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点野(重生)》
1. 第 1 章
昭和五年冬。
寒潮来得格外早,刚入冬月上京城及附近州县便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暴雪,鹅毛大的雪花一飘就是好几日,铺天盖地,霎时间天地间苍茫一片白。
连日暴雪阻碍农作物生长,冻伤大半,幼嫩些的频频倒伏甚至死亡。
京郊州县的百姓形容甚臞,坊间盛传国君昏庸无道,终日沉迷于酒色,荒废政务,才引得天怒人怨,降下灾祸以示惩戒。
皇城内的屋舍商铺各家自扫门前雪,街道府署也有侍卫衙役,日夜清扫道路。天气虽恶劣,茶楼瓦舍却比之前更加热闹,文人骚客云集,三三两两围炉煮茶,以诗画暗含讥讽,群情激愤地指摘这荒唐世道。
妇叹童呼,悲声载道之时,太后下令封锁大内,派禁卫军全城戒严。
原是崇明帝宇文曦于昨夜突发恶疾驾崩,太医查验结果为中毒身亡。此事颇为蹊跷,凡宫中御膳皆有太监试毒,素日里不曾出纰漏,且试毒太监还好端端地活着在狱中受刑,皇帝却不留只言片语撒手人寰了。
百姓暗地里感叹苍天有眼,金銮殿上群臣却满面愁云,等不到开朝便已为“皇位该花落谁家”争得热火朝天。
有拂袖怒斥者:“幼子登基,岂非明摆着让大权旁落,尔等居心何在!”
有心怀鬼胎者:“大行皇帝为太子时便受教于太傅,登基后更是尊为帝师,由苏太傅辅政再合适不过。”
有言语讥讽者:“苏太傅自己称病避不上朝,倒放了你们这群狗腿子在此叫嚣!真是好算计!”
有恼羞成怒者:“休要血口喷人,父死子继本是伦常,我等就事论事罢了。”
“赵大人所言甚是!尔等硬要违反祖宗法度保宁王上位,才是真的心怀不轨吧!”
有就事论事者:“宁王与大行皇帝一母同胞,皆为中宫嫡子,稚子年幼,兄终弟继并非无此先例。”
有大逆不道者:“宁王行事常悖礼法,如何承担江山社稷?”
……
众人越说越大胆,眼瞧着就要败坏斯文地扭作一团,直至内官抬着太师椅放置于龙椅一侧才罢休。另有内官放下玉帘,高呼:“太后驾到!”
此时又从大殿的赤色柱子后闪出一人,头戴金丝翼善冠、身穿赤色衮龙袍,外罩一身孝服,慵懒地打着哈欠。
宇文皓行至百官前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在场群臣,眉头一挑,回身面朝正大光明的牌匾站立。
太后已然落座,群臣顾不得扶正被惊掉的下巴,伏身跪拜。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玉帘后传来的声音疲态尽显,“先帝龙驭宾天之殇尚未缓平,如今皇帝崩逝,哀家本已无心力主事,奈何皇位空悬,祖宗基业未托付妥善,哀家亦无脸面见先帝。这继承大统之事,后宫妇人不敢独断,特来问问各位股肱意见。”
“臣等愧不敢当。”
面上功夫做足,愧不敢当的众人转而面无愧色地你进一言、他驳一语,还是方才的两方观点,唯一区别是言语上礼貌许多。
“禀太后,大行皇帝膝下既有子嗣,理应由皇子继承大统,太后垂帘听政。”
“臣以为不妥,皇子尚不知事,臣请命由宁王殿下代掌国玺,待皇子及冠再行禅位。”
“哼!若到时宁王大权在握不肯传位,又当如何?”
