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无痕》
1. 星星
春日的三月里,天空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阴纱,灰蒙蒙的,好似雨神对这世间无声的失望,淡漠着脸庞,微眯着双眼,以表达着他的落寞,不带一丝温情。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气息,淅淅沥沥的雨滴轻轻敲打着屋檐,随即溅起一处处水花,打落在青石板路上。
渐渐的,夜幕降临,整个世界再次陷入寂静之中,只有窗外的雨,仍在静静的倾泻着,不愿停下。
寒山脚下小镇的百姓们也都点起了昏黄的烛火,偶有几户小家的烟囱里还生出缕缕炊烟,又瞬的隐没在黑暗里。
还有屋子里,小孩正窝在娘亲身旁小声说道:“娘,我害怕。”
“不怕,不怕,”那娘亲轻轻拍打着孩儿的背,笑着温声哄睡:“寒山神会保护我们的……”
*
小镇沿边的一户人家里,透过窗边的缝隙滤出了一缕又一缕橘黄又带点淡青的烛光。
不一会儿,起风了,凉意袭卷着小镇,吹得虚掩着的窗棂吱呀吱呀的作响。
房屋内,一位年轻妇人正缝补着的衣裳,看其容颜姣好,体态轻盈,想来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见那窗户不停响着,她便起了身,快速迈着的步子,轻轻走到窗边,将这不安分的窗户紧紧合上,转身,对着正在书案上翻阅医书的姑娘轻声唤道:“清儿,亥时了,该睡觉了。”
案桌上的姑娘本慵懒的趺坐着,手肘撑着桌面,半托着腮,垂眸盯着这泛黄的医书,入神。
闻声,轻点着微垂的脑袋,抚着书帛的手不紧不慢地抬起,接着将书本合上,慢慢起身,莹莹烛光映入了她的双眼,那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虽双唇微微泛着虚白,但也仍能感受到她的灵动与柔美。
须臾间,响起一阵稚嫩的声音,带着天真纯净的童稚气息:“嗯嗯,绸姨。”
接着绸姨牵起她带着婴儿肥的软糯的小手,穿过短窄的竹廊,走进了女孩的房间。
小如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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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躺上了床,两只小手抓着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小脸蛋,只留下那一双清眸,似藏匿着一汪清泉,明亮动人。
喃喃道:“绸姨,今夜我没有看见月亮。”声音中参杂着一丝失落。
绸姨面容温和,看着小如清,慈爱道:“月亮呀,大概今晚是累了,休息了呢。”
小如清眼里又忽的闪过一丝难过,眨巴着眼睛望着绸姨:“娘亲说,在黑夜里迷路的人们只要随着月亮一直走,就不会迷路了。”
绸姨笑了,轻柔地抚摸着小如清的脑袋,低声道:“清儿不用担心,星星会接下月亮的职责,代她为行人指明他们要走的路,所以清儿啊,以后你迷路了,即使没有看见月亮,看见了星星,也就不用害怕了。”
小如清合上了眼,唇边还弥留着一丝弧度,似乎默认了绸姨的回答,轻点着头,渐渐沉入了梦乡。
这一年,如清十岁,是来到寒山镇的第一年,却是离开家的第二年……
2. 梦
夜深了,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空幽幽的山谷中时不时传出几声鸟鸣,像古巷老旧的歌谣,树梢上的雨滴早已被无情的风携走,只留陷在泥土中的枯枝腐叶暗自伤神。
灰白的阴云遮蔽着天,朦胧的雾气缠绕着山谷,大雾渐渐深了。
在大山深处,一个女孩孤身一人,独自行走。她不安着,紧皱着眉头,眼神迅速闪烁,警惕地打量着周遭:一片又一片的山林。
如清慌张地环顾四周,脚步虚浮,走走停停。
“姨,绸姨。”如清颤声道,带着无力感,回应她的仍是无声的寂静,偶有几簇灌木发出悉悉窣窣的声响,划过这凄冷的夜。
眼神游离间,她望见了天。
无月的夜,闪着点点星光。
“对,不怕,有星星,不怕。”如清低声细言,后深呼了一口气,紧捏着衣角,咬着牙关,抬头望着天,一步一步向前。
大抵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走过了一棵又一棵大树,穿过了一簇又一簇野花丛,见过了一片又一片星空,眼神游荡着,默然无所适从。
雾好似淡了。
如清拖着疲惫的身子,面色早已苍白无气,缓缓伸手,触之,指尖沾染上了点点水气,凉凉的,再望向前方,眼里忽的迸发出欣喜:平坦的山野上洒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微风徐徐而过,拂过她的面庞,温润不燥。
虽美,她的目光却并未流连于此,而是透过这山野望向了其下的那片梨林。
三月梨花开,晚风摇白雪。
那是一片令人神往的雪林,在无声的夜里,送予她一盏明灯,她微张着唇瓣,嘴角轻扬,眼神微微亮起,朝下径直走去。
路经一条小溪,又过了一座小桥,她置身在了梨林。
恍惚间,似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墨发半束,白袍垂落,随晚风荡漾,好似冷泉里的月亮。
如清看的入神,一不小心踉跄,惊动了梨树上的花儿,又惊动了栖息的鸟儿,亦惊动了如仙的他。
他微微侧头,转身看向如清。
大抵,她此生都应无法忘记这面容:
神凝如秋水,眉宇轻扬。
琼姿如清风,玉影飘飘。
却又神秘冷峻,满身冷清。
“他未曾说话,我亦未语。”
窗外,雀儿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畔,如清轻蹙眉梢,睁开蒙忪的睡眼,起身坐起,凝神,望向了窗外,目光凝固。
这已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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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梦,同一片山林,同一个人。
“清儿,该起床了。”门外传来绸姨悠悠的声音。
“好,绸姨,我已经起了。”
“今日是祭祖节,我们该上山去。”绸姨端着一碟小菜和一碗清粥踱着步子走进了如清的房间,见她仍坐着,面色无红,毫无气色,又面露难色,忧心道:
“清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从小你身子就不好,这几日阴雨绵绵,可又是头晕无力?”
如清扯了扯唇边,抬头,轻动着她的眸子,柔声说:“绸姨,你莫要担心,我很好,大概是昨个夜里着了些凉,不碍事的。”
听见如清这样说,她才微微舒眉,又细声道:“药已熬好,放在厨房锅子里了,你吃完早饭要趁热喝掉,还有啊,出门一定要记得带玉浆,免得…”
如清柔和的面容上泛起点点灿烂,说:“知道,我知道的,绸姨,你日日说,我怎记不住?等下是要去祭祖的,绸姨也快去准备吧。”说罢便将绸姨推出了房间。
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又是一年清明。
每年的清明,如清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也如窗外这般,阴云密布。
这一年,如清十四岁,来到这寒山镇已四年。
3. 祭祖
三月祭祖,是寒山镇祖上流传下来的规矩。
传说寒山上有护甲一方的神灵,他保佑着寒山镇万年太平,不受盗匪侵扰,使百姓得以平安顺遂,喜乐无忧。为了感谢神灵的保佑,最初的村民们便选在清明祭祖这一日祭拜神灵。因而每到三月祭祖节这一日,寒山镇的人们就日无暇晷。
卯时,街头巷尾便可见密密麻麻的身影,反复流动着,像川川而下的江河,不知停歇。时不时还会有些个顽皮的孩童追逐着穿梭于人海中,一溜烟的又不见了,只剩地面零星残落下的纸鸢木屑随风轻飘。
“阿清,阿清啊~”,一阵嘹亮的声响透过门外传进了如清的耳朵。
远远就见初六小跑着,朝窗里的如清招手。瞬的,如清舒展开了那纤细的柳叶眉,清澈空灵的双眸微动,唇角轻扬。想着放下碗筷向前走去时,“塔塔”的脚步声就已忽地到达了门口,一张圆呼呼的脸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裂开嘴笑着,显露出来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初六的身形不大,因小跑而散落的碎发紧贴着她红润的脸蛋,有一种说不出的朴质之美。
初六是村里与如清年龄相仿的姑娘,也是与如清相处亲近的伙伴。
大概是因她初六而生,她的阿母就将其唤做她的小名,久而久之,村里的人也都叫她初六。
“初六,你可知等会儿秦哥哥也上山去呢。”如清看着初六那狼狈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边用手拨弄着她的碎发边附在她耳边悄声的说。
秦磊是村长秦伯的儿子。为人忠厚正直,表里如一,被村中许多姑娘所喜欢。
“阿清,你又取笑我。”初六捧着脸颊涩然道。
俄顷,初六才想起了正事,“呀,坏了,村里做的艾粄的艾草不够了,阿娘让我快些来找绸姨的。”
“绸姨在后屋为祭祖做准备…”
话音还未落,初六便提着裙摆忙慌向后院踉跄跑去。
“你慢点~”如清放声喊道,摇头浅笑着,“这姑娘真是。”
说罢,如清向前了几步,轻轻扶着廊上 的栅栏,旋转着目光,两眼凝视着空中。
雨早已经停了,街道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的明亮,小河边的杨柳轻垂下婆娑的柳丝,微风轻轻掠过,树梢嫩绿的新叶上洁白的露珠闪动着,忽地滑落,打湿了大地的衣裳。
远远的寒山上传来似有若无的击鼓声,半响,鼓声逐渐清晰。
鼓声瑟瑟,振声阗阗。
如清知道,这是祭祖要开始了。
绸姨从后屋里大跨步走出来,手中的竹筐里堆满各式祭品。她将手中一部分祭品递给如清,“清儿,祭祖马上开始了,我们得抓紧上山。”绸姨声音醇厚,却又不显低沉。
“嗯,绸姨。”如清接过小竹篮娇声回应。
随即踏着轻巧的步子跟着人群朝山中走去。
寒山上的祭堂里,不计其数的祭品摆在神像面前上,百姓们都虔诚的跪坐在神庙面前,神情肃然。村长秦伯跪在最前方手持三炷香火,开始诵读祭文:
“今日祭天,伏望神灵,吾以诚心祈求,祈天地神灵,佑我镇百年安宁,百姓安康,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伯虽年事已高,其声音却苍劲有力,于祭堂中回荡。
如清是小辈,与初六她们一起跪在祭堂的后方。
不得不说,对于如清而言,祭祖之事,甚是繁琐无趣,每每到此时,她都百无聊赖,目光离散,呆滞的跟着初六她们一次又一次的叩拜。
募地,如清在余光中瞥见了一个雪白的身影,她低垂着头缓缓向后看去:草丛中竟有一只兔子。
“寒山上何时有兔子?”如清默默想着,清滢的眼眸中忽闪着惊奇。
兴奋之余再次回望时,那毛茸茸的雪球已不见,如清不禁敛了敛眉稍,眼神里略带着一丝失望。
巳时末了,祭祖仪式进入尾声,人们陆陆续续下山回镇。
绸姨还是如往年一般与镇上其他妇人们进行祭堂清理事务,嘱咐如清先行下山,山上湿滑,记得慢行后便匆匆离去。
如清早已疲惫,白皙脸上褪去了方才还有一丝的血色,想着早些回去休息后再温习温习医书,正准备拉着初六一同下山时,只见初六扭捏着身子,不好意思的看向如清,眼神余光却直直撇着堂上那个沉稳挺立的身影。
“那个…”
如清微抿着唇瓣,眼神眯着泛出点点笑意,随即轻点了头,“好,其实我也可以自己下山的。”
寒山高嵩崎岖,多小道暗坑,平日里镇上的人多半是结伴而行。
初六欣喜得冲如清轻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接着便朝秦磊的方向走去。
看着初六踏着小碎步,幸福洋溢的样子,如清是羡慕的。她时时在想,这样无忧的人过着这样无忧的日子,又有爱人相伴,真好。
“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愿有朝,我亦能过得如此。”如清暗暗在心中祈祷。
清明时分的寒山上草木茂盛,由着又下过雨,山路泥泞不堪,甚是湿滑难行。如清走的很慢,偶尔会驻足停留,摘下几株可用的药草。
“簌簌簌,簌簌簌…”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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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正走着,恍惚间听到身侧一方草丛中传出声响,不由停住了脚步。她侧身提着裙摆,稍稍挪动了几步,轻轻拨开茂盛的草木,一瞬间,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特别温柔的光,
“是兔子。”似雪如银般的小东西。
如清面显喜色,轻轻上前,冥冥间兔子似感受到她的存在,又溜的向更深处跑去。
如清有些失神,又似倔强般的拨开前方的草丛,朝兔子方向轻悄跑去。
也不知拨了多久,如清累了,兔子的身影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她有些懊恼,垂头黯然。
“不该这样冲动的。”
正准备回去,眼神不经意间穿过身侧幽幽的草丛:这里好似有个坡。
如清眉心微皱,向前踏出一小步,刚想探头看看,哪知脚底一滑,踉跄的向前倾斜,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朝下方翻了下去。
尽管她尽力想要自己停下,试图拿回身体的主动权,但惯性是不容被控制的。
她最终压过了一片又一片草木丛,任沿坡上密密麻麻的石子碾过她的身体,顷刻间,落入了坡底。
“咝~~~”
一阵痛觉刺激着如清的大脑,疼得泪水在她眼眶里直直打转,全身各处都渗出点点鲜红。
她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双唇,手肘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爬起,奈何身体实在绵软无力,又重重地趴了下去。
良久,她微微挪动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半弯着腰,蹒跚着步履,终倚靠坐在了一棵树旁。
世间于此时的她而言,是昏眩的。
她轻张着泛白的双唇,时而轻敛眉梢又刹的舒眉。本玉白修洁的双手如今已血渍污点般般,轻轻抬起,在腰间摸索着,随后取下了一个小巧的瓶子,打开送至了唇边——那是她随身带着的玉浆。
甜甜的,大抵是此时的她获得的唯一安慰吧。
接着她扯下自己的衣角,简单熟练的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开始注视四周。
半响,如清的神色开始凝重了起来。
一样的大雾,一样的灌木,一样的山林。
“是梦吗?” 如清骇然,瞳孔微微收缩,手指轻轻颤抖着。但身体上的痛觉,还在时刻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为何,为何是一样的。”如清不安地转动着眼眸。
天,要暗了。
如清强忍着疼痛,扶着树干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紧捏着衣角,一顿一顿,蹒跚着向前走去。
微风吹动着她散乱的发丝,慢慢的,也吹散了前方的大雾。
4. 他
夜幕降临,无月的夜空中点缀着明亮不一的星。
随着深入林中,大雾也如梦中那般渐渐散去,如清不觉中加快了步伐。赫然,满目青山的景色涌入了如清的眼帘:
春光作序的夜,万物和鸣宁静。和暖的东风中飘洒着野花青草的芳香,似辇去了天地间的污秽尘埃,只留下澄澈的净。
纵然已在梦中见过无数次,但真正身临于此处时,如清仍感不可思议,失神般呆呆定立在原地,心中喜悦抃舞。
她小心翼翼地踱步穿过这五色斑斓的平原易野,生怕惊扰了这份光景。
来到原野边沿,温柔的风撩动着如清柔顺的秀发,包裹着她纤细瘦弱的身子,似想带走她生身上的伤痕。
她的目光温和,浅褐色的眼眸里流淌着一泓清波,盈盈艳溢,俯望向远方。
远方,是梦中的梨林。
良久,如清款款迈动了自己的步子,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临溪踏桥,直佫梨林。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簌簌春风吹拂着梨树,香雪渐渐跌落风中,醉心缓缓飘落。
此时的世间是宁静的。万物静籁,岁月无忧。
如清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双目轻闭,眼角似噙着泪花。
于如清而言,这样的温柔静谧,就如盛夏时喝到的第一碗白瓷梅子汤,一瞬间浅淡的侵润了全身。
没有颠沛流离,亦没有厮杀夺命。
旋即,如清慢慢睁开了双眼,泪光盈盈的双眸里染上了一丝浅粉,更显她楚楚动人。
夜空,星辰闪闪跳动着,镶嵌在漆色的帘幕上,若有若无间倾洒出一缕缕银光,投入了梨林。
如清轻呼了一口气,隐埋下方才微微悸动的情绪,继续往梨林深处走去。
姗姗行走间,如清轻轻垂眸,瞧瞅着铺满地面的花瓣。
与前处不同的是,此处的花瓣沉重的贴在地面上,不似之前那样的轻盈飘逸。
它们原先平滑的边缘多半被打破,有的甚被撕裂,好像有利刃划过,分裂成几片碎瓣,由鲜艳变得暗淡,甚至带有一丝灰败。
有人的痕迹,是他吗?
如清眼中掠过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隐隐的不安。
眼神不觉向远处望去,隐忽间,一棵梨树旁,似有一身影静静躺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
再走近,那张梦中的面容瞬的又浮现在了如清的眼前:俊冷清眉,绝美深致。
素白的衣袍与似雪般的梨霜映衬着,宛若一尘不染的谪仙。
与记忆中唯一不同的是,他俊美的脸上,两道如墨染般长长的双眉紧拧着,薄薄的唇瓣亦是煞白无色,沉沉地躺倒在地面上,没有一丝生气。
如清缓缓弯下腰,眉目微蹙,吃力的将他抬起靠在了梨树旁,随即坐在他身侧,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脉上,少顷,又温柔的将手背贴在了他的额间。
温热的触感顷刻间徐徐传进如清的身体里。
她的眼睫不觉微颤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瞬间传遍全身,像一阵温润的微风,又霎那间消散。
“还好,只是生病了”。
如清舒展了眉梢,收回手掌,喃喃道。不经意间,她的余光瞥见了他那骨节分明的手。
手心处,一道深深的口子横亘,约数寸。从手掌的边缘,一直延伸到手指的根部,仿若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如清默默凝视着这条伤痕,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大抵,是很疼的吧。
如清微微垂下了头,一双清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
她轻轻扯下自己另一边的裙摆,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手指轻柔而迅速,将扯下的布片折叠成适当的形状,轻轻按压在对方的伤口。她的动作温柔而细腻,仿佛害怕给对方带来任何额外的痛苦。
片刻,她慢慢放下了他的手,浅淡的梨花儿轻轻飘落在他手心纯白的衣布上,像在抚慰受伤的他。
接着又抽出腰间挂着的那个小玉瓶,轻捏着他的下颌,一点一点将玉浆喂入他的嘴内。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
细微的星光打在他清俊的脸庞上。他的眼皮似在微微颤动,垂落的手也轻轻点动着,仿佛在试图挣扎某种的束缚。
一弹指顷,他慢慢睁开了双眼,目光朦胧的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雾,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如清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愣愣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的神智渐渐变得清晰,眉梢泛出阵阵冷冽的寒意,一双漆黑的眸子深邃而又神秘,幽幽地审视着他面前的女子。
忽然,他如同闪电般迅猛的伸出了手,紧紧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手指坚韧有力,仿佛寒霜般冰冷无情。
如清的脸色迅速变得通红,仿若烈火焚烧。但她并未挣扎,而是微眯着浅色的眸子,双手环握住他的手腕,凝视着他,
“你…你生病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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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此时他的视线也轻掠过手心处纯白的衣布,微抿着嘴唇,一丝清甜还尚弥留于他的唇齿间,他的眉心微微舒了舒,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似又略显迷茫,瞬间,又回到了冰凉。
他缓缓收回了手,如清跌落在地面上。
只见她微蜷着身体趴在地面上,眼中闪烁着因窒息而涌出的泪光,喉咙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脸色从先前的通红逐渐转为苍白。
“你是谁?”他的喉结微动,眼帘微低,冷冷道。
如清轻咬着下唇,柔若无骨的双手附在地面,借力慢慢直起纤细的腰身。声音仍带些嘶哑,细声说:“我生活在寒山镇,随村民们一同上山祭祖,无意跌落山坡,才到达此处。”
“这里,你不该来。”他幽声道,微微失神,目光凝向远方,流露着一丝哀伤。接着缓缓朝深梨林内走去。
如清赶忙从地上爬起,懦懦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面容依旧清冷,梨光下清隽身影绰然挺立。
忽然,前方的人停住了脚步,微微侧头,余光瞥视着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如清亦顿住,轻捏着手指,抬头望向他,嗓音轻柔,又带着些许绵软,
“我不识这里的路。”
他未语,只是继续行走着,步子轻盈无声,故意放慢了脚步。
少顷,一间古朴典雅的房屋映入了如清的眼帘,它仿佛是从梨林里自然生出来的一部分,静谧而又和谐。
这里应是一处院落吧。
如清轻眨着眼眸,细细的打量着周遭。院落里,窗明几净,傍花随柳,亦有清泉潺潺流淌着,花草间的虫吟声相互应和,此起彼伏。如此宁静美好的景象,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肃清。
弥神之际,他已走进了一间屋内。如清没有在驻足于外,随着他的身影也小碎步地踏入了屋里。
这是一间雅静整洁的屋子。一张青墨色的书案静置在中央,木质纹理细腻,干净无痕。
书案旁竖立着一道墨白色的屏风,屏风旁,淡梨纹窗格上悬挂着素清的窗纱,星光涩涩,透过层层窗纱细洒在青棕色的地面上。此时的窗略开着,正好对上了院落外那片雪白的梨林。
如清只觉得格外疲惫,轻轻地坐在屏风后,倚靠在窗棂旁,静静地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朦胧间,她似见一袭白衣,一汪清眸,以及,一弦柔光……
5. 老山嗡
天,蒙蒙亮了。
半撑着的竹窗外,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打落在竹屋内。灰绿色的地面上,跳动着无数黄灿灿的日斑,一束束的,沿着床边,细细投落在了女孩清秀的脸庞上,静谧而又祥和。
她的身旁,还静静地坐着一妇人,脸色苍黄,鬓边微微泛白的发丝散乱着,眼神中透露着疲惫与担忧,一副憔悴的模样。
绸姨就这样,看着她,坐了整整一夜。
太阳升起了,一声声鸡鸣穿过清晨的薄雾,划破了房屋的窗,飘进了人的耳朵,唤醒了沉睡中的意识。
如清睁开了眼,眼睑下那抹羽扇的暗影也随机即一点点的消散。
绸姨见她睁了眼,干瘪的唇上终有了些许微微变化,露出了点点笑意,眯弯着眼,附身凑近,轻唤她的名,眼角浅浅凹陷出几道细褶的皱纹,
“清儿,”
“绸姨,我……”如清褶着眉眼,努力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力气。
“你整日未曾进食,定是无力的,加之受了些伤,失了些血,才会如此虚弱。”绸姨见她这样,轻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不着急,姨先为你去做些吃食。”随后,绸姨起身,快步朝厨房走去。
如清眼随着着绸姨离去的身影,渐渐地又收回目光,直愣愣的盯着屋顶。
我,何时回来的?又是如何回来的?他,又是谁?寒山上……
顿时无数的疑问忽的炸开在如清的脑海里。然而,还没来的急细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如清侧过脑袋,望向门口,只见初六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且无绪,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杏仁似的小眼睛里打转着泪水,像在极力控制自己难过、愧疚的情绪,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一小点儿被风吹得鼓胀的痕迹,很明显,是急匆匆跑来的。
“阿清,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下山的。”初六趴在如清床边,噙着泪,声音慌乱且带着焦急。
如清缓缓抬手,擦去初六眼角的泪痕,冲着她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碍的。”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初六终归是没能够忍住眼中的泪水,哗啦一下全落了下来。
“初六,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真的?”初六止住了泪水,眨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如清,如清见她看着自己,收了收脸上的笑意,一副正经的样子说道:
“你知道吗?女孩子是不能够轻易哭的,不然有男孩该心疼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玩笑话。”初六不满地看着如清,却也知道她的用意,不禁又很无奈。
在初六心里,如清总是这样,不愿让任何人担忧,也不愿见任何人难过。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身上却仿佛有着巨大的秘密,让人看不出,抓不透。如清不会说,她也不会问。
生长在这世间上的人,大抵都藏匿着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密吧,那是生活的一部分。
如清见她已平复好了心绪,便也作罢。只是不愿再躺着了,借着初六的手臂,缓缓坐了起来,稍微坐正时,如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抹白影,清晰中又略有模糊。
她闪了闪长睫毛,转头望向正帮她整理被褥的初六,眼神明亮了几分,轻声问道:“初六,你知道,我是如何回来的吗?”
“噢,是山嗡爷爷把你背回来的。他寅时出江打鱼,在寒山脚下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你,就把你送回来了。”初六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样啊,”如清若有所思的低声说着。
“清儿,吃饭了。”绸姨端着吃食,步伐沉稳的越过门槛,提步走进了房间。
初六见绸姨一进来,连忙端过绸姨手中的托盘。
“绸姨,您都累了一整夜了,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阿清。”
绸姨慈蔼回道:“这怎么能行,还是我来吧。”声音略显些哑,大概因为昨夜一夜没睡。
如清有些心疼,看着绸姨泛着血丝的眼眶,朝绸姨娇娇地说:
“姨,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能照顾得了我自己。”说罢便起身向绸姨的方向走去,
“你看我是不是无事,只是在山上迷了路,体力不支晕倒了,你莫要担心。”随即轻盈地在绸姨跟前转了一圈。
绸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如清,目光深沉又显凝重。接着慢慢伸出了她的手,将如清额前的碎发,轻轻挽至耳后,良久,幽幽地说,
“我们的清儿,要长大了。”
如清一愣,心头似突然紧绷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来,对着绸姨神情舒然地说:“是啊,姨,清儿要长大了呢,所以清儿更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
绸姨眼角抽了抽,没有再说些什么,目光里夹杂着一丝莫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接连的这几天里,如清都未曾出门。大多时候她都窝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偶有些时候,她也会去后院帮绸姨分装从山上采摘下来的草药,日子倒是清闲。
清明后的雨水是多的,但天气渐渐在变得暖和。这意味着新一年的劳作开始了,寒山镇的村民们又陆续进入了忙碌阶段。
这一日,如清如往常一般,在后院帮绸姨分拾着各种草药干物,见绸姨将一篓篓干黄金花装成一纸包一纸包的,便忍不住问道,
“姨,这是做甚?”
绸姨微笑着说:“清明前后,适舒心祛湿,恰今年啊,我们囤了很多干黄金花,想来也是喝不完的,倒不如送给大伙,也当是物尽其用了。”
说着,便将最后一包干黄金花茶打包好了。
如清见已分好,提起一层层药包就往外跑去,回头朝绸姨喊道,
“那我去送吧!”清亮的眼眸里闪着点点光亮。
走出家门,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狭窄的街道上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烤鱼的鲜味,糖葫芦的甜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饭馆里的饭香味。
如清顺着街道的人群移动着,来到了村长秦伯的家里。见秦磊在屋内,便喊着,
“秦哥哥,绸姨让我来给你们送茶啦!”秦磊听到了如清的声音,转身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健朗又明媚,连忙向前唤道:“清妹妹,快进来坐!”
“不了,我还得去其他人家送茶呢。”如清边把手中的一包茶递给秦磊一边浅笑的说道。
“你等下,”秦磊接过茶包,朝屋子里跑去,又瞬间跑了回来,塞给如清一把糖果,“带回去吃!”
如清乐了,冲他展开一个甜甜的笑,阳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眉梢边的那点黑痣若隐若现。
“谢谢秦哥哥!”
说罢便转身离去。秦磊望着如清那轻柔的背影,言笑晏晏。
转巷间,如清来到了初六的家。
“芹婶,这是干黄金花茶,舒心祛湿,绸姨让我给您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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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婶笑眯眯的望向如清,“是清丫头呀,有一会儿没见你了,又变漂亮了呀。”
如清抿着嘴笑了,“芹姨也是,几日没见,又年轻了呢。”
芹婶听到了如清的话,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身体也随着笑声轻轻摇摆,夸赞道:
“哎呦,这小嘴真甜。”
如清闻言,唇角倏尔一弯,眼中的黑色更浓了,眉眼弯弯的,不禁使人更加喜欢。
少顷,如清又询问,“初六呢?”
“那丫头,她去村婆那儿听书去了,还没回来呢。”芹婶灿灿道。
村婆,已是镇上很老很老的一辈人了。那些懵懂无知的孩童们,年轻青涩的少女们,总会忍不住往她那一方小院跑,去听她讲述那些久远的故事,那些充满神秘的人。
如清那时,也是如此。
“那行,芹婶,我就先走了,得去把茶包送完。”如清脸上露出个清清淡淡的笑,眉峰微扬,朝芹婶挥了挥手,示意告别。
街道两旁,绿意盎然的柳树轻轻摇曳着身姿。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青石板上,泛起一片片光晕。如清就这样,送出了一份又一份茶包。
还剩最后一份。
如清盯了一眼手上的茶包,继续向前走去。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巷前行,随即又转过一个弯,踩过一方阶梯,一座简陋的房屋便嵌入了她的眼眸里。
屋内,一位身穿粗布衣裳的老者正静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他的眼神深邃无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充满了孤独和神秘。
如清看着有些晃神,略一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房屋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矮小的木桌,一把摇晃的藤椅和一张破旧的渔网。
如清曾听过他的故事。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山嗡爷爷,山嗡爷爷在吗?”如清朝里探了探头,轻声喊道。
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如清心里嘀咕着。
正转身,一张被岁月腐蚀过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本能的后退一步,脚下的石板路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滑腻难行。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良久,一阵苍老又暗沉的声音响起,“丫头,你找我。”
如清感到自己的喉咙开始发紧,口腔里似有一股干燥的热浪在肆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说:“嗯,我来给您送茶包,清明前后,适舒心祛湿。”
“还有,谢谢您上回送我回家。”
老山嗡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拿走了她递过来的茶包。
如清见此,粲然一笑。之前的那一丝害怕全然消失。
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试探的问道,“山嗡爷爷,那天您送我回来时,有看见什么别的人吗?”
