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前女友未婚时》
1. 第一片叶子
已经过了立秋,A市的气温却依旧炙热。报道的新生们抹着汗,三三两两地躲在校门口前的树下,提着大包小包等待着摆渡车将他们接引进大学的新生活。
时希也不例外。她是本地人,行李不多倒也显得没那么窘迫,只是提着自己的小包安安静静地在树下。不少等待的新生带着兴奋与试探,尝试与身边人交谈了起来,只有时希一人独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模样,与旁人格格不入。
时希的心中有心事。
在志愿确定进入A大之后,时希的父母喜笑颜开,庆贺着她高考的超常发挥。只有时希一人表面装作兴高采烈,内心却依旧被留在高考前那般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
一直到昨日,她从一个熟悉些的同学口中打听到,季远泽也被A大录取之后,心中的大石这才倏然落下,喜悦一丝一缕代替了焦虑,让她变得真正开心起来。
时希从十七岁开始暗恋季远泽。她的成绩并不差,甚至算得上优异,只是离A大还有一定差距。而季远泽作为智力与努力兼具的年段第一,几乎在高中的开始便已奠定了考入A大的结局。
因此,在喜欢上季远泽之后,A大便成为了时希的梦想和阴影。好不容易拼了老命考入A大,时希又开始胡思乱想季远泽会不会发挥失常,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与她失之交臂。还好季远泽一向是那样稳重冷静的人,他们的未来按照时希的设想,成功地又续费上了四年共同相处的时光。
偏偏上天的安排就是这样的巧妙,学校大门前,开学第一天时希就很幸运地再一次遇见了季远泽。
他还是老样子,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短袖,拉着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走在前方。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十分冷白,侧脸能看出轮廓清晰利落,双眼深邃平静,表情淡漠。
尽管他已经把拒人于千里之外快要写在脸上,但依旧还是有勇士上前和他搭讪。季远泽转头礼貌地说了句什么,两个结伴上前要联系方式的女生便红着脸讪讪地离开了。
他说了什么呢?会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难道,他和江心弈已经在一起了吗?
时希的心口怦怦跳得飞快,装作不经意地凑到那两个女生身边。两人凑在一起果然还叽叽喳喳聊着方才的事:
“刚刚那个帅哥竟然说,‘我没有手机’!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理由!”
“人家明显是不想加我们啦!帅哥有点个性也很正常,换一个就好了!”
时希仿佛能想象出季远泽顶着那张冰冷疏离的脸,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的模样,当下嘴角微微一扬险些笑出来,脸上的淡淡郁卒瞬间被扫除得一干二净。
时希本身性格外向,笑起来时两颊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十分招人喜爱,从小到大人缘一直极好。果然她笑起来之后,很快便有人同她来搭话。
“嗨,我叫宋清风,可以认识一下吗?”面前的女孩笑容爽利大方,带着些大大咧咧朝时希伸出手。
“你好,我叫时希。”
两人在一起寒暄了几句,竟发现对方同样是新闻系的新生,惊喜之下又发现更巧的是,二人竟是同一间宿舍的舍友,当下为这缘分激动起来,不一会便变得十分熟络,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两人聊了一路,来到宿舍时,另外两个舍友刘思思和徐婉已经先一步在宿舍整理了。四人收拾好东西正式结识了以后,时间也不早了。
时希忙碌了一天太过疲惫,晚上早早便带着对明日的憧憬进入梦乡。
*
二十八岁的季远泽从睡梦中醒来,额头却还在隐隐作痛。
昨日的他在实验室中一直工作到凌晨五点,这才带着疲倦回家睡下,头痛应该是昼夜不分的后遗症。
虽然季远泽常被学生和下属调侃为“工作狂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热爱工作,相反,每日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已经让他感到无力。而支撑着他继续这样生活的又恰恰是他的稳定和无趣,二者间达到了一个奇异的平衡。
他手上确实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项目,但这个项目已经收尾,并不是他夜以继日工作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是,昨日的他参加了前女友时希的婚礼。
说是参加,其实也只是远远在举办婚礼的厅前看了一眼。布置浪漫的大厅,新鲜饱满的玫瑰从二楼阶梯一直蜿蜒到一楼门口。
大厅前一对璧人正在迎宾,一袭白纱的新娘笑颜如花,脸上熟悉的酒窝若隐若现。而她身边高大帅气的新郎嘴角带笑,今日也是盛装打扮,一面和亲朋寒暄,另一只手臂还紧紧揽在新娘纤细的腰上,防止新娘因为太过沉重的裙摆摔倒。
不止是时希,她身边的新郎,季远泽也很熟悉,是时希的学弟沈豫。在他和时希恋爱时,这学弟便常常找着借口跑去向时希咨询学校的事,兴许从那时沈豫就已经默默喜欢上时希了。季远泽恨自己当初太过迟钝,不曾察觉。
更令季远泽意想不到的是,江心弈会出现在时希的婚礼上。时希曾经很介意江心弈和他的青梅竹马。他看见江心弈和时希说了什么,最终时希含着笑意轻轻拥抱了她。
远远站着踟躇了片刻,季远泽终于还是决定迈步上前亲自送上祝福,可当他的视线无意停留在时希手上的捧花时,却仿佛被法术定住,久久无法动弹。
火鹤花。
如火一般鲜艳的火鹤花绽放在时希的手里,衬着她的笑靥,季远泽突然回忆起了很久之前,大学之后的时希第一次给他过生日时,怀着希冀递给他的花束。
“这是?”当时的他不喜欢花,更不喜欢别人送他花。他生得清隽,家境好能力强,大学时追他的人能从学校的南门排到北门,只是那时他性子比现在还要冰冷,宁可去图书馆泡着看上一天书,也懒得和不熟的人寒暄。
“这是火鹤花,来自热带雨林。”时希认真地解释,“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他礼貌冷淡地留下一句,接过用心包好的火鹤花,转头在拐角处扔进垃圾桶。
后来在时希出国后很久的一段时间,他在久久孤寂得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中近乎自虐地总是回忆起他们间的一点一滴。
他的家中常年养着不少来自雨林的热带植物,他的工作太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是花草,于是常常是养死了便换一盆新的放着。一盆有一盆的植物来来往往,却永远有火鹤花。
他偶然想起命运开始时这束被他抛弃的花束,这才发现原来花语是,热烈的爱情。
那时的他怎么没能想到,高中生日时送他标本的神秘人,和后来年年送他火鹤花的时希,是同一个人呢?
后来他们在一起后,某次时希和朋友在一起喝醉酒,偷偷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火鹤花。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会喜欢热带植物。”
所以,季远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因为他而喜欢的火鹤花,如今献给了她和沈豫的婚礼,连同她热烈的爱情,都一并移交给了别人。
季远泽伫立片刻,深吸一口气,终究调转方向大步离开。
季远泽有一种必须要探寻到问题答案的强迫症,哪怕如今是得知时希要结婚了,他也想出现在她面前,看看她的反应。
现在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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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彻底没有这个必要。
季远泽果断驾车驶回实验室,继续工作直到天边微微发白。
再次闭上又睁开眼,季远泽觉得自己一定还是在做梦。他记得自己结束工作后便直接回到家中困倒过去,但为什么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还是他刚刚大一时的模样?
不算宽敞的四人宿舍,除了他剩下的床位都空空荡荡,在季远泽的印象中只有一次,那就是大一开学时。他的舍友除了他都是外省人,比他晚一天报道。因此开学的第一天,是季远泽独自在宿舍度过的。
季远泽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未类似于“穿越”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冷静地分析,唯一的可能这是因为他过度疲惫而产生的梦中梦,而他确实还没有醒来。
桌边放着他用来削苹果的小刀,他盯着小刀看了片刻,终于拿起来干脆利落地在手上划了一道。因为有些烦躁,他用的力气并不小,麻木之后,很快鲜血从伤口中涌出,一阵一阵疼痛也牵动心口随之而来。
忍着疼痛给自己胡乱包扎之后,季远泽不得不承认,这不是梦,上天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确实回到了大一这一年。
他有些无力地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到第一个舍友探着头推开寝室门。
“你好?”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陆鸣推开门礼貌地朝他打招呼。
季远泽只看了一眼,自穿越后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苦笑的冲动。
陆鸣未来会成为他为数不多信任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季远泽印象中陆鸣一向邋遢,衣服从未有过一点都不打皱的模样。
相识太久,果然会忘掉初识时彼此的样子。和一本正经的陆鸣打了招呼,季远泽也逐渐恢复了冷静,因为事发突然崩溃的大脑也逐渐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既然这不是梦,那他就要重新回到八年前再来一次。
季远泽遇事一向冷静。25岁那年,他的公司因为竞争对手暗中做局被害得险些被迫申请破产,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翻身无望时,最后一刻他成功做到了绝地反击。
那重生再来一次也可以。
重生这件事有利有弊,好处是再活一次有了先前的经验,未来的路他可以完美避开所有坑,走得更快更稳。
弊处也很明显,把已经事业有成的人扔回一无所有的时候,就算是情绪稳定如同季远泽,也难免会感到烦躁。
不过……
不知不觉想到时希,季远泽从烦躁变为迷茫。
已经回到过去的他,要怎么处理与时希间的关系呢?
他回到了过去,未来会的一切都没有开始。沈豫是比他和时希小一届的学弟,现在还在读高中,也就意味着时希现在根本就不认识沈豫,还已经暗恋了自己好几年。
可是那又如何?实话说,时希带给他的困扰比当初短暂在一起带来的快乐还要多。在遇见时希之前,他的生活平静地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时希就是那个被投入水潭中的石子,他生命中唯一耿耿于怀的伤疤与变数。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那他情愿与时希没有任何关系。
他应该和时希说清楚自己已经知道她的暗恋,然后冰冷地告诉她他们并不会有以后,彻底地摆脱她,让他人生的岔路口永远地驶向没有时希的那个岔路。
反正他拒绝过的人也不少,这种事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不该再有心理负担。
想到这里,季远泽安心了不少,他随手拿起一本热带植物图鉴准备再好好重温一遍,陆鸣兴致勃勃主动来和他搭话。
“嘿,你有女朋友没?”
2. 第二片叶子
“没有。”
季远泽冷淡简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他忘了现在的舍友们和他并不太熟悉,所以才想主动和他说话。季远泽性格略有些孤僻,哪怕是和他关系最好的陆鸣,和他的相处模式都是如无必要的事,都让他一个人留在角落。整个学校中只有时希,会主动找他,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果然,见他无意聊天,陆鸣知趣地离开了,用相同的问题继续搭讪一边百无聊赖刷着论坛的张海峰。
“没。”张海峰眼睛没离开屏幕,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是想着大学里来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
“哈哈,我也是!”陆鸣与张海峰一拍即合,发出知己的笑声。
季远泽听完了他们的全部对话,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未来的事他已然知晓,陆鸣在大二大三分别谈过一段恋爱,但都没走到最后,张海峰只是嘴嗨,实则未来沉迷于学术当了整整四年单身狗。
年轻时,大多数人实现不了最初的理想似乎只是常态。
张海峰一拍大腿:“嗨,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狗还大,你看看这论坛上,同样是新生,有人刚开学已经谈上了!还说是什么……天才跳级校草,叫什么……沈豫,还有不少女生为他心碎呢。”
季远泽原本已经准备专心沉浸在书本中,奈何熟悉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皱起眉头,扔下书径直走到张海峰身边,转过他的电脑,不容置疑道:
“给我看看。”
只看了一眼,季远泽就被定在了原地——
沈豫?这个时间点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被偷拍到的背影中,站在沈豫身边的人也让他眉头紧锁。
时希?这个时间点沈豫为什么会出现在A大,出现在时希身边?
季远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两个熟悉的背影,觉得刚刚缓解的头痛又开始剧烈得发作起来。疼痛中的每一秒都那样熟悉,让他好像又回到时希与沈豫婚礼的那天晚上。
一边,对于他长时间盯着照片的行为,舍友们已经有些起疑:
“不会吧,季远泽,虽然这小子刚上学就找到女朋友的行为确实很让人嫉妒,但你也不至于盯着这么久吧?”
张海峰本来就对他莫名其妙跑来拨弄自己电脑的行为有点不满,季远泽身上好像永远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气质,这让他犹为不爽。
他转回自己的电脑,接着陆鸣的话阴阳了两句:
“不会吧,这么失魂落魄,难道这女生是你的暗恋对象?”
季远泽猛地抬起头,正想要反驳两句,突然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
开学的第二日,时希美美睡完懒觉之后,随便去食堂吃了点东西,这才慢悠悠准备去领开学必备的水卡和书本。
阳光明媚,时希今天穿了一件棉麻长裙,微微卷曲的长发如瀑,随意散落在肩头,显得随性且舒适。她生得不属于人群中能一眼看到的类型,但笑起来很甜美,尤其是眼睛,说话时会认真地倒影出对方的样子,像是睁大眼睛的小鹿。
一路上也有不少学长主动上前搭讪,奈何时希并没有想和别人开始一段恋爱的想法,于是礼貌地拒绝了所有人。
时希还在想着季远泽,还有一个月就是季远泽的生日了,不知在这之前能不能正式和他认识?
说起来也很荒唐,如果是两个人互相知晓对方就算作认识,那季远泽应该早已忘记时希,所以他们并不算认识。可是时希却并非第一次给季远泽过生日。
高中的每一个十月十八日,她总是很快地趁着跑操的大课间,所有人都在操场时将热带植物标本放在隔壁班季远泽的桌上。
每到这时,时希总会庆幸自己有一个在Y省热带雨林植物园工作的叔叔,可以帮她找来珍稀一些的热带植物标本。和标本一起放在桌面的还有一张歪歪扭扭的贺卡,每次都只有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
她猜,季远泽看到植物标本时,至少会开心一下下吧?
时希也很像同班的江心奕一样大大方方地准备好巧克力和永生花,再直截了当地送到季远泽手中。
江心弈是学表演的艺术生,因为自小出道演了几个有灵气的角色已经小有名气。尽管她不常来学校上文化课,可在学校中还是有不少追求者。
不少追求者会选择站在十月十八日这一天在学校蹲守她,因为季远泽的生日她一定会到。大家都知晓江心弈是季远泽的青梅,自小一起长大,没人会为青梅为竹马庆贺生日而感到奇怪。
时希知道,作为“陌生人”的她并没有这样的特权。她甚至都不敢在贺卡下署上自己的名字。
可那又怎么样。时希安慰自己,植物标本和永生花一样,永远也不会腐烂。
季远泽确实已经完全地忘记了她,时希想,他们之间有很多只有时希知晓的回忆,应该也包括两人在小的时候曾经短暂的当过邻居这件事。
时希拿好了自己要领的东西便准备回宿舍时,耳边却突然响起惊喜的声音:
“时希姐?”
