祸撞到了脑袋或者有内伤人昏死过去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现,宋舟再也坐不住了,她找到认识的大堂朱经理,跟她说明事情缘由。朱经理让前台给房间的固话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两人一商量就拿着房卡上了楼。
到了陈孚房间门口,宋舟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朱经理敲了三次门,在第三次敲门无应答准备刷卡开门的时候,门锁传来锁舌解扣的声音,宋舟和朱经理对视一眼,同时松一口气。
应该还活着。
门朝内打开,一股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两人诧异抬眼,同时惊呆在原地。
门内的男人光着上身,健硕的胸肌随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而浮动,水痕未干,光泽诱人,一条浴巾系在窄腰间摇摇欲坠。
宋舟的脸倏地就红透了,一双眼上下左右不知该看哪里,偏偏男人湿漉漉的眼睛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让她无处遁形。
朱经理到底常年在酒店工作,她很快恢复镇静,目不斜视,对陈孚笑道:“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因为舟舟给您打电话一直没接,担心您有意外,我们贸然敲门,请您原谅,既然您没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孚唇角微勾,饶有兴趣盯着脸红得跟西红柿一样的宋舟,轻笑:“担心我一个人死在房里?”
“没有,我们没有这么想。”朱经理连忙解释,又道:“先生您休息,我们先走了。”
说完一把扯过心早已跳到外太空的宋舟,逃也似地溜了。
陈孚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才关门,回想刚才宋舟无处安放的眼神和红透的脸颊,被连声敲门打扰的不耐烦飘到九霄云外,他只觉心情好极了,甚至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他找出手机才发现昨晚手机忘记充电关机了,难怪定的闹钟也没响。
手机充电开机,宋舟的短信和来电淹没在数不清的拜年信息里,他找出宋舟的电话给她打回去。
宋舟刚从电梯里出来,一颗心还没跳回腔子就看见陈孚的电话打过来了。
朱经理见她犹豫,猜到是刚才那个男人,催她:“接啊。”
电话接通,宋舟“喂”了一声,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抱歉,再等我半个小时。”陈孚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好。”
电话讲完,朱经理忍不住揶揄:“舟舟,你这个客人身材颜值都不错呢,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意思,你们这次出去这么久,不会发生什么吧。”
宋舟苦笑:“别,放过我吧,他有女朋友。”
朱经理立刻态度大变:“有女朋友还不穿衣服给别的女人开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们敲门太急了,他又不知道是我们。”
“舟舟,你太天真了,趁着女朋友和老婆不在乱搞的男人多的是。”
“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你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你这一路注意保护自己吧。”
朱经理闲聊几句忙活去了,宋舟回到茶饮店重新坐下,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心跳一会加速一会停滞,像是在坐云霄飞车。
无论她想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最后一定会回到赤/裸上身的陈孚身上,昨夜模模糊糊的梦此刻突然变得具体起来,她感觉自己在犯罪。
陈孚拖着行李箱一进茶饮店就看见宋舟双手抱头胳膊杵在膝盖上,很像电视里被抓现场的犯罪人员。
他走过去,戏谑道:“犯事了?”
陈孚的声音突然从头顶落下,宋舟像偷窥被抓了现场,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她连忙起身退开离他一米远,目光躲闪,顾左右而言他:“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果然就这点胆子,陈孚心里暗笑,决定不逗她了,“我还没吃饭。”
“那先去吃饭,我这里有几家备选餐厅,您看看想去哪一家?”
“你替我选。”
“要不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几个餐厅的……”
“不必,你替我选。”
陈孚打断她,把房卡一递,推着行李箱便往酒店门口走。
宋舟一边去办退房手续一边联系小刘哥让他马上开车来酒店门口接人。
办完手续上车后,宋舟不再问陈孚去哪吃饭,直接让小刘哥把车开到离酒店最近的一家手抓饭餐厅。
到了餐厅,陈孚一口气点了七八样,宋舟忍不住出声提醒:“这个餐厅出品份量很足,点太多可能浪费。”
服务员也在一旁附和,陈孚只好取消两样,抬眼见宋舟似乎还有话说,便道:“有话直说。”
“我建议你点一份手抓饭,一份烤羊排,一份羊骨汤,就可以了。”
“你们不吃?”陈孚盯住她。
宋舟错开他的眼神,“我们吃过中饭了,原则上也不与客人一起用餐。”
陈孚将菜单还给服务员,对宋舟道:“你把司机叫来一起吃,我请你们吃,吃不完我们今天就不出发了。”
“……”
下午三点多的餐厅没什么人,只有他们一桌。菜上得很快,陈孚确实是饿了,对宋舟和小刘哥招呼一句就开始动筷,大口大口吃得全神贯注。
宋舟鬼使神差地竟看出了一丝乖巧——他小时候应该是个吃饭不用操心的乖孩子。
意识到自己如此荒唐的联想,宋舟端起茶水猛喝,暗暗在心里骂自己有病,拿起汤勺给自己盛汤。
给自己盛完后,她习惯性问小刘哥和陈孚是否需要喝汤,小刘哥说不用,陈孚倒是自然而然把碗递了过来。
宋舟接过陈孚的碗盛了两勺汤递过去,陈孚接过道了句谢,端着喝了一口放在手边。
宋舟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刚从她手里接过碗的那只手上。
多年前她就发现了,陈孚的手好看得可以去做手模。他皮肤白,手指修长,根根如玉,骨节和指甲透出健康的血色,无论是拿筷子还是端碗喝汤,视觉效果全都拉满。
脑海里没来由再次浮现赤/裸上身的陈孚。
手好看的人身材不一定好,身材好的人手不一定好看,但陈孚不是,他的手就像古诗里探出宫墙的红杏,提醒路人——我内里身材更好看。
她现在可以确定,陈孚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完美身材。
面包羽绒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觉臃肿,反倒更显出他身量的修长,而脱下衣服……肩宽腰窄,胸肌成团,腹肌成列,匀称有光泽,摸上去大概手感会很好……
如此想着,一抬眼便对上陈孚的视线,她心脏一跳,视线闪躲,手也不知该拿筷子还是该端茶杯。
陈孚似乎早已发现宋舟在看他,毫不回避视线相交:“看我吃能饱?”
宋舟第二次被抓现场,虽然已经有一次经验,但还是遭不住心乱跳面飞红,她垂眸彻底避开他的目光,佯装镇静小口喝茶,速度飞快。
当然能饱,秀色可餐没学过么?
陈孚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
回到车上,宋舟开始给陈孚介绍今天的行程,陈孚这才想起昨夜发现的问题,打断她:“这个行程每天都是看雪,是想让我看成雪盲吗?”
“不会的,我们有配备防护眼镜,这个行程也不全是赏雪,还有滑雪,还有像赛里木湖是观湖,喀纳斯和天山天池也都是看冰湖,跟单纯的雪景不一样的,这个季节景色……”
“这些地方我都去过了,你们这个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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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是毫无特色,可以再调整一下吗,我想去南疆看看。”
宋舟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来,干这行三年了,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出发当天北疆路线换成南疆路线——他到底知不知道新疆有多大?
但是,职业素养迫使宋舟冷静,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没有什么要求是不能满足的,只要客人愿意付钱。
顾客是上帝。
“北疆这个路线当时是跟您委托签合同的王滨先生确认过的,他说是经过了您同意?”
宋舟拿出手机准备调邮件记录。
“是,当时我看过,也同意了。”
事实上他根本没看过,这些事情他都是让王滨直接问孙若樱,毕竟这次出行本就是为了兑现陪她旅游的承诺,去哪里他并不在乎,只要孙若樱高兴。
“超出合同约定范围的路线更改是会产生违约金的,这一点您清楚吗?”
“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调整路线去南疆,其余产生的费用,你按合同处理,我没有意见。”
“好,那我现在就调整路线。”
天下没有钱推不动的磨盘,宋舟让小刘哥立刻调转方向往南走,她则开始联系今天晚上的餐饮和住宿。
陈孚靠在后排车窗边,安静欣赏沿路风景。
晚上九点左右抵达南疆游的第一站博湖县,陈孚坐在车上看一眼要入住的酒店外貌,明确表示不住。
宋舟再次暗暗吐血,但也只得依他,在隔壁库尔勒市找了两家星级酒店给陈孚选,陈孚选了其中建设年份更近的一家,要了一间商务套房。
有钱真好,宋舟一边打电话确认房型一边在心里吐槽。
给陈孚定好房间后,宋舟又给她自己和小刘哥分别定了普通单间,旅游淡季,星级酒店的房价倒也不贵。
“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可以吗?小刘哥需要休息补充能量。”
陈孚面无表情扫一遍车窗对面的饭店,“我还不饿。”
他确实还不饿,他的食量不过比普通人稍大,下午那家餐厅出品份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这一路胃都有些撑得慌。
“那我们先去吃饭,你随意逛逛?”宋舟再建议。
“可以再坚持一下吗?到那边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小刘哥开了五个小时车已经属于疲劳驾驶,你不想再出一次车祸吧?”
陈孚抬眸扫她一眼,没说话,宋舟知道他怕死,决定以退为进:“要不我来开,小刘哥你休息。”
说着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陈孚从后座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我来!”
宋舟偷偷与小刘哥交换一个眼神,表现得很为难:“不行,你是客人,我们有规定,绝对不能给客人添麻烦。”
陈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回头瞪她:“你闭嘴,我愿意开,你们这破规定管得着吗?”
宋舟趁他下了车,偷偷给小刘哥比了个耶,谁知手势还没撤回,就被拉开主驾车门的陈孚逮个正着。
宋舟倏地坐直身体,板正脸,装作无事发生。
陈孚调整好驾驶坐姿和后视镜,余光扫一眼旁边强作镇静的人,嘴角轻勾,白开水耍心机依然是白开水,一眼看透。
“安全带。”他提醒道。
“哦,好。”
宋舟连忙系上安全带,抱歉地笑:“真是麻烦您了。”
陈孚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如此虚假的笑,觉得更好玩了,他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冷不丁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把我骂了无数遍吧?”
宋舟脸上的笑像突然被冻住的假花,僵住了。
陈孚余光瞥她一眼,见她尴尬脸红、局促不安,心情顿时好极了,跟着电台广播的歌声唱了起来。
“速度七十迈
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爱琴海
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
陈孚的声音一响起,宋舟瞬间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车灯微弱,陈孚的侧脸在流光中若隐若现,他自在地唱着,仿佛自己是站在舞台中央受万众瞩目的巨星。
时光倏忽间回到了十年前。
5. 上帝
十年前的陈孚比现在要青涩,声色更亮,笑容更肆意。
他像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样,爱学习也爱玩耍,兴趣爱好广泛,有着挥洒不完的热情和精力。
宋舟与他的相识源于最平常的校园社团招新,过程乏善可陈。
从偏远小县城考入大学的宋舟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在每一个觉得自己会感兴趣的社团前停留许久。咨询的社团多了,她发现,有一个人好像有分身,她先后在三个不同的社团遇见他。
后来她选择加入读书社团,知道了这个好像有分身的人叫陈孚,他参加了三个社团,每一个都玩得风生水起。
宋舟并不会玩,也没有时间玩,他们之间的交集仅止于陈孚组织的每周一次读书分享会以及一些必要的社团活动。
读书社团的迎新聚餐陈孚也在,那是宋舟第一次参加大学集体活动。
饭吃到尾声,酒也喝了一些,气氛正酣的时候,大家不知怎地突然开始起哄让陈孚唱歌。
陈孚倒也不推拒,拿起饭店的扫把,拽着周良,当即决定合唱一首《奔跑》。
当时饭店快要打烊,大厅里只剩他们一桌年轻学生。陈孚和周良便以扫把当吉他站在大厅中央,还未开口范儿先起了个十足。
大家纷纷鼓掌喝彩,有人找老板关了大厅一半的灯,把手机电筒打开照在两人身上。
所有的光都投在他们身上,陈孚微低着头,等待大家安静下来,手做弹吉他的姿势,开口唱道:“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希望终点是爱琴海/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声音清亮低缓,像一泓凉爽的泉水,穿过昏暗纷扰,流进宋舟的心里。
掌声和喝彩声随即响起,唱到高潮部分,他们跳起来“扫弦”,冲进围观人群里,放开嗓子嘶吼:“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宋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身心酥麻,仿佛盛夏午后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
她举着手机,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陈孚,如果当时有人注意她,一定会被她眼里的贪婪般的渴望吓到。
没有聚光灯没有伴奏也没有舞台,但陈孚丝毫不在意,每一个动作,每一下嘶吼,他都全情投入,仿佛自己就是站在舞台中央受万众瞩目的巨星。
唱到尽兴处,他突然朝她冲过来,举起扫把高呼,胸前衬衣的纽扣不知何时多解开了一枚,宋舟一眼看见V形敞口下的白皙肌肤,心口怦然大跳,脸倏地就红透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路唱着歌聊着天走回宿舍,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挤得仿佛要掉下来,夜风清凉,初秋阳光晒了一天的草木发出好闻的气息,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青春可以这样美好。
宋舟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亲耳听见陈孚唱歌,而且还是唱的这首《奔跑》。
汽车载着他们在黑暗中破空前行,回忆交织着现实在其间穿梭,好似一个瑰丽的梦。
“你听过这首歌吗?”
一首歌唱完,陈孚想起许多大学时代的往事,心里生出些感慨,那个时候的宋舟就很爱脸红。
“听过。”听你唱过。
“我唱得还行?”
“很好听。”宋舟温柔地笑,发自内心赞赏。
陈孚嘴角轻勾,狡黠一笑:“暴露年纪了。”
宋舟轻轻瞪他一眼,转头不语,心里却像冰糖化水,丝丝甜,只是这甜很快就抿出了苦涩,罪恶感像水底的浊泥被搅起,甜蜜不再,腥涩弥漫。
孙若樱要是知道她有这么多暗戳戳的心思,大概会很心塞。
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打开笔记本继续做南疆的日程。
十五天已经过完一天,还有十四天,等他离开,他们各自的生活和命运会回归原本的轨道,她将不必再为这偷来的一点甜蜜心怀愧疚。
手机震动打破车厢的平静,循声望去,手机已经到了陈孚手里。
他一眼看路一眼看手机,应该是电话,但他直接熄了屏幕。
“开车不要看手机。”宋舟友好提醒,他们此时正在高速上开夜车。
陈孚瞥她一眼,将手机放下,很快手机又响了,宋舟看见来电人是周良,但陈孚没有说让她帮忙接,她便没管。
手机响第三遍的时候,宋舟终于忍不住问:“周良的电话,要接吗?”
“不用。”
“万一他有急事呢?”
“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叫他出去喝酒。
“哦。”宋舟继续看电脑。
“算了,你帮我接一下。”周良这个傻×电话不打通他会死。
“好。”
宋舟拿起他的手机接通,点开扩音,平举到他手边,周良爽朗的声音立刻在整个车厢回荡:“陈孚你干什么呢,电话也不接,出来喝酒!”
“我在开车。”
“那刚好,现在就来我家的酒吧,秦哥和小马弟都来了,咱们兄弟几个难得团聚,要好好喝一个。”
“喝什么喝,我现在在新疆。”
“艹,孙若樱不是没去吗?你一个人跑去新疆干吗?”
“关你屁事,挂了。”
说完眼神示意宋舟挂电话,宋舟还没反应过来,周良急切的声音紧密钻出来:“别,实话跟你说吧,我刚才碰见孙若樱了,她说你们分手了,我不信,你说是真的吗?”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回话进来:“你们来真的啊?不是说今年要结婚吗?为了什么啊就分手?”
“你话怎么这么多,要我给你写篇论文详细论证一下吗?”
“……可以啊。”
“滚!”
说完眼风扫向宋舟:“挂!”
宋舟正在努力消化刚接收到的消息,被他的眼神一扫,心头猛地一跳。
偷听他人隐私的心虚让她慌了神,尤其这个隐私还刚好击中她内心深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企图。
她着急忙慌去挂电话,紧张之下手一哆嗦,手机掉了,更尴尬的是掉到了陈孚脚下。
周良的问号源源不断从陈孚脚下传来:“……你不是都准备求婚了吗?你们这么多年不挺好的吗?也没见你们吵过架啊?怎么突然说分手就分手?……”
陈孚的面部线条越崩越紧,宋舟连声道歉,探身靠过去捡手机,手机没捡着,倒是把周良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你也太渣了吧,昨天分手今天就和新人出去浪?带着现任去和前任约好的旅游,可真有你的……”
周良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陈孚的脸也越来越黑,宋舟急出一身汗,半边肩膀探到陈孚的胳膊下,手伸出去还是没摸到手机,再往下,脸就要贴上陈孚的腿了,她只好起身看着陈孚。
陈孚快气死了,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方向盘右打,一脚刹车,车在路边应急道停下,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冷冷盯着宋舟,胸膛剧烈起伏。
宋舟一只手撑在主驾座位上,一只手在车厢地板摸索半天,总算把陈孚的手机找到了。
周良还在喋喋不休,她捧着手机也不知该不该挂。
陈孚一把夺过手机,对着电话骂道:“周良你特么今天吃错药了?我分手关你什么事,你屁话那么多?你要是喜欢孙若樱你就追,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说完准备挂电话,宋舟拦住他:“等下,让我跟他解……”
陈孚眼皮都没抬一下,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像一只无形的巨兽制霸整个车厢,宋舟连道歉的话都不敢再讲,一路屏气凝神抵达库尔勒市。
车进入城区后,陈孚开口打破沉默:“去哪吃饭?”