“没有。”老山嗡冷然道,话锋中透露着股犀利。
如清哑然,须臾,又问:“那山嗡爷爷,可以告诉我,我具体晕倒在了哪吗?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想……”只听见“砰”的一声,门闭上了。
日暮的晚风吹走了地面的落叶,只留下了小巷深处的幽深与暗淡,以及一女孩落寞定立的身影。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如清明白,
她想知道,梦里的人。
可世人皆知,这天底下,最要人性命的,便是这该死的好奇欲,可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也便是这好奇欲了。
6. 决定
已至傍晚,夕阳余晖咬破了夜的唇,将那抹血迹留于天边。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收拾起他们的小摊,动作熟练而迅速。镇上的小巷里,阵阵笑声清脆悦耳,想来也是孩子们在追逐嬉戏,大人们则或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许是在聊着“今天王婆婆家的鸡窝里下了几个蛋,隔壁镇上的张大哥又娶了谁家的姑娘”之类的小道听闻,又或是坐在门前的木椅上,漫步在沿溪的小路上,享受着短暂日暮的闲适。
如清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只是眼神无焦的看向前方,又不时地低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重新抬起头,继续前行。
她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只身像是路过该处的过路人,在这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身处其景,而心,却另有其属地。
行步流转间,如清回过神来,抬眼,停下了脚步。
寒山脚下。
到这儿来了吗。
她凝着神,望向巍峨的山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她尚不知道是什么,只知道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着她,“你当去看看。”
算了,还是回去吧。
如清掩下眼底泛出的栩栩光澜,回过身,朝家的方向离去。
山林深处,透过茂密树枝蔓叶,略可见,一玄银白青衫,满身清冷雪霜,眼眸里,却似盈盈着一泓清波,正注视着远方,那渐行渐远的瘦弱身影。
天边的橘黄渐渐深了。
如清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前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呼喊,
“阿清!”
那声音清脆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回荡在街道上。如清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抬头望去,只见初六站在她家门口,举着手,朝她的方向挥舞着,脸上洋溢着笑。
不觉中,如清加快了脚步。
“阿清,你可算回来啦!”初六向前两步,挽住了如清的手。
“我去帮姨送茶包了。”如清侧头轻言回应着初六。
“我知道啊,阿娘同我说了,先不说这事,咱快进去吧,绸姨的饭就要做好啦!”
说罢,初六露出了兴奋甜蜜的表情。拉着如清,就往里跑去。
初六喜吃绸姨做的吃食,常常跑来和如清她们一同用饭。芹婶也知,便也时常叫初六送来各种新鲜瓜果蔬菜。
“姨,我回来了。”
刚进家,就见绸姨端着最后一碗菜,放在了桌子上。
绸姨扭头,望向如清,慈爱道:“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初六啊,等你好一会儿了。”
“ 嗯。”
“哇~,绸姨,您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呢。”
如清刚拿起碗筷,就听见了初六的夸赞声。
“好吃,就多吃点儿。”绸姨也乐似的朝初六碗中夹菜,又顺道夹了些给如清。
“清儿,多吃点,今天出门送茶包,定累了。”
“嗯。”。如清吱声应答,露出浅浅笑意。转头又看向初六,悠闲道:“初六,今日去村婆婆那儿,可又听见了什么故事?”
初六抬起微微鼓起的脸颊,眼瞳朝上溜了一圈,思考着,“哦,村婆婆呀,今日,也没讲什么特别的,就是些有关寒山的故事。”
“寒山的故事,寒山祭祖的故事吗?”听此,如清停下筷子,微拧着眉头,目光寻向初六。
见如清有兴趣,初六也乐讲。
“据说啊,很多很多年前,我们的镇子是不安宁的。常受盗匪的侵扰,掠袭,村民们每日都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当时的村长为保证镇子安宁,便一人上山,跪求山神,以示虔诚。并再三告诫村民们切莫上山去找他。整整十天十夜,村长都未曾回来,村民们着急,本想着上山去找村长,哪知刚到山脚下,就见村长自己下了山,还告诉村民们,不用担心,山神已答应保佑我们,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村民们半信半疑,但后来盗匪就真的再未出现。于是先祖们便修葺了山上的祭堂,以此来感谢山神灵。”
说完,初六又啜着筷子,仰起头,补充了一句,“这多半是我们镇子的历史吧,原来三月祭祖也不是生来就那么隆重的。”
“寒山祭堂…”如清垂眸喃喃道。
“阿清,怎么了?”,初六见她思忖着,便问道。
“嗯?没事,吃饭吧。”如清柔声回应着,朝她扬起一抹笑,继续端起了碗筷。
没一会儿,入夜了。
初六同如清一起收拾完碗筷后,匆匆回了家。
夜晚的星,已悄悄挂上空。今夜,是有月的夜。
如清在后屋杵完明日要用的药材后,熄了灯,轻轻地回了房间。
她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怕惊扰沉睡的梦。
这是她八岁后留下的习惯。
寂静的深夜里,如清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
窗外的星光和月光,透过窗纸,斑驳地洒在了她的被褥上,形成一片柔和而神秘的光影。
半响,她终是耐不住无休止的思绪,缓缓起身,提着竹灯,穿过长廊,走向门前的木阶,轻轻坐了下来。
木阶微微发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丝冷意。她就这样,静静坐着,托举着腮,任晚风吹拂她的秀发和衣角,带着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少顷,一件柔软的长衫,轻轻披在了如清身上,伴随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夜深了,露气重,莫要着凉了。”
如清微微昂首,见绸姨站在自己身后缓缓说道。
随后,绸姨慢慢蹲下,坐在了如清身旁,双手滑过如清的肩膀,熟练的将长衫系好,眼神充中满了慈爱与温柔。
“姨,”如清微露出浅浅的笑,双手自然地挽上了绸姨的臂膀,头轻轻窝进了她的脖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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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夜,是静静的。
良久,如清收回了无焦的目光,
“姨,你相信梦吗?”她的声音细细的,温良如水。
“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里,有很美的地方。”
绸姨听着如清的话,嘴角浮着笑,沉默不语。
片刻,如清又言,“姨,你年轻时候,是怎样的?遇见过,特别的人吗?”如清说这话的时候,很慢,眼底眨着光。
这次,绸姨没有再沉默。而是微微仰头,深深地凝视着夜空,声音沉沉,
“你,想知道吗?”
如清未语,她好像知道,她不是在问她。
接着,低哑的声音在空旷寂寞的的夜里响起,随着风,同着尘埃,飘向远方。
“我是毒鬼之女,自小同家族一起,生活在药谷之中,专心上古医书,研习毒术虫药,生活安宁,日日无忧。我生性贪玩 ,好人间烟火,流市井繁华,因此时常偷溜出去,几日几日不回家。兄长们拿我无法,也由着我去了。哪知这,却成了我能够活下来的原因。”绸姨的声音颤颤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哀伤。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
“是啊,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家门破灭,亲人离散,而我,为活命,也日日流离,终日逃亡。那时的我,最怕冬天了。”绸姨说着,仿佛那画面就在眼前。
“每日的风,都那么,那么冷,每日的夜,也都那么,那么黑。没有尽头,没有光亮。直到,我遇见了一人,他的掌心很暖,很暖。”绸姨说着说着,笑了,而泪水,却在眼眶中越积越多。
“濒临绝境的人,在寒冬里碰到了暖热,是会舍不得离开的,就像人在黑暗中摸索到光,不会轻易放开。于是,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他,不愿放手。想来,我也是幸运的,大抵是最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可,我改变不了本性。”
“他的掌心太暖了,暖过头,也就成了燥。”
说罢,绸姨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那时的她,还是在可悲现在自己。
“我渴望风,渴望自由,渴望被放手,所以,我离开了。”
“却忘记了,当初我所想要的,便是温度。”
至此,那沙哑的声音便断了。
绸姨扭过头,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痕,嘴角依旧带着微微的笑意。
如清默默听着,眼神也随绸姨一同凝望向远处的星空,似在一同悲伤,又似在一同惦念。
原来,这就是绸姨的故事。
遗憾的是,很多年以后,如清才知道故事的结尾。
夜晚的风好像暖了。轻轻拂着她们的衣袖。
星光洒落的地方,有两只手,一小一大,正轻轻覆上,一点点的重合着,像在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温暖而又强大。
与此同时,一颗小小的种子,也在如清心里,生着根,发着芽。
7. 夜间里来
第二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阳光悄眯眯地越过平坦的地平线时,如清醒了来。
昨日夜里,如清回房后,径直上床睡下了,睡得格外沉,今个清晨,却又醒得格外早。
大抵,是心底,有了想做的事吧。
只见她慢慢起身,轻柔而又迅速地掀开了身上紧盖着的松软被褥,袭着一丝微凉,瞬的将脚丫伸入了床沿边齐放的小鞋里,似想要留住在被褥中残留下的些许余温。
接着,她站起身来,脚步轻快地走向窗边,把手指覆在了窗框处,微微用力,推开了窗。
顷刻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和泥土的芬芳,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
如清也这样做了。
她轻轻凭着窗栏,浅浅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空气在鼻腔中的流转,带着丝丝凉意,吹散了最后一缕留存于脑海的梦。
今日的风似比以往更柔,今日的阳光也似比以往更暖。
今日的天气,真好。
平原易野下的梨林,定然也是极美的。
想至此处,如清眉眼弯弯,舒然扬起一抹明媚的笑。
半响,如清睁开了眼,转身,踏着轻盈的步子,微提着裙摆,小跑着奔向绸姨的屋子。
“姨,绸姨,”
晨光中,只见少女身穿一袭素白衣裳,边跑边喊,裙摆随着她的小跑轻轻飘动,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在晨风中摇曳。
那声音不大不小,恰也刚刚好,轻柔中似伴藏着一股清脆,如同清晨的微风拂过竹叶,让人不免心生愉悦。
少顷,那轻柔的声音已至房门口。
如清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目光朝里探去。
房屋内明净透亮,干净整洁。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被整齐叠放在靠床里侧,对上沿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显得格外舒和。
不在屋里吗?
如清微扁了扁唇角,放下了方才扶着门边的手,思索着。又悠悠然转过身来,带着寻找的目光朝四周望去。
不在屋内,会在哪儿呢?
一忽间,少女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最后停留在通往后屋的短竹廊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明悟的笑容。随即迅速侧身,朝着后院的方向奔去。她的步伐依旧轻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似阳般温暖。
“姨!”
如清恍的刹住了脚步,站立在后屋的小药坊前,看着在药坊里忙活的绸姨,微微喘着气,笑靥如花。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随风飘动,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不禁又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韵味。
“我就知道你在这。”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喜悦。
绸姨见如清来了,眼中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起了,”
随即,她回头拿过药架子上的玉瓶,“来,玉浆,拿好。”绸姨平和地说着,像是一阵细雨,沙沙的,带着岁月独特的韵味,安人心神。
“姨,下回这种事我自己来,您啊,就多睡会儿。”
如清抬腿走进药坊,接过绸姨手中的玉瓶,顺手又拿走了绸姨另一只手上的药篮,声音柔和而坚定,语调中又似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诶,你另一只玉瓶呢?”绸姨看向如清发问道。
“啊?哦,在房里呢,忘记带在身上了。”如清冲着轻声一笑。
“对了,姨,你今日是不是要上山去?”如清绕过药台,转移话题问着。
“嗯,今日初十,是该上山采药了。”
寒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每日需要看病抓药的人不在少数,况寒山镇只有这一个药坊,来往的人多了,自然也需要不少的药材。寒山虽地势崎岖,多阴沟暗道,但所幸药材资源是十分丰富的,因而每隔一段时日,绸姨便会带着篮筐到山上去采摘所需要的药材,以供日后的需求。
“那我同绸姨一起去吧,前些日子在医书上认识了些新的草药,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辩识辩识。”
如清边杵着药臼,边睨着眼看着绸姨。
绸姨轻轻抬头,眼角微微上翘,露出了一抹笑,好似看穿了少女的心事,接着应允下了这件事。
*
寒山的五月,温暖而不炙热。
如清背着篓筐,遇着几朵悠闲轻盈的云,转着手中随地而拾的木棍,跟着绸姨,欣欣然上了山。
这山路与清明前后相比已是好走了许多,路上的泥土虽仍是有些湿润,但已经成型成块,不至于使人打滑摔倒。
如清就这样跟在绸姨的身后,不时环顾四周,回想着之前的那条路。
“清儿,你看,”绸姨拿着锄头,走在前头,边采边对着身后的如清说着这些药的功效,“这是决明子,适清肝明目,这是马头兰,是一种野菜,也可用药,性凉,可清热解毒……”
这是绸姨的习惯,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每当她看见一种草药时,不论是在山上,还是在田间,亦或是在某条路上,她总会不嫌疲惫的给如清讲述它们的作用和功效,尽管一种药已说过很多遍,但她还是要说,好似生怕如清会忘记似般。
其实,知道与否并不重要,她愿意说,如清也愿意听。
“嗯,我知道,姨。”如清偏过头看向绸姨,出声回应道。
“咝~”
突然,如清深吸了一口气,只见她放下了背上的篓筐,弯了弯腰,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抬头望向绸姨,一脸尴尬地说:“姨,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如厕。”
绸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向如清,“去吧,记得别走的太远了。”
“好,我会快去快回的。”
说着,如清便快速朝草深处跑去。
如清边跑着,边回头,待确定跑得远了些,才停了下来。
这里应该没人吧。如清微微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环望着四周。由于方才的小跑,她的脸颊上还泛起了微微的红晕,细小的汗珠点点汇聚,形成一小般细流,顺着她的光滑的下巴悄然滑落。
稍作休息后,如清理了理衣裙,接着便朝前走去。她是记得之前的那条路的。毕竟,她的记忆力自小就十分好,但有时候,如清自己也不知道,记忆力那么好,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良久后,如清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这已高过自己的草木,微微出神。
“是这吧,”她轻动了动眉心,喃喃而语,似在回想着那日的情形,目光闪烁着,“这草倒是长高了不少。”说罢,随即婉然一笑,拨开了前方的草丛。
草丛的茂密繁杂让人辨识不清方向,每拨开一丛,又一丛,前方仍是一样的景象,就像迷宫般,让人无所是从。如清只能边走,边回想那日的情形,顺着记忆的感知,努力向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许久,如清停了下来,用袖口携了携额间的汗,心想:按上次行走的速度,若是走的方向正确,估摸着时间,应也是差不太多了。
果真,在草丛的斜侧旁,如清看见了一道幽幽的斜坡。
侧身过去,如清拨开了那片草木,慢慢地探出了身:铺满石子的斜坡陡峭无比,坡壁竟还长出了带有细针般的草丛,一眼望下去,已然看不见底,可见到的只有那集聚在斜坡中间的朦胧的雾气。并且,如清知道那像是带有细针般的植物,她曾在书中见过。它叫金皮树,又称荨麻,有剧毒,人一旦触碰到它,便会疼痛难忍,不出四个时辰,必毒发身亡。
想到这,如清不禁神色一紧。
愣了几秒后,如清回过神来,早已放大的瞳孔也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面上的眉梢仍是紧拧着的,无法松懈。
这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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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所跌下去时已完全不同了。
纵使如清知道那地方不允许外人进入,在她离开后,定会加强防备,牢固进出口地,但能如此迅速的使这个斜坡变成现在这样子,可想而知,这地方之主的能力…
算了,想原路返回这法子铁定是不行了,这要是硬下,只怕半条命就没了。
如清摇了摇头,又望了望这深不见底的坡,长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往回走去。
*
转眼已至响午,太阳正悬挂在天空的正中央,明晃晃的,好像在俯视着一切。
如清已经离开了那片草丛。在回去的路上,还顺手采走了沿途的药草。
“清儿~,清儿~”老远,如清就听见绸姨的声音。
“姨,我在这,在这里!”如清面向着绸姨,朝着她使劲招手。
待走进了些,姨才松了口气,对着如清的额头轻点了下,有些生气又有些焦急地说:“你啊,又跑到哪里去了,不是叫你别走那么远吗。”
如清抚着额间,冲着绸姨笑着,“姨,我就是如厕后还有些不舒服,就坐在地上又休息了下,后来看见身侧那片地有不少的可用草药,便去采了,”
说着,如清放下用衣裙包着的那一捆药株,略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是否?”而后语气又变得有些娇气,笑眯眯地看着绸姨,“只不过一时忘了时间,嗯,我保证,下次不会了,定不让姨再担心!”
看着如清的模样,绸姨无奈地笑了笑,“行了,人没事就好,记住,下次不论做什么,都要记得和姨说一声。”
“好嘞!”如清挽着绸姨的手臂,轻声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采完药,快些下山。”说罢,绸姨将如清的篓筐递给了她。如清接过篓筐,将那一捆草药放置筐中后,开始继续跟在绸姨身后采药了。
不得不说,经过了两个月的生长,山间的花草都已长得茂盛了许多,如清就这样穿梭在茂盛的草丛中,寻找着各种草药。
然而,就在如清全神贯注采药时,一不小心踩在了草丛中积满水的泥坑里,一个趔趄便滑倒在了地上,
“啊-”
绸姨听到动静,连忙回头望来。只见如清满身泥渍,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颇有些狼狈地看向绸姨。
绸姨看着如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似乎被如清那无辜的表情逗笑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姨,”如清不好意思地叫道,随即站了起来,朝绸姨走去。
当她来到绸姨身边时,已是一身泥泞。绸姨见状,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祭堂:“看你这一身泥,快去祭堂后面的水渠里洗洗。”
如清点点头,向祭堂走去。她来到祭堂后面,找到那条水渠,蹲下身子开始清洗身上的泥土。
然而,当她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又不小心踩到一片苔藓,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瞬间落入水中。
天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慌忙中,如清抓住了岩壁,试图稳住自己。就在这时,她抓着的岩壁突然扭动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她惊慌失措,紧紧地抓住不放,随着岩壁的扭动,原本一直在不断供水的水渠突然停止了流动,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水渠后面竟然打开了一扇石门。
如清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看着这扇石门。
接着,她慢慢蠕动身子,从水中爬了出来并小心翼翼地朝那扇石门走去。门内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见一些古老的图腾和雕刻。
这一定和那个地方有关。如清又想起了那片梨林。
俄顷,如清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动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水渠边将岩壁扭了回去,轻轻关上了石门。
夜间再来吧。
如清默默扫了眼这水渠,转身离开。
8. 再遇
如清与绸姨下山时,已是傍晚。
那时的天边还飘着橘粉橘粉的云朵,太阳也已至山坳,正随意的将自己的最后一抹光亮洒向大地,留给了小镇一片旧色的黄晕。
如清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绸姨催着快去洗澡。
“你啊,自小身子骨就弱,受不住风,赖不住热,如今上山采药,不是摔泥坑,就是摔水坑,不知道以后啊,会不会摔人坑…”
如清坐在木桶里,倚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绸姨边走着收拾衣物,边不厌其烦地说,心里却仍在想着今日山上的那道石门。
是啊,她还是喜欢那片梨林。
彼时,温热的浴水正在缓缓蒸发,化成袅袅轻柔的水汽,环绕在如清身侧。朦胧间,依稀可见的,是女孩眼眸里流露出的,不加掩饰的痴与切。
*
亥时三刻,夜色已弥漫开来。
如清洗浴过后,像往常一般在药坊整理整理了草药,就回屋歇下了。
镇子也慢慢静了,远远的,只能看见几处人家灯火未熄,偶也能听到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屋内,如清缓缓睁开了眼,带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悄悄下了床,溜出了房门。
关于这样的事,如清已是轻车驾熟,亦不知自小为了活命,曾走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今夜的月亮升得很高。月光洒在山间,把如清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一炷香的时间,如清已绕最近的小道爬上了寒山,小心翼翼地穿过了祭堂,来到了那扇石门前。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了水中,扭动了水下岩壁下的开关,同上午一样,石门“砰”的一声开了。
朝门后望去——那是一条幽深的暗道,不知通往何方。
如清朝里看了一眼,便踏入了通道之中。随着石门的缓缓关闭,石门内最后一抹月光也消失了。
夜,还是那么静。
石门内,漆黑一片,狭长又幽静,静得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如清不敢盲目前行,抵着石门,点燃了她带在身上的火折子,瞬间,幽闭的空间里发出了一小片昏黄的火光,就是借着这一小点儿的火光,如清缓缓迈出了脚步。
随着她的深入,石门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阴冷潮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如清紧握了握火折,继续向前走了去。
时间是慢的,如清的脚步已然虚浮。烛火在她的在手中摇曳着,带着她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
前方的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一丝微光。
如清又走近了些,那微光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整个暗道的出口。
望着那束光,如清熄灭了手中的火折,浅色的眼眸里漾起一丝笑意,像极了夜里的星星。
紧接着,如清走出暗道。
只见夜风徐徐拂来,大片大片的梨花林霎时映入如清的眼帘。这猝不及防的惊艳,顷刻就占据了如清的心间,她已然忘记了方才的紧张与疲惫,唯剩的只有此时此刻,她眉宇间的舒缓,与那唇畔边的盈盈笑意。
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故地。
须臾,如清回过神来,目光缓缓转向前方,朝梨林的深处走去……
*
来到这梨林的尽头。
这院落还是和上次来的一样,一样的静。
如清站在梨林的一侧,举目轻轻扫视着四周的一切,随后眼帘一垂,后又迅捷抬起了眼眸,终是将目光定格在了那间清冷,仅流着微微烛火光的屋。
晚间的风来了,月色悄悄没入了夜里,唯请幽蓝的云目送着那一白衫少女悄无声息的朝那昏暗的屋子走去。
*
此时,屋内。
一名俊冷男子,墨发半束,正独坐于雕花木案前,周身弥漫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孤高清冷之气。他的面容依旧清冷,身着一袭冷色长袍,衣襟以白绸丝线绣着繁复的云水纹图案,清美如画中人,眉宇间却锁着淡淡的忧伤。
他的眼神深邃如渊,似可穿透万物,又对万物漠不关心,与其称他为一位独立于世间之外的清冷上仙,倒不如说他似深海之孤岛,冰上之冷川。
夜色如墨般深了,不知不觉中,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案上的烛火仍在细细地烧着。屋外的窗,多了一丝除夜色以外的阴影,屋内的人,也早已不在案前坐着了。
此刻,屋外。
如清轻手轻脚地扶着窗框,透过窗的点点缝隙,偷瞄着屋内的情形。
没人吗?烛台倒是亮着。
见此,如清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眼睫上的两簇淡淡的柳叶眉也不禁微蹙起来。
无人的院子,无人的房间,只够一人的烛台……
突然,她像是感受到什么,眸色一沉,正准备抽身离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便猛然自窗内涌出,一双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瞬间穿透了夜色,紧紧扼住了如清的肩膀。
那力量之大,让人一时间失去了反抗的念头,如清无法,只能任由被一股脑地提进屋内。
而今屋内,烛火摇曳,人影昏暗。
如清被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喉咙间传来一阵阵窒息的压迫感。
“是你。”冰冷的声音在幽暗的屋里响起。
那白衣男子扼住了如清的脖颈,眼眸在锐利的目光中显得狭长,语气冷冽,“我说过,这里,你不该来。”
如清因这脖颈间的窒息感有些发晕,强忍着大脑的肿胀感,努力保持着镇定与清晰,“公子,我并无恶意,可否…让我说几句话?”
闻言,他朝面前的女子凑近了近,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片刻,又轻轻偏转,投向了别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迷离与复杂,但,依旧不变的,是那刻在骨子里的冰凉。
紧接着,他松开了手,转身朝书案走去,随即而来的,是身后响起的阵阵被抑制的咳嗽声。
半响,咳嗽声停止了,悠悠传来一道平缓柔和的声音。
“我是来寻东西的。”如清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睨着眼看向他,“公子可还记得上回来这喂…我带着的那瓶玉浆?”
如清看着已坐在案桌前的白衣少年,见他没说话,便继续说道:“我自小身子就不好,小时候为我看病的大夫说是有贫血之症,无法根治,只得慢慢调理。后来我与姨一起生活,姨不忍我日日喝那苦涩不堪的药草,便特意为我配制这玉浆。”
如清歪了歪头,边说边偷偷瞧着坐在案前那人的反应,“不过,公子你别误会,我并非要寻那玉浆,玉浆没了可再配,可那玉瓶对我来说却是真真重要。”
那人仍在静静地盯着案上的书卷。
如清站着有些累了,见他没反应,似对自己也没了敌意,索性顺着墙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
“公子有所不知,那玉瓶是用冬岩虫所制,与我身上这瓶是一对。寒山气候湿润,药物的保存时间有限,而我又要随身配药,定要为这所考虑,冬岩虫珍贵,又分雌雄两种,二者相生相牵,取其血液做成膜,可镶于玉瓶之内,有隔气补生之能,是上好的药材,可遇不可求。我姨一生行医,才偶得一对,因而为我制造了这一对玉瓶,若是其中一个玉瓶丢了,另一个玉瓶也就失效了,实不想让姨担心,所以才冒昧前来寻找。”
语毕,如清再一次看向了他。
说了这么多,怎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大山里的人,当真是清冷。
如清没耐住,便打破了这沉寂的氛围,朝他弯唇一笑,“公子,你可有见过?”
“嗯。”一个冰凉的字眼飘荡荡的钻进如清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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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嗯?这是什么意思?是听见了,还是看见了?
恰当如清还在蹙眉疑惑时,他的右手已如同闪电般探入袖口深处,紧接着,一个白玉色的瓶子便在他掌心中悄然出现,这一动作之快,几乎超越了常人的视觉极限。
如清正觉着一阵风迷了眼时,那玉瓶便已稳稳地落在桌面上,散发着淡淡光泽。
“公子!”如清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眼里荡起一股笑意,“是落在这儿了。”
说罢,走至案桌旁举起了它,冲着它笑,“你还真是喜欢这。”
说话间,如清装不经意地瞟了瞟他,又假装自然地快速坐了下来,最后言笑晏晏的把玉瓶挂在了腰间。
少年见状,也并未作声,只是微抬了抬眼帘,一秒又垂了下去。
“公子这院子甚是清幽啊,古人言‘里仁为美’当是如此吧。”如清理了理衣裙,凝眸朝四周望去,后定睛笑脸盈盈地看向他,“格外是屋外那片梨林,像仙境一样,甚美!”
“只是,这梨林虽美,却……”
良久,那少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随着书卷的轻轻合拢,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缓缓抬起,眸光冰凉而微冷,宛如夜空中的落单星辰,又似寒潭中倒映的月光,直直望向他面前的少女,
“却什么?”
他猝不及防的抬眸让如清不由得一愣,“噢…”,
许是在镇子上从未真正见过如此俊俏的公子,如清有些失了神,尴尬地撩了撩洒落在额间的发丝,道:“却…却总觉得少了些烟火气,”说着便扭头看向他,眼里浮出一丝期待,“公子,你缺伴吗?”
语断,声无。偌大的屋子像是因为这一句话而静默。
如清的脊背有些冷,手心处也冒出微微汗意。
“你可知,我是何人?”一道男声淡淡响起,带着些许漠然。
如清张了张嘴唇,盯着他的面容,认真想了想,轻声说道:“你是生在梨林里的人。”是梨林的幻影,是幽梦的使者,毕竟在梦里,你便总是在这梨林中。
闻言,少年那俊冷的脸上终有了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悬若寒冰。
如清像感察到了他的变化,连忙说出了积压了许久的话,“你放心,我不白享你的美景,我可以帮你缓解身体的不适与疼痛。”
说着,如清唇边漾起一抹莹莹笑容,双手撑在了地下,探起身子朝案桌近了些,
“上次为你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你呢,气血不和,筋骨有损且脏腑待调,虽说是习武之人常会有的症状,但你若不重视,轻则疼痛,重则残废,所以,你理应重视。”
“再者,”,如清清了清嗓子,直了直腰后又跪坐了下,满脸真诚地看着他,“就算不会达到严重的地步,能缓解疼痛也是极好的,不是吗?毕竟,世间众生,莫不畏痛,此乃人性之常情也。”
听此,白衣少年仍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说话,又未曾拒绝,但有一瞬间,如清总觉着,他的眼眸中闪过什么,可一转眼又什么都没剩下,像惊奇,像苦涩,又像是嘲讽…
罢了,他既然不说,我便替他答应了。
“好,公子你答应了,既如此,我下回再来,夜已深,公子也早些休息。”清新的声音落了下来,话语间透着满满的欢愉。
目的达成,嗯,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
说罢,如清正想转身离开,忽的又扭过身来,“我叫如清,清平喜乐的清,你呢?”