她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转头去看时却看见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沈豫?欸,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豫是她高中的学弟,曾经因为和她参加同一个电影社团而有过短暂的交集,时希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该上高三的沈豫会出现在A大。
沈豫个子很高,时希不得不抬头和他说话。阳光将他的有些蓬松的头发照得毛茸茸的,也在他的眼里晕开一片温暖的笑意:
“我啊,本来我只是想提前参加高考探探水平,没想到第一次就考上了A大,干脆就跳级来上了。”
时希不得不感叹人与人间的差距,似乎有些对于她很难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总是很简单。
身边的大树长得高大,一直延伸到他们身边。他们并排走在走廊上说着话,枝桠从走廊的栏杆缝隙中见缝插针挤进来,将落下圆圆的阴影打在沈豫身上。沈豫笑得灿烂,举起手中的卡:
“太好了,时希姐,没想到我们不仅在一个学校,还在一个系,真是有缘啊。”
沈豫看着时希手中吃力抱着的一摞书本,很绅士地提出帮她提着送她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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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边走边聊,这一路上时希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沈豫不仅长得帅,而且情商很高,完全不会让对话的另一方产生无话可说之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时希竟产生一种错觉,沈豫对自己很了解,不仅和她喜好一致,甚至达到每每她刚刚说出上半句,沈豫便已经能意会到下一句的程度。
一直到女生宿舍门口,沈豫才恋恋不舍地把东西还给时希。
他的外貌出众,在门口笑着朝她挥手告别时,还有不少进出的女生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时希有些不好意思了,接过东西微微红着脸用嘴型说了声“再见”,便头也不回地钻进宿舍。
刚进了宿舍门,时希怦怦的心跳还没来得及恢复正常,已经被几个舍友团团围在角落,摆出一副严刑逼问的样子。
宋清风抱着玩具抱枕抵在她的脖子上:
“时希,如实交代,才刚刚入学,你是怎么拿下两大校草之一的?!”
经过一天的相处,几人已经有几分熟悉。刘思思和徐婉也在一边附和着嚷嚷,让她如实交待,时希却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开学这才几天啊,已经选出两大校草了么?”
宋清风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是自然。一文一理两大金刚,一冷一热,既是状元又是校草嘛,成绩与颜值齐飞,一是生物系的季远泽,另外一个就是你拿下的沈豫啦……”
才刚刚说完,宋清风这才反应过来:“不对,不许转移话题!你还没交待你是怎么和沈豫认识的呢!”
刘思思补充道:“对啊对啊,你俩一路同行的背影都成论坛热帖了!标题起得可吸人眼球了——‘开学两日天才新生校草已名草有主’!”
听到季远泽的名字,时希愣了一瞬,脸上的红晕消退了几分,又听几人说到沈豫,她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在一起啦,只是高中学弟……”
她心跳得飞快,胡乱说了些自己依稀想起的和沈豫一起参加的高中社团,这才勉强把几人搪塞过去。
宋清风几人也只是和她玩闹,放过她之后很快便兴致勃勃地说起别的事:
“对了,说到社团,刚才你不在宿舍的时候,不少社团的学姐都来宿舍招新了,希希你准备参加什么社团啊?”
A大是一所综合性大学,涵盖了大多数专业,社团也大多依据学生的兴趣来创建,十分丰富多彩。
宋清风拿出宣传表,上面千奇百怪的社团名称看得人眼花缭乱,时希的眼神在表上逡巡片刻,划过一众大热社团,没有多犹豫便指向了最底部不起眼的一个,笃定道:“那我就加入这个就好啦。”
徐婉惊讶:“希希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我们还在纠结加入哪个社团呢,你只看了一眼就定好了?”
“而且这个社团,好像很冷门?‘植物协会’?”
时希微笑:“嗯。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她有一种笃定,如果季远泽参加社团,他一定会出现在这个社团里。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为他和自己制造巧合。
这一次,她依旧想在这里“偶遇”他。
3. 第三片叶子
再次醒来时,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帘,星星点点洒在季远泽脸上。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家中,正如往常每一天早上醒来一样躺在床上。
阳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有些疼痛,季远泽闭着眼拿起手机按亮屏幕,发现时间正好在时希婚礼的两天后。
他坐起身来,原来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天。
一时间,季远泽不知道是该庆幸不用再熬过大学的几年,还是伤感自己失去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自嘲一笑。果然,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什么重回大学,什么大一在A大碰见沈豫,什么沈豫和时希被偷拍……
他有些烦躁地拿起喷壶,朝着一边的火鹤花盆栽喷了点水。
如果这一切是梦,就完全可以被解释了。
季远泽起身,正想打理一下自己直接去上班,忽然无意间瞥到手掌,呆滞地愣在原地。
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
看得出这伤疤经过时间的洗礼已经逐渐要与肤色融为一体,但大概是由于刻划时太过用力,依旧能清晰地一眼看到。
季远泽记忆力一向很好,一些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也能一眼认出。更别提这疤痕还是他昨天才包扎的。
季远泽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原本根本没有什么疤痕。这一道正是他不久前为了试验是否在梦境中亲手划下的伤痕。
……所以,那荒诞的情节,他以为是梦中发生的一切,原来并不是梦。
失去了出门的所有欲望,季远泽简单打了个电话通知合作方,紧接着便把自己关在家中,翻看各类文献报道,试图找到自己穿越的原因和答案。
最让他焦躁不安的还是穿越的未知感。季远泽其实不太畏惧所谓的重头再来,他有自信自己哪怕再活一次,他的人生也会获得不输于第一次取得的成就。
可问题是,现在的他并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再来一次这该死的穿越,以及……在什么情形下会发生这种穿越。
十五个小时后。
季远泽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合上电脑。
他的黑眼圈和眼中的血丝显示出他追求答案的迫切,可他在心底深知自己不眠不休的努力终究一无所获。
唯一确定的是那条疤痕,代表着回到过去的他做的一切,都可以对现在的他产生未知的影响。就像远在巴西热带丛林的蝴蝶轻轻地扇动了翅膀,却可能引起遥远的德克萨斯州刮起龙卷风。
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季远泽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体验最极致的无助感。
他拿起手机,悬在空中半天,终究还是徒劳地垂下手。
季远泽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求助谁,或是向谁诉说这件荒谬的事。
季远泽容貌优越,成绩出众,直博毕业离开学校后的能力也十分强悍,所以周围常常围绕着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但是,在他度过的快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能够真正耐心听他诉说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早在他七岁时就因为植物科考永远葬身在非洲的热带雨林中;另一个是前女友时希,昨天才刚刚成为别人的新娘。
所以,他还剩下什么呢?
就在他难得发怔时,手机适时地响起。
看到电话上显示的“江心弈”,季远泽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接起电话:“你好。”
“远泽。”江心弈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快,好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其实,在几年前季远泽同时希分手后,与她便几乎没有了联系,直到不久前时希婚礼上的遇见,尽管隔着远远的距离,季远泽还是能感受到,她似乎变了很多。
“打扰你了,今天打电话给你,是想说,我和未婚夫Marcus最近订婚了,过两周我会出国办理移民手续,未来会在F国发展,以后大概率都不会回国了。”
季远泽只是在一年前偶然听别人说起过,江心弈谈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F国男友,却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中两人的进展这么快。作为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季远泽很早便意识到江心弈的人生要比他顺遂得多,包括演艺事业。喜欢上他可能是她人生中受到的最大挫折。
不过从江心弈的朋友圈来看,这种挫折应该已经很好地被她的男友治愈了。季远泽真心地为她的甜蜜感到庆幸。
“恭喜。”季远泽回答,因为很久都没有睡眠声音显得有些疲惫,“祝你一路顺风。”
“嗯……我们可以见一面吗?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放心,Marcus也一起,你们好像还没有见过面。只是单纯地朋友叙叙旧,顺便道别。”江心弈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对了,其实时希婚礼那天,我看见你了,但是你好像后来离开了。”
季远泽本想拒绝,现在他脆弱的神经几乎已经无法支撑他进行正常的社交。但是江心弈的听起来非常真诚,季远泽突然想起,江心弈曾经在朋友圈发过,Marcus好像是一位颇有些成就的青年物理学家。
穿越,相对论,时空旅行这一块……季远泽学的是生物,并不太了解,不过他想,或许这应该属于物理学范畴吧?他揉了揉眉心——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你来定时间地点吧。”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回见。”
“回见!”江心弈听起来很高兴,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三日后,城南某餐厅。
季远泽到达时,江心弈和Marcus已经提前一步到了。舒缓的音乐中,两人并排坐着,亲密地将头抵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见他踏入旋转门,江心弈热情地朝他招手:“这里!”
季远泽颔首落座,礼貌地向二人示意:“心弈。”他看向一边睁大眼睛好奇着打量他Marcus,“这位……”
“你叫他马卡就行,他不太懂中文。”江心弈忍着笑,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未婚夫,他正用奇怪的口音腼腆说了声你好,“我们聊天就好,不用管他。”
捧起咖啡,江心弈主动打开了话匣子,随意聊了些最近几年的经历,其中不乏一些趣事,说得季远泽也有些忍俊不禁。话题转了几转,最终还是要绕回季远泽身上。
江心弈放下咖啡,轻轻咬了咬嘴唇:“远泽,其实,今天不光是道别,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Marcus察觉到江心弈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江心弈冲他安抚一笑,继续说:
“在我出国之前,我想向你道歉,关于我曾经不懂事地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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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还有当年你和时希分手的一些事,我想向你解释——否则我就这样一走了之,哪怕在另一个国度,余生我的良心都不会安宁的。”
听到时希的名字,季远泽嘴角残存的一丝笑意慢慢消失了。
江心弈没有看他,只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远泽,你也知道,过去的我很喜欢你。后来你和时希在一起之后,我很嫉妒,但是我也慢慢地意识到一件事——我对你的喜欢,也许只是我的好胜欲在作祟。”
“从小我们一起长大,大人们总是说我们同样优秀,我误以为我们应该就是天生一对,直到后来时希横空出世了。我承认,我曾经故意做了一些让她误会的事,但是那一天!她和你分手的那一天,我发誓,我是无意的,但我想她应该是真的误会了……”
江心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抬眼看着听完眼神已经变得如寒冰一般的季远泽,也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季远泽沉默良久,却未如她意料之中大发雷霆,只是缓缓用手扶住额头,淡淡道:“她已经结婚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旧事重提已经没有意义,而挽回已经无望,那么曾经快乐或痛苦的回忆,就让它这样过去吧。
季远泽从未如此觉得疲惫,他垂眸过了几瞬,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那天她的婚礼前,你是在和她解释这件事?她回答了什么吗?”
江心弈点头:“是,她听完拥抱了我,谢谢我告诉她,她跟我说‘没关系’。”
这次想笑的人换成了季远泽。江心弈身边的Marcus听不懂二人在聊什么,只能托着头,碧眼里含着笑意百看不倦地注视着说话的江心弈。
季远泽相信Marcus应该是真的喜欢江心弈,因为他也完全拥有过这样的似曾相识的,满含爱意的眼神——在时希的眼睛里。
“没关系”。时希用短短三个字坦然地原谅了过去,同时也残忍地将自己和他做了永久的,深刻地切割。听到的第一瞬间,季远泽感受到的,竟然是愤怒。
“没关系。”他深吸了一口气,重复了一遍。
他忽然迫不及待地转头,朝向一边一直未能搭上话的Marcus:
“我有一些物理学的问题,可以请教吗?”
江心弈为二人翻译,Marcus表示,他会知无不言。
“你怎么看待人有可能会穿越,回到过去这件事?”
Marcus皱了皱眉。
江心弈的声音传来,Marcus表示他并不从事这方面细分领域的研究,不过可以向季说一些自己的理解。
陌生的外语腔调混合着江心弈字正腔圆的翻译声传入季远泽的耳朵:
“季,时空穿越存在于理论上的未来,我认为现代的科学技术必定无法完成。”
“但是宇宙浩瀚,物理学的意义也在于每一件事物的必然和偶然。从神学的角度来说,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造物主,我认为时空穿越确实存在。”
“如果穿越真的存在,那么回到过去,也许是一种奇妙的指引,它帮助某些特定的人完成自己的遗憾。”
“季,上帝确实会掷骰子。”
4. 第四片叶子
本周六是社团们招新之后第一次开展社团活动的日子。经过九月整整一个月军训的摧残,新生们大多都有些蔫蔫巴巴的,经过国庆长假后才勉强恢复不少。而这一次社团活动仿佛是注入了鸡血,让不少跃跃欲试渴望交际的新生们都变得完全活力起来、
时希也是雀跃着期盼周六的人之一,从开学开始她就在等待着这一天,
前一天她有些失眠,周六便干脆起了个大早,用有些青涩的化妆技术试图遮掩几分自己被晒黑的脸。然而,在经过反复地折腾之后,终于她还是认命地用卸妆水擦掉那让自己看上去有几分可笑的眼妆,简单地抹上口红走出宿舍。
书包一边她亲手做的滴胶挂件垂下来,时希轻轻地攥住,仿佛攥住了一点希望。挂件透明的滴胶里是一片小小的望天树的叶片。这是她磨了植物园的叔叔很久,叔叔才勉为其难寄给她的珍稀标本,被她做成了挂件,希望能够永远保存。或许这会成为她和季远泽说话的契机呢?
今天能不能在社团中和季远泽“偶遇”呢?一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挂件,时希走路时一面这样想着。
她到的有些早,社团通知的教室中一时还空无一人,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随便找了个座位等了许久,才等到了进入教室的第二个人。
“沈豫?”看到熟悉的脸,时希惊讶地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一瞬间她真诚地怀疑自己走错教室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沈豫呢?
沈豫在高中时就是风云人物,时希记得他加入的可是话剧社和电影社。时希曾经有幸听过他站在台前侃侃而谈自己撰写的影评,那时他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晶晶亮的光点。
像他这样阳光开朗,又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仿佛生来应该在众人面前闪闪发光,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跑到这种犄角旮旯的社团里盯着植物发呆的人。这植物协会,全校的社团成员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五个人吧。这么多的社团中,怎么又一次,她又偏偏遇到沈豫呢。
真相应该只有一个,她真的走错了。
时希赶忙拿起包,心神不宁地冲沈豫露出一个笑:“你也来参加社团活动吗?不过……我好像走错了,我要先走了!”