宋舟也不敢再说有几个餐厅可以选,直接在手机地图上输入一家酒店附近的餐厅给他导航。
饭桌上的气氛仍然凝重,宋舟暗暗观察,发现陈孚没吃几口,心中不由更加忐忑。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试探着开口。
“没有。”
“是不是这家店不合你的口味,要不然我们换一家,我来请。”
“不用。”
陈孚终于抬起眼皮看她一眼,他筷子一放,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自己去酒店,明天早上按行程表出发。”
说完也不等宋舟回话,拿上外套就走了。
宋舟目送他离开,久久无言。
“小舟,别管那么多,吃饭要紧。”小刘哥劝宋舟。
宋舟拿筷子夹起几粒米饭,半天也送不进嘴里,叹一口气,放下筷子对小刘哥道:“我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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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房间信息我发给你了,回去早点休息。”
小刘哥知道劝不住,也不劝了:“好。”
宋舟拖着行李箱和疲惫的身体走进酒店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躺倒在床上。
昨天接机的时候陈孚明显心情不好,他说孙若樱不来了的时候,她脑子里不是没闪过他们分手了的念头,但或许是心虚,她不敢这样想,好像自己这样想了就是在咒他们分手。
其实陈孚的表现很明显,情绪起伏不定,强行更改行程,拒接朋友电话,甚至昨晚熬大夜,莫名食欲旺盛又莫名食欲不振……大概都是因为伤心。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不是孙若樱。
“你还喜欢他吗?”卢希听她啰嗦完,问了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喜欢。”
宋舟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只要陈孚出现,她的目光就会自动聚焦在他身上,哪怕隔了这么多年再见,依然如此。
事实上,不仅依然如此,她还对陈孚产生了年少时并不曾明确体验过的欲/望。
“那就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能成。”
“他现在应该没这个心情。”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告别旧爱最快的方式就是发展新欢。”
“……我不想当替代品。”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知道,我就是看他那样心里难受。”
宋舟盯着床头的射灯,眼前浮现昨天晚上机场里那个将自己包进黑暗里的陈孚。
“安慰一个失恋的男人,最好的方式是投怀送抱。”卢希煞有介事道。
“什么歪理,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就是恋爱谈太少了,对男人缺乏了解,男人大多肤浅,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伤神,你要是想睡他,这一路绝对有机会。”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行吧死脑筋,那你继续难受吧,别来打扰我喝酒。”
想来想去想不通,宋舟爬起来继续做行程。
原本北疆行程主题是摄影和滑雪,估计是孙若樱的意思。
南疆相对更多人文景观,陈孚没有表达明确想法,考虑到他的心情,宋舟把路线和各地景点开放情况理清楚后做了一个较为放松的行程。
陈孚收到行程后只回了两个字:“还行。”
还行就是不满意,宋舟犹豫了一会,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孚刚从酒店健身房出来,一手拿衣服一手接起电话,正准备伸手去按电梯,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抢在他前面按下了上行键。
视线顺着彩色美甲往上,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出现在眼前,面容姣好,笑容甜美。
女人穿一身运动套装,手臂里挂着一件外套,她朝陈孚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陈孚微微点头,视线转移到电梯门上。
电话里宋舟在对行程安排进行详细说明,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不需要解释这么多,我不喜欢太死板的路线,接下来我们走到哪算哪,我必须提前说明,我可能随时会改变想法调整路线,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就说,别躲在心里骂我。”
“我……”宋舟被噎住,陈孚仿佛看见她吃瘪脸红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
“我没有骂过你。”
她顶多也就在心里吐槽两句,做服务行业,哪有不吐槽的。
电梯门打开,女人先一步进去,陈孚跟进去,拿出房卡准备刷楼层,女人先刷了,显示楼层跟他的一样,他收回卡对电话那头道:“你心里肯定是想骂的。”
“我没有……”
宋舟有些气馁,陈孚本来就心情不好,今天她又惹得他大为光火,现在她要是继续辩解下去估计会让他更不开心,再说了他是上帝,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决定道歉宁人:“如果这两天我有什么行为让您感觉到不舒服,我向您道歉,请您谅解,后面我会注意改进服务,接下来的行程将按照您的意愿进行安排,有什么需求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
陈孚本来就是想逗她看她吃瘪,见她突然认真起来顿觉无味,于是顺口接下她的话:“什么需求都可以?”
“嗯,跟本次旅游相关的,吃、住、行、玩,都可以。”
“行,我考虑下。”
6. 发烧
挂了电话,陈孚开始琢磨提个什么要求能好好逗一逗宋舟,投在电梯门镜上的视线不经意与一双大眼睛对上。
这双眼睛显然注视他已久,此时与他对视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弯起眼角笑了。
陈孚这才想起刚才抢在他前面按了电梯刷了房卡的女人,他从门镜里仔细看了眼对方,眼波生动,姿容不俗,带有知性而寂寞的气质。
“新年好。”女人主动跟他打招呼。
陈孚微微颔首,“新年好。”
“一个人?”
“算是。”
“我也一个人。”
电梯门恰在此时打开,陈孚点了下头算作回应,退开半步让女人先走。
出了电梯间,陈孚往左,女人往右,走出两步,女人在身后叫住他:“要不要一起到楼下喝一杯?”
陈孚回头看她,女人歪了下头,长发在她胸前飘了一下,身材不错。
“就当作庆祝新年,刚好我们都是一个人。”女人坦然直视他的目光,补充道。
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
陈孚对一夜情不感兴趣,他是需要一个女人,但不是随便哪个女人。
女人抿唇一笑:“那好吧,祝你在新疆玩得开心。”
“谢谢!”
回到房间陈孚首先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去半瓶,身心都凉透了方打住。
洗完澡出来喝完剩下半瓶,拉开窗帘坐在沙发上看城市寥寥无几的夜景。
这是他活了快三十年过得最孤独的一个春节,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无比寂寞,但寂寞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寂寞里隐约有一种他不曾体验过的放松。
这几年他实在太过忙碌,为了担起一份责任,几乎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公司经营和发展上,承诺孙若樱的一起旅行拖了三年才有时间兑现,可笑的是等他有时间兑现承诺了孙若樱却提了分手。
零点的时候手机跳出一个提醒,今天是孙若樱的生日。
他关了手机,找出之前准备的求婚戒指,又开了一罐酒。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
一大早宋舟就和小刘哥坐在酒店大堂等陈孚,今天的行程有点紧,需要早点出发,昨晚陈孚也同意了。
然而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也不见人下楼,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宋舟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像昨天那样上楼去敲门。
只要上帝给钱,他就是睡到半夜再出发她也没资格有意见。
但没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开始担心,怕他真出什么事。
“你跟这个陈先生是不是之前认识?”小刘哥见她坐立不安,有意岔开她的心思。
宋舟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听你们说话就不像是刚认识的,你平时带团说话做事都很冷静,昨天却连手机都拿不稳,现在也是,心神不宁,我可没见过这样的你。”
小刘哥是工作室最早一批合作的专职司机,跟宋舟也认识了好几年,对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十分熟悉。
“我们是大学校友,不过也没有很熟,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不见得。”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两天宋舟有留心这个问题,想着找个机会跟陈孚相认一下,可陈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还记得她,这让她想不好要不要提。
“哎,来了。”
小刘哥站起身,看向快步走来的男人,这么一打断,宋舟也不好追问,飞快收拾了东西朝陈孚走去。
他今天又穿回除夕那晚的黑色羽绒服,面容憔悴,眉眼无神,像是熬了个通宵,宋舟心中不禁隐生担忧。
“抱歉,昨晚睡太晚了,没听见闹钟响,让你们久等了。”陈孚诚恳道歉。
有昨天的经验打底,宋舟很淡定,只要人没事就好,“没关系,还没吃早餐吧?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再出发?”
“不吃了。”陈孚把房卡递给她,叫上小刘哥就走了。
宋舟去前台结账开票的时候才知道他昨晚不是睡晚了是喝多了,半夜叫了餐,酒水钱比住宿费还高。
难怪早餐也不吃了。
宋舟结完账到附近面包房买了两瓶牛奶、一袋酸奶面包,回到车里递给陈孚,叮嘱道:“你要是不舒服就说,我们车上有药箱,基本药品都有。”
陈孚打开一瓶牛奶,看她一眼,“谢谢。”
一路没什么话,第一个站去了博斯腾湖。
博斯腾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古称西海,在新疆如云的美景里地位不算突出,但每逢冬季全湖封冻,常有“鱼鳞冰”“龙鳞冰”的奇观。
蓝色冰湖下布满交错纵横肆意洒脱的白色冰纹,走在湖面仿佛走在瑰丽绝伦的画里,一眼望出去,壮丽开阔,美得让人失语。
进景区后,陈孚一个人往湖的深处走,他不让人跟着,宋舟只好看着他独自走远。
眼看陈孚的身影变小消失,宋舟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
她想了想,返回车上取出无人机回到原地,启动后让无人机往陈孚走远的方向飞,飞了好一会,屏幕上才出现一个孤独的身影。
晶莹剔透白蓝相间的冰面上,一个小黑点在缓缓移动,宋舟让无人机降落到刚好能看清他身形的高度,缓慢跟随。
陈孚在给孙若樱打电话,他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但近五年感情对他来说也不是说删去就删去那么简单的事。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两个人都没说话,风从冰面吹过,发出呜咽声。
“你去新疆了?”孙若樱问。
“你真的想好了?”陈孚几乎同时开口。
沉默蔓延片刻,孙若樱发出一声幽微的叹息:“想好了。”
陈孚抬头看一眼远处的无人机,太阳在头顶发出刺目的白光。
“那祝你生日快乐,最后一次。”
“你不问我为什么?”
“结果已定,原因是什么不重要了。”
“嗯,谢谢。”
通话到此结束,五年感情就此彻底画上句号。
陈孚顶着大风又往前走了一会,从衣兜里掏出戒指盒打开,钻石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挺好看,但已经没什么用了。
手高高举起,再用力往前掷出去,姿态潇洒得仿佛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一道光的弧线在冰面闪过,落地后跳了几跳,朝白茫茫冰野滚去,最终消失在满目闪烁的白光里。
无人机伴他在风里沉默,又随他缓慢归去。
临上车前,他找了个垃圾桶把戒指盒扔进去,宋舟在不远处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抵达罗布人村寨已经快到晚饭时间。陈孚对这个村寨没什么兴趣,独自开着越野车在沙漠里跑了几趟,回来的时候面色明显放松许多。
寨子里没什么吃的,陈孚又对吃住很挑剔,宋舟便让小刘哥开车回库尔勒,住宿仍然定的昨天那家酒店。
半路陈孚开始发烧,仰在椅背上睡着睡着身体突然歪了下去,宋舟听见声音回头看时吓一大跳,连忙让小刘哥靠边停车。
陈孚侧躺在座椅上昏睡着,鼻息粗重,胸膛急剧起伏,脸烧得通红,眉头深蹙,全无他平日的高傲飞扬。
宋舟伸手在他额上摸了摸,烫得骇人,她从车尾箱拿出药箱,将陈孚扶起来坐正,喂他吃下退烧药,贴上退烧贴,一路不停用酒精湿巾给他擦脸擦手退烧。
抵达库尔勒的时候陈孚清醒了些,他不愿去医院,宋舟不放心他发着高烧一个人待在房里,带着药箱把他送回房。
进门后,陈孚接过药箱,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我没事。”
宋舟盯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坚持留下,“你现在烧得很厉害,我在这里陪你,万一严重了,至少有人知道。”
见他面有难色,宋舟又道:“你放心,我就在外面坐着,等你退烧了我就走。”
陈孚住的是商务套房,客厅与卧室有一面电视墙相隔。
陈孚身体疲乏,没精力与她争论,从药箱拿了药,自顾自进卧室洗漱睡觉。
担心他没吃晚餐会饿,宋舟联系酒店前台送了些吃的过来,她在卧室入口处轻敲墙壁,“陈孚,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有回应,宋舟又唤一次,等了片刻,走到卧室入口朝里看了一眼,陈孚似乎已经睡着。
宋舟轻轻走过去,抬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心里叹气,烧得更厉害了。
她回客厅搬来药箱,再次给他贴上退烧贴,同时用酒精给他擦脸和手降温。
男人眉眼深皱,呼吸急而促,薄薄一层眼皮下眼珠滚动频繁,似有难以忍受的痛楚。
宋舟用湿巾细细擦拭他的肌肤,手指摹过他面部每一处完美的线条。
她不是没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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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触摸这张让她心跳加速的脸,和这双让她浮想联翩的手,但她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心情并没有预想过的激动和欣喜,相反,满心满身都是酸涩,像吞下一颗又一颗没成熟的青李,整个人都要被酸苦得蜷缩起来。
一直到凌晨两点,陈孚的高烧才退,呼吸变得平稳均匀,眉头舒展,睡颜松弛。
宋舟长长舒一口气,看着他安然沉睡,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笑,只是这笑持续不到两秒又黯了下去。
她又守了一会,确定陈孚今晚不会再有事才离开。
从陈孚的房间出来后,宋舟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下楼到酒店大堂叮嘱前台留意陈孚房间的电话,转头正好遇上从乌鲁木齐赶来的安新彦。
安新彦半小时前刚到库尔勒,昨晚的飞机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改签到了今天下午,一到乌鲁木齐他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分别不过几天,宋舟看起来很疲惫,说话没什么精神。
“舟舟,你是不是也发烧了?”
“没有,我有点累。”
宋舟想到安新彦是来接她的活,原本疲惫的心情更添几分灰色。
“后面的行程我来带,你明天在这里休息一天,后天再回家。”
“他可能不会同意换人。”宋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明天我去跟他商量,本来就是定的我带,他实在不乐意,我再多给他些优惠,这一趟也不指望赚钱了,你一个女孩子带他一个大男人,不安全,像今天这样,万一他是装病骗你呢?”
“不至于,他不是那样的人。”宋舟苦笑。
“那样的人我们也不是没遇到过,不能不防范。”
安新彦说的是有一次带团,团里一个男人借口生病独自掉队骗宋舟去找他,结果是想趁机对她图谋不轨,好在那次是个大团,安新彦也在,他发现不对劲及时赶来才避免一场悲剧。
自那以后,工作室在安排人员时会尽量避免女同事带有太多男人的团,这种一对一的团基本都是安排同性别带。
宋舟不想辩驳,一路沉默回到自己房间,安新彦临走前再三叮嘱她明天可以不用早起,她浑似未闻。
洗完澡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陈孚昏睡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指似乎还能感受到他鼻梁线条的起伏,手心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腕脉搏的跳动……肌肤滚烫,面颊赤红,这些残留的触感视感让她仿佛置身沸腾的温泉,又热又闷,又让她好似跌在万里云端,又虚又浮。
宋舟起床把无人机拍的视频导进电脑,盯着屏幕里那个小小的人影,看了一遍又一遍。
屏幕里陈孚打了个很短的电话,扔了什么东西,应该是求婚戒指,他原本是打算今天跟孙若樱求婚的。
他的身影看起来很孤独,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曾经的陈孚身边总有一群朋友,他很聪明,做什么都做得很好,跟他玩总是能玩得很开心,宋舟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有他那样自在洒脱青春洋溢的光芒。
现在他的光芒不见了,可他仍然是她不可企及的人。
好想抱抱他。
舟舟:【彦哥,陈孚后面的行程还是我来负责吧,一开始就是我弄砸的,应该由我负责到底。】
不管怎样,她想陪陈孚走完在新疆的旅行。
安新彦:【明天我先去跟他沟通,尽量还是我来,你去年一年都没怎么休息,别太累了。】
舟舟:【我带完这个就休息。】
安新彦不知要如何回复,他很清楚自己说服不了宋舟。
她是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女孩,一群人里她永远是那个“都可以”“没意见”的人,但其实她很有主意也很坚定。
她愿意妥协只是因为她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她在意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说了算,做了的决定也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安新彦:【先睡觉,明天早上我们再商量,晚安。】
安新彦放下手机仍没有睡意,一种莫名的直觉弄得他心思浮躁。
只分别几天而已,宋舟对他的态度忽然变得极其冷淡,今天晚上她甚至都没有认真看他一眼。
除夕那晚电话里她说到喜欢什么样的人时那种语气让他怀疑自己对她的了解,怀疑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这个人不是他。
行李箱打开在床畔,精心包装的新年礼物还没来得及取出,也不知是否还有送出的机会。
7. 换人
后半夜退了烧,陈孚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早上醒来一身轻快,精神爽利。
病好了便看什么都顺眼了。
昨天晚上脑袋昏沉得跟灌了铅一样,他不停在心里骂自己是个傻×,封冻的湖走进去那么远,吹那么久的风,他不发烧谁发烧?
自以为多深情,实际是个蠢蛋。
好在这里没人认识他,除了宋舟,等会要让她把无人机视频交出来删掉。
酒店自助餐厅里没什么人,陈孚取了面包片、松饼和牛奶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悠悠闲闲开始吃早餐。
一个女人端着一碗汤饭来到他对面。
“早啊,我们又见面了。”
是前天晚上电梯里遇见的女人,她今天是一身利落的户外装备,头发束起,笑容明媚。
“早。”陈孚点了下头。
女人坐下,看一眼他的早餐,笑问:“不尝尝新疆的特色早餐?”
“尝过了。”
陈孚不是第一次来新疆,大学时跟同学来过两趟,寒假一次暑假一次。他钟情这里的烤肉,只是现在病刚好,胃口还没恢复,早上也不适合吃烤肉。
女人喝一口汤,笑道:“我很喜欢这里的食物。”
陈孚喝一口牛奶,心道,新疆的牛奶还是不错的。
女人名叫纪清,是一名自由写作者,因为新书写作不顺出来散心寻找灵感。前天晚上在健身房见到陈孚,莫名觉得他身上很有故事感,于是主动搭讪跟他认识,想着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故事灵感,当然也不排除想跟他发生点故事。
纪清做完自我介绍,只等到陈孚自报了个名字,但她似乎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继续找话题跟陈孚聊了起来。
“我今天准备去走沙漠公路,你呢?”