诚然林大鸟多,不知是哪个口无遮拦地高声喊出一句,大殿中瞬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立在百官首位的宁王殿下身上。
处于风暴中心的宇文皓对他们的争论置若罔闻,自顾自玩弄着手里的象牙笏,即便他背后不长眼,更无意听声分辨问话者谁,也心知肚明是太后的口舌。
“放肆!宁王岂是尔等随意攀蔑的。”太后一声冷喝,吓得百官纷纷垂头告罪。
从前少不更事,后来才明白母后的百般偏爱实则是饱含阴谋的捧杀。
宇文皓冷笑道:“母后息怒,儿臣细细自省了一番,觉得方才那位大人所言,算不得攀蔑。”
太后被他拿话堵得一愣,欲再开口时一名小宫女满脸惊慌从后殿跑进来,摔在她跟前,哆哆嗦嗦回禀“太,太后娘娘,小皇子,小皇子不不不,不见了……”
她的声音本不大,奈何殿内太后与宁王剑拔弩张,其他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再细微的声音落在寂静中也被放大了。
阶下一片哗然。
皇宫内院被翻个底儿朝天依旧不见小皇子踪迹,一同消失的还有受宠的月贵人。太后下令酷刑责问近前服侍之人,没问出小皇子的下落,倒揭出另一件秘辛。
——大行皇帝寝宫里,暗藏一条通向皇宫之外的密道,宇文曦近半年来经常便衣偷溜出宫,到瓦舍勾栏寻花问柳。
***
另一边,上京城东墙,青玥艰难地从墙根杂草丛掩盖下的狗洞里爬出,身后还拖着一个杂耍团里借来的把箱。
她将把箱打开,抱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的男娃娃,径直走向不远处来接头的马车。
马车里,青玥掰开怀中幼子的嘴喂进一颗药丸,转头对一旁的紫衣姑娘说道:“人就交给姐姐了,务必送得远些。”
紫衣姑娘心有不安,问道:“这药能管用吗?他日后记起来自己是谁岂不是要惹大麻烦?”
“放心吧,药是我从一位神医那儿求得,不会有错。”青玥瞥了眼熟睡的小孩,“再不济也管几年,日后如何,与我,与姐姐都无关了。”
马车到城外渡口停下,青玥将小孩放到紫衣姑娘怀里,只身下车。
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马车渐行渐远,青玥身后多出一抹身影,是五年里一直保护她的暗卫影子,向来只在她有危险的时候现身。
她唇角弯起,露出淡淡笑意,问:“知道我要走,出来告别吗?”
影子沉默地点了点头,眼中难得浮现出情绪,是不舍。
“我还以为你是木头人呢。”青玥笑容更甚,如同晨曦初露时的温柔阳光,轻轻洒在心头。
“帮我把这个转交给王爷,祝他生辰快乐,”青玥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递给影子时,十分郑重地补充一句:“万寿无疆。”
影子双手接过,看着上面粗糙的针脚,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主子一定会喜欢的。”
近来为了讨好崇明帝,青玥和宫中绣娘学绣荷包,原是要再绣一个送宇文皓当生辰礼的,为筹谋大事耽搁未成,只好拿这枚留给自己的初学成品来充数。
“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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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玥不在意地摆摆手。五年里,宇文皓每年生辰她精心备礼物相送,对方都反应平平,面对这一次的敷衍恐怕更不屑一顾。
左右她要离开了,以后再不相见,嫌弃与否皆不会有下次。
“你也多保重。”同影子做最后道别,青玥转身离开。
一阵冷风吹起,卷落几片残存的枯叶,影子的目光紧紧跟随其中一片,直到它落在地上,才缓缓收回。
他抬手,从袖中飞出一片系着细长红丝带的银镖,划破长风,直直朝青玥奔去。
……
风又起时,来了一队禁卫军,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渡口原有的寂静。
其中一名禁卫下马,拿着手中的画像同躺在地上的人比对,又伸手探过鼻息,随即抬头冲马上的将领高喊:“是月贵人,但已经死了。”
……
金銮殿上的争论最终以大行皇帝唯一一个儿子下落不明被迫告终,皇位继承人唯有从先帝的子嗣、大行皇帝的兄弟当中再选。
东炎国祖制立嫡先于立长,先帝的其他子嗣皆非嫡出,宁王宇文皓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即皇帝位,设祭天大典,受群臣朝拜。
宇文皓在登基许多年后,心中仍有一抹难以言说的空缺。
他时常握着那枚针脚粗糙的荷包,心思随目光放空,仿佛能透过宫墙看到那张曾淡然笑着的脸。
高处不胜寒,宫墙里的月色冰凉如霜,天长日久,连她的笑容都褪了色,渐渐地不那么清晰。
又一场暴雪覆盖皇城,不必钦天监观天象,他已明了是上天降给自己的报应。
歪坐在龙椅上,宇文皓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的边缘,仿佛这样便能找回那逝去的温度。
他好累,忽然很想在梦里见一见她,不多时便睡过去了。
***
宇文皓再醒来时,身边的不见往日明黄,细看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上。
床幔低垂,以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床边摆放着精致的青花瓷瓶,插着几枝时令鲜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不喜燃香,从前青玥偶尔采了野花会托影子往王府送几枝,下头人请示过几次,见他没发话,当作默许,次数多了,自觉就插瓶放置在案头。
觉察不对,宇文皓扬声唤道:“来人!”
