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七限》
第1章 变鬼
暮色昏沉,朦胧的日光努力透进紧遮的窗帘,却是直直穿过了伏倒在卧室地板上的女孩的身体。
仿佛受到亮意的感召,女孩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她扶着后脑从地板上徐徐坐起,带着久眠初醒般的茫然打量起四周。
米白的窗帘旁卧着一个软趴趴的鹅黄色沙发,翻涌着朵朵雏菊的青绿色棉被不甚整齐地霸占着整张单人床,垂下一角在女孩的手边。
只是这个房间虽然装潢亲切,女孩却无法回想起这里是哪、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视线顺着垂落的被角缓缓下移,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大片红色。
刺目的血迹如同散落的铁锈,嚣张地盘踞在洁白的裙摆,强烈的视觉冲击吓得女孩惊呼出声。
她定了定神,紧抿着唇角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已经干涸的血渍,却意外没有感觉到疼痛。凝视衣裙半晌,女孩皱着眉站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摆放的照片上。
小小的相框里承载着两张年轻的面孔:一男一女分坐于两把椅子,男生身形挺拔,女孩坐姿规整,乍一看像是一对般配的爱侣。可细细看去,又会发现二人似乎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女孩凝视照片半晌,却没能想起两人的名字。
她摇了摇头,走到房门前伸出手,却在将要握上门把的那一刻怔住——
她的手径直穿过了门把,消失在金属的光泽之后。
女孩倒吸一口凉气,触电般收回手,不敢置信地用力捏了捏……的的确确是手指,没错啊?
可当她尝试重新握住把手,却只能再次看着金属畅穿过自己的手掌。
心底隐隐冒出来一个猜想,女孩深吸一口气,闭紧双眼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
果然,再睁眼时,她已稳稳当当地站在了走廊里。
结果印证了预感,女孩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她竭力克制住发抖的冲动,在垂眼时却猛然瞥见——自己的双脚正悬于地面。
一声惊叫噎在嗓子眼,女孩踉跄着倒退几步,挂满物品的门背重新映入眼帘。
短短几瞬的信息冲击让她大脑宕机,身体却先于头脑作出了反应,条件反射般带着她撞进了一个房间。
黄昏最后的余晖爬进阴暗的房间,照亮泛着冷意的卫生间。
女孩无暇顾及自己为何了解整个房屋的布局,过了许久,才颤抖着放下挡在眼前的双手,却在看清镜子里的景象后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鬼啊——”
她飞快地重新捂住双眼,方才的画面却早已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不大的一方镜子映出一名少女的身影,她身着一条染血的白裙,裸露着的苍白皮肤上创痕遍布。
在她的脸上,凹陷眼眶里的眼球不翼而飞,直瞪瞪地留下两个硕大阴冷的黑洞。而她的嘴角却诡异地朝着两边向上咧开,血淋淋的口腔一览无遗,乍一眼看去,像是露出了一个猩红的笑。
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屋内回荡,女孩将一只手贴向自己的胸口,可掌下却是一片死寂。
种种诡异的迹象都在告诉她——自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
女孩站起身,怔怔地注视着镜子里面目可怖的自己。良久,漆黑的眼窝里淌出两行鲜红的泪。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卫生间,整个室内早已陷进黑暗。她下意识地抬手开灯,掌心却只触碰到了一片虚无。
女孩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散发荧光的身体,用力拍拍脸颊,尝试用微颤的声音将整个房间填满:“鬼、鬼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现在……我也是鬼了。”
她大着胆子在屋内绕了一圈,发现这间房子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有限的空间被巧妙地隔断开,装潢陈设尽显温馨。
这里看起来并不像是绑架犯杀人越货的地方,而既然她出现在此……那么或许就是她生前居住的地方?
只是这间屋子一共有两间卧室,一间是她之前醒来的地方,另一间稍小的则更加素净。柜架上的书本摆得一丝不苟,床铺上的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简直像间样板房。
房间并不会主动告知她所属人的姓名,女孩只能无措地注视着根本无法触及的、大概是自己生前使用的家具,已经停止跳动的胸腔迟来地涌上酸涩。
孤独感连同夜色一起攥住她的呼吸,包裹着她缓缓蹲下环抱住自己。
突然,她的身体向下坠落,“咚”的一声落在地板上。她从抱膝的姿势里挣脱出来,愣愣地注视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先前的荧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试探着触摸地面,掌心传来的坚硬触感在此刻竟显得无比久违。
女孩站起身,试探地碰了碰沙发,手指陷进柔软的棉花里,压出几道浅浅的凹痕。她又尝试着将整个身体重心转移过去,下一秒竟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沙发上。
她快步走向墙边,按下了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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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白的灯光倾泻,像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一样照常给屋内带来光亮。
女孩低下头,满是血渍的裙摆毫不留情地将她心底最后一分有关逃避的妄想狠狠打破。
看来她现在重新恢复成“人类”的确不假,但之前变成“鬼魂”也并非自
己的错觉。
暂时搞不懂这一切变化孰真孰假、缘由如何,她茫然地走进卧室,下意识地翻开桌上折叠的梳妆镜。
没有再次吓到她,这次镜子里映出一张和照片中女孩极为相似的脸庞。过肩的黑发衬得鹅蛋脸分外清秀,眉毛平直英气、杏眼水润灵动,抿起嘴角时还能挤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俨然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女孩不自觉地将手抚向胸前——掌心诚实的死寂让她眼里的光亮再次一点点黯淡下去。
虽然现在表面上似乎是个活人,可她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依然是个莫名其妙的怪物。
女孩晃了晃头,决定暂且放下理不清的混乱思绪,好歹先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说。
她走回卧室,脱去沾满血渍的裙子,却在下一秒猛然发现自己的大腿上极为醒目地刻着三行字:
“我就是你”
“你只有七天”
“你要想办法打破”
这、这是什么?
过粗的笔画昭示着书写者通过刻刀强调的决心,而最后一行的字似乎并没有写完……她需要打破什么?
女孩怔怔地看着双腿上已经结痂的血字,手指不由自主地轻抚上去,微凸的触感带来心理上的疼痛通感,激起阵阵莫名的酸楚。
如果文字的内容是真的,这或许是过去的她给自己留下的信息?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过去的她……又是为什么要选择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刻在自己身上呢?
但不管是什么,如果时限真的只有七天,她或许该抓紧时间行动起来了。
女孩随意套了件连衣裙,因为暂时不敢出门,她便决定在屋内找找线索。插座上连着数据线却不见手机,桌上的电脑则需要开机密码。最后,女孩从桌上繁杂的传媒教材和新闻资料中翻出了一个卡包和一本日记。
墨绿色的皮质卡包坠着亮晶晶的彩色装饰,不难看出主人的喜爱。女孩轻轻扯开按扣,为首第一张便是身份证。小小的卡面右侧印着她的脸,上面女孩笑容和煦,姓名一栏写着:任冬苒。
这想必就是她的名字了吧。
第2章 日记
任冬苒小心翼翼地抚过三个小小的方块字,嗓间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叹息。她喃喃地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像是想要把它牢牢印刻在心底、不再遗忘。
她继续往后翻,一张张翻过医保卡、银行卡、公交卡、健身房通行证、蛋糕店会员卡、游戏厅货币兑换卡……最后的夹层还收纳着不少收据和票根。卡包虽然不大,却似乎沉甸甸地收纳了许多回忆。
任冬苒翻回第一页,比对着身份证上“洲际331年2月17日”的出生日期和一旁书桌上停在洲际353年3月31日的翻页日历:“2月17号生日的话……那么我今年应该是……22岁?”
她皱着眉将卡包放在一边,转而拿起日记本。简单的封面上贴有不少小动物的简笔画贴纸,扉页的角落里写着一个小小的“冬”字,下面的落款则写着“洲际349年”的日期。看来她是从18岁开始写的?那这里面或许能找到有关家庭和学校的生活信息吧。
任冬苒拉开椅子坐下,正式开始翻阅日记。
【2月17日,阴】
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家里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要给我过生日的意思。反正在那两个人眼里,正是因为我的到来,才让这个家庭更加分崩离析的吧。无所谓,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从今天开始用一本新的日记本吧,就当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好了。
不过今天哥哥倒是和以前一样特地从学校赶来接我下了补习班,两个人还一起偷偷吃了非常美味的冰淇淋蛋糕。哥哥送了我一个可爱的卡包,还开玩笑说我以后要是自己赚了钱买了更好的,也不能把他送的给丢掉哦。
我怎么可能舍得丢掉呢。
【2月28日,晴】
百日誓师,感觉距离我离开这里又近了一步。
我绝对绝对要考得很好,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4月30日,多云】
最近好忙也好累……二模那几天痛经痛得太厉害了,成绩有点不理想呢。想去医院开点药调一下经期避开高考……但是那个女人肯定不会带我去。而且我也没有钱。要不要麻烦一下哥哥呢?但是他最近在忙毕业升学的事情吧,肯定很忙,还是算了。
感觉自从哥哥上大学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两个炸药桶了。
好烦。
好想哥哥。
哥哥是逃兵吗?
太狡猾了吧……哥哥好讨厌。
【5月15日,小雨】
昨天半夜又听到砸酒瓶的声音了……幸好我早早躲回房间没有被波及到。我可不想都快高考了还因为脸上的巴掌印被老师关心。
好可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偏偏那两个人第二天还非要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装给我看……真的有必要吗?
虽然那个女人一直讨厌我,但我倒真心希望她能和那个男人离婚……毕竟她也挺可怜的。
不过也挺可恨的。
或者,至少别再半夜吵架打架了,弄得我睡都睡不好……所以我才讨厌回家,还不如就让我一直住在学校里算了。
【6月6日,晴】
因为考场离家很远,所以哥哥提前带我住到了考场附近的酒店里。他还一直安慰我别紧张放轻松什么的……开玩笑,能通过高考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明明高兴还来不及好吗?真担心我明天会在考场里笑出声。
这几天哥哥说他都会陪着我……终于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安定感。哥哥还说他已经把毕业和保研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但是既然他准备继续待在那么远的城市读研,为什么不说希望我也能考到那里去上大学呢?
我不想再被他丢下了。
【6月26日,晴】
出分了,和我估得差不多。那两个人看起来很高兴,可能是因为我的分数说出去能像哥哥一样给他们长脸吧。
真可笑,这种时候反倒摆出父母的样子来了?明明连一天应尽的责任也没有担过。
哥哥也很开心,他说老家的好学校基本上任我挑。
可是我明明想和他待在一起。
我也根本不想待在这个什么所谓的老家。
没忍住说了出来,哥哥的脸色有些不好。我还以为他会很开心呢。难道他一直嫌我是个累赘?那干嘛对我那么好?既然要做戏怎么不一直做到底呢?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我还以为我可以把他当成真正的哥哥的。
算了先不管他了,反正最后志愿我肯定要自己填。这几天先找找暑期工吧,希望能在上大学之前多攒点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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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5日,阴】
今天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了高中同学,正好有空所以和他聊了两句,结果他突然给我表白了?!
这么直接的表白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感觉拒绝的时候讲话有点生硬,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可是我根本和他不熟,三年来一共也没讲过几句话,他根本就不了解我吧……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说我是他喜欢的类型。
话说……我又喜欢什么类型的呢?温柔善良沉稳勇敢情绪稳定的?
感觉这些形容词套在一起最贴切的人是……
……算了还是先把
志愿填了再说吧,我这种人,哪来的资格谈情说爱呢。
那两个人这几天倒是格外亢奋且和谐,特别是那个男人……连酒都不喝了……一个劲地说什么一定要让我上什么最好的师范大学。
反正动态密码在我自己手上,我不可能再让别人干预我的人生了。
【7月20日,晴】
收到录取通知书啦,没想到填着冲一冲的志愿居然真的录上了,而且正好就在哥哥的大学的对面。终于又能和哥哥待在一个城市啦!
那两个人看起来很失望,一直数落我说我不孝顺不顾家什么的,还说女孩子家家的读什么新闻传播……好无语,这种根本就不属于我的家到底有什么强迫我留下来的资格?
也没生我也没养我的人到底怎么敢称自己为父母的?真是好厚的脸皮。
而且,那两个人到底哪来的脸要求我孝顺啊。
【8月30日,多云】
和哥哥一起坐高铁去学校喽,在车上还碰到了哥哥的熟人,是一个姓颜的漂亮学姐。
她看起来好像对我哥哥有意思,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
……不想写了。
高三部分的戛然而止,任冬苒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断断续续的日记里,大致能够总结出她成长于一个并不和谐的家庭,成员之间似乎更是时有肢体摩擦。不过她对于自己的哥哥看起来倒是充满了依赖感,寥寥数语间……甚至让她觉得这份兄妹情谊隐隐有些越界的趋势。
希望是她想多了。
任冬苒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铆足精神接着看完剩下的部分,却突然听见了开锁声。
第3章 哥哥
任冬苒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日记本,抽了把美工刀便匆匆躲进衣柜里。
她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人是鬼,要是来人被自己吓到,又或是意外撞破自己的怪物身份节外生枝……那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谁开的锁?
是那位身份不明的室友?还是前来调查她死因的警方?抑或者是……闯空门的小偷?
狭窄的衣柜里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任冬苒放轻呼吸,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极力捕捉着来人的一举一动。
对方开门后似乎在玄关停留了许久,然后一步一步,仿佛有着明确的目标一般、径直朝着她的房间走来。
虽然理智告诉她,来者肯定是个人而不是个鬼、没有必要那么害怕,但任冬苒紧握着美工刀的双手却依旧在不受控地发颤。
毕竟大多数时候……人往往比鬼更加可怕。
房门被“咚咚”敲了两声,在没有得到回应后被直接推开,任冬苒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如果是室友的话没有必要进她的房间,警方办案则大概率会发出交谈。可外面的脚步声直直走到衣柜面前停下……就好像有人正透过薄薄的一层木门、直勾勾地盯着她一样。
任冬苒被自己的想象弄得浑身汗毛倒立,紧绷神经权衡着是该先发制人直接冲出去捅人、还是该继续等待祈祷对方自行离开……却在下一瞬猝不及防听见微颤的声音响起:
“……冬苒,是你吗?”
冷不丁被指名道姓,任冬苒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分辨对方声线背后蕴藏的身份信息,下意识紧紧捂住嘴不敢出声。
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叫什么?难道对方也不一定是个人?好像民间传说里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前来索命的时候也会喊死者的名字来着……
她该应声吗?如果回答了会被拉去超度吗?她现在是正常可以前往轮回的状态吗?
任冬苒脑子里塞满浆糊,一时不知做何反应。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对方泄了气般自嘲出声:“我真是疯了……她怎么会在这儿?”
脚步声远去,随着房门被合上,整个房间重归寂静。
任冬苒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才终于能够冷静下来分析对方的具体身份。
先抛开那些妖魔鬼怪的假设不谈,既然对方知道她的名字,就应该和自己生前有过一定的交集。而且对方似乎还有这间房子的钥匙,所以大概率是她的室友?也有可能会是房东?
假如她已经把日记看完,大概会对自己的人际关系了解更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只能躲在衣柜里自己吓自己。
任冬苒竖着耳朵再三确认过房间里没有半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侧的柜门,却在探出身时猝不及防撞见一对的探究的双眼。
“啊啊啊啊鬼啊——”惊叫下意识出口,脚下则被衣服一绊,身体不受控地直直向前倒去。
和地面发生剧烈碰撞的膝盖和掌心意外地没有传来任何疼痛感,但任冬苒来不及多想,在恐惧的驱使下连滚带爬躲到墙边,手忙脚乱扯过窗帘裹住自己,掩耳盗铃地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咽了口口水,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本应已经离开的男人。
对方看起来二十来岁,虽然半蹲着,但不难看出他白大褂下的挺拔身形。墨色短发和暖玉般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但他俊朗的眉目此时却维持在一个惊诧的表情上。
还没等任冬苒质问其身份,男人率先开口:“冬苒,你……你不认识我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的眼里似乎湿润了几分。
任冬苒攥紧美工刀,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男人站起身,哽咽的声音像是在强行压抑某种浓烈的情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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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任秋时。我来这是为了……是因为我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回来之后发现家里的灯开着,你的房间里又凭空出现了一件带血的衣服,所以就猜测你或许是回来了……而且还和以前一样习惯躲在衣柜里。”
任秋时朝任冬苒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小心翼翼地试着安抚她的情绪:“不小心吓到你了,是哥哥疏忽大意……对不起,哥哥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冬苒,你先从地上起来吧,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带着天然的熟络,虽然乍一听条理通顺,任冬苒却依旧觉得疑点重重:“你说你是我的哥哥?那你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送了我什么生日礼物?”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竟然扬起了笑意:“果然……冬苒,这才像你。那天我接你下了补习班之后带你去吃了你一直想吃的冰淇淋蛋糕,还送了你一个墨绿色的卡包,对不对?我记得你到现在都一直在用,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
他顿了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按在地上滑了过去:“喏,这是我的工作证,卡套还是你帮我选的呢,和你的学生卡正好是一对。有没有印象?”
任冬苒将信将疑地探出手捞过卡片,回答和名字都没错,从男人的脸上也能隐隐看出照片上那个少年的模样……所以,他应该真的是自己的哥哥?
暂时好像也得不出第二种解释,任冬苒稍稍安心了些,撑着地面起身。
幸好来的不是什么坏人……她可不想真的用上美工刀。
因为没有亲密关系的记忆,所以总感觉有种莫名的尴尬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任冬苒清了清嗓子,努力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所以……哥哥?我们要不去客厅里坐下再慢慢聊吧?”
暖色的灯光映照在任秋时的眼里,折射出水波般的光芒。他低下头敛了敛神色,然后朝着她扬起微笑:“好。你也累了吧?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喝。”
第4章 生前
任冬苒端着热气腾腾的牛奶小口啜饮,任秋时则坐在对面解释先前的诡异行为:“冬苒,真是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忘了你一向容易受惊……以前你害怕的时候都会躲到衣柜里,怎么喊都不出来。”
他苦笑一声,扶住额角:“我又不想强行打开,所以就总是用关门声假装我已经走了,引诱你自己出来。是我一时疏忽了,竟然忘了你平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没有想到你已经不记得这些了……”
任秋时说着说着语气低落下来,沮丧地垂下头,发丝遮掩住他的神色。任冬苒暂时找不到纰漏,便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她还惦记着为期七天的倒计时,并不想浪费时间在安慰人上:“你说你心急,是急着干什么吗?还有……我是已经死了吗?”
任秋时一顿,缓缓抬起头,用深邃的黑眸看着她:“……对,我确实很着急……我急着找到你。”
如果不是太过不合时宜,任冬苒几乎想用流光溢彩来形容他的眼睛,仿佛一旦对视就会跌进对方满溢的情感里一样。她不受控地撇开眼,避免在此时产生不必要的情感链接。
好在任秋时并没有指望她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按照道理来说,你在十天前的时候就已经……那天我正好晚上有会,没能像往常一样接你下班,结果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你就已经……”他垂下眼眸,两滴泪水飞快地划过面颊,没进深色的西裤。
任冬苒下意识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嘛,不要太难过啦,”她朝他咧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好半晌才反应起来,补了两个字,“……哥哥。”
亲密称呼似乎稍稍抚慰了任秋时的不安,他重新看向她,一双眼睛通红得吓人:“……那你能抱抱我吗,冬苒?”
过去无比亲密的家人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没有记忆,任冬苒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点点头,沉默地张开双臂拥抱这个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头的青年。对方垂下脑袋、紧紧贴着她的颈侧,简直像是想用自己的皮肤丈量她的脉搏一样。
任冬苒被拥在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肩膀的布料被一点点打湿。明明是死别后重逢庆幸的拥抱……她却莫名觉得自己正被包裹在一种极为浓稠的情愫之中。
有些不太自在,任冬苒稍稍挣开任秋时的怀抱,然后问出一直盘旋在自己脑海中的问题:“哥哥,既然你说我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又会觉得我在衣柜里呢?”
任秋时似乎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吸吸鼻子,用被泪水洗过、干净纯粹的眼神望着她,嘴上却给出了一个不怎么像样的答案:“我也没仔细想过……可能是兄妹之间血缘关系作用下的心灵感应?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我莫名就是觉得你会在那里。”
任冬苒自然不信这种毫无逻辑的回答,但……虽然不想承认,眼前人带来的下意识的熟悉和依赖感却骗不了人。
思索片刻,她将自己先前鬼魂一般的状态全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任秋时明明从事着脑部神经的医疗研究工作,却对这种有悖唯物主义的灵异现象接受良好……甚至还提出了两种状态的切换可能存在一定规律性的假设。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能够自由触碰实体搜集线索的时间就将极为有限。任冬苒按耐住心头不断涌现的疑惑,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一个:“所以……哥哥,我究竟是怎么死的啊?”
像是惊诧于她的直接,任秋时顿了顿,随后摇摇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沉默地推到任冬苒面前。
任冬苒接过报纸,下一瞬便被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刺痛了双目。大大的黑色粗体不带感情地写道:女大学生惨遭汽车碾压不幸身亡。
她不自觉地捏紧报纸,皱着眉快速阅读完整篇报道内容:22岁、大四学生、实习加班回家发生车祸、当场死亡、凶手肇事逃逸……化名之下,“任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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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三个字呼之欲出。
冷淡的语句背后,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关心那小小的几个方块字、也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任冬苒合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原来她只是普通地丧生于车祸,让本就不低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又提高了几个百分点。
只是,车轮下的亡魂并不罕见,她腿上的血字却赋予了一些不凡的征兆。如果她真的只是车祸死亡……又有什么是需要她以鬼魂的形式弥留人间、必须弄清楚的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暂时不把七天倒计时的事情告诉任秋时,一来不想徒增对方的紧张与烦恼,二来……她觉得自己这个哥哥的眼泪似乎有些多,而她大概没有时间接着安慰他了。
不过她依然向任秋时提出了对自己确切死因存疑的猜想,希望能够借助他活人的身份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伴着微亮的晨光,任秋时郑重地应下任冬苒的请求,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任冬苒只觉得身体一轻,刚换上不久的衣物便软软地掉在沙发上,而那条沾血的白裙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应该是她的人类“体验卡”到期了。
不过,这竟然符合了任秋时先前对她身体的状态也许会来回切换的猜
想!任冬苒看着面前有些无措试图靠挥击空气触碰到她的任秋时,尝试抬高音量:“哥哥?哥哥!听得到吗——”
可惜对方的视线依旧茫然,任冬苒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向任秋时传达自己重新变成鬼魂的讯息。
她环顾屋内,突然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留在这个空间……大概率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她想要遵循自己腿上文字的指示,那么她就必须走出这间房门、前往未知可怖的屋外空间。
任冬苒边做心理准备边慢慢腾腾地踱步到玄关,踌躇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穿过了房门。
第5章 撞鬼
幸好,狭长的走廊并无异样。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户薄薄一层洒在地上,光洁的米白瓷砖被映成暖色,连接着同一层楼的三家住户。
对门贴着的大红春联略微冲淡了她的不安,突然开门声响起,对门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对方中等身材、西装革履,手上提着一个公文包,看着像是要去上班。他戴着金丝眼镜,唇角微微勾起,乍一看十分温文尔雅。
任冬苒注视着他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键,电梯门开,小小的轿厢里却突然涌出一大团黑色的雾气,朝着她扑面而来。
她不受控地发出尖叫,发软的双腿怎么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雾铺天盖地地逼近自己,盘旋着组成了一个咧嘴大笑的人脸。
刺骨的阴湿气息由内而外地席卷全身,任冬苒只觉得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意识也随之混沌起来。
高大的女人城墙般堵在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将任冬苒牢牢锁在阴影之中。她布满血丝双眼里两颗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高耸的鼻梁如同一把利剑,将任冬苒死死地钉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张刺目的红唇缓缓张开,轻蔑地吐出几个字:“哦?这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她转头看向身边唯唯诺诺的男人,冷笑一声:“任国梁,你怎么有脸把她带到我面前来的?”
被称作任国梁的男人怯懦地开口:“她只是一个意外……我不是有意的!一定是任婉耍了什么手段……现在、现在还畏罪自杀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我爱的一直都是你啊,素梅!”
原来这两个人就是她的生父和继母,而她,只不过是一个人见人嫌的累赘罢了。
尖利的女声咆哮着响起,掺杂着肢体之间的剧烈碰撞。任冬苒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圆形的餐桌边,满桌丰盛的菜肴中央围着一个精致的冰淇淋蛋糕。
名为素梅的女人看起来沧桑了不少,先前柔顺黑亮的及腰卷发被剪至耳下。她带着谄媚的神色向一个挺着肚腩的秃头男人举起酒杯,任冬苒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地站起来,仿照满桌大人的动作、用尚显稚嫩的右手端起面前的红酒杯,然后在那个女人的眼神暗示下不情愿地仰起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划穿喉咙,刺得她眼泪上涌模糊了视线。任冬苒渐渐意识到这些无比鲜活的景象原来都是自己的回忆,真切地提醒着自己生前经历的糟糕。她抬起手抹去眼中的水意,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小黑暗的衣柜里,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里透进了些许亮光。
她试探着凑近,却惊惧地看到先前那个懦弱的男人任国梁竟然高举着啤酒瓶,朝着跪伏在地的男孩狠狠砸去。她想要阻止任国梁的动作,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绿色的酒瓶在一次次的击打中变成碎片,沾染上鲜红的水液四处飞溅。
挥击酒瓶的任国梁在一次次重复中异化,变成一个满脸通红、只会不断叫嚣着索要钱财的怪兽,无情地撕碎阻拦自己的一切。待到黑夜与红潮褪去,他又将重新披上人类的皮囊,变成一个旁人眼中轻言细语的“温柔父亲”。
男孩倒在地上,前来拉架的女人跪坐在他的身边。男人抄起一个完好的瓶子,朝着任冬苒躲藏的地方一步步走来。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随着男人的手搭上柜门,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用力闭上眼,伸手护住头部,试图抵御未知的暴力行径。
不同于酒瓶击中头部的痛感,任冬苒感觉自己的头皮被狠狠拉起,湍急的水流则冲得她睁不开眼睛。排泄物的异味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钳制着跪在厕所,任由一只手拽着长发一下一下摁进水池。
刺耳的笑声透过水声朦朦胧胧地传进她的耳朵,“杂种”“畜生”“小三”之类的咒骂不绝于耳。任冬苒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自己能就这样死掉就好了。
如果她死了,闹出了人命,或许这几个人就会得到有关部门的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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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视,说不定就能够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警方还会顺着线索发现任国梁的暴力行径,将他绳之以法……正好,那个素梅也一直都不喜欢她,如果自己消失了,这下她大概就能如愿回归正常生活了吧……
反正自己虽然降临于这个世界上,却不曾拥有过任何一个人的期待或关怀。既然是被视作多余的存在,那不如就像灰尘一样,在一个夜里悄悄地随风消逝。
等到天光大亮,无人再知晓她曾经存在过。
任冬苒闭上眼,放任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逐渐阻滞。
突然,一阵光亮照在她的脸上,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看着先前紧紧缠绕着自己的黑雾一点点散开,露出大开的电梯。任冬苒疑惑地抬眼向身边望去,却猝不及防撞见四个黑洞洞的眼眶和两张猩红的大嘴,分别组成了两张狰狞的脸,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尖叫噎在喉咙口,任冬苒无暇顾及黑雾消失与撞见女鬼的原因,只觉得有液体不受控地从眼中划落,沾湿自己捂嘴的双手。恰逢电梯即将合上,她来不及思考,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勉强找回了几分神智。
谁知,还没等她的心完全放进肚子里,就看到紧闭的电梯门缓缓透过那两张可怖的鬼脸,下一秒,对方已经稳稳当当地站
在了电梯里,和她一起快速地朝楼下移动着。
先前各种回忆的恐惧还未完全消退,又骤然间受到猛烈惊吓,任冬苒腿一软,浑身颤抖着跌坐在电梯内。她想质问对方的身份,唇齿却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无法吐出任何成句的话语来。
只有眼泪在诚实地溢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她的白裙上,让本就斑驳的血迹又平添几分鲜红。
任冬苒捂住面颊,暗暗希望面前两个女鬼在索命时能够下手利索些给她个痛快,却不料地听见一个轻快的女声响起:“那个……你还好吗?我们不是有意要吓你的,你快别哭了……”
第6章 同类
出乎任冬苒的意料,看起来不成人形的怪物竟然发出了人声。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身体却是自动离面前半蹲的两鬼更远了一些。
看出任冬苒的害怕,更高一点的那名女鬼直起身来,尝试用距离感抚平她的不安。女鬼大咧着的嘴朝两边分得更开了些,似乎是想露出个友好的微笑,可好像却起到了反效果。
于是她叹了口气,放弃无用的人类社交礼仪,直接用有些爽朗的声音介绍起了自己:“你好啊,我叫蒋宁,她叫徐泠泠。我们一出门就看到你被‘恶意’缠着,担心你出事,所以就帮了你一把。”
名为蒋宁的女鬼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太久没见到生人了,都忘了我俩现在这幅鬼样子了哈哈哈……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那个……小姑娘,你还好吗?”