“我也是。”
“这么巧,要不要一起走?”
“怎么一起?”陈孚对眼前这个过于热情的女人始终兴趣缺缺。
“我自己开车,你呢?”
“我报了团。”
“有朋友一起?”
“……算是。”
“……还能加人吗?多个人好玩点。”
陈孚皱了下眉,想直接拒绝她,纪清抢先一步解释:“没别的意思,我在这边租的车,一个人开车走沙漠公路说实话还是有点发怵,你要是介意,我开车跟着你们的车走,怎样?”
一双大眼睛诚恳而坦然地直视他,倒显得他想太多。
“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
纪清见他同意了,脸上立刻绽放灿烂的笑容,陈孚突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跟着也笑了一下。
宋舟和安新彦、小刘哥三人走进餐厅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男人眉眼舒朗,女人容貌俏丽,两人在说着什么,忽然相视而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像文艺电影里才有的浪漫场景。
宋舟忽然觉得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心像被冰冷的潮水刷过。
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陈孚身边永远不缺美丽动人的女人,看起来她们任何一个都比她更与他相配,她终究不可能跨越那道天堑,与他并肩。
宋舟下意识想转身离开,陈孚却已经看见了她,以及她身旁多出来的男人。
男人面容硬朗,体格健壮,气场很强,最关键的是他的目光紧盯在宋舟身上,这让陈孚莫名不爽。
陈孚眉头一蹙,喊了一声:“宋舟!”
声音大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重逢以来陈孚第一次叫她名字,宋舟有一瞬的恍惚,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很大声,像抓捕逃犯,不大声就会让她趁乱溜走一样。
陈孚应该是认出她了,不,是还记得她。
但他什么都没提,是为什么?
宋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陈孚的目光像千百条丝线将她紧紧锁住,他用声音把她抓住了就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溜走。
她暗暗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工作,对面的女人是谁都与她无关,陈孚只是她的游客,她作为导游无权过问游客的私生活。
确保自己看起来平静后,宋舟缓步走过去,笑问:“你好了?”
千丝百缕的丝线一直到她走到跟前才散开,陈孚点头:“好了。”
“那就好。”
宋舟放下担忧,把安新彦介绍给陈孚,陈孚顺便介绍了纪清。
安新彦开门见山跟陈孚提出更换导游,陈孚几乎条件反射般拒绝了。
“什么意思,这才几天你就要撂挑子?”
陈孚盯着宋舟,心里一股邪火蹿了出来。
看来这几天宋舟表面对他的一切要求都说好,其实心里早就想把他甩给别人,刚才若不是他眼尖及时叫住她,她大概会连面都不露直接溜之大吉。
“陈先生,您别误会,舟舟不是要撂挑子,而是本来就应该我……”
安新彦出来解释,话说到一半就被陈孚打断,“我问她没问你。”
陈孚凌厉的目光扫一眼安新彦,仍然回到宋舟身上。
她安静站在安新彦的身侧,垂着眼帘回避他的目光,白净的脸蛋看不出丝毫感情,陈孚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绞在一起的双手。
这双柔软的手昨晚温柔抚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又一阵清凉,让他在焦灼中获得片刻舒缓。中途他偶有睁眼,女人紧蹙的眉眼像一副朦胧的画,温柔关切的目光如一束光,直达他心底。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安新彦被陈孚突然打断话头心下有些恼怒,但做他这行的,什么难搞的人都遇到过,好好说话好好沟通是从业基本素养。
“陈先生,我是工作室的负责人,您的合同是与我签的,合同只约定了服务内容没有约定不能更换导游,只要我们保证合同约定的服务质量,就不算违约。”
陈孚冷笑,目光始终锁在宋舟身上,“你们的服务质量就是接机让我等半天,出门就撞树,路线毫无特色,还要我自己开车?”
安新彦耐心沟通,“您不满意的地方后续我们会改进,接机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们已经沟通好了补偿,您当时没有表达异议。”
陈孚往椅背上一靠,压下心里那股邪火,从容不迫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导游宋舟。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小学妹宋舟来,也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她就成天躲他,跟躲瘟疫似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是这样,这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架势,看样子今天她也是铁了心又要躲了。
可他这次偏不想放她逃。
陈孚摆出严肃姿态,像谈一笔正经生意,“我不同意换人,你们要是换人我就按合同追究你们导致我出车祸的责任,你们的补偿方案我看了并不等于我同意了。”
这番话终于让宋舟这只躲进壳里的蜗牛有了反应,她抬起眼帘看向陈孚,眼里充满疑惑和探究。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恰恰相反,他很严肃,一张板正的脸写满认真。
这样的陈孚宋舟没见过。
目光沉静有如深潭,平稳无波,眉眼轻展,唇角似笑非笑,一副静静等待对手俯首称臣的模样。
他变了,变得深沉,此刻的他,像一匹成熟的狼。
他们无形中僵持着,像猎物与猎手的对峙。
纪清在一旁吃着早餐看热闹,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来回穿梭,这会大概都看明白了,莞尔笑道:“我建议也别换人了,都去吧,人多才好玩。”
陈孚断然拒绝:“我只需要一个导游。”
纪清大方道:“那另一个我请,我跟你们一起走。”
陈孚依然不松口:“各走各的。”
纪清不理他,转头向安新彦咨询报团的事。
严肃气氛被打破,陈孚的目光终于出现波澜,宋舟僵硬地吐出一口气,移开视线随意抓起眼前的水杯猛喝一口。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头盘旋——她居然能与陈孚对视那么久,且没有明显败下阵来。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武侠小说里苦练神功不成的人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经脉通畅,身体变得轻盈而温暖。
宋舟忍不住想笑,余光里忽然瞥见陈孚似乎盯着她手上的水杯在看。
她不自觉拿起水杯来看,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异常,再看面前的餐桌,身体忽地一震——她喝的是陈孚的水杯!
全身血液瞬间就沸腾了起来,明明喝的是水,口舌却焦枯干燥有如吞了火球。
宋舟闭了闭眼,一咬牙一狠心,索性装作不知道,端着杯子假模假样去拿早餐。
陈孚对着她的后脑勺喊道:“帮我拿一杯酸奶。”
宋舟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
错拿的水杯被她送到了餐具回收台,她随便拿了些吃的,替陈孚拿了杯酸奶,想了想,倒了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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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走回座位坐下。
酸奶给陈孚,茶水……顺便也给陈孚,嗯,只是顺便。
陈孚静静看她红着脸做完这一整套掩耳盗铃的动作,觉得实在有意思,他先着重喝了那杯茶,慢条斯理地,喝完还要点评:“这茶比我刚才自己倒的那杯好喝。”
“……”
宋舟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忍不住在心里骂他神经病,脸上却挂着笑,“你尝尝酸奶,更好喝。
陈孚没多想,端起酸奶就喝,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宋舟给他拿的是完全不加糖的手工酸奶,而他非常不能吃酸。
一张俊脸被酸得五官变了形,宋舟诡计得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一想到自己刚才落了把柄在陈孚手里,她又连忙虚掩口鼻,低眉偷笑。
陈孚好不容易咽下那口酸奶,连喝几口茶水压惊,正要生气,抬眼一见宋舟偷笑的模样,霎时只觉似有一阵清风吹过,体内那股邪火瞬间便没了踪影。
他盯着宋舟看了好一会,不知不觉勾起了唇角。
宋舟察觉到他在盯着自己笑,刚冷却下来的血液立刻又翻滚上来,一张脸蓦地就红了。
心头敞亮了,不愉快也彻底消解,陈孚不自觉端起酸奶又喝一口,再次被酸到想吐,宋舟马上制止他:“浪费可耻。”
陈孚立刻被迫想起两日前那顿饭,嘴角下意识抽了一下。
因为没有听宋舟的劝,那顿饭最终还是点多了菜,三个人吃到后面吃得很辛苦。
然而每一次陈孚准备放下筷子,宋舟就会状若无意地来一句:“浪费可耻。”逼得他硬是把一桌菜都吃完,撑得他晚上回到酒店还要去健身。
“我去加糖。”陈孚端着酸奶准备起身,一转念坐回来,把酸奶往宋舟面前一放,“你去给我加。”
“为什么?”宋舟脱口问道。
“你自己说的,本次旅游相关的吃、住、行、玩,任何要求都可以提,酸奶加糖都不能满足,那你们涉嫌虚假宣传。”
宋舟又想翻白眼又觉得好笑,旁边的纪清幽幽来一句,“加糖会胖。”
陈孚才不在乎,“胖死我乐意。”
纪清耸耸肩不再理他,陈孚回头盯着宋舟,宋舟偷摸扁了扁嘴,拿起酸奶去加糖。
陈孚将她的小表情全都收在眼里,看她不得不乖乖去给自己的酸奶加糖,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笑来。
一直到察觉到异样回头,他才发现安新彦和纪清都一脸莫名地在看他,他懒得去想这两人什么意思,自顾自对他们展现了一个标准友好微笑。
安新彦笑不出来,若不是除夕那个电话是在宋舟见到陈孚之前打的,刚刚宋舟和陈孚相对而笑继而脸红的那一刻,他几乎要认为宋舟喜欢的人就是陈孚了。
但应该不可能,宋舟不会喜欢这么刁钻的人。
纪清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见安新彦盯着陈孚看了太久,提醒他:“你不去拿点吃的?”
安新彦回神起身,纪清跟上。
纪清问:“你喜欢她?”
安新彦没说话,拿起一个餐盘,夹了两个刚端上来的烤包子。
“喜欢为什么不说?你再不出手,恐怕要没机会了。”
安新彦转头看她,纪清回头看向陈孚,宋舟已经给酸奶加完糖回到座位,两人在安静地吃东西。
“陈孚对你这个小妹妹有想法,你不看紧点,要被他捷足先登了。”
安新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宋舟背对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坐她对面的陈孚又笑了,丝毫不见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对陈孚有想法?”
“没错,他挺有意思的,我很感兴趣,但他对我不感冒。”
安新彦淡淡一笑:“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把我和他放到一个团里,让我多点机会跟他接触就行。”
“这个恐怕不行,他的团是双人封闭团,中途不能加人。”
“双人?”
“嗯。”
纪清若有所思。
安新彦没有再说话,端着一碗牛肉面和一碟烤包子回到座位,把装烤包子的餐盘推给宋舟,“刚烤好的,趁热吃。”
宋舟立刻伸手拿起一个,捧在手里直呼呼,一边吃一边赞叹:“就为了烤包子我也愿意永远留在新疆。”
安新彦看着她温柔地笑,陈孚注意到了,眉毛一挑,几分不屑。
8. 去哪
吃完早餐陈孚便催小刘哥发车,安新彦和纪清刚谈好旅行合同,还要等司机和车,只能让宋舟和他先走。
今天他们将通过塔里木沙漠公路穿行塔克拉玛干沙漠。
新疆塔里木沙漠公路南北贯穿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全世界在流动沙漠中修建的最长的公路。公路沿线有塔里木河、胡杨林、沙丘等景观,途中可择地露营、越野、滑沙、骑行,观星河赏日落,是新疆旅游的经典路线之一。
陈孚喜欢广袤的沙漠,抵达轮台后,他从小刘哥手里抢过方向盘,把宋舟赶到后座,一路向南,兴致高昂。
他一边开车一边跟小刘哥讲他曾经骑行沙漠公路遇到的趣事。
讲公路沿线水井房的叔叔阿姨,遇到的热心维族大哥,讲途中住宿不能洗澡的窘迫,沙漠露营遇到的虫蛇,讲第一次在沙漠开越野车的惊险刺激,讲漫天星空也讲遮天黄沙,讲中午的酷热也讲半夜的寒冷,讲辉煌落日也讲灿烂朝阳……有些故事宋舟在他当年的游记里看过,有些没有。
陈孚是工科生,但他颇有些文艺细胞,喜欢听歌唱歌,偶尔也写写东西。
当年他写的几篇新疆游记宋舟几乎可以全文背诵,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游记里的每一张照片,是他在她当时贫瘠的内心种下了与新疆有关的种子,与远方有关的梦想。
在年少时的宋舟眼里,陈孚就像天上一只自由的大鸟,想飞多远飞多远,想飞多高飞多高,而她只是泥中一只笨拙的鸭子,再怎么扑棱翅膀也飞不起来。
好在她是一只有自知之明的鸭子,从未妄想过飞上天与大鸟同行,更未奢望过大鸟落地与她为伴。
中途陈孚几度停车想找寻当初经过的痕迹,只是水井房早已换了守护人,沿路也没有遇到热心维族大哥。
他有些许失落,但等他发现适合把车开上去的沙丘时,他便把这一切都忘掉了,“轰”地一声油门往沙漠里冲去。
考虑到安全问题,宋舟不让他往沙漠深处开,他便用车祸和虚假宣传怼她要挟她,看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再给她一个狡黠得意的笑。
昨天那个沉默寡言孤独寂寞病得惨兮兮的陈孚不见了,仿佛一夜之间,他的光芒就回来了。
宋舟把无人机拿出来,飞上去跟拍他开着车在沙漠里留下的轨迹。
好在他开得还比较稳,没有太过激进,一人一车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自由驰骋,所过之处金沙飞扬,气势蓬勃。
远处太阳渐渐西斜,照着沙滩一地金色。
夕阳渐起的时候,陈孚掉头回来,让宋舟和小刘哥上车后又继续往沙漠深处开。
“去哪?”宋舟问他。
“我们去追太阳!”他大声回答她,并开口唱了起来。
“追逐远山的日落
梦中花园降临在
霓虹山顶的漩涡
雾里的光若影若现
依旧能照亮一切
赶在落日之前
……”
不论身体如何跟着车子颠簸摇晃,宋舟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她斜前方的陈孚身上。
金色的光照着他,太阳将他的眼睛点亮,把身影留在他的黑色瞳仁里,他眼里便有了万顷沙海和无边落日。
他大声唱着歌,完美的侧脸线条沿着颈颌一直延长进衣领,喉结一下一下有力地滚动。车子的颠簸让线条模糊交错,无限叠加,像风吹过时流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真好,他们一起在沙漠里穿行,追逐落日——这样的故事听着就浪漫,足够她一辈子慢慢回忆。
“差不多可以了,再往里走手机要没信号了。”走出一段路,小刘哥提醒道。
“就到那个沙丘。”陈孚指了指前方。
车往沙丘开过去的时候,太阳像一颗巨大的珍珠悬在沙丘半腰,散发出无数绚烂夺目的光芒。
到了沙丘顶,三个人一下车,同时就屏住了呼吸。
橘色夕阳下,广阔沙漠就像无垠大海,连绵起伏的沙丘仿佛无穷无尽的海浪。风吹过,波浪腾起蒙蒙沙雾,缥缈温柔,像从未有人到访过的世外仙境。
“你无人机呢?”
陈孚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不满意,问傻站在一旁的宋舟。
宋舟转身从车里拿出无人机,陈孚接过去鼓捣,很快无人机就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飞去,一直到接近最大飞行范围。
宋舟站在沙丘上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大喊:“喂——”
“我——是——宋——舟——”
“我——爱——新——疆——”
声音消失在无边旷野中,陈孚像看弱智一样看她,摇头轻笑。
宋舟才不管,扭头冲他甜甜一笑,转身到车里拿来相机。
拍了一会,她找到一个完美角度——看起来是在拍日落,其实是在拍沙漠落日下的陈孚。
陈孚听见快门声,一扭头看见她慌张转移视线和镜头,眉尾轻挑:“又偷拍我?”
“没有。”
什么叫又?
陈孚一边操控无人机一边朝她走来,“给我看看。”
宋舟扭着身体往一旁退去,她站在沙丘峰线上,心里着急,一只脚还没踩实,另一只脚就提了起来,两只脚一拌,整个人倒栽葱一般倒了下去。
“宋舟——!”
“小舟——!”
宋舟顺着沙坡结结实实打了十几个滚才停下,嘴巴鼻子眼睛耳朵,头发衣服鞋子袜子,全身没有哪里不是沙子,简直就成了个沙人。
陈孚和小刘哥半跑半滑一齐冲向她,带下来的沙子直接把她的身体埋了半截,宋舟一边吐着沙子一边挣扎喊救命。
陈孚好不容易站起来,看她这副模样又笑得跌坐下去,拿出手机给她拍照。
“别笑,快把她拉出来。”小刘哥正色道。
沙丘上的沙子在不断往下崩,陈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连忙收起手机和小刘哥一起把宋舟从沙堆里拽出来搀扶着走到一个平整的地方。
小刘哥从另一个方向爬上沙丘到车里拿一瓶水扔给陈孚,随后上了车准备把车开下来。
陈孚把水打开递给宋舟,见她整个人像沙漏一下从头发到脚跟都在簌簌往下漏沙,再次忍不住爆笑。
他拿出手机一边录视频一边大力帮她拍打身上的沙子,拍得宋舟每次水到了嘴边却喝不上,气得直翻白眼。
陈孚见她这样反而笑得更大声,宋舟终于忍不住还手跟他对打。
宋舟越打他,陈孚似乎越高兴,他个高腿长,一边举着手机后退一边招手让宋舟去追他。宋舟打他不着,打着了他也不痛不痒,气得她鼻孔吹出了沙子。
眼看陈孚退到了一个小沙堆前却浑然不知,宋舟站定了看他,他嘴角大大上扬,笑得放肆极了。
宋舟不知不觉也跟着他大笑起来,只是她的笑里藏了一丝狡黠。
她暗暗卯足劲原地起步,像一枚小炮弹一样朝着陈孚发射,她打定主意这次要把陈孚拌倒在他身后的沙堆上。
就这点诡计想坑他?