门口有身影闪动,双金快步进入,垂手立在床边,等候吩咐。
宇文皓视线从双金身上的灰蓝色侍从服制扫过,落在他少年气的面庞上,怔愣半晌才开口:“这些花是何时换的?”
双金亦恍了恍神,这么久主子还是头次问起这些花。
“回爷的话,晨间换的,照旧是影子大人送来的。”
“影子人呢?”
双金纳闷,怎么主子今日总问些废话,影子奉命暗中保护那一位,自然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腹诽归腹诽,他机智的脑袋瓜飞速旋转,将宇文皓的话自动转换为问那一位的动向,遂道:“今日青玥姑娘去崇光寺上香,影子大人暗中保护左右。”
青玥。
久违的名字盘桓在宇文皓耳畔,他的目光重新回落在几朵绽放的花上,第一次觉得,有了它们,整个房间都变得柔和起来。
2. 第 2 章
匪夷所思,但宇文皓确信自己是重生了,从双金口中套来的信息拼在一起,知晓如今是昭和五年春,他是二十一岁的宁亲王。
他心中既惊又喜,重回送青玥入宫之前,或许是上苍给他机会,弥补上一世的种种遗憾。
宇文皓顾不得许多,打马来到城郊崇光寺,双金双水两名贴身小厮气喘吁吁追在他身后。
在大殿和前院找了一遭皆不见青玥身影,宇文皓心中焦急万分,额上已现薄汗。他加快脚步,穿过寺庙中庭,向着后院寻去。
刚跨入拱门,闻听一声熟悉笑声,抬眼,便见青玥站在盛开的桃花树下,一袭素衣,婉容翩翩,阳光洒在她身上,红润的面颊比灼灼桃花更娇艳几分。
宇文皓只觉眼眶微热,久违的情感在胸中激荡。
迈出去的步子还未落地,耳边传来温雅的男子声音,唤着青玥的名字。
“玥儿。”
谢淮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雕花匣子递到青玥手上,笑容里满是柔情,“生辰礼,打开看看。”
匣子里面躺着一支白玉发簪,簪身净白无瑕,顶端两只蝴蝶相互依偎。
青玥这些年混迹市井,听说书人讲过不少缠绵悱恻的故事,其中不乏讲男女定情送发簪的,蝴蝶双飞的寓意更是明显,眼前人没开口,心意已昭然若揭。
柔荑爱怜地抚过玉簪,青玥重新合上锦匣,道:“这玉簪白净无瑕,触手生温,雕工亦属上等,兄长得如此佳品能想到小妹,小妹已经很开心了。有幸一观已是荣幸,想来此物送给未来嫂子更有意义。”
谢淮见她以兄妹划清二人界限,不再遮掩,索性坦诚相告:“玥儿,我心悦你,只愿将最好的东西给你。”
偷偷看戏的宇文皓拳头紧握,从前不太关心,重活一世才知道她竟还与别人有着牵扯,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与不安在心头蔓延。
青玥强行把锦盒塞回谢淮怀里,加重语气道:“兄长,我真的不能收。”
谢淮一腔情意不愿轻易放弃,恳切道:“若是你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我可以多花时间向你证明心意……”
“谢寻文。”青玥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问:“你能娶我吗?”
寻文是谢淮的字,青玥唯有态度严肃时才连名带姓唤他。
谢淮神色微僵,他未曾想过青玥会如此直接,一时语塞。周围的气氛凝固,连桃花的飘落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滞。
他不能。
此事青玥和谢淮,包括远处的宇文皓皆心知肚明。
然而宇文皓的心还是不由得提到嗓子眼,他紧紧盯着青玥,握紧的掌心被汗水浸湿。
青玥姓沈,本是官家千金,因父亲得罪权贵被报复,以致抄家下狱,命丧狱中。她有幸捡回一条命,为报仇抱上宁王大腿,得他暗中庇佑隐于市井。
谢淮少年登科,年纪轻轻官居吏部右侍郎,家中门第虽不高,却世代清流,身为长房长孙的他背负着谢家荣辱兴衰,婚姻大事又岂能由他做主,娶一个罪臣之女。
“我们一起洗刷沈家冤屈,到时候你就不是罪臣之女。”
“谢家长辈允许你娶一个平头百姓为正妻?”青玥了解谢淮为人,自然相信他不会委屈自己为妾。
退一万步,纵然谢淮有此心,他母亲也不会答应。
“你我母亲再有意为我们定亲,只要你答应,母亲定会帮我们的。”谢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试图说服青玥,也说服自己。
青玥摇了摇头,目光清醒且坚定:“苏姨母疼我,才更不能将她牵扯进来同整个谢家做对抗,更何况姨母的父亲是苏太傅,她从前不能在明面上帮我,现在亦是。”
青玥的话如同一把尖刀,直接刺破谢淮的幻想,眼下身份之别与家族荣耀,终是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青玥重新挂起笑容,歪头看着失落的谢淮,眨了眨眼,道:“你和苏姨母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这可是最最最最亲的人呢!何必非得换一种关系相处呢?”