他未语,只是微微顿了下,目光低垂。
如清见此,本以为他不愿说,可忽然间瞥见了他腰间那枚精雕细琢、镶嵌着细腻纹理的青绿色玉佩后,笑着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脑海里还回想着那枚玉佩的摸样,其上的字,简练而遒劲。
原来,你叫江痕。
9. 备礼
待远处的姑娘彻底离开,院后的竹林外晃过一道黑影。
那男子身着一袭紧身黑衣,步伐稳健又迅速地行走在院落内。月色散漫,依稀可见的是他衣襟处以精致黑色丝线绣着细密的暗纹,低调而神秘。
半响,那挺拔的身影来到了那间仍点着烛火的屋子外,并以指轻叩着门扉,“咚咚咚…”
“少主,”一道低沉脆练的声音在幽静中响起。
江痕无所动,只是浅淡的说了个“进”字便再无其他。
来人是江痕的贴身侍卫,硕疆。说来也巧,他天生性情孤淡,面容漠然,倒是与主子有一分的相似,加之自小跟在江痕身边,便也养成了干练警觉,沉稳忠诚的性子。
“少主,寒山阁位子隐秘,历年不允外人进入,若是被阁主发现,定当杀无赦,此女来路不明,只怕…”
“无妨,”江痕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冷冽而决断的声音响起,“梨幽苑不归阁中管辖。”
确实,梨幽苑居于寒山上,与寒山阁内有一山之隔,纵使到了梨幽苑,想要找到寒山阁也没那么容易。
“少主…”硕疆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江痕冷声抬眸,鬓边乌黑的青发被夜间的风吹的轻扬,“你下去吧,日后,若无事,别再上山。”
硕疆深知主人的脾性,他明白,主人既已出口之言,再无收回之理。因此,在得到主人的指示后,他迅速而恭敬地回答了一声“是”,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丝毫的迟疑或敷衍。随后向主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一瞬而过,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梨幽苑又恢复了以往的肃清。
彼时,一双清冷的眼正缓缓望向窗外的梨林,眼角间留着被风划过印下的浅淡的粉。
*
第二日,是个晴天。
老早,初六就来到了如清家,笑嘻嘻地说要来干活。如清这才知道,昨个儿日子里,绸姨和大伙一起去河边散步时,芹婶拉着绸姨跟她商量着让初六到她的药坊去做学徒,说初六这个丫头啊,单纯贪玩,活泼又好动,但好在还是读了些书,识了些字的,不想让她接受她卖菜的活过一辈子,希望让她来学学些本事,绸姨听完欣然答应了,说正巧这段时间药坊忙,想着还要找谁帮忙呢,这不人就来了,芹婶一听,开心的不得了,连忙让初六第二日就来帮忙。因此,便有了今早上的一幕。
如清与初六用过早饭后,就去后院帮绸姨铺晒前日里在山上采摘下来的药草了。
天空湛蓝如洗,还不到巳时,阳光就已穿过屋檐,洒满了院子。
“啊呀,大功告成!”初六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略显圆润的小脸微微泛红,双手插着叉腰,看着满满一院整整齐齐躺在地上的草药,心中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如清看着初六兴奋的样子,展颜一笑,顺势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两侧的汗滴,提着衣裙朝药坊内走去,“走啦,初六,该去杵药啦,应该比晒药有趣些!”
闻言,初六晃着明媚的笑容道:“诶~,等等我啊,阿清!”说罢,便也提着裙摆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屋内。
*
“你看,这些药格子里都写了的草药的名字,这是木香,川乌…你只需要按照药方,根据用量,把他们放在秤上称一称…最后打包在袋子里…”
初六之前常常看如清和绸姨做活,见如清简单的跟她说了些杵药方法和忌讳后,马上就上手了。如清见此非常满意,轻轻的拍着她的肩,挑眉道:“孺子可教也。”便也拿着板凳在她身旁一起杵药了。
初六轻轻地杵着药,目光直直盯着药臼,闲无事地说着:“阿清,你看这个是这样吗?”
见如清不说话,便慵懒的又叫了几次:“阿清,阿清?”
但回应她的,只有空气中淡淡的草药香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见状,初六不由得微微蹙眉,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扭头看向她,才发觉她在走神。
初六觉着有些好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调皮的念头。只见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药杵,屏住了呼吸,往如清身边靠了靠,再次提高了音量,叫了声“阿清!”
“啊?”如清的身子猛然一颤,立马回过神来,扭头,有点呆呆的望着初六,“怎么了?”
见此,初六收起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转而歪头眯眼地看着如清,“不对劲,很不对劲,你以前做事的时候从不会走神。”接着她顺势就把双手环抱在了胸前,瞪大了眼睛,一脸板正,一副要讨查究竟的样子,
“说,在想啥?”说完,她慢慢蹲在了如清的身旁。
如清见她的样子不禁有些微微僵硬,想着该不会被她看出了什么吧?
接着画风一转,初六转头就开始一边掰手指,一边连贯不断地说着:“是吃的、喝的、穿的、还是玩的?”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向如清。
如清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伸出指尖轻点她着的额间,“没有,都没有~”还特意将尾音拖得老长。
“怎么可能!”初六一听,显然很不服气,“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
如清听完边笑,边无奈地摇摇头。
这丫头,就差把自己发呆时想的这些写在脸上了。
“诶,那~,”初六眼睛转了转,微抿着唇瓣,小声地靠在如清耳边说:“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男子了?就像我喜欢磊哥哥那样?”说着,她还涩然一笑,“我发呆的时候,就总会想到他。”
“你在说什么!”如清有些惊讶,像是被他人猜中了心事般,眼神闪躲着,连忙否认道:“没有,我没有想…喜欢的…男孩。”
说完就继续拿起药臼里的杵头苦敲.
“没有就没有,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初六见她反应如此,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便也继续杵药了。
等冷静下来后,如清才发觉刚刚有些失态。
本就是女儿家的交谈,又无外人,无碍的,再说了,就算有也是正常的,毕竟正处豆蔻年华,嗯…也是无碍的;而且,他人又不知我当时想的是个男孩,说了便咬死不承认就好,反正他们也不认识,更是无碍的……
经过了一系列内心安慰后,如清彻底平静了,吸气坐直了腰杆,赠了自己一个弯弯的笑容。
但如清还在想着方才那件事。
“初六,”如清似有些迷然,“你知道,如何才能去亲近一个人吗?”
这么多年了,如清只知,乱世烽烟起,女子当以柔弱之身,寻幽静之地,隐姓埋名,避世而居,这大抵也是如清执着于梨林的原因,却不知,于时势瞬息万变中,如何去亲近一个人…
“嗯…”初六闻言看了眼她,“是朋友吗?”
“不知道呢,”如清轻扬着唇,将目光投向远方,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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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闪闪,像清净的湖面里倒映的星光,“但想知道,学会去亲近一个人,是不是会很难?”
“这有何难,”初六望向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且纯净的笑,“无非是真诚待之,以礼对之,需时相扶持,乐时共享。”
初六见如清一直盯着她不说话,心虚一笑,又补了一句,“书上说的,嘿嘿。”
“不过啊,要我说,书上那些虚的我不懂,我觉得,首先还是要从明面上做起,比如名字。”
“名字?”如清有些怀疑。
“对,就是名字,这名字啊,可有讲究了,你看哈,我叫你阿清,绸姨叫清儿,磊哥哥叫你清妹妹,陌生人叫你姑娘,是不是在称呼上就可以显示关系的远近,所以啊,想要去亲近一个人,首先就应该在称呼上下功夫……”
接着,初六又跟如清举了好几个例子,试图去告诉如清她这个观点很有可行性。
“好了,打住,”如清听得有些头晕,“你这都什么谬论,行了,姨好像在喊我,我先走了。”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后院,只留下初六一人略带迷惑和着急的叫唤:“阿清,你听懂没啊,在理不在?”
如清没有回应她,但在如清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
*
时间过至酉时三刻。
“姨,在做什么呢?”如清刚从药坊出来,路过厨房的窗子,探出头好奇的问着。
那窗子正好对着厨房灶台,一眼望去,是清晰可见的新鲜蔬菜瓜果和呼呼冒着烟的蒸笼。
“嘿,姨,你是不是做了紫薯糕?”如清一眨巴眼,闻着味就钻进了厨房。
“嗯,在那台上的笼子里放着呢,”绸姨炒着菜,和声说:“知道你们爱吃,索性就多做了点,你要是饿了,可以先拿一碟出去,和初六一起分着尝尝…”
说话间,如清已然拿走了一碟紫薯糕,举手投足间满是欣喜,糊糊回了绸姨声“好”字,就小跑着离开了小厨房。
俄顷,如清寻来了张油纸,小心翼翼地将紫薯糕叠放了进去,后拿到房间的竹柜藏了起来,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小院里,吹来了晚间来临前的最后一堂风,天边,晚霞点缀着夕阳的余晖,悄悄目送了太阳的离去。
“嗯——,绸姨,这紫薯糕太好吃了!”晚饭后,绸姨端着那碟剩下的紫薯糕来,
“阿清,你快尝尝!”初六吧唧吧唧地唤着,如清笑着接过了初六手中的糕点,
绸姨则是一脸慈祥地瞧着她们,乐心又有些玩笑地说:“饭前不是吃过了吗?怎还是这样大惊小怪的?”
“饭前?饭前何时吃过?”初六瞪着眼,一脸的茫然。
“清儿不是端了一碟,我叫她……”
“噢——”如清打断了绸姨的话,微笑掩饰道;“害,我吧,当时就是饿了,就…就一不小心吃完了。”
“哦,也是,”初六听完,边吃边认真思索道:“阿清这一下午都在药坊里捣腾,一下查书一下找药……”耳边传来一阵呜呜疑惑的声音。
“哈,”如清干笑一声,连忙把紫薯糕塞进了初六嘴里,“吃吧,吃吧,吃东西的时候不可以说话,要注意消化吸收……”说罢,还不忘帮她拍了拍脊背。
……
晚风把这一幕顺得老长,直至拉进了夜的序幕。
10. 幼年
半山腰的树木生的茂而高,把如清的影子都遮挡得死死的。
虽说这路昨日如清走过一次,但今日再上山时,如清却如同走过许多次般,不出两刻钟,如清已穿过梨林,来到了小院。
“阿痕,”如清来到廊上,对着那半开的窗户冒出个脑袋,露出了张清丽柔美的脸蛋,冲着他笑。
江痕早知晓了她的到来,但初闻她喊他的名字时,微微一愣,心中生出异感,抬眼看着她,不知何情绪,好一会儿,眼帘才微微转边轻动,最终垂眸低下。
如清看见了他的反应,有些惊奇,但也舒心一乐,将头伸进了屋内,将手中的小油纸包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一翻,落了屋,鞋底碰撞在窗框处时擦出了点点灰尘,很少,几乎是看不见。
江痕没有抬头,但那眉心点皱的一瞬证明,他看见了。
如清方才只顾着翻窗,并未留心江痕的神情,只自顾自地起了身,拾起那放在地面上的油纸包,准备朝江痕走去,
“站那,”他凉声道,话语里似藏着一丝忍耐,“不准过来。”
“啊?”如清顿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又乖乖退了几步,说了个“好”字。
江痕的神色恢复了正常。
如清也不怨,像上次那般,席地坐下了。
“阿痕?”如清叫他,看着他握着书卷的手顿了一下,笑道:“我叫你阿痕,你叫我什么?阿清可好?”
江痕闻言,流光微动,转眸朝她盯了去,眸光不再似以往般寒凉,倒像是春水回暖,蜻蜓点水时。
如清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了,渐渐收回,转换了话题。
“阿痕,你看,”如清掏出系在腰上的药瓶,轻轻放在地上,“这是给你配的药丸,每日服用两次,辰时和亥时各一次即可,”如清瞧着他,又轻声道:“这药不苦的,而且你放心,不需要一直吃,只是调理一段日子便可。”
“哦,还有这个,”如清的视线落在了那油纸上,找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柜子并轻手放在了上面,“这是紫薯糕,特意带的,阿痕可要尝尝看?”
看着江痕就静静地坐在那,如清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他人虽在,却总让人觉得空虚,就像湖心底的水,任岸上发生什么,都不会泛起任何波澜,石子落了下去,也只会慢慢的,最终被泥土覆盖。
见此,如清也不再说话,连同药瓶一起放置在了柜上,回到了窗边。
窗外的梨花还开得旺,微风簌簌,携着梨花满院地飞。此时,如清正曲腿坐在窗边,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清风打在脸上,眼里满绽着光,而端坐在桌案前的人,眼眸轻眨,眼底倒映着的,也是光……
后来的日子里,如清也像这般,夜夜前来这梨花林……
起初些时日,他一直是那般,如清以为,他便一直是这样了,不爱热闹,不爱人流,亦不爱说话,不爱笑,像暂居在这里的神灵,不沾人间春水与烟火,亦无人间七情与六欲,却也忘了,他不过一介凡人。
他不是无“情”,只是,从不“显情”。
他越是这样,如清越是想弄清楚他为何这样。
于是,在与他同伴的日子里,如清见:
起大风的夜里,阿痕会像一个孤影剑客,手提着一柄闪烁着寒芒的银刀,步入梨花漫天的林间,与风习剑,这时,树上的梨花纷纷扬扬,围绕着他;
下小雨的夜里,阿痕会独自坐在窗边,一个人温茶,静目窗外,微风拂过,掺杂着些许雨滴,染得他发丝湿润;
至于那些平静无波的夜晚,阿痕则会像最初那般,一人一桌,一盏孤灯,偶时兴起,还会在宣纸上留下几笔淡墨,画几幅画,但画的内容永远是那几样,没有色彩,没有生气……
他素日沉静,言语稀少,多数时光,皆是如清独自轻吟浅唱,如清之语虽非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然相较于他,却显得多了几分生动。偶有瞬间,他亦能温言以对,虽不过寥寥数语,已是难得。
但好在,日子平淡无恙,而人,宁静无危。
*
转眼间,已至酷暑八月。
这夜,夜幕灰暗,朦胧胧的云层里偶地冒出一道道暗紫色的雷,把光亮打在如清脚下。
而就在下一秒,雷声猛地轰鸣,如同远古战鼓,震撼着每一寸土地,电光石火间,大雨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这雨夜,让人步履维艰。
雨来的凶猛,势头也大,如清来不及反应,也没办法反应,渐渐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像极了…像极了那一天的夜晚。无助,恐慌,与不安……
此刻,她支着发软的双腿,再也无法前行,倒在一块凸起的岩石旁。好在并非树下,能暂避风雨。
而后,如清虚弱地撑开眼,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因寒冷与恐惧止不住地发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人。
此刻,梨幽苑内,江痕的心也随着窗外的风雨而波动。他静坐在窗边,目光穿透雨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良久,他起身披上外衣,踏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暴雨如注,山林深处,夜色朦胧,万籁俱寂只得雨声中,一袭胜雪白衣悄然穿林而过,缓缓行至如清身前。
他的眼帘垂下,看着那地上蜷缩在一团的少女,眸光忧然,像是冬日里正在融化的雪花。
手中握着的那一柄古油伞,也悄然地落在了少女的头上,雨打在油纸伞上,滴答滴答地溅起……
半响,少女的身子开始微微颤动,额间被压实的发丝也随着她的抬头被风吹过脑后,这一刻,他慢慢蹲下了身子,目光里带着柔和与深邃。
如清抬首,雨水染湿了她的眼睫,沿脸颊落下,带走了她的血气,眸色中还闪着点点猩红,正好对上了眉目前的那双清眸。
霎时,那双清眸里似流过一股暖意。如清猛地一颤,双臂瞬时环上了少年的颈项,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阵阵呜咽声随即零碎而又低沉地传来…
少年的身躯微僵了一瞬,不语,低下了头,任由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
已至丑时半刻,雨势未减。
少年用臂膀环着她,撑起伞,动作轻柔地抱起她缓缓站起身,穿过密林,朝着更深处的幽静之地行去……
*
梨幽苑内,缕缕暖香烟弥漫在屋中,带着些许梨花香,想来也是用梨花做了引。
回到屋里后,江痕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件素色的女子衣裙给了如清,如清没有多问,便也换上了。换完后,如清软软地坐在了竹塌上,抱膝披上了被子,捧着江痕递上来的暖茶杯呆呆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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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微微泛红,两鬓的发丝乱着,还有些湿润,清瘦白皙的脸颊上,一双似含着秋水般的眼眸眨巴着,倒像极了家中受了委屈的孩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垂帘放下了茶杯,瞧向了窗外。
窗外,雨开始变得淅沥。
“我的父亲是文官,才学渊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我的母亲是大家,温文尔雅,礼仪端庄,因而我自幼便依照家中长辈安排,三岁时开始读书识字,五岁时开始颂《女戒》,习礼仪,但我从不喜欢这些,可家中长辈严厉,每到月底总要归查,好在我天生记忆力不错,每每到了考阅时我都能轻松的应对。
我是幼妹,与姐姐一胎而生,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年长我几岁。那时父亲被指认到地方为官,带着母亲哥哥也一同去了,说要两年后才归家,留下了年幼的我和姐姐,那年,我七岁。
其实日子也算是稀疏平常,没有什么波澜。但从那一天开始,一切就有了变化。”
如清放下了杯子,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着过往的影幕。
“那日,我独自一人在院中玩耍,远远的,在前厅处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路过的下人们都叫她白巫大人,我好奇,便也跟着偷偷去看了。
后来,我看见她进了太奶奶的院子。太奶奶是族中的大长辈,娘亲说爷爷奶奶去世的早,族中小辈都以太奶奶为尊,但在我眼里,太奶奶却是个封建迷信,信佛念经的老婆子,为人刻板,不懂变通。当然,我不曾当着她的面说过,不然,她定当又让我去抄经念佛,在佛祖面前思过。
之后,我从后院里钻了进去,来到了那个房门后,听到了那女巫与太奶奶的对话。
具体是什么我已是记不清了,只知她说异生双胎为邪子,违背天道,终会使家门破灭,因小子天生身子孱弱,恐是被邪气影响所致,方除之,可救家门。我本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当时民间也传过这样的话本子,太奶奶并不会当真,可谁知思虑过后,太奶奶竟真动了杀心。”
如清抿了抿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但是,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杀我,只能在暗地里下功夫。
起初,她是在我喝的药里下了慢毒,那药的味道我闻了太多遍了,闻着味就知道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喝,次次都倒掉了,后来,她派人推我下水,假装我是溺水而死,谁知我命大,又活了下来,可眩晕之症也是从那时候落下的,再后来……
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谋害不成,更加深了太奶奶的愁思与执念,在我八岁春游那年,密派人杀之。可正巧那年,皇城局势动荡,郊外流民百姓很多,还有总有山匪流寇作乱,我还算幸运,趁着人流逃走了,跟着人群一直南下,不知到了何处,逃走的那一天也像今天一般,乌云密布,雷雨大作。”
“娘亲不能保护我,那我就自己来保护我自己。”
不觉间,如清裹紧了紧披盖在身上的被褥。
“再后来,我就遇上了绸姨,她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
少女的眼眸清澈,嘴角弯着令人舒适的弧度。
“雨停了。”少年清凉的嗓音响起,声音柔和,让人心里静静的。
少女闻言,撇头望向窗外。
山间的夜色清淡,望风吹动着雨丝滴下,满眼的流光。
“以后,不会再有那么大的雨了。”
11. 秘密
自那日以后,如清和江痕的关系渐渐近了。
白日里,如清便待在家中,时而干活,时而休息,晚上就牟足了劲上山,日子久了,也就更熟练了。
*
镇上的人都说,只有日子是有色彩的,人才会拥有色彩。那时,如清坐在一旁听着,眼前浮起的却是江痕那个肃清的院子。
后来,她再去到梨幽苑时,总会带几束开得烂漫的野花,装在江痕的屋子里,亦或是种在院子里,好让它看起来有些人烟气。
每每做这些时,江痕总是看着,不言也不语,但额间的那份寒凉之气确是减少了许多,连夜间的灯火都多了几盏,如清自当认为他是欢喜的,只是他不愿说。
江痕寡言,但如清知道,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在听。如清常常给他讲述镇子上的趣事,村里的人们,以及家中的琐事,如清慢慢讲,江痕在一旁慢慢的听,如清告诉江痕,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她觉得生活是平静的,也是幸福的……
素秋到了,风吹黄了树,吹落了叶。赶着丰收的季节,小镇上的人们又开始了做活,忙忙碌碌,勤勤恳恳……
*
这天,夜晚的风很大,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吹得人都睁不开眼。如清出了村口,眯着眼加快着脚步。
突然,前方传来微弱的声响,夹杂着几分不寻常的沉重。如清脚步一顿,停住了。
是一名女子。前方不远处,一抹黑影在风中摇曳,一名身着夜行服的女子,周身竟染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步履蹒跚,如同风中残烛。
如清一惊,哽咽了一下脖颈。
纵使小时候也是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但再次看见时,仍是觉得十分可怕。
如清小心翼翼地退着步子,警惕地看向她。谁知那人仅是看了如清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想来应只是途径此处,没有恶意。
如清思索着,却见那女子身形一晃,终是支撑不住,瞬的跪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丝痛苦的声响。
如清紧锁着眉,连忙上前了几步,“姑娘,需要帮忙吗?”话音里透着一股焦急。
然而,就在这时,狂风忽的骤起,“呼呼——”一阵,如同妖魔狂舞,四周顿时变得模糊不清,砂砾打在如清脸上,使她不得不侧过身去,用袖口遮挡住脸颊。
待风势稍减,如清抬头回身,再次向前看去时,那满身鲜血的黑衣女子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地上几滴干涸的血迹,和空气中未散的寒意与尘粒。
如清愣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事吧?出现在这偏乡小镇,风急天高之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偶然……
如清拽紧着衣角,更加快速的朝山上跑了去,心中那份疑惑与不安,却如同这夜风一般,久久未能平息。
*
“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江痕抬眸,看向推门而进的她。
“噢,今日夜里起了好大的风,吹得让人睁不开眼。”如清缓缓坐在案桌前,柔声回答。
她没有说起那个女子。既无事,就莫让他人担心了,想来,应当是个巧合。
想罢,如清就开始垂头摆弄着桌上的小物件。
而此时,透过窗外却传来些奇怪的动静,隐隐约约的,似是有些远,又好像只是被什么东西隔挡住了。
如清摆弄的动作有些慢了,直至最后停了下来,努力竖着耳朵听着,同时,又抬起眼,有些担忧地看着江痕。
虽说是奇怪,奇怪的点却不是来自于声音,而是来源于这个地方。这声音是常见的,大抵类似于摔碗,或者是两个物体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但这深更半夜的,还是在僻静的山林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莫非这里还有人居住?
如清起身,抬腿准备去窗边看看,不料江痕也起了身来,猛地拉住了她,却在他用力的那一瞬间猛然放下。
如清蹙眉,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向他时,他的眼神冰凉,且直直地盯着窗外,语气冷冽,不容让人拒绝,“坐下,别出去,我去看看。”
如清有些震惊地看向他,还没回过神来时,就见他已越过屋子,消失在了院子里,看不见背影,也没了一点痕迹。
如清缓缓踱步至了门框边,望向那被风卷起的尘土,面色有些忧虑。
原来,阿痕也有秘密,看起来,是个会让他难过的秘密。
纵使再想知道,然未得主人之允,“奇”当深埋心海,不言,不语。
当晚,如清并没有久留,走的时候留了张纸条,搁在桌案底下,趁着夜色离开了。
*
江痕归时,已过夜半子时。
屋内烛光已熄,唯余一片沉寂与幽暗。
他立于院中,目光穿透重重夜色,凝视着那漆黑黑的屋宇,眼中墨色深邃,似一片空旷无垠,整体看去,却是满身的落寞与疲惫。
她已经走了。
江痕垂了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缓缓移动了步子。劲风打着他的衣袖与衣摆,把衣上带着的点点未干的污渍浸染的更加斑驳。
半响,屋中的烛火被点燃。
屋内,江痕静坐在桌案前。桌案之上,一张宣纸平铺,旁边墨盅静放,但在那宣纸之上的娟秀字迹却格外入眼。
“阿痕,我下山了。桌上有温好的热茶,回来时可以喝,还有,今日夜里有些凉,我已提前点燃了暖炉,别不在意,别伤风。”
良久,起身。江痕缓缓走向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棂。
夜里的秋风很凉,但通开窗的屋子,却仍是暖和的。
*
第二日巳时。
“清儿,放下手中的活,去大堂帮忙。”绸姨从外头快步走进来,拿起药纸就开始抓药。
如清本还在边翻医书,边熬着炉火上的药,听此,抬头看向绸姨,
“怎么了?姨。”
“吴婶的丈夫昨夜里死了,据说是喝醉酒摔死的,今日清晨在镇口那个小巷阶梯下被人发现。你吴婶啊,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现在还得去料理丈夫的后事,家中也已没人了,一个人总归是勉强的,街坊邻居都想着去帮忙,我们也总该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吧。”
听罢,如清心里有些难过。
如清记得,吴婶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小时在街边玩耍,吴婶也常常会给些小食给她们吃,虽不贵重,但也常常使她们不亦乐乎,是心意,亦是淳朴与良善。可惜所嫁非人,丈夫是镇上出了名的无用败家人,总强拿家中的钱去镇外花天酒地,没钱了又回家强逼强抢,不给则动手打骂,干的实不是人事。
死了倒好,死了就不会再去祸害别人了。只可怜吴婶已过半生,都未曾享过福,没有得过丈夫的怜爱,还要为他一个流氓似的人处理后事。
想至此处,如清有些生气。
“吴叔此人品性怎样,村中人人皆知,我作为旁人,都觉得实在可恨,吴婶怎还给这样的人办理后事?”
听着如清这有些指责的语气,绸姨缓缓一顿,转过身,有些沉沉道:“你还小,不知有些事情想通了,也就无事了,放在心上反而是害了自己。你吴婶良善,终是为他办了这场后事,就当是他们夫妻一场的终了了。”
说完,绸姨继续转过身赶忙着抓药,边抓边说着;“别多想了,快去吧。”
“知道了,姨,我去。”如清垂了垂眸子,起身灭了火炉,朝大堂走了去。
*
走在路上,如清越想越觉得不对。
昨日夜里…死亡,那她昨日夜里遇到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但为什么她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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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想得出神时,一阵熟悉的喊叫声硬扯着如清出来了,“阿清,这儿,别磨蹭了,快来帮忙。”
是初六。
初六站在大堂口,手上抬着一张桌子,其上又叠一把椅子,冲着如清叫道。
如清拿过那把椅子,看着身边人都提着桌椅,问:“是缺桌椅吗?”
“是啊,”初六无力解释道:“吴婶家没有这么多可用于摆席的桌椅,临时租费钱,干脆就去街坊邻居家借着先用用,凑凑也应该差不多,等结束了再还回去。”
如清觉得有理,点点头,跟着初六闲谈着进了大堂。
“初六啊,快到这来!”初六和如清刚放下桌椅,就听见了芹婶的叫唤声。
“来了,娘!”初六回道,转头叹了口气,一脸苦涩,“我娘又叫我了,我先过去,待会再来找你。”
如清眼中掩过一丝笑意,心想道:芹婶这嗓门倒是一如既往。接着看向初六,“行,赶紧去吧。”
顺道推了推她,示意她快些。
待初六走远,如清回过头,看向这摆面前的一大片桌椅,有些不知从何干起。恰跟前路过一长辈,如清拉着问道:“顾叔,我想问一下,这些桌椅要搬到何处?”
“奥,”顾叔指了指前方的屋子,“搬到里堂里就行。”说罢就匆忙忙地走了。
如清低头颠了颠那张桌椅,正准备搬,一双大手就已经将她手中的那张桌椅抬起,
“秦哥哥!” 如清抬头,正对上秦哥哥那张俊朗的脸,冲着她笑。
“清妹妹,这些重活哪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该干的。”秦哥哥笑着说道,“还是让我们这些大男人来做吧。”
见秦磊这样说,如清有些倔强的看着他,“我可以的,秦哥哥。”
见如清没松手,又看着她那模样,秦磊不禁失神又笑了笑,“那这样吧,我们这用于丧葬的白绸布刚用完,你再到村婆婆那儿去拿一些过来。”
见她还不动,秦磊又靠近了些,正经催促道:“是真的需要,清妹妹,到时候这儿要用,要是没有的话可就赖你了咯。”
如清咬着下嘴唇思索了番,眨着眼松开了手,对着他拖长了“行”字的音,说:“行,我这就去。”而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秦磊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才转身继续搬动桌椅。
村婆婆家并不远,如清很快就到了。
“婆婆,”见婆婆坐在屋子里,如清亲切地叫道。
婆婆听见,慢悠悠地抬起头来,见是如清,脸上扬起了和煦的笑容,“丫头,是你呀。”
村婆婆虽已年过古稀,但身体依然健朗,丝毫不见老态龙钟之状。
“嗯,婆婆,大堂丧事那边缺了白绸布,秦哥哥让我到您这来拿。”
听完如清的来意,婆婆起身,“好,我去里屋里给你拿去,你先在这儿坐坐。”
“好,婆婆。”如清冲着婆婆盈盈一笑。
在婆婆去里屋的间隙,如清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踱步。
小时候这个地方来过很多次,但好像从未认真看过,这样一看,倒也还是挺陌生的。
如清心想,目光缓缓扫着屋内,但一个不经意的转身,让她不小心碰到了前方的老旧的柜台。
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柜台上的物品仿佛受到了惊吓般纷纷跌落,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如清连忙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开始捡拾散落的物件。
少顷,当几乎将所有东西都归位时,如清看见了一幅画,在柜台的一角,静静地躺着,似乎被时间遗忘在了这里。
如清正准备捡起它放回去,刷的一下,它便自己散开了。
印入眼帘的画,让如清心里不禁一跳。
那是梨林,寒山上的那片梨林,阿痕生活的那片梨林……
12. 揭示
“丫头?”这时,村婆婆正拿着白绸布从房里出来。
如清一惊,局促的把画卷起来,边回头边抱歉道:“对不起婆婆,我方才不小心碰倒了这台子上的东西,这才不小心打开它的,我马上给您放回去。”
如清面色慌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村婆婆看见,笑呵呵地朝她走过去,安慰道:“无事,无事,就是件旧物罢了,放在那太久了,都忘了它还在。”
村婆婆将白绸布递给如清,“来,丫头,拿好。”无意瞟过那幅画时,眼中蒙过一丝苦。
“很多年了,很多年了。”
看着婆婆往外走的身影,如清不知,那是不是落寞。
“婆婆,那画是您画的吗?”如清跟了上去,问道。
婆婆在靠墙的椅子上躺下,眼角半显着褶纹,笑着回:“那画啊,是我女儿画的。”
“您女儿?”如清有些愕然,在这镇上生活的这些年,如清都从未听说过村婆婆的老伴,更别说是女儿了。
“是啊,她那时爱画这些,我还记得她画这幅画时,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婆婆闭上了眼,悠悠地回着。
“嗯…婆婆,那她,”如清沉思了会,还是问了,
“现在在哪儿呢?”