陈孚收住大笑,淡然自若稳稳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舟冲过来,像个不出世的武林高手一样在她靠近自己的瞬间轻巧闪开身体,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她一只手臂。
宋舟猛然扑了个空,压根刹不住,却又被陈孚抓住了手臂,一声尖叫直愣愣朝前栽去,陈孚没想到她攒了这么大的劲,拽她的手臂本是想扯着她避免她摔跤,结果不仅没能扯住她,反而自己也被带着一起摔了下去。
尖叫过后是突然安静的空气。
他们摔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姿势——男上女下。陈孚一只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抓住宋舟的手腕扣在沙子里,一条腿半跪在宋舟的身侧,另一条腿连半边身体斜压在宋舟的身上。
太阳似乎也觉得尴尬,一秒下了山,天色即刻就暗了下来。
四目相对,昏暗中依然能将彼此看得清晰。不知是谁,喉间突然溢出吞咽的声响,虽然只一瞬便被风沙卷走,但两人心里却像同时被掷下一个响雷。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推开彼此。
陈孚大概是慢了一拍,被宋舟一把掀翻在沙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他玩心未消,爬起来准备继续找宋舟“讨回来”,被刚好走过来的小刘哥呵止,这才罢休。
宋舟清理干净嘴耳口鼻眼时,天已经黑透了,车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风一吹,三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你没摔到哪里吧?”
陈孚此刻终于感觉到抱歉,他不问宋舟要相机,她不会摔下沙丘。
宋舟甩甩胳膊跺跺脚,目光躲着他:“没事,就是吃了顿沙子。”
陈孚不自然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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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快点回去。”小刘哥顾不上这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尴尬,催促道。
宋舟走出几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脑袋突然冒出一个问号:“我相机呢?”
再一看陈孚同样空荡荡的双手,大叫:“陈孚,无人机呢?!”
陈孚两手一摊:“艹!”
无人机的操控手柄和相机都很快找到了,相机镜头算是毁了,机身或许还有救。
手柄和手机都进了细沙,但还能用,问题是手机已经没有信号,哪哪都黑漆漆一片的沙漠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三个人坐在车里相顾无言,陈孚建议:“要不别找了,我弄丢的我赔,还有你的手机和相机,我一起赔。”
“我想找到它。”
宋舟坚持,她在乎的不是无人机而是里面拍的视频。
“小舟,现在太晚了,天又冷,手机又没信号,万一车子陷沙,会很危险。”小刘哥也劝道。
宋舟沉默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死亡之海”的称号可不是随便取的,无论如何,她不能为了一段视频拿三个人的生命冒险。
“走吧,回去。”
车子掉头,小刘哥开车,一路飞驰。
一有信号,三个人的手机同时进来无数来电提醒和信息,全是安新彦的。
宋舟回电话过去,对方秒接。
“舟舟,你们走到哪里去了?”
安新彦差点急疯,出发前说好的在塔中附近的露营基地集合,结果他们后发车的都到了,宋舟这边先出发的三个人不仅不见人影反而直接失联。
“我们到沙漠里来看日落了,现在回去。”
“到哪了,我开车过去接你们。”
“不用,我们应该离基地不远……”
话未说完,车身“哐”地一震,车头左前方突然往下一陷,车子便停了在原地。
惯性使然,宋舟身体往前冲,额头撞在前座椅背上,脑袋又是一懵。
“陷沙了。”
小刘哥轻轻试了下油门,发动机“嗡”地一声,车窗外扬起一片细沙,车子纹丝不动。
“你们大概在哪个位置,我现在就过去。”安新彦在电话里急问。
小刘哥把宋舟的手机要过去,凭他的记忆和经验说了大概位置。
挂了电话,小刘哥叫陈孚一起下车,到尾箱取了救急工具准备自救。
宋舟跟着下车,把车子熄了火,举着探照灯给两人照明。
沙漠里夜晚温度骤降,零下二十度的环境下挖沙简直是件酷刑。
风吹着细沙像下雨,很快三个人都变成了沙人,呼出的白气在头发丝上结成细细的冰丝。
陈孚半跪在车的左前轮旁,用一把小铲子把车轮四周堆积的沙子飞速往外挖。
探照灯将他的脸照亮,他的鼻子和脸都冻红了,嘴里不断呼出热气,光滑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和闪光的沙粒,有一种隐约粗犷的性感。
方才昏暗中四目相对的画面在脑海里重现,宋舟耳边再次响起那一下欲/感十足的吞咽,心跳突然快得几乎从腔子里跳出来。
她连忙扭过脸不再看陈孚,深深唾弃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种事情。
沙子挖开后,垫上防沙板,一切准备就绪,小刘哥上车发动车子,车轮顺利出坑。
油箱开始报警,小刘哥关掉空调,三个人把行李箱里最厚的衣服找出来裹上。
陈孚见宋舟裹着厚厚的衣服仍然瑟瑟发抖,便把自己的长款防风羽绒服递给她。
“你自己穿,你昨天才发过烧。”宋舟拒绝道。
陈孚想起昨天自己的傻×行为脸微微一红,好在车内灯光微弱,也没人看得清。
他懒得废话,直接把衣服朝后一扔,劈头盖在宋舟的头上,看她被衣服蒙着头两手在空中乱抓,不由就笑了。
安新彦在他们再一次陷沙时找到了他们。这一次陷沙情况更严重,小刘哥提议把车拖出来,安新彦不由分说,直接拉着他们上了自己的车,“明天再说,不行就报救援,这么冷,你们想冻死吗?”
宋舟已经冻得不想说话,安新彦让司机把空调开到最大,又给她倒了半杯热水捧在手里。
三个男人挤在后座,宋舟转头去看,陈孚不知为何突然就绷起了脸,一直到基地都没说话。
9. 狗头
除了行李箱其他东西都在车上没带过来,今晚宋舟他们没法露营,只能住基地的房间。
安新彦把宋舟的行李箱送到房门口,叮嘱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基地的房间是一整排的平房,安新彦说话的间隙,宋舟瞥见陈孚拎着行李箱走进隔壁房间,关门声音很大。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陈孚倒不是生气,他只是突然觉得不爽。每次只要看见安新彦在宋舟面前嘘寒问暖他就不爽,偏偏宋舟看起来还很乐意接受他的殷勤关怀。
白开水就是没脑子,不喜欢还接受对方的好意,也不怕引火烧身。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打开行李箱去洗澡。
房间简陋,空调效果不明显,洗澡的水一会烫死一会冷死,他很想把宋舟叫过来吐槽一顿,转念想起她满身沙砾冻得嘴唇发抖的模样,又还是算了。
洗完澡头发半天吹不干,他想也没想就到隔壁去敲门,敲了好一会才开。
宋舟裹着他的长款羽绒服出现在门口。她头上包着湿发巾,白净脸颊透着刚出浴的粉红,像白山茶染上胭脂。羽绒服底下露出一小节脚踝,光洁白嫩,晃得他喉咙一紧。
宋舟见他盯着自己身上,不由有些尴尬,她垂下眼眸:“你的衣服我等会就还给你。”
陈孚敲门敲得急,她刚洗完澡出来正在包头发,匆忙间顺手拿起他的衣服将自己裹紧。
陈孚收回目光,不经意却看到她身后浴室门口不断往外冒热气,再看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鲜活画面瞬间自动跳进脑海,一股热血直往脑门顶,身体便像喝了烈酒一般立刻热燥起来。
他别开脸生硬地问:“带吹风机了吗?”
“带了。”
宋舟转身去找吹风机,陈孚的目光不自觉又回到她的脚踝,这才发现宋舟走动时露出来的睡裤裤脚,他不由松口气,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唾骂一番。
宋舟找出吹风机转身准备过来给他,陈孚没等她过来,长腿一迈进了房间,接过吹风机找到插座口就对着自己的脑袋吹了起来。
门口站这么一会,他整个脑袋都快结冰了。
宋舟被他的举动搞得有点懵,站在床边看看陈孚看看门口,想起今天在沙漠里发生的尴尬桥段,她也不知要不要去关门。
风吹进来,本来空调就没什么效果的房间瞬间变成冰窟,她只得进一步裹紧身上的衣服。
陈孚侧身背对她站着,头微微向前勾,一只手举着吹风机一只手抓头发,耳朵和脖颈露出来,微白皮肤透着洗浴后的粉红,头发乱七八糟支棱着,像一只刚洗完澡的毛绒绒小狗。
好想挼。
宋舟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错开,她担心自己色/欲/熏心失去理智做出什么荒唐事,一颗心慌得像只被围猎的兔子,横竖左右哪哪都不对。
眼不知要看哪里,手不知要做什么,于是干脆拿起了手机。
舟舟:【陈孚现在在我房里。】
希希:【这么迅速?】
希希:【他在你房里你还给我发什么消息?】
希希:【该表白表白,该睡觉睡觉,这种事难道还要我教你???】
宋舟越想解释打字的手指越错乱,门口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响,吓她猛一大跳,转头碰上陈孚的目光,他正收回他那条把门踢关上的大长腿,没所谓地扫她一眼,回到原位继续吹头发。
宋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低头继续装模作样看手机。门口再次传来响声,不过这次是很温和的敲门声。
陈孚转头与宋舟对视一眼,示意她去开门,宋舟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安新彦。
安新彦一眼看见站在床尾桌边吹头发的陈孚,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错愕不已。
宋舟连忙解释:“他借用一下吹风机。”
吹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孚头发吹完了,他双手作梳边理头发边往门口走,硬生生从两人中间穿过去,丢下一句:“谢了。”
还没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就听见身后响起安新彦语重心长的话:“舟舟,他再要找你借什么东西你让他拿回自己房间用或者让他来找我,不要直接就让他进房间。”
陈孚心里的小火苗腾地就蹿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安新彦第一次提醒宋舟防备他,他必须得好好问下安新彦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转身看见安新彦进了宋舟房间并关上了门,他瞬间更气了:怎么我不是好人你就是了?
陈孚抬腿就准备过去敲门,身后传来纪清的呼唤,他不耐烦转头,见她满脸堆笑,也不好再冷着个脸,便缓和面色:“什么事?”
“你还没吃饭吧?我们烤了羊肉串,煮了羊肉汤,你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谢谢,你们先吃。”
陈孚转头走到宋舟房门口,咚咚咚敲门。
安新彦打开门看见是他,也没给他好脸色:“又借什么?”
陈孚撇开安新彦准备进屋,安新彦横过一步挡在门口:“有话说话。”
“我跟你没话说,我找宋舟。”
“跟我说吧,从现在开始你的旅行由我负责。”
安新彦方才已经找小刘哥问清楚今天晚上他们失联的缘由,现在来找宋舟就是商量明天换人的事情。
陈孚的危险不仅仅在于他对宋舟有想法,还在于他随意更改行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后果。
新疆地广人稀,地理环境复杂多变,再加上冬季气候严寒冷酷,稍有不慎便可能有性命之忧。
陈孚心里的小火苗被浇了油,“轰”地一下就演变成了熊熊大火。
他目光骤然变冷,盯住安新彦,他不懂这人为什么总要跟他过不去,“我不同意。”
安新彦面不改色迎着他的目光,“这是我们单方面内部的事情,不需要你同意。”
“所以车祸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负责?”
“那今天你强行更改行程导致我的同事在沙漠里失联你又打算怎么负责?”
陈孚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抬眼去看宋舟。宋舟依然站在安新彦身侧,垂眼躲避他的目光,面色僵硬,一言不发。他想起今天早上她也是这副模样,一句话不说,全然没个态度。
不想带他就直说,一次两次躲在安新彦背后到底算什么意思。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总是躲啊躲的。
陈孚盯着宋舟看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她的回应,他不得不将心里的火强行压下去,收回目光,拿出上午的疏离冷静语气,“该怎么负责就怎么负责,明天我找人来跟你们谈。”
“好。”
“现在可以给我安排晚餐了吗?”
安新彦见他不再纠缠,态度也缓和下来,“可以,跟我来。”
宋舟看着他们走远,关上门,颓然无力坐回床上。脑袋发昏,一颗心像是被柠檬水泡发过,酸酸胀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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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知不觉掉下两颗泪来。
她抬手擦掉眼泪,好奇怪,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
明明今天过得很开心,即便摔下沙丘,丢了无人机,陷了车,冻个半死,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不,是非常开心,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可是刚才安新彦再次提出换人的时候她却犹豫了,她没有拒绝。
她已经清楚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陈孚的欲/望在膨胀,今天的开心好像一剂鸦/片,欲/望被刺激得猛烈叫嚣,她像被什么幻境勾得直往悬崖绝壁冲刺,再不刹车大概就只有坠落深渊的结局。
每多看陈孚一眼,她的心就多一分甜蜜也多一分酸楚,她怕自己会越陷越深,最后可能真的会主动去投怀送抱。
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让陈孚看不起。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孚只是暂时路过她身边,与其等到十几天后忍受生生离别,不如现在就开始慢慢割舍,今天一起追逐落日的记忆已经足够她一辈子珍藏。
她该知足了。
眼皮沉重,脑袋发昏,胃里翻涌,宋舟感觉身体有些不妙,她起身吹干头发,脱下陈孚的外套钻进被子里。
陈孚的外套就像一床小被子,柔软宽大,她把外套铺在自己的被子上,又担心弄皱,起身用衣架工工整整挂了起来。
重新躺进被子里,宋舟歪着脑袋盯着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渐渐陷入梦乡。
梦里陈孚依然远远站在舞台上,他穿着今天被她裹在身上的这件外套,探照灯将他的脸照亮,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面容的线条,但他的目光却比探照灯还亮,隔着重重人海将她定位。
千丝百缕顺着他的目光延伸过来将她缠绕,他嘴角大大上扬,笑得比今天在沙漠里还要恣意。突然,他收住笑,眼底燃起火星,火沿着丝线一路烧到她身上。
千丝百缕将她越缠越紧,她像被捆住送上圣堂用于献祭的圣女,即将葬身火海。
这时陈孚大喊她的名字:“宋舟,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宋舟猛地从梦里惊醒,心跳如擂,出气不绝,一身冷汗像从水里出来。
好一会,她平静心绪,咽了咽口水,睁着眼在昏暗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外套,长长吐一口气。
胃里依然难受,她起床喝一口水,翻个身,没多久再次进入梦乡。
这一次,她又梦见了陈孚。
梦里她敲开陈孚的房间门,赤/裸上身的陈孚出现在她面前,眉眼轻浮地对她笑,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他的声音充满魅惑,像一个要命的妖孽,“你可想好了?”
什么想好了?她要想什么?她有什么好想的?
梦里的她急不可耐地解开那条摇摇欲坠的浴巾,身体贴过去,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间,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陌生叹息。
陈孚低头咬住她的唇,舌头探进来的前一秒,他发出一声轻笑。
很轻,但宋舟听得很清晰。
他在笑她轻浮,笑她廉价,笑她……投怀送抱恬不知耻。
一盆冷水将她全身浇透,沸腾的血瞬间冷却结冰,她想退缩,想逃跑,陈孚却在此时将她紧紧禁锢,肆意凌掠,“想跑?来不及了。”
一个激灵,宋舟再次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
好半天茫茫回神,这才意识到胃部传来的剧痛,她一翻身,箭似的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10. 欲拒还迎
陈孚不是个会让自己不开心很久的人,更不是个会给自己找不开心的人。
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当年的小学妹这么多年了还跟朵含羞草一样很有趣,旅途无聊的时候可以逗一逗,寻个开心。
现在既然她不想带他,那就换人,不情不愿的也没什么意思。
他想起很多年前宋舟就是这么个性格,总是一有什么就像小蜗牛躲进壳里,一声不吭,也不知到底是有什么。
还记得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是他们院里打篮球比赛那次。
工科院系女生少,本专业凑不齐一支啦啦队,当时读书社团正在办一个读书活动,周良就建议请社团新入团的学妹们帮忙。宋舟一开始跟其他几个人一起都答应了,后来却突然说不行,问原因只说没时间,再问就红着脸一言不发。
类似的事情多了,渐渐也就疏远了,原本自己对她还挺有好感,慢慢也就淡了。
多年前一点缥缈的回忆,要不是他们在这里意外重逢,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
呵,人生。
“你在想什么?”
纪清一手拿酒一手拿烤肉走到他旁边坐下。
陈孚转头看她,火光下她的脸比白日更显妩媚,眼神也更热烈,与他对视不会有任何躲闪犹豫,宋舟要是有她一半坦然,他也不会在这里感慨人生了。
“想明天去哪玩。”他喝一口酒,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篝火。
露营的人不多,篝火旁只稀稀拉拉坐了些人。安新彦在对面跟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聊天,三个年轻人呆呆地仰望着他,时不时惊叹、哄笑,清澈的眼里流露出羡慕钦佩的神色。
陈孚喝一口酒,轻轻哂笑,这些年轻人可真好骗。
“去哪?”
“还没想好。”
“听说你们今天去看日落了,好看吗?我也想看。”
“还不错,你可以让他们带你去看。”
“日出你看过吗?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冬天的日出没什么看的。”
纪清努力找话题邀约,陈孚就是不接她的茬,这让她有些不服气,但反过来又对他更感兴趣了。本来她只是一时色心,抱着睡不到多聊几句也好的心态,现在反倒真有些上头了。
她顺着陈孚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一直盯着对面的安新彦,便故意问:“你对他有兴趣?”
陈孚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皱得跟老树皮一样,“你什么眼神?”
“不是就好,我这不是怕我白费半天劲嘛,提前问清楚好点。”
“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陈孚捡起一根小枝丫扔进篝火堆里,“费了也是白费。”
“你有女朋友?”