说到一串“最”的时候青玥刻意拖长了音,本意是宽慰谢淮,却在无意中引燃了某个看戏人的炸点。
不待谢淮再开口,宇文皓大步流星走到二人面前,脸色阴沉地盯着谢淮,语气冷冽道:“丫丫说得对,有些事情非强求就能得到。谢侍郎,你还年轻,天下间好女子多的是,又何必执着于此?”
他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严,把青玥好不容易缓解下的气氛重新拉回紧张。
宇文皓突如其来的干涉,让青玥感到既意外又困惑,更意外的当属他竟称呼自己的乳名!
十一岁初识宇文皓时为了拉近关系,她特意将自己的乳名相告,彼时骄纵不可一世的宇文皓仅用一句“关本王何事”打发她,之后再没提起。
今日是抽哪门子疯?
青玥抿了抿唇,正思量着如何应对喜怒无常的宇文皓,对方又开口了。
“不过谢侍郎一番心意不能辜负,礼物该收还得收。”话是对青玥说的,手却伸向谢淮。
谢淮尚未弄明白宁王为何出现在此处,又亲切地唤青玥“丫丫”,宇文皓已经从他怀里拽出锦盒。打开、拿出白玉双碟簪、丢掉锦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锦盒落地发出的声响,在宁静的寺院中显得格外清脆。
宇文皓贴近同样愣在原地的青玥,将玉簪插入她的发髻,映着春日暖阳,两只蝴蝶周身光泽流转,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飞去。
兀自欣赏片刻,拊掌笑得张扬:“极好,本王替丫丫谢过谢侍郎。”
宇文皓话中透着戏谑,目光不再看谢淮,直直攫在青玥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真实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并非做梦,是活生生的,十六岁的沈青玥站在他面前。
下一瞬,又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放,放开!”
终于回过神的青玥一把推开宇文皓,错愕万分,一贯警告她不要让旁人知晓他们关系的宁王,偶尔几次碰面对她也冷淡不爱搭理的宁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抱她!
青玥目光越过宇文皓落在身后的双金双水身上,用口型求助:“王爷吃错药了?”
双水惊掉的下巴还没安回去,双金则淡定许多,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朝她摇头。
宇文皓摆正青玥的肩膀,迫使她挪回视线看自己,极为郑重地说出一句更疯的话。
“他不能娶你,本王能。”
***
“王爷演戏演得还过瘾吗?”
马车上,青玥苦思冥想,终于得出一个还算合理的结论:宁王是觉得拆人姻缘的戏码好玩儿,才心血来潮演这么一出。
丝毫未把宇文皓要娶她的话当真,毕竟他们因谋算聚在一起,他帮她洗冤复仇,她做他弑兄夺位的利刃。
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照计划,过几日便会被送进宫中,成为皇帝的新宠。
“过两日本王会为你安排新的身份,然后八抬大轿迎你进宁王府。”宇文皓语气严肃,字字铿锵,尤其是说到“八抬大轿”的时候。
青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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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他在故意攀比炫耀的错觉。
“谢淮做不到的,本王可以。”
青玥确定方才不是错觉,王爷病得不轻。
“王爷,咱们说好的,我替你办事,你帮我处理陷害沈家的真凶。”她亦严肃起来,试图唤回宇文皓跑偏的思维。
“没错,约定照旧,具体实施上略有偏差。”宇文皓面不改色,道:“你只管做好宁王妃,本王会一点点将我们失去的东西都讨回来,欠我们的一个都逃不掉。”
轻描淡写的语气,藏不住喷薄欲出的杀气。
青玥不禁蹙眉,琢磨着他话中的深意,不解问道:“什么是做好宁王妃?这和谋划的事有关系吗?”
宇文皓双眸漆黑如渊,如恶狼捕捉猎物一般盯在青玥脸上,半晌,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回答:“做好宁王妃,便是让你站在本王身边,笨。”
“……”
青玥听清了他的每一个字,反倒更迷惑了,憋闷地扭头看车窗外,不想再同脑子不正常的某人沟通。
宇文皓见青玥沉默,眸中浮出笑意,很享受她这种无法反驳的无奈。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本王现在反悔了,不想拿你便宜皇兄,作为补偿,且让皇兄多活些时日。”
“……”
他果然病得不轻,青玥如是想。
“旧宅的东西本王已命人往王府搬移,这些时日你就住在王府,有需要尽管替。等定好新身份,再送你去娘家待嫁,成为名正言顺的宁王妃后王府所有任你打理。”
宇文皓一口气讲述了他的安排,末了十分贴心追问:“还有何疑问吗?准王妃。”
“有,”青玥用力点头,“你当真没吃错药吗?”