沈豫有些好笑地拦住她:“时希姐,你确定么?”他冲她扬了扬手中的社团宣传单,又低头看了一眼,一字一顿地念出声来,“‘植物协会,知行楼304,周六早八点半’难道不是这里么?”
“哦、哦。”时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尤其是脸,红得十分不自然。很奇怪,明明和沈豫不太熟悉,怎么每次见到他时总会有变得这么奇怪呢?
时希原本也并不是忸怩的人,得知没有走错教室当下便放松了不少,大大方方地重新落座,转头向沈豫微笑:“好巧啊,没想到你也会参加植物协会,还以为,你还会像高中一样加入什么电影社呢。”
沈豫的头发蓬松,还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胡乱揉了揉头,将头发揉得更乱:“是吗?其实,我是提前预知了时希姐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才来的啊。”
他的声音清朗含着笑意,仿佛只是在说句玩笑话,但是当他低头与时希对视时,时希却又莫名觉得他很认真,让一向外向的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开玩笑啦,其实是我和舍友打赌,闭着眼指着哪个社团就加入哪个,正好指到了植物协会而已。遇见你是因为我们有缘分。”
沈豫摊了摊手,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看着时希手上的挂件:“不过,你来这里,应该是真的很喜欢植物?你手里的这个滴胶挂件……里面是一片叶子?”
*
季远泽又度过了和往常一样平淡的半个月。
如果不是他手上的疤痕在无时无刻提醒他穿越过这件事,他大概会肯定先前的一切是他意识恍惚,精神错乱而做的一场梦。
他说不清每天早上他睁开眼时,心口莫名涌动的情绪,到底是该称之为期待还是烦躁。他只知道,当一连半个月他都没有继续穿越之后,他确实松了一口气。
实话实说,尽管那日Marcus同他说了很多,但并没能改变他原先准备远离时希的想法。相反,因为他的话这个想法变得更坚定了。
对于季远泽来说,他确实承认,当听到江心弈复述出时希口中的那句“没关系”时,他感到心血翻涌,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涌上心头。
可是,当愤怒如潮水退去,留给季远泽的还是深深的无力感。
Marcus和江心弈一样,都是非常感性的人,可季远泽并不是。在感性和理性的交织中,理性会永远在季远泽这里站上胜利的天平。
因此,在他的心目中,Marcus说的什么弥补遗憾,什么命运,上帝,都是扯淡。
他和时希之间确实有过感情,而这份感情一定是本来就是有问题的,或许并不只有江心弈。
就算再来一次,结局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季远泽不能保证,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二十八岁有着过去记忆的季远泽,和二十岁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希,能交出比上一次更好的答卷。
季远泽曾经连续五年在早上选择同样的早餐,不了解他的人只会感叹他惜时如金,不愿意在无意义的任何事情上耗费任何时间。然而却只有他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厌恶改变。
他是真正的悲观主义者,对没有尝试过的事情都持质疑态度,所以,他并不愿意付出试错的成本每天选择不同的早餐,宁可忍受枯燥选择确定不会出错的早餐。
哪怕回到过去,亦是如此。改变未来有着不确定性,选择已有的答案却会给人莫名的安全感。
如果他一定会走上这条没有时希的路,不如从一开始就阻止一切的发生。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季远泽终于得到了这样的决定。
可这平静如水的半个月间,他一直都没能得到实践他的决定的机会。
就当季远泽怀疑他将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时,某个再次加班到凌晨后的第二日,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宿舍。
“……”季远泽合上自己记录日程的本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应该感谢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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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在大学时喜欢在头一天安排第二天的习惯,否则每次遇到这种没有任何规律的穿越时,他大概会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一日,周六,是大学开学时第一次新生开展社团活动的日子,也是他在大学后真正意义上和时希相遇的日子。
他抬眼看了一眼时钟,时间刚刚指向八点,还赶得上去社团。
季远泽有些犹豫。当时才刚刚进入大学的季远泽会出于探索加入植物协会,而二十八岁已经获取了更多知识的季远泽大概并不需要。有这个时间,他宁可自己看看书。
更何况,时希也会出现在那里。
现在的季远泽,已经能猜到当时时希应该是故意加入植物协会偶遇自己。如果说要彻底远离她,那不去参加社团,让她失去认识自己的机会冷处理,或许是一个很好又十分自然的办法。
思忖片刻,季远泽终究还是穿戴好衣服,准备按照原来的路径参加社团。
因为他突然想起,植物协会的会长刘知林,后来成为了他很好的合作伙伴。在未来的某一日,公司濒危时还是靠刘知林打点关节,他才能在关键时刻掌握一手信息逆风翻盘。
他不希望因为蝴蝶效应失去这样的一个朋友。
一路上,遇到一些现在的他已经不记得的同学,季远泽努力回忆自己大学时的模样一一回应了他们的招呼,倒也没露出破绽。大学时的季远泽像一块嶙峋的石头,比未来还要孤傲,还要冷漠僵硬。后来经过各种各样的打磨,这块石头逐渐变得比先前圆滑起来,他也学会了虚与委蛇,屈服于各种各样的现实。
季远泽忽然意识到一点——自己的转变,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是和时希有关呢?
和她在一起的短暂的时日中,季远泽还能回忆起她长长在自己面前各种逗趣,希望能让他笑起来。她还曾经大胆地上手,强制地让他的嘴角上扬,还对他说:
“季远泽,你对着大家笑一笑嘛。你明明不是非常冷漠的人,为什么要在大家面前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呢?你看~这样的话,你看起来都变帅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快要走到社团的教室了。没错,又一次无意识地,他想起了时希,这让他有点挫败感。
还好,正巧在这时他遇到了社团会长刘知林。又遇故人,他装作刚刚认识的样子,自然而然地上前和他攀谈。
他们顺着走廊一路闲聊,就这样一直走到教室。
眼前出现的一切却让季远泽瞬间停住脚步。
季远泽记忆中的现在,应该是时希提前来到教室,此刻一人坐在教室中等待着自己。可是现在,教室里除了时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他看见时希背对着自己,手中举着时希送给自己的,无比熟悉的那个望天树叶滴胶挂件,正向着那个男生展示着。
两人正聊得热切,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门口已经有别人到来了。
男生略显害羞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季远泽的耳朵:“时希姐,这个好漂亮啊。可以冒昧地请你把这个送给我吗?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
5. 第五片叶子
时希有些惊讶地看着沈豫,面前的沈豫眼神定定,认真地注视着她,耳尖有些微微发红,却并不显得有多么手足无措。
时希能感受到他语气的真诚——沈豫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挂件,并不像是开玩笑。
当沈豫提出要看看时希书包上的挂件时,时希并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个挂件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情,还是那句话,沈豫看上去并不是真的对植物感兴趣呀。
这次,有些不好意思的人变成了时希,她带着点迟疑再次端详了一下自己做的滴胶挂件,因为制作时打火机刚好用完了,边缘还有些没能消去的泡泡,显得有些凹凸不平。
忽略掉里面的望天树叶,怎么看也不像是精美到能吸引别人的程度。
虽然,这个挂件原本是时希为季远泽准备的,可是既然沈豫这么喜欢,那送给他也无妨,就当是对沈豫对她手艺赞赏的答谢好了,时希想。
送给季远泽的话……大不了回去以后再和叔叔软磨硬泡一下,再让他寄一份别的标本。反正对于她的请求,叔叔总是一贯嘴硬,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这样想通了以后,时希大方地从书包上摘下挂件递给沈豫:“好吧,那就——把它送给你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并不是很完美。”
沈豫笑得弯起细长的桃花眼,满足地伸手欲接过挂件:“那就谢谢时希姐——?”
话音未落,横空插过一只白皙修长,还缠绕着绷带的手,打断两人的传递,径自从时希手上接过滴胶挂件。
今日阳光灿烂,透过教室高大的玻璃窗肆意洒落在桌面上,唯有面前之人高大的身形遮下一片阴影。逆光之下,季远泽就这样猛然撞入错愕抬头的时希的眼中。他直直望着手中的挂件,嘴唇微抿,垂落的眼眸却并没有在看她。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声音里都有几分慌乱,在意识到对方开口后又默契地住了口,想要等待对方先讲,沉默却无意间让原本就有些尴尬的空气中弥漫了更多的尴尬。
季远泽移开视线。他这会儿有些懊恼,简直要到想要立刻砍掉自己的手的程度。
他的这幅躯壳内里盛放着自己二十八岁的灵魂,可却好像依旧比二十岁的他还要冲动。
当他在门口看到时希和沈豫时,大脑仿佛绽开了一个盛大的空白烟花,瞬间剥夺了所有他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
尤其是当听到沈豫要求时希送出望天树叶挂件,而时希干脆同意的时候,季远泽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刹那间竟然做出了大步上前直接抢过挂件的荒唐举动。
那一刻,他想的是,这片望天树叶不能被送给沈豫。
这片望天树叶,明明应该是属于他季远泽的。
季远泽从二十岁刚进入大学,到二十八岁事业有成,这其中有很多人感叹过他超强的专注力——他专业上的,以及他感兴趣的植物学上的知识,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被他遗忘。而其他的信息,只要在他的优先级里不需要被记住,那就会被他毅然决然抛掷脑后。
这么些年,他身边的朋友和合作伙伴从来没有怪罪过他忘记诸如生日,合作纪念日之类的日子,因为他忙碌的时候,甚至连自己吃饭和睡觉都会忘记。
可,这样的季远泽,却清晰地记得八年前时希送给自己这片望天树叶的每一幕。确切地说,并不是送,他和沈豫并没有什么区别——是他亲口向时希要来了它。
那时的他脑子里除了专业学习和热带植物,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所以当那时的他第一眼见到时希时,吸引他的便是这片望天树叶,他找了很久的,珍稀的热带植物叶片。
他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可那时确实是他主动上前,要借时希的挂件看一看。有些粗糙,凹凸不平的滴胶,虽然不完美,却封印着一片小巧精致的,泛出苍翠绿色的精致叶片,瞬间夺走了他全部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不记得时希的表情,却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快速地跳了一拍。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带着礼貌又不礼貌的话术,垂眸对时希说:“同学,可以冒昧地请求你把这个挂件送给我吗?里面的标本很美。”
而那时的时希回答了什么呢?季远泽认真地回忆了一瞬。
一模一样的话:“好吧,那就——把它送给你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并不是很完美。”
只不过,和他说话时,她好像少了面对沈豫的坦然,而是多了几分忐忑。
后来这片小小的叶子在后来的日子里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钱包里,一开始是因为他时常在闲暇时拿出来观察,后来则是因为习惯。
和时希分手后,他曾经在某一日将这挂件放进抽屉深处,可是不久后终究还是将它拿出,若无其事地放回了钱包中。在他莫名其妙穿回这个时空的前一刻,这个已经微微泛黄的滴胶挂件应该还好好地放在他的钱包中。
脑海中的记忆宛如走马灯一般飞快过了一遍,挂件在手里似乎将手灼烧,季远泽感到自己被纱布包裹的伤口不知为何还在隐隐作痛。
一边的沈豫,脸上笑意只消失了一秒便又重新挂上嘴角,依旧朝他伸出手,眼中似乎有些冰冷:“同学,可以还给我了吗?”
还。
听到这个字眼,季远泽还是有些莫名想笑。
他至今仍不知道沈豫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是从这个时空的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难道这是一个平行时空?可是如果是平行时空,为什么会和未来的他连接在一起呢?
季远泽有些傲慢地认为,沈豫不配对先来者的他说这样的话。
但是他的理智终究支撑他慢慢松开手,维持了体面:“抱歉,我只是想说,这里面的望天树叶,是很美丽,很珍稀的热带植物。”
沈豫微笑,有些用力的从他手上接过挂件:“我知道。”
背对着时希,二人无声打量了一眼对方,电光火石间便在她毫无知晓之时完成了一场沉默的交锋。
见二人交接完毕,时希送了口气,她确实没有想到季远泽会在这时出现,还莫名其妙地插入她和沈豫之间的对话,季远泽平时并不是这样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
不过,莫非季远泽也真的很喜欢这个望天树叶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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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这么想也完全可以理解嘛。时希感到略微有些心虚。
过两天试试能不能让叔叔再找一份标本吧,她打定主意。
往好处想,这次她虽然没有一五一十地按照原定的计划将标本送给季远泽,不是也顺利地和他说上话了嘛。
三人间的氛围还是有点奇怪。沈豫依旧挂着微笑,有意无意沉默把玩着挂件;季远泽则神情冷肃,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时希挂上标志性的笑容,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大大方方主动开口:“对了,同学,你和我们互相还不认识呢。我叫时希,新闻系新生。这位是沈豫,和我同系的同学。”
虽然这样的介绍带上沈豫听起来非常奇怪,但自我介绍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季远泽。生物系。”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句,季远泽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冷淡,转身离去。
他应该知道的,时希很会伪装。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来过一次的经验,恐怕真的会被她的表象迷惑,像上一次一样以为自己和他素不相识。
季远泽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刚刚望天树叶带来的灼痛幻觉已然消失不见,他的手掌空空如也,除了丑陋的绷带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作为不同时空不速之客的身份。
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么?今后他将坚定地走向那个没有时希的岔路口,为什么此时他的心口还是会涌起莫名其妙的烦躁?
季远泽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时希向他介绍时脱口而出的“我们”。时希应该走向她正确的归属,而沈豫原本就是她正确的归属,所以,他应该慢慢适应,并快速斩离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
在这短短小插曲的时间内,植物协会的人已经陆续到齐了,零散地坐在教室的各个角落。大家都不熟悉,往往个子占据一隅,这使得并肩坐在他前面的时希和沈豫二人变得格外显眼。
讲台前刘知林慷慨激昂的讲话声在空气中飘过,并没有顺着耳朵进入季远泽的大脑,他神游天外,一直到没多长时间后,向来懒散的会长已经宣布第一次见面会结束。
新生发出惊讶的声音,了解刘知林性格的季远泽见怪不怪,已经淡定地站起身来,准备干脆利落地离开。
一路顺着走廊快要走到电梯口,一个清脆熟悉的女声微微带着些气喘吁吁,不远不近出现在他的身后:
“同学,请等等!”