“没有。”
“那我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
纪清倒也没恼,她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毛病,喜欢一个人分分钟就全天下都知道了,她搞不来暗恋,喜欢就想追,追上就想睡,睡完……再看。
她第一眼见到陈孚就觉得他跟自己一样,是个喜欢就会直接坦率的人,不会玩什么暧昧拉扯弯弯绕绕,她笃定他也会一眼看中自己的热情坦率,然后天雷勾地火,两个人来一场充满西域风情的浪漫邂逅……然而遗憾的是,这个人直接倒是直接,就是没看中她。
“所以你才喜欢小舟,因为她……欲拒还迎?”
陈孚再次转头看她,深深怀疑她的眼神,“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了?欲拒还迎?就她那样能知道什么是欲拒还迎……呵。”
纪清忍不住笑了,“你想多了,她就算欲拒还迎也是对她的彦哥,不是对你。”
陈孚的脸顿时黑了一层,“她那是欲拒还迎?她那是眼瞎,安新彦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她硬是不懂,没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纪清看八卦不嫌事大,想了想,正经道:“你说得挺有道理,要不然我去做个好人,帮他们点破一下,成全一对是一对,彦哥看起来会是个不错的男朋友。”
陈孚今夜第四次转头看她,他不懂这女人什么脑回路。
“你总是这么看我,我会觉得你其实是喜欢我的。”纪清迎上他的目光,坦然直言。
陈孚目光变冷,点了下头,“那你也挺瞎。”
纪清无语,喝一口闷酒,吃一块烤肉,起身走到对面,加入安新彦的聊天群。
周围的人都有伴,剩下陈孚一个人无聊,他边喝酒边刷手机,顺便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
陈孚:【新疆的酒还不错。】
没人理他。
那天在电话里跟周良发了一通火后,周良至今不肯理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难哄。
不过他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错,他是去年一次偶然察觉到周良可能喜欢孙若樱的,那天周良一个劲骂他渣男质问他们为什么分手,这让他更确信了。
感情的事情就是这么难搞。
分手就是分手,周良若真是喜欢孙若樱想追她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他们自己会不会介意就不知道了,但不论介不介意,这种事总归尴尬,那天不是因为被气狠了他也不会说出那样无脑的话。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周良喜欢孙若樱,他当初就不会跟她在一起,何必呢。
喝着酒吃着肉,回忆人生思考爱情,陈孚突然想起一直不见宋舟来吃东西,这女人该不会连夜跑路了吧?
他有这么可怕吗?
脑子还没想明白,手已经按下号码,电话没人接。
他看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再抬头,原本在对面坐着的安新彦不见了,只剩下纪清在跟几个年轻学生胡侃,其中一个女生在偷偷看他,被他抓到立刻垂下眼睫,脸看不出来红没红,神态倒是与宋舟有些像。
宋舟这女人真是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还跟个学生一样。
他又给宋舟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别一个人饿死在房间里。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拿了几根羊肉串用好几层锡纸包着,一碗羊肉汤用碟子盖住碗口,这才往宋舟的房间去。
毕竟下午害得她摔下沙丘,晚上又冻成那样,表达一下关心是应该的。
到了门口敲门,开门的却是安新彦,今天晚上还真是跟这个男人过不去了。
“你又有什么事?”安新彦拦在门口。
陈孚看一眼自己手里,没好气道:“你眼瞎吗?”
“她睡了。”
安新彦顿了顿,看看他手里的吃食,点了下头,“谢了。”
“她睡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无关。”
安新彦说着便要关门,陈孚长腿一迈跨过门槛,挺身用肩膀顶住门,声音大了些,“什么叫跟我无关?你一个大男人深更半夜赖在一个女孩子房间里想干什么?在我面前你还装?”
安新彦瞬间也动了气,这个人这一晚上几次三番无理取闹,他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了,他一步跨出去,逼着陈孚收回腿退出房间,反手掩上门。
“我装什么了?我跟她是朋友,你跟她是什么?你大半夜拿几口吃的就来敲女孩的房门,存的什么心你不比我更清楚?”
陈孚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兀自点头,“我发现你还真是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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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冷得要命,风一吹安新彦头脑冷静下来,知道对面的人喝了酒,不想激怒他,便道:“我没想跟你吵架,我就当你是好意,我替舟舟谢过了,她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行,你走我就走。”
安新彦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但还是得忍,“我跟舟舟是好几年的朋友了,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既然她都睡了,你不走是几个意思?我跟她都认识十几年了,你不是一样怀疑我对她居心不良?”
安新彦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错愕看着陈孚。
陈孚马上明白过来,宋舟没跟他说过他们以前认识,这女人,难道她压根就忘了他们曾经认识?
“你们在干什么?”
宋舟裹着衣服弯着身体扶着门看着两个男人站在风里跟两头斗牛一样,无语又无奈。
她洗完澡睡下,连连做梦,没多久就被胃里翻腾给弄醒,起来一顿狂吐,想找药吃发现药箱留在车里,于是打电话给安新彦让他给自己拿药,吃完药迷迷糊糊刚睡着就听见叽里呱啦的说话声,吵得她脑袋成了一锅浆糊。
陈孚见她扶着门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张小脸苍白如纸,他吓了一跳,冲过去拽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安新彦推开门把宋舟扶进去,让她在床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托你的福,她吐一晚上了,刚吃完药睡着,你又来。”
这回陈孚不争了,只是呆呆看着宋舟,不懂她怎么突然就病了,病了也没声没息的。
宋舟喝一口水,站起来对两人道:“你们都回去,我要睡了。”
“舟舟,我留下来陪你。”安新彦不愿离开。
“不用。”宋舟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
说着她起身过去打开门,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不情不愿出了门。
宋舟关上门一把反锁,躺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终于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等安新彦走远,陈孚手里的羊肉串和羊肉汤已经差不多要结冰,他习惯性想找垃圾桶扔了,想起宋舟肯定要说“浪费可耻”,于是又返回篝火旁把食物还给烤肉煮汤的人,并一再叮嘱说没动过还可以吃别扔了。
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怎么也没法入睡。
昨天晚上他烧得昏昏沉沉,一开始还能意识到宋舟在旁边,后来就忘了,他自己什么时候退烧睡熟的,他完全没印象,宋舟什么时候走的,他就更无察觉。
她的关心是真切的,所以她躲避他,大概不是因为讨厌他。
难不成真是欲拒还迎?十年前就对他欲拒还迎,现在还来?
陈孚忍不住嘲笑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纪清可真会给他洗脑。
重逢那夜一眼就脸红的宋舟和此刻生病依然将他拒之门外的宋舟,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这杯白开水,根本就不是白开水。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睡在帐篷里的安新彦。
为了取暖,帐篷沙下挖坑烧过火,他躺在上面不断翻过来覆过去,像煎带鱼一样。
陈孚那句“我跟她都认识十几年了”反复在他耳边响起。
宋舟从来没有提过他们认识,他建议换导游的时候她一开始并不想换,当时她完全可以以她和陈孚是老朋友为理由拒绝,但她压根没提。
不提才奇怪。
他们大概不只是认识十几年这么简单,他们之间说不定还发生过什么。
本以为循序渐进稳操胜券,结果却半路杀出个陈孚。
纪清说的或许没错,他不应该再这么等下去了。
11. 赔钱
宋舟本来就有老胃病,昨天大概是因为在沙漠里灌了太多冷风,胃里受凉,折腾一夜能吐的都吐了,一直到后半夜才安稳睡了一觉。
早上起来,太阳高升,阳光灿烂。
身体恢复生机,胃里也能感觉到饿了,她洗漱完,穿好衣服出去觅食。
露营基地简陋的餐厅里没什么人,宋舟进去,要了一份揪片子汤饭,坐下开始喝。
汤饭暖胃,酸甜鲜美,是宋舟钟爱的新疆美食之一。
正吃着,一抬头看见陈孚和纪清有说有笑走过来,她连忙低头,纪清却率先跟她打了招呼:“小舟,你起来了?病好了吗?”
“好多了,谢谢关心。”宋舟笑着点头,又问:“你们还没吃早餐?”
“我们吃过了。”
纪清拉开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彦哥带人去拖车了,我们就四处逛逛。”
陈孚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也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宋舟连忙垂下眼喝汤。
这一副老鼠见着猫的模样让陈孚觉得好笑,昨晚诸多不解和烦闷此刻也消了些。
他双手抄进衣服兜里,身体朝后仰着,大长腿随意张开往前伸,转脸看向外面的蓝天沙漠,姿态十分舒展。
纪清情不自禁举起手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放到眼前细看,偷偷给宋舟说:“看,完美侧颜。”
宋舟应声看了一眼,点点头,确实。
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把手机抽走,两人同时吓一大跳。
“干嘛?”纪清跳起来去抢手机。
“偷拍违法。”陈孚身体往后靠躲开纪清的手,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是在把照片放大细看。
“你也可以拍我,很公平。”纪清露出一个拍照微笑。
陈孚抬眸扫她一眼,手点删除键,几下就把照片都删了,完了还不忘清空最近删除。
纪清拿回手机检查相册,发现刚拍的照片真的删干净了,忍不住瞪他,“看不出来你这么小气!”
陈孚坦然受之,一副我就这样你要拿我如何的架势。
纪清眼珠子一转,转头搂住宋舟的肩,深切同情道:“小舟,我现在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带他了,这几天你都怎么过来的啊?难怪你昨天会生病,他是不是欺负你了?看人不能看表面,这么小气的男人,再帅也不能要,我们以后不能再做视觉动物。”
陈孚气笑了,宋舟咬着筷子头不敢吭声。
纪清继续火上浇油,“难怪出来玩会被人放鸽子,脾气这么难搞,搁谁谁都得放鸽子……”
陈孚突然就不笑了,脸色变得凝重。
宋舟本来在偷偷看他笑话,见他变了脸色,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放下筷子把纪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扒下来,“没有,他没有……”
“谁跟你说我被放鸽子了?安新彦?”陈孚看着纪清,冷淡出声。
纪清根本不怕,抓住宋舟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按两下,“没谁告诉我,我猜的,我猜你不仅被放鸽子了,大概还被甩了,我猜得对吗?”
陈孚轻点了下头,嘴角勾起,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生气才正好上了她的当。
他身体靠回去,坦然承认:“对,你猜的都对,然后呢?”
纪清愣住,这倒是她没想到的走向,“然后……然后就是,现在我们跟你一路搭伙,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拍你几张照片你至于吗?”
“既然你认为我们是朋友,那我就是不爱被拍,你又至于吗?”
“我……”
纪清哑了口,想不出还能怎么反驳。
这人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本想拿几句话激他跳脚看他笑话,最后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好女人敢作敢当,“好吧,我道歉。”
陈孚满意笑了,轻点头,“我接受了。”
他说完眼风突然一转扫向呆在一旁看热闹的宋舟:“你看什么,再看碗里汤都要结冰了,你是还想再吐一天好消极怠工?”
宋舟立刻缩起脖子低头喝汤,碗却突然被一只手收走了。
她愕然抬头,只见对面陈孚已经起身,手里端着她的碗径直往厨房走去。
什么意思?
她拿着筷子跟过去,“我还没吃完。”
陈孚不搭理她,进了厨房问工作人员有没有微波炉,工作人员说没有,他又问能不能帮忙给碗里的汤加热一下,工作人员看他一眼,接过碗大方往里面加了一瓢新鲜的热汤饭,顿时半碗凉汤饭变成了满满一碗。
宋舟试图阻止,“我吃不完这么多……”
陈孚斜她一眼,接过碗道了谢径直往外走,回到餐厅把碗往她面前一放,盯着她,“浪费可耻。”
大有不看她吃完不罢休的架势。
宋舟:“……”
纪清在玩手机,抬眼一见这情形,忽地就对宋舟起了兴趣。
这是一个第一眼看上去性格很好实际接触性格还是很好的女孩子,陈孚这种一看就是平时傲慢任性惯了的人在她面前都没有引起反感,反倒被很好地包容了,也难怪陈孚不愿意换人。
但就在刚刚她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这个女孩的性格好像只有性格好这一个特点,这不符合常理,没有人是没有个性的。
同样是性格好,安新彦就不一样,认识短短两天,他沉着、稳重,富有热情,善于沟通与谋划等性格特征在她面前展露无遗,同时他对感情的不自信和犹豫也很明显,这样的人很鲜活,很好记,也很方便让人知道怎么跟他相处。
宋舟不一样,她只有一个模糊的性格好,让人抓不准,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大概连安新彦都不清楚。
她一出现纪清就看出陈孚对她很有兴趣,但并不认为宋舟对陈孚有什么想法,她明显更亲近安新彦,她对陈孚的包容是基于工作职责和她本身性格素养。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观察——纪清给自己这项工作起名为人类观察计划,写故事就是写人,不观察人类怎么写好人类的故事?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看着我?”
宋舟不知道这两人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被盯得有些发毛,一个像监视考生,一个像研究猴子,她这顿早餐吃得如坐针毡。
陈孚转移目光看向纪清,纪清坦然回视,陈孚问她:“你不是想开车进沙漠吗?”
“车还没回来。”
“基地有车,去看看?”
纪清眼睛一亮,“好啊。”
两人立刻起身走了,走出去两步,陈孚回头叮嘱宋舟:“浪费可耻。”
宋舟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虽有些难言的情绪,但还是大大松一口气,低头继续喝汤。
不管怎样,这是陈孚特意给她去加的热汤,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撑死也要喝完。
汤喝完后她给空碗拍了张照片打算发给陈孚,想了想又算了,也不能太没出息。
再说她也不想暴露自己其实有他微信这件事。
他们微信加好友大概有七八年了,但从来没说过话。陈孚没开朋友圈,说不定早就忘了自己微信里还有她这号人,她要是突然发个消息让他想起原来他们曾经认识,然后再来个校友相认……想想就尴尬。
吃完早餐身体舒服了些,安新彦打来电话说车已经拖出来了。
宋舟习惯性给陈孚发了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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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提醒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准备收拾行李,发完才想起接下来她负责带的是纪清,于是又再给纪清发了条短信。
两个人都没有回信,大概正玩得开心——这样才是真正的陈孚,喜欢带着身边的人一起玩,每个跟他玩的人都会喜欢他。
宋舟回到房间收拾行李,陈孚的衣服早就被她拍打干净,有灰痕的地方都用湿巾擦过再用吹风机吹干,就等着陈孚回来还给他。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疑惑起身,打开门,竟是陈孚。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车还没到,你们还可以再玩一会。”
陈孚没说话,径直进了房间,臀部搁靠在桌子边沿,两条大长腿往前伸,眼睛看着自己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工工整整,像挂在店里展示。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盯住宋舟,从容开口,“我今天咨询了律师,他说旅游过程中遇到车祸既可以向旅游公司要求赔偿,也可以直接向车祸责任人要求赔偿,你说我应该怎么选择?”
宋舟心里一沉,低头沉默了。
工作室租车一般都会有一套完备的保险,但那天她自作主张让小刘哥休息,图方便又开了自己的车去接人,现在出了事只能她自己的保险来承担,问题是报险的时候并没有人员受伤,保险也只管车子维修。
不管什么理由,该自己承担的责任必须得承担,宋舟认真道:“你找我吧,那天出事是我的责任,你想要我怎么赔?”
陈孚盘算着要说个多大的金额才能不太离谱又让她感觉很有压力,还没盘算明白,宋舟已经开始跟他打起商量来,“你看……你也没有受伤,事故也没有耽误你的行程,我是不是只要赔一点精神损失费就可以?”
“……”
陈孚抬手摸了摸头顶,撞的包已经快消了,还好,还没完全消。
于是他故作忧愁道:“当时没觉得,后来才发现我头顶肿了一个包,我这几天很容易头晕,我有点担心。”
这句话非同小可,宋舟大吃一惊,急忙走过去,关切地问:“你怎么都不说?”
陈孚暗暗挑眉,面上却故作为难,“我看你这几天都很忙,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
宋舟这下真急了,“我忙不也是为你在忙吗?你……这附近没有医院,不行,得想办法去医院检查一下。”
万一是什么颅内出血之类的,那可是会死人的,到时候她赔命都没用。
她急忙去找手机,准备给安新彦打电话,让他们快点回来。
陈孚没料到她会这么认真,打好的如意算盘眼看就要落空,他一把抢过宋舟的手机,“我不去医院,去医院会耽误我旅游,我好不容易才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你耽误了怎么赔我?你知道我现在的日薪是多少吗?”
宋舟愣住,“多少?”
“反正你赔不起。”他哪知道,他又没算过。
虽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可能穷得跟叫花子差不多,但被这么直白说出来,宋舟心里还是感觉很受伤,“……赔不起我可以慢慢赔,你多给我点时间,我总能赔完的。”
“……”
陈孚无语了,这女人怎么这么笨,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可以不赔吗?
直接点,脑回路简单的女人没办法循循善诱只能直球出击,“我也可以不要你赔钱,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我不想要安新彦带我,你跟他换回来,我就什么都不追究了。”
“这么简单?”宋舟懵住,绕半天就为了这么个事?
“对,就这么简单。”
“如果我不答应呢?”
“?”
12. 野火
宋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突然说出这么挑战陈孚脾气的话,说完她有点怂,担心陈孚发飙。
陈孚很意外,果然这杯白开水不是白开水。
他深深看着她,眉心隐隐跳了跳,鼻腔里冷哼一声,唬人的话脱口而出,“那你可能下半辈子都要为我打工了。”
宋舟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骇世奇谈,但陈孚却一脸正经,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多搞笑。
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这么可爱,他说这话的模样神情实在太像一个装大人的小孩,太可爱了。
陈孚对她的失笑很不满,狠狠瞪她一眼,表情严肃得像在谈一桩大买卖,离谱的话已经都说出来了,他必须得继续唬住,“包括安新彦,你们整个公司以后都要为我打工。”
宋舟不服气嘟囔一句:“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霸权吗?”