宇文皓回答得十分认真:“没有。”
***
马车抵达宁王府大门口,不等小厮摆好脚凳,青玥已经从另一旁纵身跳下车,随手拉过双金,满面忧虑道:“你家王爷莫不是中邪了?”
宇文皓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双金顶着自家王爷锐利的目光,咽了咽口水,赔笑道:“应当,没有,哈,哈哈。”
“回府吧,准王妃。”
路过二人身边时,宇文皓视线落在青玥拉着双金袖口的手上,微微皱眉。
双金惊起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抽回袖子,躬身退至一旁,道:“青……准王妃请。”
青玥一阵无奈,心知当下同他争不出结果,暂且按他的意思行事,回头请个郎中来,不行请崇光寺的高僧来……
她一边叹气一边想着如何让宇文皓回归正常,不知不觉已到了王府内院。
“住哪儿?”
宇文皓抬手虚虚一指,嘴角轻扬,“其他院落没收拾,暂且住正卧西厢吧。”
青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卧西厢,虽未见什么模样,听名字便知不是个清净地。
赶忙摆手拒绝,“现在收拾也来得及。”
“来不及。”
青玥微微侧目,刚至午时,说来不及分明是借口。
“没收拾不碍事,给床被褥就成。”
宇文皓煞有介事地思索片刻,正色道:“正卧西厢和正卧,二选一。”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若是按计划送你到皇宫,皇兄召你侍寝,也这般三推四推?”宇文皓敛笑眯起双眸,周身散布着危险的气息。
上一世,她可是使劲浑身解数勾引那位的,怎么换他就不情不愿的。
3. 第 3 章
青玥后撤半步同宇文皓拉开距离,不以为意道:“依计行事而已。”
既知进宫难免有侍寝一遭,她早有准备,不会真让皇帝占到便宜。
宇文皓目露精光,道:“做王妃,帮本王成事,乃本王的新计划。”
青玥难以分辨他话中真假,学着他的模样,微微眯起眼睛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将信将疑地说:“如何帮?”
宇文皓只一笑,倏然收了说道:“本王要一步一步,清除障碍。”
前世他一门心思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越快越好,回头看,方觉少了颇多凌虐敌人的乐趣,更错失重要之人。皇位迟早是囊中之物,不如陪他们好好玩一场。
青玥在他阴冷的笑中打了个颤,直觉陪他做戏比陪皇帝更危险。然而眼前这位显然不会给她拒绝的权利,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自然,另有一件要紧事不可忽略。
她挺胸昂头,极力拉高自身气势,言语坚定:“改入王府之事依王爷所言,但先前说好的事成后还我自由,决不能变!”
“好。”宇文皓略一颔首,答得很痛快。
青玥抬起胳膊,手心朝向他,“君子一言,咱们击掌为盟!”
宇文皓伸出的掌心轻轻覆上,紧接着,手指挤进她的指缝间,十指交握,摇头轻笑:“你认为本王是君子?还是说,真的笨到相信口头约定。”
“你耍我!”青玥咻地变了脸色,再想挣脱已然来不及。
“本王是好心提醒。”宇文皓转握住她的手腕,自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放置她掌心,“生辰礼。”
“啊?”青玥一头雾水,这人的话风转得太快了吧!
他指了指自己心房,说:“若本王反悔,你可以用这把匕首捅进这里,比拍手实用得多。”
言罢,再次看向青玥头上的白玉簪,眼眸微黯,悲凄中又带着茫然。
“本王将命交给丫丫,算不算最好的生辰礼?”