这个问题,婆婆睁开了眼,却沉默了很久,终是叹了口气,尾尾道:
“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
如清是怀着愧疚的心情离开村婆婆那儿的。这等伤心事本就避讳人提起,可她却也还是为了一己私欲问了。
回到大堂后,如清把白绸布给了秦哥哥,就同初六去干活了。
傍晚时,趁着日暮匆匆回了家。
“姨,我回来了。”如清进了屋,朝绸姨轻声道。
今日活多,绸姨也才从大堂里回来。忙活了一天,又要赶忙回来备好明日需要的药材,实是再厉害的能人,眼里也多少透着疲累。
“回来了,”绸姨的声音透着些许无力,边磨着药边说;“厨房的灶里还有些饭菜,你若是饿了,且去热热。”
“不了,我在大堂吃过了,姨。”如清走向药台,翻看着明日需要的药方。
她停下时,心里有些闷,想了想,开口询问姨,
“姨,我今日去村婆婆那儿,意外得知村婆婆有个女儿,”想起村婆婆最后那句话,话语里不免夹杂着有些忧伤,“婆婆如今一个人,无人作伴,想来若是有儿女在身边,定当是极好的。”
绸姨磨药的动作慢了,耸垂着的眼帘略显些幽暗。
“世事皆有变数,人也一样。”绸姨抬起头,看向如清,“好了,莫管他人如何,我们只当做好自己。”
听完姨这番话,如清饶有兴趣地看向绸姨,
“姨,你可曾见过她?”
“不曾。”
“那你听过她?”
“也不曾。”
如清蹙眉,有些纳闷,“那为何这样说?”
绸姨微微笑了,慈爱道:“世间事万象纷繁,然其核心真谛,却万变不离其中。人心如海,深邃莫测,他人的思绪与抉择,非我们所能全然洞悉,因,未经他人之历程,便不言其是非,也莫要四处打听,亦需谨记,耳听为虚,眼见亦非全然为真。”
“清儿,你记住了吗?”绸姨停下了手中的活,神情有些严肃。
如清沉思了会儿,凝视着绸姨的面庞,目光明朗,“记住了,姨。”
语落,屋内恢复了宁静。
太阳彻底落下了,伴随着烛火的点亮,屋中闪着温黄的光。
半响,一阵柔和声响起。
“入夜了,清儿,收拾收拾,早些歇息吧。”
*
自那日以后,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数月已过。
还是一日夜半,山间的晚风寒凉入骨,许是时至岁暮,将入隆冬的缘故。
如清披着一袭月白色外裳,行至于夜色笼罩的梨林深处。
梨幽苑里的梨树,叶早已凋零,唯余数片红叶挂于枝头,在寒风中瑟瑟抖落,显得倒有些凄美。
如清来时就感觉到了,今夜的梨幽苑格外暗。
以往她来时,梨林的周围都会点起灯火,隔得老远就可以见到光,而今日,都要走至苑前了,却仍还是只能借着月色的光只身前行。
如清心里有些不安,惶惶穿过梨林,来到了院前。果然,屋中也无人点灯。
站立于漆黑如墨的院前,如清眉宇轻蹙。
少顷,她心绪稍定,迈开步子,缓缓行至屋前,手轻搭门扉,悄然的推开了来。
“阿痕?”如清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回荡在这空旷的屋内。
屋内陈设依旧,整洁无瑕,一如往昔,却独缺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不在。
如清踏入屋内,稍稍环顾四周。
无留书字条,无他迹可寻,一切显得如此平静,却又不似寻常。
如清心中担忧更甚了。
出去了?怎么会,他知道我会来的,难道,出什么事了?可此地并无任何痕迹……
如清沉浸在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屋内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忽地,一阵晚间的劲风穿堂而过,带来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动静。
如清注意到了,侧身来至窗前。那声音的方向,让如清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个素秋的日子。
那天,同样的风声与动静,让他的神色变得异常而反常,至今记忆犹新。
如清直直盯着那个方向:与其担忧,坐等什么都不做,倒不如亲身去找找。
想罢,如清迅速走出了屋子,顺着声音的来源,轻巧地绕过了屋舍,穿过曲折的小径,来到了院子的后方。
眼前展现的,是一片广阔而深邃的竹林,郁郁葱葱,密不见尾,像是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地方。
竟是一片竹林。
细细想来,因每次来时都是夜晚,如清也确实也没有仔细转过这个地方,何况这片竹林在院子的最后方,被屋子隔断遮掩,没发现实属正常。
如清没有犹豫,径直朝里走去了……
夜风在竹林里穿梭着,惹得它沙沙作响,月光透过密集的竹叶,只留下了点点斑驳陆离的光影,很少,几乎看不见。
越走近,那动静就越发的大,碰撞与吵闹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沉寂的夜晚,不免让人恐惧。
脚步停止了,连同那摆动的衣角也静了。
竹林的尽头,也是一座院落。院落外,隐隐约约可闻到空气中参杂着的些许苦药味,再走近,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味愈发清晰。
而屋内,烛光晃晃,传来一女子激动的嘶吼声。
“你是谁,你是…啊…滚,你们都给我滚!啊!”
那声音很是嘶哑,像是失去了理智般,语言前后没有逻辑,又有些歇斯底里,叫得让人发慌。
根据声线来看,大抵是个中年妇女。
少顷,一阵阵刺耳的破碎声接踵而至,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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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伏。伴随着重物落地的轰响,一道老妇人焦急而伤心的声音穿墙而过,清晰地传至屋外,她急切地呼唤道:“夫人,夫人!”
紧接着,一道熟悉且清凉的声音响起,声音温和且缓慢,“娘,我是痕儿,你看我,我是痕儿……”
随着他声线的越来越低,那妇女的情绪好像有了些许缓和,而此时,江痕也在朝着她靠近。
那妇女看着江痕,轻柔困惑:“痕儿?痕儿,痕儿……”似乎在努力回想着,
终于,她的脸上终有了一丝喜色,双手抚上他的脸,温声喃喃道:“你是我的痕儿?是我的痕儿,我的痕儿很累,我的痕儿受苦了…”
江痕面色依旧冰冷,似是与生就是这样,但他的眼眸里却充斥着满满的柔光。
可就在下一秒,那妇人的脸色一沉,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木质物就往江痕头上砸去,语气狠厉,“那就去死吧!”
“啊!”伴随着她身侧不远处那老媪的一声尖叫,鲜红的血液瞬间从江痕的额间流了下了。
可那妇人似乎还不满意,又狠狠地掐住了江痕的脖颈,眼神直至疯癫,“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样!我不该把你生出来,你不该来这,不该来这…”
此时,屋外的如清看到这一幕,一脸惊恐,猛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泪也瞬间充斥在了眼眶边,像提堤的洪水,正人为的努力阻止它喷涌而出。
终于,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一手便猛地将那妇人推开
“疯妇!”
“娘!”
“啊——”
那夫人突遭强大的外力侵袭,身形不由自主地失去了平衡。床榻在她的身下发出了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江痕的目光呆滞了一懈,眸色空洞而死寂,仿佛若无那人之阻,他似命甘愿葬于此,绝望尽矣。
而后,他猛地清醒,迅速偏头盯向那中年男子,眼里染上一层恨意,“谁让你碰她的!你走,她不想见到你。”
而后,耳边又传来那夫人的嘶吼声,与不明所以的话语……
如清没再听,转身,消失在了这片暗青色的竹林里。
*
如清走出竹林时,满身的彷徨与涣散。怔怔地回到梨幽苑,院内仍是一片寂谧。
猝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那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却又能在恍惚间瞬然消散于无形,能有如此控制力的人,想来武功定是极然高,而这样的脚步声,如清从未听过,因而绝不是江痕的。
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警觉,让如清的神经在细微动静面前也紧绷如弦。
如清迅速望了望前方的梨林:来不及下山了,只能先找个地方躲躲。
眼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清心中一紧,连忙左右环顾,寻找藏身之处。视线迅速锁定在不远处的江痕屋子,立刻提着裙摆轻声跑去。
抵达屋门前时,如清停顿了一下:开门声虽只是细微,旁人离了些距离却是听不到,但此人武功如此高,定会有所察觉。
如清侧头一看,见窗户是开着的,迅速改道:还是爬窗吧。
如清绕至窗边,如同夜色中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爬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借着微弱的月光,如清小心翼翼地走向角落里的那排古朴的衣柜,轻轻拉开柜门,一股陈年的木香迎面扑来,闪身而入,蜷缩在衣物的缝隙中,合上了柜门,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
不久后,那人进屋了……
13. 烟火
只听见“吱嘎”一声,门开了。
来人是方才那屋中的那名中年男子。望其样貌,大抵年逾不惑,眉宇间漫着一股沉稳之气,眸光深邃,身形挺拔,不怒自威,行走间龙行虎步,倒是有些领袖风范。
如清微眯着眼,透过那柜缝,偷偷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屋中昏暗,透着月光倒也能看清点点。
只见那人背对着如清,在屋中背手站立着,如清不知他的神情是怎样的,看样子,应当是在等什么人。
要说他在等谁,这定当是不言而喻的了。
能如此快速穿过那片竹林来到这院子,又直接进来这屋子,且进来时也不觉好奇,未曾环顾这四周,只是平静的站在一旁,想来是知晓此处,还很熟悉,说不定以前他也曾住过。
现下这屋子是阿痕的居所,他来找他,那他们定是认识的。依照他的年岁,又结合方才的情况,不是族中的叔伯长辈,那便是……父亲?
果真。
下一秒,一道淡漠的声音自门框而入。
“父亲。”
来人正是江痕。只见他阴垂着眸自外走来,满身的尘埃于风中携落,再进来时,唯剩下的,只有那永存不落的清冷。
“哼,”那中年男子回过身,略带肃然道;“一年未曾下山,你还当有我这个父亲!”
“父亲,”江痕淡淡开口,话语中带着漠然的疏离,“我答应你的,未曾断,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不成样!”那中年男子忿然,“你以为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吗!你母亲要疯,要杀你,你也要跟着她一起疯,一起死吗!”
江痕抬着眼,目光中却一片空洞,哑然。
良久,他轻声道:“她只是病了。”
中年男子听言,看向他,凌厉的眼神里藏匿着无尽的愤怒与无奈。
半响,他拂袖侧身,终是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沉声道:“江痕,你别忘了,你是我江毅淙的儿子,你要承担的,是整个风寒阁的重任,整个寒山镇安危,乃至遍布在江湖上所有兄弟性命的责任,你难道要一辈子守着这一片林子,一个女人过活!你给我记住了,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说罢,便扬袖一挥,朝外离去。只留下一阵呼呼的风声和身后传来的一道幽凉的冷笑。
此间,晚夜寒风促一阵凉,梨叶零落记一人悲。
*
夜间,山栈道中,一行人静静地伫立着。
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被拉长,与周围苍劲的古木、潺潺的溪流相映,俨然一副庄严样。
为首的是一位偏老的中年老者。
他身着一袭朴素却利落得体的长袍,玄墨色的衣袂随风轻轻摆动。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微微分开,站立得如同山岳一般稳固,显然是一位武功不凡的高手。虽然年岁已高,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稳,不难想象他年轻时必定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此刻,老者的目光正炯炯地望向前方,他的身后,是几位同样神情肃穆的随从,他们或手持长剑,或背负弓箭,皆是一身紧身劲装,显得干练而警觉。他们与老者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光是站在那儿不动,空气中就已弥漫着紧张与威肃,而再往后看,便是一群普通的仆从,他们直低着头,神色肃然,垂眼无言,个个手中都提着大小不一的箱子。
里面装着的是层层叠叠的棉被,乌黑紧实的炭火,厚实的衣物与暖身的汤药和热茶。
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为首之人微微颔首,后迈开自己的步子,朝前来之人行了一礼,“阁主。”
江毅淙站立在行前,看着前方,冷声道:“将这些东西送至夫人处,让榕媪收,切记,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别惊动了她。”
“是。”那老者恭敬回道。
接着,那行头的人便消失在了这漆黑的山道中,无声,无息。
*
梨幽苑,屋中。
江痕缓缓回身,关上了那扇被狂风肆意拍打、摇摇欲坠的门,将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寒意隔绝在了门外。
屋内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你还不出来吗?”江痕望着那柜中的人,眼神似流水。
柜中久久未动。见罢,江痕轻叹了口气,慢慢朝着那衣柜走去。
“嘎吱——”
衣柜的门扉开了。
江痕垂眸,便是见着一双红肿了的眼。
江痕轻笑,只见少女蜷缩在衣柜的一隅,素净的柔绢曳地裙盖过脚踝,连同长发铺散开来,携带着额鬓边的几缕碎发散乱着,像是只受惊的小鹿,眼里夹带着惊慌与无助。
“怎么,怕我吃了你?”江痕俯下身,眉眼清和,柔声道。
然而,如清没有言语,只是在他俯身的一刹那,倏然朝他扑去,紧紧抱住了他。
月光轻柔,洒在他们身上,静溢出煦。
“不怕,”少女轻喃着唇,声音哽咽,眼里闪着泪光,“阿痕待我很好,我希望阿痕自己也待自己很好,若是不能,那便我来待他好。”
少年的眼睫微弯,清凉的眸色里闪着最是温润的水。静谧里,回抱住了女孩的脊背。
此时,窗外的风还算是温和的。
半响后,屋内点起了烛火,连同院子也都敞亮了几分。
点亮烛台后,如清从旁处取出干净的素白细纱布和药瓶,替江痕上了药。
昏黄的光落在江痕额鬓边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依稀可见其伤痕周围泛起的青紫,中心处更是血肉模糊,下翻的皮肤隐约让人心中一瑟。
见此,如清紧咬着下唇。
“疼吗?”如清轻轻用温水擦拭着他额间的血渍。
“不疼。”江痕安坐在窗边的榻几上,平静道。
听罢,如清有些蹙眉,边上药边驳说他,“胡说,怎的不疼,小时我不慎摔倒蹭破了点皮,还未见血星子,都觉得疼痛委屈,你这流了那么多血,还说不疼!”说罢,便将最后一圈纱布给他轻轻系上。
“还有,”如清边收拾着茶桌上散乱着的药瓶边柔声道:“你要记得,你这伤口可不能碰水,不然会发炎的,这药我帮你放在这药箱子里了,明日你需得自己再上一次,夜里…我可以来帮你上,你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别再去练剑了,还是身体比较要紧……”
“清儿,”江痕打断了如清的话,细凉的嗓音薄如清弦。
“嗯?”江痕很少唤她的名字,因此见他叫自己,如清不禁撇头愣愣看向他。
他只是静静望向窗外,目光里流波似水,满是明亮,“梨林里的叶子落光了。”
如清闻言,也望向窗外。
她知晓江痕喜欢梨花,如今见连梨叶都落了光,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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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难过,不由得也伤感了几分,呆呆安慰道:“嗯,快入冬了,土地汲取了养分,来年的梨花定然会开得很好。”
江痕依旧神情淡淡,望向窗外的眸光拉得很长很长,但下颌的唇线却变得柔和了许多,薄声说:“还好,今夜的月很亮。”
月亮……
如清眉眼上抬,眼里皆是溢满的月,今夜的月确是格外亮,比以往的月还多两分清透。
凉风微微,伴随着窗外两双眼里的眸光悠长。
*
“噼噼啪啪——”
冰月里,岁末夜。
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温红的灯火,给银装素裹的小镇披上了一袭温红的轻纱。
镇上的孩子们都穿着厚实的棉袄,挨在这灯火下,追逐闹着踩着父母亲为他们铺展的芝麻秸秆。
这习俗,自祖辈流传至今,寓意年年安乐,岁岁平安。
寒山镇上,家家户户的门前,爆竹声声,震耳欲聋,叫醒了这晚间的夜。
红纸包裹的爆竹,在火光的燃起下瞬间绽放,化作了五彩斑斓的火花。孩子们或捂着耳朵或,兴奋地尖叫,在爆竹声中穿梭嬉戏,笑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祥和安宁。
“姨,我出去啦!”
如清身穿一袭绛红色衣裳,穿梭在这灯火阑珊中。
……
“阿痕!”
梨幽苑里,灯火幽澜。
如清提着衣裙一路小跑着穿过梨林,闯入了江痕的院里。
“阿痕,快跟我来!”
如清入了屋,便一把拉起江痕的手朝院外奔去。
江痕不知所以,面容依旧平静,但一袭红衣入了眼,笑颜如花,让他的心也不再平静。
半响,如清停了下来。
原是来至了山顶。
“阿痕,你看!”如清迎着山顶的冬风,大声对着江痕喊道。
江痕朝远望,寒山镇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灯火交相辉映,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仿佛是夜空下最温柔的繁星落入人间,将寒冷的山镇点缀得温馨而祥和。
“今日是元日夜,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按以往的习俗,镇上的人们通常会点上一夜的灯火,以通宵不寐的方式等待明日的到来,这叫做‘守岁’。”
彼时,江痕的目光缓缓从远处的小镇转移至少女的脸上。
如清的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眨巴着星眼看着江痕小声道:“还有,你不是喜欢花吗,等会儿我带你看最盛美的花火。”
“咻咻——,砰砰——”
伴随着少女话语声的落下,烟花瞬然过山,带着点点星火直至夜空,绚烂了整个晚夜,响彻了整个山峦。
在爆竹与烟花声声里,如清撇过头微眯着眼帘,笑盈盈地朝他说:
“好看吗?”
江痕迎上她的目光,缓缓答道:“好看。”声音悠长而清凉。
彼时的夜空中,烟花一簇又一簇。
迎着冬日夜里的花火,耳边的轰鸣声不断,如清又看向江痕,目色清和,
“其实,我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见过你了,比见到江痕还要早。”
“我知道。”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江痕扭过头去,笑了。
那是如清第一次见他笑,明媚的像初冬绽开的梅,闪耀的甚过万家烟火。
14. 离开
元日过后,寒山下了一场雪,一场很大的雪。
如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得像个小孩般,拉着初六跑遍了镇上的小巷,在每一片雪地里都留下了自己的脚印,告诉雪,她曾来过。
如清觉得,这场大雪,是新一年的开始。但是,如清不知道,旧的一年去得很快,连带着旧的人。
阿痕的母亲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如清还记得那夜晚。隆雪方过,月亮高高挂起,没有风,没有雨。
江痕静静地坐在窗边,平静的面容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波动,淡淡开口:“我得走了,去送她。”
后来,江痕离开了梨幽苑,而后的时间,如清都没再见过他。
如清不知道他去了哪,寒山那么大,路陡山滑,就算找,也是远的,但想到,好在人还在寒山,如清又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在寒山,就不远。
每每想到这,如清又静下了性子,安心睡下了。
其实,如清仍旧夜夜晚上爬上寒山,趁着月光,点亮梨幽苑所有的烛火。
这样,夜晚的梨幽苑就会光影交错,灯火明亮,随行看见的人,大抵都会觉得平静,心安。
转眼,又至初春,清明将至。
梨幽苑的梨花开了,开得热烈,开得平和,但,他依旧没有回来。
当夜里,如清下了山,回到了镇子。
已至夜半三更,镇上的百姓们当是早早就熄了灯,陷入了深睡,沿途的草丛边还时不时传来阵阵蛙声,伴着春夜里的梦。
“呱呱呱——”
本是一片幽蓝的夜,漆黑静谧,却被沿边的一户人家的光亮打破。
那烛火虽是较为昏暗,但在这样的夜里,也是属实扎眼。
这么晚了,哪户人家里还起身点起了烛灯?
如清迷惑的想着,再定睛一看,竟是她家的屋子!
坏了,绸姨该不会发现我偷偷出去了吧。想到这,如清赶忙提着衣裙急冲冲地翻过栅栏,爬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如清躺进了被褥里,闭了眼,假装睡觉。
不应该啊,若是被绸姨发现我大半晚上偷溜出去,她肯定以为我不见了,着急的到处去找我,定不会好好待在屋里,仅仅只是点盏灯,况且…
如清睁眼,目光望向房门口:我屋子里的门还是紧闭的,并未有打开过的痕迹。
再仔细,如清听见了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凑着墙,声音更甚。
绸姨在做什么?
如清再是无法躺下,起了身,朝厅里走去。
“姨,你…在收拾东西?”
来到厅内,如清有些震惊。
只见屋中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被收拾整理了起来,桌上还未绑上的布帛里俨然还能看见几件衣物和细软的模样,房屋的角落,一盆炭火里还在隐隐烧着某些纸张,像是书卷,信封……
绸姨看了一眼如清,朝她过来,握住了她的双臂,尽力掩盖下了自身的焦急,柔声道:“清儿,快,去你屋里收拾些衣物,我们得走了。”
“为何要走?”听到绸姨的话,如清瞬间紧张了起来,眼神微颤地看向绸姨。
但绸姨只是转身,继续收拾东西,“来不及解释了,你快先去收拾!”
“姨,”如清晃着步子,快速走到绸姨身旁,握住了她的手,慌张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找秦伯,秦伯是一镇之长,为人随和,又见多识广,他一定会帮我们的,不一定要离开的!”
“清儿!”绸姨面色突然变得肃穆,眼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今夜必须走!”
语罢,屋中恢复了沉静。
如清握着绸姨的手缓缓松了开来,浅褐色的眼眸一暗,掠过一丝担忧。
和绸姨生活这么多年,如清深知,姨对寒山镇的情感只会比她更深,不到万不得已,绸姨是断断不会做出如此决定。若是只涉及到个人性命,那办法可就多了去。寒山那么大,大可以随意找个地方先藏起来,避避风,等危险一过,再回来就是,除非…这件事不仅仅只涉及到个人性命,可能还会波及整个寒山…
但,如清不愿再往下想。一人之忧,尚可度分寸;全镇性命,却不容轻掷。
半响,如清柔声开口,面色不再像方才般焦虑慌张,小心翼翼问道,似只求一个答案,“姨,若不离,会累及乡镇吗?”
绸姨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沉寂的面容里重重吐出了一个字,低沉而又复杂,“会。”
听此,如清没再犹豫,也不再辩驳,立刻转身回到了房中,收拾好包袱,跟着绸姨匆匆上了后院的马车。
上车之际,如清回头,眸光望向那还未阖上的窗棂。依稀可见,窗内案上陈木瓶中,数朵梨花素白胜雪,正傲然绽放。
如清轻弯了弯唇畔,目光和婉中却带着一丝感伤,随后浅淡一笑,回了身。
我还会回来的,对吧?
此间,夜色已深,月色映照的车辙印下,人马昏暗。
*
镇外,车马路上。
如清掀起车前的帘幕。
前路,一片漆黑。即使在昏黄的灯笼光下也显得模糊不清,马车驶过山林,发出“哒哒”的马蹄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马蹄声在空旷中回响,显得格外响亮,偶惊动林中的鸟,使夜少了些孤寂,多了些不安。
如清的眉头微微皱起,小声问:“姨,我们要去哪?”
绸姨紧握着缰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尽管马车在颠簸中前行,但她却如同山岳般稳固,像是骑行过多年的人。
她的眼神直视着前方,全身透着警惕,见如清问,沉沉道:“入京。”
如清抓着帘幕的手紧了,说话的嗓音有些颤抖,“为什么要入京?姨是要入京寻旧友吗?要在京城住多久呀?”
“等到了驿站,我再和你说。”绸姨微微侧了侧脸庞,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掠过身后的方向,轻声道。
良久,如清放下了帘幕,转头回到了马车内。
黑夜中,马车一直在前行。
那身材高挑,一身劲装的妇人仍是紧握缰绳,背脊挺立,只是有那么一瞬,她的眼神里,浮过一丝挣扎与无奈。
*
一夜一日,至山道驿站。
“清儿,下车,我们到驿站了。”
傍晚时分的落日轻打在马车前,如清蒙上了面,掀开马车帘下马,匆匆随绸姨入了驿站。
入门,如清淡淡地打量着这座客栈。
从其外观来看,这客栈说不上大。建设简陋破旧,店面灰尘飞扬,木质的墙面里还依稀可见一层灰绿色的苔藓,而里面的人却不少。
虽说来往的人群大多身着粗布衣裳,应当只是过路的一些平民百姓,但这客栈位于江南往返京城之路的山道间,不论是来往的车马商队,还是出入江南京城的百姓,都会在此歇脚,想来生意定当不会差,怎会一点修缮费都拿不出来?难道这客栈的掌柜的是个一毛不拔之人?
如清摇了摇头,正好此间绸姨同客栈小二要好了房间,如清便同绸姨上了楼。
途径几位粗衣大伙时,如清听其话语,不禁放慢了脚步,微侧过头去。
“唉,”一位酒桌上的男子猛地喝下一碗酒,唉声道:“边境又乱了,朝廷下令征兵,要我们这些人去边疆送命,真是不让人活了,打仗打仗,年年打仗,这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呸!你别总是这幅样子,看得我就心烦!不就是打仗吗,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壮汉推了推他,看起来应比他年长几岁,直起嗓子冲他喊道:“大不了就去参军!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这国早就亡了!”
“你什么意思啊…”
“就这意思!”
“……”
“诶—”眼见得俩人快要打起来,坐在他们对面的人终于站了起来,冲他两摆摆手叫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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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兄台,二位兄台莫吵架,莫要吵架了,要我说,这有什么可担忧的,就算要去边疆打仗,那又如何?我们可是有朝炎将军!朝炎将军那是何等人物,少年英雄!他麾下的朝炎军又是何等的精锐,那可谓是战无不胜,个个手持神兵利器,眼神里能射出闪电,走路都带着风,连风都得给他们让道!朝廷派他赴疆抗敌,定能得胜归来……”
接着,众人开始窸语,似都在讨论着这位非凡的将领。
多年没有出过寒山镇,原来外面还是这般样子,时局动荡,战乱无休,也难怪客栈掌柜不愿修缮客栈,怕是修也白修。
只是那位朝炎将军听起来倒是有点神通广大,怕是百姓将其夸大了吧,不过也好,至少还让人有些希望。
如清听罢,垂下了眸子,抬腿向上走去。
绸姨要的那间客房在客栈的二楼偏侧,不是特别角落,也非特别扎眼。
出入江湖的人都知,在客栈歇脚的时候,若是有意隐藏自己,首先要学会的便是从众,即不做任何容易让他人留下印象的事,比方:要一间最角落的房,其次,就是要确保在危急时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其中,最常留心的就是地势,找一个有利的地理位置。
果不其然,如清进了屋推开窗,后边便是一条河,河水自山体下流,流至此地时已是平缓,不湍不急,倒是个保命的好去处。
“清儿,”
绸姨进屋放下包袱后下去了,这会儿又上了来,手中还拿着几块大饼。
“来,拿这饼先垫垫肚子,这里人多眼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是不要下去吃饭了,我们今夜就在这里歇下,明日一早再赶路,不出意外的话,十日,我们便可进京。”
绸姨放下饼,来到如清面前,瞅了眼窗外,而后关上了窗。
如清拿着饼,坐在茶桌前,一边无心地倒茶,一边小心翼翼地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姨,我们去京城作甚?”
绸姨慢走到茶桌坐下,沉默了会儿,终是抬头看向了如清,声音平静里却带点肃然。
“我会送你回家。”
听此,如清手臂一顿,瞬间红了眼,望着绸姨愣了好一会。
良久,如清开口,声音激动中又带些哽咽:“您不是在这吗,为何要送我回家?”
话音落,绸姨握着茶杯的手圈紧了,如清默默望着她,良久,软软问:“姨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说什么呢,”绸姨忍着酸意眨了眨眼,“姨怎么会不要你,只是…只是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法再照顾你了。”
“什么事?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做的,”如清抹了抹脸上的泪,握住了绸姨的手,“我保证,我会很乖,不会给您惹麻烦,或者…或者您若是有顾虑,不想带着我,我可以等您,我自己照顾自己,您做完您的事,就来接我好不好?”
“清儿,”绸姨轻声叫她,眼里含着泪,“还记得姨和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
如清有些木然,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记得。”
“姨要老了,有些事,必须去做。姨得去找他了,姨不想遗憾一辈子,并且,这件事,只能姨自己去做,你明白吗?”
如清撑着沉沉的眼皮,听着绸姨的话,静静看着她。
绸姨看着她的模样,笑了,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们的清儿长大了,那么乖,又那么懂事,定能明白的,对吧?”
“还会回来吗?”
绸姨目光一凝,扯出一抹苦笑:“姨不想骗你,但姨向你保证,姨若是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听到这,如清没忍住眼角的泪,抬手抱住了绸姨,
“姨,”她的声音因着哭腔有些模糊,“我会等你回来。”
“好——,”绸姨轻抚着她的头,宠溺道:“傻丫头。”
窗外,山间道的晚春风依旧,吹得窗棂吱吱作响,像是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寒山傍晚,但窗内的人,却不再似那晚的宁静。
15. 至青州
已入深夜,驿站客栈里。
“姨,你睡了吗?”如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微微睁开眼,小声问。
绸姨缓缓睁开眼,开口。
“怎么了?”
“我睡不着。”
如清垂下眼,声音沉沉:“姨,我有一个问题。”
绸姨半睁着眼,没说话。半响,幽幽回道:“你问吧。”
黑夜里,少女缓缓扯动唇角,声清如溪:“我自少时流浪,至江南,在寒山生活已有四载,亦已不记得家在何处,父母模样,如今世道,战况连连,社稷不安,人心惶惶,不少百姓流离于郊野,为不被征兵,逃窜于荒外。京城,作为一国之都,其中之况,深浅与否,想必应也不比城外的小县小镇太平,况我离家之由……姨尚知晓,又为何要选择入京送我回家?清儿愚笨,无法明白姨的用意,姨可否为我解答?”