眼前的电梯已经快要阖上门,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走进电梯,毫不犹豫按下关门的按钮,将那个人彻底甩在身后。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莫名对着电梯里的人轻轻颔首,做出了“不必等自己”的示意。
时希的脚步停在他的身后,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季远泽漠然回身,看着她脸颊因为奔跑微微发红。
他声音低沉,说了一句:“什么事?”
听了他的话,时希口中便立刻吐出一连串的话,大概方才已经打了很久的腹稿:“同学,可以加你的联系方式吗?因为刚刚看你好像很喜欢那片望天树叶。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另一片给你。”
6. 第六片叶子
“叮”地一声,电梯已经停靠在应该停靠的楼层。
季远泽有些迟缓地回头,深邃静谧的眼里看不出任何神情。
他内心有一个冷冷的声音嗤笑着重复,“另一片望天树叶”。可是再多的望天树叶,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片了。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离去,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时希。
很难得,时希并没有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只是轻轻抠着自己的大拇指。在时希和他在一起最甜蜜的那一段时间里,时希曾经亲口告诉一些自己的小秘密,那里面便有“碰到紧张的事会抠大拇指”。
原来,她主动上前向他要联系方式时,竟然这么紧张。季远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经历时,她曾经有过这些细节。兴许当时他确实满心都是她刚刚送给自己的望天树标本挂件,懒得再多分一些目光给她。
任何与他不熟的人,只会觉得他好像是天边遥远的星辰,又或者望天树顶最孤独,最无法触及的叶片,不少想要摘取的人只是粗浅地看上一眼,便会因为畏难自行放弃离去。
时希是曾经大胆摘下过他,又抛弃他的人。而现在,他竟然又像上一次一样,给了她靠近她的机会:
“好。”
季远泽听见自己的声音。
拥有就已经很好了,哪怕不是一片也可以,现在的他可以接受。
*
时希哼着歌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手中紧紧攥着季远泽写给她的字条。字条上只有利落有力的一串数字,很符合他的个性和作风,那是他的企鹅号。
时希喜欢在和别人说话时认真看向对方的眼睛,她曾经看过心理学相关的书籍,里面说过,说话时的对视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有被倾听和尊重,从而加深对另一方的好感。
可是,在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之后,难得涌上心头的紧张让她并不敢和季远泽对视,只是局促地站在原地。
季远泽并没有表现出一开始看到那挂件时的热情,只是愣了一瞬便顺从地写下自己的联系递给了她。
时希虽然有些奇怪,对此感到很满意——她已经习惯了他向来没有明显的情绪,只要没有被拒绝,她就能够说服自己,季远泽对自己还是有好感的。
毕竟在暗恋他的这些年,自我攻略说服自己的事,时希常做。
偷偷给他送热带植物标本,哪怕知道他并不知道主人是谁,也会说服自己,他在认真观察叶片的纹路时,会不会有那么几刻努力地回想,除了江心弈以外,还有谁曾了解他的往事,会特地为他挑选这个礼物?
有没有那么几刻他会回想起,年少时和他一起蹲在一起撕叶子玩耍的小女孩,因为命运的因缘际会,又重新在高中和他相逢呢?
那他会不会猜测到,这个小女孩对他的感情,会从故人重逢,失而复得的喜悦,在不长不短的三年间,疯长成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模样呢?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应该就有相同的记忆,只有一人保存。可时希还是希望自己能永远保留住这段记忆。
时希出生在一个简单而温馨的家庭,父母亲在乡镇的基层,工作忙碌。一直到时希七岁时父母因为工作调动离开前,时希一直是在姥姥家长大。
被姥姥带大的时光是时希最怀念的童年,那个年代的孩子,家长因为工作大多无暇时时看管着,大多数时间只是被放任着在大院中疯跑玩耍。
其实,姥姥家在的大院中,有不少和时希年龄相仿的孩子。时希性格好,人缘佳,在哪里都能玩得开,可她只对唯一一个,时常一人待在角落的小男孩感兴趣。
那小男孩永远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只是沉静地独自撕着叶子打量着叶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时希一向有些逆反的倔强。别人越是不感兴趣的事,她就越是想去做;越是每人理的人,她就对他越好奇。她想要探究他的心理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发强烈,终于等到某一天,时希趁着捉迷藏时趁机抛开其他玩伴,悄悄蹲在男孩身边,歪着头问他:
“我叫时希,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沉默良久,久到时希以为他是个小哑巴,才闷闷开口:“季远泽。”
后来的日子,在时希锲而不舍地靠近他和他聊天后,季远泽终于不再像以前爱答不理,甚至会主动来找时希,时希也得知了,在季远泽的姑姑去世后,只有他和阿姨住在大院中。
时希始终相信,那时的他们是好朋友,甚至在他生日前夕还特地为他准备了蛋糕和礼物。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季远泽好像对生日有一种执念,她不会忘记自己亲眼见过,大院中某个伙伴生日时,季远泽站在角落看着他切蛋糕时的眼神。
毕竟,哪怕是季远泽的姑姑还在世时,也没有给他庆祝过生日,更别提姑姑走后,他家中的阿姨只负责他的温饱让他不至于饿死,更不会考虑到其他。或许人总是会对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有执念吧。
从小时希的家人便夸她,说这孩子灵性,机灵懂人心,常常把大人哄得心花怒放。那时,年岁尚小的时希隐隐明白了遗憾的含义。所以她暗暗希冀,想为他弥补这份遗憾。
直到他生日当天。
时希捧着没来得及送出的生日蛋糕,看着季远泽从未出现过的母亲突然雷厉风行地带着他离开大院;
那是时希第一次见他母亲。
他的母亲长得高大美丽,气场强大,一身黑衣裁剪得当,形容肃穆,想必季远泽随了她没什么表情的模样。而一向小大人的季远泽也不知为何眼眶含泪,被拉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时希,时希小声地对他比出“生日快乐”的口型,也不知他看见没有。
时希想,或许季远泽这一年的生日,还是不会有人庆祝。
两人就这样分别了。
不久后,时希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也将她带离了这座她长大的小县城。
后来的后来,在时希考入A市最好的高中后,第一次月考之后,突然又从学校的表扬榜上再次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季远泽。
高一时,她不是没有悄悄试探过,她曾经故意在走廊上走在他的面前,装作不经意丢下自己的校园卡。
三秒后,季远泽确实叫住了她。
他弯腰捡起校园卡,只用了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它,递到她面前:“时希。是你吧,同学。你的卡掉了。”
时希确认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他垂着眼,甚至都没有看向她。她的嗓音平静而礼貌,甚至带着一点不耐,唯独没有的便是和她一样,重见故人的欢喜。
高二时,她也曾忐忑不安地写好一封情书,犹豫着要不要交给他,向他表白。直到有一次,她亲眼目睹他冷言冷语地拒绝了年级里个性要强,又容貌姣好的学霸,当着她的面将她送的礼物丢进垃圾桶,哪怕已经看到女生眼眶里含着的眼泪,依旧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从那一刻起,时希便彻底放弃了表白的想法。
唯一能和他说上话的女生,也只有和他青梅竹马的江心弈。高中时,时希曾听同学悄悄谈论过,江心弈的父母和季远泽的母亲一样是经商的生意人,家境富庶,二人家都住在城南的别墅区,从小是隔壁邻居,一起长大一起上放学。
每当这时,时希便会悄悄走开,心里弥漫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感。
明明,她也曾是他的邻居,和他一起长大。
可是,阴差阳错让他们已经错过了彼此长大间的好几年,到了高中时,她和他已成为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虽然现在也是。
回到宿舍后,时希火速给叔叔写了信,拜托他再给自己寄一片望天树叶标本。奈何好几日收到叔叔的回信后,还是大失所望。
叔叔只是为难地告诉她,并没能找到,只随信寄了一份普通的标本。
时希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想为难叔叔。季远泽的生日很快便要到了,时间紧迫,她只能硬着头皮熬夜重新做好了挂件。
她早早去花店定了一束新鲜的火鹤花,热烈的热带植物,不仅美丽,寓意也好。时希提前好几天便将花拿回宿舍细心醒花,天天换水小心养着,预备着到他生日的当天,以花朵最好的状态送给他。
长大后,她依旧想弥补他的遗憾。
这一次,她想光明正大地给他送上祝福。
*
二十岁的季远泽在闹铃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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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第一声便睁眼醒来,冷静地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这才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发现,时不时有那么一两天,他会突然失去全部的记忆。
比如,开学的前两天。
他很清晰地记得前一天的自己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行李,一觉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宿舍,所有的东西都按照他的习惯整齐地摆放着,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这两天间做了什么。
舍友告诉他,那天他在宿舍原本行为如常,却突然晕厥过去,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那时他以为自己是累恍惚了,这才间歇性地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一时间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的近半个月,季远泽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直到上周五,社团活动的前一天,他按照规律的作息顺利入睡,醒来后却惊奇地发现已经到了周日。
身边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那天并没有什么异样,像往常一样按时吃饭,看书,甚至还参加了植物协会的社团活动,可他却抓狂地发现自己找不到一点记忆存在过的痕迹。
他手机里的联系人并不多,因此哪怕有一些变动都会显得非常明显。他翻阅了手机的全部内容,唯一变化的只有手机里新被他通过的一个名叫“时希”的联系人。
这一点点微小的改变提醒着他自己确实度过了那一天。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彻底疯了,这种莫名的失忆已经彻底扰乱了季远泽的生活,作为一个喜欢将所有事控制在计划范围内的人,季远泽感到越来越无法忍受。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抽空去医院挂上神经内科的专家门诊,将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个遍,可医生只是看着他的脑部核磁共振报告,告诉他他的脑部并没有什么病变,也许只是单纯的压力太大。
也许吧。季远泽想,至少今天他并没有失忆,那就好。
今天是他的生日,或许人应该快乐地度过每年中自己出生的这一天。
可惜的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庆贺自己降生,这其中就包括季远泽。
更何况,七岁时他的父亲也恰恰是在这一天被宣布死亡,这只会让他更厌恶所有的一切,父母的结合,自己的出生。
本就让人烦闷的一天,加上近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失忆,叠加在一起让今早的他显得更加烦躁,出门脸上的表情愈发冷淡。
知道他生日的人不多,会为他真心庆贺的人更少,他能想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个江心弈。今天和他打招呼的人并不多,平日里还会有一些陌生女生向他要联系方式,可他今日生人勿近的冰冷神情为他减去了这方面的烦恼。
季远泽像往常一样朝图书馆自己常坐的座位走去,在走廊上意外发现,竟然还是有一个女孩上前和他搭话。
女孩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可哪怕看起来有些害羞,眼睛却依旧还是亮晶晶的。
这种神情,季远泽在很多想要搭讪自己的女孩脸上看过,已经不会感到奇怪。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帅而不自知的人毕竟是没有的,季远泽很清楚自己容貌上的优势,但他懒得去关注那些女孩内心的真实活动。
女孩的手上握着一捧包扎得很精美的花束,火红热烈得像是一团火苗,季远泽一眼就认出这是一捧来自热带雨林的火鹤花,因为生命力强大在属于温带季风气候的A市也能好好存活,甚至非常新鲜以至于叶片上还挂着水珠。
季远泽承认自己平时确实很欣赏这种话,毕竟热带植物大多粗犷,像这么精致小巧的植物并不多。
但不是在此刻,他很讨厌被人搭讪,也没有谈恋爱的计划。
女孩认真地将花束递给他,对他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她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季远泽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手上的《热带植物图鉴》,礼貌又粗鲁地打断她:
“抱歉,我们认识吗?”
时希愣在原地,举着火鹤花的手在控制僵直了片刻,终究还是慢慢垂落下来。
那一瞬间,季远泽发现女孩的脸颊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方才那些浅浅的绯红色仿佛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
7. 第七片叶子
时希曾悄悄观察过季远泽,知道他喜欢在没有课的周五上午,在图书馆A馆三楼的角落静静地看书。
所以她今天特地早早包扎好花束,满含期待地站在走廊,然而鼓起勇气的生日祝福终究还是得到了季远泽“我们认识吗”的疑问。
原来,他根本都不认识她。
一直悄悄靠近他的她,从来都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过。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她还是那样一个可笑的她。
仿佛是在寒冷的冬天里裹着暖洋洋的大衣,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猝然浇灭了温暖的幻想。
时希垂下手臂,有些无措地看着季远泽,悄悄藏起了另一只手心里还没来得及送出的,新做的标本挂件,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或许你不记得了,我是时希……植物协会里,我们上周曾经加过联系方式。”
她怕他误会,怔了片刻才想起向他解释:“因为我看见你的企鹅上标着今天过生日,因为感觉你会很喜欢这些植物,所以顺手就准备了这些……”
季远泽微微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什么,忽而一个清脆惊喜的女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远泽!”
不远处,一个女生步履轻快地朝着季远泽跑来。她穿着一件长长的驼色大衣,奔跑间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轻盈的蝴蝶。时希还没能看清她的脸,便先注意到了她颈脖间枫叶一样火红的围巾,遮住了她的大半面容,在这个初秋的寒冷早晨让人觉得无比温暖。
女生很快扑上来,一手拿着一束永生花,另一手熟稔地保住季远泽的手臂,仰头笑道:“远泽,终于找到你了!”
季远泽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怎么来了?”
江心弈解开围巾,露出自己大大的笑脸,将手中的永生花随意地塞进季远泽怀中:“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可就在隔壁学校啊,过来也不是很麻烦。对了,今天难道不是你的生日?还好我在你的宿舍楼下遇见了你的舍友,问了他们才在这找到你。”
面前的女孩一头波浪长发,看似随便披散,实则每一根被精心打扮过,微暖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的妆容精致,长长的睫毛扑朔,含笑仰头看向季远泽。
时希认识江心弈,高中的时候江心弈虽然不常出现在校园里,可每次集训完时不时还会在校门口等待着季远泽一起回家。
高考后,季远泽被A大录取,她也如愿进入了A大旁边的艺术学院,她考上时甚至还有几家媒体跟风报道了一波。娱乐新闻上,当记者问起为什么会选择报考这所院校时,一身白裙楚楚动人的江心弈在学校门口害羞地接过记者手里的话筒,轻声道:“因为想要离某些人更近一些。”
时希清楚,她口中的“某些人”已经不言而喻。
时希有些不太自在,不知为何,她迫切地升起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欲望。如果有认识时希的人见到此景可能会因此而惊讶,向来活泼得像个小太阳的时希竟然也会有这种窘迫的时刻。
正当她还在犹豫时,江心弈好像这才注意到了她。
她有意惊讶地看了一眼时希和她手中的花,又转头看向季远泽:“远泽,这位是……?”