上过一次当,青玥警惕心高了几分,并不全信他能把命交给自己,揶揄道:“若王爷铁了心反悔,我怕是连近身都不能。”
“连近身的本事都没有,你要的自由同自杀有何区别。”
“……”
从前她每每撞上少言寡语的王爷都吃瘪,如今他话多起来,自己仍讨不到便宜。
青玥不甘心,拔出匕首抵在宇文皓胸膛,勾起朱唇,放软了声音道:“为了不让王爷失望,我可要好好努力。”
“偏了。”宇文皓按着她的手腕往下压半寸,说:“心在这里。”
按吩咐布菜完毕的双水跑来回话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脚下一个趔趄摔在二人跟前,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青玥被突然闯来的人惊得险些没拿稳匕首,幸而宇文皓眼疾手快,稳住她的手,笑道:“看来丫丫要学的还有许多。”
白他一眼将匕首收回鞘中。
“奴才该死。”双水回神,连忙跪好请罪,做好了挨顿板子的准备。
宇文皓心情极好,轻挥袍袖,淡然道:“下不为例。”
青玥跟在宇文皓身后穿过曲折的长廊到膳堂,满桌丰盛佳肴,香气四溢。
待走近再扫视一桌美食,越看越眼熟。
醉仙楼的烧鹅、四鲜羹,悦来客栈的紫苏虾、罗汉斋,悠然居的东坡豆腐、梨花酒,水云阁的七巧点心、糯米凉糕、蜜饯青梅……全是她的心头好,这几年碍于落魄千金身份不能时时吃到,可没少念叨。
另有几道倒是她常去光顾美味,隐藏街巷里不起眼的小作坊,没想到也被搜罗了来。
不用问也晓得,定然是从影子那儿探来的消息。
面对一桌子爱吃的,肚子里的馋虫不争气叫嚣,青玥却还记得方才屈居下风的茬儿,咽了咽口水,嘴硬道:“合着王府养的厨子只负责将外头买来的东西精致摆盘,王爷果然财大气粗。”
宇文皓率先落座,闻言施施然道:“嗯,所以需要王妃打理内宅。”
短暂交锋使青玥明白一个道理,长嘴是用来享受美食的,少和不正常的人争高低。
随即在另一侧坐下,夹起一块烧鹅细细品尝,久违的香气在口中散开,满足感油然而生。
宇文皓不急于动筷,认真看着她享受佳肴的模样,已饱了五分。
原来养着她在府中是件如此身心愉悦之事,早知如此,先前的五年就不该浪费。
转念一想,他浪费的何止五年......由此生出的闷气瞬间填饱剩下五分。
一时间膳堂内只有咀嚼声和两人间不经意的眼神交汇,气氛静谧而和谐。
再次迎上宇文皓注视的目光后,青玥皱眉瞥他一眼,疑问:“王爷不吃?”
“你为何相信本王?”宇文皓却答非所问。
青玥停箸微愣,沉思片刻后轻声回答:“平心而论,这些年若无王爷,我大概活不下来,既捡回一条命,有半分希望完成心中所愿都要搏一搏。”
宇文皓摇摇头。
“为何相信本王会还你自由,而非卸磨杀驴?”重生后他最想问十六岁沈青玥的,便是这句。
微风荡过檐角铃铛,留下叮咚一阵响,填补了席间短暂的沉默。
铃声落,取而代之是如清泉般的嗓音:“说不得信与不信,我没想过。”
青玥言语轻松,话说得模棱两可,倒困住了宇文皓。
没想过他会食言杀她?还是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会放走她?
青玥重新拾起筷子,夹一只虾放入宇文皓的盘中,嫣然一笑道:“我又不是驴,静等着王爷杀。”
宇文皓终于动筷,夹起盘中鲜虾,眼神示退上前半步欲开口阻止的双水,一口咬掉虾的尾部,细细咀嚼着。
席间再无他话,直到小厮又呈一碗面到青玥跟前。
“委实吃不下了。”青玥轻揉着鼓囊的肚子,面露难色。
“长寿面是好意头,吃了方能万寿无疆。”
青玥扁扁嘴,道:“王爷兜这么大圈子,不会就为了还我一句万寿无疆吧?”
宇文皓心中一紧,此话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方才脑子发热便脱口而出,她如此说莫非也是重生之人……
遂迫切追问:“此话何意!”
“还不是每年我送你的生辰礼中,都附带着一张祝你万寿无疆的条子。”青玥说完才意识到,宇文皓的反应像是不知情的,神色从心虚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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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狐疑:“王爷不知道?”
“本王……”如鱼刺卡进喉咙,宇文皓张嘴却说不出一二。
他从未拆过青玥送来的礼物。
青玥从他的错愕中得到答案,难得居于上风,却是因往年付诸东流的心意。说来也是,凭宇文皓往日的冷漠态度,扔掉礼物再正常不过。
她摆摆手,故作坦荡:“罢了,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面上不以为意,胸口已经被莫名的东西堵上了,即便早该料到,揭开真相时亦难接受。最可笑的是,这话原是她用来还击对方的,瞧这形势,宇文皓多半不会记得如此久远的事。
真不记得么?
她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随即又问:“五年前,我十一岁生辰之日,王爷可记得同我说过什么?”