说完,如清微微偏过头,虽未直直看向绸姨,但眼神的偏转度已可看出,她在等,等绸姨的回答。
如清自幼纯良,生性机灵,不喜猜忌,格外是面对至亲之时,向来直言直语,不愿扭捏,这一点,绸姨是知道的。
只是有些事,现在,不宜说。
“清儿,”绸姨轻轻拉过如清的手。
如清撇头看,只见绸姨柔和的目光长望向榻顶,嘴角弯弯,似在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一个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你还记得你娘吗?”
如清认真回想后,摇了摇脑袋,细声道:“不记得了。”
“我记得。”绸姨声音更柔了,眼角依稀可见三两浅浅的痕纹,扭头看向如清,慢声慢语:“你长得很像她,性子也像她。”
听到此处,如清那只被绸姨握着的手抽动了一瞬,她扯着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我知道,你肯定很惊讶,也很疑惑,姨怎么会认识你娘呢?”绸姨的嘴角颤动着,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恍忽道:“是啊,我怎么会认识你娘呢?”
绸姨垂下眼,掩过眼深处的那一抹苦涩。
“我很早就认识你娘了,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你娘身边,所以当我看见你腿上的蝴蝶胎记时,我一下就认出了你。”
绸姨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如清的眉心,半开玩笑着说:“我还记得,那时候在江南看见你时,全身上下都是土,脏脏的,小小一只,活像是在泥塘里打过滚的小叫花猫,像极了年少时离了家的我,所以,我把你带回了家,不然,我怎知晓有一天故人之子竟流浪到这儿来了。”
她的语气柔柔的,如清听了也不禁想笑,但眼角的泪却不知为何流了下来。
大抵是想起了那时的自己,又脏又小,多狼狈啊,但好在,自己平安长大了,再也没有走过很远的路,睡过饥饿难耐的夜。
“后来,”绸姨扭回了头,理了理气息,语气不再像方才一般柔和,平静道:“我知道了你的处境后,给你母亲寄了封信,告知了你在我这,那时你也知道,你的母亲同你父亲因政务下派到了地方,于是,我留下了你,和我一起生活。”
说到这,绸姨的声音变得缓慢,像是在内心挣扎着什么。
“清儿,你会怪姨吗?”
“不会。”如清回答的很快,声音轻轻的,但却重重传进了绸姨的心里,“怎么会怪姨呢?若是没有姨,我现在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活着,况且,和姨生活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我很开心,也很幸福,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在我心里,姨很好,很好。”
是啊,怎会怪姨呢。
如清打心里觉得,不论发生何时,遇上何变故,姨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不会忘,也不能忘。
四年的光阴,四年的安稳,已足以让她满足。
此时,窗外好像下起了小雨,沙沙绵绵地打落在窗台上,形成点点斑驳。
黑夜中,绸姨微张开干燥的唇瓣,笑了。
“所以,这就是姨送我入京的原因吗?”
一道凉凉的气息直直打在了绸姨的脖间。
绸姨微倾过头,正对上如清的眼神,里方带着些许忧郁与不解,“要把我送回去?”
看见她的样子,绸姨蹙起了眉梢,眼里浮过一瞬心疼,但只那一瞬,又立马隐落下去。
转而严肃道:“你的父母都是世家中人,父亲又为朝廷命官,他们会保护你,所以只有送你回去,保证你的安全后,我才能安心离开,去做我自己的事。”绸姨看着如清,语气不容置疑。
“况且,你太奶奶已经去世了。”
“太奶奶…去世了?”
“嗯,去世一年多了。所以清儿,你不用再担心家不是家,爱不是爱,她们会待你很好。”
“姨为什么这么说?”
绸姨想了一下,轻笑道:“因为,你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
“什么意思?”如清探着脑袋问。
“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绸姨轻拍下如清的脑袋,“夜深了,快睡吧。”
*
“咯咯咯——”
鸡圈里的鸡鸣唤醒了沉寂的清晨,太阳沿着东际升了起来,金灿灿的光芒一下子连了天,于是夜散了。
很少在初春里能看见这样的太阳了。
如清站在窗边,明眸稍弯,遥望着远方的太阳。
“清儿,准备出发了。”
“来了,姨。”
听见绸姨的呼喊声,如清匆匆背着包袱出了客栈,轻巧跨上马车,稳稳地坐了上去。
“姨,我们接下来会经哪?”
“青州。”
绸姨握起缰绳,马鞭高高扬起,伴随“驾”的一声,马车缓缓启程,马蹄扬起的尘灰也随之弥散了开来。
青州,如清在心里默默念到。
小时听过路的外乡人说过,青州可是个好地方。它位于江南与北的边界,山川秀美,水源丰富。夏日没有南方那么湿热,冬日也没有北方那么寒冷,格外是民间,流传了许多神秘的故事与美丽的传说,是每个还在总角之年的孩童梦寐以求的天堂。和其他孩童一样,幼时的如清对这个神秘的地方也充满了十分的好奇与想象。
马车外,马蹄的“塔塔”声还在持续不断,清晨还在东方升起的太阳,转眼间,已快要在西方落下。
如清掀开马车帘,探头,观向沿路的景色。不久,马蹄声落,至青州。
如清下了马车,便见到一方热闹的景象:街道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街边小贩更叫卖声不断,此起彼伏。沿道的两旁是琳琅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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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楼与店铺,里面的人方出来,外面的人便又一堆挤了进去,就连沿边的巷子里,也依稀可看见一排排紧挨的小摊子,上面摆放着各色各样精巧玲珑的小物件,让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姨,这就是青州吗?好热闹!”
“嗯。”
“早就听外乡人说起过,我原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只是没想到,如今边境战乱,时局动荡,各地发展多少受到些影响,但竟丝毫不影响青州的繁华。”
“不受时局影响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绸姨淡淡说道,目光向前。
随着人流,绸姨握紧了如清的手,将她拉近自己,平和道:“清儿,跟紧我点,别走散了。”
“好。”如清背紧了紧包袱,挨近绸姨朝前走去。
*
来福客栈。
远远的,如清便见那客栈里的小二乐呵呵地迈着步子走至客栈门口,冲着她们笑,像是料定她们会进去一样。
“他怎知我们一定会到这住?”如清看向绸姨,略有些惊奇。
“事做得多了,眼自然就尖了。”说罢,绸姨便领着如清走了进去。
“二位客官里面请!”那站在门口的店小二见如清她们进来,立马上前招待,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做出请的手势。
“要一间厢房,”绸姨走到柜前朝里头的掌柜讲到,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西厢房。”
里头的掌柜听到“西厢房”三字时,拨弄算盘的手一顿,与那小二对视一眼,快速走了出来,因着客栈里的人流,他仅是有礼地朝绸姨点了点头,恭敬道:“稍等。”
那小二听到掌柜的话后,又恢复了一幅笑盈盈的模样,高声道:“好嘞,一间上等厢房!”
旁边的如清本就闲无事静静站在绸姨身侧,听到那小二的话,不禁狐疑,悄声朝绸姨说道:
“姨,西厢房为何是上等厢房?”
绸姨轻柔看了眼如清,压低嗓音温和的说:“我与这的掌事是故交,你日后若是来这青州,可我一样说这话,他们会对你照拂一二的。”
随后绸姨站直了直身子,突然正经道:“至于为何是西厢房,”语气似又有些回味,“我忘了。”
忘了?
如清挑过眉,一脸不相信地看着绸姨。
罢了,如清早就看出来了,姨是个有故事是的人。再者说,姨的容貌生的如此好,修长的远山眉下长着一双迷人桃花眼,纵然她已有三十有几,但那身上的魅力好似从不曾减弱,反而还多了份沉稳与柔和。
那想必姨年轻时候的追求者定是很多,有那么一两段风韵往事也实属正常。
如清想到这,觉得挺有道理,不禁自顾自地点点头,笑着朝客栈楼上走了去。
等进了厢房后,如清更确定心中的想法了。
简单大气的厢房陈设,上等细腻的蚕丝被褥,清丽非凡的山水壁画,一一映在了如清的眼里。
“姨,”一进屋,如清就不禁在心里惊叹出声,喃喃朝绸姨说道:“您跟这掌事的关系也太好了吧,连这喝水的杯竟都是玉制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这屋中到处游走。
“咚咚咚——”
此时,门外,传来阵阵清脆的敲门声。
16. 红娘
“嗯?”如清下意识看向绸姨,“姨。”
“去开门吧。”绸姨走到床边放下包袱,平淡对如清说道。
得到绸姨的回应后,如清迈着小步迅速去开了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
如清打开门扉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浅苏芳色鸢尾云纹长裙的女子。
她的发髻挽成精致的堕马髻,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颊边,给她增添了几分不经意的风情。她的肤色宛若初雪,双手轻轻交叠于腹前,姿态端庄而又不失妖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既非全然凌厉的锋芒毕露,亦非温婉可人的柔弱无骨,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如清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子,不免有些失了神。
这是来福客栈的掌事,还是老板娘?好美!
五官虽生的不如绸姨大气,但胜在灵巧,格外是那举手投足间妩媚的气质,绝是一等一的特别。
那女子见到如清,朝她轻微一笑,正要伸腿朝里迈去,却见如清仍未让开身子,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些魅惑但无敌意:“小丫头?”
如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开身子,冲她明媚的笑了笑,道:“失礼了,姐姐,快请进吧。”
“哟,小姑娘嘴倒是挺甜,我的年纪,可不止能当你姐姐咯。”那女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艳丽的笑,晃了晃身子,接着便朝里面绸姨的方向走去。
等她进来,如清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丫鬟。
看来,书里所说的“貌美容易迷人眼”果然为真。如清抿着嘴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关上了房门。
屋内,那女子走到了绸姨的面前,定直了身子,正准备抬起手躬身行礼时,绸姨却快速按下了她的臂膀,拧了拧眉,用余光示意她看向还尚在门边的如清。
那女子先是一愣,而后立马明白了绸姨的意思,随即又恢复成了那副妖娆的模样,转身看向如清,盈盈向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小丫头,你过来。”
“啊?”如清正准备往里走,就见那女子朝她招手,一时有些无措。
刚走近,那女子就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亲切道:“小丫头叫什么名字,是第一次来这青州吧?”
她的热切让如清一时无所适从,如清下意识抽了抽她的手掌,扯着嘴“呵呵”干笑了两声,礼貌地说:“嗯,姐姐,我叫如清,清平喜乐的清,和姨第一次来青州。”
说完,如清还不忘朝绸姨的方向看去几眼。
“如—清—,好名字。”那女子没太在意如清的小动作,继续朝她说道:“我叫秦湘,是这来福客栈与那欲仙酒楼的代理掌事,不过他们都叫红娘,但你若是喜欢唤我姐姐,倒可以叫我秦湘姐姐。”
“好的,秦湘姐姐。”如清轻声喊道。
听罢,红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招手示意她身后那丫鬟过来,“你既叫我一声姐姐,定是不能让你白叫的。你第一次来青州,想来当是还没来得及去逛逛吧,我们青州虽也不是什么大地方,但胜在依山傍水,物产丰富,自古便是商贾云集,货物集散之地,还算有些能看之物。”
接着她便从袖口中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她身边那上前而来的丫鬟,
“这是我的丫鬟小迎,我让她带你下去逛逛如何?若是看见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算是你秦湘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这……”
如清有些犹豫的看着红娘,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自是想去的。但是,她不想让绸姨欠人情,也不愿给人家添麻烦,何况她没有忘记自己缘何来的这里,明日尚且还要赶路……
“去吧。”绸姨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摸了摸如清的脑袋,朝她轻柔的说:“你不是早就想去看看青州是啥样的吗,正好,我也同红娘在此叙叙旧。”
见绸姨这样说了,如清弯过明眸,笑着点点头,朝红娘致谢道:“好,那清儿在这里先谢过秦湘姐姐了。”
“不用客气。”说完,红娘放下如清的手,转头对她身旁的丫鬟嘱咐道:“来,小迎,好生照顾这小妹妹。”
“是。”
语落,如清便跟着小迎走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绸姨与红娘二人。
“毒主。”
空气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红娘隐去了方才的模样,转而郑重了起来,附身朝她行了一礼,恭敬道。
“起来吧,在我这,无需拘泥于虚礼。”绸姨半扶过她的双手,声音沉稳。
“上回和你在信件里说的事查到了吗?”
“查到了。依毒主所言,对方人数比以往多了三倍,并且,据毒影来报,那夜的黑衣人里不止一伙人,而是有两伙人。”
“两伙人?”
“是。这些黑衣人大多属于其中一伙,这伙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寻人,这五年来只出入江南一带,白日里混成平民藏匿于百姓之中,到了夜晚则伺机出动,于近日到达寒山一处。而另一伙黑衣人则很是神秘,人数较少,目标不明。白日里根本探查不到他们的踪迹,只有在夜间,跟上那一伙黑衣人才能偶然探寻到,依照其行为,像是在跟踪那一伙黑衣人。”
听完红娘的话,绸姨的面色显然更加凝重了。
第二伙黑衣人…难道也是来找她的吗?对方如今派出的人数如此之多,莫非那里出现了变故?还是里头的人等不及了?
依照这样下去,日后难免出现意外,看来要尽快送清儿回京了。
“还有查到第一伙人的其他信息吗?”绸姨继续问道。
“有,”红娘迅速从腰间抽出一张纸条递给绸姨,“在探寻过程中,我们发现第一伙黑衣人身上都佩戴着一枚相同的玉铜,其上方镶刻着一只带有虎纹的羊角,这样的玉铜很是稀有,在境内几乎无法找到,倒像是塞外之物。这张纸上,便是我们依照那玉铜模样画下来的图案。”
绸姨看着那宣纸上的图案,陷入了沉思,随即还显露出鄙夷的目光:边羊虎纹…看来我猜想的没错,果真是那里的人,还真是甩也甩不掉。
“另一伙人继续查下去,如若出现变故,随时变通。”
“是。”
说完,绸姨正准备转身收拾包袱,却见红娘仍站在那儿。
“毒主,”红娘站在绸姨身后,面露出一抹难色,犹豫道:“还有一事,是有关…虫谷的。”
“虫谷怎么了?”绸姨回过头,看向红娘。
“据上午青葱来报,虫谷出事了。谷中的人不知为何,体内的蛊虫突然不受控制,皆产生了四肢瘫软,陷入昏睡的症状,严重者,甚至有伤害自己,攻击他人的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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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谷中的医者与长老皆束手无策,想…想请您回去一趟。”
窗外的天,已然暗了。
而房屋内,绸姨眉目紧拧,手中的纸条慢慢被其团紧在了手心,渐渐,不见其色。
“三日,”
半响,绸姨终是开了口,深邃的眼里划过一丝疲惫,沉沉道:“我会离开三日。但青州人多眼杂,为保安全,在这三日期间,清儿不能呆在这,我会送她去青州郊外的竹林里,到时你安排一批毒影秘密随行,我不在的这三日里务必要确保她的安全。”
“是,请毒主放心,在您离去的这三日内,属下一定确保如清姑娘的安全。”
红娘微微颔首,做出遵命的手势。
如今的毒影已经大不如前了。自从毒门被灭后,族中剩余的族人被迫离开毒谷,流浪于四海。
毒门人善毒,习惯使用蛊虫花草等毒物,因而不被世人所容纳,被排挤,于是只能到处逃窜,隐藏于世。
多年来,毒主苦苦寻觅,才终是找到一处适合毒门中人生存的地方—虫谷,那里环境独特,毒虫遍布,是适合毒门人生存的极佳场所,因而毒门后人才得以拥有一处栖身之所,毒影才慢慢又恢复了起来,但人数依旧有限。
她虽不知如清是何身份,又与毒主是何关系,但她跟在毒主身边多年,毒主的性子她还是知晓的,刚柔兼施,行事谨慎又利落干脆,从不拖泥带水。
而毒卫是毒主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她最坚实的盾牌,轻易不会动用。
而今,为了如清姑娘的安全,毒主竟不惜如此大费周章,想必这位如清姑娘在毒主的心中定然有着极高的地位,所以毒主才会将她的安危看得如此重要,不惜派出毒卫暗中保护。
待绸姨交代完一切后,红娘退出了房间,开始安排一切事务。
青州的夜晚很是热闹,窗外,灯火阑珊,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店铺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绸姨注视着窗下的一切,神情呆滞,似有些恍惚。
同是青州的这样一个夜晚。
那夜,青州城被月光与灯火交织在一起,街道上洋溢着温馨而热闹的气息。一名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的男子,面容年英气,笑脸盈盈的站在街道的另一端,大喊着她的名字:“阿银,快来这!”
“来啦!”
站在街道这头的姑娘看见了,也朝着他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他的身边。接着,两人轻轻握着双手,继续朝着前方行走,有说有笑……
那时的绸姨以为,时间可以这样,过很多很多年……
“姨?”
如清的声音将绸姨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姨,你怎么了?”如清从房门外走进来,来到绸姨身边,轻声道:“我方才敲门,叫了你好多遍,都没有回我。”接着,如清朝房里四周看去,见已无人,便自言自语道:“秦湘姐姐已经走了吗?”
不经意间,如清的视线落在了那茶桌上,那面摆放着她们的包袱,整整齐齐,还未打开过。
“嗯。”绸姨听见她的话,平静应道,语气虽很是平常,但如清还是从中听出一丝不同,掺杂着失落。
“姨,”如清轻声唤着,“你是不是……”
“清儿,”绸姨上前了两步,同如清近了些,握住了她的手,眉目间流过一丝无奈:“姨可能要离开三日。”
17. 又梦
夜半时分,青州城外。
一辆马车正飞速行驶在城郊石子路上。
透过初春里带有几分凉意的冷风,绸姨稳稳地坐在马车夫的位置上,背对着寒风,双手紧握缰绳,驱使着马儿在崎岖的道路上疾驰。
随着马车的颠簸,马车内的帘子时不时被风吹得翻起。
透过窗帘,依稀可见少女轻柔的脸庞,还带着些许隐没在黑夜里的倦意。
如清缓缓抬起头,目光时不时的掠过车窗外,思绪却回到了方才的来福客栈。
姨说:“早年间,我游历大川,曾在青州外的竹林里盖过一间竹屋,我先带你去那住着,正好那条路也通往京城,你在那等我回来,等我一回来我们就再继续启程前往京城。”
“那你呢?你要去哪?”如清一脸担忧的看着绸姨。
绸姨见她担忧的模样,微微弯过唇角,柔声安慰她:“别担心,姨只是还有些小事要处理,三日后便会回来,不会有事的。”
“小事?什么小事?”
绸姨垂下眼,唇角仍挂着笑,没有做声,似想忽略过如清的这个问题。
如清有些失望,秀气的柳叶眉微微拧起,话语里掺杂着莫大的失落,和一丝丝无声的怨气:“姨,你总和我说要去这里,要去那里,我听您的,也总和我说,要注意安全,小心谨慎,我也照做了,因为我不想让您担心,那您呢?您有做到吗?您还是觉得我太小了,不懂这些,不会在意这些?您说是小事,可却连小事是什么,要去哪都不愿告诉我,只让我等待,那如若您没有回来呢?那我该如何?还是只会等,什么也做不了,既不知您生死如何,状况如何,也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甚至都不知您去了哪,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您是我的亲人啊,姨…”
说到这,如清眼角的泪已然落下,但仍旧哽咽着声音继续道:
“我知道,姨有身份,有秘密,有自己的事要去做,我也知道,姨有些话不能说,要做的事即使很危险我也拦不住,所以,我不拦您,可是…可是您可不可以至少告诉我您去了哪?这样,就算您不能回来找我,我也可以去找您。”
绸姨默默听着,身子已然僵住,虽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眼底染上的泪已显示出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触动,难过而又有些无奈。
“清儿,”绸姨轻声唤道,声音里参杂着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意,但她仍旧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是姨…错了,姨向你道歉,是姨让你担心了。”
此刻里,绸姨握着如清的手圈得更紧了,同是也微微偏下了头,双眼轻耸下,终是没忍住滑下泪来,落在如清的手腕上,和这初春的夜风一样的寒凉。
半响,绸姨缓缓抬起眼,语气开始变得沉重,又隐隐带着一丝妥协:“姨要去的地方,位于江南定州巫山一带,那里山脉众多,气候多变,山体形状诡谲,鲜少有人居住,是我为我毒门后人寻找的居所,我给它取名为虫谷,坐落巫山第三峰。”
“所以…所以是虫谷出了事,姨才要离开三日?”
如清轻轻出声,言语间带着沙哑,而那因方才情绪激动时散落的碎发轻贴于她白皙的脸颊,带着那双发红的眼眸,将她衬出一幅令人怜惜的模样。
“嗯。”绸姨看向她,声音低沉:“虫谷的人生病了,情况有些危急,我得去看看。”
听到此处,如清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这确是一件耽误不得的大事,方才因自己的情绪已是耽搁了些,想来又加重了绸姨的忧思。
如清有些悔过方才说的那些重话,但又不知还该怎么说,于是干脆收起了方才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耸了耸鼻息,朝绸姨展颜一笑,轻快答道:“好,既是救人,耽误不得,绸姨也赶快启程吧。”
于是,如清跟着绸姨又一次连夜上了马车。
前路,马儿仍在飞驰奔跑,寒凉的夜风又将如清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一会儿,马车渐渐慢了,到最后,停在了一处竹林边缘。
如清起身掀开帘子,于马车的前沿方向,却正见红娘的身影。
“秦湘姐姐!”
如清同绸姨下了马,略微有些惊喜的喊道。
但随即,如清的目光停留在了红娘的身侧,一个庞然大物——一匹上好的千里马。
“这……”
这时,绸姨转过身来,解释道:“清儿,因时间有限,我就不同你上去了,另外,我拜托了红娘,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绸姨朝红娘对视一眼,红娘在她的目光之下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心,接着走上前,将马匹带到了绸姨身旁。
绸姨揉了揉如清的脑袋,牵过马匹,正准备上去时,如清突然扯住了绸姨的袖口,语气流露着一股撒娇的意味在里头,浅声道:“姨,等救完人,你可要快些回来呀,我在这等你。”
“好。”
绸姨看着如清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接着朝马背一跃而上,“驾”的一声,驶向竹林的更远方。
如清看着绸姨的背影,呆呆上前了几步,直到绸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
“好了,走吧。”红娘搂住了如清的肩,低声在她耳旁说道。
如清看着远方,眼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寞落,渐渐垂下了眼眸,跟着红娘,转身离去……
大抵这是这四年来,如清第一次离开绸姨。
*
深夜郊外,竹林小屋。
红娘送如清到达竹屋后,便就离开了。
此时的屋外,乌暗幽静,竹影斑斑。
如清侧躺在竹床头,面朝窗外,静静地盯着天上那一抹莹莹发亮的半勺月,渐渐沉入了睡梦之中……
还是那座大山,那处原野,那片梨林。
如清慢慢朝前行走着,不缓不慢,但却驾轻熟路。
是啊,转眼间,这条路已经走过那么多次了,熟悉的如清已不用再走一遍,便能全然的勾画出来它的模样。
照旧,临过一条小溪,踏过一座小桥,到达梨林的边处。
晚风簌簌吹过,将一片片梨花垂落枝头,划向空中,携带着弥留的清香。
这梨林还是同从前一般,开得甚好。
如清抿着嘴扬起一抹舒心的笑意,跨着轻盈的脚步朝梨林里继续走去。
不久后,如清停下了脚步。
面前,仍是那一袭清冷白衣。
“阿痕!”
如清扬起手朝他笑道。
江痕转身,也看向了她,只是,他冷俊的面容上并无一丝喜悦的表情,反而…反而还微微拧起了眉梢,更添他那一身的清冷。
如清见状,有些迷惑。
难道一段时间不见,他把我忘了?
不对,不对,如清摇摇头,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模样,暗暗摸了摸脖颈:若是不认识我的话,他怎还会是站在那里仅仅只是皱眉?
想罢,她便朝他走近,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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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地望向他道:“阿痕,你怎么了?”
见他仍不说话,如清又靠近了他些,踮起脚,伸手抚向他的额间,看着他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嗯…没生病,”
温热的触感顷刻于江痕额间弥散开来。
江痕有些微微愣住了,直直盯着她,额间的皱意更深了。
如清看着他的模样,又顺势顺了顺他的眉心,温柔道:“那就不要再拧眉了,这样不好。”
江痕没动,任她轻轻抚过他的眉,将他眉宇间的紧皱慢慢顺开。
少顷,江痕恢复了神,微撇开了头,清冷的面上终是有了浅浅变化,很不自然道:
“你…你干什么。”
如清眨着眉眼歪头看着他,笑了,“终于肯说话啦?”
半响,江痕瞧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淡淡开口,语气里带有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责怪:“你去哪里了?”
“嗯?”如清双眉上扬,似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反应过来后,随即朝他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笑得明媚又干净。
“你下山了?”
“没有。”
“没有…吗?”如清一脸不相信,
他定是下山去找过她,才发现她走了的,不过,他看见我在屋中给他留的梨花了吗?那我做了好久呢,应该…看见了吧。
“你离开寒山了。”江痕继续说道,话音仍旧冷冷的,眼里却掠过一丝暗影。
那抹情绪很快,但如清还是看见了。
江痕从不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很少有东西能让他产生波澜,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如清看见了——那是低落,像冬日里一场无声无息的雪,悄然落下,又悄然融化。
如清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有的情绪变化,竟是低落,还是因为自己,不免有些难过,又有些心疼:我答应过他,要待他好的…
“嗯,”如清缓缓点头道,但又马上抬头看向他,目光坚定,“但我会回去的!”
“那你去了哪里?”江痕还是继续问着最初的那个问题。
如清见他对自己的回答没什么反应,更多的是不在意有些不满意,又倔强道:“我真的会回去的!”
看他仍无任何变化,如清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放弃作罢。
懒懒答道:“姨要带我入京寻亲,去找我那已七八载未见过的父母。”
“你要去?”
“姨说了,我必须去。”
“我在问你。”江痕一字一句道。
如清看着江痕,略带着笑,有些悄眯眯道:“阿痕,如若我说我不想,会怎样?”
“我带你回来。”
如清笑意更浓了,眉眼弯弯道:“我就知道,阿痕最好了。”
但话语一转,如清收起了笑意,遗憾道:“可是,我不想让姨担心,而且,有些事肯定会来到的,没办法避免,也无处可藏,我必须得学会自己去面对。”
“所以啊,”如清踮了踮脚,靠近他,略带歉意道:“我可能要辜负阿痕的一片好意啦,不过阿痕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不会有事。”
此时,梨林里,风吹得正甚,但如清觉得,是暖的……
*
清晨,竹林里的风穿林而过,吹落了竹叶上集聚了一夜的露水,掉落在窗台上,溅起微微凉意。
唤醒了如清的梦。
如清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景,思绪回到现实。
原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清明。
18. 青州密林
“姑娘,你醒了。”
小迎端着热茶走进屋中,瞧如清起了,轻声细语道。
接着将热茶放在桌上,微笑着朝她走近,微微低头:“奴婢受主人吩咐,前来照顾姑娘,屋中一切皆已经安置妥当,姑娘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尽可和奴婢说,奴婢马上吩咐人去买。”
“嗯…好,”如清由是刚起,面上还弥留着惺忪睡意,半起着身子,礼貌朝她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我暂时没什么缺的,辛苦你了。”
“姑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尽的本分。”
说罢,小迎便欲朝她靠近,想要帮她更衣。
“你做什么?”
如清见她的动作,眼里浮过一丝惊慌,双手轻轻交握于胸前,脸上的睡意瞬然消散全无。
小迎闻声,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柔顺的笑容,恭敬道:“奴婢帮姑娘更衣。”
当听到小迎的回答后,如清有些愣神,许是还从未有过人帮她做这事,不免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尴尬与不容置疑的拒绝:“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你先下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小迎听完她的话,收回了双手,将其轻轻置于腹前,声音更加轻柔:“是奴婢唐突了,姑娘请自便。”
说罢,她轻轻后退了几步,欲转身离开。
“等等,”如清叫住了她。
“还有,日后在我这,你不用以奴婢自称,我…有点听不惯,嗯…我和你年纪相仿,我叫你小迎,你可以叫我小清。”
小迎闻声转了回来,听她这样说,有些吃惊。
但立即反应过来,有些不愿拂了如清的好意,但又无法逾矩,便再次恭敬朝她道:“好的,姑娘。”
在退到门边时,小迎还不忘轻轻福了一福,以示告退。
还是姑娘…
如清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
也罢。
伴随着屋门的关闭,屋子又回归到了平静。
如清扭过身子,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风还在静静吹着,吹得竹树上的竹叶洒落一地。
清明了吗?又做梦了…时间,还真是快呢。
沉默半响后,如清垂下了头,起了身。
*
清晨的空气甚好。
如清换好衣裳,洗漱完后就离开了屋内,来到屋外。
屋外的泥土微湿,许是初春夜晚的露气太重,空气中还混杂着竹叶的清香,让人一出门不免就身心愉悦。
如清静静朝外走着,正来到院中时,便听见了一阵细微的猫叫声。
“喵——,喵——”
嗯?
如清微微凝眉,朝声音的源处看去。
只见前侧方的竹阁里,放着一个浅色的竹笼子。笼子里,一只棕褐色的小幼猫正静静的趴着。
“小猫?”如清有些惊喜,笑着快速朝那儿跑去。
“谁把你放在这儿的?”