季远泽一时间也有些头疼。他确实曾经拒绝过不少对他有爱慕之心的女生,送礼物的更是不计其数。可今天江心弈在这里,问题一下子又变得复杂了。
他很清楚江心弈对他别样的情愫和占有欲,他曾经明确地向她表达,自己只把她当做邻家的妹妹,可是现在看来,江心弈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面对突然出现的时希,她格外有意地表现着她和自己的亲昵。
季远泽难得为难起来。他不想伤害今天特意来为他庆祝生日的江心弈,可也不想伤害并不相识的时希,毕竟他只想解决被女生追逐的烦恼,却不想引起她们的仇恨。
因此,面对江心弈刻意的疑问,他的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阵愧疚,最终只是淡淡地介绍道:“时希,同在植物协会的同学。”
江心弈恍然大悟地点头,友好地看着时希微笑:“那……时希同学,你找远泽没有什么事吧?我要带着他去庆祝生日了。”
时希望着二人沉默,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就不打扰二位了。我先走了。”
这边,江心弈听到回复,立马便撒娇地拉住季远泽的胳膊,把他往另一边拉去:“好啦,远泽,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们走吧!”
季远泽被她拖着微微趔趄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时希正欲离开的背影。被她捧在臂弯的火鹤花,鲜红又热烈,只是在此刻的阳光下,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孤独。
“稍等一下。”
来不及思索,他往后退了几步,挣脱开江心弈的手臂,在她惊讶的眼神中,回头从同样诧异的时希手中接过那一束火鹤花:
“抱歉。”
季远泽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他沉默了两秒,这才重新组织了语言:“时希,我是说,谢谢你的花。”
他朝时希简单地点头示意,抱着花束干脆利落地转身,顺着原方向离开。
明明知道时希已经不会看见,路过转角时,季远泽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没有将这束花丢进垃圾桶。
*
二十八岁的季远泽再一次在年轻的躯壳醒来时,难得少了焦躁,取而代之的是松了口气。
他好像找到规律了。
在又一次回到未来后,他反复复盘自己穿越的过程,发现这两次穿越前都有唯一一个重合之处——加班。
每一次加班到第二天天亮之后,第二天再醒来时,他就会回到过去。
为此,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终于挑了某一天实践这个规律。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虽然尚且不知道穿越发生的原因,但至少,穿越的时机已经变得可控,这对他来说,是特别重要的好消息。
季远泽翻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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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想要走到桌边看看今天的日期,忽而。自己桌上整整齐齐被插在玻璃瓶中的,一大束火鹤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他紧紧皱起眉头。
季远泽顺手拉过一边正睡眼惺忪,嘴里吊儿郎当叼着牙刷路过的陆鸣,直截了当问:“这束花是哪里来的?”
陆鸣努力睁了睁眼:“不是吧哥们?你自己的东西从哪里来,你问我?”
见到季远泽的表情严肃,陆鸣因为瞌睡远去的意识回笼,意识到季远泽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逐渐睁大了眼睛:“难道……你真的不记得了?这不是,昨天你和女朋友约会之后带回宿舍的嘛,这玻璃瓶子还是你问我要的呢!”
季远泽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开始裂裂地疼痛——生日,约会,火鹤花,女朋友?
明明上一世,时希在自己大一的时候确实送了火鹤花束,却被自己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那这瓶中打理良好的火鹤花,还有陆鸣口中的女朋友,到底是指谁?
这事情太过于荒唐,以至于季远泽感觉二十岁的自己像是叛逆的小孩,而二十八岁的自己像一个无力管教小孩的家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如同脱了缰的野马的野马,朝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方向呼啸奔腾。
陆鸣吐吐舌头,重新将牙刷放进嘴中,嬉皮笑脸道:“季远泽别装了,你小子看着古板,实则艳福不浅啊。开学这才几天啊,已经拿下隔壁电影系的江女神了。”
这才意识到陆鸣口中的“女朋友”是被误会的江心弈,季远泽紧锁的眉头终于放松几分,无奈道:“那不是我的女朋友,那只是邻居家的妹妹。”他不必看陆鸣的神色便也能猜到对方不会相信,说完这一句便干脆住了嘴。
至于他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出现的火鹤花……
季远泽翻看了一眼自己记录日程的本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在他生日后的第二天,他还会和时希相遇。
那时一个家教,对方是季远泽父亲的旧交,家中正好有一文一理两位双胞胎,已经高三眼看着就要高考了。因为听说季远泽高中优异的理科成绩,那位叔叔特意开了丰富的酬劳,请他去补习一二。
季父的这位旧交在季远泽父亲离去后一直对他多有关照,季远泽推辞不得,只能抽空去了。直到来到他家中,这才发现,那位叔父给文科儿子也安排了一个家教,竟然是时希。
上一世的他和时希,也正是在这次每周相处的家教中一点点熟悉起来的。凌晨前穿越而来的季远泽,原本的打算是,为了避免和时希再次接触重蹈覆辙想办法推辞掉这次的家教。
可现在,两人间莫名其妙被改写的相处让他有些焦躁。他迫切地想要搞清楚,到底是那一步发生了错位。
季远泽隐隐预感到,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如何,但是从滴胶挂件被时希递给别人的那一刻起,非洲热带雨林里蝴蝶掀动的那一下翅膀,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起效了。
8. 第八片叶子
骤然响起的闹铃声在耳边炸响,时希下意识伸手关闭了闹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片刻,终于还是认命,拖着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头从床上爬起来。
她下了床,心脏依旧剧烈地跳动着,不知是因为闹铃过于大声带来的惊吓,还是因为那个过于逼真的梦。时希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梦境。
和昨天早上一模一样的场面,随意地穿着白衬衫的季远泽,手里还抱着他那本《热带植物图鉴》,他的对面站着捧着火鹤花笑容满面的自己。
梦境中的她以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从这个角度,时希才发现当时的她表现得有多么紧张——明明笑得灿烂,嘴唇却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想要装作不经意的轻松,声音的起伏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尤其是她的眼睛,亮得简直是把“非常喜欢”四个字写得一清二楚。
或许,也只有她自己觉得,面对着季远泽,她能足够镇定。
不过,梦里的季远泽看起来比现实中更柔和一些,少了现实中看着她时像看着陌生人一样冷冷的气质。
时希比起眼睛,想要逃避季远泽冷漠说出“抱歉,我们认识吗”的时刻,却没等到这句话,只等来季远泽淡且温和的一句:“有事吗?”
梦里的她也是那样伸直手臂,将手中的火鹤花递给他:“同学,我……”
时希话到嘴边,却突然卡壳,幸好对面的季远泽愣了一瞬,目光落在花束上微微皱起眉头:“这是?”
时希听见自己认真地回答他:“这是火鹤花,来自热带雨林,我……我想祝你生日快乐。”
她想表演的自然在自己第三视角的观察下显得更加拙劣,可对面的季远泽并没有追问更多,只是沉默了一瞬,出乎她的意料接过花束,礼貌道:“谢谢。”
梦境一直到最后都不曾有江心弈出现,只有梦中那个满怀欣喜的她目视着季远泽逐渐走远的身影,感染着作为梦境主人的时希,让她似乎也愉悦起来。
可是很快眼前镜头便强制性地拉远,眼前出现的一幕让时希的欢欣的情绪戛然而止——路过拐角的季远泽,毫无半分犹豫,将手中的花束扔进垃圾桶。
“咚”。时希放下水杯,从梦境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无声叹了口气。
原来哪怕是在梦里,哪怕事情发生的走向有些微改变,始终不变的确实季远泽对她的冷漠。
昨日的季远泽或许出于素来的教养让他出于礼貌接下她送的花束,但他离开之后兴许就像梦中的情景一般,直接将花扔进垃圾桶吧。
或许标本挂件的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吧。幸好,她及时止损,没有再把挂件递给他,徒增尴尬。
时希承认,尽管她自认为脸皮厚,在靠近季远泽的路上并不会轻言放弃,昨天的事还是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但是此刻的她没有时间放任自己的情绪,再拖延下去,她答应好的家教试课要迟到了。
这次的家教是一个高中和时希很要好的学姐介绍给她的。学姐曾是上一届文科状元,才华出众落笔生花,高二时因为机缘巧合和时希认识,两人渐渐成了好友,谈不上无话不说,但也时时联系。
听学姐说,这次要找家教老师的是本地一个极有名气的企业家,开出丰厚的薪酬要为自家念理科的儿子找一个合适的老师。
按理说,这样的家庭想找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该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但这位企业家曾和学姐提过一嘴,自己孩子虽然聪明但性情怪异,兴许还是找个同龄人开发开发比较好。
学姐和时希说起这家庭时还在啧啧称奇:
“你知道吗,这家人住的可是碧水湾,家长出手可大方了,要不是我这学期要出国交换,我才不会放弃这么好的差事呢!”
碧水湾是A市赫赫有名的别墅区,能住在里面的大多非富即贵,听说如同宫殿一般豪华,想要走进业主家门至少要刷五道卡。
时希有些不好意思:“学姐,这么厉害的家长,要求一定很高吧,我能行吗?”
她有些犹豫,毕竟学姐不仅是状元,在高中时更是拿各种作文大赛的奖项拿到手软,算得上是年少出名,而自己只能算是中上,远远达不到学姐的水平。
学姐拍拍她的肩:“小时希,你在担心什么啊?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可是向家长力保你绝对温柔亲和引人入胜,家长对你很是期待啊!再说了,家长只是说合眼缘就好,你去试课就算不成,见见世面也好啊!”
学姐朝她调皮地眨眨眼睛,神秘地竖起两根指头捻了捻:“一节课,酬劳这个数。”
时希承认,自己完全地被打动了,当然不是出于薪水的原因。
今天就是试课的周六早晨,她特地提前两个小时略微打扮了一下自己,就打足精神,信心满满地背起书包出发了。
学校坐落在A市郊区,时希整整做了一个小时的地铁才到达家教所在的碧水湾。
经过保安的重重确认顶级,时希终于走到了一栋纯白色欧风庄园的别墅门口。阿姨将她引进大门,宽敞的绿色草坪上坐落着稀稀落落几栋建筑,她顺着草坪上的小路走进客厅,却发现客厅中间的黑色长条沙发上,坐着一个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季远泽?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学姐不是说了,这企业家的儿子读的是文科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季远泽不是理科状元?
见了时希,企业家的妻子亲切地迎上前来,她已经四十多岁,但因为保养得当,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皱纹,看上去也就三十有余。一身白色连衣裙,显得她简约又优雅。夫人唤了时希一声“时老师”,还让阿姨快些端上茶水来,请她快坐。
虽然时希的大脑还在飞速地运转着,但见此情景也只能拘谨而礼貌地微笑,远远地坐在了沙发上离季远泽最远的位置。
虽然她并不打算因为季远泽是一朵极难采撷的高岭之花就轻易放弃追求他,但并不代表时希不会因为在短时间之内再次遇到他觉得尴尬。
她刚落座,便见季远泽没什么表情地起身,淡淡地对着夫人打了声招呼:
“既然如此,那薛姨,我就先上楼去看看宛宛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他和夫人方才似乎是在聊天,见他称呼,二人似乎很是熟悉的模样,但是因为时希的到来,二人话题也不方面再聊,夫人也只是收起脸上残存的一丝关切,变为头疼之色,颔首道:“去吧。宛宛和淮川两个孩子,真是都一点不让我省心。”
季远泽扶额,有些附和着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是时希自高中以来第五次看到季远泽露出笑容,她有些好奇地盯着多看两眼,便见季远泽转身之际,清淡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朝着她飘了过来。
偷看人被发现,时希有些汗流浃背,赶紧将眼神挪开。好在季远泽只是瞥了一眼,转身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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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蜿蜒的楼梯上,这才让她放松几分。
一边的夫人微微俯身,也捧起一杯热茶,朝着时希微笑道:“时老师,你好。刚才你应该也听到我说的了,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文,一个理,都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说家里已经打算好将他们二人送出国,但这出国前的课,落下似乎也不太好……”
时希默默恍然,怪不得季远泽会出现在这里。大概他就是为这家为女儿找来的家教老师吧。
她继续说:“这次请你来啊,就是想请你开导开导我儿子淮川,这孩子性格古怪,一定要求老师合眼缘,你等会见了面就知道了。”
时希听完她的话,心中直打鼓,只能带着些忐忑微笑开口:“夫人,我会尽力的。”
夫人但笑不语,只是叫来阿姨引路,一路将她带到这位神秘的少爷门口。
时希推开房间门,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扶了扶眼镜,靠在座椅上挑剔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怪不得都说他性情古怪。时希暗自腹诽,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硬着头皮开口:“你好,额,淮川同学,我是……”
男孩毫不掩饰地对着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初来乍到,谁允许你叫我名字?没礼貌!”
时希好脾气地微笑:“抱歉,同学,那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
听到这个问题,男孩竟然真的认真思索起来:“你就叫我……”
两秒钟后,他有些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也想不出来,随你叫什么好了!你叫我什么都不重要,反正这节课之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淮川傲慢地敲了敲桌子:“我根本不需要家教老师,我爸妈简直是多此一举。剩下的时间,你就在这里发呆好了,到时间离开就行,我会告诉他们你不合适。但你放心,该你的钱不会少,我家并不缺这点钱。”
时希暗叹,少爷果然是少爷脾气,岂是等闲人能驾驭的。今天的钱挣得还算容易,只可惜是一次性的。
想到这里,她也懒得伪装了,放松下来大大方方地随便找了个椅子落座:“行。”
接着,她顺手拿起旁边书架上的书,自顾自安静地看了起来,一副听君吩咐的样子。
谁想刚过十五分钟,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这古怪的少爷:“喂,我让你发呆,你就真发呆啊,你为什么不像别的老师一样考虑劝说一下我?难道你不想得到这份高薪工作吗?那你为什么要来啊。”
时希从书里抬起头,慢条斯理开口:“我为什么要劝说你?我劝你的话,你就会听吗?如果你实在需要,我确实可以这么做。”
她有一个年龄相仿的表弟,很清楚对付中二小孩的方法——千万不能逆着他们,相反,顺着他们会有奇效。
果然,听完这句话少爷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地叫出声:“你!”