沈家被灭,抱上宇文皓大腿不久,恰逢青玥生辰,彼时还未摸准他的脾气,兴冲冲跑来要礼物,冷漠的少年连正眼都没给她。
青玥口中的五年前,对宇文皓来说是上辈子的事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扭头望向一旁的双金双水。
双水准备回话,双金暗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闭嘴,王爷都不记得,做奴才的说出来岂非更难堪。
“你说——”青玥彻底死了心,长舒一口气,模仿者少年的语气还原道:“那便祝你万寿无疆。”
毫无感情的祝福和冷漠背影,是青玥在最渴望爱时得到的反馈。
宇文皓漆黑的眸中盛满愧疚,喉头滚动,半晌发不出声响,生平第一次想同人致歉,不料简单的“抱歉”这么难出口。
两个字远不够弥补他的亏欠。
“以往欠你的,本王会悉数补上。”
宇文皓态度极为真诚,青玥反倒受宠若惊,在她看来,事情远没到能使堂堂宁王道歉弥补的份上。
初时她遭逢变故生一场大病,在宁王府修养时身边只有宇文皓,故而拿他当阿兄,期盼从他身上得到缺失的关怀,搬出王府后结交了许多新朋友,后来偶遇谢淮,又多了他和姨母的关爱帮衬。
她很知足,无论是过去或现在,她都不缺宇文皓这份迟来的心意。
更何况,她可不敢保证眼前和善的宁王下一瞬会是什么嘴脸。
青玥耸耸肩,敷衍道:“王爷开心便好。”
骄纵蛮横了整整一世的宁王,头一次想掏出真心承诺,被对方一笑置之,险些气背过去。
“你不信本王?”
青玥淡淡笑着,不紧不慢道:“王爷方才还说,您不是君子。”
“偶尔想当一次。”搁往常宇文皓早掀桌摔凳了,为了证明他想当君子的决心,勉强忍住,向后靠近椅背,道:“说你的生辰愿望,本王现在就满足。”
青玥突然来了兴致,身体前倾,双手扒在桌前看他,“当真?”
宇文皓略一扬头,笃定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紫云姐姐今晚在醉花楼为我庆生辰,我希望王爷能作陪。”
青玥此言一出,先惊呆了双金双水,醉花楼是上京城有名的青楼,青玥姑娘竟然让王爷屈尊去那种地方!
宇文皓面色如水,似乎未觉不妥,答允得干脆:“却之不恭。”
4. 第 4 章
用过午膳,青玥忙着检查从旧宅运来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才松一口气。
宇文皓看她如此宝贝,好奇地走近瞄一眼,瞬间脸色暗沉,眉头皱了又皱。
鲁班锁、纸影戏、布偶泥人、玻璃珠子、铜风铃……还有好多他未曾见过的小玩意儿,每一件都破旧的随手扔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捡,如今在他寝殿门前铺散一地。
“你准备把这些破烂摆进去?”宇文皓瞅着碍眼的一堆发问,细白的牙齿咬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
“王爷坚持让我住这里的,我的东西当然也要搬进来。”青玥丝毫不怵,答得理直气壮。
实地看过才知,所谓正殿西厢,不过是王爷寝殿西侧被帘子和屏风隔出的一隅,住这里和共处一室有何差别?她合理怀疑是宇文皓故意整蛊。
顺势指着眼前一堆被他称为破烂的东西,再次争取转圜:“或者您现在发话,我立马带着它们滚得远远的。”
眼不见为净,宇文皓把目光从地上挪开,语气不容置疑:“想得美。”
“那这些破烂碍着王爷眼可怨不得我了。”
说罢,从箱子中取出一只陈旧的纸鸢,一边展开一边往寝殿去,顺着墙面认真比划,嘴中还念念有词:“挂在哪里合适呢?”
“好像都不太妥当……不够显眼。”
余光瞥见宇文皓抬腿迈入殿中,青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将纸鸢往案头的古董花瓶旁靠去。
目睹一切的双水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护住花瓶,又听她说:“要不王爷帮忙选个地方?”
小姑奶奶这是存心试探王爷的底线,还是存心挑战王爷的耐心呐!不管哪一种,他都有大祸临头之感。
宇文皓随手指向正对寝殿大门的墙壁,道:“这里就很好。”
“万万不可啊,我的爷!”双水几乎是喊出来的哀求。
那面墙上现在挂的是一幅墨梅图,上面盖有先帝亲印。
宇文皓充耳不闻,见青玥还愣在原地,兀自走过去,抬手摘下墨梅图,垂眸对她说:“挂吧。”
双水在他背后疯狂摇头暗示青玥。
顶着宇文皓“坚定且诚恳”的目光,青玥只能对双水的哀求表示抱歉,笑道:“那便依王爷的意思。”
言外之意,不是她要挂在此处的。
面对两位祖宗,双水认命地闭了眼。
中间隔着一张高桌,她使劲踮脚尖也没能够到,转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宇文皓。
“想让本王帮忙?”