一旁被称作徐泠泠的女鬼也离任冬苒稍稍远了些,试图靠插科打诨活跃下气氛:“对啊,我们没有恶意的!你好呀,其实这幅样子看久了我还觉得怪清秀的来着哈哈哈哈……”
被蒋宁撞了下肩膀,徐泠泠讪讪地笑了两声闭上了嘴。虽然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但任冬苒却莫名觉得她睁大了双眼,在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期待着自己的回应。
好不容易缓过劲,任冬苒支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有些发飘:“那、那个,你们好?我叫任冬苒……其实我才刚死没多久,还没有适应现在这个身份,刚刚让你们见笑了……或许可以请你们稍微给我介绍介绍现在这个、这个……”
任冬苒的脑子一时半会还没完全转过神来,卡壳了半天,幸好蒋宁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这个情况吗?当然可以啦!就等你问呢!”她和徐泠泠对视一眼,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雀跃:“这样,我们去我家里慢慢聊吧,怎么样?”
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能够交流的对象难免产生些许惺惺相惜之感,任冬苒愣愣地点了头,然后跟着蒋、徐二人随着自动停往中间层的电梯回到七楼,进了自家对面的那户房门——703。
虽然是差不多的格局,但蒋宁家的装潢明显要老旧许多。到处都是明黄色的木质家具,墙面更是有不少开裂的细纹。蒋宁带着二人走到客厅摆着供台的角落停下,指了指墙上悬挂的照片,用明快的声音向任冬苒解释道:“喏,这就是我以前的照片啦,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照片上的女人巧笑倩兮,两道长眉水墨般勾勒得恰到好处,上翘的丹凤眼里蕴藏着掩不住的笑意,活脱脱一副浑然天成的美人皮囊。任冬苒在心里默默叹了句红颜薄命,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蒋宁朝她笑了一下,指着供台中央摆着的一个小小的纸房子,说道:“这个就是我老公给我烧的房子喽,只要像这样碰一下……”话音未落,蒋宁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徐泠泠看出了任冬苒的惊讶,体贴地让了让,示意自己殿后:“不用担心的,冬苒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得到任冬苒的肯定之后,徐泠泠接着为她解释:“就跟哈利波特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样,‘嗖——’的一下就到了,一点都不疼的!”
任冬苒不想在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妹妹面前露怯,便应了声好站到供台前,仿照着蒋宁的动作伸出食指碰了碰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纸房子,只觉得下一秒天旋地转,短暂的眩晕过后,她竟然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一个装潢温馨的小洋房里。
柔和的阳光洒进室内,微风带起白色的窗纱。蒋宁正围着围裙往茶几上摆茶点,一改先前的可怖面目,恢复了生前明艳温柔的模样。明明是前往朋友家做客的寻常景象,此刻在任冬苒看来却恍如隔世。
蒋宁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前后脚到的任冬苒和徐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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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扬起笑容:“你们可算是来了,来吧,快坐快坐,尝尝我今早刚烤好的饼干!”
徐泠泠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谢谢宁宁姐姐!”,便迈着雀跃的步伐蹦跳到沙发上坐下。
她看着只有十四五岁,黑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用可爱的花朵发卡仔细地别住。不知是不是任冬苒的错觉,她隐隐觉得徐泠泠有些面熟。对方圆嘟嘟的脸上明眸皓齿、颊边带着些许自然的微粉,整个人都像是一朵亭亭而立的小荷花苞。
徐泠泠不客气地捏起瓷盘中一个喷香的曲奇塞进嘴里,然后颊边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露出个满足的笑来。
任冬苒被她的笑意感染,放松了不少,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透明的花瓶里插着缤纷的花卉,白净的瓷盘边沿刻着精致的纹路,不难看出主人充满仪式感的生活情致。
蒋宁端来三杯热茶,随即在徐泠泠旁边落座,小声叮嘱了她一句“慢点吃”后,转头朝着任冬苒扬起笑容:“再重新好好自我介绍一下吧,你好呀冬苒,我叫蒋宁,住在703。有天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车给撞了,醒过来就变成这样啦。”
徐泠泠咽下口中的甜点,接过话茬:“我叫徐泠泠,原本……应该是个寄宿学校的初三生?但是我在学校出了车祸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又正好遇到了宁宁姐姐,所以就暂时借住在这儿啦。”
和任冬苒的情况截然相反,蒋、徐二人谈起自己的生平和死
因时看不见半点难过,仿佛现在这样的状态才是她们理想的生活。而且三人不约而同地一口咬定自己的死因都是车祸……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只是现在过分怀疑一切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任冬苒晃晃脑袋,排空脑子里不必要的念头,交换了自己的身份和死因后,便问起了彼此目前的身体状态和这种状态下的运行规则。
第7章 规则
蒋、徐二人告诉任冬苒,她们把先前那种女鬼一样的形态称为“鬼魂状态”,短暂恢复肉体的现象则是“尸人状态”,后者除了没有心跳、呼吸与疼痛感之外,和常人并无区别。
并且这两种状态的切换存在一定的时间规律,也就是每晚六点到次日凌晨六点时,她们会以尸人状态而存在,可以趁此机会到街上逛逛、和生人交流等等,而且还可以随时切换回鬼魂状态。而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则是鬼魂时间,她们通常会选择待在纸房子里做做烘焙喝喝茶。
三人之所以能够相遇,还是因为徐泠泠说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两人犹豫再三后才出门察看。
先前将任冬苒层层缠绕的黑雾则是人类恶意组成的实体,往往会抓弱小或新生的鬼魂下手,通过反复强化本人过去的痛苦回忆,唤醒其心底最深处的恶念,进而致使鬼魂伤人甚至杀人的事件发生。但如果数量不多,“恶意”的威力就不足为惧,只需用拳头打碎别让它们聚集到一起就可以了。
而与之相对的便是浮动在植物周围的莹绿色光团,被称作是植物的“精魂”,可以用来判断植物的生命力旺盛与否,还对“恶意”有着一定的净化作用,也是为数不多她们以鬼魂状态存在时能够触碰到的东西。
“不过,”蒋宁和徐泠泠对视一眼,前者耸了耸肩,“要是真被‘恶意’缠住的话,往往来不及去找‘精魂’净化就是啦。”
任冬苒了然地点点头,二人的解释和自己的猜测基本吻合,那这个世界上是否还存在其他以鬼魂状态存在的人呢?她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结果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任冬苒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三人均因为车祸而死虽然太过巧合但尚且能够被视作是某种共性,但每年因为车祸而死的人根本数不胜数,为什么会只有她们仍然弥留人间呢?
她原本以为死因会是让她们以鬼魂的形态相遇的原因,但现在看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究竟是因为三人拥有其它的共同点,还是说,她们的死因……其实存在隐情呢?
任冬苒正想顺着这个方向深入思考下去,蒋宁和徐泠泠却像是想要活跃气氛、又像是想要打断她的思路转移话题一般,提出了三人一起做菜用餐的提议。看出任冬苒的犹疑,蒋宁自来熟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打着哈哈不由分说地推着她朝厨房行进。
虽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她们眼里的热情真诚骗不了人。况且任冬苒暂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顺着两人的意思走进了厨房。
三人表面上忙得热火朝天其乐融融,但和任冬苒截然不同的是,蒋宁和徐泠泠看起来安于现状,完全没有她那种“只剩下最后七天”的紧迫感……就好像游戏里无知无觉的npc,只是在无知无觉中度过高度相似的每一天。
任冬苒抱着满腹疑惑和蒋、徐二人共度了一整个下午,蒋宁爽朗健谈、徐泠泠热情活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二人的举止对她来说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过蒋宁生前就住在对门,也许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应该有过接触?徐泠泠则像是邻家的小妹妹一样……天真又单纯,美好到让人不忍心玷污。
短暂的温馨时光让任冬苒从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中短暂抽离出来,也让她几乎能够断定——七天的时间限制应该就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倒计时,至于是否该与新交的朋友共享……她还没有想好。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到五点半,马上就要到仙女教母魔法消失的时间了。约定好各自采购食材再到蒋宁家聚餐,任冬苒便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
哥哥任秋时并不在家。屋内漆黑一片,她又变成了连灯都打不开的鬼魂。
方才短暂的热闹重归平静,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午夜梦醒。
距离昨天她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本就不长的七天期限又缩减了一日,所幸在这一天里她并非毫无进展。
六点一到,任冬苒准时恢复了尸人状态。她盯着自己脉络清晰的掌心,缓缓攥紧了拳头。虽然现在前路依旧是迷雾一片,但她可不喜欢坐以待毙。既然日记里的她可以一步一步通过自己的努力、逃离原生家庭,那么现在的她也一样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弄清所有事情的真相。
无意拖延,任冬苒盘算着晚些时候要问问任秋时自己手机的下落、再想办法打开电脑看看,换掉血衣翻出些纸币出了门。
明月高悬,任冬苒提着按照约定买好的烧烤和饮料,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路上。昏黄的路灯描摹出她身体的轮廓,雀跃的黑影随着她的走动慢慢变长又变短。有了做鬼的经历进行比较,她头一回觉得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小巷的路明了又暗,等任冬苒再次低头时,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后面紧紧地贴着一道黑影。
任冬苒惊恐地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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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就看见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醉醺醺的陌生男人。
对方看到了任冬苒的正脸,狭小的眼睛亮了亮,拥挤的脸上横肉扭动,挤出个虚伪的笑来。他上前几步,一边自来熟地将手伸向任冬苒的肩膀,一边大着舌头开口:“嘿嘿,小美女……你还真、真是机灵啊,居然发现哥哥了呢……这么晚了,一
个女生走夜路也太不安全了……这样吧,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哥哥送、送你回家!”
任冬苒皱着眉躲开男人作乱的手,将脖子向后仰去,努力避开几乎要喷到她脸上的酒气。保安室在小巷的尽头,离这里还有一定的距离。而这附近又是早已搬迁的老式居民楼,贸然呼救无法引来任何帮助……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她定了定神,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悄悄伸进袋子里握住了玻璃瓶,尝试通过对话稳住这个醉鬼:“不用了,我自己有亲生哥哥,就在前面等着接我。你说得对,这么晚了……你也该早点回家了。”
任冬苒边说话边悄悄后退,准备伺机逃走。谁知这个男人不知道被她的那句话给点着,突然恼羞成怒地暴起,嘴里胡乱地嚷嚷着什么,然后扬起手就要扇她巴掌。
任冬苒连忙后退着抽出饮料瓶,朝着墙壁狠狠一砸,随着冰凉的液体溅上脸颊,她也将尖尖的玻璃碎片对准了面前这个不怀好意的野兽。
虽然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但微微颤抖的影子依旧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安。就任冬苒目前所知,自己应该并不具备任何足以防身的技能……如果二人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她咽了咽口水,努力放大音量、朝着对面怒喝一声:“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滚!”
对方似乎被她的动作所震慑,动作顿了顿。任冬苒正想松口气,男人脸上的笑容却扩大了几分,几乎要咧成她自己鬼魂状态下那张可怖的大嘴:“哟,小妞性格还挺辣!让哥、哥哥来好好疼爱疼爱你吧……”
他奸笑着走向任冬苒,身影和之前她回忆中走向衣柜的父亲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熟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几乎要让她在空气中溺水。
任冬苒下意识地转身逃跑,可没走几步就被迫停下——对方抓住了她的头发。
缺席的疼痛感提醒了任冬苒自己已经死亡的身份,她正准备像蒋宁介绍的那样切换回鬼魂状态吓跑男人,侧面却突然袭来一个人影。
第8章 谎言
随着一声痛呼,任冬苒重获自由。她踉跄两步稳住回头一看,刚刚那个男人被一名陌生的中年女人扑倒在地。
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矮小瘦弱的背影此刻却好像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阵悚然的大笑划破夜空,她将手中的锐物举起对准着男人。路灯照耀下,老式剪刀泛起冰凉的金属光泽。
没有给男人反应的时间,女人口里念念有词,语气随着情绪迸发愈渐激烈:“不、不许伤害我女儿……不许伤害我女儿!就是你!害死了我女儿!我要杀……杀了你!去死……去死……都去死!全都给我……给我下地狱去吧!”
男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潮红的笑脸荡然无存。他被女人的疯劲吓到但又不愿意露怯,便嘟囔着继续骂骂咧咧:“哪来的疯女人!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滚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男人横眉倒竖,扬起手、作势要再次施暴。
任冬苒见二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连忙凑到女人身后,在心底不断默念,尝试将头部切换回鬼魂状态。幸好,男人给出了她想要的反应。他瞪着两颗小小的黑豆眼,难能可贵地从里面显露出一丝清明,然后高喊一声“鬼啊——”便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女人冲着男人逃跑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咕哝几句,然后转过身慈爱地看着匆忙切换回尸人形态的任冬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不怕了……不怕了……妈妈带你回家……”
任冬苒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陌生女人,她自称是自己的母亲,但按照日记信息来看……她的亲生母亲应该早已去世,继母对自己也相当冷淡,理应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对她如此慈爱才对。而且她一会声称自己的女儿被人所害,一会儿又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女儿……任冬苒一时拿不准注意,没有吭声。
突然,女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猛然收回手,瞪大漆黑的双眼,一改先前的温和,用近乎冷漠的语气质问道:“不对……不对……你不是泠泠……你是谁?泠泠……去哪了?你把泠泠怎么了!”说着便举起剪刀,似乎想要攻击她。
任冬苒被女人突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又乍然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连忙试探着安抚道:“阿姨,您的女儿是叫徐泠泠吗?”女人顿住的动作证实了她的猜想,于是她接着说下去:“阿姨,我是泠泠的朋友,叫任冬苒。泠泠暂时有事出门了,要一会儿才能回来,我先送您回家好不好?“
“任冬苒……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听泠泠提过……”徐母被任冬苒的说辞暂时稳住,看起来稍稍清醒了些,被她一路顺畅地送回了家。
出乎任冬苒的意料,徐家距离刚刚的小巷步行不超过五分钟路程,可周围的绿植与装潢却天差地别,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世界一般。
任冬苒暂时无暇顾及,她正看着墙漆脱落的老式小区心生疑惑:先前蒋宁说是在附近的实验初中遇到的徐泠泠,可是……如果明明学校离家就这么近,那她为什么还要选择住宿呢?
她将徐母送到门口便准备打道回府,对方却突然落下泪来挽留她。任冬苒不知该如何拒绝,又有些担心徐母的精神状态,斟酌着或许可以替失忆的徐泠泠找到一些与她生前有关的信息,在半推半就下进了门。
不大的屋内格局一览无遗,玄关进门两侧便是卫生间和厨房,短窄的走廊接着客厅,两扇紧闭的房门让整个屋内显得更加逼仄。
徐母将任冬苒带到了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后便执意进入厨房独自忙活。
任冬苒阻止未果,只能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观察房间内的陈设。一旁的书架上摆着不少神怪相关的书籍,茶几上则零散地放着一些药品。
瞄了眼厨房里徐母忙碌的身影,任冬苒决定暂时放下窥探别人隐私的歉疚感,抓紧时间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才是当务之急。她凑近茶几,发现晦涩难懂的药品边还摆着一张精神疾病诊断书,上面印着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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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徐母的照片和姓名——徐文珠。任冬苒匆匆读了一遍报告,原来患者由于亲人离世受到了过大的刺激,进而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而诊断时间则写着七年前的日期。
既然如此,先前徐文珠有些割裂的奇怪行为就情有可原了。
任冬苒仔细看了看桌上药物的服用指南,盒子里还剩一半药品,不难看出主人在有规律地按照医嘱服药。而她之所以要将药物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自己又呈现出明显的病发症状……任冬苒抬眸望着厨房里徐文珠忙碌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她现在独居一人,没有人能够提醒她要按时服药吧。
任冬苒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而站起身、推开那扇装饰着贴纸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充满生活气息的、应当是属于徐泠泠的卧室。房间稍显杂乱但很干净,显然有人在认真维持着主人生前的房间状态。桌上摆着的风信子含苞欲放,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椅背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外套,拉链似乎还在微微晃动;旁边挂着的艳粉色口袋印着“蓓蕾培训”的字样,里面似乎鼓鼓囊囊地塞着什么东西。
入目之处皆是无比自然的生活痕迹,就好像她的主人依旧会在某个傍晚欣然归家。
任冬苒抿抿唇,视线扫向墙上贴着的大大小小的奖
状,其中还有不少照片。她凑近墙边,一张张看去,意识到这些照片中似乎都缺少了父亲一角的存在。
突然,她目光顿住,只觉得身体一阵发冷、如落冰窟——那是几张年轻女孩的合照,上面两人并肩而立、笑得开怀。
而那照片上的,正是徐泠泠和中学时代的她自己。
任冬苒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毛骨悚然:难怪她第一眼看到徐泠泠时会觉得莫名熟悉,对于她举手投足的行为亦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原来两人生前不仅认识,甚至还是好友!
没有想到,她之前用来稳住徐文珠的谎言竟然是真的!
第9章 朋友
任冬苒认真地凝视着照片中的两人,试图唤醒自己过去的回忆。
黑发被微风扬起,细细亲吻年轻的面庞,零星的日光从叶片间散落,在面颊上留下可爱的光斑。不加粉饰的两张笑颜洋溢着独属于青春的汗水,在阳光的映射下,透明又闪亮。任冬苒和徐泠泠身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梦幻配色的旋转木马前朝着镜头笑着比耶,殊不知二人的交集也将如旋转木马音乐声停一样准时到站。
任冬苒久久地站在照片前,努力回忆着自己和徐泠泠的过去。
像是有神明真的在回应她的期待,她只觉得突然视线一阵扭曲、周围场景变换,伴随着头部细细密密的的阵痛,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中学时代。
闷热的暑气未消,汗水伴着吱呀作响的风扇悄悄从背脊上划落。窗外绿茵间有阳光穿过,悄悄洒落在课桌和手边。任冬苒听见身旁稚嫩却清脆的声音响起,转过头看见徐泠泠盘着丸子头,带着有些拘谨的笑容向自己打招呼:“你好呀,我叫徐泠泠,你叫什么呀?”
任冬苒的身体不受控地自顾自接过了话茬,但她只觉得眼前湿意翻涌,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她努力睁大眼睛,等模糊的视野再度清晰,自己已经坐在食堂的餐桌前,面前摆着并不美味的餐饭,但对面却坐着能让自己心生欢喜的人。交谈声伴着欢笑响起,短暂的阴霾都一扫而空。愈发吵闹的蝉鸣让任冬苒听不清对话内容,但心底却愈加平静。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和永远过不完的夏天。
过山车呼啸而过,女孩们大笑着放声尖叫,任冬苒和徐泠泠站在旋转木马前,一边称赞着远处橘粉色的夕阳,一边举起相机用镜头对准自己,定格住此刻的欢愉。
晚风吹起任冬苒鬓间的发丝,她转头看着笑容灿烂的徐泠泠,先前短暂褪去的失落又重新笼罩心头。既然她们曾经这么无忧无虑,为什么竟会以一副鬼怪的模样重逢呢?
夜幕低垂,任冬苒和徐泠泠双手搭在窗台边,晚自习间隙嘈杂的声响遍布整个教学楼,但她们却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徐泠泠仰起头,眼中映出一轮皎洁的圆月。她转过头,带着轻松的口吻开启略显沉重的话题:“我下学期要去艺考集训啦,以后可能就不能每天和你一起吃饭了,你要记得想我喔!”
任冬苒点点头,笑着回应道:“当然,那我就期待未来的徐大舞蹈家的诞生啦!”夜风拂来,叶片沙沙作响。女孩们的对话被覆盖成私密的絮语。她们聊着自己闪闪发光的梦想,眼里是足以照亮黑夜的雀跃。好像一切都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徐泠泠长大成人,她们都拥有美好安定的未来。
任冬苒从自己的身体抽离开来,远远地旁观着人潮穿梭的走廊中那两个带笑的面庞。当时的她们,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将如烟花般早早结束吗?泡泡般缤纷的梦想才刚刚出口,就将被晚风吹破,弥散在无人知晓的黑夜之中。
冰凉的泪水划落,任冬苒又回到了满墙的照片前。
她喘着粗气,试图整理脑海中过于混乱的回忆碎片,努力平复着胸中难以言喻的悲痛之感。
按照现有信息来看,徐泠泠是她初中时的好友,性格活泼开朗又乐观向上,像个小太阳一般给她的初中生活带来了无尽的温暖。她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舞蹈家,并准备在初三下学期参加艺考集训为之继续努力。但按照徐文珠的诊断时间来看,初三下学期差不多就是徐泠泠的死亡时间,而自己的记忆却正好在初三上学期结束时戛然而止……
如果徐泠泠并不是意外地死于车祸,而她所处的校园环境又相对安全……那么她参加的艺考集训,或许就是为数不多的变数之一了?
任冬苒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头绪,正想在屋内仔细找找其他线索,却听到厨房传来徐文珠“泠泠——”“泠泠——”的喊声,她不敢耽搁,连忙走回了客厅。
任冬苒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看到徐文珠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炖蛋,满心欢喜地跟她说:“泠泠,今天学习辛苦了,快趁热吃,吃完早点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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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冬苒举着勺子,看着眉目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的故友的母亲,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该继续伪装成徐泠泠、承受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爱意。
徐文珠不理解她的犹豫,催促道:“快吃呀,你不是最爱吃妈妈做的牛奶炖蛋了吗?这可是我们家独门的手艺啊,难道因为妈妈天天做、你就不爱吃了吗?”她收起慈爱的面目,隐隐流露出几分威严。一双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任冬苒,似乎下一秒就将识破她拙劣的伪装。
任冬苒想起徐文珠的精神疾病,不敢再刺激她,连忙将头埋进小碗里,品尝着温热又陌生的母爱。
如愿见到听话的女儿,徐文珠又恢复成那个和蔼带笑的妈妈,坐在任冬苒身边,边用手梳理着她的头发,边轻声询问着她今日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任冬苒被吹拂在耳边的热气弄得浑身不自在,她加快了进食速度,编造了几句“今日学校里发生的事”试图蒙混过关。徐文珠看起来并未起疑,只是继续用那种几乎要将她溺毙慈爱眼神望着她,又问起了艺考的练习情况。
任冬苒对舞蹈相关的专有名词一知半解
,生怕自己说漏了嘴引得徐文珠起疑,便找机会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妈妈,您今天的药吃了吗?”
徐文珠话语一顿、表情茫然:“药……什么药?”
任冬苒侧身挡住诊断书,按照先前看过的使用说明将药物一一取出倒在掌心递给徐文珠,语气稀松平常:“就是前段时间您一直失眠然后医生开的药啊,快吃吧,不然下次去复诊时医生又要怪我没有好好叮嘱您吃药了。”
徐文珠不疑有它,说着“我们家女儿真懂事”便依言接过了药物。她就着一口温水,一次性将掌心数颗药丸一同吞服下去,动作熟练得让任冬苒有些心疼。
她这样执意要求徐文珠服药、强迫她面对现实的做法是正确的吗?还是说也许对她来说,其实沉浸在自己女儿仍旧活着的世界里、会让她更好受一些呢?
第10章 死因
虽然按照日记里的信息,任冬苒无论是与自己的生母还是继母、都不曾有过多么深厚的母女情谊,但此刻她依旧心底泛起酸楚,不禁想象——
如果徐泠泠不曾死亡,现在的徐家母女又会是何种情状?
徐泠泠那么勤奋努力,现在一定已经按照自己早早规划好的追梦计划,顺利走上成为舞蹈家的道路了吧?届时她大概会在各个城市大剧院的舞台上巡回演出,自己或许也可以和徐文珠一起、成为最早见证她梦想发芽的两个人吧?
可惜现实从来不是童话,上天也总是拒绝给予每个人同等的好运。
事实是徐泠泠死在了七年前的某天,连同她闪闪发光的梦想一起,成为记忆里遥远而模糊的只言片语。
徐文珠的助眠药物发挥作用,让这个长期疲惫的女人得以短暂地陷入安稳的梦乡。任冬苒扶着她在沙发上躺下,又为她盖了条毛毯。
任冬苒望着故友母亲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和此刻安详的神情,心底叫嚣着一个念头:
自己一定要弄清楚徐泠泠的真正死因。
她自己的原生家庭没多幸福,死了估计也就只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会为自己伤心片刻。活了二十来年,好像也没有多少幸福的回忆……对她来说,死亡,或许反而是种解脱。
但徐泠泠却不一样。
她乐观、开朗、温暖,值得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辞藻去描绘。她有深爱自己的家人、努力追逐的梦想,她的生命本不应该停止在初中时代。
她应该在每个到来的暖春里盛放。
任冬苒闭上眼,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撇去过多感性的思考。死于七年前的徐泠泠和刚死不久的自己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见面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共通之处。而事情的关键或许就在自己想不起来的初三下学期。能够给自己提供这份有效信息的人……或许就只有眼前一个了。
她再次看了眼沙发上熟睡的徐文珠,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找到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表示自己是徐泠泠生前的朋友、想要知道她确切的死因,若是徐文珠愿意……可以来找她聊聊。
时间已经不早,买来的食物也早已凉透。任冬苒不敢再多耽搁,提起烧烤和饮料便匆匆出了门。
这次没有遇上醉汉骚扰,任冬苒顺利地回到单元楼,想了想决定还是晚点再和任秋时交流信息,转而敲响了蒋宁家的房门。
她现在更想知道徐泠泠对自己生前还有多少记忆……以及她对自己死亡的态度。
伴随着一声爽利的“来啦——”,房门被打开,露出蒋宁那张灿烂的笑颜来。
任冬苒扬起微笑,正准备开口解释自己迟来的原因,却突然感觉背后一热,一个陌生的躯体紧紧挨着自己,激得她来不及打招呼、一个箭步窜进了屋内。
任冬苒弹射进门后连忙转头,发现那人正是早上出门时在走廊里遇到过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的他揣着公文包,架着金丝眼镜的脸上略显疲惫。他自然地进门、放包、将外套脱下搭在衣架上,动作流畅又一气呵成。
任冬苒站在蒋宁背后,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老公,你回来啦!”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地开口,声音温和有礼:“今天有客人呀?”
应了他的话,蒋宁亲切地拉着任冬苒的手,给双方做了个介绍。原来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郭善,是一名高中数学老师,刚刚才下了晚自习回到家。任冬苒顺着坐在桌前等待开饭的徐泠泠的招呼声,说了一句“姐夫好”,得到对方一个友好的微笑。
只是虽然对方看起来温文尔雅,但任冬苒却莫名觉得蒋、徐二人稍稍拘谨了几分,就好像原本畅通无阻的交叉路口,突然有一处亮起了红灯。
她使劲眨了眨眼,蒋、徐两人看起来似乎又和先前并无二致。微妙的异样感连带先前在门口无人注意到的受惊一起,被她归为初次见面的尴尬而引发出来的短暂错觉。
夫妻二人看起来同样热情好客,郭善招呼着蒋宁热菜,自己则倒上了饮料。一番忙活过后,所有人终于齐坐在饭桌前。
新鲜的肉丸跃进咕嘟冒泡的火锅,氤氲的白汽也抬升了四人之间的温度。蒋宁给两个女孩递了几张餐巾纸,率先开启了话题:“所以……冬苒啊,你是在路上遇到什么意外状况了吗?”
任冬苒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忧,简单解释了几句。比起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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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解释先前遭遇醉汉骚扰耽搁了时间,她现在其实更想知道徐泠泠生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埋头默默吃菜的郭善,虽然蒋宁看起来对自己的丈夫毫无保留,但她可不想在陌生人前贸然问起自己故友的确切死因。
按捺住满腹的疑惑,任冬苒同三人不咸不淡地聊着天,然后找准时机站起身,端着酒杯展露无害的笑颜:“说起来,我还真没想到在现在这种状态下还能遇到这么投机的朋友呢,我们还真是有缘啊!虽然这里面装的只是果汁,但我还是敬大家一杯!”