陈孚眉头一皱,“什么霸权?”
宋舟摇摇头,“没什么。”
陈孚追问:“你答应吗?”
宋舟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这么可爱你怎么能忍心拒绝他!
什么悬崖冲刺万丈深渊,此刻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尽力让自己恢复一点理智,尽力装模作样理性思考片刻。
然而什么也思考不了。
最终,她轻轻点头,“嗯。”
陈孚算盘得逞,心口一松,从昨晚到此刻积攒的所有不愉快都在瞬间作了烟云散,他不禁眉眼弯起,唇角上扬,笑了。
这个笑有着别样的温柔和活力,像刚化冻的春水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宋舟不禁看得呆住,半晌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移开视线,脸颊不声不响铺开了火烧云。
脸这样红,大概是想把他也点燃。
四周突然变得安静,空气里仿佛有火星子在四处漂,不时发出噼啪炸裂声。口舌莫名变得干燥焦渴,一团火不知不觉已经燃起,陈孚抿直唇线,强逼自己转移视线。
他是人,不是动物。
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宋舟瞬间变得紧张,她攥紧拳头强逼自己不去看陈孚,视线却又不知不觉朝他所在的方向偏移。
像逆着洋流和季风而行的一叶扁舟,缓慢地,一寸一寸偏移,就在她终于将航线对准理想的方向时,男人喉结飞快的滚动将她这叶小舟彻底打翻。
她听见了同时来自两个人的吞咽声,在安静窄小的房间里无比清晰,久久不散。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并后退一步。
“你还有事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孚回过神,收回双腿站直了,他把宋舟的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房间里的空气恢复流动。
宋舟松了手上的劲,一抬眼看见陈孚的后脑勺,突然想起他头上的包,连忙叫住他,“你头上的包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已经差不多消了。”
“还是去检查一下,花不了多少时间。”
带团最怕的就是游客身体出意外,一旦有了这个担忧不检查确认一下宋舟会一直挂在心上。
“不用,我说不用就不用。”陈孚头也不回。
“你不去我就不答应你。”宋舟的狠话脱口而出。
大概是太诧异,陈孚猛地顿住,回头看向宋舟,“威胁我?”
宋舟才刚从逆流中脱身,根本不敢再看他,她立马低了头,小声解释:“我是担心你。”
怂得挺快,陈孚心里轻笑。
他看着两颊火烧云还没烧完的宋舟,心头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一把抓住宋舟的手按到自己头顶,压住她的手指摸那快消失了的肿块。
他微勾着头,找到她的目光逼视着,“摸到了吗?是不是已经消肿了?”
好不容易守住的城墙轰然倒塌,宋舟心里刹那间一片兵荒马乱。
她哪里还能感受到什么肿块,她只知道她的手被紧紧抓住,手背是他滚烫的掌心,手心是他热乎乎的脑袋,他的眼睛直直看进她心里,像夏天最炙热的太阳,将她心里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照得无处遁形。
她慌不择路,想收回手,收回目光和心跳,可是陈孚不让,他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过,强势得像龙卷风,一切洋流和季风都莫可奈何。
她被彻底裹挟,她身不由己,情难自禁。
陈孚根本没搞清楚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女人的手柔若无骨,冰凉的触觉唤起他发烧那晚的温柔记忆,直愣愣的眼神火星四溢,直达他心底。
他知道这样不对劲,但大脑已经来不及想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因为他的唇早已重重吻了下去。
两片冰凉的唇,像夏天气泡水里融化到只剩一小片的冰,若是不小心,呲溜一下就会滑过喉咙溜进肚里,留下倏忽而逝的冰爽。
渐渐又像两尾小鱼,滑溜,柔软,怎么也捉不住,却偏又惹得人想要与它追逐、嬉戏。
越是捉不住,越是想追逐。
他松开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一手揽过她的腰,带起她的身体轻轻一转,直接推倒在床上。
宋舟被这一下推倒给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孚颤抖的眼睫和笔直高挺的鼻梁,就在她错神的这一瞬间,陈孚撬开她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肆意扫荡,一丝空气也不给她留。
她艰难喘息,理智让她双手用力推他的肩,手被反绞,用膝盖去顶他的身体,腿被压制。
陈孚的热情来得猛烈,像秋季干燥田野突然爆发的野火,燎原之势轰然不可挡。
宋舟大脑陷入一片混沌,欲/望和理智像火与冰在她身体内反复厮杀,理智不断告诉她不可以,欲/望却让她束手就缚。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和回应,最终手由推拒变成拥抱,腿由抵制变为缠绕。
就在她彻底向欲/望低头的那一刻,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清晰。
床上交/缠的两个人同时惊醒,四目相对,愕然无言。
陈孚猛地弹起,跳下床捡起外套穿上,又把宋舟的衣服捡起来丢给她。
欲/望的爪牙遍布身体毛细血管末梢,两个人谁也不敢再看谁,各自努力平复心跳和呼吸。
陈孚把衣服拉链拉到顶,半张脸藏进衣领下,余光扫一眼宋舟,见她已经穿好衣服捋顺头发,他抿抿唇,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风沙仆仆的安新彦。
陈孚像没看见他一样,大步出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宋舟看见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慌忙取下,出门追上他,把衣服递过去,目光避开,“你的衣服,谢谢!”
声音微若蚊蚋。
陈孚接过衣服,点了下头,不忘提醒她:“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说完他打开自己的房门抬脚进去了。
室外的新鲜空气让人头脑清醒,宋舟稳住呼吸,回头转向安新彦,尽可能平静地问:“车都回来了?”
安新彦点了下头,问她:“他又来找你做什么?”
“没什么。”宋舟下意识否认。
安新彦疑惑更甚,“他刚才说别忘了答应他的事,你答应他什么了?”
“哦,是有事。”
宋舟猛然想起,连忙道:“是有事,他不同意我们换人,让我继续带他。”
“你答应了?”
“嗯。”宋舟心虚,强调道:“他说不答应我们就下半辈子都要给他打工了。”
安新彦很是无奈,“舟舟,他吓唬你呢!”
宋舟笑了笑:“我知道,但他就是这样,不答应他总有办法逼你答应,我反正也带习惯了,就不换了,免得他又想出什么别的法子来逼我。”
安新彦沉默片刻,浅叹口气,“后面我们两台车一起走,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嗯。”
集合上车的时候纪清疯狂吐槽陈孚把她骗去沙漠越野自己却跑了,陈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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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都没理她,气得她够呛。
今天的行程依然在沙漠里,陈孚没有再抢小刘哥的方向盘,他一个人坐在后排,戴了副墨镜,面无表情盯着窗外。
宋舟安静坐在副驾,眼前是无限延长的道路,景色单调重复,她早已看过无数遍。
她扭头看向右侧窗外,透过路旁灰黄的防护林,绵延起伏的沙丘像金色大海一样广阔、神秘,引诱着人们跳进去,去追寻罕见的美景。
真正的风景从来不在循规蹈矩的路上。
可是追寻沙漠深处的美景可能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大多数人都不会去做这样的选择,但总有人会这么做。
她会吗?
以前她会肯定地回答不会,但现在她却不知道了。
她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听话懂事,勤奋努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奢望。
别的小孩会哭闹撒泼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永远只会笑着说她不喜欢、不需要、没兴趣、用不着。
时间长了,就真的变得对什么都是这样。
没有什么是必需的,不属于自己的,她从来不会想,哪怕就放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去看一眼。
但实际上呢?她真的不喜欢、不需要、没兴趣、用不着吗?
认识陈孚那天,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意识到自己喜欢陈孚的那天,她也同时意识到了他们不可能在一起,陈孚不会属于她。
这么多年来,陈孚于她始终是天边一轮红日,是这个世上最耀眼也最遥远的存在,是她最奢侈的梦,她从没有妄想过实现它。
但一切在今天早上发生了改变——她压抑多年的贪心欲念在今天早上被引爆了。
她不知道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但此时此刻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拥有他的欲/望。
他就像地球的磁场中心,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被吸引着朝他走去。他也像黑夜里的烛火,此时此刻哪怕她明知自己将忍受焚身之苦,她仍然想要朝他扑过去。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怎么今天他不说要开车去沙漠了呢,只要他说,她一定会同意,她会抛开一切跟他一起冲进去。
可是他不说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不过是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没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更没有什么值得他停留。
此刻她终于明白年少时刻意的淡然冷漠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求不得太苦。
不求便不会苦了,这是年少的孩童唯一能想到的解脱之法。
但成年的她做不到了——该吃的苦终究还是要吃。
陈孚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中途他们在一处胡杨林旁露营做饭,他一个人走得远远的,后来去滑沙他也没有参加。
纪清几次凑过去跟他说话都被他冷冷怼回,她过来问宋舟发生了什么事,宋舟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说不知道。
或许是在为自己早上的失控行为后悔,跟不是自己女友的女人滚到了床上,应该是他心里所不能接受的,大概还会引以为耻。
他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很多年前宋舟就知道。
他有很多爱慕者,但他从来不会随意招惹女孩子,更不会随便谈恋爱上床——这不是宋舟对他的爱慕滤镜,而是她亲眼所见得来的结论。
当年他对那个制造与他恋爱传言的女孩说:“我喜欢的人我会主动追,我不喜欢的,你就是让全世界相信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相反,我会讨厌你,因为你的做法损害了我的名誉,于我的感情史有污,我以后交女朋友还得跟她解释这一段子虚乌有的流言。”
女孩被他说到崩溃,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传闻,跟苏雯在一起后身边就始终只有苏雯。
所以,今天的事情说不定会被他当成一个污点来处理,而她是那个污点的制造者。
满腔感情尚未宣泄出口便要永远被打入黑暗。
13. 动物行为
晚上抵达且末县,陈孚丢下一句自己出去吃就回了房间。
纪清约宋舟陪她逛逛,宋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于是安新彦带着她和两个司机出去吃饭。
且末县城不大,入夜后整个城市都很安静。
宋舟抱着膝盖坐在单人沙发里,盯着屋子正中间洁白整齐的床铺,脑海里反复回放今天早上那一幕。
陈孚毫无预兆地吻下来,强势地将她搂住、推倒、压在身下,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是她从没见过的陈孚,让她害怕到颤栗,也让她迷恋到发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一张洁白整齐的床,渐渐地,似乎整个宇宙都只剩下这张洁白整齐的床。
宋舟闭上眼睛,脑海里仍然是一张洁白整齐的床,陈孚吻住她,推倒,压制。
她突然站起来,决定去找陈孚。
到了陈孚房间门口,手抬起,却又无论如何敲不下去。
陈孚要是看见她主动来敲门,会怎么想她?
早上那个吻是他开始的,但她没有拒绝,甚至很投入。
现在她站在这里是想要继续那个吻?还是想要更多?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梦,此时此刻,仿佛就是梦境重现——她敲门,陈孚开门,他赤/裸上身,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问她可想好了,她迫切地解开他的浴巾,他重重咬住她的唇,舌头探进来的前一秒,他笑了。
笑她轻浮,笑她廉价,笑她……投怀送抱恬不知耻。
宋舟猛地一拍脑袋,转身想逃,门却在这时突然打开了。
陈孚好像并不意外她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手里捏着手机,淡淡看她,脸上是他认真时的严肃表情。
还好,他穿了衣服,宋舟松一口气。
“进来吧。”陈孚侧转身,让出一条道。
宋舟看着灯光阴影里他的侧脸,想抬腿,腿却像被钉住了。
她不能进去,进去了,可能一切又要失控。
“怕我吃了你吗?”逗她的话习惯性脱口而出。
宋舟依然没动,嘴唇紧紧抿着,面色沉重,一双水润的眼睛像是有满腔的话要说,陈孚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时候这般说话太过轻浮。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轻声道:“宋舟,早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是我的问题,对你造成伤害我很抱歉,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一起把这件事情忘掉。”
“是我一时冲动,我没想到会这样……如果你觉得受伤,你可以告诉我怎样才能弥补,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可以去做,除了上床。”
他今天想了很久,想明白了。
一开始的静默对峙让他以为自己有把握,能控制,因此他抓她的手去摸自己的头是想以撩她来“惩罚”她威胁自己,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如此不可控。
他不玩感情游戏,更不玩肉/体游戏,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就算贪色他也一向取之有道。
他没想在旅游路上随便找个人打发寂寞,尤其是找宋舟。
“弥补”两个字让宋舟整颗心都凉了,她只觉自己的心被什么尖锐的冰冷的东西狠狠刺中,全身血液都在逐渐冷却,耳朵里只剩一片嗡嗡响,响得她头皮发麻。
她不是来讨要弥补的,也不是来找他上床的。
“陈孚,我……”
她的身体突然又开始发热,整个胸腔都在发胀,涌动的感情像潜伏地心深处的赤色岩浆,一场地震袭来,岩浆在试图冲破地壳,冲不破便要将她一同熔化。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这或许是她唯一说出口的机会,然而陈孚打断了她。
“宋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
“对,我知道,别说了,回去吧,把这件事忘掉,最好把我也忘掉。”
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宋舟没有再敲门。
她在门口呆站很久才像机器人突然接到指令般返回自己的房间。
岩浆冷却了,同她的心一起凝固了,胸口窒息得要命,她打开手机叫了一打啤酒,然后像机器人遵照指令般机械地喝起来,一口又一口。
冰啤酒漫过口腔,微麻刺痛的感觉让她身心略微一轻,也不知喝了多少,她终于感觉到能够呼吸,好似终于从冰冷黑暗的地心深处回到地球表面。
她给卢希打电话,卢希拒接,回消息说在看电影,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放下手机继续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宋舟一阵恍惚,想了很久,突然起身冲过去猛地打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是安新彦,她立刻又从人类变成了机器。
安新彦清楚地看见宋舟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
今天一天她都有些魂不守舍,陈孚也是,一路都是奇怪的沉默。
早上陈孚去她房里,两人肯定发生了什么,至于是什么,他不愿去想。
“我看你晚上没吃东西,买了点给你带回来。”
安新彦拎着打包饭盒进来,看见桌上的啤酒,心里一下抽疼,其实他早就闻到了宋舟身上的酒味,只是没想到她喝了这么多。
他不动声色地把啤酒挪到一旁,把饭盒拿出来,一份番茄蛋拌面,一份烤包子,一份羊肉汤,一份烤羊肉串。
都是宋舟平时爱吃的。
“这么多我吃不完。”
“你先吃,吃不完我吃。”
安新彦拿过一罐啤酒打开喝一口,“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你就该叫我陪你,我可是千杯不醉。”
宋舟跟着也开了一罐,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怕我喝醉了在你面前闹笑话。”
“谁笑话你我都不会。”安新彦给她装了半碗拌面放到手边,认真道。
宋舟心里感到一阵回暖,拿起酒跟他的碰了一下,真诚道:“谢谢!”
认识以来,安新彦一直都这么稳当、温柔,像一位可靠的兄长,给予她信任和依靠。他教会她如何在大自然里探索发现,如何在人类社会里成长强大,是生命中第一个给予她底气和安全感的男人。
她信任他,依赖他,心里将他视作自己真正的家人。
也因此,安新彦的话起了作用,宋舟开始放心在他面前喝酒,不顾劝阻,一罐又一罐。
喝到头昏脑涨身心轻盈的时候,她迷蒙着一双眼问安新彦:“你有没有过喜欢一个人又不能说的时候?”
安新彦一愣。
“这个人,他就在你眼前,晃啊晃,晃啊晃,你怎么也没办法不看见他,你闭上眼睛,他就在你心里,晃啊晃,晃啊晃……晃得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宋舟紧紧捂住心口,说完又仰头喝酒。
安新彦把她的酒抢下来,扶住她的肩,“舟舟,你喝醉了,不喝了,我扶你去睡觉。”
“我没有醉。”
宋舟推开他的手,伸手去抢酒,安新彦把酒拿远了,她没拿到,整个上半身扑在桌子上,桌上的空酒罐掉到地毯上,咕噜滚到墙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彦哥,我没有醉,我很清醒,我真的真的很清醒!”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知道不可能,我都知道,真的,我都知道……”
“可是他为什么要吻我,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本来也是想跟你换的,可是他……他又说要我带他……我没办法拒绝他,我喜欢他……”
“我不需要什么弥补,我也不是为了跟他上床,我不是……我是想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他好过分,他都不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他让我把他忘了,我忘不掉的,这些年我一直记得他,我一直都记得……我记性太好了,我没办法……”
安新彦沉静看着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剜他的心,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心可以这么痛。
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想醉,醉了至少能把话说出来。
但他没有机会了,要怪就怪他自己酒量太好。
他不想继续听下去,站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瘫软像是没有骨头,这么柔软的一个人,却有着一颗最要强的心。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全无防备,却将他的心击了个粉碎。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喝酒是在工作室租的民楼晾台上,那时候宋舟刚从深圳辞职过来加入他的团队,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他便让她暂住在工作室一间空房里。
一天晚上他临时回工作室拿资料,宋舟没在,临走的时候他无意抬头,发现她一个人站在晾台上喝酒,身影单薄,浩渺星空下像一棵孤木。
他走过去,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只笑笑不说话。
那天他们一起在夏夜伸手可及的星空下喝酒聊天吹风,但一直到最后,她一罐酒都没喝完,也一句话没提为什么不开心。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一个人最艰难的时刻,与男友分手,与家人决裂,辞职,搬家,孤身奔赴千里来到新疆重新开始生活。
他用了三年时间才终于走进她心里,却发现她的心从来不在这里。
安新彦把宋舟抱到床上,替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她嘴里仍迷糊不清说着什么,眼角有斑驳的泪痕。
他拧一块热毛巾替她擦脸,又打电话叫酒店送来解酒药,宋舟吃了药终于睡得安稳了些。
做完这一切,他搬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安静地看着她熟睡,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脸庞。
“舟舟,我也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却不能对她说的人。”
*
陈孚站在门内,一直等到宋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重新打开门。
走廊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放松,但很快又被巨大的空洞笼罩。
早上那件事情在他心头压了一整天,宋舟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去找她,等了很久也不见她敲门,这才忍不住主动打开门。
本想轻松一点把事情说开,但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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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的目光让他轻松不起来。
现在想说的话都如愿说了,他却没有觉得轻松,相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和失落。
早上的事情归根结底只能算是一种生理冲动。
分手前苏若樱出了一趟长差,他有阵子没做过了,他对这次旅行最大的期待就是可以把缺失的性生活好好补回来。
被分手让他愿望落空,身体的欲/望不减反增,所以才会在与宋舟有肢体接触的瞬间爆发冲动吻下去。
简而言之,是一种动物行为。
这让他一整天都在反思,他虽然欲/望强,但不是个自制力这么差的人。
在这之前他并不认为宋舟对他有这么强的性吸引力,苍白的脸颊,总是裹得跟粽子似的身材……身材,脑海里忽然闪电般回放早上的激情片段,手感好像意外的好?