时希懒得和中二傲娇小孩继续对话,正准备继续看书时,恰好她放在一边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她信手拿起一看,出乎她的意料,来电竟然是沈豫。
沈豫从开学第三天便加上了她的联系方式,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到沈豫主动打来的电话。
想着他或许有什么急事,她直接接起电话:“喂,你好沈豫,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沈豫还没开口,一边正要发怒的少爷惊讶地睁大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大惊小怪道:
“沈豫?是我想的那个沈豫吗?”
9. 第九片叶子
男孩的惊呼声盖过了沈豫说话的声音,时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并不理解他兴奋的原因,准备转身走到窗边仔细听沈豫说了什么。
对面男孩嫌弃的看着她,一副“你很无知”,趁着时希还没反应过来,飞快从她手中夺过手机,兴冲冲抢先开口:“沈豫哥,是你吗?我,是我啊,我是顾淮川,我们不久前才见过的!”
大概是沈豫问了什么,顾淮川心不在焉地解释,甚至还有几分幽怨:“哦,她呀,她是我爸妈给我找的新家教。沈豫哥,如果来的人是你该有多好,要不是你狠心拒绝了……”
时希震惊地看着这幅场面,惊讶于顾淮川夺走自己手机,还当着自己旁若无人的没礼貌。亏他开头还好意思先发制人,说自己没礼貌。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顾淮川好像真的和沈豫认识。
不知对面沈豫对他说了什么,顾淮川一下子变得正色起来,不仅挺直了腰杆,口中还连连称“是”。时希就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想看看这两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谁知不到三分钟后,顾淮川竟然主动把手机还给了她,还肉眼可见地变得毕恭毕敬:“时老师,沈豫哥说,让你接电话。”
他的脸涨得微微有些发红,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一面偷偷觑着手机大声说道:“对不起,时老师!刚才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以后我保证,你的课上我一定听话!”
他说完便不好意思地转动椅子背对时希,似乎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会儿惊讶的人变成了时希,短短几分钟内,她实在想象不出沈豫给顾淮川这个中二叛逆少年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很轻易向别人道歉的人啊。
时希迟疑地接过手机,轻轻地“喂”了一声,对面果然传来了沈豫熟悉含笑的声音:“时希。”
时希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你,和顾淮川认识?”
沈豫轻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似乎很是愉悦,时希仿佛能想象到他笑容灿烂还有些得意的模样:“认识,也只是认识而已。我方才已经跟他沟通好了,你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捣乱了。”
时希沉默了。他说得轻轻巧巧,仿佛改造顾淮川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要不是时希见过他方才桀骜不驯的样子,怕不是会真的相信。
不过,沈豫显然不想跟她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没等时希发问,他主动开口:“今天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只是路过校门口时,看到了一家新开的鲜切牛肉火锅店,一起去吃怎么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当是对上次你送我的挂件的感谢了,时希姐,因为上次听你说过你很喜欢吃牛肉火锅。”
时希有些惊讶沈豫的记性之好,只是上次开学偶遇两人一起走时,兴许她曾经顺嘴提过一句,连她自己好像都不怎么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
人被其他人莫名其妙记住一些小小细节的时候,内心多少都会有类似感动的情绪,时希也不例外,甚至感到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两人并不太熟悉,只是因为高中和一系列的巧合才有这一番交集。
但沈豫的邀请听起来很诚恳,加上她确实很喜欢牛肉火锅,光是听到鲜切牛肉几个字,仿佛舌头已经回忆起了牛肉在火锅中涮一涮就立马放入口中的口感。
时希并不是什么忸怩的小女孩,当下决心下来大大方方地答应了:“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豫仿佛才意识到了现在的时间还属于顾淮川的家教时间,留下一句“那就这么决定了”就立刻匆匆挂断了电话。
时希放下手机,这才发现顾淮川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种打量和她一开始进门时的打量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神少了几分不服,多了几分清澈。
见时希已经结束了通话,回头以询问的眼神和他对视,他这才掩饰性地咳嗽几声,试探地问道:“你和沈豫哥是什么关系?莫非……你是他的女朋友?”
时希的口水差点把自己给呛死,她有些无语地看了顾淮川一眼:“小鬼,你在想什么?沈豫只是我的学弟。对了,你们是什么关系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时希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她微笑着举起自己的手机,将刚刚顾淮川送给她的话原数奉还:“你刚才抢我手机的行为,真的,非、常、的没礼貌。”
顾淮川挠挠头,咕哝了两句,倒也没有反驳她:“你懂什么!沈豫哥可是我的偶像,要不是很难和他说上几句话,我才懒得抢你的手机呢。”
很难和他说话?在时希的记忆中,沈豫好像并没有这种人设,每次他们偶遇时,会主动说话的总是沈豫。所以,这大概是他随口说来诓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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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川的吧。
见时希面露质疑,顾淮川也难得反驳她,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椅背上,得意洋洋道:“总之,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和我妈说,我对你很满意,你得到这份工作了。沈豫哥答应我,只要我乖乖听话,每周可以和他打一次电话。”
见他不愿意多说,时希干脆也懒得刨根问底。但不管怎样,她的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兴奋。
毕竟顾家给出的薪水真的很客观。
时希家并不属于经济十分困难的家庭,但也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连家长都头疼的孩子,会这么听沈豫的话,但既然顾淮川这个小鬼松口答应,从各种方面她都没理由拒绝这份差事。
说到这里,顾淮川自己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钟,站起身来跃跃欲试:“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和我妈讲这件事。”
重新回到客厅时,时希的情绪较早上已经百转千折。客厅中顾夫人正优雅地端着精致的瓷杯喝咖啡,一边随意翻动着面前桌面上的时尚杂志。
见顾淮川亲自领着时希走下楼,她惊讶地搁下咖啡站起身:“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顾淮川在自己的亲妈面前倒也稍稍收敛几分,只是简单地用头一指时希:“妈,我看着家教老师就不错,挺认真负责,我也学到不少,就她吧。”
时希听到他这一番虚伪的说辞简直有点想笑,但一边顾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从惊讶彻底变为了欣赏。
看到儿子突然地转变,她惊讶过了头,当下上前亲切地拉住时希的手:“不愧是小澜推荐的老师,时老师,真是太感谢了,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吧。”
一边目睹全程的顾淮川无声翻了个白眼,敷衍着准备离开:“那妈,我就先上楼去了。”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一个笑盈盈的轻柔声音:“哟,顾淮川,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时希抬起头,一个穿着粉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脚步轻快地走下楼,乌黑的直发利落的披散在肩头,她有着与顾淮川相似又明显不同的面容,看着顾淮川时,明明在笑,声音却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顾淮川,‘学到不少东西’,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说瞎话呢。”
楼梯上,女孩身后跟着的正缓步下楼的,赫然是时希再熟悉不过的人,季远泽。
10. 第十片叶子
时希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顺路和自己一起回学校,她本来以为季远泽会和几人再聊一会天,毕竟自己来时打断了他们说话。
果然,顾淮宛的嘴已经微微撅了起来,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远泽哥哥,你这就要走了吗?外面雨这样大,我还以为你会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阿姨已经替季远泽拿来了他的伞,看得出他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今天会下雨。时希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是等季远泽一起离开好,还是自己赶紧离开,让阿姨送自己就好。
她一时间有些责怪自己,要不是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也不会这样两难的场面。
还好,季远泽只是接过阿姨手中的伞,微微点头示意:“不了,今天回学校还有别的事。”
声音平静冷淡,话虽少却不容置喙,这才是时希记忆中的季远泽。也不知他今天为何发了好心,会主动说“顺路和她一起回校”。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让他有些愧疚吗?这样一想,时希的心里又泛起些许苦涩——她回忆起了昨天季远泽被江心弈拉着离开时,仓促间回头看她的那一眼,也是陌生中夹着一丝淡淡的歉意。
其实,你不必感到抱歉,为你和江心弈的熟稔。这是时希在昨晚的日记中写下的一句,她从高中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每晚会随机地记录下这一天的想法。昨晚刚刚提起笔时,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就是这一句。
“走吧。”季远泽路过她的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示意她一同离开。
“哦……哦。”时希愣了一瞬,随机反应过来,“顾夫人,淮川同学,再见。”她微笑着说完,走快几步跟上季远泽。
外面的雨较方才似乎小了些,时希同季远泽同撑一伞,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在雨幕里,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为何,时希并没有预想中与他独处的激动,反倒有几分恨不得快些逃离的无措。
季远泽觑了一眼时希,今天的她和记忆中一样穿得有些单薄,走路时还不自觉将外套裹得更紧了些。一滴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无声滑落在她脸上,她却自顾不暇,只低着头留意着脚下水塘。
季远泽不动声色地将伞朝她那边倾泻了些,任由半边的雨水打湿自己的肩头。
反正他已经有些感冒了,再淋些雨也无妨。左右到了第二天,现在的他就会离开这具身体,生病的后果,让二十岁的他承担就好。
这一路季远泽都在斟酌着要怎么开口,他确实很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他不可能接下还是陌生人的时希的花束,可是出现在他桌面上的火鹤花又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江心弈?可是江心弈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呢?上一世并没有这样的情节。
他的大脑一时间混乱得有些隐隐作痛,加上方才应付顾淮宛的头痛,似乎一并发作起来。如果不是为了搞清楚昨天二十岁的他到底让原本的情节发生了什么变化,今天他绝不会答应重来一次继续和顾淮宛接触。
但是,奇怪的事,这一次的顾淮川,怎么这么听时希的话?
“你……冷吗?”
想了又想,他看着有些瑟瑟发抖的时希,谨慎地开了口。
上一世,他记得时希第一次上课到一半便被顾淮川拒绝,后来独自一人冒雨回了学校,因为衣衫单薄,不久便发了一场高烧,过了整整一周才好。
后来是薛姨因为顾淮川又在学校惹了祸,为了惩罚他刻意不顾他的反对强行要求他每周末不许出门,只许在家上课,时希才重新得到了这份工作。
这一次,他特意主动送时希回学校,除了想问问昨天的事,也有不想让她生病的原因。毕竟他们在一起时,时希曾和他说过,那场病是她大学后生得第一场病,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她请假了一整周,在舍友上课的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头一次觉得成为大人这样孤独。
再来一次的季远泽想,至少让自己的穿越变得有些意义,可以的话就让时希避免这场病吧。
他只犹豫了几秒,便将雨伞递给时希:“你来拿。”
看着时希仰头看着他的眼神,他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从自己身上解开围巾,小心又笨拙地围在时希的脖子上,遮住她的脸,言简意赅道:“我不冷。”
时希还愣在原地,他重新从她的手中接过伞:“因为看你快感冒了,给你。不用还。”
“……谢谢。”时希低头,拢好被他围得连七八糟的围巾。
“对了,昨天的事……”眼看着二人已经走到别墅区的尽头,眼看就要走到大门口,二人一面走,季远泽开口,“昨天的事,我想说……抱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来试探。
时希刚想说什么,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活泼欢快的铃声。她手忙脚乱地取出手机,对季远泽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仓促接通了电话:
“你已经到了?”
季远泽听见她惊讶地声音,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前方。别墅区大门前的不远处,停着的车打开车窗,季远泽看见沈豫那张熟悉的脸。
他举着电话,努力探头朝时希挥挥手,伸出的脸上沾了些雨水,原本蓬松的头发也被打湿,软软贴在额头,但他那标志性的灿烂笑容,似乎从未改变过。
短暂的一瞥,季远泽仿佛回到八年后时希的婚礼上,那时的沈豫似乎也是这样,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
“好的好的,我来了!”那边的沈豫不知说了什么,时希的脸上露出笑容,“放心,我已经看到你了。”
挂断电话,时希抱歉地抬头和沈豫对视了一眼:“谢谢你的围巾,我今晚有约了,不需要你送我回校了,谢谢你。”
她看了眼脖子里的围巾,犹豫了一瞬:“围巾……我会还你的。”
说着她匆匆跑出了他的伞底,一面头也不回地朝他大力挥手:“谢谢你!再见!”
……
季远泽驻足在原地,把方才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挥手,回应她的告别,却意识到,时希并没有回头,只能缓缓将刚要抬起的手放了回去,一直到看着那辆载着时希和沈豫的车驶离。
她奔向沈豫时活泼得像一只小麻雀,就这样消失在他的视野,和在他面前紧张的模样完全不同。
算了,方才没说出口的话,就算强行说完,他预设的听众的注意力,也早已不在他这里了。
他感到有些自我厌弃。
季远泽前二十八年的生命中,除去七岁父亲去世前因为父母关系恶劣,导致他无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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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被随便甩在关系疏远的亲戚家,剩下的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
这样的人生中,他从未费心地追寻任何事,无论是学业还是事业,但凡他做了,就一定能做到让他自己满意的程度。
除了面对时希。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在时希的身上他屡屡受挫,尝尽了无法自控的滋味。
还有沈豫。这个人像阴魂不散一般,始终徘徊在他和时希之间,尤其是当他重来一次之后。
重来一次?
季远泽原本在雨中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中,仿佛有血直窜上脑门:如果他季远泽是重来一次,那沈豫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故事本来应该原本发生的一切进展,既然如此,他记忆中的一切频繁被打乱,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沈豫的原因呢?
莫名提前一年的入学,莫名加入的植物协会,被他抢先一步夺走的滴胶挂件,顾淮川奇怪的配合……
如果他没有记错,顾淮川一直以来崇拜的对象就是城西沈家的沈豫,如果是因为沈豫才这么配合时希,那这确实是一条严丝合缝的逻辑线。
既然如此,那昨天……
想到这里,季远泽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他飞快地掏出手机给江心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没等对面开口,他直截了当地问:“江心弈,昨天你是怎么想起到图书馆来找我?”
江心弈难得看季远泽主动打来电话,迫不及待接通正准备撒个娇,谁知一接通便听到季远泽莫名其妙的问题,听他声音严肃,当下也认真了几分:“怎么想起去……图书馆?你舍友告诉我的呀。”
她边回忆边说:“昨天我去你的宿舍楼下等你,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忽然有个男生自称是你的舍友,还说……你喜欢在A馆看书,我就去了啊。对了,你舍友个子高高的,一点都不输我们艺术学院的同学,还很帅气呢!”