如清来到竹阁里,打开笼子,轻轻将它抱了出来,欢喜之余,却瞥见它的小腿里边,一道深深的裂口,仔细一看,才发现它的一只小腿已经断了。
断了?如清的眉眼闪动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讶异与难过。
正巧这时,小迎从屋中走了出来,见如清站在竹阁里抱着小猫,便轻声上前朝她解释说道:“姑娘,这小猫是我途径竹林里遇上的,我瞧它可怜,长得也好看,想着姑娘呆在这也许会感到烦闷,便把它捡了回来,给姑娘找找乐子。”
说到这,小迎顿了一下,神情流露出一股惋惜,“只是回来时,才发现它的腿好像断了,小迎这也不懂医术…”
如清听完,轻柔地盯着那小猫,抱着它的手松了松,轻声喃喃道:“难怪你拉耸着这眼睛,原是难受得厉害…还好,你遇上了我。”
“小迎,”如清抬头轻喊道,“屋子里头有药箱吗?”
“有的,姑娘。”
“帮我拿出来吧,顺便再拿一条毯子出来。”
“是,我这就去拿。”
说罢,小迎匆匆转身跑去了屋里,此时的如清,也将小猫轻轻放了下,让它以一种较为舒适的姿势躺了下来。
不一会儿,小迎便回来了。如清接过药箱,坐下开始为小猫包扎。
转眼,已至响午。
如清早已为小猫接好骨,包扎完伤口,用毛毯包着它,带它进了屋。
吃饭时,如清将做好的食物一一摆在它的面前,原以为它饿了这么久,会吃的很开心,可它却一动也没动,只是忧郁地望着屋外,不时地呻吟。
“怎么了,小猫?你不吃饭,是不是因为不开心?不喜欢这?”如清趴在桌面上,看着那可怜的小猫,无精打采。
“我知道了,你定是也想家,想你的家人了,所以才一直看向门外的,对不对?”如清轻抚着它的脑袋,轻柔地说着:“所以,如果你是想家了,想亲人了,你就更得好好吃饭了,这样才能好得快,然后健健康康的去找你的家人……”
可它却还是一点都不愿意动。
如清有些无力了,话音里透着些乞求,道:“多少吃点吧。”
如清垂下眼,抬头托起腮,也同它一般望向了门外。
门外,只是一片竹林。
唉。如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瞟了眼桌上的食物,转念一想:它该不会是不喜欢吃这食物吧?
听说猫喜欢吃甜食…厨房好像还有些红薯,要不拿过来试试看?
想到这,如清眸光一闪,随即起身去了厨房。
“小家伙这回总该吃点了吧。”
从厨房回来的路上,如清端着那盘温热的红薯左看看右看看。
她方才尝过味道了,觉得很是满意。
可等再回到屋中时,如清却愣住了。
小猫不见了!
“小猫?小猫?”如清眼里浮过一抹惊慌,连忙将手中的盘子放下,在屋中到处寻找。
在隔壁屋中打扫的小迎听见如清的声音,也赶忙走了出来,见她趴在地上,询问道:“姑娘,怎么了?”
如清方才从床底爬起来,又趴在了另一个柜子底下,边找边焦急道:“小迎,你快帮我找找,小猫不见了!”
“啊?”
“就我去厨房这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它还受了伤,从这么高的桌子上跳下来,不会有事吧……”
“好,姑娘别着急,我这就帮姑娘去找。”
小迎见她如此着急,也匆匆在屋中“喵…喵…”的找了起来。
在哪呢,能去哪呢?
如清直起来腰,扯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想着…小猫…门外?它方才一直盯着门外,该不会跑出去了吧?
想起小猫之前的神情,如清停止了在屋内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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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跑去了屋外。
果然,屋外的泥土地里,留下了猫足的痕迹。
如清顺着小猫的脚印,一路走向了竹林的后方。
竹林的后方,是一片密林,那里长着一簇又一簇的深草丛,茂密而又繁盛,草丛的高度甚至能够没过如清的腰间,朝前看去,竟望不见底。
如清蹙着眉,站在其前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里头望去,有些犹豫。
它会在这里面吗?
但隐约间,如清好像听见了一声声“喵~”声,从草丛的深处传来。
听到这,如清咬了咬唇,踏了进去。
“小猫?喵~”如清边走边小声唤道。
不料,如清没再听见小猫的叫声,反倒草丛里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咝咝——”
那声音越来越近……
如清猛地顿住了,停下了脚步。
她的前方,一条覆盖着深邃墨绿色鳞片的毒蛇正缓慢朝她靠近。
它的身躯细长,头部扁平,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正直直盯着她,吐着蛇信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朝她扑来。
此刻,如清的脸色已然变得苍白,瞳孔骤然放大,站在那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但那毒蛇仍在缓缓靠近……
不行,不能再站着不动了,得走…对…得绕圈,绕圈……
如清咽了咽口水,眼神反复扫试着四周,双脚开始缓缓朝斜后方移动,很慢,很慢。
可如清离那毒蛇太近了,那条蛇显然不愿放过她,突然径直朝她的方向袭击而来。
“啊!”
如清已预料到它的动作,但还是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
只见她在那毒蛇朝她攻击的那一瞬迅速躲闪开来,沿着那蛇的斜侧方作死地曲线狂奔。
不能停!不能停!
如清喘着粗气拼命的往前冲,不敢回头。
她不知道那蛇距离她有多远,只是她的耳朵听见了,那蛇还在跟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啊!如清急得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可就在一瞬间,如清看到了前方的草丛堆里,闪着银晃晃的光——竟是一把刀!
感受着那蛇离她越来越近,如清没法儿,只得闭上了眼,拼尽全力奔向那儿。
一瞬间,如清弯下腰迅速拾起那把刀,侧身猛然一滑,盯准那墨绿色的影子,使劲了浑身解数将它直直插向了那条蛇的腹部。
“啊——”
伴随一声尖叫,一地血腥。
鲜红的蛇血喷涌而出,溅上她的脸颊,染红了她的双眼。
可她没有就此停手,而是又将那把刀拔了出来,再精准地刺向蛇的七寸。
毒蛇彻底死了。
那一瞬间,如清没有松开那把刀的刀柄,只是看着它,眸光冷冷,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半响,如清才终于恢复过来。
身子瘫软,喘着粗气,顺势倒向了草丛里,整个人犹如死后逢生般,无声地哽咽起来,接着默默抬起手,掩去了眼角的泪痕。
时间,在一点点流失……
慢慢,如清的耳边,又传来了那微弱的猫叫声。
如清闻声,缓慢半坐起来,拨开了身旁的草丛。
那只小猫静趴着,看起来很乖,眼皮依旧拉耸着,和最初看见它时一样。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它的身旁还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19. 仇
如清眉眼闪动了下,爬起身缓缓朝她靠近。
待彻底走近时,如清方看清了她的容貌,眼里填满了愕然。
是她!寒山那夜的那个女子!
*
如清再回到竹屋时,已至酉时傍晚。
小迎见她出去后许久未归本是十分担忧,但当她看见如清不仅背回来个受重伤的人,还带回来条蛇,全身染上点点血渍时,眼里的惊恐大过了她的忧虑。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还是如清先出了声:“小迎,快来帮忙。”
“奥…奥好。”小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支支吾吾回答道,上前扶下了那人,但身子还是有意无意的躲着那条毒蛇。
小迎本以为自幼跟在红娘身边,已是见过许多稀奇可怕的东西。什么毒虫飞蚁,尸猫恶鼠的,以至于她觉得她应已不会再被轻易的吓到了。
可如今看到如清手握着的那条巨大恶心的毒蛇,还拖在地上,全身血斑点点时,还是不免身子一颤,全身鸡皮疙瘩起一地。
可姑娘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十分冷静的一手抓着它,一手背着人。
这时,小迎才发觉,如清姑娘,绝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
待将那受伤的女子带入屋后,小迎的思绪才从方才的惊恐中脱离出来,转而开始担忧起如清身上的血渍。
屋中传来阵阵猫咪的叫声。
那只小猫不知何时跑了进来,趴在小迎的腿边,不停的叫唤着,小迎这才注意到它的存在,俯身将它抱起放进了笼中,神情略凶道:“你啊,真是闯了大祸。”
正巧这时如清拿着药箱急匆匆小跑进了屋,眉头紧拧,眸光严肃。
“姑娘,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受……”
“我无事,”如清打断了小迎的话,双手快速打开药箱的同时,语气从容,却又带着一丝刻不容缓道:“小迎,快去找条帕子,打盆干净的热水过来,要快!然后再点支蜡烛,快去!”
“噢好,姑娘我马上去!”小迎听到如清的话,在话音还未落时,便连忙转身离开了屋子,朝厨房跑去,边跑边应答着她的话。
少顷,小迎已将帕子和热水全都送至了如清面前,点上了烛火。
此时的屋内,烛光晃晃,寂静无声。
少女的眼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灼灼耀眼,豆大的汗水至额间滑落脸颊,染湿了她的衣襟,可她仍是一动未动,一双手稳稳当当,穿梭于伤者的伤口处。
大约三炷香后,如清终是深吸了一口气,柔美有些微微泛红的面容上慢慢浮起了一抹浅笑,轻声说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姑娘,”站在一旁的小迎见她终于停下手来,才小声叫道,面色担忧:“你有没有哪儿受了伤,哪儿不舒服呀?”
如清听见她的声音,偏过头温柔地看向她,明眸稍弯:“无事,我真的无事,小迎,你不用担心。”
“可你身上…那么多血…”
“噢,”如清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衣裳,怔然一瞬,随即轻松道:“这不是我的血,是蛇的。”
“蛇的?”小迎听到蛇这个字,不免又颤了一下,不愿再继续问下去,便连忙转移话题,道:“姑娘,我已将热水打好,放入了你的屋中,你今日如此疲乏,定也已经困倦,快去沐浴,好好休息吧。”
接着又看了眼床上的那个女人,见她也是一身的血渍,轻声道:“小迎来帮这位姑娘换衣。”
“嗯,也好,”如清又朝小迎笑了笑,“辛苦你了,小迎,待会也要记得早点休息。”
“好的,姑娘。”
说罢,如清走出了前屋,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夜,还是刚刚好的浓郁,屋外,一团黑影忽闪而过,消失在了黑暗中。
*
青州城内,欲仙酒楼。
“你说她凭一己之力杀死了一条墨鳞毒蛇?”
“是。”
红娘听到这,艳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略有些欣喜道:“那小丫头竟还有如此本事,做起事来倒是有几分毒主的样子。”
此时的屋内,毒影低头垂目,浓密的粗眉因紧皱而挤在了一起,抱拳单跪在红娘跟前,话音沉沉:“是属下护卫不当,才让小姐进了那青山密林,请红主责罚。”
红娘转过身,收起了方才的神情,沉稳道:“她既无事,就当做给她的历练了,你先回去吧,这次记住了,务必要保证好她的安全。”
“属下遵命!”
“还有,”红娘面色严肃起来,冷冷道:“去查查那女人的来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青山密林里?”
“是。”
待毒影离开后,红娘走至窗边,打开了窗。
欲仙酒楼,是这青州城最高的楼了。
红娘微眯着眼,自上俯身向下望去,目光淡淡。
这青州城的夜风也是大了……
*
隔天清晨,竹林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
于如清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了要照顾的人。
“你醒啦。”
前厅的屋子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如清坐在床后方的案桌前,轻扇着面前的药炉,朝着床上的人浅浅一笑。
床上的人微微睁着眼,听见如清的声音,轻轻偏了头。
她的面容冷俊,线条分明。高挺的鼻梁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轻眨着,似在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
“你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哪儿还不舒服?”如清朝她的方向轻声问道。
她没有回答如清的问题。
目光回到床顶,蹙着眉心,双手紧挨着床板,准备起身。
“诶——”如清撇见她的动作,连忙起身来到了床边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关切道:“你的伤有些重,你自己得小心些,不可用力,别让伤口再裂开了。”
“这是哪?”
待坐起后,她看着如清,声音冷冷。
“这里是青州城外的一片小竹林。我昨日去寻猫,在竹林后方的密林草丛里发现了你,便将你带回来了。”如清一边帮她整理被褥,一边耐心地答复着她的问题。
“想来,那只小猫是你的吧?”如清闪着眼,一脸柔和的看着她。
她半合着眼,偏头,望向了窗外,淡淡道:“不是。”
如清见她这样说,只是惊讶地抬头瞧了她一眼,随即点点头,没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不论她回不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如清转身,边走至桌案边向她和声道:“屋子里确实有些闷,等我熬完药,我带你出去走走。”
“对了,”
如清坐下扇着那小药炉,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如清,清平喜乐的清。”
“我没有名字。”
她冷着眼,语气淡漠。
“没有名字…这样啊,那你芳龄几何?”
“……”
见她不回答,如清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她的性情,语气依旧轻快,缓缓道:“那这样子,你看起来应比我大些,那我叫你姐姐可好?”
“…别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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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仇。”说到这个名字时,仇的眼里淌过一丝犀利。
“绸?”如清垂眼看着药膳,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似在思考,随即开心道:“好巧,我姨单名也一个绸字!”
“仇恨的仇。”
如清沉默了。
半响,仇听见一句话,轻飘飘,却明朗清澈。
“仇姐姐,也甚好!”
*
响午至。
如清吃完饭,便和仇一同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淡淡,穿过一节节密竹,照在人身上,很是暖和。
仇穿着一袭白色长衫,青黑的乌发用一只褐色木簪高高束起,虽面色因伤显得有些虚弱苍白,但却丝毫不减她的凌厉之美。
身旁的少女下巴轻轻抬起,眸光里扬着淡淡的光。
与初见她时不同。
初见她时,她一身黑衣,冷漠至极,像是穿梭于黑夜里的刺客,来去无踪。
可现在,她一袭白衣,高站在阳光底下,倒像是孤傲高洁的女侠客,行走江湖,一身自由。
如清看着她,微入了神。
这是如清第一次认真看清她的容貌,冷艳绝伦,却又面若寒霜。
“姑娘,”
一道清脆的声音让如清回了神。
小迎跟着小猫来到了如清身旁,看着那猫走至仇的跟前轻蹭着,不禁摇头道:“我说这小猫缘何叫了一早上呢,怎么哄都不停,原来是因为这呀。”
如清听闻轻笑着转头,小声与小迎说道:“万物皆有灵,这小猫认主,是个有情的。”
接着又偏头瞧了瞧,见仇正弯下身子轻轻抚慰这那小猫,不禁撇了撇嘴。
心想到:还说不是你的猫…
可就在此时,仇突然站了起来,眉目轻拧,半转过身,看向梁上的屋顶。
“怎么了?”
如清见她的动作,疑问道。
仇垂下眸子,目光阴沉,问:“你一直住在这里?”
如清对她的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了她,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途径青州,受亲人好友照顾,暂住在这里几日。”
听罢,仇散去了眸底的深暗,转而回到了屋子。
如清不明白她是何意,嘱托小迎好好照顾小猫后,也随仇进了屋。
“仇姐姐,你方才为何那样问?”
“无事。”
“无事?”
如清静站在一旁,不动,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仇见她模样,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笑意,语气诱惑:“你想知道?”
“嗯。”如清用力点点头。
仇朝如清走近了两步,低头靠向她的耳边,声音凉凉:“屋顶上,有人。”
听到这,如清瞳孔微扩,身子下意识退后了几步,面露惊鄂。
“你怕什么,”仇瞧她的模样,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来保护你的吗?”
“来保护我?为何?”
听到她的话,仇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讥笑,道:“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什么都不知道。”
“仇姐姐,你什么意思?”
“要想活得更长久,得靠自己,靠他人…”
仇睨着眼,冷哼一声,直直道:“太险。”
说罢,仇便躺下了,阖着眼开始睡觉。
如清:“……”
这是激将点提么?
算了。如清看着躺下的她,离开了前厅。
只是走过屋外时,她的余光也开始下意识的注意着周遭,无声,无人……
20. 践行
一天来得快,去的也快。
转眼,又至子夜。
还有一天…姨…快要回来了吧。
如清躺在床榻上,默念。
月光,自天而下,透过窗户慢慢渗淌而入,洒进屋内。
如清翻身而侧,眸光轻朦朦,不经意间扫向了屋内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干净整齐,两盒子的边处,正闪着淡紫的光……
那是什么……
如清眨着眉眼,探过头朝那儿看去。
虽仍旧看不清楚它的样子,但如清已然想起是什么东西。
是那日她在青山密林里捡到的短刃。
左右也睡不着,于是如清起身,朝那走去。
它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其刃身狭长而又锋利,在月光的映射下催着逼人的冷冽,让人不禁寒颤而立。
它的刀柄是银白色的,上面刻着繁复的暗夜花纹,其中间还镶嵌着一枚木槿色的奇异宝石,虽不显张扬,却增添了它的一丝不平常。
想来,绝不会是民间普通工艺造就之物。
如清细细凝看着它,指尖划过它的刃身,满眼是那天的情景。
这把刀,我若没想错,应是仇姐姐的。
如清垂下眉目,缓缓走至窗台边。在月光的盛照下,它显得更是别致……
地面,闪过一丝黑影。
谁?
如清瞬然抬眼,眼里划过一丝警惕,皱着眉,走了出去。
屋外,很静。
依着天上的月光,地面上映下的,全是成排竹树的影子,其影交错,随风晃动。
原是竹叶的影子。
看到这,如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许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才总会想得太多,很是敏感。
如清撇了撇嘴,准备回房。
可此时的风突然作大,吹得前厅的窗子吱呀呀的作响。
如清闻声回头望去,看着那被风吹打敞开的窗子,眉心蹙了蹙。
仇姐姐忘记关窗了?这夜半这么凉,仇姐姐定会冷,要是伤风了可不行。正巧,如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柄匕首:给仇姐姐还回去。
于是,如清扯过裙摆,蹑手蹑脚地走过短竹廊,来到前厅的窗边。
正准备将匕首放进窗子里,关上窗时,眼神却突然一怔。
床上……没人?
如清的眉心闪过一丝惊慌,有些不相信,随即小跑向前厅打开门,进了去。
“仇姐姐?”如清进屋轻声喊道。
可屋内,却没有一丝人的痕迹。
“走了么……。”如清静静站在床边,目光瞟过手中匕首,眼底满是失落。
夜风仍旧静静透窗而入,吹动如清的眼睫,吹摆如清的发带,连带着发丝,随素色的夜缓缓飘动。
*
“红主,那个女人已离开郊外竹屋,方向不明。”
欲仙酒楼内,毒影身袭黑袍,低头向红娘禀明。
“走了?”
“是,她很警觉,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红娘慢走至毒影跟前,随性道:“也罢,走了好,既没有做什么危害到丫头性命的举动,我们也不要多此一举了。”
红娘随即脚步停下,又凝神道:“那边有查到她是何来历吗?”
“有。”毒影从腰间掏出一封信纸,双手递上道:“这是方才七传来的信件。”
红娘接过信封,看完其上内容时,轻笑一声,缓缓道:“有意思,竟是十三杀的徒弟。”
毒影听罢,沉眸一惊,道:“坊间微传,江湖十三杀从不收徒。”
“谁知道呢。”红娘淡淡道:“不过,十三杀缘何收她为徒,这其中定也有他的道理,且行且看罢。”
红娘收起信封,抬眸对毒影道:“你先下去,叫竹屋那边的人盯紧了,别又让那丫头出什么岔子。毒主已传信而来,虫谷那边一切顺利,已经出发回来青州了,大抵明日,便可抵达。我再说一遍,务必,确保丫头的安全。”
“是。属下告退。”
毒影离开后,红娘轻转过身,至茶桌旁坐了下来,目光定在她手中的那封信纸上,喃喃道:“世人称之为…仇?倒是与“杀”相配,不愧是他的徒弟。”
*
隔日,天亮了。
仇姐姐走后,如清倒是闲了不少。
白天里,一个人从屋子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竹林的里头走到外头。
如清怕闲,一旦闲下来,她就常常胡思乱想,弄的自己整日忧虑。
但好在,小猫咪还在,仇姐姐没有带走它。
“小猫呀,你这两天是不是挺开心?恢复的不错呢。”如清扬着眉梢,笑着逗弄着它。
“姑娘,它这几天可能吃了呢。”小迎提着饭篮子迈步走了进来。
“小迎!”如清欢喜着起身,道:“你去哪了?一早上都没见你人。”
“姑娘,今日有早市,我见姑娘这几日吃得都甚少,便早起了些入城去买了些吃食,姑娘想来还没尝过我们青州早市的美食吧!”
“小迎有心啦,我看看。”如清听她这样说,很是感动,高兴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篮子。
篮子一经打开,一阵鲜香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如清看得眼睛都亮了,抿着一脸的笑意看向小迎。
小迎见如清欢喜,自己也很是开心,一边将小食端出来,一边笑脸盈盈地朝她讲道:“这是桂花糯米藕,这是芙蓉豆腐…还有这个,艾粄青团。”
如清头一歪,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难过,低眉喃喃自语道:“清明来了,确实是吃艾粄的时节了…”
“是啊,姑娘,”小迎没听出如清的情绪变化,轻快地回着她的话:“每年清明,我们这的早市就会有很多这样的艾粄青团卖呢,我想着既是清明时节,便买了点回来,给姑娘尝尝。”
如清弯着眼眸,微笑道:“谢谢小迎,我很喜欢。”
“姑娘喜欢就好!买得时候,我还害怕姑娘不爱吃呢。”
小迎一边说着,一边盖上食篮,准备离开。
“一起坐下来吃吧。”如清见状,夺过她手中的食篮,放在一旁。
“诶,”小迎看着被拿走的食篮,拒绝道:“这是买给姑娘的…再说了,姑娘是主,我坐下…有些不符合规矩…”
“坐下。”
如清打断她的话,扯着眉头看着她。
“这…”
“坐下嘛。”
如清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又恢复了笑容,灿烂道:“哪有这么多规矩,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啥主不主的,下回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可要生气了,而且,这么多食物,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咱都是平头老百姓,可不能浪费。”
说着,如清便将一块藕夹进了小迎面前的碗里。
小迎看着碗里的藕,抬眸时眼里满是感激道:“姑娘待小迎真好!”
如清见她这样说,听笑了,慢慢道:“这就待你好了?那你这几日照顾我,不厌其烦的听我唠叨,这又当如何算呢?那我岂不是要对你感激涕零了?”
说罢,如清机灵地点了下小迎的额头,和煦道:“你呀,别想太多,快吃吧!”
“嗯!”小迎听着,眼睛水亮,傻傻地笑了。
此时的前厅内,两人咧着嘴,一脸笑意的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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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如清咀着嘴,无意地问着:“小迎,这会儿清明,怎不见你去祭祖呢?”
“嗯……小迎没有父母,自小就被主人捡了回去,养在身边,所以小迎不用祭祖。”
如清停下筷子,面露抱歉:“对不起…”
“姑娘不用抱歉,”小迎笑着摇摇头,道:“我没见过我的父母,所以不觉得难过,而且,主人待小迎很好,就像母亲一样呢!”
如清扯着笑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诶…为什么大家都叫秦湘姐姐叫红娘呢?”
“哦,这个呀,”小迎眼珠子转了番,直言道:“因为主人喜爱红色,总喜欢穿大红的衣裳,化鲜艳的妆容,所以欲仙酒楼的姐妹们就都叫她红娘,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这样称她了。”
“噢,原是这个理。”
想起第一次见秦湘姐姐时,那一袭红裳,也确配这个名字。
门窗外,传来阵阵隐约地马蹄声。
如清眸光微凝,扭动脑袋,静静听着。
声音,愈来愈近…
如清猛然抬起头,一脸惊喜地看向小迎,兴奋道:“小迎,你听到没,有马蹄声!是姨,姨回来了!”
如清放下筷子,起身便冲了出去。
“姨!”
如清跑下竹林,一路朝小道奔去。
竹林道下,远处,一位身着素雅衣裳的少妇正稳坐在马背上,策马扬鞭而来。
她一头青发婉婉而簪,随风飘扬的碎发肆意后翻,看见如清,脸上瞬间挂起淡淡笑意,正值响午,热烈的阳光洋洒向竹林间,照在她归来的小路上,为她舒婉的面容上增添了一分侠气。
马蹄奔腾而近……
绸姨轻轻一拉缰绳,伴随着马儿的前蹄上扬,稳稳停在了如清跟前。
“姨!”
如清欢喜不已,张开双臂,上前抱了个绸姨满怀。
“你呀,怎三日不见,还跟个小孩似的,不肯安分的在屋里等着我。”绸姨看着怀中的小孩,语气宠溺。
“清儿这不是想姨了嘛,怕姨也想我,所以想快些出来让姨看见我!”如清笑嘻嘻的回答道。
“油嘴滑舌!”
绸姨揉了揉如清的脑袋,道:“好了,先上去吧。”
*
一个时辰后,竹林小道。
红娘已来到了此处,来与绸姨送行。
如清背好行囊站在绸姨身后,同小迎辞行完,见绸姨已与红娘说完话,便满脸柔和笑意地小步走上前去,轻轻朝她福了一礼,真诚道:“感谢秦湘姐姐这几日的照料,此情,清儿将铭记于心。”
“哟,”红娘拧着绣帕,玩笑道:“丫头,你这可就折煞你姐姐我了,你若非要这样说,下回,我就该进京向你讨要了!”
如清听完红娘的话,笑吟吟道:“秦湘姐姐尽管来,我定当好好款待!”
此时,绸姨已坐上了马车,朝如清喊到:“清儿,时辰差不多了!”
“来了!”
如清回过头,朝红娘辞行,“秦湘姐姐,清儿得走了。”
“去吧。”
“秦湘姐姐,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如清眯弯着眸子,神秘兮兮地靠近她,小声道:“姐姐生得真真是,千娇百媚,美貌至极。”
说罢,如清转过身就跑了过去,边跑边朝红娘小迎招手道:“秦湘姐姐,小迎,后会有期!”
少女的明眸闪亮,满身的灵动,惹得耀眼。
马车启动了,掀起的一阵风吹得竹林“沙沙”响。
红娘一袭红衣,站在原地,眼里的笑意缓缓被掩埋,转而成满满的担忧。
愿毒主,一切顺利……
21. 入京
七日后的傍晚,如清和绸姨抵达距离京城的最后一道驿站。
“清儿,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再入京。”
“好。”
*
这座客栈的门庭前很是宽敞,除了一旁的马厩,其上还停放着着各式各样的马车,以及看起来沉重硕大的木箱子,许是来往出入京城的商货。
已至黄昏,客栈里处早早就点起了灯火,相较外处,里面倒显得澄亮。
这里的人群,已鲜少看见身穿素麻粗葛布衣裳的百姓,他们大多身着色彩缤纷的绫罗绸缎,面色平静,来来往往。
如清走过楼阶,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姨,我端来了吃食。”
如清进了屋,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好。”
绸姨回过身,来到桌旁坐下,平和道:
“清儿,你是不是要及笄了?”
如清抬起头,有些意外。
“嗯。”
绸姨抬头笑看她一眼,道:“你长这么大,姨都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上次回虫谷,本想着给你带点什么,但却总不合心意。”
绸姨放下碗筷,从腰间掏出一枚水晶坠子,放在如清手上。
“这枚坠子我带在身边很多年了,是姨母亲留下来的,你别不信,它可灵验了,能保平安。”
绸姨轻轻圈握住如清的手,柔声道。
“这…这是姨阿娘留下来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如清有些错愕,赶忙抽出手,欲把坠子还给绸姨。
“清儿,”
绸姨压实了她的手,摇摇头道:“哪有什么贵不贵重的,姨既想给你,你就接着,姨是希望你,能够一生平平安安,清平喜乐,你能明白姨祈愿你的心吗?”
如清听着绸姨的话,眼角有些发酸,噙起一抹笑道:“清儿明白了,清儿日后,定将这枚坠子日日带在身上,它也会保佑清儿,一生顺遂,一世平安。”
绸姨嘴边扬起一抹慈爱的笑,轻轻揉了揉如清的脑袋。
“继续吃吧,吃完我们早些休息,明日就要入京了。”
*
转眼,便至夜半十分,窗外下起了大雨。
风“呼呼”吹打着窗台,猝然一下,将窗扇冲破开来,混着雨水,猛地钻进屋内。
如清是被这阵大风刮醒的。
她紧皱着眉,迷迷糊糊睁开睡眼。
屋内一片黑暗,只透着屋外星星点点光亮。
如清撑起身子,起身关窗。
窗外的风甚是入骨,参杂着雨水,还没走近,便吹得如清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这雨怎么这么大,惹得不让人睡觉。” 如清恼得喃喃自语。
等关上窗,屋内才终于恢复了安静了。
如清转身,准备回床。
刚走一步,如清便愣住了。
床上空荡荡的。
此时的屋内,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姨呢?!
“姨?”