原本的家常聚餐突然涌入酒桌文化,蒋、徐二人的笑容霎时间疏远了些。但任冬苒却没有在意,她自顾自地在碰杯后将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然后试探着开口:“对了我有一
点想问欸,”她转头看着蒋宁和徐泠泠茫然的脸庞,“宁姐,泠泠,你们俩会对自己以前的生活感到好奇吗?”
蒋宁和徐泠泠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会啊,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况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徐泠泠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跟着点了点头:“对啊对啊,而且因为什么也不记得,所以相应的也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了呀!每天吃吃喝喝聊聊天,这样多好!”
二人一致的态度出乎任冬苒的预料,她不想轻易放弃,继续试探道:“那……如果是和自己的亲人朋友有关的呢?比如说如果想起来了的话,可以去见一见她们之类的?”
徐泠泠被任冬苒直直的眼神看得一愣,一时没有接话,蒋宁则道:“这个嘛……好像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比较幸运,正好遇到了我老公,所以对以前的事情还算有点了解。”她和郭善相视一笑,然后偏头看向徐泠泠,“泠泠,你呢?”
徐泠泠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然后将头埋进饭碗里,发出了有些孩子气的发言:“既然已经忘掉了,那就是我自己不想让我知道啊!既然如此,我也不要想起来了!”
饭桌重回其乐融融的氛围,任冬苒也不得不咽下今晚刚刚见过徐文珠的秘密。
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般讪笑两声,简单解释了自己和哥哥的重逢,然后按捺住打探的心思,投入到美味的饭菜中。
第11章 矛盾
结束聚餐时已是明月高悬,任冬苒婉拒了蒋宁的留客,谢过她的好意后抱着满怀对方赠送的纸房子、纸衣服,敲响了自家701的房门。
初春的夜晚仍然透着些许寒意,惹得她在等待中思绪乱飞,怀里花里胡哨的祭祀用品更是让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
任秋时要是不在家她该怎么办?烧掉这些纸质用品究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有……她真的能像腿上的血字那样按时完成她需要打破的东西吗?
好在并未让她等待太久,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将她扯回了现实。随后房门打开,露出任秋时的脸来。
看到是她,任秋时眼里似有光芒闪过,微蹙的眉目舒展,面部肌肉也因喜悦而受到调动,共同组成了一个发自内心的、亮晶晶的笑容:“冬苒,你回来了。”
任冬苒被他的笑意感染,扬起嘴角乖乖点头,好像这只不过是兄妹间无数个寻常的晚归之夜一般:“嗯,我回来啦,哥哥。”
任秋时接过妹妹怀里的一堆东西,用肩膀抵住门扉让她进屋。任冬苒走到沙发坐下,顺手捧起茶几上摆着的牛奶。掌心的温暖驱散了先前零星的寒意,自家哥哥细微而体贴的举动也减缓了她胸中的疑虑。
虽然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家”并没有过多清晰的记忆,但屋内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中安抚着她焦躁的灵魂。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任冬苒整理好思路和情绪,将自己遇到蒋宁和徐泠泠的事告诉了哥哥。
这两个名字刚一出口,任秋时眉梢一动,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你说你遇到了蒋宁和……徐泠泠?”
得到了妹妹的肯定,任秋时便思索着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蒋宁是我们家对面的邻居,徐泠泠是你初中时的好朋友,对吧?蒋宁的确切死因……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不久前他们家办过丧事。徐泠泠的话,初中时经常听你提起,但我印象里她在快要中考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打量着任冬苒的神色,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她在快要中考的时候怎么了?”
“她……她在学校里跳楼了。”
任冬苒瞬时间瞪大双眼,随着任秋时的叙述,瞳孔中似乎也翻涌起尘封的记忆。
知了叫个没完,灵堂里却是一片死寂。
任秋时匆匆赶到门口,就被惨淡白布上漆黑的“沉痛悼念”刺疼了双目。他轻声平复着粗气,视线在一众哀伤的脊背里穿梭,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说实话,他对徐泠泠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自家妹妹的口中,仅有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打个招呼、道声再见。但他看到过妹妹张贴在卧室中的两人的合照……记忆里,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妹妹的脸上看到那样灿烂的笑容。
也正是如此,他对这个名叫“徐泠泠”的女孩多了几分深刻印象。同样,他也更加担心……友人逝去或许会对妹妹造成巨大的打击。
任秋时随了帛金,然后悄悄地走到任冬苒旁边站定,下一秒便对上了妹妹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任秋时心底一揪,轻轻抚了抚任冬苒的肩膀。
他本以为两个女孩的友谊会一直持续到很多年以后,却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早早地离世了。
事发突然,校方的处理却是相当迅速。短短几天时间,曾经淌满鲜血的地面早已被洗刷干净,徐泠泠也经过了火化、躺在了小小的骨灰盒里。他只从任冬苒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得知徐泠泠在晚自习下课后从教学楼楼顶坠落身亡,至于家长之间私下偷偷议论的“学业压力”“教育焦虑”“抑郁发作”则不知孰真孰假。
恐怕除了这间灵堂里站着的寥寥几人之外,再没有人关心这个女孩的确切死因。
窗外的艳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突然地下起暴雨来。透明的水珠从乌云间凝结坠落,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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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任冬苒苍白的脸颊,也砸进了任秋时的心里。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抬头望着不远处被永久定格在黑白相片中灿烂微笑的女孩,在心底暗暗立誓:自己再也不要让妹妹露出那般悲痛的神色。
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破碎的家庭,更不应该承受与自己无关的无妄之灾……既然他自己也同样身处于泥淖之中,那么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大概也只能是将她远远地推向天际、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眼早已长眠的女孩,似乎在无形之中完成了某种仪式。
任秋时的叙述克制而精简,任冬苒却从他的寥寥数语中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未尽之言。
她垂下眼眸,久久没能回神。
假如她只是在旁听一位陌生人的遭遇,或许也只会唏嘘几句人生多舛、造化弄人。但徐泠泠是真真切切曾经生活在她身边的人……一切与她有关的嬉笑怒骂都那般鲜活。
听到自己过去的朋友曾经从高楼坠下孤独地躺倒在血泊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狠狠摔落、砸得粉碎。
任秋时看出妹妹沉浸在悲伤中难以抽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将她的思绪引导到其它方向上来:“所以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你们三个……鬼魂吗?”
任冬苒抹了抹脸颊,却意外发现并没有触碰到泪水
。她吸吸鼻子,然后点点头:“对……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她们两个一口咬定自己也是因为车祸而死的,所以我本来以为死因会是我们的共同点。”
她和任秋时对视一眼,拧起眉心:“但按照哥哥你说的来看,泠泠其实……其实死于坠楼,那这样就和她的说辞产生矛盾了……”
任秋时替她说了下去:“所以,如果暂时排除刻意隐瞒的可能性的话,她们两个也许并不清楚自己的真正死因?你们三个……或许其实还存在着其它的共同点?”
第12章 梦想
讨论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任冬苒摇了摇头:“还是先不想这个了。对了哥哥,那你白天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任秋时点了点头:“算是吧……你发生车祸的那条巷子没有安装监控,而肇事车辆就停留在现场没有被开走。但那辆车在系统中显示被盗,失主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挂失了。至于凶手……暂时还没落网。”
他朝任冬苒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不过我拜托了梁佑……你还记得他吗?就是以前和我一起在研究所工作、现在调查局上班的那个朋友,我请他帮忙留意一下其他可疑的地方,他说晚点会和我联系。”
任秋时转过身,从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了电脑和一个挎包放在茶几上:“我还回了趟老家,把你当时身上的东西和电子产品带了过来,想着你或许能用上。”
任冬苒掏了掏挎包,从里面拿出笔袋、记事本、文件夹、员工工牌和一部手机。工牌上写着她实习的岗位——新媒体编辑记者,记事本和文件夹里也都是一些工作相关的记录和资料。
她将这些放到一边,不抱什么希望地拿起屏幕碎裂的手机按下了侧键。屏幕奇迹般地亮起,却是一片黄绿色,看不清上面的具体内容。
任秋时目睹妹妹的动作突然僵住,轻咳一声,不想暴露自己被她怔愣的表情可爱到了。
他克制住不自觉想要上翘的嘴角,努力将思维拐到正事上来:“屏幕碎成这样大概是没法用了……不过手机卡也许还能用用看?我带了取卡针和以前的手机,要不要把手机卡装到这里面试试?”
任冬苒看了眼语气正经但眼含笑意的哥哥,点点头依言照做。
手机微微震颤了一下,显现出锁屏画面——一张大海的照片。开机后显示需要输入密码,任冬苒稍稍思索,试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结果便顺利地解了锁。注意到任秋时戏谑地挑了挑眉,任冬苒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她轻咳一声,看着按照颜色分类成小文件夹的众多应用软件,一时拿不准主意该先点开哪一个,就听到任秋时问道:“你介意我一起看吗?”
任冬苒稍加思考后摇了摇头,主动坐得离任秋时更近了一些。
如果是日记她肯定会拒绝,但她的手机里应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而且两个人一起看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发现一些线索什么的?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首先点开了相册。
本以为能发现一些任冬苒过去的生活痕迹,结果两人都没想到si卡插入新的手机后没法保留原有数据,哑然地将界面从空荡荡的图库切换到需要密码登录的社交软件,最终抬起头来,大眼瞪小眼。
任秋时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是呢……那我们是不是该打开电脑试试?”
任秋时掀开笔记本,等待屏幕上的圈圈转完,露出了需要输入密码的方框。他转头看了看一脸茫然冲他摇头的妹妹,一只手抵在唇前思索片刻,尝试输入了任冬苒的生日。
屏幕上密码错误的界面给了满怀期待的二人一个无声的爆栗。兄妹俩蹙起眉,食指搭在嘴唇上,露出了颇为相似的沉思的神情。
任冬苒想起日记本里“自己”对任秋时不同寻常的感情,犹豫着提出了假设:“哥哥……要不要用你的生日试试看?”
任秋时诧异地看向她:“为什么要用我的?”
“就、就是试试嘛……”
“那……也行。”
任冬苒注视着任秋时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输入他自己的生日,抿紧了嘴唇:她既希望电脑能够顺利打开、让她快点找到有用的线索,但又不希望密码真的是任秋时的生日……免得这份有些异常的兄妹之情暴露在本人的面前。
任秋时小指按下回车键,任冬苒几乎觉得自己胸腔里那颗早已停止跳跃的心脏又重新开始了躁动。
密码错误的界面再次出现,任冬苒却是暗地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下,真正的密码又失去了一个思考方向。
不是他们俩的生日,应该也不会是父母的生日……难道她会拿“12345678”当密码?或者是“password”?但这也太简单了……还是说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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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的密码设置思路?
正当任冬苒胡思乱想的时候,任秋时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然后拿起手机要她解锁。
面对自己妹妹不解的眼神,任秋时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几年前梁佑那个倒霉蛋手机被车门夹了,他好像跟我提过一嘴备忘录里的东西竟然还在什么的……而且以前我们俩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你总是会把账号和密码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面。所以……说不定备忘录里会有密码呢?”
任冬苒眨眨眼睛不置可否,她没抱什么希望地按照任秋时的猜测打开了备忘录,结果竟然真的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密密麻麻写着几千字账号密码的笔记!
任秋时惊喜地“哇”了一声,划拉着长长的备忘录页面,寻找着电脑开机密码。任冬苒倒有些心情复杂:能够打开电脑她是很开心没错,但这么轻易就找到了她记录密码的大本营……怎么搞
得她好像账号安全意识很薄弱一样!
任冬苒鼓了鼓脸颊,努力排空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寻找线索上来。
她看着哥哥按照备忘录上的记载,输入了“4yourdrea”后,顺利打开了电脑。
明明是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与英文字母的组合,却莫名让她鼻头一酸。
为了她的梦想?她的梦想是什么呢?过去的她将这句话设定为自己电脑的密码、日复一日地一遍又一遍重复输入,可现在的她却将这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这里面也写着各个软件的账号与密码,要不要登录看看?”任秋时的声音拉回了任冬苒的思绪,她点点头,将手机交给哥哥操作,自己则浏览起了电脑中的内容。
动态的壁纸中小狗在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寥寥几排图标按照彩虹的颜色有序排列。任冬苒挨个检索了桌面上的文件夹,却只找到了作业、论文、简历、获奖证明等学业相关的内容。
难道她平时用电脑就只是写写作业而已吗?任冬苒捏了捏脸颊,点开“文件资源管理器”,发现图片文件夹中时有文件上传。她轻敲两下触摸板,下一秒便弹出密密麻麻的照片来。
第13章 照片
刹那领略的风景、四处品尝的美食、稀奇古怪的自拍、朋友之间的合照……如同一块块整齐分割的巧克力,安静地躺在不起眼的角落,却足以让任冬苒回忆起当时的情状——
湖畔杨柳依依,微风掠过平静的水面,也捎起了任冬苒微垂的长发。她抬起手将发丝挽在耳后,坐在野餐垫上扬起笑容,听着耳畔友人真切的欢声笑语。
大家从校园趣事聊到家乡特产,欢快的情绪从茵茵的青草地上一个接一个悄悄萌生,跳跃着飞上树梢,借由清风送进隐蔽的巢穴,再经由群鸟之喉、变成一声声清脆的莺啼,长久地盘旋在空气之中。
日光如有实质般温暖了任冬苒闭目的脸庞,她睁开眼,遥遥望了眼悬于天边的骄阳,然后收回目光,凝视着手边散发着昏黄光线的装饰小灯泡。
咖啡厅里静静流淌着民谣,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圆桌,看着窗外的行人神色匆匆。桌上的拿铁洒着金色的干桂花,与乳白色的奶泡相映成趣。
任冬苒拾起搅拌棒轻轻晃动,随后浅抿一口,醇厚的微苦与桂花的清甜被一齐送入口中,顺滑地沿着食道一路向下,将难得的冰凉送入盛夏的肠胃。
口腔里奇异地传来灼烧感,任冬苒匆匆忙忙拧开矿泉水瓶,咕嘟咕嘟灌下了半瓶。她狼狈地吸着气,抽了张餐巾纸擦掉眼角溢出的泪珠,将面前写着“爆辣”的方便面推到远处。
好不容易缓过些许,她打开前置镜头对准自己,发现自己的嘴唇正泛着不正常的红肿。她将手机凑近,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快门,定格住几张角度清奇的自拍。
餐桌对面的任秋时仍然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任冬苒左手捧着正在看的书,另一只手却悄悄点开了手机,将镜头掩在书页背后,悄悄拍下数张哥哥的照片。
像是有所察觉,任秋时停下动作抬起头,任冬苒连忙藏好手机,假装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直到余光瞥见对方将视线收回重新开始工作,她才在暗地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冬苒?冬苒!你还好吗?”熟悉的呼唤不绝于耳,任冬苒费劲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任秋时担忧的视线。她晃晃脑袋,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她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努力整理着方才脑海里排山倒海五花八门的碎片画面。
她记得自己本来在看照片,突然就被卷进了风暴般的回忆之中。
但这种感觉却有些似曾相识,和她先前在徐泠泠房间内体会到的几乎别无二致。
她转头看向任秋时,发现明明他还是那个他,自己却突然拥有了大学期间与他相处的不少记忆。
所以难道说,她通过看照片的方式……能够唤起自己生前的回忆吗?
任冬苒定了定神,安抚了哥哥几句,却突然意识到,当自己和他目光相接时,胸口像是流淌着一条山间小溪,顺着她的经脉,将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涩心情送往全身隐秘的各个角落。
她暂时没空分神去思索这份情绪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按捺住心底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的冲动,告诉了哥哥自己的猜想。
任秋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喔,所以是要多找些照片给你看,是吗?”
得到任冬苒的肯定之后,任秋时点了点头,语气莫名有些憨:“既然这样……那我明天回老家找找相册吧,晚上再带给你好好看看。”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已经指向凌晨三点的时钟,挠了挠头,及时更改了话里的错误:“哦不对,是今天、今天。”
任冬苒眨巴两下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回忆作祟还是其它什么——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哥哥……有些可爱呢?
任冬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撇去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视线触及之前从蒋宁家带来的纸衣服和纸房子,她突然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小细节:“好……对了,那些是宁姐给我的东西,说只要弄张祭祀台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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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上我的照片对着它烧掉,我就可以有衣服和房子啦!哥哥,家里有没有我的单人照片啊?”
任秋时顿了顿,垂下眼睫掩住瞳孔里复杂的情绪,然后站起身表示自己去找找看。
任冬苒目送着哥哥进了他自己的房间,自己则摆弄起任秋时已经登录好的社交软件。
所有的联系人都备注成了“年级+专业+真实姓名”,聊天记录也基本是些同学朋友间的正常交流。乍一眼看去,她的好友列表井井有条且充满分寸感,但在聊天页面的最顶端,却单独置顶着一个用eoji表情备注的好友。
任冬苒点开那个备注为“落叶”表情的聊天框,满屏日常的对话让她立刻弄清对方的身份——任秋时。
她盯着这份特例,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心底却有些庆幸——幸好她的备注还算含蓄,不至于暴露自己那份似乎有些越轨的心思。
等等,她现在应该已经算差不多掌握了自己高中到大学的记忆了吧?目前看来好像没有其他线索证明她对自己的哥哥抱有逾距的情感,说不定……先前日记里的那种苗头只是她一时的错觉呢?又或者……也可能只是一时青春萌动,早已被她自行消化成积极向上的健康手足之情了呢?
任冬苒抱着求证的心态点进了任秋时
的个人主页,他的头像是一张歪歪扭扭的雪人,昵称也言简意赅地设置为“autun”。
正当她松了一口气准备退出时,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下面的分组一栏,赫然标着一颗粉色的爱心。
任冬苒浑身一个激灵,急急忙忙地退出软件将手机扔到一边的沙发上,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直接吸入屏幕背后。
她瞄了眼任秋时紧闭的房门,突然想起之前任秋时对着自己的密码簿拍了几张照,如果他仔细看的话……说不定也会看到!
正当任冬苒连忙起身抓回手机、想要在被发现之前销毁证据的时候,房门开了。
第14章 烧纸
任秋时合上房门靠在门背,沉默地注视着自己几乎没有多余装饰的卧室。独处时的他一改在妹妹面前笑意吟吟的模样,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从裤兜里拿出手机解锁,拇指微动点开了相册。
数张照片一齐映入眼帘,除去工作相关的专业资料之外,密密麻麻地全部被同一个人所占领。
屏幕的光线照亮任秋时深色的瞳仁,在他眼中映出自家妹妹的各种照片——
她发在社交平台被他暗中保存下来的、趁她不注意自己偷偷拍下的、朝着镜头灿烂微笑的、皱着眉沉思苦恼着的、被他逗弄后略微有些羞意的……
任秋时轻叹一声,按下了锁屏。任冬苒的单人照片他的确有不少,但正常来说,哥哥的手机相册里会充满妹妹的照片吗?
如果就这样拿给她看……说不定会贸然暴露吓到她。
不过,虽然不能给她看电子版的照片……任秋时走到床边,蹲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纸质版的他也不是没有。
相框翻转过来,露出两人并肩而坐的合照。任秋时扳开压条,取出藏在合照背面的、任冬苒的单人照。
照片上的她穿着自己心仪已久的制服和格裙——那是他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拍下这张照片时的每一个小细节:
日光亲吻着女孩的面颊,长发在空中飘逸成轻柔的弧度。他们俩肩并肩站在天台,自由得好像下一秒就能被某阵风一起带走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女孩笑着转过头看向镜头,然后便将此瞬永久定格在相机里面。
任秋时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收敛起过分直白的情绪。他将相框和照片拼装在一起,打开房门,又成了那个在妹妹心目中永远可靠有礼的温和兄长。
任冬苒仓皇地注视着哥哥走出房间,迎着他有些疑惑的目光,将手机抓起来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她一时间想不到合理的解释,干脆先发制人:“哥哥你找到照片了吗?”
任秋时点了点头,扬起手:隔着透明的玻璃,女孩笑容烂漫。任冬苒感觉脸颊有热意上涌,站起身假装忙碌找起了打火机。
他们俩都没有抽烟的恶习,更没有玩火的爱好——家中竟然找不到单独的打火机。最终,兄妹俩只能到煤气灶借火,对着照片烧掉了那堆纸制品。
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纸房子,任冬苒试了试,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还进不去。她望了眼快要四点的时钟,知道自己该好好把握住今日仅剩的两个小时了。
她告诉任秋时,自己之前偶遇了徐文珠还留下了字条,说不定白天她会来找自己。但是二人又没有联系的方法……任冬苒托着腮灵机一动:“既然纸衣服纸房子可以烧,那是不是纸电脑纸手机也可以?”
她仰起头看着哥哥,吊顶在她眼里映出两粒圆圆的白光:“哥哥,你明天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买点回来啊?”
任秋时自然是欣然答应,然后抬起手掩着口鼻克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甩甩脑袋,试图把困意驱散:“明天要去买纸手机、拿相册,注意一下家里可能会来客人……还有别的什么吗?”
任冬苒望着强忍疲倦的哥哥,惊觉自己居然忘了活人需要睡觉!
她在心底暗暗自责,一番好说歹说,终于将任秋时劝回了房,自己则找出昨晚没有看完的日记,继续尝试着填补缺失的记忆。
和高中时压抑的日记内容截然不同,有关大学的部分要简洁不少,而且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雀跃:
【9月15日,晴】
开学好忙,课也好多,终于把事情弄得差不多了……舍友看起来人还不错,希望能好好相处吧!
【10月5日,晴】
通过学生会的面试啦!还加入了舞蹈社……感觉下意识地就选了这个社团呢。
周末跟新认识的朋友们出门自驾游喽!我真的好喜欢秋天!不管是在湖边吃烧烤、还是坐在山顶一起等日出,都好快乐好幸福!感觉这才是我人生的意义。
只是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喜欢秋天。
【11月21日,阴】
快期末了好忙好忙好忙……讨厌小组作业里划水摆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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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多云】
参加的竞赛得奖了!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吧但果然还是好开心嘿嘿xd
【12月31日,大雪】
虽然和哥哥来到了同一个城市,但是莫名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远了……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面。算了不管他了,反正他就是不希望我和他到一个城市读书呗。
今天和朋友们一起跨年啦,好开心!
以及快要散场的时候被学长告白了……虽然委婉地拒绝了但感觉对方完全无法放下的样子……希望他别死缠烂打吧……
【1月12日,小雪】
我的预感果然没错……那个????……天天在宿舍底下堵我,听不懂人话吗?一点????都没有!烦死了!
本来考试周就忙还遇到这种破烂事……跟哥哥说了,哥哥说下学期开始退宿和他一起住吧。
我应该感到开心吗?
好像也没有很开心欸。
任冬苒皱起眉,抚了抚被涂黑成方块的地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字……应该是脏话吧?先写下来再遮住……自己的性格还真是别扭啊。
【2月28日,晴】
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单独过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哥哥的侧脸被烟花照亮的时候,特别特别想哭。
明明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上一次哭好像还是过年的时候那个男人喝醉了发酒疯,实在太疼了才哭的……我是不是被过分精彩的大学生活冲昏了头脑?我真的配拥有这样的快乐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短暂的烟花绽放……熄灭后的灰烬其实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呢?
像哥哥这么美好的人,总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的吧。我还能拿妹妹的身份栓他多久呢?
我不知道……不想放手。
【3月2日,晴】
给自己找了实习,如果忙起来的话应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吧。
日记后面的部分时间跨度变得更长,常常隔几个月才有些只言片语。像是真的应了她写在日记里的话一样,主人长久以来保持着的习惯突然被忙碌的生活所打断。
第15章 关系
【9月20日,多云】
好忙。赚钱。还算有意义吧。
【12月1日,阴】
我去今天回家的时候突然在门口遇到了那个变态学长……虽然他找了借口但是也太蹩脚了吧我完全无法相信好吗……真的有病吧纠缠我这么久?
幸好哥哥在家,还在我假装自己已经有男朋友的时候出来帮我装了一把……我该报警吗?这立得了案吗……
现在哥哥还能装一装我的男朋友,等他真的有女朋友了该怎么办?呃啊……光是想一想就好难以接受……
【12月2日,晴】
哥哥说房租到期就搬家吧,我说好。
【2月17日,雨】
祝我生日快乐。翻了翻最近的日记,怎么全是哥哥哥哥的?上次去他学校找他的时候,他的同学还和我说他和颜学姐在一起了……他居然都没告诉我!也完全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的日记里还都是他!以后不写了!
【2月18日,大雨】
哭了一晚上……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哥哥有了女朋友吗!我完全不难过好吗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有什么资格难过?
没忍住旁敲侧击了一下,他说自己根本没和颜学姐在一起,而且颜学姐喜欢的是女生。
……好吧,有种原地复活的感觉。
但就算不是她,也不可能是我。
感觉我不能再这样把哥哥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4月20日,阴】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该去找个心理医生?还是说我其实该去精神科挂号?或者说其实我可以找个方法离开?比如可以干脆申请一下留学交换算了?也许等我出去看看之后再回来,一切都会自然复位也说不定呢?
哥哥会有什么反应?他会挽留我吗?他会不会像我一样……舍不得分开?
也许我天生就是逃兵,或者皮球,从头至尾都被踢来踢去,甚至连自己也想要离开。
不管怎样……一年之后,如果我成功了,就找机会把这本日记烧掉吧。
任冬苒长久地盯着这本日记的最后一行字——很显然,她没有成功。
她捂住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口:幸好她现在记忆不全……不然怕是没办法平静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置身事外。
家暴的父亲、自杀的生母、冷漠的继母、唯一尚存温柔的哥哥……任冬苒晃晃脑袋,用力掐住自己的指尖,努力将思绪拐回正事上来——
不管她生前曾经怀揣着多么复杂的情感,人鬼终究殊途,一切都应该随着自己的一命呜呼画上句点。
任冬苒合上日记,长长舒出一口气。
任秋时会在路边看到自己这条可怜兮兮的流浪狗时给根肉肠,而她自己不也是同样见不得徐泠泠蒙蔽在虚假的美好幻象之中、非要插手修复她和徐文珠之间的母女关系吗?
任冬苒失笑出声,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这么看来,她和任秋时倒是如出一辙地忍不住多管闲事。
花了点时间厘清思绪,任冬苒却在下一瞬身体一轻——她又变回了鬼魂状态。
她飘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显然还没有适应自己已死之人的身份。良久,她呆呆地眨眨眼,微微蹙起了眉。
好像就只有她的腿上刻着那三句神秘的文字,无论徐泠泠还是蒋宁都对此只字不提。她们究竟是压根就不知情,还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指尖划过裙角,刻有文字的地方仿佛传来阵阵灼烧。轻飘飘的三行字,既像是提示,又如同某种嘲弄般的禁锢。
七天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她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入畜生道、轮回转世然后下辈子投胎成小猫小狗吗?
用力甩甩脑袋将思路移回七天期限,任冬苒收敛起神色,掐着手指仔细算了算——
如果她醒来的那个下午就算是第一天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要命,她还什么都没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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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的确如此,那么她还剩下四天时间……来继续去找这个需要她打破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门外传来徐泠泠邀请她共进早餐的呼唤,任冬苒扬声应下,心底却油然而生出点责任感来:她自己怎么样倒无所谓,但既然徐泠泠是自己生前早逝的、死因存疑的好友,更别提自己还见过她精神失常的母亲……那便没有袖手旁观的理由了。
她绝对要找出徐泠泠真正的死因,给徐文珠一个迟来的交代。
这样想着,任冬苒钻进纸房子换了身衣服,走进了蒋宁家。
面粉的香气透过蒸笼放大、弥散在空气之中,蒋宁和徐泠泠面对面坐在桌边,看到任冬苒来了,一齐转过脸冲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如果不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屋内三人都早已死亡……这倒是个无比和谐温馨的画面。
任冬苒和蒋、徐二人打了个招呼落座,拿起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塞进嘴里,叉烧的甜鲜瞬间充满整个口腔。
美食当前,再多的烦恼疑虑都可以被暂时地抛在脑后。她放下心中的弯弯绕绕,眉眼弯弯,笑着称赞蒋宁的手艺真好。
桌上还摆着一大碗热
气腾腾的胡辣汤,里面飘着软嫩的豆腐与葱郁菜丝,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任冬苒正想舀一勺,却不料迎来了蒋宁的劝阻:“诶冬苒,我记得你不是不能吃辣吗?喏,还是来喝点豆浆吧,要帮你加糖吗?”