陈孚烦躁地摔上门,裹紧衣服下楼走出酒店。
街道上寒风瑟瑟,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小酒吧,进去拣了个僻静的卡座坐下。
酒吧里人不多,台上有一支摇滚乐队在唱歌,烘托出一些热闹气氛。
陈孚一眼就看见了舞台正前方的纪清,她旁边有几个打扮很潮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纪清跟他们喝酒聊天,朝乐队挥舞手臂大声跟唱,玩得很嗨。
陈孚要了一杯特调,仰靠在皮沙发上,坐在阴影里冷眼看着面前热闹的红男绿女们。
酒杯忽然被碰了一下,陈孚抬眼,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站在他面前,手里的高脚杯朝他轻轻举了举,随后放到唇边抿了一口,红唇比酒艳,目光比酒烈。
“你不喝吗?”女人挨着他坐下,妩媚笑道。
陈孚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女人笑了,又朝他挨近几分,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陈孚不由皱了皱眉。
“你好像不太开心,一个人吗?”女人盯着他,“我可以陪你喝。”
陈孚拿酒杯朝前指了指,客气道:“不用了。”
女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宽领短款毛衣高腰紧身牛仔裤的女人正朝他们走来,身材姣好,面容美丽,知性中暗藏野性。
“怎么谢我?”女人知趣退场,纪清问陈孚。
“想喝什么随便点。”陈孚没所谓道。
纪清胳膊杵在桌上,身体朝陈孚倾着,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挽回前女友被拒了?”
陈孚抬起眼皮斜她一眼,“你真的需要看眼科。”
纪清嗤笑,手指着他,“那你肯定就是跟小舟舟表白被拒了!”
陈孚不耐地翻了个白眼,纪清全当没看见,分析道:“今天小舟舟总是偷偷看你,但又好像很怕你,你呢,前两天没事就凑到她跟前去开屏,今天看都不看她一眼,好像她得了瘟疫一样,看一眼都要得病,啧啧,这不就是高傲自大的帅哥被自以为妥妥拿下的小白花无情拒绝后的反应吗?小舟舟有点厉害啊,你这样的帅哥表白都能顶得住,看来彦哥的魅力比我想象得大,嘿嘿。”
陈孚通篇就抓住一个重点,嫌恶地皱眉:“小舟舟?这名字谁起的?”
“我起的,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可爱,很小白花?”
陈孚抿一口酒,“恶心,你不去编狗血剧可惜了。”
纪清对自己的分析很满意,点了一杯玛格丽特,“你以为不去编狗血剧是我不想吗?狗血剧才火呢。”
陈孚兀自喝酒,不再搭话,纪清见自己这样编排他他都不生气,有些没辙,安静下来喝酒。
台上的乐队在唱《加州旅馆》,陈孚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群人调都找不准也敢来唱歌。
纪清倒听得投入,不经意瞥见陈孚深皱的眉头,目光深邃,鼻梁高挺,有一种旅途劳顿的沧桑和流浪远方的忧郁。
她忍不住心动,恰好的气氛下,她喝一口酒,伸出手指朝陈孚的眉头抚去。
陈孚正要伸手去端酒杯,见她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眉头一耸,戒备道:“干什么?”
纪清手被抓住丝毫不慌,反倒冲他温柔一笑,嘴角淡淡的梨涡像开了花。
陈孚微微一怔,目光落到自己紧扣着的手腕上,女人的手柔软纤细,再看她脸上,眉梢温柔带笑,眼底热烈含情。
相似的动作,相近的距离,甚至纪清的眼神还有着直白的引诱,然而他并没有想要吻她的冲动。
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因为跟女人的一点肢体接触就变身全无自制力的混蛋。
他松开她的手,拿上衣服起身,“不早了,走吧,回去。”
不看他表情,大概会以为他在发出回去一起睡觉的邀请,但纪清从他冷静的神色和话语察觉出来,陈孚是真的对她没兴趣,他甚至有些走神,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很失望,刚才的气氛那么好,她应该直接吻上去。
“你先走,我再玩会。”
“玩什么,这么冷喝醉了可没人来捡,你想冻死街头吗?”
“跟你有关系?”纪清淡淡反问。
陈孚不再说话,转身走出酒吧,想了想,给安新彦发了条消息。
14. 够狠
浓云被风吹散,夜空密布繁星。
一路冷风吹醒酒意,陈孚回到房间觉得饿了,点了个外卖等着。
洗完澡,外卖到了,他打开来正准备吃,突然想起宋舟大概也没吃晚饭,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脑海里浮现宋舟满眼都是话刚张嘴要说就被他一口打断时的神情,陈孚忽然意识到,自己仍然是个混蛋。
再打宋舟的电话,手机关机。
关机就说明没睡,大概是生气了,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她生气,再怎么逗最多也就是翻个白眼,自以为很凶,其实根本是纸糊的。
陈孚一向想明白了就会去做,他立刻穿上衣服出门。
敲门无人应,再打电话还是关机。这是他第一次放下姿态主动来哄一个女人,再三敲门不应,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宋舟,是我!”
门突然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宋舟,而是安新彦。
一身酒气,头发凌乱,眼底通红,胸前衣服皱巴巴,还有乱七八糟的湿痕,瞪他的眼神恶狠狠,像护崽的狼。
陈孚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他低头咬紧下唇,拳头攥紧,极力克制自己想要痛揍安新彦的冲动,丢下一句“打扰”,转身便走。
成年人有些事不必言明,只是他早该想到的,安新彦每次出入宋舟的房间都像他自己的房间一样,他们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朋友同事关系?
宋舟那张看着单纯的脸再加上自己多年前对她的了解让他忽视了他们中间分别了六七年的事实,这么多年,他自己都变了,宋舟如何会不变?
回到房间,刚才还勾人食指大动的烤肉、炒粉此刻变得索然无味,陈孚叫一打啤酒,站在窗前喝了起来。
今天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原本他还考虑了一下在一起的异地问题,现在不用想了,不过是寂寞旅途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他也不必再为自己早上的冲动感到抱歉,大概宋舟也不会多在意,说不定她晚上来找他其实就是想继续呢,被他拒绝了便去找安新彦寻求安慰。
在他面前动不动就脸红,跟别的男人上床倒是挺自然。
陈孚一口气喝完半罐酒,将啤酒罐捏扁狠狠砸进垃圾桶,顺手抄起手机,正好有电话进来,是杨敏,他名义上的姐姐,实际上的领导。
他接起,对方先发制人。
“我知道你在休假,但我这个事真的很急很重要。”
“今天才初几?你家不过年是吗?”
“我这边是不过年啊。”杨敏安家在美国,此刻过的是美国时间。
陈孚懒得跟她争,单手又开一罐酒,喝了一口,“什么事?”
“年前跟美国YR谈的合同对方发了一个最新修改过来,主要还是交期问题,还有技术支持问题,他们很急,我看了今明两年我们国内工厂的计划,跟老孟也商量了,我们都认为压力很大。”
“发过来我看下。”
“已经发你邮箱了,老孟的意见我也转给你了,给周沁也发了。”
陈孚把电脑拿出来,戏谑一句:“周扒皮都没你狠。”
杨敏听见他电脑开机的声音,放了心,笑道:“哎哟,我让周沁加班你心疼了?”
陈孚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点开邮件刷刷滚动鼠标浏览合同。
杨敏又道:“你不是分手了吗?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你要抓住。”
“我谢谢你,你少剥削我,我孩子估计都上幼儿园了。”
“我可没拦着你结婚,谁让你不早点求婚?”
“不说了,我看合同了。”
陈孚庆幸这个时候来活,工作可以让他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最不愿意自己陷入这种无意义的感情纷绪中,有时间为感情伤春悲秋,不如多看几篇论文和报告,多研究下市场和公司经营。
他最中意孙若樱的一点也在这里,她跟他一样,认为人不应该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儿女情长上,人的一生太短,可做的事情太多,谈恋爱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孙若樱大概就是因为他想结婚才提的分手,她不愿背负婚姻的枷锁,但他还未能免俗,对建立一个稳定的家庭仍有期待。
道不同便分开,合情合理,他们都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
第二天宋舟早早醒来,头疼欲裂,脑袋像是要炸开,喉咙里干得吞了沙子一样。
胃里反复翻涌,她喝了两瓶水,又吐干净了,吐完冲个热水澡,身体才稍微舒服了些。
刚收拾好,门口响起敲门声,安新彦买了早餐送来。
宋舟看见安新彦才想起昨晚自己是跟他一起喝的酒,想到自己喝醉可能出现的窘态,她有些尴尬,“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她曾经有一次一个人在家喝醉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是抱着马桶睡的。
安新彦逗她:“你昨天晚上一边哭一边骂我,说我过年都不让你休息,逼着你出来干活,生产队的驴都没你累。”
“……我没有这么想。”宋舟喏喏辩白。
安新彦见她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脑海闪过昨晚她哭诉的一幕幕,心中滞塞,无心再开玩笑,“逗你的,你喝醉就睡了,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是我见过喝醉最安静的。”
的确,昨晚后来他去酒吧接纪清,那才叫喝醉,他一个人差点没能给她弄回来。
纪清宿醉,陈孚熬夜工作,两个游客都没起,宋舟吃完早餐又补了一觉,醒来终于觉得灵魂回到了身体里。
昨天的事情桩桩件件又回到脑海,陈孚的话和关门的声音反复在她耳边响起,麻木的心重新感受到清晰的痛。
他主动吻她不代表什么,吻得那么急切那么热烈也不代表什么,一时生理冲动罢了。
他确实把这当成自己的污点,不仅让她忘掉这件事,甚至让她忘掉他这个人。
她是想忘的,本来她也忘了的,是他自己硬生生突然闯入进来,将她平静的生活冲撞得一片狼藉。
手机开机,有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三个是陈孚的,她盯着通话记录上陈孚的名字看了很久,选择跳过。
她给卢希回了个电话,卢希问她昨晚怎么了,她突然失去了倾诉的力气,什么也不想说。
说了又怎样,男人确实肤浅,陈孚也不例外,他那一刻的冲动,说白了就是精虫上脑想睡她,被打断清醒之后又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肤浅。
从头到尾无关喜欢,大概换一个人在当时的情形下,他一样会冲动。
从头到尾他也并不在乎她怎么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
他甚至要弥补她,呵,多么可笑。
宋舟躺回床上消沉了好一会,但很快又决定要振作,起床洗漱化妆。
这些年她已经学会一个道理,越是不被爱的时候,越是要好好爱自己,而爱自己首先就是要让自己心情好起来,放任自己沉溺在坏情绪里是一种慢性自杀。
陈孚注定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可以为了过客伤心,但不可以为了过客放弃自己的生活。
她得一如既往好好生活下去。
陈孚希望她把这些事情都忘记,就算忘不掉,她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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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假装忘掉,没什么难的。
*
吃完中饭,一行人准备出发,陈孚看了眼行程,表示不想去若羌,宋舟习惯了,没作犹豫就答应了。
她去找安新彦,说要分开走,安新彦不同意,想去找陈孚,被宋舟拦下。
纪清倒没什么反应,她是一定要去楼兰古国的,陈孚不值得她改变行程,经过昨晚一事,她对他的热情就像泼水成冰,凉透了。
陈孚站在自己车旁,冷眼看着不远处宋舟和安新彦拉扯不清。
宋舟今天有点不一样,整个人很精神,脸蛋比前几天抢眼多了,一出现就让人无法忽视。
安新彦一双眼睛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
有备胎就是不一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痕迹,还真是让她忘掉就真的忘掉了。
够狠的。
见两人嘀嘀咕咕说个没完,陈孚转头准备上车,一眼看见驾驶室里探出半个身体同样看着宋舟和安新彦的小刘哥。
小刘哥也注意到了他,乐滋滋道:“你看他们俩是不是很般配?我们都等着这杯喜酒呢,看来应该差不远了。”
陈孚又回头看向宋舟和安新彦,宋舟不知说了什么,原本脸色凝重的安新彦忽然笑了,两个人站的那块地方好像连空气都变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孚突然觉得很不爽,伸手在小刘哥面前的方向盘猛地按了一下喇叭,宋舟和安新彦同时回头,陈孚大喊:“走不走?”
安新彦的目光如果有形,大概已经将他削成片切成丝剁成泥,不过陈孚无所畏惧,见宋舟往回走了,坦然上了车。
宋舟上车后,陈孚率先开口,“我花钱请你是为了让你给我干活,不是让你摸鱼谈恋爱给我看。”
宋舟回头礼貌笑了笑,“您误会了,我们刚才是在讨论您这一路超出合同范围的行为和要求,彦哥让我做好记录,以便后续计算费用。”
陈孚正准备打开电脑,听她这么一说,停下动作,抬眼问她:“若羌的酒店退了吗?”
“退了,酒店收了30%退订费。”
陈孚说不去的时候宋舟跟他确认过后就取消了酒店订单,毕竟再晚点就一分钱也退不了了。
“那好,还是去若羌吧。”
陈孚仰靠在椅背上,打开电脑,好整以暇。
宋舟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她盯着陈孚那张明明很帅却很欠扁的脸,此刻只想把他打一顿搓圆了再丢进沙漠里好好出口恶气,但理智没有放弃她,她没有能采取任何实际行动。
半晌没有听见回话,陈孚再度抬眸,目光极其自大,“我有钱。”
宋舟勉强自己微笑,点头,“好。”
说完回身靠在椅背上,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有气无力地对小刘哥说:“去若羌吧。”
“嗯。”小刘哥用他的行动替宋舟表达了不满。
车子突然一个急拐弯,后座没系安全带的陈孚由于惯性整个身体猛地往旁边座椅摔去,搁在腿上的电脑平板鼠标手机哗啦掉了一地。
陈孚爬起来,暴怒:“会不会开车?!”
小刘哥诚恳表达歉意:“陈先生,刚才对向的车好像刹车失灵冲了过来,突然转弯是为了救急,路况复杂,请您系好安全带。”
陈孚看了眼窗外,一切如常,车都没几辆,他瞥一眼宋舟,见她拽着安全带在抿嘴偷笑,话却说得很正经,“小刘哥,慢点开,安全第一。”
小刘哥正经应和,“好,我知道。”
陈孚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知怎地,他心里却忽然就不生气了。
15. “三欠”男人
在若羌的两天陈孚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工作,除了去沙漠里参观古城遗址的时候会抢小刘哥的方向盘外,其余时间他都很安静,电话很多,聊天内容大部分都是工作相关。
宋舟知道他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开始在自家公司工作了,后来她有心查了下天锡集团,发现陈孚是里面最年轻的董事。
在学校的时候她曾听人叫过他“陈大少爷”,陈孚把那人怼了一顿,后来就没人再这么叫过他,但私下她听很多人说过陈孚家里有公司,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那个时候宋舟对于有钱还没有什么具体概念,她只知道学校里大部分人都比她有钱,她能跟他们一起上学,全靠国家助学贷款和自己打工。
陈孚打篮球比赛邀她去当啦啦队队员,她一开始不知道啦啦队要上场跳舞就答应了,毕竟她高中时参加过的啦啦队只需要穿着校服在场外用声音给参赛选手加油。
她没有钱买服装和化妆品,知道真相后只能反悔,惹得陈孚不解。
陈孚让她去看他打球,看他参加演讲比赛,看他参加辩论大赛,她大多都没有去,因为她要打工,偶尔去了也只是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看完又偷偷溜走。
她的寒暑假也全在打工中度过,家教、摆摊、服务员、推销员、短期厂工等,她都做过,而陈孚和她大多数同学的寒暑假都是在旅游、支教、义工、夏令营等社会活动中度过。
青春对他们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从陈孚身上看到青春的无限可能,她自己却只有日复一日的三餐温饱。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罗马。
今时今日,她早已摆脱当日的穷困,但她和陈孚之间天堑般的距离依然存在。
她忽然庆幸陈孚那天没有让她把话说出来,毕竟说出来,往后清醒了,难堪的是她自己。
从若羌到和田中途一行人在且末又住了一晚。
陈孚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在车上看到街边的玉石交易市场,突然起了兴致,提出要去逛逛,宋舟提醒他不懂玉石不要随便买,他便又拿出那句“我有钱”怼她。
宋舟拿他没办法,让小刘哥找地方停车,她下车跟着陈孚去逛市场。
且末号称“玉都”,位于昆仑山脚下,自古盛产美玉,是新疆和田玉山料的主产地。春节是旅游淡季,行人不多,有些店还没开门,陈孚挑挑拣拣从市场这头逛到那头,到底什么也没买。
宋舟见他不大高兴,便安慰道:“等到了和田,我带你去挖玉,亲自挖。”
到了和田,宋舟果然带着他去了玉龙喀什河挖玉,陈孚望着一群新疆当地老乡在满地石头的河滩上吭哧吭哧翻挖玉石傻了眼,回头去瞪宋舟。
宋舟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拼命忍住笑,风吹着她的刘海飘啊飘,一双眼睛弯起来,躲避着他的目光,太阳照着她身后河滩的石头和水洼闪闪发光,陈孚有一丝恍惚,感觉好像春天来了。
他走过去,一把拽住宋舟胸前的围巾,扯着就走,“我现在要去买玉石,你必须陪我。”
河滩石头地本就站不稳,宋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围巾带着打了一个转,侧身直愣愣往河滩上扑去,膝盖和手掌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再次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又被拎了起来。
陈孚本以为宋舟被扯着围巾自然会跟着他走,没料到自己用力过猛把她扯摔跤,他回身去扶她的时候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将扑在地上的她整个拎起来。
“没事吧?”陈孚难得一脸歉意。
宋舟被围巾勒得差点翻白眼,陈孚伸手替她去解围巾,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又是一个踉跄,陈孚连忙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稳。
“我是会吃了你吗?”