回应她的,只有无声的寂静。
此刻,如清的心里有些慌,她觉得,姨可能不是只是了离开一会儿。
少顷,屋内的烛火被点燃,散发出了淡淡昏黄的光。
果然,姨的包袱已然不见。此时的茶桌上,静静摆放着如清的行囊,以及一封木黄的信封,其上的四个大字分外醒目,墨迹早已干涸:清儿轻启。
如清垂眸失神,恍恍拾起了那封信。
「清儿: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姨已经离开了。原谅姨的不辞而别…
姨年轻的时候,去过许多的地方,见过很多的人,也学过很多的本事,却独独,没有学会识人…与爱人。
姨很遗憾,也很悲痛,如果姨当年没有犯过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世间事,有因,就有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负责。所以,姨要承担,也必须承受。姨要去做一件事,一件纵使很危险,很艰难也必须要去做的事,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过度为我忧愁,姨这一生,除了这件事,已是了无遗憾。姨很庆幸,碰见了你,也还好碰上了你,来弥补了我一生的歉疚……
我已传信予你母亲,明日会有人来寻你,带你入京,你不用担心。
……
京城繁华,人心复杂。姨知清儿纯良,但姨希望清儿,珍重自己,远离纷争,远离小人…远离权贵。
最后,愿清儿,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
悬着的心彻底落了。
如清放下信纸时,已是泪流满面。
隔会儿,房间暗了。如清背着包袱,一个人坐在床上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当窗外的杜鹃飞上落雨的枝丫,伴随嘀嗒嘀嗒声不停鸣叫时,一行人已跟在一辆马车后来到客栈楼下。
为前的是一位面色慈蔼的老嬷嬷,穿着深紫色纱绣华衫,一支银钗绕过结髻式发式稳稳插入发髻,一身的模样气派。
路过的行人一看,就知是从大府邸出来的管事。
此时,她正带着一群随行的丫鬟下人踱着步子慢中带快地朝客栈楼上走去。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入如清耳里。
如清掀起下拉的眼皮,怔怔侧过头,目光呆滞,神情萎靡。
接着,一道谦和稳重的声音于门房外响起。
“打扰了,二小姐可在里面?老奴祥嬷,如府下人,受夫人所托,前来接小姐回京。”
如清听闻,眼中尚恢复了几分神色,垂下头盯看着自己的模样,扯了扯嘴角。
“嬷嬷抱歉,我还未洗漱更衣,可否等一下?”
祥嬷嬷闻声,和煦道:“小姐不急。老奴就在门外候着。”
听罢,如清收拾神态,下床,洗漱更衣。
少顷,门“吱嘎”一声开了。
少女容颜清秀,清眸柔柔,一袭苏白流纱裙上身,一脸的温和恬静,轻轻朝祥嬷嬷福了身子,浅声道:“小女如清,向嬷嬷好,让嬷嬷久等了。”
祥嬷嬷见着如清的模样,犹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注意她的动作,面露出些惊慌,连忙上前福身恭敬道:“受不得受不得,二小姐言重了,是老奴打扰在先,且这只是老奴的分内之事,尊贵有别,小姐下次不必再做如此动作。”
“二小姐,一切可准备妥当?可有落下什么?”
“没有的,嬷嬷。”
祥嬷嬷温笑着侧转身朝外伸手道:“那好,老奴已将马车停放在屋下,二小姐请跟我来。”
“嗯。”
如清微微朝嬷嬷点点头,顺着两侧的人道朝下走了出去。
祥嬷嬷看着如清的样貌,不禁直直点头。
二小姐虽看着柔弱,但当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
这客栈离京城确是不太远,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入了京城,于如清这几日赶的路来说,实是不值提。
只不过,入京后,窗外全是喧嚣鼎沸之声。
如清安坐在马车内,透过半掩着的雕花木窗,瞧望着外边的一切。
京城是个热闹的地方,甚比青州。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从精致的丝绸锦缎到实用的日常用品,从珍稀的珠宝玉器到地道的民间手工艺品,应有尽有。偶尔,还有一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擦肩而过,透过晃动的帘子,依稀可见车上的贵人们妆容艳丽,谈笑晏晏。
如清望着这一切,眼里带着惊奇与打量。
这里,就是京城,我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越是繁华的地方,是非也就越多。我答应过姨,要好好等她回来。只是如今我只身一人,无所依从,看来日后须得小心谨慎,切莫大意了。
“二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外,传来祥嬷嬷的声音。
“好的,嬷嬷。”如清轻声回应,合上了窗,起身探了出去。
顷刻映入眼帘的,是正大门口,门楣匾额上的两个大字——如府。
如清扶着旁下的丫鬟,目光弥散的走下马车。
眼前的大门,好似还能和记忆里迷糊的虚影重合,只是,人已不再。
如清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幼年的记忆里,这里,可不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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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地方…
“二小姐?二小姐!”
祥嬷嬷扶过她,低眉在她身旁提醒道:“夫人与家主在上面呢。”
如清原才稍稍低了些方才仰起的头,回到正前方,一片乌黑黑的人群。
周遭驻足的行人越来越多,看着如府跟前的热闹,自己由不住也来蹭一蹭,都好奇地交头接耳着。
“听说啊,如家的二小姐找着了!”
“哟,就是那个前些年走丢的那个?我记得当时如家举全家之力,还动用了关系,都没点下落,如今竟还找着了!”
“是啊,这姑娘可幸生在了如家,不然,这些年那么混乱,年年打仗,普通人家饭都吃不饱,哪还找什么孩子呀!”
“得,又是一个下半辈子不愁吃喝的主,啥时候这好运能轮的上我罢!”
如清慢踏着步子,听这闲言入耳。
半响,便来到了这府门跟前。
面前是一位面容温婉而端庄妇人。她发髻高挽,鬓间或插着一两支素雅的珠花和玉簪,没有过多的装饰。她的眼神明亮深邃,全是透着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大气,不难看出,这就是祥嬷嬷口中的那位夫人。而其身旁的那名身形得宜,面显慈良的中年男子,该便是家主。
如清垂目,时不时悄悄流动眉目瞟看着对方,眼里一片迷茫与无所适从。
“二小姐,这是夫人啊。”祥嬷嬷见如清愣滞的模样,低声担忧道。
面前的夫人抬手,示意嬷嬷不要说。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如清的脸上,泪眼里满是复杂。
半响,一道怜爱而疚的声音响起,细细听,可谓柔肠百转。
“清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如清缓过神,微顿下头,退后两步,俯身跪下作揖,语气恭敬诚恳,又带着过分平静:“小女如清,向父亲母亲问安,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快快起来!”
“快快起来!”
如夫人与家主同时面过一丝讶异,连忙伸手上去扶起。
“好孩子,已经回家了,无需那么多礼数。”
“是啊,”一旁,面色和润的家主也脸露喜色与激动,感慨道:“孩子,我和你母亲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如今爹爹在这,日后再无人敢欺负你。”
如清看着面前和蔼诚挚的父母,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知该如何说。
正巧此时,一个身材高挺,英挺剑眉的男子从府中冲跑出来,一下便瞧见站在门庭前的清丽少女,惊喜道:“这可是妹妹!”
如清闻声被吸引过去。
“废话!这可还有第二个妹妹!”追着他身后跑出来的女子故意顶了下他,兴奋地跑至如清面前,扬着笑脸道:“阿娣,我是姐姐,可还记得我?”
府门外,又是一片喧闹。
“这大小姐与二小姐不是一胎而生的吗?怎感觉不怎么像?”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对姐妹可是异生双胎,一个像母亲那边,一个像父亲那边,那可就不像了吧!”
“可…”那男子还想说些什么,随即便被旁的人打断:“诶诶诶,别说了,还是继续看罢。”
“嗯…如月…姐姐。”如清看着面前身着淡黄色点翠长裙,肌肤姣好,春光明媚的女子小心翼翼道。
“哈,阿娘你听,阿娣还记得我!”随后又得意朝后方的男子瞟去,“你看吧,本小姐的魅力自是阿娣都可记得,羡慕么!”
“你可拉倒吧,别吓着阿妹了。”
那男子微笑着走过如月身旁,弯身朝如清轻声和煦道:“阿妹,我是哥哥,如子衔。”
如清见此,亦弯过眉梢,浅笑着朝哥哥福身道:“妹妹如清,见过哥哥。”
“好啦,”一旁的如夫人看见这一家子见面分外热闹的景象,不由和家主对视一眼,面带笑容,慈祥道:“外边凉,快进屋去吧。”
“好嘞,”如月挽过如清的手,眉眼弯弯,“阿娣和我一起走!”接着朝后边的如子衔做了个鬼脸。
如子衔瞧她那模样,不禁低笑摇摇头,“唉”的一声走进了府邸。
见他们都进去,府邸外的人也觉没意思,渐渐,也都散了……
22. 回府,祈福
离府多年,如清原以为再不会回来,但世事难料,她终还是离开了寒山,回到了这个早已消失在脑里的屋子。
今日,是如清回府的第一天。府中的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府中,不论是健硕男子,还是老弱妇孺,都纷纷出来迎了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挚的喜悦与恭敬,就连街上的百姓们也都得了如府的赏赐。
想来是如府本就待下人宽厚,才使得他们同如家乐而乐。
由着如清的回来,夫人与家主决定明日携全家一同前往驻灵寺,虔诚祈祷,祈求佛祖庇佑我族,远离灾难,保佑日后,家族兴旺,家人平安。
日升日落,花起花榭,流动间,至深夜。
亥时三刻,如夫人来到如清的院子。
“清儿,睡了吗?”
如夫人站至门外,慈柔道。
“还没呢,母亲。”如清听是母亲的声音,连忙放下手中的包袱,小跑至屋前打开门。
白日里,如清被如月阿姊拉着到处跑,一会儿到父母的院子闲逛一下,一会儿又到自己的院子倒腾一下,随后还又要跑去哥哥的院子小弄一下,总之就是把整个如家府邸逛了一圈,哥哥见到叫她消停会儿,让妹妹去休息,她倒觉得他是嫉妒,于是又拉着如清回了她的房间,兴兴奋奋地同如清躺着聊了一晚上的女儿闺话,直至方才,如清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下人们想帮如清整理,可如清不愿别人动她的东西,于是特意嘱咐了,她自己来。
如清打开门,扬着笑同母亲说:“母亲快请进。”
“我吩咐厨房煮了些安神汤,恰好路过你的院子,见你屋里的烛火还亮着,便给你送来了。”
“怎样?住得可还觉得舒适?”
如夫人边朝里走,让祥嬷嬷将汤放置在桌上,边拉着如清坐下说道。
“清儿觉得很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住不习惯呢。”如夫人笑着拍了拍如清的手掌。
“诶?”余光中,如夫人朝周旁望了望,见无人,微收起了神色,朝祥嬷嬷问道:“清儿的屋里怎没找些个丫鬟来?”
祥嬷嬷低头,正准备回道,如清却先开了口,轻笑道:“奥,嬷嬷早先已经派了人来,是我让她们都回去了。”
“我这也无事,让她们待着也是待着,而且她们今日也累了一天,我索性就让她们早些回去休息,好好睡一个晚上。”
“母亲不会怪我吧?”
“怎会怪你呢。”如夫人柔柔看着她,“清儿懂得体恤他人,是心善。只是,你身边总要有个贴身的人照顾着,母亲才能安心些。”
说罢,如夫人偏过头看向祥嬷嬷:“祥嬷,你明日到府邸里挑几个伶俐些的丫鬟来。”
随即又回过头轻声道:“让清儿自己挑。”
“母亲…”如清本想拒绝,她自由随性惯了,实是不喜麻烦别人,也不习惯那种有人在旁伺候的日子。
但如夫人像是料到她想推辞,随即起身,语气温和:“好了,就这样罢,一路车马劳顿,清儿今日也定累了,喝完安神汤早些休息吧。”
“好,”如清见无法推脱,且母亲也是一片好意,也就作罢,“夜里凉,母亲也早些回屋,好生休息,祝母亲好眠。”
“嗯。”祥和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如夫人松开如清的手,起身出了房。
如清看着如夫人走远,弯唇浅浅笑着闭上门。
屋里是亮的,如清转过身,目光里,满却是暗沉。
夜里凉,姨怕冷,不知她有没有多给自己披件衣裳,有没有一口热茶暖暖身……
如清摸着脖上的紫蛛坠,静目抬眸,遥望向远边的星空…
*
第二日清晨,如府外。
“如月,你能不能快点!你看看阿妹已经上车等你多久了!”如子衔站在府邸外,冲着还在府内的如月大喊。
“来了来了,别叫了!”如月拉着衣裙,扯着嗓门匆匆忙忙从里跑了出来,身后的丫鬟涟漪紧随着她,一脸担忧道:“小姐慢点儿,诶~小姐小心!”
到他跟前时,如月一脸怨气的看着他。
“你再来晚点,我们可就先走了。”如子衔上扬着眉角,无视她的表情,托过她的手将她扶上马车,语气很是随意。
“哼,阿娣可在这儿呢,她才不会抛下我,和你先走。”如月睨目瞅看他一眼,傲气扭回头,随即钻进了马车。
如子衔挑起嘴角,目光里满是宠溺,平静道:“还好,我不止一个妹妹。”
“衔儿,月儿到了,我们就快些出发吧。”前头的马车帘掀起,如夫人慈和的声音从里穿出。
“好的,娘。”
如子衔朝前走去,一个翻身,骑上了前头的马,嗓音沉稳,对身后的人道:“出发吧。”
伴随着前方的移动,后面的人群马车也开始缓缓启程。
马车内,如清掀开帘子,瞧看着窗外。“阿娣在看什么呢?”
如月见如清看着,也忍不住贴近探头看去。如清见她靠近,侧了侧身给她让了些位。
如月兴奋的翘着眉朝外看去,却什么也没见着,有些失望地看向如清,撇撇嘴道:“什么也没有呢。”
如清抬眸展颜一笑,轻声道:“阿姊常生活在这京中,定然觉得没什么,我倒不一样,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的,自是觉得好奇。”
“好吧好吧,你继续看吧。”如月将嘴抿成一条线,托着下巴一脸的无聊。
如清浅笑回她:“阿姊,你若是觉得车上无聊,便睡会儿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嗯,也好。”
见她闭上眼,如清回过头,继续观望着窗外。
瞧看间,远远的,一个街道旁的角落里,一个头发乱糟,衣服破旧的干瘦乞女忽的映入如清的眼眸。她的旁边是一家食肆。
只见食肆外边,一位身形圆润的妇女起身,朝那蹲坐在地上的乞女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那乞女闻声一惊,缓缓撇过头,半垂的小眼耸下来,像是不敢抬起,颤颤抖抖地伸起半截她那削瘦无骨的手,指向自己,有些不确定她是在对谁喊道。
“对,是叫你。”那妇人见她的动作,于是又喊了一遍。
那乞女确定她是叫自己后,艰难扶着墙起身,光着脚丫一拐一拐地跑去,不难看出,她的脚已经冻僵了。
待她走近,那妇人上前两步,拿起桌上吃剩下的馒头轻轻塞给她,声音里满是怜悯:“来,拿去吃吧。”
“行了,”她身旁的中年男子见了,余光里满是嫌弃与鄙夷,凶躁道:“接了东西就快滚吧,别让我沾上晦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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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运!”
接着她又数落起他身旁的妇人,“你也是,没事沾染要饭的做什么!”
“好了好了,别说了。”那妇人扯着他,“总不过是吃不完的食物,给了也没事,走吧走吧。”
在妇女的推拉下,那男子才骂骂咧咧走远。
待马车再走近些,如清才勉强瞧见她的脸。
她的脸上污垢很重,黑漆漆的尚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看得出她很小,像是十一二岁。
她方才被那男子的声音吓得退后了两步,只是没有太多惊恐的神情,像是已经经历了很多遍般,麻木了。她抱着手中的馒头,愣愣回过身,却见面前有一同她一样脏乱的女孩,正眼巴巴地盯着她手中的馒头,眼里塞满了渴望。
“你…你是不是也饿了很多天?”
她张了张口,有些卖力地出声,声音沙哑到像是声带被热水腐蚀般。
对面的女孩仍是直直盯着她手中的馒头,咽着口水,用力点头。
“那…我分一半给你…”话还没说完,那女孩去突然朝她撞来。
“啊—”
那乞女猛然倒在地上,手中的白面馒头已然空空,身子削弱如一摊泥般,瘫倒在地上,任是怎爬都爬不起来。
“…为何要抢呢…我…我不是答应分…分你吗…”
她噙着泪,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什么也做不了,只得盯着那女孩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在狭窄的巷子里,眼里充斥着无力,无助,原本还染上的一丝光又彻底灭了。
马车越来越远,渐渐再看不见她。
如清放下帘子,双手紧抓着帕子,久久不能平静。
一柱香后,至驻灵寺庙外。
“阿娣,我们到了。”如清凑近,轻声在如月耳边唤道。
“嗯……”如月有些迷糊的回答着,顺势靠在了她的脖肩处。
“阿娣,别睡啦,父亲母亲在等我们呢。”如清见她那副模样,笑着哄道:“好啦,走吧。”
如清托起她的脑袋晃了晃,随即牵起她的衣袖下了马车。
驻灵寺是京城极富盛名的武僧灵寺,这里的和尚也都并非普通和尚,他们大都身怀一技,武功高强,虽看上去体壮魁梧,但实则确是清心寡欲,面显无求,历来被世人称赞其德,乃是这京城各大世家大族,皇子王孙,名门贵女常至的祈福拜祖之地,祈求事事顺利,长享安乐,福泽绵长。据说很是灵验。
如清一下马车,见到的便是伫立在苍松古木之间古朴庄重的灵寺大门。
门前,还站着几位身着素灰色僧袍的和尚,但置中的那位却是格外显眼。
“阿弥陀佛,”
随着家主与夫人的走近,那僧人缓缓垂下眉目,一只手轻轻搭于后背,另一只手则自然地伸展于前方,手掌竖直,五指并拢,神情平淡至简,低沉温和道:
“贫僧藏海,施主慈悲,光临本寺,愿您在此心有所安,法喜充满。”
“大师吉祥。”如夫人双手合十,有礼朝他微微鞠躬。后面的人见了也纷纷微低下头,做出虔诚的模样。
“施主,请。”
夫人与家主缓缓朝他点头,随后径直朝里走去。
如清同如月因下车的晚,便站在了偏后方,是以经过他时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天呐,这小武僧生得真是好看!”
23.初见青帘
“嘘!”如清挽紧了如月的手,轻声道:“可不能这般大声了。”
下意识里,如清也偏头看了眼还静站在门边的那位武僧。
他面容清癯,五官线条十分分明,站立时,身形挺拔如松,犹有一股不怒自威而又不失温润的气质,在一众和尚前确实显得出挑。
“阿娣,你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
“好看可否?”
如清清眸含笑,平静道:“还行。”
“还行?”如月扭过头,面色狐疑地瞧着如清,倒不是觉得她的话有问题,而是看她的神情,笑逐颜开的,乍一看,还当是娇羞羞的小娘子呢。
“阿娣,你…看上他了?”
“嗯?”
如清看着如月愣了一下,随即轻蹙眉梢,好笑道:“阿姊,你胡说些什么呢。”
如月撇撇嘴,眯眼谈笑道:“那你为何一副看见情郎的样子,笑得双眸都在发亮。”
如清的笑有些僵住了。正巧此时,前方的如子衔回过头朝她们喊道:“阿妹,你们快点儿,爹娘已经进去了!”
“好的哥哥!”
如清自然默过如月的话,连忙拉着她快速朝前走去,假装着急道;“阿姊,我们要快些,父亲母亲都入庙了。”
“诶~慢点慢点,没事的,我们慢些也无碍……”
*
寺庙里的香火很是旺盛,绵延的人流亦是不断。
同众人一一上前虔诚跪拜后,如清因着身子孱弱,有些受不了里面极其浓重的香火味,于是没有再在庙内停留,同父亲母亲招呼说出去等他们。
如清才走出来,便见一个身穿僧衣的圆头小孩从寺庙的拐角处跑出来,手上还端着寺庙内祈福时用的香烛。
“啊——”
一瞬的功夫,就见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连同手上的香烛一起滚落在地上,散了一片。
如清见状,下意识向前去,想将他扶起,一位青色衣裳的女子却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打扮很是素净,除了头上一根绾发的褐色簪子,全身无一饰品,但却全然未给人单调的感觉,由着其秀而不媚的面容,反而倒觉得她别有一番独特之美。
“没事吧,来,起来。”她轻轻将他扶起,将他衣裳沾染上的灰尘拍落下去。
“青帘姐姐…”小和尚皱着眉头,捂着自己的膝盖。
青帘摸摸他的头,朝他柔柔一笑,然后悄悄从袖袋里拿出两枚糖果,压低嗓音小声道:“拿好了,吃了就不疼了,但千万别让师娘看见。”
“等会儿,你到你木香师姐那去,让她帮你上药,很快就会好的。”青帘起身,帮他捡起地上的香烛,声音恢复正常。
如清见落在脚边的香烛,弯身拾起,递给了她。
青帘抬眼,接过她手中的香烛,有礼道:“多谢姑娘。”
如清微微扬笑,温和道:“无事的。”
待全部拾完后,青帘将盘子放在了小和尚手上,笑着同他讲:“好了,快送去吧。”
“嗯!”小和尚将手蜷起来,紧紧握着那两枚糖,眉眼弯弯,裂开嘴笑着跑了。
“师妹。”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如清的耳里。
如清转头,那清癯的面容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他。
“师兄,你怎么来了?”青帘回过身,嘴角尚留着一抹笑。
“要过堂了,来找你。”他的语气平淡,面容无喜也无色,只是眼里沉寂的深潭好似开始流淌,潺潺而动着,清澈明亮。
“好,走吧。”青帘走近他,轻声道。
余光中,藏海接触到如清的视线。他看向她,眼眸轻落,朝她微微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如清望着俩人的背影,嘴角噙起一抹浅笑,心念道:原来武僧,也不都禁欲么。
*
午时三刻,在拜别了灵寺中的大师与方丈后,如清随家人离开了驻灵寺,准备回府。
“阿娣,你想不想下去逛逛?”
马车上,如月看向正朝向窗外瞧瞅着的如清,语气诱惑道。
如清回过头,眨着眼睛问:“现在吗?”
“对!”如月灿然一笑,爽朗道:“正好现在出来了,也不会太麻烦,下车就能逛!你不是对这京城很好奇么,那阿姐带你下去看,这可不比你在马车上看着强?”
“可父亲母亲……”
“没事的,”如月看出了如清的顾虑,勾唇笑着说:“爹娘那边我去说,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说罢,如月当即就掀开了马车帘。
“车夫,停一下。”
半响,前边的马车都停了。
“小姐慢点。”
如月扶着涟漪的手下了马,随后将如清也带了下来。
“月儿,怎么了?”
如夫人半开着马车窗,和蔼问。
“阿娘,”如月牵着如清,小跑过去,细声道:“我和阿娣昨日儿就可想一同到街上逛逛了,想买些好看首饰,新式衣裳什么的,正巧现在出来了,您看我们能不能……”
瞧见如月撒娇那模样,坐在马上的如子衔晃着身体,蹙起带着笑意的眉,朝母亲直言道:“娘,让她们去吧,不然,我的马可要一直踉跄着马蹄喽。”
如清闻言,探眸朝他看去。
倒不是马自己在动,而是他拽着缰绳才使得马随他而动。
见此,如清笑了。
他是想说马见了阿姊撒娇都看不下去,全身不自在么。
“如苑!”如月气鼓着腮帮子,愤愤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意思!”
“诶——”如子衔收起一脸的散漫样子,正经道:“别总没大没小的,得叫哥哥!”
“我就不!”
“好了好了,”如母笑呵呵道:“衔儿,别总跟你妹妹吵架。”
“月儿,你和清儿想逛便逛去吧,见到想买的东西就买下来,回头再让掌柜的送到如府来,还有,你要照顾好妹妹,早些个回来。”
“好嘞,阿娘!”如月听罢,笑嘻嘻回答间,还不忘朝如子衔扬起下巴。
接着,如夫人偏过头,朝祥嬷嬷吩咐道:“祥嬷,多叫几个丫鬟下人跟着,护好小姐们的安全。”
“是。”祥嬷听此,立刻转身交代起来。
没一会儿,剩下的马车又渐渐动起来,朝前继续行驶。
“阿娣,快来看!”
穿过人流,如月拉着如清的手来到街边的小摊上。
“这个好看!”如月拿起一支朱钗往如清头上比划,眼神随即闪过一丝不满意,噘嘴道:“不好,做工太粗糙。”
“诶,”目光一转,她的脚步又塔塔跑去另一个小摊,“这个还成!”
“阿娣,来这!”她转头,朝如清叫道。
如清站在街的另一边,正准备过去,一个头发蓬乱,身躯瘦弱的小孩却突然撞了上来。
“呀!二小姐小心!”
如清闻言,身子一缩,将刚踏出去的脚立马收了回来,并下意识后退一步。
后面的丫鬟见状,赶忙上前扶去。接着朝那趔趄倒地的小乞儿大喝道:“哪里来的乞儿,竟敢冲撞我家小姐!”
如月见此,也连忙朝这过来,紧张道:“阿娣,没事吧。”
如清拦下了还欲上前的丫鬟,朝如月浅笑着摇摇头,便上前去,将那落地的乞儿扶起来,温柔道:“小孩,没事吧。”
“来,起来。”拉起他的手时,如清将一块银子悄悄塞在了他的掌心,轻轻道:“以后,可不要再如此冒失了。”
小乞儿微张着干裂的嘴唇,直直低下头,满眼里皆是惊慌与害怕,在如清放下他手的一刹那,迈开步子撒腿就跑。
“哎,这小孩怎如此没礼貌,一句谢谢也不说。”如月见他突然跑掉,瞳孔微扩,讶然道。
跟在如清身旁的那个丫鬟皱起眉头来到如清的身后,义愤道:“二小姐,你可别被这小乞儿给骗了,他们可灵着呢!时常装作冒失的模样往人身上撞,然后悄悄偷走人家身上的钱财又或是贵重物品,这在街上是常有的事,尤为是这几年,可叫人恼了!”
“小姐可有缺失什么?”
如清看了眼正抓在手里的荷包,轻轻摇头,声音极其小,像是在凝想着其他事般,喃喃道:“没有。”
随即她转过身,眉目舒张,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朝如月柔声道:“阿姊,我有些饿了。”
“饿了?正好,我带你去……”
“阿姊,”如清上前打断了她的话,语声快速,“我先前见不远处正好有家食肆,看起来还不错,我们到那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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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食肆?阿娣,食肆有什么好吃的,我正好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酒楼……”
“阿姊,去吧,很近的。”
如清语气绵绵,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走去。
*
“诶,”临近食肆时,一家新开的成衣铺子吸引住了如月的目光。
“这是何时开的衣裳铺子?”如月忽地顿足,一脸欣喜地喃喃道。
“那个…阿娣,”如月回过头,目光闪动着,不由失笑道:“我想进去看看,要不你先去吃?”接着她又翘首望了望,恳切道:“我已经看见那食肆了,那儿,就在对边,好阿娣,我很快的,看完我马上就来找你。”
如清瞧了眼那成衣铺子,眼里淌过一丝打量。
她本就并非是为了去食肆吃食,少一些人倒可以让自己少一些拘束,顾虑也不会有太多。
想到这,如清轻轻抿起了笑,平静道:“好啊,阿姊,当然可以。”
*
相比早晨的稀疏,中午的食肆内已经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二小姐,”如清身旁的丫鬟小年微微低头,声音略显一丝惊讶与尴尬道:“这…这人已经满了呀。”
如清轻微“嗯”了一声,目光在四周不停扫望着。
半响,她的眼神落下来,带着一闪而过的失望。
“二小姐,我们还吃吗?二小姐?”一旁的小年没注意到如清的神情变化,继续问道。
“不用了。”如清平静道。
小年这才见如清有些失落,以为是被饿着了,于是轻快朝如清说道:“二小姐,前面有家青福糕,可好吃了,二小姐若是饿了,奴婢去帮二小姐买回来,给二小姐垫垫肚子!”
如清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讲到“青福糕”时眼睛都在发亮,一脸吃货样,不禁噙起嘴角,“好啊,一起去。”
途径一条窄巷时,如清募地停下脚步。
她的眉头有些发紧,眼神朝里探去,满是深邃与复杂。
“二小姐?”小年见她停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二小姐,怎么了?”
“没事。”如清淡淡开口,“你先去买罢,我在这等你。”
“好的,二小姐。”小年只当是小姐走不动了,于是想快些把东西买回来,迈着小碎步就朝前跑了去。
如清站在原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难受,但又找不到难受的源头。
她伸了伸似被堵塞住的脖颈,踏脚一步一步朝前迈去。
“二小姐,”后面跟随的小厮看见,犹豫提醒道:“这里面污秽之物甚多,恐…恐会弄脏您的衣裙。”
“无事。”如清继续朝里走去,没有一丝停留。
即使是在这响午十分,这窄巷却仍如同夜间般晦暗。
窄巷的两侧,墙面斑驳,青苔悄然滋生,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阴暗。地面上,随处可见的水渍与污渍交织在一起,混在泥里,形成泥泞,发出阵阵霉臭。
如清脚步很轻,似在怕惊动什么。
跟在后面的小厮倒有些先受不了这里面的味道,一脸紧绷地捂住口鼻,心里满满的不解与诧异:尚不说贵女们不会来这肮脏地方,百姓家的普通妇女要是见到这样的地方也会是绕道而行的,怎这二小姐却偏偏还要往这里面走呢?
想罢,就见身前的少女停下脚步。
小厮探头,随意扫了一眼,原是走到了窄巷的尽头,但定睛一看,却见其角落蜷缩着一个人!
小厮咽了咽口水,又仔细瞧那看去。
她的衣裳褴褛破旧,身形骨瘦如柴,又浑身的血点青紫,看样子,又是个不知被哪家抛弃,被迫流落的孩子,可怜啊…
见此,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清愣了许久,缓缓,又向前走去。
“二小姐!”小厮有点担忧。
如清微偏过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慢慢,她蹲了下来。
角落里的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努力半撑开眼皮,在看见面前有人的一刹那,眼神里突闪过一丝惊恐,猛地又收紧了自己的身子,将头埋进了里头。
如清见她的动作,知是自己吓到她了,于是轻轻退了一步,弯着唇极其细声道,语气里满是柔和:“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24.存息
“小姐,二小姐!”