任冬苒动作一顿:她不能吃辣?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蒋宁关切的目光。
她实在不想怀疑那双黑眸里闪烁的善意,但又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用的线索,便纠结着开口:“哦对……这胡辣汤实在太香了,我差点都要忘了自己不能吃辣了!不过宁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对方笑容一滞,眼神下意识挪开,但很快调整好,恢复了正常:“那当然是……是因为我们是邻居呀!以前你可经常来我家吃饭呢!”
第16章 疑点
任冬苒虽然心里将信将疑,面上却也扬起了笑脸:“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宁姐你做的早餐这么合我胃口呢!”
“哈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最会说话啦!那你可要多吃点哦!”
蒋宁短暂的狼狈虽然被很快掩饰了过去,和徐泠泠讨论起了馅料的做法,任冬苒却默默在心里打起了鼓:
如果蒋宁说的是真的,那就代表自己生前和蒋宁走得很近喽?但这样的话,自己的日记里为什么又完全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呢?究竟是本就不存在,还是她没有找到呢?
任冬苒独自充满心事的早餐结束,蒋宁便表示自己来收拾就行了。还没等任冬苒提出帮忙,徐泠泠便兴冲冲地拉着她来到客厅,抽出一张折叠的毯子铺开在地上。
毯子左右两侧布局相同,都画着上下左右意味不明的陌生彩色箭头。徐泠泠看出任冬苒的疑惑,笑着向她解释道,这是可以连接到电视上的跳舞毯。
徐泠泠认真地摆弄着遥控器打开电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宁宁姐姐怎么也不肯和我一起玩这个,幸好你来啦!”
晨光从窗外探进,照在徐泠泠的脸颊上,任冬苒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仿佛她的身体里还好端端地养着一颗正在平稳蹦跳的心脏一般。
任冬苒忽然想起徐文珠皱纹遍布的面容,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可怜的母亲是如何在漆黑的深夜里、用哀切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呼唤自己早已故去、永远无法回应她呼唤的女儿的名字的。
任冬苒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压着一块陈旧的浮木,将她牢牢锁在水下、不得呼吸。倘若她想要离开这片阴冷黑暗的水潭,就必须冒着必死的决心潜入水下,用尽全力把浮木推开,方才有可能带着满身潮湿重回地面。
如果说在和蒋宁交流时,总会有些细枝末节让她心生疑虑,那在徐泠泠面前,任冬苒就只是那个和她共享了三年学生时光的初中生,故友鲜活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在轻轻拨弄她的心弦,让她不断沉溺于这个美好的幻梦、不愿醒来。
几首乐曲结束,二人都已出了一层薄汗。蒋宁拿来果盘放在茶几上,接着又去阳台收了些衣物摊在沙发上。她静静微笑着望着女孩们欢快的舞姿,眼底似有艳羡流露,手上却在熟练重复地叠着衣服。
任冬苒注意到蒋宁的视线,斟酌了一下措辞开口:“说起来,宁姐,你们这里的设备还真是齐全欸!这些都是通过纸制品烧过来的吗?没想到店里还会卖这种东西啊?”
蒋宁收回出神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的确是纸做的没错……不过不是店里卖的喔!”
没等蒋宁说完,徐泠泠便接过话茬:“当然不是店里卖的啦……这些都是郭叔叔亲手做的哟!对吧,宁宁姐姐?”
徐泠泠露出调皮的笑容,朝着蒋宁挤眉弄眼。对方嗔她一眼,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任冬苒回忆了一下昨晚饭桌上沉默寡言的郭善,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几乎没什么印象。她干脆甩甩头将其抛之脑后,重新将话题转移到蒋宁身上来:“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俩感情可真好!对了宁姐,我还没问过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蒋宁一愣,语气有些犹疑:“啊……我就是个家庭主妇。”
任冬苒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眼看着气氛将要冷下来,她便只能笑着强行打圆场:“啊这样啊,好意外欸!我还想着宁姐你这么勤劳能干,在职场一定也能够大显身手呢!不过家庭主妇也很厉害!让我想到我以前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里,女主角对外就是家庭主妇,不过实际上,她的丈夫会给她付家务的工资呢!”
出乎她的意料,蒋宁看起来对她描述的剧情兴致缺缺,反倒是徐泠泠来了兴趣,一个劲儿地追问具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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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冬苒估摸着目前来看,从蒋宁那大概也追问不出什么更有用的线索,干脆和徐泠泠一拍即合,在电视上找到了那部剧,并肩坐在沙发上,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上午的时光一晃而过,蒋宁拒绝了任冬苒的帮助,独自一人在屋内忙忙碌碌。每当任冬苒觉得她该坐下休息一会儿时,蒋宁总能找到新的家务继续忙活。
吃过午饭,任冬苒实在忍受不了心中的负罪感,抢着揽下了洗完的活计:“因为我厨艺太烂了,所以在家的时候都是哥哥做菜我洗碗……到这儿了也一样啊!”
她朝着蒋宁卖了个乖:“我又不像泠泠还是个小孩,更不是什么小白脸,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在这天天吃白饭呢?”
蒋宁拿她没办法,总算拉着叫嚣自己才不是小孩的徐泠泠一起坐到沙发上休息。
冰凉的自来水从任冬苒的指尖穿过,让她终于得空从过分火热的气氛中稍稍抽身,仔细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和蒋宁、徐泠泠待在一起的时光是很快乐没错,但却无法直接给予她有用的信息。任冬苒机械地重复着用抹布涮盘子的动作,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在脑内复盘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觉得自己生前与蒋宁产生交集的地方有些太少之外,没能成功发现第二个突破口。
她叹了口气,重新凝神,专注于清水、泡沫与陶瓷之间的摩擦。
可洗碗
实在有些过分枯燥,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她恍然间觉得自己身置于那个只属于兄妹两人的家中,这也不过是她每天晚餐后的例行家务罢了。
想起任秋时,任冬苒不由自主地想到她今早刚刚看完的、隐藏着少女心间秘事那本日记,可惜她才刚刚看完就变成了鬼魂,不然高低要把它藏在书架的最深处。
突然,任冬苒手上动作一顿,瞳孔微微颤抖:她早上光顾着来蒋宁家吃早餐了……她的日记本,合上了吗?
第17章 看见
任冬苒匆匆找了个借口,告别蒋宁和徐泠泠冲回了701。
幸好,家里看起来并无异样。
任冬苒不敢大意,紧张兮兮地凑到沙发边,发现自己的日记本正以合拢的姿态安详地躺在她的手机身边。
她微微松了口气,下一秒又立刻提起:她的日记本是从今早开始就这样乖乖待在沙发上的吗?还是已经被任秋时看到了日记内容之后再合上的?
可惜任秋时并不在家,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任冬苒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暗暗想着等到今天晚上一定要把这本“罪证”偷偷烧掉才是。
继续待在家里也做不了什么,正当任冬苒准备离开时,任秋时竟然回来了。
他背着双肩包,手上还提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塑料袋,看起来神色有些疲倦。
不知是不是受到日记的影响,任冬苒莫名觉得在面对哥哥的时候有些若有若无的不自在,像是时不时就会有一阵轻风穿过她的胸膛,牵动着上万只蝴蝶一齐扇动翅膀。
她闭了闭眼,在脑海里默默回忆寺庙的钟声。仿佛真的有清幽的金属在脑内碰撞,她总算觉得自己心中不该有的欲念被驱散些许、好歹能够静下心来安分地观察任秋时的一举一动。
任秋时在玄关将双肩包放下,然后拿着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任冬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着哥哥神情严肃地从袋中取出纸手机、纸电脑、纸汽车……他将这一系列丧葬用品挨个整齐地摆在台面上,然后蹙起眉托着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该先烧哪一个。
眼看着哥哥要给自己烧纸,任冬苒便准备回纸房子里接收。谁知任秋时沉思半晌,喃喃出声:“反正冬苒现在也不在这,不如等到晚上再烧给她?”
任冬苒没想到任秋时突然变卦,一时忘了他看不到自己,急得大声反驳起来:“别啊,我要用的!快烧给我呀!”
像是奇迹般地听到了她的呼唤,任秋时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算了要不还是现在烧吧,万一她用得到呢……”
任冬苒松了一口气,凑到哥哥身边准备监督他烧完再回纸房子。她本以为任秋时会像昨晚那样摆上装有她照片的相框,结果他却掏出手机解锁、从相册里满屏她的照片中随意挑了一张,然后直接将手机立在墙边开始烧纸。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到仿佛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任冬苒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错觉:普通兄妹之间保存这么多对方的单人照是正常的吗?
她拼命抑制住一时心中不受控激烈翻涌的喜悦之情,憋着满肚子的疑问又无法直接质问出声,只能用手指使劲揉搓着面颊立在墙边,一边在脑海里天人交战,一边端详任秋时被烟雾虚掩着的神情。
明明浓烟在厨房里升腾,任秋时却没有开窗,自虐般地强制自己和黑烟共处一室。橙白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纸张,然后吝啬地吐出点点灰烬当作回报。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瓷盆中跃动的火苗,像一尊长久以来就如此伫立的雕像。
任冬苒探究地观察着哥哥的神色,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是在思念已故的妹妹吗?还是在整理已有的线索?独处的任秋时和她认知里永远温柔带笑的哥哥判若两人,陌生到几乎有些令人害怕。
所有纸制品终于快要燃烧殆尽,徒留下几个火星还在一吐一吸。
任秋时终于有所动作。
他从怀里的纸盒摸出一支烟,附身就着将熄的火苗点燃,然后塞进了嘴里。
任冬苒惊恐地看着昨晚还向她表示从不抽烟的哥哥此刻在自己眼前熟练地一吸一吐,不自觉地质问出声:“哥哥?你怎么在抽烟啊!”她下意识上前想要扯掉他口中衔着的香烟,手指却无力地穿过了他的肌肤。
她立在哥哥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微敛的眉目。往常被刻意压抑的感情又开始重新跳动。
换做平时,她定不敢站得离哥哥这样近,但反正现在他也看不见自己,稍稍逾距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任冬苒抬起手,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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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虚抚过任秋时微蹙的眉心,轻声低语:“不要抽烟啦……抽烟对身体不好。我是没有机会了,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不知是不是任冬苒的错觉,在这个爱人絮语的距离里,她好像又看见自家哥哥的眸中有了水光点点。
袅袅灰烟从他的口中徐徐吐出,如有实质般充满了她的鼻腔。任冬苒像是被呛到一般咳嗽起来,泪眼朦胧间发现任秋时转身打开了窗。
任秋时仿佛能看到她的举动吓得她直接噤声、一个箭步后撤到厨房门口,瞪大双眼警惕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幸好,任秋时看起来并没有异样,刚刚的开窗似乎也只是巧合。他将烟摁灭扔进垃圾桶,又重新变成了那个光风霁月的任秋时。
他抬腕看了看表,下午四点的时间有些不尴不尬:“还有两个小时……冬苒该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呢?果然还是该等她变回人才行吗……”
任冬苒生怕两人真的等到晚上才堪堪得以通讯,这样可就太浪费时间了!她连忙撂下一句“等等!”,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回纸房子去取自己的纸手机。
但任冬苒没有发现
的是,在她身后,任秋时不知何时悄悄抬起了头,凝视着她仓促跑走的背影。
任冬苒捧着手机匆匆回到厨房,任秋时竟然还站在着,握着笔在便签纸上写些什么。
她凑过去一看,发现从他笔下流淌出一串数字。她连忙对着键盘挨个按下然后保存,却在将要拨出时犹豫了。
她如果现在拨过去,岂不就表示她一直待在任秋时身边吗?那他先前有些奇怪的行为她又该怎么办呢?是该视而不见还是直接问出声?
任冬苒正皱着眉纠结,任秋时给了她选择权。他从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摆在玄关,然后将便签贴在上面,保证妹妹一进门就能直接看到。做完这些,他就自顾自回厨房打扫去了,留下任冬苒一个人蹲在门口对着便条苦思冥想。
好在没让她犹豫太久,门口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有些凝滞的空气。
第18章 电话
任冬苒一个激灵,正犹疑着,好在任秋时赶在她之前凑上了猫眼,随后便打开门迎进一位沧桑的中年妇女——徐文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就是徐泠泠的母亲,对吧?”任秋时自然又不失热情地开口,脸上温和的笑容像是按照尺度刻意量过般精准,一改先前厨房里抽烟的颓唐模样。
徐文珠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警惕的视线紧盯着任秋时的笑面:“我是来找任冬苒的……她在哪儿?”
“她……她现在有事出门了不在家,我是她的哥哥任秋时,”他从门口常备的紧急逃生包里掏出了户口本和身份证,给徐文珠翻看证明二人的兄妹关系,“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先进来坐吧。”
徐文珠将信将疑地来回打量着身份证上的照片和面前这人的脸庞,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跟着他进了门。
任秋时给徐文珠沏了茶,然后在她不远处落座,自己先开口回忆起那段有些模糊的记忆:“泠泠是我妹妹初中时最好的朋友,虽然我和她的接触不算多,但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她。”
徐文珠警戒的神色稍稍松动了些许,她抬起眼静静望着任秋时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和冬苒来自一个重组家庭……她是我父亲那边的孩子,三岁时生母又过世了,后来便被带到我们家。但是我母亲一直很排斥她,父亲又在没几年后开始酗酒、甚至家暴,所以这孩子……其实一直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任秋时自嘲地嗤笑一声,扶住额角:“甚至她小学时曾长期受到校园暴力,直到很久以后才被我发现。可能就是这样多方原因导致的吧……她也一直都没什么同龄的朋友。”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徐文珠垂下眼眸抿了口茶:“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泠泠的出现,她应该算得上是冬苒的第一个朋友吧。初中那三年,是冬苒成为我妹妹后,我在她脸上看到笑容最多的时候。就好像……她也是个拥有幸福家庭的、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任秋时似乎哽咽了一下,然后按捺住复杂的情绪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我其实一直对冬苒心怀愧疚……总想着如果没有他,冬苒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不属于她的苦难了?但我又很感激冬苒能够成为我妹妹……所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吧,幸好当时有泠泠,就像当时黑暗中有一束光照亮了她一样。”
徐文珠似乎被任秋时牵扯着回到了七年前,她出神地喃喃道:“一束光……那我女儿的那束光,又在哪里呢?”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里坠落,掉进杯子里,泛起几个小小的涟漪。
任秋时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他无措又干巴巴地安慰着:“阿姨您、您别哭了,多喝几口茶吧……”
任冬苒不忍心继续旁观,干脆一狠心拨下了任秋时的电话号码。
任秋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他如释重负地翻看一看,来电地址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阴间。
他哭笑不得地悄悄避开徐文珠的视线范围,然后按下了接通键:“喂,是冬苒吗?”
“是我,我现在就站在电视这儿。”
“好,那我开扬声器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任冬苒组织着措辞和徐文珠介绍起了她现在的状态:“是这样的阿姨,我前不久出了车祸所以现在变成鬼了,不过每天晚上六点到早上六点可以短暂地变成人类……”
看着徐文珠越来越诡异的表情,任冬苒及时打住:“所以就是,也正因为这样,我又见到泠泠了。”
听到女儿的名字,徐文珠猛地抬起头,眼底突然迸发出炽热的光亮:“你说什么?你见到了……泠泠?”
她一把将茶杯放下,不顾溅在手背的热茶,转而抱着手机站起身,急切地冲着小小的屏幕喊话:“泠泠在哪里!我要见见她!”
任秋时拍拍徐文珠的背,示意她将手机给自己:“阿姨,您先别太激动,坐下听冬苒慢慢讲吧。”
徐文珠颤抖着嘴唇依言坐下,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房间里看似失控的只有徐文珠一人,苦涩的回忆却在二人脑海中共享。任冬苒咽下泪水决堤的冲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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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道:“泠泠现在就住在我家对面……不过她现在失忆了,所以一直都没能想起来、去见见您。”
女儿平安的消息似乎给了这个可怜的母亲一些迟来的抚慰,仿佛这样,在另一个由梦编织的世界里……她就可以和自己的女儿平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任冬苒看着神色怅然的徐文珠,努力睁大眼睛,但最终还是落下两行泪来。正如任秋时所说,徐泠泠曾经是她黑暗生命里难得的一束冬日暖阳,如果没有徐泠泠,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活到现在。
不如说,她曾经无数次希望,当时从楼顶坠落的人不是徐泠泠……而是她自己。
她抬手抹去泪水,掌心的红色提醒着她自己非人的事实。
也对……她现在也早就已经死了。
她无力改变过去,也没法继续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带着徐泠泠的记忆继续活下去之类的鬼话。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弄清徐泠泠真正的死因,然后想办法让她们母女团聚一场吧
。
任冬苒无声地流着泪,声音却清晰而平稳。她回忆着初中时和徐泠泠相处的愉快回忆,果不其然看到徐文珠眸光微动。她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依旧选择牢牢锁住口中的文字,像是在回避女儿曾经鲜活的印记。
任冬苒没有泄气,自顾自地从二人初一相识说到初三上学期即将结束。和徐文珠一样,七年来她也无时无刻地在思念自己早逝的好友,可惜这些话在心底转了又转,除了在徐泠泠的坟前,她再也没能找到第二处诉说。
沙发上二人听得入神,任冬苒看时候差不多了,便试探着杜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可惜我后来出了车祸,初三下学期的记忆都记不太清了……那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突然……不在了呢?我这几天和泠泠待在一起,她说自己是出了车祸……所以阿姨,您能跟我讲讲……泠泠初三下学期……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似乎是任冬苒的回忆让她终于放下了戒心,徐文珠抹了抹湿润的眼眶,颤着声开始讲述自己最痛苦的回忆。
第19章 过去
因为前夫婚内出轨,徐文珠在离婚后一直独自抚养徐泠泠长大。
徐泠泠从小就对跳舞展露出别样的兴趣与天赋,她也一直按照女儿的意愿,给她报舞蹈培训班。初三时,徐泠泠表示自己想要参加艺考,正式将跳舞纳入她未来的职业生涯规划。
和往常一样,徐文珠自然是欣然答应,给她报班进行艺考培训。
“可我却没想到……这居然会害了她……”徐文珠泣不成声,眼泪融进每一道皱纹里,汇成一条流淌着她无数血汗的小溪。
任秋时轻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表:距离任冬苒恢复人形还有十多分钟。
他双手交握抵在下巴处,作出一个认真倾听的模样,视线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任冬苒站立的地方:按理来说,他应该维持自己一贯温柔得体的表象、认真倾听徐文珠的叙述并且给予适时的安慰……但他此时却无法放任自己完全沉浸在旁人的故事之中。
毕竟,他也只剩四天时间了。
任冬苒没有注意到自己哥哥有些异常的视线,继续专注地盯着徐文珠,像是要把她吐出的每一个字放进嘴里重新嚼烂,然后才舍得吞进肚子里一样。
徐文珠泪水涟涟,却坚定地举起尖刀、剖开自己勉强结了痂的伤口:经过她的精挑细选和熟人介绍,最终敲定了价格不菲但颇负盛名的蓓蕾培训艺考机构。
徐泠泠便从初三那年的寒假开始参加集训,在每天完成文化课的学习之余,没日没夜地泡在练功房。
徐泠泠和绝大多数热血漫画里的主角一样雄心万丈,满心想着终有一天,自己的汗水能够变成一场终至的春雨、滋润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
原本这应当是一个为了梦想刻苦努力、最后得到回报的故事。
可她却终究不像故事里的主角那般好运。
徐泠泠在一次跳舞时意外摔倒,半月板撕裂性损伤,最终错失了参加艺考的机会。虽然经过治疗,她依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却再也没有办法跳舞了。
徐文珠字字泣血,身体弯成弓形,像是想把自己蜷进某个美好的泡梦里。
任秋时递了几张纸给她,徐文珠接过,潦草地在面上抹了抹,然后就着这个姿势继续说了下去:“从那以后,泠泠就变得没那么爱笑了……虽然她总是安慰我,大不了她直接参加中考,也一样可以取得不错的成绩,但、但我却常常发现她半夜一个人偷偷地哭……都怪我……怪我没有想到……其实最该治的,是她的心病啊……”
任冬苒沉默地听着,任凭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淌下。
再多的安慰此刻也显得徒劳。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清楚地听到徐泠泠摔倒时,梦想狠狠破碎的声音。
徐文珠的抽噎在寂静的客厅里回着,任冬苒却在此刻突然恢复成尸人状态。
眼前的大变活人让徐文珠稍稍从悲伤中抽离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孩。
一旁的任秋时却是眼前一亮,语气里透着藏不住的欢欣:“冬苒,你来了。”
任冬苒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不合时宜的方式登场,连忙擦擦脸上的泪痕,急急忙忙地扯出个笑容向徐文珠问好。
先前过分悲伤的气氛总算被打破了些许,任冬苒的出现倒也从某方面意外证实了她先前话里的真实性。
继续就着先前的话题说下去多少有些唐突,三人正准备一起吃个晚饭再聊,玄关却响起了敲门声。
“冬苒姐姐?你在吗?宁宁姐姐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呀?”
突然间听到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响的声音,徐文珠一下子瞪大双眼,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泠泠?是泠泠吗!”她一下子搭上门把手,却在即将按下推开时犹豫了。
任冬苒担心以徐文珠现在的状态贸然相见会吓到徐泠泠,便急急忙忙地跟上想要打圆场,却听到徐泠泠略显困惑的下文:“啊……现在家里是有客人吗?那我就先不打扰喽!想来吃的话直接过来就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徒留徐文珠怔怔地站在玄关,回味着徐泠泠鲜活灵动的声音,也重温着再一次被女儿抛下留在原地的落寞。
徐文珠消瘦的背影裹挟着悲伤,任冬苒有些看不下去,便试探着发出邀请,问她想不想和女儿一起吃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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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珠显然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和过逝多年的女儿再次见面,她擦擦红肿的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任冬苒和蒋宁打过招呼,带着任秋时和徐文珠一起落座。
虽然保证过自己不会暴露母亲的身份,但徐文珠在见到徐泠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中湿润。
注意到任冬苒担忧的视线,徐文珠略略低头,自己笑着解释道:“我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好久没见到她了,一时有些控制不住,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们见笑了。”
蒋宁像是见不得冷场一般,热络道:“这有什么,我有时也会把泠泠当成女儿来看呀!既然来了就都是朋友,来,都别客气,当成自己家就好!”
气氛稍稍回温,饭桌上的几人各怀心事,随着郭善晚自习下班后的归家结束了晚餐。
徐文珠刚一出门,泪水便
断了线般落下。她谢绝了任冬苒送她回家的提议,只和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表示再联系,便匆匆离开了。
任冬苒看着徐文珠压抑着巨大情绪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很想安慰她,但随着逐渐消逝的时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任冬苒和哥哥回到家中,虽然通过徐文珠的叙述填补了一些空白的记忆,但她却觉得寻找真相的进度依旧陷于阻滞。
因为多年的梦想遭到毁灭性打击而一时想不开跳楼自杀,又因为死后没有生前的记忆所以效仿蒋宁觉得自己应该也死于车祸……
看起来徐泠泠前后矛盾的死因似乎已经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可她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细节被自己给忽略了。
任秋时看着眉头紧蹙的妹妹,掏出自己放在包里的相册递给她:“我白天回了趟老家,要不要看看以前照片,说不定能想起什么呢?”
任冬苒下意识应声接过,却在即将翻开时动作顿住。
她抬起眼看着目光依旧和煦的哥哥,灯光不均匀地照亮他的半边面颊,显得他的面孔竟然有些陌生。在日记里,她明明写着自己考上了离家很远的大学……那么,任秋时是怎么做到一天内直接往返的?
第20章 破冰
任冬苒被自己心底的起疑刺激得浑身发毛,却不敢显现在面上。她自然地接续上之前停滞的动作,翻开相册,状似不经意般夸赞:“好,那我看看。哥哥你动作可真快!”
任秋时似乎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暧昧地笑了笑,应和道:“你吩咐的事情,我哪有拖拉的道理。”
任冬苒放弃继续试探他,既然目前来看他对自己没有恶意,那就暂且先将这份怪异搁置一边吧。她翻看着本应记录着自己点滴回忆的相册,却发现最开始的照片便已经写着上初中的年份。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任秋时,对方读懂了她眼里的疑惑,摸了摸鼻子解释:“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家那种情况,小时候根本就不会拍照片什么的。所以……这已经算是我能够找到的记录最全的相册了。”
任冬苒了然地点点头,放任自己陷入为数不多的回忆里。
任秋时看着妹妹恍如沉思的侧脸,不禁开始猜测她会在回忆里看到些什么。是短暂欢愉的友谊?还是鸡飞狗跳的家庭?抑或者是……日渐变质的兄妹之情?
他仰起头阖上眼,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任冬苒时的景象。
那一年他七岁,爸爸是心理医生,妈妈经营外贸,他出生于一个美满的三口之家,有着还算幸福的童年。
某个寻常的傍晚,钥匙捅进锁孔,利索地旋转了几圈。大门像往常一样被打开,生活却再也回不到门开之前。
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的妈妈遥遥地唤了一声:“回来啦——”而他也一如既往地叫了声“爸爸”,然后放下手中的作业热情地迎到门口,却意外地撞见半掩在男人身后的小女孩。
对方身材矮小,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裙。她留着可爱的蘑菇头,脸上却带着有违年龄的警惕。
任国梁挤出个笑容,进门摸了摸任秋时的头:“这是你的妹妹,任冬苒。来,你们俩先去房间里玩会儿吧,爸爸有话要跟妈妈说。”
任秋时尚未理解爸爸口中“妹妹”的含义,以为这不过是年纪大小的代称。他懵懂地点了点头,向任冬苒伸出手,却得到了对方的冷冷一瞥。他有些悻悻地缩回手,只觉得这个女孩黑漆漆的眼眸像是不带温度似的,让他在盛夏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最终二人还是被任国梁赶进了卧室,任秋时不习惯同伴冷漠的目光,便热情地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玩具,试图缓解彼此的关系。
可任冬苒的嘴就像是上了锁一般,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秋时讨好般的举动,最后在对方因为尴尬不得不停顿时冷冷地吐出一句:“所以,就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突兀的问题将任秋时砸懵,他不明白这个女孩的恶意从何而来,更不理解为何自己会突然背上杀人的骂名。他张了张口,思绪却被突然撞开的门打断。
平时一向温柔和善的妈妈此刻突然变成只会尖酸刻薄的怪兽,轻蔑地指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锐利冷笑:“哦?这就是那个小三的女儿?”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妈妈口中“小三”的含义,他惊惶地看着身旁比自己矮小不少的女孩,却只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漠然。
有关二人初次爆发的争吵的回忆早已模糊,此后数年,几乎每天都要上演的争执一遍遍覆盖着他记忆里的创伤。
那个看似平稳和谐的三口之家,其实早在那一天之前,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分崩离析了。
尽管方素梅有千般不愿意,任冬苒却依然在这个家里扎了根。
从此,饭桌上不再有其乐融融的晚餐,每个人的只言片语中都夹枪带棒。
任秋时隐隐知晓家庭的变故大概是源自父亲的错处,便随着母亲的态度一起,故意摆起脸色冷落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甚至还放任二人并不光彩的关系暴露人前。
是她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区区流言蜚语……是她应得的。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小孩子的恶意会愈演愈烈、谋划成一场不染硝烟的战争,他只是想借别人之口、让她为自己强行介入他的家庭的行为付出一些代价。
虽然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甚至同住在一个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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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一道薄薄的帘子简单阻隔,却几乎没什么交流。任国梁饭桌上言之凿凿的“交流学习”,从未有人真正践行过。
二人关系的转折出现在十岁的一个雨天。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背起书包放学回家,却因为没有带伞徘徊在教学楼内。他踌躇许久,望着愈加激烈的暴雨,最后还是决定去问问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自从任冬苒和他进入同一所小学,长达小半年的同学非议已经差不多能够消退他心中的不忿,他渐渐意识到,介入这个家庭也并非她的本愿。若是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彼此和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妹妹。
一年级的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可当他走到妹妹教室时,却只看到了她的书包孤零零地留在课桌上。
他疑惑地在走廊里转悠,却意外听到女厕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后来的事情也没什么值得赘述的,只是任冬苒当时的模样从此成为他的梦魇之一。
女孩被几个人架着
,裸露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乌黑的发丝一绺一绺的沾在额前。虽然浑身狼狈,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有如利剑,似乎能够直直刺穿他心底所有的不堪。
回家的记忆变得模糊,他只记得任冬苒湿淋淋地坐在床上,自己则沉默地半跪着帮她涂药。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正义、任冬苒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可看着当时的任冬苒……他实在说不出抨击的话来。
如果她十恶不赦,那么他的手上也同样沾血。
贴上最后一个敷料贴,他蹲在任冬苒膝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向自己的良心低了头:“对不起……你还愿意把我当哥哥吗?”