季远泽握住手机的修长手指在听到这句话后慢慢收紧——他的舍友中,根本没有长相帅气,个子高的人。除他以外身高最高的陆鸣,也不过175。
而且,关于他的行踪,他的舍友们,根本就不了解。
江心弈口中的这个人,他能想到完全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一个。
没等江心弈多说便挂断电话,季远泽感到自己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方才时希欢欢喜喜和沈豫离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真恨不得立刻冲去告诉时希,离沈豫远点——这个人,心机城府太深。
城西沈家,出了名的心思深沉,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从沈豫竟能留意自己的行踪,还刻意告诉江心弈便可见一般。
季远泽记得,沈豫的父亲,沈氏现在的掌权者就是如此。当年他被爆出令人震惊的婚变新闻——在榨干自己妻子娘家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后,便毫不犹豫地抛下重病的结发妻子另娶他人。
这样的家庭出身的沈豫,又能是什么好人?
他迅速按下了心中烂熟于心的号码,正准备按下通话键时,刹那间却好像被定格在原地——
八年后的沈豫,是她的丈夫。自己不是。
八年前的沈豫,是她熟悉的学弟,自己却只能算得上被她暗恋的陌生人。
他季远泽,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
11. 第十一片叶子
时希坐在副驾驶上,因为方才在雨中奔跑还有些微微喘气,她轻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才发现方才季远泽的围巾还在自己的脖颈里,而她险些忘了这一点。
车内有暖风,已经不再像车外一样寒冷。季远泽的围巾和他的人一样,泛着些许冰冷气息,仿佛是荒野高山顶上,松柏树梢的一抔雪。时希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下围巾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虽然季远泽同她说,不用还,但这毕竟是他的东西,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感觉也很奇怪。她是很喜欢他,很想亲近他,但他既然目前对自己并不熟悉,自己也要有些边界感比较好。
再说了,还围巾的过程也算自己能创造出的另一个能和他接触的场景吧。
雨水顺着挡风玻璃缓缓下落,规律滑动的雨刮器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时希慢慢平复气息之后,环顾四周这才后知后觉的产生了类似惊讶的情绪:“这是,你的车?”
大学生吃住都在宿舍,出门一般都坐地铁或者公交,根本用不上汽车,更别提A市开进市区的车牌需要摇号,一牌难求。
不过想来也是,沈豫和顾家那古怪的少爷看起来很是熟悉的样子,按照顾家能够结识的家境,沈豫大一时就有自己的车好像也不奇怪。
她转头看向沈豫,他正目不斜视地认真开车,听到她的问话,沈豫的表情沉静,并没有什么改变。仿佛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时希问的话,他才开朗地笑出声:“怎么可能。我的小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她刚刚派我去跑腿,才把车借给我开。”
这是一个合理的理由,时希很快相信了,安心地靠着椅背并没有多问。
沈豫把车停在学校周边的停车场,主动绕到一边为时希打开门,随意地将钥匙塞进口袋:“走吧,时希姐。”
雨已经停了,只余地上些许水迹提醒着时希今天曾经下过雨。十月天气多是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倒也不奇怪。
时希拢紧衣服,两人有说有笑顺着学校门前的美食街,朝着沈豫说的那家鲜切牛肉火锅店走去。时希方才去顾家上课产生的紧张情绪因为沈豫生动搞怪的八卦消失得烟消云散,很快恢复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
见时希还是有些瑟缩,沈豫长臂一伸主动替她戴好卫衣连着的帽子。见她澄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他笑了一下,无意间瞥了眼时希包里露出的不属于她的围巾,眼神暗了几分,主动站在她身前。
他个子高,面对不到一米七的时希只能弯下腰,用了点力把帽子连着的扎带扎紧,一个不小心扯得时希微微趔趄了一步,两人都笑了起来。
时希眼睛弯弯,整张脸被帽子遮住,但遮挡下的梨涡还是因为开心若隐若现,不止是因为今天顺利得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
她忽然察觉,每次自己遇到沈豫时,不管一开始有多么糟糕的心情,最后都会因他或多或少变得愉快一些。
“走!”想到这里,她主动扯住沈豫的袖子,拉着他走进店里,豪迈道,“还没感谢你帮我搞定顾淮川这个小鬼,今天这顿我请了!”
……
季远泽已经吃完了午饭,正准备离开这家鲜切牛肉火锅店时,忽然听到店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请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他现在并不想看到的两个人,正举止亲昵地站在店门口,好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女生兴奋地抬头,男生低头满眼含笑看他。
“……”季远泽有些后悔没有提前几分钟离开。他立刻拿起衣服准备起身,可是现在出门应该正好会和时希二人撞个正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她请他?亏他还在这里百般思索要怎么提醒她沈豫并非善类,这边她已经主动请他吃上饭了,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有约”。
这就是季远泽今日的第二悔,后悔竟然浪费自己的时间花在思考时希的事情上。
他习惯对谁都疏远,从来没有真正将别人的事情挂在心上过,这次还是头一次。投她以木桃,他没想过需要她报之琼瑶,却也未料到她倒打一耙。
偏偏是在这家店。
要不是季远泽知道时希根本没有记忆,他简直要怀疑时希是在故意报复自己。
季远泽咬牙,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地落座,忽而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两个人的记忆只让一个人拥有,真的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这家店确实是A大附近最近新开的店,对未来的季远泽却是无比熟悉。
即使是二十八岁已经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按时吃饭的季远泽,有空时还是会来这家店坐坐,独自吃上一顿牛肉鲜切火锅,哪怕这时店里的装潢已经成就,而季远泽的舌头也品尝过更稀罕,更美味的山珍海味,他也没有嫌弃过这家店,甚至和老板都熟了起来。
他吃得不是火锅,而是自己大学时的回忆。
他第一次来这家店还是和时希恋爱后不久,当时这家店也放才开业半年。
季远泽并不是很重口腹之欲的人,闲暇时光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图书馆钻研自己专业上的课程,要不然就是去实验室帮忙打杂,顺便暗中观察学习。
没错,他在大一时就已经给学院里某位出了名严格的教授写了封自荐信,表明自己愿意无偿打杂以提升自己,虽然一年后他便意识到,与其做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自己钻研,但至少大一时他是极为忙碌的。
再加上顾淮宛的家教任务,可以说忙得像只陀螺也不为过。
因此,随便糊弄吃饭对于季远泽来说是一件常事,他也懒得去探索学校以及附近有哪些美食,对于他来说,能用最少的时间吃饱就已经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但是,他的女友时希不一样。
时希对什么事似乎都充满着莫名其妙的热情,她总是像一把火焰,烈烈地燃烧着,似乎能感染周围所有的人。
她爱尝试不一样的事物,爱美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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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把自己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以外,她似乎更适合一个陪她一起疯一起探索的人。
可惜季远泽不是,他甚至与她截然相反。他热爱平静,稳定,古板的生活,即使是现在的他回忆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确实忽视了她。
或许在江心弈造成的误会前,他已经伤到了时希。
总之,就是在他们在一起后的某个平静一天,他难得没什么事时,时希难得强硬地邀请他一起来到这家新开的店,她说她已经替他先行尝过,真的非常好吃。
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第一场约会。
季远泽至今仍记得,时希邀请他时,期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的语气。
她说,真的不来尝尝吗?真的非常好吃。像是怕他拒绝,她赶紧补了一句:“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不知是出于什么,向来很擅长拒绝的季远泽同意了她的邀请。时希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
他们第一次来这家店时,店里还没有八年后的老旧,也是和现在一样,处处散发着新开业的光洁气息。冬日的寒气中,热腾腾的火锅冒起的白烟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唯有淡淡的牛肉清香萦绕着,散发出温暖的味道。
季远泽就是这样被对面时希模糊的笑容紧紧吸引了视线,记忆中他每日寡淡的食谱中,似乎再也没吃过比这顿更好吃的饭了。
后来,他们每周都会来吃一次,一直到分手的前一天。
再后来,时希离开A市,在大洋彼岸当交换生念书,季远泽却还留在这里。
他便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四人桌上吃。
而现在……
面前的场景似乎没有太多改变,只是他变成了第三视角,时希对面的男人换成了该死的沈豫,两人在盈盈白雾间笑语晏晏,不远处的季远泽却狼狈地躲在火锅店开业装饰的花篮后,刚好掩住了身形,不被二人发现。
季远泽深吸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只是想来重温一下大学的重要记忆,毕竟不出意外,明天醒来后他又会回到八年后,今天是他难得有空闲的时刻。却没想到还要见证时希和另一个人的相处过程。
而且,不知是因为刚才吃得太饱还是什么原因,看着沈豫正正对着他的脸,季远泽感到有些反胃。
终于,忍无可忍的他拿起衣服,打定主意就算引起尴尬也要离开这里。
可是,不远处沈豫轻柔的声音那样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止住了他坚定离去的脚步。
他听见沈豫说:
“时希姐,你还不清楚吗?我是在追你啊。”
“时希姐,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句话让季远泽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这对于他来说是十分少有的体验。
他有些莫名地焦躁,却更加期待时希的回答。
拒绝他,拒绝他。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迫切地呐喊着。
12. 第十二片叶子
“哎呀——”
一声惊叫声忽而吸引了火锅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季远泽也不例外,他心不在焉地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原来是一个负责给火锅加汤的男生一个不小心把整个水壶洒在了地上,连老板都被惊动从后厨走出门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店里变得一地狼藉,简直乱成一锅粥。
那个服务生滑倒的地方恰好就位于时希和沈豫那桌的附近,嘈杂的人群来回走着,季远泽再也听不清时希到底回答了什么。
季远泽本来紧张得快要断掉的弦因为这位闯了祸的服务生好像被人戏谑地拨动了一下。忍无可忍之下,他果断地趁乱走出了店门。
直到呼吸到店外新鲜的空气,季远泽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对时希的他,竟然变成了如此懦弱的他。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的事,他本身也不太想关心。
季远泽一面往宿舍慢慢走着,一面想起,自己明明已经掌握了可以控制穿越的变量——熬夜加班到天亮,就会来到八年前。
既然如此,那他从此不再加班就是了。只要不改变过去,未来再糟糕也是在他可以预知的范围内。他本以为穿越者只有他一个人,可是现在又冒出了一个沈豫。
从他跳级和时希同一年上大学,季远泽大致能推测出沈豫穿越的时间要比他要早;而且他并不确定沈豫是否像他一样,会间歇性地回到过去,回去之后这个时空的他还记不记得后来的他在这个时间点做的一切。
多了他这样的变数,季远泽对改变未来的兴趣更是降低到零。
想明白了这一切,季远泽轻松了不少,方才听到沈豫表白的郁气似乎也消散了大半。正好走到宿舍,他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思索了片刻便拿出一张纸,写了一张字条,留在自己的日程本中,在这一晚早早入睡。
闭上眼时,季远泽默默向八年前的自己和时希告别。
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毕竟如果不出意外,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时空了。
……
当季远泽于第二天清晨被闹铃吵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破旧翘着墙皮的天花板。
确认了好久,他才崩溃的发现,第二天醒来之后,他,二十八岁的季远泽,依旧留在二十岁的身体里!
季远泽:……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只是找到了疑似,控制着未来的他穿越回过去的变量,但他从来都是默认回到过去后,第二天就会重回未来。
他从未考虑过,如何从过去回到未来这件事。
而这次,偏偏是在他最想回未来的时候,他被倒霉得扔在了这里。
坐在床上发呆了几分钟,季远泽愤怒地下床。看到桌面上整整齐齐放着的日程本和他昨天以为自己要离开的时候写给自己的字条,他难得怒上心起。
他自认为是很有涵养的人,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怒火中烧,更多的好像是被人戏耍的耻辱。
盯着字条看了片刻,他冷冷地将字条团成一团,“啪”地扔进了垃圾桶。
*
当时希准备闭眼入睡时,想到沈豫说的话,黑暗中的脸终于还是肆无忌惮地红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他说:“时希姐,我在追你啊。”
“我很喜欢你。”
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有异性对她明确地说“喜欢”,而且是她并不讨厌的沈豫。
在时希上大学前的读书生涯中,她不是没有感受到有人曾在背后偷偷有好感。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在这样热血易冲动又疲惫的年纪,其实根本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高中的时候,时希还记得有个男生常常围在自己身边。时希还记得他,高高瘦瘦带着细框眼镜,个子中等,还有些腼腆,总是在时希去办公室搬作业时等在门口,就是为了搭上一把手。
男生的地理很好,时希的地理是她相对来说薄弱的科目。每次考完后,他似乎总是主动又热心地要为她答疑。
时希天然有些迟钝,她天生桃花不多,至今仍觉得这为数不多的桃花应该大多用在和季远泽重逢以及暗恋他身上。
一直到当时的好友某一天偶然提起:“时希,除了你,大家都知道,他喜欢你啊!”
喜欢,什么是喜欢?
时希感到有些迷惑。
她少有的关于爱情的感觉都已经花在了季远泽身上,抛开这些剩下的也只有高中时对知识和成绩的渴望。好友和她说起这件事后,她这才逐渐后知后觉发现了男生对她愈发明显的好感。
她不讨厌他,可她听到他喜欢她时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之后也慢慢地选择和他拉远了距离。
那位男生,最终没有真正和她亲口说出“喜欢”二字。他选择委托了一个和时希关系不生不熟的女生打探她的口风,最终在她礼貌地拒绝下彻底放弃,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按理说,她对于沈豫的反应也应该类似,但,为何她的心每每会对他跳跃不止呢?
那种感觉,和面对季远泽时的欢喜完全不同,仿佛是藏在她心底,被她遗忘的回忆一样,会在沈豫出现在她面前是天然地想要亲近他。
可他们在大学之前,明明并不相熟。在大学之后,他们的接触也大多出于一些偶然,本不应该达到这样。
时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应该感谢那个做错事的服务生。
说实话,当沈豫对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既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却又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恋人未满,让她无法答应。
而且……季远泽。
这个人依旧像一轮明月,遥遥挂在天边。他曾经照亮了她模模糊糊的童年,也曾经指引她励志奋发的少年时期。尽管这轮月亮是这样清冷漠然,她依旧想摘下他。
于是,在服务生引起的骚动带来的嘈杂中,时希选择了沉默,沉默给了她思考的时间。
一直到周边纷乱的声音散尽,她才冷静地开口:“抱歉,沈豫。我……可能并没有做好和你谈恋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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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
她补充道:“我把你当做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介意,即使失去你这个朋友让我很伤心,我也无法在现在就答应你。”
时希就是如此,虽然时而大大咧咧,但遇事有一套自己的思路和处理办法,很少会因别人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无法答应沈豫,但也不想拖着他,所以选择说清楚,果断拒绝。
时希以为沈豫会像曾经高中的暗恋者那样黯然离去,但对面的沈豫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副本该如此,确实如此的模样:
“时希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时希错愕:“什么?”