半响,窄巷外传来丫鬟小年的喊声。
如清静蹲着,看着角落紧紧蜷缩着的女孩,眉眼发酸。
喊叫声还在不断。
“阿丁,”如清没动,淡淡道:“你出去告诉她,我在里面,然后,在外面等我。”
“是。”
半响,水渍溅起的脚步声断了,狭小的窄巷里,唯剩两人。
乞女仍紧紧蜷缩在角落,良久,才缓缓从怀中探起头,不过只一点点,恰露出双眼睛,悄悄打量着蹲在她面前的人。
面前的姑娘柔美至极,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就像九天的仙女下凡,美得晃人双目。
她微张开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如清轻歪过头,瞧见她如初生小鹿般的双眼,眼底干净,至纯,不由得垂下清眸,顺着弯弯的眉梢噙起了嘴角,拿起腰间的小玉瓶,轻轻放在了她的手掌间,柔柔道:“这是甜的。”
乞女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眉眼,凝目,静静看着手里那个凉凉的好看瓶子,没动。
如清以为她是不敢喝,又拿起她手中的玉瓶子倒了一点在手指上,吃了。
“没毒,可以喝。”如清轻声说。
少女见罢,垂下了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玉瓶,仍是没动。
见此,如清也没再说话。
“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良久,一道清亮的声音在窄窄的巷子里响起,像是初春的暖风。
“跟着我,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受人欺负,跟着我,夏天炎热时,你会有凉汤,冬日寒冷时,你会有温炉,跟着我,你会有家。”
小乞女愣了愣,瞳仁顺着眼眶流转着,闪着淡淡的光。
“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我吗?”
“对,是你。”
如清轻轻抬起手,将她眼前乱糟糟的糙发别至耳后。
“我会…我会有家。”她扯着嘴角,喃喃而语,似不敢相信。
如清轻眨着双眸,眼里带着淡淡的忧伤,而更多的,是释然。
“你叫什么名字?”
“存…存息。”
“好,你叫存息,以后,就跟着我啦。”
*
如清是和如月一起回府的,带着存息。
“母亲,”如清来到主院,朝母亲福了福身。她的呼吸有些乱,脸颊边还有些泛着点点粉红,显然是一路快走而来。
“母亲,今日,我带回来一个姑娘。”她微挂着浅淡的笑,很是和静的说着。
无故带回来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乞丐,明明是一件很突兀的事,但她淡和的语气却听的让人意外舒服,
“嗯,”如夫人轻抿了一口香茗,缓缓放下那精致的瓷杯,嘴角弯着一抹温婉的笑,“听府邸的丫头们说了,清儿这么着急过来,应该也是为了她吧。”
“是的,母亲。”如清抬头,一双眼清柔似水,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想要她。”
“要她?”如夫人眼底划过一缕讶异,停留在瓷杯上的手顿了顿,接着明了开口道,声音慈和而低缓:“可以,我们如府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一个丫头还是供得起的,明日我就让祥嬷给她安排份简单的差事。”
“母亲,”如清摇摇头,似乎是知道母亲会误解她的意思,于是更直白道:“我想让她留在我身边。”
话音一落,如夫人便有些坐不住了。她轻扭着浓雅的眉头,眼神里晃晃散着担忧与不解:“清儿,此事可不妥。”
她起身,缓缓走到如清面前,肃然道:“我知人皆有悲悯之心,如见可怜弱小者,都想要尽己之力出以援手帮之,可当今世道,人心难测,亲近之人尚可能会害你,更何况是不识之人。母亲知你还小,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因此,你若想留下她,尽一份善,母亲自可以允你,虽不能让她大富大贵,但让她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让她留在你身边,尚不说她会不会心存歹念,就说她一个乞儿,所知所学也许还不如府邸的幼童,母亲恐她照顾不了你,反会让你劳心。”
“母亲,我知晓您的忧虑,可我想让她留在我身边,也确有一番私心。”如清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几分,垂眸低声道:“街上乞儿那么多,我却独独带回了她,母亲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吗?”
说到这,如清抬眸看向母亲,可目光里却好像隔着一层纱,很薄,但却怎么也穿不透。
“我曾流落在外,见过太多太多的分离,人心的反恶,我知平民百姓在这离乱的世间有多难存活,我也知当世的恶霸强盗如何怨世横行,我更知,多少人在生死冻饿间选择弃他保己,因为在自身性命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可她,却不同。”如清轻动着唇,眼里慢慢升起了光,“她流落为乞,满身伤痕,想已是遭受过生离苦楚,人情冷漠,她干瘦不堪,犹只剩骨,想也更是在这广阔之地难觅饱腹之食,饱受饥寒之苦。对她这样的人来说,食物便是天,习惯将食物藏起是本能,因为在他们的生活里,抢食之事是惯常,没有什么东西生来就属于他们,没有理,没有悯。可她在见到与她同落之人时,仍会犹豫着想要与她分半而食,将食物暴露在日光之下,让人有机可乘。”
“要换做是别的人,早该麻木了。”如清轻笑了声。
因为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在那样的环境,她会不会变得如众人那般,一样冷漠,一样麻木。
“母亲,”如清退后两步,将视线重新焦距在母亲身上,俯身跪下,郑重道:“这样之人,我实不忍将她留在那阴沟之地,我想拉她上来,母亲仁慈蕙质,清儿请求母亲允清儿这一次罢。”
清脆有力的声音在主堂内不断回响,直直传入如夫人的脑中。只见她的面色从一开始的不解,转而变得震惊,再到后来的凝重,最后,缓缓趋于平静。
少顷,她拖着紫色的落地长袍,伸手将如清慢慢扶起,眼神里带着一丝钦然,肯定道:“清儿,母亲明白了,你想去做什么,便去做罢。”
听此,如清的眼里迸发出一抹明亮,随即绽开一抹如花般的笑,牵动她粉淡的唇瓣,从心犹光。
“清儿在这,也代存息,谢过母亲!”
*
入夜了,如府悬着的油灯被点亮,一缕一缕的光丝弥散在空中,照亮了一方又一方的青石砖瓦,连带着往来的人。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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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的屋子也十分亮堂,其侧的偏房里,烛光随风忽闪而晃,倒映着里头的人。
“小…姐。”存息嗫嚅着道,有些不安的坐在床边。
“你多大啦?”如清在门旁关上窗。
“我…我今年十四。”
如清听出了她的不安,轻笑着走到她身边,安慰着说:“别害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会慢慢适应的。嗯…我比你大一点,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叫我‘小姐’,对内,我们就是姐妹,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嗯。”存息悄悄抬眼,看向如清的眼底里,满是细碎的星。
原来她已经十四了。如清表面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心里早已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半响,存息轻轻拉住如清的衣袖。
“小姐,这…这个,”只见她缓缓展开她削小的手掌,一只剔透的精致玉瓶露了出来,伴随着软软的沙沙声,“我没喝。”
如清垂目,见到那只玉瓶时有些无奈的笑了,随后轻轻拿起那只瓶子,细声问:“你为什么不喝?”
“它很贵重,于小姐而言。”
“为什么这样说?”如清有些惊讶,饶有兴趣地继续问着。
可存息却低下了头,手指紧搓着衣角,支支吾吾道:“感觉…感觉它很……”
“好了,没事,说不出来就不说了,睡觉吧。”
如清将玉瓶挂回腰间,亲见存息躺下,便帮她熄了灯,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阿娣,”如月躺在如清的床头,见如清进来,笑嘻嘻冲她喊道:“我今日和你一起睡。”
“好。”
不久后,如清屋里的灯也熄灭了,唯见外边廊头的纸笼里微散着光,洒在屋中的帘帐里。
如月眨着眼,神色清醒,全无一点睡意,轻挨着如清的肩,靠近她小声低语问道:“阿娣,你睡了吗?”
“嗯。”如清声音含含糊糊,略透着一丝疲倦。
如月见她回了话,有些兴奋,全然没有听出其疲倦之意,欢心喜笑道:“阿娣,我和你说,我今日去的那家成衣铺子里的衣裳样式可不错了,那成色,那料子,真真是极好……”
“唉,”说了一堆,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惋惜着说:“可惜你没来。”
回想间,她突然记起了那个被如清带回来的乞丐。
其实她很是不解,为何阿娣要一个乞丐做丫鬟?那乞丐脏兮兮的,又瘦又小,能做什么。
于是她眨巴着小眼,满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阿娣,我听下人们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留在我们家了。”
“还听说你想让她做你的丫鬟,为此还去求了阿娘。”
“不过阿娣,我们府中有那么多伶俐能干的丫鬟,你又何必为了她,去求阿娘呢?”
“阿娣,阿娣?”如月转眼一看,才发现如清已经睡着了。
罢了,她撇了撇嘴,于这黑夜里,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另一双眼缓缓睁开了。
她望向洒在地上的光,眼里折射着星辉。心念慢慢传至耳畔,回想在脑中。
如若我一句微言,能救一人离深渊之厄,那是我愿,甘之如饴。
25.朝炎入京
寒山上,梨幽苑的梨花仍开得旺,一簇挤着一簇,对着院子里的烛光。
“少主,都准备好了。”硕疆背着东西从屋子里走出来。
少年目光弥散,月光照在他冷俊的面容上,眼神闪过一瞬忧郁。
江痕回过身,回到那副清冷的模样,淡淡道:“出去后,别再叫我少主。”
“是的,公子。”
半响,江痕收回落在梨林里的目光。
竹林深处的冷风穿堂而过,打在他深褐色的眸子里,掩下了那片香雪,他垂下眼,缓缓朝前走去,离着梨林愈来愈远,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
“朝炎将军回来啦!”
“朝炎将军即将凯旋!”
“真的,是真的!大胜归来!”
朝炎军击退敌军,大胜归来的消息一经传回,便在京城的大街上扩散开来。
如清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未时三刻。彼时,她还正坐在窗几旁翻看着从京城药铺师傅那淘来的旧医书本子,有些微微犯困。
“阿娣,快,快跟我来!”
如月来时,满脸的兴奋,笑得嘴角都快要溢出朵花来似的。如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一把拉着急匆匆往外跑。
“哎——,阿姊阿姊,慢点……”如清被她拽地踉跄,神色慌张地努力稳住脚步。
如月提着衣裙,只一股脑地往外跑,着急道:“来不及啦!朝炎军已经入京,再慢就要看不到了!”
出了府邸,果真见此时的京城街头,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如月拉着如清的手,穿梭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里。随着远处的尘土飞扬,马蹄声由远及近,街上的人群开始沸腾。
“看哪,是朝炎将军!”突然,一声高呼,将人群的冲挤顶上了极致,人们纷纷匆忙窜动着脚步,自觉挤涌在街道两旁,开始欢呼雀跃。
远远的,依稀可见一位少年身着铠甲,一条红色金丝发带自头顶垂落,随着鬓间的几缕碎发迎风起落,骑着一匹雄壮的战马,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驶入京城。
“朝炎将军!朝炎将军!”
呼喊声此起彼伏,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冲入如清的脑海里。
“阿姊!阿姊!存息!”如清挤在这如海的潮流里,焦急地大声喊着,看不见人群的尽头,甚至挤不出这如人墙般的人群边缘。
是的,她和如月走散了。方才的街道实在是太乱,她被人群冲挤的东偏西倒,一晃的功夫,她再抬眼时,阿姊便已经不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存息亦已不见身影。
随着队伍的接近,人群还在不断的扩大,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嘈杂混乱的声响。
此时,如清已是被周围之人的呐喊声冲得头晕脑胀,她只觉得难受,胃液翻涌的气息直直没上她的咽喉,让她觉得窒息。她淹没在人海中,眉目像拧成一股麻绳般,拼命向后冲挤着,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突然,一个腰阔十围,结实魁梧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冲了上来,正对上凑着缝隙往外钻的如清。
“啊——”
这突如其来的外力冲的如清两眼一黑,身子止不住的往后倒。
但好在身后有人群的缓冲,如清没有直直倒下去,要换做是之前,她倒是可以立住脚跟站稳,但此时的她只觉得身子极其难受,脑袋像是被倒转般,涨痛难耐,想来应是晕眩之症又犯的缘故。
向后趔趄好几步后,她终是稳不住脚跟倒下去。
“哎——姑娘!”
“没事吧……”
“小姐!小姐!”存息从人群里窜了出来,带着稍许瑟瑟声朝那撞人的粗壮男子愤愤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看不见前面都是人的么!”
如清落地时,周遭的声音瞬间化作一阵耳鸣,嗡嗡作响在脑中。她弯曲着手臂,轻轻晃了晃脑袋,努力想将自己撑起来。
目光离散间,她抬起了眸。只那一瞬,一袭玄色黑袍忽闪入了她的眼帘,从模糊慢慢转而清晰。
那是一张充满肃杀之气却又绝对英气决绝的脸庞。只见他随意勾着缰绳,齐顺的青发似瀑布般倾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闪射着凛冽与桀骜,高挺的鼻梁下一双殷红的薄唇微勾起一点笑,活像是炼狱话本子里的邪魔至尊。但尽管他看起来如此令人生畏,可其姿色还是惊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很奇怪。如清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却见他本是疏散着的眉梢莫得一紧,冷漠深邃的眸子里倏地划过一丝愣然,慢慢好像还…带着一丝喜色?但随即又转瞬即逝,痕迹再无。
如清趴在地上,拧着眉扯了扯干涩的唇角,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是觉得我好笑么?
“小姐,你没事吧,听得见我说话吗?小姐?小姐!”
如清一顿,耳旁存息焦急的声音蜂涌而入,瞬间将她还有些迷晃的脑袋充斥得格外清醒。
“我…没事。”如清在唇角扯出一抹笑,安慰道。
身旁的人群随着朝炎军的前行早早移至脚步,只那撞人的粗壮大个还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如清。
“那个…姑娘,真是抱歉哈,我着急回家看望妻娘,实在没见着你,这才不小心撞上,多有得罪了…”那壮汉虽举止粗犷,但在其话语里却不难听出其的诚恳。
如清被存息扶起时,才注意到这男子。
他当是军中之人。如清朝他看去,只见他身着一套厚重的铠甲,宽大的腰间由一条腰带紧紧束着,上面挂着的各式各样的小物件:火折子、令牌、短刀…瞧其样子,应还是一个小小的头目。
垂眸间,如清又想起了方才那马背上的人,以及…以及自己摔倒时的狼狈模样,顿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她皱起半截眉梢,清柔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愠色,咬了咬嘴唇,半响道:“我没事大哥,你走罢。”说着,如清本欲赶快离开,但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憋屈及了,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对着那壮汉愤愤道:“大哥,以后走路慢点,别再那么着急了,下回我可再经受不住!”
那壮汉见她回来先是一怔,在听清姑娘的话后,乐呵一笑,拍着胸腹朝她抱拳直言道:“害,我原以为啥事嘞,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来日定能嫁得好郎,生得好娃!”
“你!”如清听过他的话后,白皙的脸颊突变得一会红一会儿绿,圆溜的眼球直瞪得大大的,一时间哑语,不知该作何,最后没辙,只得作势委屈的甩开衣袖,气愤又无奈道:“我…我走了!”
“哎,小姐!”存息见状,瞪了那壮汉一眼,便匆匆追赶上去。
“好嘞,姑娘慢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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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哈!早点回家!”壮汉笑呵呵地看着如清离去的背影,心想道:原以为是个娇气的,没想到看差了,嗯,不错,是个好姑娘,哈哈哈哈!
今日定是不宜出门!如清紧握着手,一路上皆是蹙眉垂目的模样,满脸懊意地回到了府中。
才入门内,就见如月阿姊踏着欢快的小步,满脸喜色的进来。见到如清时,她急忙就跑了上来,大声道:“阿娣!”
将走近时,如月的脚步忽顿了一下,瞧如清样子,有些心虚地放慢了脚步。
“…阿娣?”如月抿了抿唇角,一脸干笑的朝她靠近:“那个…方才人太多了,东挤西挤的,我实在没找见你在哪,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经过一路的缓解,如清的心绪其实早已没有最初那般燥乱,毕竟在外生活这么多年,这点调节能力还是有的。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件事有如此大的波动,前后左右不过是在大街上被人撞了,然后摔了,最后再被人笑了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人间常有之事!
想到这,她心里又好受了些,脸上噙起一抹笑,和声朝如月道:“没事的阿姊,当时街中的人确实不少,找不到也并非是你的过错,再说了,我不也没找到你么。”
如月听见如清这样说,神情瞬间轻松下来,扯过如清的臂弯挽着,爽朗一笑:“我就知道,阿娣心善大度,定不会同我计较此事!”
不过下一秒,她就变了副模样,一脸喜色上头,满身的激动,出口便滔滔不绝,神采奕奕道:“不过阿娣,你看见了么,之行君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且不说他生得一副轩然霞举、器宇落落的模样,单就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少年将军,赐名朝炎,一人领兵直下边疆,打得敌寇落花流水、哭爹喊娘这一项,就不知要成为多少女子心中梦寐以求的情郎,也不知将来会有哪家贵女如此有福气能成为他的妻子…”
感叹了下,如月又亮起了圆溜溜的眸子,继续道:“害,你刚来,可千万别小看朝炎将军在京城女子之中的地位。听说啊,就在今日他入京前往宫中的路上,就有一位姑娘只为多看上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追赶他,却不料直接冲跑得摔倒在了地上,险些冲撞上朝炎军,激动得都昏了头,你说深情不深情?”
听到这,如清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事又瞬间击了上来。只见她浅褐的瞳孔猛然一震,秀气的眉梢如同被风轻轻吹起的柳丝,忽地上扬又倏然蹙落,纤细的手指在慌乱中捏起衣裙,一脸骇然道:“胡说!”
一旁的如月微皱起眉眼,有些不解地看着如清。半响,她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震惊道:“那那那…人不会就是阿娣你罢!”
“咝~阿姊,我有些头疼,先…先走了。”听到这,如清作势揉了揉额间,眼神空洞到似无欲无求般,转身就离开了。
“真是你啊……”如月不敢相信。
“小姐明明是被人群撞倒的,哪是看倒的!”
存息在旁边目睹了一切。要说谁最是明白如清的心路变化,那非她莫属不可。
只见她一脸的焦急,匆匆朝大小姐解释道,就急忙朝如清跑了去。
如月这才知是怎回事,不知所措的向着如清已远走的背影大声道:“哎,阿娣,都是误会啊!那些个无知的刁民乱说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阿娣!”
26.嘉阳公主
“咚——咚——”
宣政殿外,悬于苍穹之上的烈日炽烈刺目,伴随着阵阵鼓鸣,声声高沉,鞭笞入耳。
霎时间,还在外低言私讨的文武百官一一自侧而入,手持笏板,整齐站列于大殿之中,神情顿从先前的松弛随意突变的拘谨肃穆,活如一只只被生吞活剥后再吐出来的阴魂紧尸。
再往前看,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只见围帘轻垂,龙椅高悬其上,遮掩着龙榻上的皇帝,只留下一抹模糊的轮廓。而就在其旁,一张嵌着繁复金丝凤凰图案的凤椅直直端落着,它虽位于龙台一隅,却高于众臣之列,与皇座齐平。其上,是一位凤冠霞帔,嘴唇涂得鲜红如血的老女人。她的眼神尖利,直直看向前方,毫无障碍的扫视着整个朝堂,犹如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末将肃衍,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半响,一道幽冷沉稳之声自大殿之中升起,伴随着一袭玄衣黑袍入眼,众人的目光也纷纷随其身影的变动而齐齐跟随,最后倏地落在大殿中央。
“免礼,朝炎将军平身吧。”围帘后,太后娘娘轻轻抬手,略显苍黄的眼角旁勾出一丝细纹,声音苍老而平淡。
“谢太后。”肃衍起身,一张肃杀英气的脸瞬间向上扬起,眼底涌动着无尽的昏暗与深邃。
“朝炎将军果然不负哀家所望,为我朝立下赫赫战功,此番征战,大破敌军,边疆终于恢复已长久未有之安宁,这实乃我朝之幸!”
这旷荡的回声穿梭在这阔大的宣政殿之上,引得其下众臣们纷纷点头。
“这边疆之地本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却又完整的回到了我朝,朝炎将军此次功不可没。”
“这朝炎身为一国之将,年轻骁勇,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此次朝炎将军出兵我朝边疆,不仅保卫了我朝国土,还大大震慑了于西北一代觊觎我朝国土的蛮人敌寇,对我朝功绩之大,不可计量。”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窃议不断。
而肃衍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讥诮,他慢慢抬眼,淡泽的薄唇旁缓缓勾起一抹莫名的笑,轻佻道:“太后谬赞了,若非太后,肃衍也不可能前往边疆,上阵杀敌,大败敌军。”
他的声音淡漠至极,慢慢悠悠,玩笑般似的,浑像是一个随意放荡,桀骜不羁的纨绔子弟。
台下的老臣们听闻,虽也觉得此话有些不妥,但大抵也只当他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便就作罢,可其上那老女人的心却为之一怔。
只见朦胧的帘幕后,太后紧攥着手中念珠,平静的眸子里突然一沉,随即直望向殿前那肆意的少年。少顷,她略显僵硬地牵起唇边松垮的面容,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甚是怪异。
“好!好!朝炎将军此次立下如此战功,当为天下之表率,哀家决定,赐其黄金万两,绫罗千匹,并即刻筹备宴席,为朝炎将军庆贺此等功绩,也让朝中上下,宫廷内外共享这份喜悦。”
言罢,她转头看向龙榻方向,眼中显露出满满的忧虑与无奈:“只是,如今陛下重病在身,无法…”她微微沉思了会儿,郑重道:“那便待陛下康复,再亲自为将军加冕,以彰其功罢。”
她说这话时,极其顺然,似乎这就是一个十分合乎其情,又合乎其理的最佳办法,没有之一。
其声一经落下,朝中大臣们皆面面相觑,凝眉垂目,一脸复杂的模样,却又无一人敢吭半句。
这话,倒是在肃衍的意料之中。只见他微微掩下眼睫,于眼睑投下一丝阴翳。
“臣在此,谢过太后。”
“行罢,今日便如此,皇上还需要休息,退朝。”
“退—朝—!”
随着太监一声大喊,众臣轰然下跪,齐声道:“太后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宣政殿外,已至日后黄昏。随着退朝,各路文臣武将们纷纷走出宣政殿,前往宫门,准备离宫。
落日的黄晕映染在宫墙的琉璃砖瓦上,散发着黄灿的光,照在两道高墙之间的长道上,显现出一前一后,两道挺拔的身影。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朝炎将军么!”
一道朝气洪亮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戏谑,随性便将手搭在了肃衍的肩上。
“喂,之行,这么久没见,可有想念本皇子我啊!”
来人正是当朝三皇子—赵景黎。
只见他一袭墨蓝袍服加身,一双标准细长的桃花眼眨动着,晃动着唇角,虽生得一副冠玉楚楚的模样,但笑容里却直直凸现而出一抹玩世不恭的傲气与放荡不羁的洒脱。
肃衍闻言,幽暗的眸子朝旁一斜,与他的视线齐平对上。
紧接着,他噙起一抹邪笑,微带着一丝玩弄的口吻,慢慢压低嗓音,道:“想不想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是再不把手给我拿下来,你等会夜里,就只能用左手端酒了。”
“哈哈哈…”其旁的赵景黎见状干笑了几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抱在胸前,坦声道:“还是之行最懂我,知道我爱用右手喝酒。”
“就是这传达意思的方式不行。”赵景黎边说边眯着眸子,眼尾上挑,语重心长地朝他劝着:“之行啊,你得改改这动不动就恐吓人的毛病了,不然,日后一定会吃大亏。”
说这话时,赵景黎离得他远远的,生怕他在自己没有防备的时候就突然出手。
肃衍朝他撇了眼,显露出一脸的鄙夷,拖着尾音,闲散至极道:“放心,我若想出手,你想躲,也躲不了。”
“害,”赵景黎闻言连忙轻咳两声,跟上他,转移话题道:“嗯…那个,之行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夜好像无事,怎样,一起去玉香楼喝杯酒呗!”
“不去。”肃衍无情道。
这么决绝?赵景黎瞪眼看着他,随即又恢复正常,唉声叹了口气:果然,是我认识的那个肃衍。做事果断,说话也果断。
“行罢,自己去就自己去,我赵景黎那么多兄弟,不差你这一个。”
说道这,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来,突然回头看向肃衍,语气稍稍变得有些沉重道:“之行,还有一事。”
“你知道的,我不喜权利,虽不参与朝政,但这一点我还是明白,声望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
肃衍停住,微微抬眼看向他,眉眼漆黑,声音低沉:“我知道。”
“衍哥哥!”突然,一道娇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景黎听闻,收起方才凝重的模样,冲肃衍轻笑着挑了挑眉梢,没有回头,一脸幸灾乐祸道:“得,难缠的来咯,怎样,你若答应陪我去玉香楼喝酒,我帮你打发她?”
“无聊。”肃衍淡淡扫了他一眼,回过身来,朝前方的女子躬身行礼:“公主殿下。”
“三皇兄也在呢。”慢慢,一位身穿青竹绣月季蝴蝶丝藕群,头戴晶银兰月簪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额间还带着些许细小的汗珠,看得出来,她很是着急。
“嗯,”赵景黎朝她颔首笑了笑,问:“四妹妹是来找之行的?”
“嗯,我来找衍哥哥,三皇兄是不是要出宫了?”面前的少女先是娇羞地瞧了肃衍一眼,然后朝赵景黎直直开口。
“啊,对!”他微微点头,一脸明白样道:“我这就走,就不打扰二位交谈了。”说罢,他还特意绕道肃衍身旁,低声狭媚一笑,道:“之行,人家是姑娘,记得要好好说话。”
“滚。”肃衍微扯过唇瓣,只一个字低声出口,丝毫不掩其眼中的不耐烦。
听罢,赵景黎眼神瞬的一惊,连带看向四公主的眼神里都不禁透出一股怜悯与惋惜来:到底还小,不懂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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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险恶,看错人也实属正常,唉,可惜了。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的摇了摇头,随即晃荡着身子,转身离开。
见赵景黎一离开,其旁的四公主便瞬间按耐不住地朝肃衍又走近了些,欣喜道:“衍哥哥,你近来可还好?我一听说你回了京,便特地吩咐了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你看,太阳都要落了,要不你到瑶儿那吃完晚膳再走吧。”
肃衍阴暗着眼,眉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后退一步,冷淡道:“公主,末将还有诸多事务缠身,公主若无其他事,末将就告辞了。”说罢,肃衍直接转过身。
刚走一步,却见公主焦急上前,欲抓住他的手臂,一脸无措道:“哎,衍哥哥,等等,不过一顿饭,不要紧的罢,你…你就当在自家吃饭一样,同瑶儿吃顿饭吧。”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带着些许撒娇意味。她自认为是长得不错,生得一副明艳可人、烂漫俏丽的模样,众人皆称其天生尤物,出尘脱俗,又贵为一朝公主,封号嘉阳,无一不被天下男子喜爱惦记,为此,她觉得,衍哥哥也定觉如此。
一朝公主与一朝将军,当是最相般配的了。
可面前的男子,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温和的答应她,反而毫不留情道:
“公主,你是听不懂人话么?”肃衍直直躲过她的手,声音瞬间变得森寒起来,冷得让人直哆嗦,“我说了,我不吃,望公主以后,自重。”
犹如晴天霹雳般,公主娇憨的脸色瞬然变得青黑。她的眼眶被吓得集满了泪水,犹如万般受挫又惊恐的模样。
他…骂我?
“肃衍,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她紧拽着衣袖,一脸难以置信地扯着嗓子愤愤朝他道。
哪知肃衍只是瞧其一眼,嗤笑一声,绕过她,径直消失在了这宫墙庭落中。
据说当夜里,宫廷长廊之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自嘉阳公主的房中传出的抽泣呜咽之声,甚是哀婉。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也别有一番热闹。
朝炎大胜,班师回朝可谓是名动京城的一件大事。因而不出一日,在朝文武百官无一不对其称赞有加,称奇年少有为,屡护家国,当不愧是一国之将,皇上太后大兴,为颂其功绩,决定于宫廷内外,大办宴席,同文武百官,国都百姓一齐庆贺的消息便传出了皇宫。
而坊间,亦掀起了一则名叫“朝炎传奇”的佳话,颂曰:朝炎肃衍,字之行,中原人士。自幼能文能武,奇门遁甲无一不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看其十五佳纪,一匹疲马,一柄锈剑,策马飞驰,手起刀落,便于月下速斩首营地叛贼,夺回虎符大印,亦于濒临绝境,将成定局之下,带领五万将士,连夜奔赴万里,直破五十万反军,彻解荆州大营之乱,如此英雄降世,实乃百姓之幸,朝堂之幸,国度之幸!
“啪”的一声,只见台上铜板猛然落下,台底瞬间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掌声。
“真有这么厉害么?”
茶馆内,存息微锁起眉头,撇着嘴小声嘀咕道。如清听着,轻轻抿了口茶,不语。
“好!”一旁的如月还沉浸在方才激荡的氛围里,顺着底下的人,直直拍掌。
“愚昧。”其旁的如子衔扫了眼如月,扔起桌上的花生就轻挑起眉眼,闲散道:“还上天入地呢,怎么不飞升成仙?”
如月听罢,斜了眼他,讥诮道:“你分明就是嫉妒。”
“我是文官,嫉妒个武将干什么?”如子衔勾着唇,摇头继续剥着手里的花生,有些好笑的说道。
“好了,别吵了。”如清轻声一笑,拍了拍如月的手,细细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出门的时候父亲还特意嘱咐了我们,叫我们早些回去,别误了入宫时间。”
如月听罢,怒嗔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行罢,看在阿娣的份上,我不和你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