那天他没有等到回音,女孩的热泪滴在了他的掌心。
当时的任秋时以为,这个破碎重组的四口之家会像他们兄妹二人冰释前嫌一样逐渐走向温馨,却没想到,这是他在这个家庭逐渐坍塌前作出的、最明智的决定。
第21章 回家
任冬苒有些失落地合上相册,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不过是告诉她学生时代春游秋游的地点和游玩内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旁边闭目养神的任秋时因她的动作睁开眼,带着笑意询问她进况。任冬苒失落地摇了摇头,对方便抬起手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顶。
任冬苒将手指抵住上唇,不自觉地轻轻啃咬着,盘算着接下来该以什么为突破口继续找线索。身旁的哥哥却突然扔下一颗惊雷:“对了冬苒……你想不想回老家看看?”
任冬苒嘴巴大张,瞪大双眼看向表情依旧平静的任秋时,半晌才缓缓地发出一个音节:“……啊?”
对方眼神真诚,一言一语间都不似作伪:“我只是突然想起了白天的徐阿姨……我今天回家只拿了相册,说不定你还会有日记本之类的?所以回去看看的话,说不定发现什么线索?”
任秋时的话语似乎暗藏深意,但任冬苒满心满眼沉浸在“是否回家”的挣扎中:“现在回吗?老家难道不是很远吗?不用坐火车什么的吗?”
任秋时讶异地看着她:“不用啊……哦对,我忘了你现在不记得了。以前确实需要坐火车,不过现在只需要开车一小时就可以了。”
一时好像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任冬苒只好一边继续在心里纠结,一边被任秋时半推半就地带上了车。
汽车飞驰在城市通明的灯火之中,似乎只要开得够快,就不会被阴霾追上。
任冬苒蜷在副驾,看着哥哥放着“自动驾驶”的按钮不按,偏要自己手动开车。因为自己的手机连不上车载蓝牙,她便只能心不在焉地开始播放任秋时的歌单。
她还是有些搞不懂任秋时突然提议回家的原因……明明他也知道自己和那对名义上的父母并没有多少情分,难道真的是因为白天见了徐文珠的影响?
还是说……他和他们,其实也是一伙的?
任冬苒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空荡荡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狂跳。
说起来,她贸然把任秋时归结为自己人的判断也确实有些轻率……
夜晚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她隐匿在黑暗之中,悄悄打量任秋时并无异样的侧脸。黑暗之中他目光炯炯,看起来精神很足,不存在疲劳驾驶。他的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心情很好。
车子在空旷的道路上行得平稳,看起来,此行将会一路顺畅。
可疑心一旦萌芽,就不可能永远埋藏于地下。
任冬苒闭了闭眼,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轻轻吐了口气,再睁眼时已是目光坚定:“哥哥,你为什么要带我回老家啊?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就算日记里她亲手写下的有关他的每个字都句句含情,但这份兄妹的血缘关系就是二人之间不可逾越的最大鸿沟。她悄悄缝制了自己理想中哥哥形象的人偶,然后偷偷地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希望他永远如她希望那般,温柔、善良、美好。
但在盒子揭开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早已化成一堆冒血的白骨。
任冬苒紧紧盯着任秋时,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如果……如果答案真的令她失望,那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淘汰出局。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任秋时讶异地看她一眼,然后重新目视前方,语气波澜不惊:“怎么突然这样问?不过……我确实是有事情没有告诉你。”
他再次望向她,温柔的眼眸中像是包揽了满天星河:“我白天回家的时候,爸妈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找相册,我就把见到你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任冬苒被生怕自己沉醉在他眼中的深情,她略略偏头,就听到任秋时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们也好几年没回去了,感觉他们俩……也变了挺多的。爸妈他们……其实挺想见你的。”
车子驶入隧道,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任冬苒的脸。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用“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鬼话”的表情看着任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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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秋时被她的表情逗笑,没有继续细说:“反正,等你亲眼见到就会相信了吧。”
对方直面质疑的态度看起来坦坦荡荡,言辞之间似乎也足够暂时立脚。任冬苒犹豫着稍稍收了疑心,问起自己好奇的事情:“原来是这样……那就回去看看吧。对了哥哥,我有一点很好奇欸……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我死而复生的这种事啊?”
任秋时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对吧?我当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像是做梦一样,”他偏头看她一眼,“但是,比起死而复生什么的,我更不能接受……你真的离开我。”
他坐直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所以,就算是梦,我也希望它能醒得晚一些。”
“原来是这样……”任冬苒尴尬地点点头,被对方过分直白的话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车内一时重归寂静,流淌的音符此刻竟显得有些喧嚣。她敛了继续聊天的心思,侧头靠着窗边,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明明蒋宁告诉过任冬苒,现在这种状态下,她们根本不会感到疲惫,但可能是因为连续三天的提心吊胆与头脑风暴,一小时的车程居然也足以让她呼吸平稳。
任秋时停稳车,静静地望着妹妹宁静的睡脸。她正在做什么梦呢?梦里的她,是否能够短暂忘却现实中的烦恼与忧愁?
他轻手轻脚地拿出手机,点开倒计时软件。
这是他三天前刚刚设定好的,象征时间的沙漏图标已经空了三瓶。第四瓶里,细细的沙子正在一刻不停地向下坠落。
他表情不变,点开了教授几天前发来的信息记录。
“你不能直接告诉她,这样可能会有危险。”
“但你可以尝试暗示,如果是她自己发现的话,并不会产生过多影响。”
“假如行动失败……很遗憾,我们只能服从规定。”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那么,祝你好运。”
任秋时合了合眼,无声地舒了口气,然后轻轻喊醒沉睡的任冬苒,二人一起上楼。
第22章 剪刀
破旧的老式小区此刻还有几户人家倔强地亮着灯火,透过浑浊的窗户勉强能够窥得屋内一二。
虽然记忆不全,但任冬苒光是站在楼道里,心底就强烈地生出一股抗拒。像是身体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想要自动帮她规避可能受到的伤害。
如果不是任秋时就在身旁站着,两人又是驱车一小时特地来的……她真想直接扭头远远逃开。
任秋时微微低头,用眼神询问她是否准备好了。任冬苒深呼吸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钥匙插进锁孔,冰凉的金属碰撞声令她一瞬间浑身警觉。
方素梅听见开门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迎上前:“回来啦……秋时?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瞥到儿子身后的虚掩的女性身影,目光一瞬间变得冷淡挑剔起来:“哎呀,这位是……?”
任冬苒抿抿嘴角,从哥哥身后走出,然后就如愿看到方素梅脸上平时精致有度的表情突然狰狞,五官狂放得像是想要就此离家出走一样。
方素梅一手掩着唇,另一只手不敢置信地指着她的眉心,语气难得颤抖得如此明显:“你你你、你……任冬苒?你不是死了吗?”
任冬苒咽下将要出口的讥讽口吻,朝着继母扬起一个充满恶意的甜美微笑:“对啊,是我啊,妈妈。我回来了。怎么啦……您难道不想我吗?”
她就说嘛,任秋时说的果然是胡话!人心不古,人性更是难测……哪有人会一夜之间突然性情大变的?
至于他感受到的细微变化……怕是什么亲生儿子才能拥有的特权吧?
也对,对方素梅来说,自己就是个破坏家庭的累赘,现在出意外突然死了……她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吧?
想至此,任冬苒笑意扩大。她歪歪脑袋,上前两步,语气天真无邪:“还是说……再次看到我,您其实,很、遗、憾、啊?”
任冬苒的尾音轻得几不可闻,如同毒蛇贴在耳边的低声絮语。方素梅被逼得跟着后退,最后狼狈地倒在沙发上。
她逞着强,声音里却是控制不住的恐惧:“怎、怎么会!妈妈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强行挤出几声尬笑,将目光投向站在玄关的亲生儿子,眼底的求救再明显不过。
注意到她的视线,任冬苒嗤笑出声,也跟着回头,冷冷地看了眼始作俑者,等待着他的选择。
黑雾在某个角落悄悄滋生聚集,顺着墙沿徘徊到任冬苒脚边,轻轻缠上了她的脚踝。
感受到二人温差剧烈的视线,任秋时终于将视线从地板移开,落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他上前轻轻握住任冬苒的右手腕,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她半揽到身侧,面上竟是一贯真诚的温柔微笑:“妈,您这是见到冬苒太惊喜了吗?怎么都站不稳坐沙发上了?来,我拉您起来吧。”
任冬苒不情不愿地退开,心底却不得不佩服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黑雾偷偷偃旗息鼓,悄悄地退回墙角,三人难得和平地同坐在一张桌边。
任秋时再次向母亲简单解释了一下任冬苒“死而复生”的情况,任冬苒则好笑地看着记忆里总是对自己颐气指使的女人,现在居然有些拘谨地坐在自己对面,甚至时不时抬起眼瞄她的神色。
这就是死人的好处吗?她双手撑在腿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任秋时夹在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之间,像只无知无觉的小蜜蜂一般笑着活跃气氛。
他不会想要借此机会调解这莫须有的“母女之情”吧?任冬苒偷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其实更想快点进房间找线索。
任秋时的喋喋不休终于被突然撞开的门所打断,任冬苒心中一凛。
进门的人满脸通红、眼神迷离,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他摇摇晃晃地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然后便一屁股坐在玄关,大声嚷嚷起来:“方嗝……素、梅!老、老子嗝、要喝酒!”
任冬苒嗤笑一声,冷漠地看着方素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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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忙地起身去搀扶任国梁,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任秋时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有时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她好不容易逃离了这里,才堪堪过了四年舒坦日子,就早早地被死神割走了性命。而任国梁这种社会败类……却可以继续好端端地赖在人间作威作福。
假如她才是神明……任冬苒眼中温度骤降:第一个绝对会拿这种人渣开刀。
方素梅试了几次,任国梁依然腆着肚腩粘在地板上。似乎被胳膊上的拉扯感弄清醒了一些,他努力睁开一只眯缝眼,模糊的视线看见沙发前站着的两人,敏锐地发现其中一人的男性特征。
下一秒他便突然暴怒,抡起酒瓶砸在方素梅的头上:“好、好你个臭婆娘!又、又背着老子偷男人是吧!”
酒瓶碎裂,玻璃飞溅在地板上,乍一听竟如夏日的一场暴雨。
任秋时连忙赶去阻止任国梁,不知为何却没能抵过醉鬼发疯的力量、只能勉强勒住他的双臂将他向后拉,男人的双手依然紧紧掐住女人的脖颈,不顾对方逐渐青紫的脸色,将她一个劲地往柜架上砸,嘴里大骂出声:“看老子今、今天不弄死你!你、你那个破儿子老子已、已经忍
了,现在你又要搞出第二个、第三个!是吗!你说话啊!”
任冬苒见状便也上前帮忙,她使劲将任国梁的手向外扯,却被他狠狠甩开,在惯性的作用下摔倒在地。
四人对峙的景象是如此似曾相识,似乎只是这间屋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剂调味料罢了。黑雾沿着墙缝偷偷溜到柜架之后,趁机贴上了方素梅的后背。她几乎快要窒息,右手在混乱中摸到了柜架上用来拆快递的剪刀。
金属刺进脖颈,温热的猩红液体喷出,溅到任冬苒的脸上。
她下意识摸上脸颊沾到血迹的地方,震惊地瞪大双眼看着任国梁。对方最后一次看清和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的模样,然后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第23章 血缘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任国梁体内冒出,此刻他竟然成为了一口涌动的泉水。
男人张着嘴,却没能说出只言片语。他大睁着双眼,渐渐停止了动弹,如同岸边一条无法瞑目的死鱼,没了声息。
任国梁……这、这是……死了?
还、还是……方素梅……杀的?
因恐惧自发形成的泪水模糊了任冬苒的视线,可任国梁淌在血泊中的画面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确实在心底暗暗诅咒过无数次,希望任国梁不得好死……可他现在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她面前,她却反而更害怕了。
多年萦绕在半空的童年阴影一时散去,等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天光大亮。
血液流淌的声音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变成淅淅沥沥的雨声,淋在她的耳蜗。
任秋时似乎是这个屋子里唯一冷静的活人,他先后搀扶起泪眼朦胧的妹妹和瘫坐在地的母亲,甚至能够在清理完自己脸上的血迹后冷静地递给她们一人一条温热的湿毛巾。
他倒了两杯温水,然后挨个塞到对方手里,声音不见波澜:“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先擦擦脸,然后喝点水冷静一下吧。”
先前还暗潮涌动的三人忽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任冬苒下意识地捧起杯子喝了口水,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勉强让她扯回了几分神智。
她擦了擦面颊的泪痕,对上了任秋时安抚的眼神。
任冬苒出门之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此行竟然会发生命案。
她生前最怕的就是恐怖灵异,现在自己变成鬼了,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呢……
结果现在任国梁的尸体就直挺挺地躺在玄关,而她甚至没有抬头朝那边望一眼的勇气。
任秋时的掌心温暖干燥,他握上了二人仍在发颤的双手,声音坚定,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力量:“大家都冷静一下。望好处想,他死了,其实对我们都有好处,”他对上方素梅惊魂未定的黑眸,“至少……我们不用再忍受那个人的暴力和勒索了,不是吗?”
儿子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泪水夺眶而出,方素梅反而捂住脸哭了起来:“我、我、我居然杀人了……我没想杀他的……”
“妈,放轻松。他当时根本就是想要杀了你,你这属于正当防卫,不用负刑事责任的。”
方素梅猛地抬起头,抽噎着问:“真、真的吗?”
任秋时点点头:“当然,更何况我还保留了他一直以来家暴的证据。放心吧,到时候我会找律师朋友帮您辩护的,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他的安抚稍稍起到了作用,对面两人看起来神智清醒了不少。时间有限,任秋时不想在“任国梁之死”上花费太多口舌,他直入正题,问起自己觉得奇怪的地方:“好了,先不说这些了,等白天我们一起去警局吧。不过,妈,之前他说什么‘忍受我这个儿子也就算了’是为什么啊?”
似乎被戳中了心事,方素梅肩膀颤了颤,垂下眼帘。任冬苒本以为她会就此沉默避开这个话题,没想到她竟然开口解释了:“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她哆哆嗦嗦地重复着,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最后深呼吸一口,下定决心一般,只是声音略微仍然有些发颤:“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方素梅的话如同平地乍起惊雷,任冬苒下意识地和哥哥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诧异。
什、什么?任秋时并不是任国梁的儿子?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和任秋时,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短短几瞬之间,冲击接踵而至,任冬苒一时无法分辨自己现在到底是何种情绪,只是呆坐在原地,愣愣地听方素梅讲完了二人所不知晓的陈年旧事。
方素梅在一个小县城长大,父母都是农民,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她从小成绩就名列前茅,接连担任班长、学生会长,高中时一直被老师视作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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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大学的好苗子。更不用提她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相比当时大多灰不溜秋的同龄人,身上总是带着股鲜活的机灵劲儿,邻里间谁见了都要夸上两句。
和大多数人预想得一样,她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眼看着就要顺利地通过考试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她却在此时和一名同班男生坠入爱河。
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本不应变成什么罪名降下神罚在她身上……但很显然,方素梅的父母并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看来,她作为家中长女,本就肩负着好好读书给父母争气、然后努力赚钱反哺家庭的重任,可她居然有心思谈恋爱?她怎么能谈恋爱?她有什么资格?她怎么敢的!
年少时结出的蓓蕾终究未能等到盛放,炎炎夏日过早地将花瓣晒干,变成一道道再也无法抚平的褶皱,刻在她的眉梢与额角。
父母的阻挠没能让她退缩,邻里的闲话更不可能改变她的意志。
方素梅一贯优秀,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自信又自负地和男友约定好要考上同一所外地的大学,准备一起在那座遥远的城市开启属于彼此的崭新生活。
和他们口中种种
“早恋”惊天骇地的危害截然不同,方素梅的高考成绩依旧出色。但她的男友却发挥失常,没法够上二人既定的目标。
没关系,方素梅想,她也不是一定要上那所大学。只要两个人能够在一起,无论具体是在哪里……她都可以接受。
十八岁的少女嘴角带笑,她以为自己已经取得了抗争的胜利,却没想到那便是她自由的结束。
最终,男友的父母不满意儿子的成绩,决定将他送到外地复读,而她的父母则在填报志愿的最后关头,将她的第一志愿强制改成了本市的一所师范院校。
方素梅骄傲地活了整整十八年,那是她头一回体会到受人掣肘的滋味。
她当然不可能服从父母的安排。
她和男友约好私奔,二人趁着夜色逃到了外市。
第24章 兄妹
方素梅至今仍记得那一晚住的小旅馆。
阁楼的房间矮小到她抬起手就能摸到天花板,不甚整洁的床铺也泛着潮湿的暑气。风扇吱呀旋转,他们二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汗水栖在颈窝,心里却是雀跃的。
两人心贴着心,器官的跳动透过皮肉达成了共振。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近的距离。
不知是隔壁先传来了引人遐想的声响,还是少年少女的对视先诱发出笑容,他们有了第一次的鱼水之欢。
方素梅精疲力尽地陷入梦乡,亲密接触总是能够轻易打开女孩的心房。她心满意足地在梦里构建了一幅宏大的未来规划。按照她的设想,只要两个人相互扶持、一起努力,必然可以过上彼此想要的生活。
可男友却不像她这么乐观。
短暂的激情褪去,担责的恐惧袭上心头。他坐在床沿,借着月色注视着女友微微翘起的嘴角。她和自己不同,她骄傲、从容、引人瞩目,她身上有种将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自信。而他……不过是个只会死读书、甚至还缺乏考运的书呆子罢了。
他无法回应父母的期望,也没有勇气面对充满未知的明天。
趁着夜色,他悄悄起身穿衣。
只是一晚而已,他没有告诉方素梅,自己等到天亮,便要出发前往外地准备复读了。他没有告诉她,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和她私奔,更不可能和她相守到老。
只是一晚而已,他偷偷地离开就好。除了方素梅,不会有人知道他今晚曾经来过这。
只是一晚而已,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区区十几分钟,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顶多是不太成功的初次尝试,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他足以挂在嘴边的有趣谈资。对方素梅来说,想必也一样。
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他,重新找一个能够配得上她的男朋友,然后继续和他一起施展自己的抱负。
只是一晚而已。
清晨的鸟鸣将方素梅唤醒,她不得不从美梦惊醒,坠入孤独的现实。
男友的出逃其实并没有那么打击人,她也并不是非他不可,只不过是被抛下了而已。
厚着脸皮回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只不过是每天被迫承受父母的冷嘲热讽而已。
被迫面对脱轨的事实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人能永远活在理想之中,只不过是在无数个夜晚暗自垂泪而已。
按照方素梅的性格,她本不会被这样轻易打倒。但她毕竟只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总有一些事,会超出她的接受范围——她怀孕了。
任冬苒震惊地看着方素梅,对方话语里爆炸的信息量足以让她暂时放下对她的成见。
毕竟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她甚至都不关心倒在地上的任国梁该怎么处理了,她现在只恶劣地想要知道有关他被戴绿帽子的后续故事。
任冬苒偷偷瞄了眼任秋时,试图从他那获取一些共鸣,但他的表情却莫名有些严肃。
也对,毕竟事关他自己的身世,肯定没法像自己一样置身事外吧。
她重新望向自己的继母,目光炯炯地等待着后文。
方素梅瞥她一眼,没有搭理她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火苗。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有些心疼地摩挲着他的指节:“然后……我父母因为不愿意出钱给我人流,所以就匆忙给我找了个人结婚。哪知道……对方居然是个这么烂的人渣……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亲子鉴定报告,后来就性情大变……”
她抓紧任秋时的手,姿态放低安慰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的身上没有流着那个人渣的血……”
任冬苒内心嗤笑一声,嘴角也随之垂下,收敛了自己看热闹的心。她真的搞不懂,都到这种时候了,方素梅为什么还要临门踩她一脚?
又不是她自己想选任国梁当生父的。在她出生之前,有任何一个人问过她的意见吗?
倘若人能够自己选择父母……她们这辈子都不会有所交集。不,假如真的能由她来做选择……她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出生。
任秋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看向自己的母亲,“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您的儿子。”
任冬苒看不惯母子二人其乐融融的认亲场面,好像联合起来要把她排除在外一样。她冷淡地看了眼任秋时,刺挠方素梅了一句:“这样的话,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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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归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反正任国梁也死了,干脆抽时间去断绝一下亲子关系好了?”
言毕,任冬苒没管两人的反应如何,直接站起身回房独自寻找线索。
房门合上,任秋时收起和煦的微笑,抽回自己的手。平时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稍稍睁大,漆黑的瞳孔映照出对方的面孔。
方素梅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突然觉得自己无比熟悉的儿子变得有些陌生。她注视着对方犹如深潭的双眼,感觉那里面埋葬着自己的所有不堪。
任秋时看着不敢置信的母亲,慢条斯理地补充自己没说完的后半句话:“不过……您对冬苒做的那些事,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什、什么事?
他竟然……他竟然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知道
多久了?他到底知道多少!
方素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难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假装不知情吗?
“如果您想要弥补的话,现在还不算太晚。具体怎么做……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方素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朝她和善一笑然后起身,脑子里徘徊着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大的卧室里摆着两张单人床,中间用细绳挂着一道帘子。这便是任冬苒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地方。
她从小寄人篱下,孤独本该是她早已习惯的事情。可当真看到自己最依赖的哥哥没有选择站在自己身旁……终究还是会有几分难受。
不对,她跟任秋时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他到底算什么哥哥?她有什么资格叫他哥哥?
等等,他们根本就不是兄妹,那她对任秋时越界的感情……是否也只是普通的男女之情而已?
她先前以为这是逾距的兄妹禁忌,所以小心翼翼地拼命压抑着、不敢展露半分。现在事实却突然告诉她自己坚持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任冬苒坐在床边,肩膀因低笑而微微颤抖。两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打湿了她的膝头。
敲门声响起,任冬苒迅速地抹抹眼角,确保不会被发现异样,然后努力保持声线平直:“进。”
她已经用兄妹这个身份栓他太久了……也是时候放他自由了。
第25章 自白
任秋时推门进屋,关切道:“冬苒,你还好吧?”他坐到任冬苒身侧,拍拍她的肩膀:“真是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
任冬苒真是恨极了他这种每时每刻都在无差别善待所有人的温柔,明明是她先甩脸色发脾气,明明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明明这一切完全就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地来哄她?
她闷着头没有应声,反正他们母子心连心、看起来亲亲密密,两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多她一个肿瘤一样的东西、突兀地横在客厅中央呢?
反观她自己,亲妈早就死了,亲爸不久前也死了……她就是个没人管没人要的野种。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向她示好?是要先把她捧到云端,再狠狠地摔向地面吗?还是觉得她实在可怜,所以想要施舍一些善意来标榜自己道德的高尚?
见她不应声,任秋时弯腰低头凑到任冬苒面前,强制和她对上视线。
任冬苒的眼里正漾着泪花,她没料到会撞进任秋时的眼睛,茫然地眨了下眼,打转许久的水滴终于还是落下。
任冬苒觉得丢人,她抬手捂住脸不让他看,任秋时便依了她的意思直起身,半侧着将她搂在怀中。他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顶,声音是一贯的温柔:“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哥哥的错,我不该突然这样看你的。”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着急呀……毕竟冬苒是我唯一的妹妹,要是对哥哥心存芥蒂,可就不好了。是不是?还是说……你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
任冬苒靠在任秋时胸前,额头紧贴着他跳动的胸腔。似乎是真的在担心一般,他心脏蹦跳的节奏有些急促。她的脑袋有些混乱,要说不想认他当哥哥,那肯定是没有,她巴不得任秋时能一辈子当她的哥哥呢。但如果她真就这样应了下来……她又担心自己这份不纯粹的感情,终有一天会暴露在日光之下、无处遁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吸了吸鼻子,然后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像是读懂了她的纠结,任秋时轻笑一声,连带着胸腔也微微振动:“那就好……毕竟,我可舍不得失去这么可爱的妹妹。”他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是你的哥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爱人……或是除了兄长以外的一切。
只是,不要再离开我了。
任秋时轻轻叹了口气,将无法言说的心声咽下,细细感受怀中人微微颤动的情绪。
兄妹危机暂时解除,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
任冬苒从哥哥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接通了备注为“徐文珠”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女人声音急促,慌慌张张地补充自己先前因为和女儿久别重逢太过惊喜而暂时遗漏的关键信息:“我刚刚吃了药突然想起来……那段时间除了泠泠跳舞受伤,学校里还有一件事,大概也有些影响。”
在艺考培训机构,徐泠泠因为自身刻苦努力,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天赋,很快便获得了指导老师姜卓的青睐。他曾不止一次地联系徐文珠,表示徐泠泠未来一定能成为杰出的舞者。徐文珠也因此同意徐泠泠跟着他加大训练强度、延长练习时间。
每个结束辛苦流汗的深夜,姜卓总会热情地开车将徐泠泠送到家门口。这本是师生之间的正常互动,但却被徐泠泠的同学看到,传出了各种离谱的风言风语。
徐文珠本不知道自己女儿生前曾经历过这么多来自他人的恶意,她那个善良坚强的孩子总是努力扬起笑容、向她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这些恼人的蚊蝇都悄悄化作了文字,三言两语简略地写在徐泠泠的日记本里,一直到她死后才真正被第二个人所知。
徐文珠坚信这一定就是导致自己女儿跳楼的直接原因,她想尽办法调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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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确定了谣言的源头——徐泠泠的同班同学,章耿。可惜日记里的寥寥数语根本无法给他定罪,为数不多的几个证人也婉拒了她提供证言的请求。
口舌上的一时贪欢明明杀了人,却没有人有办法将他们绳之以法。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每天坚持跟踪调查章耿的行踪。她不相信这种蛆虫在其他事情上能够永远行得光明磊落——总会有潜藏在阴翳中的弱点被她找到。
终有一日,她要给他足以击破他虚假伪装的致命一击,也给自己女儿讨回一个迟来的道歉。
虽然徐文珠自己也知道,她的这份执着大概率只是徒劳。
毕竟大多数人总是擅长在嘴上逞一时威风,但却很少真正在行动上试探法律底线。
可这是她目前掌握的、与徐泠泠死因可能相关的唯一线索。
她找不到放弃的理由,只能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
徐文珠泣不成声,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带血的字字句句,希冀自己女儿真正的死因能够大白于天下,而那一个个不曾提刀却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有朝一日也能体会到从高楼狠狠摔落的滋味。
任冬苒心里的水球被戳了个口子,汩汩地向外流着泪。她没有想到徐泠泠生前还经历过这些恶意。她当时,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呢?如果她注意
到徐泠泠的异常、并且伸出了援手……她的结局是否就会有所改变?
她没法冠冕堂皇地说出安慰的话,只能沉默地听徐文珠提供线索。据徐文珠调查,章耿大专毕业后回到家乡,一直在物流公司工作,每晚下班都会经过那条小巷。任冬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晚她遇上徐文珠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对方结束例行盯梢之后的必然!
任冬苒问清章耿的具体下班时间,然后向徐文珠表示自己今晚会去见一见他,看看能不能发现有用的证据。
第26章 愧疚
挂断电话,任冬苒突如其来感到一阵茫然。
她所做的这些真的有意义吗?她腿上的文字真的和三人的死因有关吗?说不定只是在普通地暗示着需要她打破一面镜子什么的……再说,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她早就已经死了,难道还能真的死而复生不成?
任秋时看出妹妹的失落与心不在焉,便提起了先前被二人忽略的事:“对了,我刚刚仔细想了一下……爸、任国梁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差,就是在七年前。”
任冬苒被他的话牵引住思绪,她对上哥哥了然的双眼,对方像是读懂了她的猜想一样点了点头:“没错,那应该就是因为他发现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正好是在你初三的时候。”
他垂下眼帘遮住过分复杂的情绪,如果不是他的疏忽,任冬苒本不该遭受这些才对。
那时他刚上大学,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一趟家。难怪他每次回家都会发现妈妈和妹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以前的任国梁还只是在酒醉过后才可能无差别攻击一二,但那时开始,他即便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也会通过暴力泄愤。
虽然任秋时也想办法阻止过,但每次报警的结果也只是按照家庭情感纠纷草草处理,而他就算苦口婆心地劝方素梅离婚、也只会得到“他保证过不会再犯”的答案。
当时任国梁拒绝给他提供学费,他便只能通过打工还助学贷,根本没法存够钱给她们俩另找住处。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任国梁虚假的道歉所妥协。
难道就因为她的弟弟是靠着任国梁的关系才找到了那个铁饭碗吗?弟弟的前途难道值得她忍受长达这么多年的皮肉之苦吗?