沈豫坦然,面色波澜不惊,并没有时希以为会出现的负面情绪:“我说的是,我很喜欢你,时希姐。我在追你,可是我并没有要求你现在就给出你的答案。”
“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其实我不介意我们一直做朋友,但我会努力的。”
“我会一直努力等待着,一直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黑暗中,时希睁大眼睛。沈豫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她今天,罕见地失眠了。
沈豫,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他今天好像没有提到这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沉入深深的睡梦中。很快,她便意识到,她又做梦了。
梦里的她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很多。现在长长的头发被她剪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她穿着一身简约又不失优雅的长裙,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大衣,即便踩着高高的尖头鞋也健步如飞。
她的眼睛比大学时少了几分少女的天真,连带着走路时的步伐都显示出,她已成为一个冷静又坚定的,合格的成年人。
这个梦,和昨天她梦见自己重来一次给季远泽送花差不多,只是昨天的梦好像过去的重演,而今天的梦属于未来。
时希有些迷惑了,这究竟是她的幻想,还是她无意间预知到的真正的未来?
但是梦里的她倒是游刃有余,并不像现实的她一样摸不着头脑。
时希看着梦中的自己对着机场的玻璃,安静地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大衣,接着便迫不及待地向前走,越走步履越快,昭示着梦境中的她的急切。
——终于,在走道的尽头,一众接机的人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她等待着,急切着想要见到的人。
是沈豫。
沈豫好像也变了不少,再也不像是现在有些青涩的模样。他的俊脸帅气依旧,似乎黑了些,和时希一样,都成熟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招牌的灿烂笑容,好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无时无刻可以驱散寒冷。
时希好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梦中的自己对着张开手机的沈豫跑了过去,像蝴蝶一样扑进他的怀中。
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
时希听见自己的声音,贴在沈豫耳畔轻轻说道:“我回来了,沈豫。”
“我们结婚吧。”
梦境到此为止,戛然而止。
13. 第十三片叶子
又是一个清晨,季远泽认命地叹了口气,提起书包准备去教室上课。
这已经是他被滞留在这个时空的第三天,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不管他再怎样烦躁,还是要如常地把这个时空的生活进行下去。毕竟,现在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对未来产生影响。他不希望在之后的某一天能回到二十八岁时,发现自己不仅把过去搞得乱七八糟,未来也变得天翻地覆。
秋日的早晨,温度很低,水滴凝在道路两旁植物的叶片上,散发着淡淡清爽的寒气。
季远泽习惯起得早,这会离上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路上稀稀落落还没有多少去上课的学生。
他有些心烦,干脆掉头绕了另一条小路,打算散散步努力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宁静后再去上课。
算上上一世之前本科加直博的时间,季远泽在这座校园已经待了好几年,一草一木都格外熟悉。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走着,直到忽而觉得裤脚蹭上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柔软还带着一丝温暖。
季远泽低下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橘猫,正躺在地上翻肚皮,喵喵蹭着他对他撒娇。这只猫的长相十分特殊,很容易在长相普遍相似的校园橘猫们中脱颖而出,那就是它的脸上正好有一片花纹长在嘴巴上方,形状很像一撇滑稽的八字小胡子,因此被学生们戏称“橘猫大佐”,简称“橘佐”。
橘佐十分亲人,见了谁都不认生,季远泽对它也十分熟悉。他记得橘佐是一只很长寿的猫,一直到他离开校园,橘佐还生活在这里,成为了一届又一届学生的“学长”。甚至在二十八岁的季远泽还没开始离奇的穿越前两个月,他回学校办事时竟然还遇到了橘佐。
那时的橘佐已经胖的不行,懒洋洋地窝在季远泽脚边。季远泽没忍住,蹲下摸了它好几下。
他平时对人很冰冷,但奇怪的是小动物们不太害怕他,常常主动凑上前来。现在的季远泽也不例外,尽管现在心情不佳,他看着仰头喵喵叫的橘佐,还是没忍住拍了拍它的猫头。
摸着摸着,季远泽突然想起一件事。
橘佐在他大一时,好像出过事故,可能就是在这几天。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早晨,他也是上课前遇到橘佐,发现橘佐的爪子好似有些一瘸一拐。
那天,正在他查看时,他遇到了时希。
时希是学校流浪动物保护会的成员,那天正是特意来给橘佐拍照登记档案的。
季远泽还记得她找到橘佐,同时看到他时惊讶的表情:“季远泽?”
那时的他和时希已经在顾家相遇过,也算熟悉,听到她的声音,他淡淡抬头朝她打了招呼,手上却没停住又摸了几下。
时希认真地蹲在他身边,举起相机给橘佐拍了“证件照”。拍完后也学着他的模样摸了摸橘佐的下巴。未料到橘佐忽然翻个身爬了起来,大概是踩到爪子上的痛处,它可怜巴巴地“喵”了一声。
“咦,奇怪,橘佐的爪子受伤了?”时希微微皱眉,举起橘佐的爪子小心查看,果然发现肉垫上有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嗯。”季远泽回答道,言简意赅,“受伤了,我打算带它去医院处理一下,但是早上我还有课。”
时希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怎么办,我也有课。对了,你下午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带橘佐去医院吧。”
时希的眼睛亮晶晶,笑起来时两颊深深的梨涡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光,季远泽看着她,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后来,时希下午来找橘佐时,发现橘佐被车撞上,倒在血泊中艳艳一些。她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季远泽,两人迅速把橘佐送到了医院,幸好因为抢救及时,橘佐活了下来,一个月后又重新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校园中。
……
季远泽看着橘佐爪子上的伤口,努力地想要回忆它被车撞伤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
忽而,不远处的大树后,传来了季远泽熟悉的声音:“橘佐?橘佐!奇怪,不是说它喜欢出现在这里嘛,怎么今天没来?”
是时希!
这下季远泽几乎可以确认,橘佐被撞伤的日子就是在这一天。来不及思考,他迅速抓住了橘佐的后颈皮,拎着它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些狼狈地躲了起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橘佐并没有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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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甚至配合地没有发出“喵喵”叫声,只是睁着一对溜圆的猫眼,好奇地看着季远泽。
面对着小猫干净清澈的眼,季远泽忽而有些尴尬。
他躲开视线。没错,他这样做确实是因为不想看到时希。
自从那天无意中撞见沈豫对时希表白后,在季远泽的心目中,无论时希是否已经答应,他都不想再和她产生任何接触。
毕竟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找到回到未来的方法,他便再也不会想要穿越会这里。就让他彻底斩断时希对他情绪的牵扯,重新回到未来既定的轨道就好。
二十八岁的季远泽已经有些疲惫,对他来说,时希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自己的前女友了,至少他认为,作为成熟的成年人,她选择沈豫,算是选择了让她自己满意的道路,他不该强求。
而且,同样穿越而来的沈豫已经把这里搞得够乱了,季远泽不想因为二人的感情纠葛被迫被改变自己未来。他认为自己早早退出,对她,对自己,对沈豫都好。
所以,只要减少和时希的接触,就好。
这样的决定让他轻松不少,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减少了不少麻烦。他决定好后,迅速打电话给顾夫人推辞了顾淮宛的补习,毕竟上一世,补习后顾淮宛对他莫名其妙的表白,让他颇为头疼。
而这次……
季远泽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舔爪子的橘佐。
他忘不了上一世,他和时希焦急地等待着做手术的橘佐,在宠物医院一直从傍晚等到深夜。
一直到医生宣布橘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时希这才喜极而泣,放松地哭出声来。
季远泽一共看过时希两次哭泣,另一次是在两人分手时,她的泪珠无声滑落,说话倒还无比平静。另一次就是这一次,也是第一次。
他看见向来活泼的时希,像小太阳一样面对任何事都笑盈盈的时希,头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情乱之下,她甚至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拥抱着他。
那一次,季远泽没有推开她,甚至僵硬着手臂,犹豫地虚虚拥住了她。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轻轻叩击了一下他的心。
14. 第十四片叶子
但是,这一次,既然他已经决定远离,又何必再次重复上次的际遇呢。
季远泽叹了口气,把橘佐抱在怀里,橘佐只是懒洋洋地舔了舔他的手。
时希在不远处找了一圈未果,大概以为橘佐已经跑到别的地方,便离开了。季远泽腿长,藏在灌木丛后有些勉强,幸好时希没有再往前走几步,他这才没被发现。
季远泽决定逃课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等到下午,让时希发现奄奄一息的橘佐。上一世橘佐被车撞也有可能是因为爪子受了伤,跑不快,那他索性现在就带橘佐去治好。
正好也算是让这小家伙少受一次罪。
他把橘佐带到宠物医院上完药,听医生说对它走路没什么妨碍,这才把橘佐带回原先的地盘,满意离去。
傍晚时分,季远泽上完了今天最后一节课,慢悠悠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今天的他心情还算不错,夜风带来丝丝凉意,似乎能吹散所有烦心事。
季远泽喜欢安静,看着去食堂的人潮大多挤在大路上,他干脆转了个弯,绕道平时人少的小路上。
出乎他的意料,今天的这条小路越走越人声嘈杂,乱哄哄地似乎围着不少人。季远泽一向不爱凑热闹,也懒得去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以外的事,当下皱起眉头。
大概十几个同学围在什么,似乎都有些着急,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把原本就不宽的小路堵得水泄不通。
此时掉头重走好像又有些太过于浪费时间,好在人多的只有这一小段,季远泽只能硬着头皮,努力想从人群中穿过去。
不经意间他听到两个女生在旁边惋惜地聊天:
“唉,这条路早该装个路灯了……”
“真可怜!也不知道是谁骑车这么不长眼睛,撞伤了小猫直接就走了!”
……
撞伤了小猫?
季远泽心里一紧。
他停住脚步,朝着好心的同学们围圈的中央看去。季远泽个子高,微微转头便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希蹲在中央,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她的脚边正是熟悉的橘色小猫。
现在还是八年前,这只橘猫可能也只有几个月,还有些瘦弱,没来得及长成未来胖滚滚的模样。它就软软瘫倒在时希身边,身下满是鲜血。
季远泽看见时希双手有些颤抖地掏出手机,似乎在拨打什么号码。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早上已经把橘佐送去医院处理了伤口,橘佐还是会被车撞伤了。
但好在还来得及,他了解未来,只要快些把橘佐送到医院,这只小猫还能活下来。
季远泽一边说着“借过”,一边努力地拨开人群。情况危急,他来不及去思考什么不想重复上一世和时希接触,也来不及去想什么回到未来。此刻他只想急切地想告诉时希,不必再给他打电话了,现在他就在她附近,立刻就可以带着橘佐一起去医院。
时希手中的电话通了,可出乎意料的,季远泽的手机并没有响起。
他听见电话那一头不知说了什么,时希焦急的声音传来;“喂,沈豫,你在哪里?这里有一只小猫,它……”
季远泽感到自己浑身的沸腾的血液,在达到最高温度时突然被彻底冻结。
他径直上前,拿过时希的手机,帮她挂断。
时希诧异地抬头,看见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神色冰冷地一手拉起蹲在地上的时希,一手抱起重伤的橘佐——
“不用找别人了,现在,立刻,我带你去。”
季远泽听见自己冷静的说话声。
……
一路快马加鞭,一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橘佐被送进了手术室,季远泽这才疲惫地瘫倒在了宠物医院里的长椅上。
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外套上沾满了橘佐口中,身上流下的鲜血,还有一些,它不知道在哪里打滚,身上沾着的草屑,如今被通通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时希并没有落座,还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投过门上的小窗紧张地朝着里面张望着。
突然被丢失的思考力这才逐渐回笼,季远泽这才想起,原来,现在的他们,还并不相熟。
也对,上一世的他和时希,在橘佐被撞伤前已经打了很多次交道,更何况,那一天早上,原本就是时希和他约好下午一起带着橘佐去医院看手上的猫爪,这才在危急时第一个想起来了他。
今天早上,是他亲自躲开了她。所以,没有约定,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他,并不在她考虑呼叫的范围内。
重来一次,她熟悉,信任的人,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沈豫。甚至哪怕没有约定,她第一个想起的,也会是他。
季远泽眼睁睁地看着橘佐一进手术室,时希都来不及和他说上太多的话,首先做的是赶紧找出自己的手机,重新续接上那个被挂断的电话,向沈豫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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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远泽忽而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卑鄙。
其实,他在情急之下挂断她打给沈豫的对话,或许在潜意识中是故意的吧。
承认吧,明明是他自我说服,任由过去发展,可当过去真的被改写时,第一个感到有些愤怒,无力,甚至……有些嫉妒的,也是他。
他闭目。按照他的记忆,橘佐做完手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他的心已经乱得无可附加,或许,在这几个小时中,他能重新理清自己的思绪。
“咔哒”传来门开的响声,他和时希同时抬眼看过去,带着手套的医生走出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抱歉啊,这只小猫伤得太重了,而且发现得太晚了,真的救不了了。唉,如果再早半个小时发现就好了。这会器官已经衰竭,回天无力。”
犹如晴天霹雳,季远泽僵硬在原地。
橘佐的体温,仿佛还残存在他的怀抱里。可它已经挽救不了了吗?明明,它可以再活很久很久,依旧每天待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向着每一个路过它的学生撒娇。
季远泽忽然感受到一种无法承受的疼痛,似乎是从他的心口一直传到每一条神经中,让他头痛到几乎要弯下腰。
这些日子发生的其他事,季远泽尚且可以说服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只有当习惯的改变带来的阵痛,和一条生命的流逝,才让他惊醒:
莫名其妙的穿越并不是儿戏,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带来的结果或许都是他不能承受的。
上一次,是滴胶挂件。当他回到未来以后,那个很长时间内被他放在钱包里的挂件果然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他明白,那个挂件已经出现在了沈豫手里,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记得,时希送出的第一个滴胶挂坠,是给沈豫,而不是季远泽。
面对这个事实,他适应了很久。
而现在,是橘佐。他确信,等他回到未来之后,所有人都会忘记A大那只胖胖圆圆,爱撒娇,被学生戏称为“橘色大佐”的小猫。
没有人会相信,如果被及时发现,它真的能从这次无妄之灾中活下来,长长久久地活下来。
没有人会相信。
这些东西,他们都慢慢在他季远泽的回忆中消失了,就像电影转场里那个逐渐变淡,终于消失不见的水墨转场。
像是他孤独地站在原地看着驶去远处的列车,只有他一个人保管着这段记忆。
是的,或许这一切……都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