陈孚没好气道,看着她自己解围巾,忽地瞥见她右手掌接近手腕处一片鲜红,一把抓住她的手摊开来。
大概是身体落地的时候用手掌去撑地,掌腹被石头摩擦掉了一层皮,鲜血直往外渗。
宋舟这才再次感觉到疼,不止手掌,膝盖、手肘也都是火辣辣的疼,衣服裤子相应部位都被磨破了,漂亮的白色羽绒服上沾满泥土水渍。
安新彦听见声音这会刚好跑过来,一见宋舟鲜血淋漓的手,登时怒上心头,一把将宋舟的手从陈孚手里抢下来。
拳头已经捏紧了,顾及宋舟的伤,只狠狠瞪了陈孚一眼,扶着宋舟往回走。
陈孚铁青着脸看两人走远,抬脚将脚下的石头踢得老远,落在水洼里溅起几点水珠。转身见纪清手里拿着几个石头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他没理,回身抬脚跟上已经走远的两人。
纪清这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经过几天平静,她早已把自己在陈孚面前丢了面子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目睹刚才那一幕,她不能不追上去看笑话。
“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纪清很善良,她真诚关心自己这位半路捡来的嘴欠手欠脾气欠的同伴,她觉得可以取名为“三欠”男人。
陈孚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你是不是没追过女孩子?”
“你今年是不是刚上小学?”
“现在小学生也不这么追女孩子了吧?”
“……”
陈孚被她烦得不行,转身站住,终于动了气:“你眼瞎就去治!我谈没谈过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哪只眼睛见我想追宋舟了?你到底是什么毛病非得说我想追她?”
总算给他惹着了,纪清满意地笑了,拿两块石头在手里轻轻碰着,一本正经道:“确实,我哪只眼睛也没看见你想追宋舟。”
陈孚知道自己被套路了,一腔火气猛地噎住,不说话。
纪清又不轻不重地补一句:“但我也没说你想追宋舟啊。”
陈孚火气再次冒上来,纪清不怕死,继续火上浇油:“你把她欺负得这么惨,我要是她,下辈子也不会给你机会。”
陈孚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以为我稀罕!”
说完甩手走了。
纪清看他气鼓鼓得跟只被踩着尾巴的公鸡一样,心里十分舒畅,她就享受这种惹他不快的感觉,大概她自己也是个小学鸡。
陈孚回到车里,安新彦已经替宋舟把手掌的伤口清理包扎,两人正在争论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膝盖。
“去。”
陈孚插话道,宋舟回头看他,他看一眼宋舟纱布缠得厚厚的手掌,补充道:“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走吧。”
宋舟没说话,安新彦拉开后排车门,对陈孚道:“我送舟舟去医院,麻烦你和纪清坐另一台车回去吃中饭,下午舟舟休息,我陪你们出去。”
陈孚一动不动,“我也要去医院。”
“你去医院做什么?”
“我头上可能有淤血肿块,我要去检查一下。”
宋舟震惊回头,小声问他:“你……不是消了吗?”
陈孚一抬眸看见她直愣愣的眼神,那日在宋舟房间里发生的一幕幕突然开始在脑海里放电影,熟悉的冲动涌现,他连忙偏转头看向窗外,轻咳一声,回道:“检查一下放心点。”
宋舟信以为真,毕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意外,她总归心虚,检查一下也好,陈孚放心,她也放心。
安新彦无奈上车,小刘哥开车,三人一同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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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安新彦去挂号,宋舟在等候区坐着,陈孚站在一旁玩手机。
宋舟催陈孚:“你也去挂号吧。”
陈孚头也不抬:“等他回来我再去。”
“你去吧,我只是膝盖有点痛,又不是不能自理……”
宋舟担心他去晚了挂不上今天的号要在这里多耽误一天,再次催促,却在抬头对上陈孚严肃的目光时失了声。
她低下头,心中懊恼,陈孚不喜欢被安排,他做什么都喜欢自己做主,她这样催他,大概让他不高兴了。
“很疼吗?”
陈孚见她与自己对视一眼话都没说完就低头沉默了,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目光透过她肩头正好看见她左手捧着受伤的右手,柔声问道。
“还好。”宋舟低声回答。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安新彦挂了号回来,陈孚没有再说话,宋舟起身想再提醒陈孚去挂号,又怕自己惹他烦,轻轻叹口气,扶住安新彦的手臂一步一瘸往扶梯走。
陈孚看着两人走远,心头忽然觉得寂寞。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宋舟和安新彦相互搀扶着,他仿佛一眼看到了他们老去,白发苍苍相互扶持,而他自己仍是这般孑然一身,孤独老死。
陈孚转身往医院大门走去,宋舟回头看时,人群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刚才那一瞬的温柔就好像是她的一个恍惚,凭空而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凭空而去。
回到车里,陈孚闷声打游戏,他平时没什么时间玩,水平很菜,被虐得体无完肤,气得直摔手机。
小刘哥见他闷在车里不像是在等号看病,便问他:“你检查做完了?”
陈孚手上动作不停,随意答话:“没做。”
“怎么不做?脑袋里有淤血可不是开玩笑的。”
再次被虐杀,陈孚气得关了手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脑袋里有淤血。
“已经消肿了,不用检查。”
小刘哥心下了然,今天的事情他在车里看得很清楚,他开了这么多年车,形形色色的游客见过不少,比陈孚更任性妄为颐指气使的也不是没有,但行为这么古怪的陈孚是第一个。
“我听小舟说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陈孚吃了一惊,宋舟竟然会跟小刘哥说他们认识,他还以为她根本忘记了他们认识这回事。
“是,一个学校的。”
小刘哥得到肯定答复,为了确保自己接下来的问题也得到准确答复,他特意转身与陈孚面对面。
“她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得罪你了吗?”
陈孚愣了一下,“没有。”
“哦,没有啊。”
小刘哥挺失望的,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什么感情纠葛之类的关系,比如说,你想追她,没追上……”
陈孚忍不住想翻白眼,身体往后一靠,两条大长腿大剌剌往前伸,懒洋洋道:“你看我像是追不上她的人吗?”
小刘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点点头,“我看挺像。”
陈孚霍得坐直了,“你再好好看看。”
小刘哥不觉得他改变一下坐姿就有什么变化,并没有再看他,而是回正坐姿,斜对着空气道:“追不追得上不是看你有没有钱,是不是长得帅,而是要看你知不知道心疼人。小舟这么周到稳重的人,不会看上你这么……总之,她要是我妹妹,我一定劝她嫁给小彦。”
陈孚鼻子里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医院所见,顿觉没趣,靠回椅背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16. 乌龙
下午安新彦把陈孚和纪清一起带了出去,宋舟因祸得福一个人待在酒店里休息。
出门一个多星期了,这是难得的半日休息。
陈孚因为自己是祸首,对宋舟偷半天懒不发一言,乖乖跟着出门了。
宋舟就跟神兽终于归笼的老母亲一样欣慰——总算能摆脱他半天了。
以前在学校宋舟跟陈孚没什么私下相处机会,她对陈孚的认知基本都来自于集体活动。
那时候只觉得他聪明、优秀、富有才华和活力,是一个总能给身边人带来惊喜和快乐的人。
她从来没想到陈孚私下里这么难伺候,挑剔、毒舌、善变,像一只专挑坏话说的漂亮鹦鹉,让人又爱又恨。
这只鹦鹉今天总算不霍霍她了。
宋舟先是美美睡了一觉,睡醒后点了外卖和啤酒,随便挑一部搞笑综艺边吃边看。
看到好玩处捧腹大笑,疯狂给卢希安利,卢希回她一个冷漠笑脸:【早就看过了。】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分享快乐的心情,搞笑截图雪片似的往微信里丢,卢希想理了就回她一下,不想理就随她。
正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看着综艺快乐呢,半天没动静的微信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宋舟没多想,正好截了张图,直接点开顺手就把截图丢了过去,打字:【这个人说话欠欠的样子好像陈孚,我好想捶他!】
再点开看那张图片,是一张羊脂玉镯的照片,她想也没想,直接回:【富婆贴贴。】
对面回了个:【?】
她又回了个抱大腿的表情包。
对面:【???】
宋舟以为卢希怀疑自己对玉镯的见识,正准备展开说说自己这两年在新疆增长的玉石知识,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一看,对面不是卢希,而是陈孚!
她吓得差点把电脑丢出去。
陈孚把她发的截图回发给她,她颤抖着手点开截图,看清楚后丢开鼠标,抱头钻进了枕头下。
整整逃避了十分钟,宋舟从枕头底下钻出来,决定洗心革面,勇敢做人。
她已经想好了,坚决咬紧牙关将不记得对面是陈孚进行到底。
至于那张截图,也是可以洗的,毕竟截图里那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很帅,跟陈孚一样帅。
做好心理准备,她睁开眼读微信。
陈孚:【我说话欠欠的?想捶我?】
陈孚:【不说话?】
陈孚:【装死?】
宋舟吊起胆子打字:【不好意思,你是哪位,我忘记备注了。】
陈孚:【???】
宋舟下一句话还没开始打,陈孚的视频电话就进来了,宋舟想也没想就点了拒接。
陈孚愤怒了:【宋舟,我是陈孚,接视频!】
宋舟咬紧牙关:【我微信里几千好友,你说你是你就是吗?你先发张自拍来验证下。】
陈孚气笑了:【你接视频不就可以验证了?】
宋舟才不上当:【我不方便接视频。】
陈孚没有再回消息,大概是气炸了。
微信安静了,房间里荡漾着综艺节目里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宋舟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陈孚要是生气把她拉黑删除一条龙那她就彻底玩脱了。
她点开陈孚的朋友圈,一如既往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连忙给卢希打电话,卢希在那头笑到头掉。
“陈孚也有今天,宝贝,你出息了!”
宋舟笑不出来,陈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接下来还有一个星期的行程,她会被陈孚折磨死。
“为什么你们俩的头像要这么像?!”
“你应该问问陈孚,为什么他的微信头像如此幼稚,皮卡丘,哈哈哈,几岁啊他今年!”
卢希的头像是小黄鸭,电脑上乍一看小图,两个头像实在太像。
宋舟躺倒在床上,头发抓成一只鸡窝,拉长哭音:“你赶紧给我换头像!啊啊啊啊啊!你们俩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吧!!!”
卢希笑够了,给她出主意。
“你给他转账试试,可以看你们现在还是不是好友。”
“怎么转?”
“你随便给他转个一分钱一块钱,如果不是好友,微信会提示你对方非好友什么的,如果没有提示,就说明他还没有删你。”
宋舟决定给陈孚转一块钱试试。
输入金额点击转账,还没来得及反应,界面跳转提示面部识别支付成功,转账消息发出去了。
当场傻眼!
陈孚终于又有消息了:【?】
宋舟欲哭无泪,把这个消息告诉卢希,卢希笑到声音差点掀翻屋顶。
“我要死了啊啊啊啊!他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给我发消息!!!”
“放心,死不了,大不了就跟他在一起,以身赎罪,他又不亏。”
“滚!”
“说真的,这么多天了,你俩没发生什么?”
宋舟想起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前几天没心情没跟卢希说,这会倒是可以说了。
卢希听完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那天晚上喝醉了真的没跟彦哥发生点啥?”
“没有,我第二天醒来身上还穿着毛衣,彦哥才不是什么会乘人之危的人。”
“他还挺君子的。”
“他人就是很好啊。”
“你对他就没点想法?我觉得他比陈孚更适合你,陈孚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对你来说太虚浮,彦哥才是踏实落地的好男人。”
宋舟沉默了一会,“彦哥是很好,但他不见得会喜欢我,而且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女人,我这样的,会拖累他。”
“你这个心态有问题,你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不结婚吧?”
“可能会哦。”
“滚吧。”
两人一同沉默片刻,卢希又道:“陈孚下次要是再撩你,你就干脆把他睡了,然后再给他甩一沓钱,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不睡白不睡。”
“有什么意思?那样我和他的关系就彻底变了,我不想,我也做不到。”
“死脑筋。”
宋舟躺在床上心情陷入低落。
看到床边凳子上放着的啤酒,爬起抓过来喝两口,起身关了电脑。
看看窗外,太阳还没下山,她决定出去走走,顺便找点吃的。
膝盖和手肘都青了一大片,但好在检查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和软组织。
她擦了药膏,正准备换衣服,门口响起敲门声。
宋舟好一阵疑惑,陈孚他们几个人没这么早回来,她在和田也没联系谁。
门敲第二遍的时候,宋舟才慢慢走过去,问了句:“谁?”
“开门,是我。”是陈孚的声音。
她连忙打开门,一看见陈孚的脸,猛地又关上。
陈孚眼疾手快抢在她关门之前抵住了门,一侧身进了房间。
宋舟想起刚才微信上的乌龙事件,假惺惺朝陈孚笑了笑。
陈孚看她一眼,回她一个不那么友好的笑。他目光在房间里搜索,看见宋舟的手机在床上,走过去拿来,递给宋舟。
“打开。”命令式语气。
宋舟觉得自己必须支棱住,她不接手机,干笑:“做什么?”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忘记给我备注的。”
宋舟一动不动,陈孚想抓她的手指解锁,宋舟把双手藏在身后。
陈孚看了看手机,对着她的脸一照,手机立刻解锁。
宋舟:……
陈孚得意地笑了下,在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点击收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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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舟的手机微信立刻跳出一条转账已收取的消息,对方备注明明白白写着“陈孚12.14”。
陈孚低声轻笑,抬眼盯住宋舟,像抓住了什么铁证,“不仅备注了名字,还备注了生日,宋舟,你还要装吗?”
宋舟躲开他的目光,继续装傻,“我这是刚才问别人才知道这确实是你的微信,刚备注的。”
“那生日又怎么解释?”陈孚逼近一步,宋舟退一步。
宋舟不与他对视,强自镇定,“我记性不好,习惯在微信名字上备注生日,不信你看我的好友列表。”
陈孚当真点到好友列表,随手一翻就看见安新彦的名字后面也跟着四个数字,心里顿觉没趣,再往下翻,确实有好些好友名字后面都有备注生日。
他低头想了想,准备把手机还给宋舟,宋舟刚想接,手机在他手里打了个转又被他收回去了。
“你是刚才特意问了别人才给我备注了名字,顺便备注了生日?”他盯住宋舟,不放过她表情里任何蛛丝马迹。
宋舟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仅问了名字,还问了我的生日?”
“……”
“问的谁说来听听,能记得我生日的人我应该熟。”
宋舟彻底哑巴了,陈孚得寸进尺又逼近一步,宋舟步步后退。
陈孚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转,意味深长。
“说不出来那就是你自己备注的,那我就当你之前一直没备注刚刚才知道这是我的微信。”
陈孚再次逼近一步,目光开始升温,眼底却深沉如潭水,“所以,我们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宋舟,你到底是记性不好还是记性太好?”
宋舟愣怔抬头,她的坚持已经土崩瓦解。她看着陈孚,气愤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那天话都说得那样清楚了,今天又这样步步相逼,究竟是想要什么。
陈孚被她直愣愣的眼神看得气血翻涌。
这女人浅白至此,根本不会隐藏自己的内心,她的眼神直接而鲜明,难怪她总是喜欢逃避他的目光。
很多年前便是如此。
他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低头看见她被层层纱布包裹的右手,情不自禁伸手去握。
宋舟下意识抬起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去看他:“你还有事吗?”
陈孚扶住她的手臂,逼近一步,“宋舟,抬头,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宋舟难以抵抗的魔力。
宋舟攥紧手心,极力不让自己抬头。
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轻易击溃最后自取其辱,她虽然在很多方面配不上他,但她的喜欢是有尊严的,她不允许自己变成欲望的傀儡,贪这一时的欢愉,换来一句“都忘掉。”
“宋舟,你上次想说的话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她咬紧牙关,摇头,再退一步。
“那好,我来说。”
陈孚拧着她的胳膊逼她抬头,“你看着我,听我说。”
宋舟终于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像燃着一簇火,烫得她心头狂跳。她下意识想转移目光,那簇火却像是激活了她生命的趋光本能,在她内心引起如潮汐般强烈的渴望,让她想要不顾一切扑进去,哪怕结局是飞蛾扑火。
“宋舟,我确定了,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
火光猝不及防炸开,宋舟感觉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直响。她努力去想刚才陈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的声音变得缥缈,像隔了一层,她怎么也抓不住。
陈孚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他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而宋舟的眼神也已经足够直白。
他松开一只手绕到宋舟的后颈托住,毫不犹豫吻了下去。腿往前迈出,宋舟的身体便被怼到了墙上。
疾风暴雨,汹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