他劝不动执迷不悟的母亲,只能努力伸长双臂护佑尚且年幼的妹妹。
当时的他想着,只要再忍一年,等任冬苒上了高中,她就可以寄宿在学校,减少回家的频次。再过三年,她上大学的时候,自己应该也存下了一些钱,就能够将她接出去租房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规划已经最大程度规避了风险,却没想到这会让她同时遭受家庭与学校的双重压力。
任冬苒不知道任秋时正在心里进行愧疚的自白,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这倒是可以作为当时她对徐泠泠关注减少的解释之一。
时间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让伤口结了痂,通过淘洗敦促新肉生长。再痛苦的回忆也渐渐被模糊成一个小小的疤痕,融进每一天平凡的日常生活里。只要不被触及,就不会轻易想起。
她看了眼已经将要五点的手机屏,草草从柜子里拿了些可能用得上的本子,又在衣柜里找出初中校服,一并让任秋时带上,然后便站起身决定和哥哥一起打道回府。
出乎任冬苒的意料,她走出房间时居然对上了方素梅充满感情的双眼。
任冬苒一时看不懂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起来像是有些忌惮,又像是仍在怨恨她。
方素梅受到了自己亲生儿子意味深长的的“威胁”,纠结半晌,还是不太情愿地挤出个笑容:“冬苒,是准备走了吗?再坐会儿吧,妈、妈妈有话跟你说。”
任冬苒摸不清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她警惕地环抱住双臂立在墙边,和继母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吧,我赶时间。”
像是被她的举动寒了心,方素梅有些失落地垂下视线:“就是……妈妈突然想起来,以前有的时候做得确实有些过分……”她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法直白讲出道歉的话,“谁能想到现在你都已经……所以,原谅妈妈吧,好不好?”
看着任冬苒面若冰霜的脸色,方素梅咬咬牙,再接再厉:“其实……妈妈一直都想和你缓解母女关系的,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本以为我们就这样阴阳两隔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相见。这难道不是上天给的最后的机会吗?”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退让了。
任冬苒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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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素梅的视线小幅度地瞥向了一旁微笑不语的任秋时。
她说方素梅是突然吃错什么药了想来跟她和解,不过这看起来似乎是任秋时的意思……她感受到哥哥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柔注视,最后还是不想辜负他的好意,点了点头:“知道了,以后我会把你当成真正的妈妈来看待的。”
可惜她根本就没有以后了。
得到了任冬苒的同意,方素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任冬苒也顺利踏上了返程。
破晓的曙光照亮了道路两旁尚未苏醒的店铺,她注视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树木花坛,心底却有些纳闷:方素梅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至于看起来那么战战兢兢的吗?
她现存唯一相关的印象就是初次见面时被她指着鼻子冷嘲热讽以及年少时被拉到饭局给长辈敬酒,难道……还有其他更过分的吗?
任冬苒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出了口。既然任秋时希望二人能够和解,那么,给其中一方讲清楚来龙去脉,他大概也不会拒绝吧?
听到妹妹的请求,任秋时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清清嗓子:“你确定要听吗?可能……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故事哦?”
任冬苒用力
地点了点头,反正她都已经死了,听听自己过去的事情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她执意如此,任秋时便只得开口:“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完整,但光是这两件事情……就已经完全超出我的接受范围了。”
虽然任秋时的措辞都小心翼翼地尽量委婉,但他言语间的真相还是打了任冬苒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以为说来说去,总归是重组家庭里的那些小摩擦,却没想到——方素梅竟然曾经想要让她去陪客户……睡觉?甚至还在高考前就帮她物色好了婆家,恨不得她一考完就直接嫁过去?
从他人之口听到自己曾经受到的恶意,任冬苒被荒谬得说不出话,哑然地看着任秋时遇到红灯踩下刹车。
第27章 警钟
任秋时偏头看到她无语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真相……”
“那、那为什么她都这样了,你还希望我们两个人和解啊?”
“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得到一个道歉,或是……感受到一点母爱……”任秋时苦笑一声,“看起来,还是失败了。”
面对哥哥的良苦用心,任冬苒只觉得无福消受。母爱?既然她从记事起就没有品尝过,那么她现在也不会需要。看着有些郁结的任秋时,她真想不管不顾地撂下“我只要有哥哥就够了”之类的话。但一想到她只剩下三天时间……还是算了吧。
任冬苒晃晃脑袋,转移了话题方向:“话说回来,哥哥,她对你不是一直挺好的吗?那你怎么还会对她抱有成见啊?”
任秋时口吻淡淡:“如果我强迫别人卖淫、拐卖儿童妇女,你还会把我当成哥哥吗?”
任冬苒下意识摇了摇头,愣愣地听任秋时继续说下去:“放在她身上也是一样。她作为一个母亲,对我确实很好,但做人和当妈,是两码事。”
任秋时咽下更加刻薄的话,任由话题就此止住,车内的空气也因此凝滞。
任冬苒掐着时间和哥哥道了声别,在快到家的地方变成了鬼魂。她继续漂浮在前进的车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知是不是在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她总觉得身体一日更比一日要疲惫些。
止不住打架的眼皮让她暂时歇了想马不停蹄去找徐泠泠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跟着任秋时回了家,然后便扑向纸别墅里柔软宽敞的大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两个小时。
徐泠泠热情洋溢的敲门声将她唤醒,任秋时并不在家,或许是陪方素梅自首去了吧。任冬苒将不愉快的回忆赶出脑海,装作无事发生般前往蒋宁家用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三明治和牛奶,烤脆的面包夹着嫩生生的绿叶菜,配上煎到焦香的培根和鸡蛋,光是卖相就让人食指大动。
热气腾腾的牛奶则被盛在精致可爱的瓷碗里,任冬苒拾起勺子微微搅动,却意外在里面碰到了固状物体。
她疑惑地问蒋宁这是什么,对方露出有些自得的笑容:“那是我卧的溏心蛋,这可是我的独门手艺哦,快尝尝吧!”
徐泠泠附和道:“没错没错,可好吃了!”
蒋宁的话有些似曾相识,但任冬苒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的了。她舀起那枚白白嫩嫩的鸡蛋送入嘴中,唇齿咬合,鲜甜的蛋液溢满整个口腔。
明明是相当美味且熟悉的口感,任冬苒却一时有些发怔:她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徐家,徐文珠也曾经给她做这道菜,甚至还讲过类似的话!
任冬苒对上蒋、徐二人期待的眼神,连忙调动五官摆出个看不出破绽的微笑来:“嗯!真的好好吃喔!不愧是宁姐的独门手艺呢!”
她埋下头狠狠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努力咀嚼着有些奇怪的信息。为什么徐文珠和蒋宁都会做这道菜、并且强调它是自己的独门手艺呢?难道牛奶炖蛋是当地鲜少流传下来的特色美食?
任冬苒好奇地问了问这道菜的做法,却意外得到了极为朴素的制作工序。她对着面前白色的小碗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它到底有哪里特别,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仰起头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
香甜醇厚的液体如丝绸般轻柔地抚过她的喉咙,仿佛将她带回了生前每一个宁静平凡的清晨。但蒋宁有些奇怪的发言却始终在她脑内挥之不去……这种过分相似的巧合,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失真。
任冬苒探究的视线落在蒋宁带笑的侧脸上。她慈爱地注视着吃得正香的徐泠泠,时不时提醒她慢点吃小心噎着。微风撩起她微卷的黑发,眼角的细纹显得她更具风韵。任冬苒一时忘了自己的初衷,一个不留神就陷在了蒋宁的容貌之中。
注意到她过分直白的视线,蒋宁偏头看向她,红唇轻启:“怎么了,冬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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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名的任冬苒猛然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看美女看呆了……她有些羞窘:“没什么……就是宁姐你……”任冬苒不太想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对泠泠就好像妈妈对女儿一样……我觉得好神奇啊。”
听到她真挚的回答,蒋宁微微掩唇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我确实挺希望……泠泠能够是我女儿的。”
见饭桌上的两颗小脑袋都抬起来等待着她的下文,蒋宁面上笑容不变,心底却悄悄地叹了口气。算啦……反正再过几天,她们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多讲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和我先生结婚结得早,起初也是想要个孩子的。可惜运气不好,接连好几次都不小心流掉了……再后来我去医院检查,医生就诉我,我没法再怀孕了。”
这还是任冬苒头一回听起身边人诉说无法怀孕的苦恼,她好像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考虑留下什么子孙后代,更不用说亲身经历漫长又痛苦的妊娠了。
蒋宁看出对面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便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没关系啦,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两个人也挺好的。只可惜我自己没什么本事,不像我先生那样可
以当老师教书育人。我也就只有做家务还算擅长,可是这也没法给家里提供什么经济收入,顶多就是做做后勤保障工作罢了。”
任冬苒看着苦笑自嘲的蒋宁,心中却敲起了警钟。
蒋宁明明性格开朗健谈、做事也周到勤快,按理来说不管放在哪个行业应该都会发展得不错……为什么她会这么自卑、觉得自己身无长技呢?她的心理状态……真的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健康吗?
没等任冬苒想出头绪,徐泠泠便急急忙忙地反驳道:“怎么会呢!宁宁姐姐做菜这么好吃,都可以直接到外面开饭店了!”
略显凝重的气氛被重新活跃起来,早餐也行至末尾。
第28章 相见
蒋宁按照惯例强烈表示自己独自收拾就可以,任冬苒便向徐泠泠提议、二人一起坐到阳台吹起了风。
春日和煦的朝阳懒洋洋地送来些许温暖,任冬苒瞥了眼合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转头望向身侧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徐泠泠,最终还是决定狠心打破她的这份平和:“对了泠泠,如果我说……我见到了你的妈妈,并且她非常、非常想念你……你会想要去见见她吗?”
任冬苒将徐泠泠诧异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有些不忍心地用力眨了下眼。以她对徐泠泠的了解,对方会给出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好啊,”徐泠泠爽快地答应了,面上是一贯的阳光开朗,“那她具体在哪儿啊?我要什么时候去见她?”
任冬苒仔细地观察着故友的眉眼,却依旧无法看透她笑容下的真实情绪。在她的记忆里,徐泠泠就总是好脾气地无条件答应别人的所有请求,哪怕接收到过分与恶意,也会自觉地咽下所有委屈。
好像她生来就这么“懂事”。
好像,她生来就该这么“懂事”一样。
可惜她当时还没有参透对方笑容背后的无奈,等她终于窥得一二之后,却早已今非昔比。
任冬苒咽下胸腔里翻腾的复杂情绪,也笑着回应她:“我待会把她的地址和电话写给你,具体什么时候见嘛……我晚点打个电话和她确认一下。对了,你到时候可以多那些看看照片,说不定……就会想起什么喔。”
叶片摇曳间发出摩擦轻响,掩在枝头的鸟雀也回以清脆的啼鸣。如果不是任冬苒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纸房子外部构建的幻梦……她大概也会像蒋宁和徐泠泠一样,对这里沉迷流连吧。
也对,没有工作、学习、经济、社交等各种生活压力,也没有什么生命安全上的威胁,甚至有车有房有朋友三餐还管够……似乎看起来,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永远待在这个空间里。
任冬苒不着痕迹地摸向腿上被衣物覆盖住的、刻有文字的地方,虽然没有任何疼痛感,但那当时的景象仍历历在目。每个笔画都被反复划了好几道,伤痕也由此变得更加粗拙醒目。这似乎是执笔者刻意所为,目的……应该是为了让她自己引起足够的重视?
她轻轻舒了口气,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刻下这些文字的?她到底希望自己去打破什么呢?
一只麻雀飞来,轻巧地落在洒有谷物的小盘中。它沿着盘子边缘蹦蹦跳跳,瞪着黑豆般的眼睛一转一转地啄食,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徐泠泠端起桌上的水壶,但她刚刚一站起身,对方便挥挥翅膀飞走了。
徐泠泠噘起嘴,还是走到扶手边往小碗里加了点水。任冬苒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徐泠泠友谊的开始也是如此。
刚刚升上初中的她由于小学时遭受校园暴力的经历,再加上畸形的家庭根本无法给她提供健康的心理支持,她便总是不自觉地张着獠牙,用力吓退试图接近自己的每一个人。从来没有老师教过她该怎么与人正常交往,更没有人告诉她,其实不需要总是垒着高高的心防。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基调早已在她出生前就被写好,她注定就要陷在浑浊的海里,和阴暗潮湿的水草纠缠不休。
却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遇到那个让她主动幻化出双腿、走向岸边的人。
只不过,吸引她的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是另一个温暖善良的凡间公主。
徐泠泠诧异的声音响起:“冬苒姐姐?你还好吗?怎么突然哭啦……”
故友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玻璃珠一般光洁剔透的眼瞳里写满了关切。
任冬苒吸吸鼻子,将那些不该突然出现的情绪重新收回心底的小盒子里。她擦了擦眼泪,然后努力扬起一个平常的微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对了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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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冬苒吗?”
徐泠泠有些困惑地应下,然后便顺着她的意思乖乖叫了一声。
熟悉的称呼在任冬苒心里卷起惊涛骇浪,她面上不显,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与故友重新相见的每一天。
但此时的她却没有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二人将再次迎来永别。
用过午餐,任冬苒和徐文珠刚刚确定好见面时间,便意外收到了任秋时发来的信息:我早上给你烧了辆车过去,现在准备陪妈去警局。你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看看。
任冬苒盯着屏幕中的地址,内心无法遏制地生出了一股想要看热闹的心思。反正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么难得的机会……去现场亲自幸灾乐祸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缺德地翘着单边嘴角,引来了徐泠泠有些担忧的注视:“冬苒,你没事吧?”
“咳,我没事,就是突然看到了个乐子而已,”任冬苒调整好表情,扬起手机给她展示徐文珠的答复和手机号码:“喏,我问了你妈妈,她说你可以六点之后再去她那儿。不过,如果你想早点见她的话,也可以给她打个电话、聊聊天什么的,她今天会一直待在家里等你的。”
眼看徐泠泠认真地应下,任冬苒便放心地回家取车。和纸房子不同,她可以直接将它拿在手
中。
任冬苒凑近一看,发现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吊牌:请在足够空旷的可停车处摘下此签。特殊商品,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卖家的温馨提示倒还挺可爱,搞得好像对面真的知道死人该怎么用这些东西一样。
任冬苒按照指示将纸汽车带到外面的柏油马路上再摘掉了吊牌,果不其然,在她触碰到汽车的下一秒,自己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驾驶座上。
这回她的手机终于成功被蓝牙识别,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响起,她调好导航,踩下了油门。
第29章 空白
正午的路上车辆并不少,每一辆都在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飞驰。
任冬苒上了高架,有些放松地握着方向盘,视野却猝不及防一黑,她下意识地踩下急刹车向前伏倒。
随着轰鸣的车轮声渐行渐远,任冬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是后面的车直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
开车时不会碰撞到路上的其他车辆,这也意味着发生车祸的概率基本为零。明明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祝的技术大进步,但任冬苒的后背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任冬苒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止不住发颤的双手牢牢地粘在方向盘上,眼前的道路更是变得歪歪扭扭、或深或浅。她剧烈地喘着粗气低下头,努力将精力集中在持续向前跃进的音符上。
许久,她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席卷全身的余悸也如退潮般逐渐消失不见,只有依旧潮湿的皮肤表面知道她刚刚遭遇了怎样的风浪。
任冬苒收回僵硬的双手,晃神间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即将拨出的任秋时的电话号码。
她打开窗,深呼吸几下,空气顺着气管充盈整个肺部,也带走了积攒在胸腔阴霾。任冬苒退出了拨号界面,靠着椅背思考方才变故发生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胆小……无论是鬼怪跳脸,还是未知处突然传来的巨响,都能轻而易举地吓到她。但刚刚她的反应显然不太正常,比起单纯的受惊……倒像是更加恐惧被车撞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被车撞到之后会发生什么?疼痛?残疾?死亡?半死不活?难道……她变成鬼的原因真的和车祸有关?
这倒是和她最开始的猜测有些不符了……但不管怎样,徐泠泠的死因并非车祸这点已被证实。正好她要去警局,说不定还能偷偷潜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内部信息之类的。
任冬苒推开车门,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她可不敢再继续驾驶了。她在手机上简单导航了一下,便搭上了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
警局大门中央高悬着象征知更鸟的蓝羽徽章,分明是午后最为炎热的时间,此处却因人迹罕至而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任冬苒歪着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却还是脑袋空空,没有任何自己曾经踏进这扇大门的回忆。
她索性不再试图预设警局内的景象,拾级而上穿过了厚重的大门。
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员不苟言笑地分立在前台,任冬苒不自觉地屏住气,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打扰到这份肃静。她在大厅里环视一圈,居然成功地在角落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方素梅像是牢牢地黏在等候椅上一般,蜷缩着身体看不清表情。她身旁的任秋时则眉目冷淡,对着电脑不断敲敲打打,看起来气定神闲,全然不似陪人来自首的样子。
任冬苒朝他们所在的角落靠近,她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哥哥到现在这个时候依旧忙碌。
突然,任秋时抬起头,朝着她遥遥望了一眼。任冬苒下意识顿住,恍惚间觉得对方仿佛能够直接看到自己一样。任秋时直直朝这边看了许久,然后才稍稍偏头和母亲说了句话。
任冬苒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自己身后赫然摆着显示排号进度的液晶大屏。原来这才是对方有所异样的真正原因,任冬苒稍稍松了口气。
她并不打算告诉哥哥自己的到来,也没兴趣陪二人继续在大厅里浪费时间。难得有机会进来一趟……当然要好好转一转喽。
她脚步一转,朝着大厅两侧的办公处走去。余光瞥见妹妹更改的行动轨迹,任秋时重新将视线移回屏幕上。他沉默地注视半晌,关闭了与“344调查梁佑”的对话框。
任冬苒站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的最后边际,面前颇为雄伟的木门边角精致镂刻着知更衔枝的花纹,像是在展示一种与现实截然相反的岁月静好。
她捏了捏拳,安慰自己里面应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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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恐怖血腥的场面,而自己非法闯入办公重地也算是因为救人心切……应该不至于就此定罪、把她打进天牢或是十八层地狱……什么的吧?
凡人总是会在最后关头萌生退意,也总是能够被世界上最朴素的理由劝说成功。
任冬苒反复在心中默念着“来都来了来都来了来都来了”,然后鼓起勇气踏进了自己本不该涉足的地方。
如料想般顺利穿过木门,但她却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的确没有戴着镣铐的犯人在尖啸着遭到惩戒,也没有高大魁梧的保安敲着警棒来驱赶她这个贸然入侵者,甚至没有办公室里常见的、井然有序的内部构造……
她所见到的,只有一片纯白。
任冬苒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视力突然出了问题,她使劲揉了揉眼,面前却依旧是一片白茫茫。
她困惑地后退几步,空旷的大厅再次出现在眼前。所以并不是她个人的原因,那么应该就意味着……这扇木门背后本来就是一片空白?
这难道是什么最新技术的保密系统吗?连鬼都能屏蔽?还是说这里其实是什么大规模整蛊游戏现场,里面空缺的部分,是因为还在建设之中?总不可能是因为机构腐败、导致连盖办公室的钱都没有了吧……
任冬苒重新穿过木门,试探着在
这个遥无边际的空间里前进。上下左右与前后两旁都是同样的雪白,连一个脚印、一片灰尘都没有,如果说这些都是用腻子一点一点辛苦刷出来的,也未免太不合理了些。
她不敢贸然向前继续走,第六感告诉她,如果一味向前,可能就会再也找不回来时路。
任冬苒谨慎地退回大厅内,靠着墙根环膝坐下。她无意识地轻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紧皱着眉头将视线一遍遍环顾四周。
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访客,看起来都神情严肃、步履匆匆,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此处的异样。
第30章 虚假
余光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任秋时和方素梅被警员带着朝她走来,看起来像是要进入她身后的这扇门。
任冬苒急急起身避到一旁——直到现在她也依旧没能习惯突然被人穿过身体的滋味。
她注视着警员打开木门,正准备加快脚步跟上,却眼睁睁地看着三人依次被一片白光所吞没。
木门被再次合上,她不信邪地穿过去想要一探究竟,再次见到的场景却依旧和先前别无二致。
任冬苒颇为郁结地跺跺脚,低头掏出手机给哥哥发了条信息:哥哥,我到了。你们在哪儿啊?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也对,现在他们俩应该正在接受审讯呢……他哪有功夫管她一个死人呢?
任冬苒放下手机,几不可闻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任冬苒正准备离开,却又突然福至心灵,蹑手蹑脚地凑到前台想要一窥电脑上的内容。
毕竟这不是她平时能够接触到的工作范围,而且她都已经变成鬼了,也不可能给人泄密……只是想要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啦……任冬苒成功说服了自己,她顺利穿过厚重的大理石,走到了警员身后。
出乎她的意料,明明对方手上一直在忙碌地敲敲打打……可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却是一片空白!
她惊诧地挪步向两旁看去,发现不光是这一台电脑如此……前台所有的电脑,全都空无一物!
任冬苒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下一秒,却惊恐地看见——
所有警员忽然整齐划一地转过头颅、用死气沉沉的眼神看着她!
尖叫无法自抑地从喉咙里倾泻而出,泪水也不知从哪儿诞生汇聚,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好在他们渗人的目光并未持续太久,下一瞬便无事发生般重回屏幕。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任冬苒却觉得依旧如芒在背。
她不敢久留,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警局。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追捕,她加快了跑步速度,直到嗓子眼里泛起呕吐的冲动才堪堪停下。
任冬苒缓缓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向身后看去。幸好,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有什么十万阴兵在追杀她。
身后的林荫道郁郁葱葱地被绿植妆点,叶片间留出几个小孔供日光通过,发亮的精魂正伴着微风在轻轻晃动,全然一幅安宁平和的日常景象
任冬苒心有余悸,在附近找了个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眼前泛着微波的湖面有节奏地传来水浪拍岸的声音,终于让她不安的情绪稍稍镇定了一些。
她整理着混乱如麻的大脑,不知道自己是该先思考那扇木门后一片空白的原因,还是该想想那些工作人员为什么会突然看向她。
回忆起被十几双漆黑眼珠一齐盯着的感受,任冬苒浑身一个激灵,她摸了摸自己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喃喃出声: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假的,都是错觉……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她自我欺瞒的心情也如气球泄气一般盘旋着坠入谷底。
她确定自己的精神还算正常,那么先前发生的一切就肯定并非错觉……为什么在警局内会存在这么多反常的现象呢?难道说……这是在警示她不该踏出越界的那一步?
确定了思考方向,任冬苒一下子觉得豁然开朗起来,脸上也隐隐冒出笑意:没错,应该就是出于机密保护的原因吧,所以她没法以鬼的身份肆意窥探……想不到现在的科技已经进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不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专门针对灵异生物研发保密技术吧……不如说,像她现在这样的存在,本就不该符合唯物主义的观念才对啊!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任冬苒拿起,发现是哥哥的来电:“喂,冬苒?不好意思啊我才看见你发来的消息,我这边刚结束,你还在这儿吗?我怎么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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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你?”
他稀松平常的语气却让任冬苒觉得有些不对劲:“嗯?……看见我?哥哥,你说你能看见我?”
“啊不是不是,是我没有表达好,你应该懂我意思的吧,”任秋时捏捏微蹙的眉心,暗道自己怎么差点露馅,“现在还没到六点,我怎么可能看见你呢?”
对方真挚自然的解释稍稍减轻了任冬苒的疑心,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哥哥警局的异样,暂时也没有心思关心方素梅的自首情况,便打了个哈哈准备挂掉电话。
“对了,妈她……因为坚持说你也是参与行凶的共犯,但是警局的数据又显示你已经……不在了……所以她被判断存在精神障碍,现在暂时被留在警局调查……只不过后续处理可能还得麻烦一些,”任秋时语气淡淡,“还有,梁佑说他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查看,等晚点我们一起讨论一下吧。”
任冬苒应下,和哥哥约定好晚上在家中见面。她对方素梅想要拖自己下水的行为嗤之以鼻,反正人也是她自己杀的,就算狗急跳墙想要保全自己的儿子,干嘛非得往她一个死人身上泼脏水?赶紧按照刑法她该判多久判多久得了……总归也是她咎由自取。
反倒是任秋时的那个朋友梁佑……按理来说他在调查局上班,应该对工作内容有着最基本的保密意识吧?就这
样泄露信息给外人……哪怕他看起来站在对自己有利的这一边……但是,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任冬苒一个头两个大,先前的警局异象还没搞清楚,现在又平添几个新的疑点。她站起身,决定搭乘公共交通回家,却在电光石火之间闪过一个念头。
按理来说,警局里面不该有那样一个纯白的空间,警员也不应该看得见她,甚至调查员也不该轻易走漏风声……那如果,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呢?
如果说,这并非现实,那么一切诡异的现象,是否都迎刃而解了?
第31章 剧痛
假如这个世界就像是游戏里的虚拟时空一般,那么警局内部就是制作时遗漏的地图,只是那道与木门重合的空气墙没能拦住身为鬼魂的她而已吧?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一片空白的电脑是开发者省略的道具,行为异常的警员和调查员则是没有独立意识的npc……只是在分别按照某个隐匿在暗处的代码照常运行罢了?
她又想到明明自己应该早已搬到离老家不知道多少公里的大城市里了,但却依然能在家附近见到初中时的故友之家……这诡异的情状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过分胆大的假设让任冬苒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却觉得越细想越有道理。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是虚拟游戏,而她自己,究竟是真正的玩家,还是某个萌生自我的npc呢?
继续深究自己的身份暂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任冬苒大概能够确定,这个世界确实应该有着一套自己的运行法则,比如她能够在两种状态间来回切换,通过烧纸能够传递道具等等。
微风吹起裙摆,柔软的布料轻拂着她的双腿。
任冬苒灵光一现,结合她身上奇怪的血字和这个诡异的空间来看的话……她要打破的,会不会就是这个有别于现实的古怪世界呢?
她浑身汗毛倒立,浑身血脉像是灌注了金红的铁水般滚烫,大脑却像被浸入极寒冰川之下一般无比清醒。
假如她的猜测正确,自己腿上的文字又确实出于她本人之手的话……这是否意味着,过去的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记忆……甚至连最后的文字都没来得及写完?
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脑忽然袭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人在拿着锥子试图将她的头骨一点一点钉碎。任冬苒眼前发黑,双手紧紧捂着头部,重新跌坐回长椅上。
短暂的眩晕过后,任冬苒大喘着粗气重新找回了神智。她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前,手上的水渍正快乐地闪烁着日光。明明甚至可以称赞一句闪耀夺目,但这明晃晃的疼痛的痕迹却让任冬苒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她分明记得蒋宁和自己说过,无论是尸人状态还是鬼魂状态,都根本不可能感觉到疼痛……她本以为先前回忆时产生的阵痛已经是极限了……那这洋溢在指尖的水光,又是什么呢?
方才的剧痛让她有些后怕,不敢再轻易深想下去。任冬苒闭上眼,稍稍醒了醒神,一边在脑内盘算着今晚要调查的线索,一边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任冬苒下车时已近黄昏,她先去蒋宁家看了眼,徐泠泠已经按照如约去见徐文珠了。一想到今晚六点一过,她们这对阔别多年的母女就能再次相见,任冬苒便为她们由衷地感到开心。
虽然她对自己一前一后的两个母亲都没有多少感情,但徐泠泠可不一样。她是沐浴着爱长大的小太阳,自己如今所为……不过是将她本该拥有的美好,都一一讨回罢了。
想到徐泠泠早逝的真正原因至今依旧成谜,任冬苒眼眸一暗:反正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角……那就继续,让她来当这个恶人吧。
任秋时踩着夕阳迈进家门,任冬苒也刚好切换成尸人状态。她正想好好问问梁佑提供的情报、再仔细规划一下晚上该如何设计盘问章耿,下一秒就见到任秋时身后冒出了蒋宁那张灿烂的笑脸。
“哟,都在呢?还愣着干什么呀,快上我们家吃晚饭吧,”蒋宁见两人仍站在原地,佯装责怪,“今晚泠泠是不会在家吃晚饭了,你们可得过来赏个脸啊!我可是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任秋时没有立刻应声,偏头看着任冬苒的神色,像只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任冬苒在心底叹了口气,奈何蒋宁实在盛情难却,她便只得给了哥哥一个眼神、“欣然”赴约。
蒋宁所言非虚,明明只有三个人用餐,桌上却摆满了佳肴:
晶莹的糖色浸润了红烧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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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里外外,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出它在唇齿间汁水四溢的模样;一片片切好的洁白鱼肉安稳地躺在嫩黄的汤汁之中,伴着焦香的八角散发出诱人的扑鼻气味;椒盐的基围虾裹着满满的咸蛋黄,经由升腾的锅气让二者更加密不可分……
任冬苒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明明只是寻常的一顿晚饭……这也未免太隆重了些。
她有意试探蒋宁反常行为的真正原因,便夸赞了几句对方的手艺,结果却只得到了蒋宁自豪又害羞的笑容回应。
任冬苒心中五味杂陈,蒋宁明明对自己这么好……她却像是有被害妄想症一样,总是怀疑对方动机不纯。她的歉疚感才刚刚涌现,便被开门声所打断。
蒋宁惊讶地起身、迎到门前:“老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想着好久没一起吃晚饭了,所以就提前和同事换了班,”郭善笑容温和,亲昵地嗅嗅妻子的鬓间,“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他脱下西装外套递给蒋宁挂起,含笑的视线扫过餐桌上的两人。
客套的问好响起,他没有坐在蒋宁边徐泠泠常坐的位置,而是独自坐在了任冬苒右手一侧。
灯光映照射下,郭善的金丝眼镜折射出犀利的光芒。他先是问了问任秋时的身份,不知是不
是任冬苒的错觉,在得到“我是冬苒的哥哥”这一答案后,对方似乎骤然松懈了下来。
微妙的态度变化让她有些不爽:他这莫名其妙的警戒是什么意思?难道任秋时会是什么坏人不成?
她压抑住心底的躁动,暗暗加快了进食速度,想要快些结束回家。而郭善却像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反先前沉默寡言的模样,提出了喝酒的邀请,甚至隐隐有些不依不饶的姿态。
任秋时脸上挂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他不着痕迹地轻轻掰开妹妹藏匿于桌下紧攥着的拳头,和任冬苒一样,他也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远不如面上来得纯良。
第32章 冒犯
任秋时主动站起身迎了下了郭善的邀请:“既然郭大哥这么热情地邀请了,那我肯定不能拂你的面子,对不对?不过我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好,医生也嘱咐过她不能碰酒……要不然……冬苒,你就以茶代酒吧,怎么样?”
任冬苒连忙点点头答应,也跟着哥哥的动作举起了茶杯。
见状,郭善也不好再执意强求。他深深地看了任冬苒一眼,然后和任秋时重重地碰了碰杯:“好!小伙子够潇洒!那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饭桌上的菜肴已经快要见底,蒋宁便婉拒了任冬苒的协助,独自前往厨房做下酒菜。任冬苒百无聊赖地看着郭善和任秋时相谈甚欢,对方像是警察盘问底细一般将二人的身世职业扒了个精光。
任冬苒默默夹菜吃饭,没有反驳哥哥言语中刻意模糊说错的地方。她偷偷瞄了一眼郭善因酒气上头而潮红的脸颊,仔细地避免漏掉二人交谈中的任何一个信息。
她也想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眼看着将近章耿下班的时间,任冬苒最后舀了一勺花生米,准备吃完就找借口离开。忽然,她膝盖一热,任冬苒下意识地向后收了收腿,热意却也紧紧跟随着她。她有些困惑地略略低头,就看见——郭善的左手竟然正牢牢地扒在自己的膝盖上!
一股恶寒油然而生,任冬苒看了眼厨房中对此毫不知情的蒋宁忙碌的背影,竭力克制住自己直接掀桌甩脸子的冲动。她迅速打掉了郭善不安分的手,斜睨了一眼他满脸酒意、令人作呕的嘴脸,然后冷淡地站起身直接去厨房和蒋宁道别。
虽然刚刚的一切处于视线死角,但妹妹突然的冷脸向任秋时昭告了对方的不善。他微微仰起下颌,嘴角若有若无地牵起些许弧度,眼珠却向下滚动狠狠瞪了郭善一眼。任秋时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礼貌地向郭善道别,眼里翻腾的怒气却仿佛要直接将他溺毙。
任家兄妹先后离席,郭善的表情也由开始的醉意朦胧逐渐清醒——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主儿,没想到居然是根不好啃的骨头!还有她那个小家子气母鸡般护犊的哥哥……区区两个小兔崽子,竟敢在他面前造次!
他佯装酒醉敷衍妻子关切的问候,视线却在暗处更加幽深: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妮子罢了……总有她好看的一天!
任冬苒板着脸进了家门,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郭善的行为固然可气,而令她更加郁闷的是,明明自己确实受到了冒犯,但她甚至没有办法和蒋宁实话实说……
任秋时随着她落座,看着气鼓鼓的妹妹,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冬苒……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提前和你换座位的……”
任冬苒闭上眼,长长舒出心中的郁气。整件事的症结并不在此……就算她和哥哥换了座位,对方心术不正的本质也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一想到蒋宁提起郭善就笑靥如花的样子……她实在没想好该怎么戳破她丈夫的伪装。
她转头对上任秋时愧疚的眼神,反过来搭上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算啦,这又不是我们俩的错。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堵一下章耿吧。关于这个,我有个想法……”
任冬苒和哥哥仔细讲解了自己的计划,二人准备一番便起身前往小巷。
根据徐文珠的情报,章耿自毕业后一直在物流公司工作。而现在,正好是他下了晚班、走夜路回家的时候。
昏暗的巷子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每一次落地似乎都伴起一阵灰尘轻扬。章耿和往常一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松松筋骨,举起酒瓶对着瓶口畅快地灌了一大口,试图借此缓解长时间工作的疲惫。老旧的运动鞋懒散地踩在回家路上,它的主人则正盘算着待会要吃什么夜宵。
任冬苒躲在转角,视线紧盯着大喇喇地走在路中央的男人不断朝自己靠近。她正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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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起勇气现身,目光却突然触及墙根的阴影里有个纤瘦的身影正在飞速向前移动。
她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名低着脑袋脚步匆匆的年轻女人。对方神色紧张,行进时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任冬苒将视线重新移回章耿身上,对方酒意翻涌的模样和记忆里任国梁的身影渐渐重合。她心下了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合时宜的装束,往角落更深处藏了藏,避免对方因为自己产生二度惊吓。
女人终于平安走到她身边,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任冬苒探出脑袋,看了眼巷子尽头已经准备待续的任秋时,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阴影里猛地窜出身去。
章耿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巷子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他吓了一跳,浑身酒气都散了不少。他瞪大双眼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身着校服的女孩。对方安全的装扮让他稍稍放下心来,心里暗道可能是哪个下了晚自习的小孩正要回家,一惊一乍的,真不稳重!
他继续向前走,正准备在擦肩时言语“教育”小孩两句,却在距离对方几步之遥被迫停下脚步。
女孩披散着漆黑的长发背对着他站在路中央,蓝白色的校服掩盖住她具体的身形。巷子本就不宽,一旁又密密麻麻地停放着数辆电动车,狭窄的空间仅容一人通过。
章耿借着酒精作用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喂!小赤佬!大晚上的挡在路中间干什么!快给老子让开!”
对方不文明的话语惹得任冬苒暗暗冷笑,她没有吱声回应,而是缓缓转过身。
章耿无礼的叫嚣哑在嗓子眼,他惊恐地看见女孩正面的衣服沾满了猩红的血迹,而她的脸上,竟然牢牢覆盖着和背面一样的黑发!
章耿的反应狠狠满足了任冬苒的期待,她轻笑一声,双手撩起遮住面容的长发,朝他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和张咧着的血盆大口。
第33章 见鬼
章耿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他来不及思考,连滚带爬地调头就跑。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几盏路灯吝啬地洒下些许昏黄的光线,他只能听到自己笨重的脚步声和逐渐粗重的喘息。
身后的寂静似乎是件好事,但也让他更加不安。章耿按捺住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大着胆子向后瞥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眼前被一片黑暗笼罩。发丝随风扬起,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遮挡住他视线的,原来就是那个女鬼的头发!
那个女鬼……正紧紧贴在他身后!
章耿的嗓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呜咽,他无暇顾及自己夺眶而出的液体,只是受到本能驱使着、加快脚步,试图摆脱那股四处渗透的恐惧感。
眼看着就要跑到路口,章耿心中暗喜,目光却突然撞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衣着讲究、气质不凡,此时正懒懒地倚在车边看着手机。
对方相貌端正的人脸和脚下好端端缩成一团的影子,让章耿确定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是个活人。
章耿来不及过多思考,大喊着求助:“啊啊啊啊大哥!”男人抬起头,手机荧光照亮了他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透着一股冷意,“救救我!后、后面有鬼在追我!”他像看救星般望着眼前神色冷淡的男人,语无伦次地指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女鬼,表示希望能够搭着他的车逃跑。
谁知男人微微蹙眉,掀起眼皮朝巷子里瞥了一眼,面上不见惊恐。他扯扯嘴角,明明面上看着温和友好,嘴里吐出的话却堪称凉薄:“哪有什么鬼?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章耿瞪大双眼,来不及反应,男人便撂下一句“要发酒疯的话别来找我”然后钻回了车里。
旁边的路被男人的汽车和违章停放的电动车挡住了空隙,正前方又有女鬼越逼越近。章耿无处可退,后背贴上了砖墙。他喘着粗气,腿一软瘫坐在地,止不住发颤的声音里试图靠语气撑住自己最后一分属于男人的颜面:“……你是谁!为什么要追我?别、别以为我会怕你!”
任冬苒看着如同烂肉般瘫软在地的男人,不由发出几声轻笑,嘴角也随之咧得更开,几乎要滴下血来。她忽略了章耿因惊惧而愈发扭曲的表情,不疾不徐地立到他跟前。她缓缓蹲下,食指挑起章耿发颤的下巴,满意地看见他因自己冰凉的肌肤而瑟缩了一下,她使劲钳住不让他逃开,然后用几近温柔的声音耳语道:“章耿……你不记得我啦?”没有得到回应,任冬苒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也对,我都死了七年啦……”
任冬苒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砸开了一片无波的水面,章耿的每个五官都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地流下,他却无暇顾及,盲目地用双手推阻着地面,像是想要逃到墙后一样:“不……不、不、不可能!你……你、你怎么可能是……徐、徐泠泠明明……明明早就已经死了!”
闻言,任冬苒歪歪脑袋,语气里是近乎天真的欣喜:“喔,你居然还记得我呀?七年不见了……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嘛……”男人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倒映在她的眼眸,任冬苒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徐泠泠和煦开朗的笑颜。
那么鲜活灵动又美好的人,却因为眼前这坨脏东西,永远地定格在了七年前……
任冬苒眯起眼睛,语气也不禁带上几分阴狠:“正巧今天遇到了……我们干脆来聊聊过去吧,你说怎么样啊,老、同、学?”
她轻飘飘的反问如同黑暗里的一支飞箭,贴着章耿的脸边直直射入背后的墙壁。他抖动的幅度更大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沿着皮肤纹理汇聚在一起,身下更是流淌出不可言说的某种液体。
任冬苒有些嫌弃,不着痕迹地后退些许,言语间却是笑眯眯地逼近几分:“你怎么不说话呀,老、同、学?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当你是答应喽?”
章耿眼珠止不住地颤抖,咽了咽口水,然后猛地一下子伏在地上,哆嗦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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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地开始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也没想到……我当年是做得不对……但那只是同学之间的正常玩笑……我、我也没想到你会跳楼啊!”
任冬苒眼中温度骤降,沉默地看着眼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男人、以一个凶手的身份作出迟来的忏悔。
那是一个初春的晚上,章耿和兄弟们约好要一起打游戏。他哆嗦着裹紧身上的外套朝朋友家走去,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过分寒冷的天气。他好不容易顶着冷风走到公寓楼下,正准备赶紧冲进室内暖暖身子,却在此时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窈窕的身姿、盘起的头发、好看的侧脸……他没有看错,那绝对就是徐泠泠!十四五岁的男生正是荷尔蒙萌动的年纪,班里的漂亮女生当然不乏他们肖想的对象……徐泠泠自然也有幸位列其中。
体育课欲盖弥彰的偷瞄、言语间有意无意的调笑,再加上兄弟们及时的凑对起哄,这就是当时他所知的能够吸引女孩的全部手段了。本以为像徐泠泠这样的女孩实在离他太远,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机会和她谈上一段。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如月亮般坠落在自己面前。真是老天有眼!
章耿紧张地摸摸头发、整整衣角,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正准备上前搭话,却看见女孩的肩
上突兀地搭上一只男人的手。章耿表情一滞,下意识地后退躲进阴影里。
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驼色的风衣衬得他更加风度翩翩。他亲昵地揽着徐泠泠的肩膀,不顾对方僵硬的嘴角,一个人有说有笑地携着她走进了公寓。
章耿缩在墙角,黑暗放大了他的心跳声。他记得徐泠泠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妈妈……那那个男人是谁?对方熟稔的样子不似作伪,但徐泠泠的表情却透露出她的不情愿。青春期男生的脑子好像弯来弯去都绕着男女那点事,章耿心里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34章 雪崩
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更不用提对方过去还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女神。章耿自认没有多高贵,但也没有龌龊到要把别人的私事大肆宣扬的地步。他明明就只是在上楼之后和几个兄弟隐晦地提了一嘴,顶多……顶多因为他们的追问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点点。却没想到,他周一刚一到校,就发现整个班里都铺天盖地地弥漫着“徐泠泠被包养”的传言。
可能是因为徐泠泠曾经好几次在学校晚会上表演节目,所以知名度不算低。等到章耿反应过来时,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已经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徐泠泠了。
谁知道自己这么一小片雪花竟然会引发雪崩。
事已至此,章耿也没法站出来说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猜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暗处用愧疚的眼神悄悄打量徐泠泠日益瘦削的背影。
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和她道歉,可他要怎么开口呢?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可少年的心气比天还高,他实在没法低头向自己心仪的女孩认错。他甚至阴暗地想过,不如干脆就此将昔日的女神拉进他所在的泥淖之中,干脆就用他来为她生命里小小的一段不快的经历冠名。
或者,她一直不站出来否认,是不是意味着……这传言其实也并没有错呢?
有关她的谣言是从他这里传播出去的,这大概就是他和她这辈子最接近的时刻了。
章耿在日复一日的负罪感中麻痹了自己的心智,想着等到毕业、等到上了高中,所有的闹剧自然会就此收场。等到一切都过去,等到他们都长大成人,或许他就会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可他却没想到,雪花压垮了她的脊背,让她最后在冰凉的水泥地里开出了一片血色的花。
章耿痛哭流涕,像是被自己打动了一般,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曾经爱而不得的少年心事。
任冬苒却只觉得可笑,一个杀人凶手,竟然还觉得自己可怜?
她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便没有耐心继续听他的一派胡言,阴森地笑了起来:“原来,就是你害死了我呀!那我可要,好、好、回、报、你一下呢!”话是这么说,可她其实并不知道除了吓人一点、自己还有什么攻击性。但她又实在不想就此轻易地放过章耿,便高高扬起化为实体的手,准备趁机好好扇他几个耳光。
章耿的一派深情被她打断,他看了眼早已面目全非的曾经的心上人,急急忙忙地补充道:“虽然这件事……是、是我做得不对,但真正把你逼死的人可、可不是我!对了,你不是一直有个好朋友,好像叫任……任什么的!你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吗!可自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到你们俩走在一起了……对!肯、肯定是那个女的的问题!你有事就找她去吧!”
居然还有脸诬陷她?任冬苒气极反笑,充满攻击性的话语却被突然开门下车的任秋时给打断。
车门重重地拍在了章耿的身上,让他直接撞在旁边的墙上。没有理会对方的哀嚎,任秋时面色不善,怒气冲冲地斥道:“大晚上的在这吵什么吵?干嘛一个劲地在这嘀嘀咕咕,搞的我女朋友都不敢下楼!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有鬼,这里明明就什么都没有!眼睛有问题就快点滚去治,别大晚上在外面发疯!”
任冬苒被自己哥哥难得一见的龇牙咧嘴给怔住,一时忘了自己正准备对章耿拳脚相加。
放在平时,章耿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高低也得骂回去两句,可现在他看到“徐泠泠”似乎正在愣神,便赶忙抓住机会、不顾身上的疼痛,趁机顺着任秋时的话,当真脚底抹油、绕过她匆匆跑走了。
章耿着急忙慌地跑了几十米,大着胆子向后一看,却看到——那个男人和那个女鬼,竟然抱在了一起!
原来他俩竟然是一伙的!
章耿看了眼女鬼脚下黑漆漆的一团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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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底狠狠地啐了一口,合着俩人拿他找乐子呢!他咬牙切齿地爆了句粗口,却见那个女鬼突然转头看向了他。
对方阴森森的眼眶断绝了他重新回去找场子的想法,连忙加快脚步跑得没影了。
任冬苒被任秋时不由分说地抱进怀中,猜测对方应该是不希望自己被章耿最后的胡言乱语打乱心绪。章耿的话的确应该是口不择言,但却也提醒了她:既然自己是徐泠泠那么重要的朋友,那么当时的她又在做什么呢?直觉告诉她,或许这才是有关徐泠泠死亡原因的真正线索。
任冬苒不希望哥哥为自己担忧,便暂时放下了脑海里理不清的线团,有些贪恋地环住任秋时的腰际,汲取着哥哥身上的温度。
任秋时在车上一直仔细倾听着二人的对话,一发觉不对劲便下意识站出来打断。可他的肢体动作好像有些太过从心了些……深夜小巷、成年男女,哪怕似乎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兄妹关系……但他心底明晃晃涌动着那些腌臜情绪,根本骗不过自己。
他只能状似自然地分开这个拥抱,努力将尺度把控在亲情之内,咳嗽一声,熟练地扮演起一个负责任的兄长形象:“冬苒,你还好吧?”看着乖乖点头的妹妹,任秋时没忍住,克制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事就好……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
回家好好讨论一下吧?”
任冬苒跟着任秋时进了家门,脑子里盘旋着章耿的话。按照约定这个时候徐家母女俩应该正在团聚,她总不能不管不顾地直接冲去打扰二人难得的相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红墨水,向哥哥表示自己先去换个衣服。任秋时闻言点点头,走进了厨房。
片刻后二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任冬苒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她低头搅动勺子,意外碰到了一个圆乎乎的荷包蛋,神色古怪地看向任秋时:“哥哥,这个不会也是我们家的独门手艺吧?”
第35章 情愫
任秋时神色一怔,又很快收敛:“独门手艺?你确实这么形容过……不过我其实是意外发现的这个做法。”
迎着任冬苒问询的眼神,他向她解释道:“就是以前有一次你下了晚自习觉得肚子饿想要吃夜宵,但是我们又没有多余的钱买零食,所以我就试着在热的牛奶里加了鸡蛋……没想到你很喜欢这个吃法,总是缠着我做,慢慢……就变成习惯了。”他表情松动,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吐出的话却让任冬苒放松不下来:“不过,你说‘也’?难道还有别人给你做过这个吗?”
任冬苒一时不察被他问住,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哥哥全盘托出呢……发觉自己语气里的尖锐,任秋时连忙补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这个做法是谁发明的而已。”
任冬苒被他眼里的关切晃了神,下意识开口:“我在泠泠家里的时候,阿姨也给我做过……”她捏捏眉心,“可能就是巧合吧。”思及徐泠泠,她无心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急急问出自己当下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对了哥哥,我初三下学期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
任秋时睫毛颤了颤,声音有些嘶哑:“是有的……”他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愿回忆那段时光,“现在想想……那正好就是、就是任国梁发现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然后性情大变开始酗酒家暴的时候。”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妹妹脸上红印与破裂嘴角时的心情,他找到学校老师,却只能得到一个抱歉的眼神。他还记得自己沉默着给妹妹上药,却反而受到了她的安慰。假如他没有选择去外地上大学,她受到的伤害会不会小一点?好像从小到大,她身上的每一道创伤都由他引起。记忆重叠,这次流下眼泪的却是他。
没有注意到哥哥眼里盛着的复杂情绪,任冬苒恍然大悟,轻轻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她那时候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顾不过来,自然也就无暇发现徐泠泠的异样。
假如她发现了,徐泠泠……是不是就有可能、继续活着了?
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她仰起头抑制将要夺眶的眼泪,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原来是这样……对了哥哥,你说你从梁佑哥那得到了一点线索?”
任秋时闻言从自责中抽离,点点头拿出电脑:“对……因为你……你出事的地方没有监控,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所以他就想办法把那辆肇事车辆的信息调了出来,”他点开邮件信息,调了调电脑的角度方便她查看,“喏,就是这些了。车主却说这辆车半个月前就失窃了,不过系统里显示它拥有网约车资格证,所以还在朝这个方向继续调查。”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信息,任冬苒一头雾水,朝哥哥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我们根据这个能得出什么啊?”
任秋时摇了摇头,又点开另一封邮件:“暂时还不太清楚……不过这个我觉得应该会有用。”
任冬苒定睛看过去,那是蓓蕾培训艺考机构的调查资料——正是徐泠泠生前报名培训的那家。上面零零散散地罗列着这所机构的师资力量、杰出成就、报名条件、相关新闻等等,整整一页的正面新闻,乍一眼看去十分唬人。任秋时凑过来,指了指一个人名,然后按动鼠标翻到下一页:“这个机构看起来不管是教学水平还是业内声誉都不错,但是关于这个老师……却有一点负面的声音。”
任冬苒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姜卓”二字,仔细听着哥哥的解说:“这个姜卓,似乎曾经有个学生举报他性骚扰,但是这件事最后被压下来了、没有闹大,最后是以那名学生精神方面有问题作结的。”
任冬苒诧异地转头对上任秋时紧锁的眉目,二人心里都有了一个猜想。
她怔怔地转回视线,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眉眼带笑的中年男人,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尽快去和徐文珠核实情况,可先前那股难以抑制的疲惫感却再次袭来,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也越来越重。任秋时适时地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放在茶几上,揽过妹妹的肩膀:“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我把这些也发到你的电脑上,等你醒了再慢慢看也来得及。”
任秋时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任冬苒当真顺着他的话阖上了眼,放任自己的意识流向不知道哪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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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伏在了哥哥膝头。
任秋时轻轻理了理妹妹的头发,眸色沉沉地凝视着她露出的圆润耳朵和半边面颊。她平静的睡颜看起来几乎透带着几分红润,可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呼吸的痕迹。
他已经这样守着她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每个惊醒的梦魇都担心她会就此长眠。任秋时闭上眼,他在牛奶里加了和教授一起研制的强效镇静剂,可他在做实验时却没有想过,这种药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妹妹身上……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再次看向自己妹妹时,满眼都是平时不可见的情愫。
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也许是父母那辈刻在他血脉里的不忠,是畸形家庭无力给予足够正常的教导,才让他踏出了以兄长为界的那个圆圈,试图剖开心脏,用自己的血液来哺育另一个生命。
也
许是写在他人性里本能的扶倾济弱,他见不得她像被雨滴打湿的小鸟一样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瑟瑟发抖,才让他一次又一次扯起帘子,让二人在寒冷的雨夜中拥有一个互渡温暖的角落。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经由她瞳孔折射出的那种异样的愧疚感,才让他不自觉地填补起她本应拥有的一切,等到回过神来才惊然发觉……原来连自己都早已被献给了以她为名的神明。
也许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同样的姓氏,紧挨的季节,他们二人生来本就紧密相连、难以分割。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分享了太多眼泪、汗水与鲜血,彼此早已融进同一条湍急向前的溪流。
假如有朝一日小舟倾覆、她被浪花吞没,那么他也必将跟着她一起,就此沉入冰凉的河水之中。
这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亦是他未曾言说的爱人。
任秋时贪恋地用目光描摹怀中人的轮廓,她的名字像是滚烫的火星,一遍遍燎过他的心脏。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任冬苒不安分地动了动,翻了个身,朝他露出安睡的面庞。
任秋时喉结滚动,纵使知道可能惊到暗处的那几双眼……但他还是闭上双眼,虔诚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第36章 失踪
任冬苒这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等到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懊恼地扶着自己尚未清醒的脑袋,她打量着自己这仍显陌生的纸别墅,暗道自己怎么这么心大、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冬苒?冬苒!你在吗?我要进来了!”蒋宁声音从门外行至跟前,露出她略显焦急的神色来。任冬苒无暇继续自责,赶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蒋宁眉头紧锁,眼里有着泪光点点:“不是我,是、是泠泠……泠泠她、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有回来!”
任冬苒闻言蹙眉,她心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两人在这继续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她便按下心中的异样,暂且安抚道:“也许是和妈妈叙旧到太晚,所以直接留宿在家里了?”她故作轻松,自嘲地笑笑:“反正……咱们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出什么事啊?”
蒋宁清凌凌的眼里似乎含着她看不懂的神色,但对方焦急的情绪让任冬苒也被感染了某种紧迫感,她站起身:“既然这样,我们直接去徐家看看吧?”
任冬苒带着蒋宁匆匆赶到徐家,本以为会见到一幅母慈女孝的温馨图景,可进门却只见到了孤零零的徐文珠一人。
她独自呆坐在沙发上,眼下是未干的泪痕。明明没隔多久,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一道道皱纹像是枯藤般缠绕在她的脸上。
任冬苒大惊失色,连忙拨通了徐文珠的电话。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少女悦耳的歌声,枯坐着的徐文珠也终于有了动作。她僵硬地动了动眼珠,瞥见来电显示,眼眶里又像是含着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眼看着徐文珠接了电话,任冬苒便急急地问出声:“阿姨!阿姨您还好吗?我们现在就在您面前……泠泠……泠泠她,去哪里了啊?”
任冬苒没有料到,自己的话就像是用针扎破了水球,徐文珠眼里淌出两行浊泪。她嘴唇颤动,连着声音也一齐发颤:“……来了。”
“什么?”
“……她都想起来了。”
任冬苒正欲细问,徐文珠却直接掩面哭了起来:“是我、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她的疑问被堵在了喉咙口,只能无力地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是她问徐泠泠要不要见一见徐文珠的……她的本意可不是希望徐文珠变本加厉更加难过啊!
蒋宁看出任冬苒的无措,自然又熟练地接过电话安慰起徐文珠:“泠泠妈妈?您先别太着急,和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俩一起帮您去找泠泠!”
徐文珠拿了张纸抹抹泪痕,抽噎着向二人道出了昨晚的情况。
和想象中的生离死别后的母女情深不同,徐泠泠带着礼貌又充满距离感的微笑敲响了房门。
徐文珠终于见到朝思暮想了整整七年的女儿,熟悉的面容让她不受控制地潸然泪下。多少个午夜梦回,她简直要以为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好端端地安睡在隔壁,可真正开门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被窝。徐文珠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徐泠泠的面颊,掌心柔软的触感让她心悸。
没错,这才是她的女儿,这才是她怀胎十月、从自己身体里剥离而出的一块血肉,这才是她含辛茹苦十几年、独自拉扯长大的宝贝心肝……她还想看着她穿着漂亮的舞裙、登上众人瞩目的舞台呢,她还想看着她对着镜子因眼角新长出的细纹而朝她抱怨、像小时候一样朝她撒娇呢,她还想看着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的病床前面、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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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早已苍老的手直到断气的那一刻呢……她们还有这么长的未来,还有这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先走呢?
徐泠泠眨了眨眼,视线落在徐文珠灰白的头发上。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任冬苒……她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看起来有种超前于年龄许多的苍老,犹如一盏在大雪之中飘摇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哪里来的一阵微风直接吹灭。但即便如此,对方看向她的眼睛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雪亮的,如同漫漫长夜里唯一的灯光。
徐文珠眼里满溢的情感让她稍稍有些无所适从。察觉到徐泠泠微微后退了一步,徐文珠便立刻握住她的手腕,调动五官凑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泠泠啊,是不是饿了?来,快进来,妈妈给你做饭吃。”
徐泠泠被徐文珠牵着手,几乎是被她钳制着进了门。对方强硬地将她按在了沙发上,然后转身前往厨房准备吃的。望着屋内熟悉的陈设,徐泠泠有种正在旁观自己人生的不适感。她觉得自己应该起身环顾一下自己曾经的“家”,可身体却像是黏在了沙发上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她甚至觉得自己早已停摆的胸腔里传来有节奏的震动,似乎在警示着她不要踏出那危险的一步。
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任冬苒的模样。短短几天相处下来,对方给自己留下最深印象的竟然是她微垂着眼帘、抿紧唇角思考的模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饱含着和徐文珠类似的复杂情绪,明明相识不久,对方却像是愿意剖开胸腔、给她看里面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一样。
而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是一样——她实在无法拒绝对方真诚又仿佛即将落泪的请求。
第37章 作呕
徐泠泠时常觉得,任冬苒像是藏着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任务一般,总是在三人闲暇玩乐时独自抽身。
可她也感觉得到,任冬苒对她不抱有任何掺有杂念的恶意,对方的眼眸像是雨水清洗过的湖面般澄净,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明明在三个人的相处之中,蒋宁才是那个和她共享了更多时间的人,可她对任冬苒,却有种不知由来的熟悉感。
徐泠泠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站起身、走向紧闭的卧室。她有种预感,一旦自己推开那扇门,一切就再也回不去了。可这……或许就是任冬苒希望她前来的理由吧。
厨房里,徐文珠死死地咬着起皮的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进翻腾的铁锅之中。像是近乡情怯一般,自己祈求过无数遍的女儿终于有朝死而复生,可她却开始担忧这不过是自己病情加重而产生的短暂幻影。
过去的她以为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深爱的人骤然离世。
可现在她才发觉,原来最折磨人的明明是——深爱之人已经忘记了过去的痛苦,自己却残忍地要求她重新记起。
徐文珠咬住自己的手背,不管不顾地在皮肤上留下牙印。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个自私的母亲……以前的她不顾女儿的意愿强行要她出生降世,现在的她又不顾女儿的感受强行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当了半辈子的单亲妈妈,理应早已习惯了在女儿面前软硬兼施,可现在的她却哭得像是多年前那个突然得知自己怀有身孕的无助少女。
徐泠泠不知道徐文珠的复杂心绪,她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曾经的卧室。墙壁被漆成温柔的粉色,窗帘床单上也缀着精致的花纹,满墙奖状照片却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她记得任冬苒让她多看看照片的叮嘱,照片上的人脸也的确是她自己没错……可现在的她就好像是自己人生的旁观者,无法感知到一丝一毫照片中存在的情绪。
目光扫到那张二人初中时的合照,徐泠泠怔愣一瞬,随即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希望自己留意照片的原因吗?原来她们两个曾经是朋友啊……徐泠泠认真点了点头,想着晚点回去要和任冬苒好好叙叙旧,就听到徐文珠急切的呼唤:“泠泠——泠泠——出来吃饭啦——”
徐泠泠急忙扬声应下,匆匆坐到桌前。餐桌上的大鱼大肉显然远远超出了两个人的食用规格,角落里一个朴素的小碗在这之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她有些好奇地将那个热气腾腾的小碗拿近,里面乳白的牛奶也随之晃晃悠悠,露出里面小巧的溏心蛋来。
徐文珠紧张地注视着女儿的动作,她为什么直接就拿牛奶炖蛋?她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在她步步紧逼的视线洗礼下,徐泠泠只是抿了一口甜甜的牛奶,然后朝着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是牛奶炖蛋吧,宁宁姐姐也经常做给我吃呢!真好吃!您的手艺可真好,徐阿……妈妈。”
对方虽然急急吞入口中,但“阿姨”二字仿佛早已嘹亮地在她脑内盘旋了好几个来回。徐文珠努力维持着的笑容裂开,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自己明明就是她血溶于水的亲生母亲,可她竟然试图用“阿姨”这种生疏的词语来称呼自己?在她眼里,自己甚至不如那个“宁宁姐姐”一般亲密吗?
徐文珠握紧拳头,努力保持冷静,试图和自己脑内叫嚣着犯病的神经抗衡:“泠泠,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徐文珠隐忍的神情让徐泠泠有些害怕,她忙不迭地点头,只觉得周身气压变低、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记、记得呀,你、你是我的妈妈嘛!”
最终还是被病魔占了上风,徐文珠额角青筋暴起,双眼奇异地瞪大,几乎要从眼眶里直接掉出来:“撒谎!”而下一秒,她的表情又重归和煦:“泠泠,妈妈的好女儿,你最爱妈妈了对不对?妈妈也最爱你了。你那么听话,怎么可能撒谎呢,对不对?我的乖女儿……宝贝泠泠……妈妈相信你,你肯定都记得的……你不记得没有关系,妈妈记得呀,”徐文珠坐到徐泠泠身边,一只手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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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则轻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来,妈妈一件一件,好好说给你听。”
徐文珠诡异的反应让徐泠泠无比不安,可自己的手被对方牢牢抓住,她只能被迫倾听自己母亲珍惜地数起二人的点滴回忆。
徐泠泠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她就像是徐文珠一人自说自话独自受孕创造的生命,也自然而然地习惯于按照她的旨意长大。
徐文珠希望她成绩优异,她就日日挑灯夜读,只为让她在亲戚走动间能够骄傲地抬起下巴拥有谈资;徐文珠希望她拥有过人的一技之长,她就主动刻苦练舞,终于通过学校晚会上的表演让她在家长中收获一系列艳羡的目光;徐文珠希望她对于自己未来规划明确,她就认真衡量了自己的兴趣与优势,最后慎重地决定参加艺考。
徐泠泠从很小就知道了,自己的妈妈是要比旁人更加拥有掌控欲一些。她也不是从来没有生出过反抗的心思,可看到妈妈日渐操劳的面庞,听着妈妈一句一句的“为你好”,她便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总归妈
妈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妈妈希望她优秀、希望她脱颖而出、希望她未来一切顺利,这些……都是妈妈未曾言说的爱。
总归自己也就她这么一个妈妈。她一直都清楚徐文珠将她一路养大有多么不容易,就算有些地方稍稍偏激、稍稍过火了一些,但总归也算不上什么错处。
妈妈已经花了这么多力气来爱她,自己再稍稍努力用功一点,妈妈也能更加开心一些吧。
在初三下学期之前,徐泠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乖巧的女儿,从不忤逆母亲的任何决定。
直到那天,徐文珠和她说,自己打算和姜卓结婚。
她不是反对妈妈再婚,单身这么多年,假如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良人,她也会为她开心。
可那人,唯独不能是姜卓。
那个人,怎么能是姜卓呢?
这个名字,至今一回想起来,就依旧令她作呕。
第38章 该死
昏暗的教室里,日光被垂落的窗帘遮挡在外。
男人的双手顺着少女的身体曲线四处游走,女孩蹙着眉微微躲避,下一瞬却被对方牢牢地禁锢住身体。她颤抖地表示不适,男人却摇了摇头,眼神慈爱:“这是每一个舞者的必经之路。你想成为真正的舞者,就要习惯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在台下。”少女不安地扭了扭,但还是强迫自己放下羞耻心,顺着对方的手掌,尝试着向他打开身体框架。
裙角被不安地揪紧,女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老师单独留下。擦肩而过的同学脸上带着意义不明的神情,让她的内心更加惶惑不安。是她状态不好吗?还是她的动作没有做到位?出乎她的意料,等待着她的不是老师的严厉指责,而是一份和颜悦色的礼物。
他说,这是给每个班上最优秀的学生的奖赏,他说,自己现在迫不及待地就想看到她穿上的样子,他说,这条短裙比练功服要更加衬她。
女孩依言照做,羞赧地红了脸。但她却不知道这份心情是源于对方直白的夸奖,还是自己始终无法在他面前克服的羞耻感。
女孩经由同学传话,有些懵懂地来到办公室。她还是头一回来这。办公室内空空荡荡,却意外地摆着一张行军床。男人紧贴着她的身体出现,他说自己因为加班不常回去,有时便直接在这凑合睡了。她点点头,信了。下一瞬却被对方沉重的身体狠狠压在军绿色的帆布上。
独属于少女的细腻肌肤从指尖溢出,自然的人体馨香填满了整个鼻腔。汗水顺着鼻尖划落,洇开几个深绿色的墨点。鲜红从血管中涌出,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长方形的角落。
看着笑容和蔼甚至有些谄媚的母亲,女孩动了动唇,最后还是被身后作乱的手止住了话头。她扬起一贯的微笑,静静听着妈妈道谢。
她说,真是谢谢你对我们家泠泠一直以来的照顾了,她说,以后还要多麻烦老师费心照顾啊,她说,我们家泠泠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良苦用心的。
滚烫的泪水没有落在行军床上,没有落在母亲面前,没有落在朋友的关怀声里。
它被她强行逼回眼眶,努力咽入喉管,最后在深夜里打湿了母亲新换的枕套。
徐泠泠的确成长于单亲家庭,的确缺乏生理知识,的确不懂男女之事。可就算她再单纯再懦弱再无知,也知道自己应该是,遭遇了性侵。
她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在饭桌上和母亲自然地谈起在培训机构的练习情况,她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和同学朋友自然地调笑打闹,她甚至没法再问心无愧地面对自己。
她审视自己的躯体四肢,只觉得每一寸都沾满了污秽。她再看平时珍视的服装与舞台,只觉得连自己的梦想都受到了玷污。
她有时也会愤愤不平,为什么是她?
但她后来也逐渐明白,就算不是她,也可能是她、她、她,或是她。
她本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隐忍,把这当作一段不愉快的回忆,等到十年、几十年之后,等到嚼碎咽进消化完毕之后,再当作从未发生过。
可徐文珠说,她打算和姜卓结婚。
她试图劝说,可阻碍的话却堵在了嗓子眼。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文珠说出口的话向来十拿九稳。她看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实际却不过是在通知她的决定。
她又试图遮蔽双眼,假装二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师生关系。可事实却是,她在聚光灯下跳跃的那一刻,看到了前排眼神放光的徐文珠旁,好整以暇地坐着姜卓。空中片刻的失神,随之而来的是台下的惊呼和膝盖的剧痛。
她就这样在舞台上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诉她,这一切都并非自己的想象。母亲落寞带泪的背影,朋友关切忧心的面庞,还有姜卓的惺惺作态。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所有的喜悲都好像和自己并无关联。
她扬起自己最擅长的笑容安慰每一个前来探病的人,唯独对始作俑者无法假装平静。
等到她拾起破碎一地的心情重返校园,周围又恰巧传出风言风语。原本不过是可笑的谣言,可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辩驳理由。
作出决定并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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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难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抚周围人的情绪波动。她没有太多交心的朋友,任冬苒算是唯一一个,哪怕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彼此谈心了。
那个晚自习课间她破天荒地约她到天台,女孩的衣角被夏夜的风徐徐吹起。徐泠泠看到了任冬苒遮掩在长袖下的伤痕。她忽然就原谅了这段时间里她对自己的小小忽视,心底那些尚未成型的小小埋怨刹那间就被关切所替代。看着挚友和往常一样故作坚强的平静神情,她贴心地没有拆穿她的伪装。
她们都身处于漩涡之中,连自保都困难,又何谈互救呢?
徐泠泠倚着栏杆,被任冬苒担心地扯回来些许。她笑容扩大,心想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在这里跳上最后一支舞,可惜的是眼前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她很快想好了该如何让任冬苒接受自己的离开。自己的挚友一向坚定又执着,她一定会摆脱自己这片阴霾,如约迈向那个阳光灿烂的未来。
真正
让她头疼的是徐文珠。
她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她的母亲将她视为生命的全部,一旦自己离开,她肯定会歇斯底里难以接受。
她就这样苦恼地想了一天又一天,最后发现,无论她做什么,好像都没法让徐文珠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最后索性什么都没有准备。
她已经听话了一辈子,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想要任性一回。
徐泠泠羽睫颤动,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母亲的面庞。
“好久不见,妈妈。”徐泠泠平静开口,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喜色洋溢在徐文珠的眼角与眉梢:“泠泠?你都想起来了?”她兴奋地站起身,给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徐泠泠伸出双臂回抱她,没有分神去听徐文珠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的话。她垂着眼帘,瞳孔里翻涌着深沉的情绪。黑雾从房间的角落悄悄汇聚,直直缠上她受伤的膝盖。
假如说,死亡的的确确教会了她什么事的话——
那就是,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39章 寻找
徐文珠沉浸在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里,无知无觉地和她共享了久违的晚餐,直到每晚睡前必吃的胶囊发挥药效,昏昏沉沉地陷入甜美的梦境之中。
也许是睡前情绪过分激动,徐文珠竟然罕见地半夜醒来了。她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多和女儿相处一会儿,便像以前那样悄悄地推开了她的卧室门,却没想到——她找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徐文珠泪眼婆娑,剜心一般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任冬苒有些无措,对方话语里爆炸的信息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按照她的设想,徐泠泠应该看到照片记忆恢复,接着自然地上演母女情深的戏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受到刺激、不知所踪。
蒋宁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一边拿着她的手机继续安慰徐文珠,一边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任冬苒。
任冬苒了然,朝着她点点头,然后接过手机匆匆出门。
蒋宁伫立在原地,长久地注视着任冬苒离去的方向,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为什么每次都要搞成这个样子呢?为什么,她还是不肯放弃呢?
任冬苒下了楼梯,一时却顿住了脚步。
她该去哪儿?她该去找徐泠泠。
那徐泠泠现在在哪儿?她又该怎么去找她?
任冬苒咬着拇指,急得在原地打转。关于徐泠泠的去处有无数种可能,而她现在所能做的却仅有一种——因为她自己不敢开车上路,便只能按出了任秋时的电话号码。
等待电话接通的“嘟嘟”声响起,任冬苒焦急地撕着指尖的倒刺。他要是不接电话该怎么办?她要是找不到徐泠泠……该怎么办?
幸好,短暂几瞬过后,手机里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喂?是……冬苒吗?”
任冬苒蓦地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三言两语地把徐泠泠失踪的情况转达给了哥哥,并报上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等待他来接她。
任冬苒再次坐进车里,却是没有了放歌的心情。任秋时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凭空多出一个人影,他有些舍不得将目光从妹妹身上移开,却不得不假装看不见、开口询问“冬苒?你上车了吗?”
任冬苒点点头“嗯嗯,我上车了。我想想……哥哥,我们先去我的初中看一看吧。”
任秋时颔首应下,转动方向盘,思绪却紧紧牵扯着身边的人。自家妹妹能够这么自然地提出要去本应位于千里之外的初中看看……究竟是她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还是说……她其实已经隐隐发现了这个空间虚假的本质?
偷偷瞥了一眼任冬苒焦急的神色,任秋时没有贸然出声。他随着前方亮起的红灯,稳稳地踩下了刹车。
还剩下两天时间……他没有失败的机会。
他一定要把自己的妹妹带回去。
见到阔别多年的初中,任冬苒却没什么怀旧的心思。她看着已经有些褪色的赤红砖墙,纵使记忆不全,但一踏入这片土地,她却似乎能够感受到过去在此与挚友死别的悲痛。
正巧打铃上课,熙熙攘攘的校园片刻后便重归宁静。任秋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进去,任冬苒便独自下了车。她想着徐泠泠过去就是在这里一跃而下的,或许……她会想要重回故地看看呢?虽然感觉这份心情有些太过乐观,但任冬苒还是飘向了天台。
空旷的天台让风从四面八方一起袭来,虽然任冬苒吹不到,但耳畔“呼呼”的狂啸似乎让她也沾染了些许寒意。她小心地沿着围栏转了一圈,看到了几个结伴翘课的学生、在角落偷偷抽烟的老师,甚至还见到学校养的几只鸭子歪歪扭扭地下到池塘游泳、流浪猫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朝着洒有阳光的地方滚了一圈,却偏偏不见徐泠泠的身影。
为什么徐泠泠不在这呢?任冬苒焦急地蹲下、用力揉了揉突突蹦跳的太阳穴,记忆恢复,她难道不会想要回忆一下自己生前的时光吗?就像传闻中的那句“杀人犯最终都会回到案发现场”一样,她……她杀死了自己,难道不会想要看一看自己生命最后结束的地方吗?
既然不是这里……难道说,徐泠泠有什么事情是生前没有做完的吗?
任冬苒目光一凛,想到了那个给
她带来一系列灾祸的、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社会败类,连忙冲回车上,指挥任秋时在导航目的地输入“蓓蕾培训艺考机构”。
任冬苒蜷缩在副驾驶,无意识地撕扯着手指上的倒刺,连不知何时指尖冒血了也没有发现。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蒋、徐二人时她们向她介绍的黑雾……她记得鬼魂的确触碰不到人类,但如果借助黑雾的话……好像是可以伤人的?
任冬苒脑子一团浆糊,她还没有想清自己是不是赞成以暴制暴,又担心假如徐泠泠当真利用了黑雾会遭到反噬,不过也有可能徐泠泠根本就不在那里……
眼看着鲜血挂在皮肤上摇摇欲坠,再扯下去估计会变成一条难以阻止的小溪,任秋时轻轻舒出一口气,语气有些严肃“冬苒?冬苒?你是不是又在撕手上的倒刺了?”
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任冬苒浑身一个激灵,像是上课时被班主任发现正在开小差一样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嘴里也结结巴巴“没、没、没有啊,哥哥……哈哈。”
“这样啊,那就好。”
任冬苒偷偷瞥了眼任秋时,对方看起来神色无异、正在认真开车,刚刚的询问似乎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她悄悄松了口气,哥哥又看不见自己,她在这瞎紧张个什么劲儿呢!虽然心声嚣张地张牙舞爪,但她还是诚实地观察着哥哥的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轻轻舔舐起指尖的血珠。
刚刚的思绪被任秋时突然打断,她先前焦躁的心情也稍稍安定了些许。
徐泠泠是她的朋友,她也支持她的决定。如果徐泠泠不在那里……那她就换个地方、继续找下去。
她已经把她弄丢过一次……她不想再把她弄丢第二次了。
第40章 傻事
汽车停稳,任冬苒抬头望着花体招牌上的“蓓蕾”二字,不受控地嗤笑一声。望着哥哥关切的眼神,她晃晃脑袋下车“那哥哥我先自己去看看。”
任秋时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从口袋里摸了一根香烟放入嘴中。他没有点火,冬苒不喜欢烟味。
任秋时阖上眼帘,脑海里浮现出先前烟雾缭绕中,妹妹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她离自己那样近,好像他一低头就能含住她的唇瓣。他以前的确是不抽烟的,妹妹不喜欢烟味。
可当他看到自己活生生的妹妹像个破碎的陶瓷人偶一样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不会再睁开眼、笑着喊他哥哥,她不会再搭上他的手、将身体的温热传递给他。她的生命好像在一点一点、不受控制地流逝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方法挽留住她,便只能主动吸入那些有毒气体,试图麻痹自己的神经,告诉自己,他也在随着她一同死去。
窗外传来交谈声,任秋时收起香烟向外看去。
年轻的一男一女面上焦急,女人问道“还是没联系上姜老师吗?”
男人点点头“对,已经让人去他家看了,”他抬腕看了看表,眉头紧锁,“待会还有公开课……”
女人接过话茬“要是他来不了的话,”她目光上下扫了扫男人,“你就准备上吧。”
任秋时摩挲着指节,没有再听下去。姜老师?是那个姜卓吗?他和徐泠泠的失踪……是否会有什么关系?
任冬苒沿着教室一间间找了过去,却只看到年轻的身体摆出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连鼻尖闪烁的汗珠都闪烁着希冀。走廊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张金光闪闪、应接不暇的奖状,而尽头则单单挂着一张“洲际剧院”的照片。
当时的徐泠泠,是不是也像她们一样呢?所有的痛苦都心甘情愿,一切的疲惫都甘之如饴,就靠着浓缩在照片之中平面的一点希望,就此倾注了自己的整段青春。
假如命运不曾捉弄她,想必她早就登上了更大更华丽的舞台了吧?
只可惜……
任冬苒没有再细想下去,现在不是唉声叹气的时候。
她匆匆找遍培训机构的每个角落,却依旧没有发现徐泠泠的影子。她沿着楼梯回到车里,尚在蹙着眉思考下一个地方该去哪里,就听到任秋时向她分享了刚刚听到的情报。
姜卓今天本来该在培训机构上公开课?但他却爽约没有来,甚至还失联了……
任冬苒眉头皱得更深,眼里却迸发出火花——姜卓和徐泠泠竟然巧合地同时失踪?
她突然想起刚刚在楼上看到的照片,捏捏眉心,朝任秋时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接下来……去洲际剧院看看吧。”
任秋时没有异议,点点头依言发动汽车。虽然他并不完全理解妹妹执着于此的原因……但既然她想要找出真相,他定然一路奉陪。
窗外景色飞速朝后退去,任冬苒看着由绿变红再便秃的树木,却分不出神细细思考诡异现象背后深藏的含义。她现在满心满眼都记挂着徐泠泠,纵使知道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但保不齐这个世界还存在什么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呢?好不容易重逢一场……她可不希望这姑娘再做傻事。
她抿紧唇角,解锁屏幕,拨下了备注着“冬苒”的号码。
蒋宁双手环胸看着情绪勉强归于平静的徐文珠,心不在焉地扯扯嘴角。她自认不算冷漠无情……但是面前过分熟悉的场景实在让她有些疲乏。
她将视线转向大敞着的卧室门,从中能够窥得几分少女生活的痕迹。黛眉微蹙,她用不赞同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中年女人。不管不顾生下女儿的是她,放任女儿就这样轻易死去的是她,现在又一次揭开女儿血淋淋伤疤的……也是她。
蒋宁用手轻轻搭上自己的小腹,脑海里浮现出与自己相扶度过十年的丈夫的面孔。果然,人都是这样,拥有时从不珍惜,失去了又佯装后悔。
铃声响起,她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盯着上面不断跳动的联系人。
其实她们都一样,总是在执着地重复去做同样的事情,又试图在这之中品出一些不同的滋味。
任冬苒执迷不悟也就罢了,她自己……怎么也甘
愿深陷于此呢?
眼看着电话即将自动挂断,蒋宁扯扯眉眼,露出和往日无异的温柔笑意,接通了任冬苒的来电。
等到任冬苒匆匆赶到洲际剧院,天边还挂着最后一抹夕阳——这就意味着,她们很快就会变成尸人状态。
宏伟大气的建筑在暖黄的日光映照下却显露出几分悲壮苍凉,今晚似乎没有演出,空旷的停车场里只有保安眼巴巴地凑了过来。
任秋时摇下车窗,就听对方道“小伙子,今天剧院休息、晚上可没有演出啊,你来这是做什么?”
任秋时朝着他摆出个笑脸“哎师傅,我来这接个人,一会儿就走。”
看他真诚的神色不似作伪,保安边嘟囔着“那这次就不收你停车费了”边走回了保安亭,将手揣进袖管、继续刷起了手机。
任秋时摇起车窗,转头对着空荡荡的副驾驶“冬苒,我大概就只能送你到这了。”
明明知道哥哥看不见自己,任冬苒却有种正在和他四目相对的错觉。她避开对方的视线,朝着手机点点头“嗯,那我就下车了,”她有些不安地瞥了眼保安亭,莫名感觉自己此去时间不会短,“哥哥,要是待会保安赶人的话,你就先走好了。我不是还叫了宁姐吗?晚点应该会和她们一起回去。”
任秋时眸色渐深,他其实知道待会她会面对什么。劝阻的话在舌尖转了又转,最后还是被吞回了肚子里。他朝妹妹弯弯眼睛,像个普通人家的兄长那样叮嘱她“好,那你注意安全。”
第41章 代价
任冬苒下了车便直奔剧院,她沿着弯曲的楼梯一路向上,绕过正在唠嗑的员工,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假如徐泠泠和姜卓真的在这里面的话……他们是怎么绕过安保人员的?徐泠泠倒还可以理解,姜卓可是个大活人啊……
来不及细想,她便已经站到了舞厅门口。这扇厚重的木门背后,或许就藏着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任冬苒深吸一口气,穿过了过去。
空荡荡的座椅安静而有序地蹲守着,像是一排沉默无言的观众。他们面无表情,麻木地欣赏着舞台上忘我的独舞。
一束白光洒在舞台中央,少女身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她灵巧地踮起脚尖、轻盈地跃起旋转,裙角也随之在空中洋溢成一朵盛放的鲜花。明明没有伴奏,任冬苒却觉得耳畔响起了轰鸣的音乐。她来不及深思,下一瞬就见到女孩稳稳落地,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裙摆却如昙花一现般吝啬合拢,像是在昭示着短暂绽放的终结。
徐泠泠噙着笑意望向她,明明是熟悉的面庞,任冬苒却觉得有些陌生。她想要抬脚迎上去,身体却像是被牢牢定在了原地一般。视线有些模糊,她用力闭上眼,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任冬苒定了定神,耳畔的声响反而挥之不去、甚至愈加清晰。胸腔里传来有些陌生的节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睁开了眼,却见到了一幅千差万别的景象。
徐泠泠依然站在台上,只是身上简单的红裙平添了几处金色的装饰,在五彩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周围突然迸发热烈的掌声,任冬苒看到自己的双手也不受控地一拍一合。在她的前后左右,全都坐满了乌泱泱的脑袋。凭空缩水的舞台上方悬挂着一条赤红的横幅,“新年晚会”的大字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刺眼。
任冬苒心里一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张了张嘴,试图阻止晚会继续进行,可却无法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她有些僵硬地坐在椅子里,视线被迫牢牢紧盯着舞台,听着悦耳的伴奏按时在礼堂里四处流淌。舞台上徐泠泠笑容灿烂,带着花朵盛放般的光彩。她踩着鼓点、身姿轻盈,任冬苒不懂舞蹈,却也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随着音乐推向高潮,徐泠泠也随之跃起,目光望向观众席。她的笑容却在触及某处时突然一滞,下一瞬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舞台上变故陡生,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平和的大厅也逐渐变得嘈杂。任冬苒无心关注旁人的交谈,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徐泠泠。只见她双臂撑向地面,显然在试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她的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最终让她徒劳地再次伏向地面。台口的几个老师匆匆跑上台将她团团围住,也阻隔了任冬苒的视线。尽管她已经在徐文珠的叙述中应当已经了解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可当真给她再看一次情景重现,终究还是让人喘不过气。
泪水不受控地大颗大颗涌出眼眶,任冬苒身体一沉,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她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奔涌而出的情绪,徐泠泠就已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她跟前。少女嘴角噙笑,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踮起脚轻柔地帮她抹去泪珠。眼泪越擦越多,徐泠泠微微嘟起唇,眉眼带上一丝调笑的意味:“以前明明都没怎么见你哭过,怎么还越活越过去了啊?冬、苒、姐、姐?”
任冬苒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满溢的情绪阻塞、根本无法平稳地说出符合逻辑的字句。虽然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却比平日里更加清楚地知道,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己失而复得的挚友。任冬苒不受控地张开双臂、几乎有些粗鲁地将徐泠泠拥入怀中。她明明记得,曾经的徐泠泠身材高挑,现在自己却早已超过了她的身高。
两人颠倒过来的身高差就好像在告诉她,徐泠泠被时光留在了原地,只有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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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继续往前走。
背部传来充满抚慰意味的轻拍,徐泠泠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哎呀,明明都已经是姐姐了,怎么比我这个妹妹还爱哭啊?”
任冬苒破涕为笑,她擦干面上的水痕,被清洗过的双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挚友:“我就是、就是太激动了而已……好久不见,泠泠……我好想你。”
多年埋藏在心底的思念终于得以传达,任冬苒感觉自己的眼眶又湿润了几分。她连忙抹抹眼下,不愿让泪水冲淡二人重逢的喜悦。
“冬苒,我也很想你。”徐泠泠朝着她露出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灿烂笑靥。两人默契地没有问诸如“这些年过得好吗”的寒暄,一个生命在多年前就已停摆,另一个又是因死亡才得以相见……这样的问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任冬苒稍稍整理好情绪,终于记起来自己来到这里的正事:“对了泠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徐泠泠面上笑容不变,话语间的寒意却让任冬苒心下一沉:“我吗?好不容易想起来了……当然是要让该担责的人付出代价啦。”
任冬苒下意识地拉住徐泠泠的手,掌心的柔软此时却让她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好像下一秒就要再次离她而去。她听见自己犹豫的声音响起:“付出代价……泠泠,别做傻事啊……”
徐泠泠回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拾级而下走向舞台。任冬苒顺着她的目光,惊诧地看见台下被座椅遮掩的地
方,竟然躺着一个被黑雾捆缚住、不断挣扎的男人!
一道一道的黑雾紧紧缠绕住他身体,男人面上是难以自控的惊恐,往日温柔多情的面具早已裂得一点都不剩。黑雾让他无法发出半点声响,只能像只蛆虫一样努力扭动。
任冬苒愣在原地,她抬起眼眸惊疑不定地看向徐泠泠:“泠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