她连连点头。
宇文皓略一沉吟,迈步向前,略过青玥递来的纸鸢,直接从身侧将人抱起。
他的臂弯坚实有力,稳稳托着她,青玥的心中却一阵慌乱,潦草地将纸鸢挂上。
“挂好了,放我下来吧。”
“歪了。”
青玥又倾身调整了一下纸鸢的位置,终于将它端正地挂在了墙上。
“这下可以了。”
低头说话时正对上深邃的目光,其中藏着一种她未能完全解读的情绪。她被目光中的波澜吸引,心中的慌乱更甚,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
没来由想起最近总在做的一场梦,梦里有一名女子身中数箭躺在血泊里,满眼恨意地盯着射箭之人,射箭人身披狐裘,幽幽乌眸闪烁着慑人的利光,恍若一匹凶猛的野狼。
青玥的心跳如鼓,梦境与现实交错,眼前人与梦中凶手交叠,从心底泛起一股冰冷的寒意,冻得她手脚发麻,四肢僵硬,不禁闭上了眼,试图摆脱这诡异的错觉。
但这股寒意未能驱散,青玥怀疑自己在梦中,于是伸手在宇文皓脸上拧了一把。
“疼吗?”
“你说呢?”宇文皓腾出一只手,同样在她脸蛋上捏一下。
轻微的痛感使青玥瞬间清醒,连忙挣脱怀抱往下跳,踉跄几步才站稳,目光闪烁避开宇文皓,道:“这屋子太小,我怕它们受委屈,暂时别往里挪了,只把那箱衣裳留下就行。”
宇文皓看了眼足有三四间房大小的寝殿,喟然叹道:“说的是,比起皇兄的寝殿委实小了些。”
“我,我去换件方便晚上赴约的衣裳。”
……
有意躲开宇文皓得会儿清静,青玥拒绝了丫鬟的帮忙,坚持一个人收拾衣物加换妆发,中间还歪在榻上睡了一觉,磨磨蹭蹭熬过下半晌,直至黄昏才露面。
看到她的装扮后宇文皓的脸又黑了几度。
粗糙布衣上满是补丁和磨损的痕迹,裹着秀发的帽子,颜色褪得几乎认不出来,脸上雀点斑驳,唯有水灵灵的双眸还清澈干净。
“本王瞧着你还缺个破碗。”宇文皓冷冷地递出一个眼神,语带讥讽。
青玥十分配合他的调侃,直接摊开双手伸到他面前,笑嘻嘻道:“大爷行行好。”
宇文皓拧过头,懒得理她。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一枚银锭子落在掌心。
“钱给你,把衣服换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谢爷赏。”青玥欢快地收了银锭,丝毫没有回去换衣服的打算,不过看着银子的份上,十分耐心地为宇文皓解释了她穿这身行头的缘由。
“我一女子去太烟花之地免不了被人心存不轨之人觊觎,自然要乔装打扮一番,据我往日尝试而来的经验,这一身是最安全的。”
“乞丐逛青楼,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宇文皓仍觉不可理喻。
青玥调皮地挤了挤眼,“都是老熟人啦,放心!”
宇文皓本想说跟他一起,无人敢妄想近她半步,不过瞧这模样确实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非分之想,便随她去了。
***
醉花楼位于上京城南流霞河畔,虽远离闹市却昼夜有行人往来,只因此处有“三绝”。
河水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到此处时由于地势偏低,目光追溯上游只能见蜿蜒流淌的河流逐渐模糊在两侧的粉墙黛瓦之中,日落时分,这条河似是从晚霞中淌下来的流光,得名“流霞”。
每逢春日,桃花灼灼绽放于沿河两岸,一阵风来,落花伴着柳枝纷飞,落入河中,随碧波而下,水中落花成锦。
舞英逐水向何处,泛泛斜溪伴晚霞。此乃双绝。
上京城内,传言流霞又名留下。
只因流霞河畔林立着各式秦楼楚馆,昼夜觥筹交错,吟诗作赋,歌舞不绝,引得无数风流才子流连忘返,此亦是三绝。
入夜后,一座座石桥静卧在水中央,桥上行人不绝,桥下乌篷穿梭,沿河两岸璀璨如星的灯火映在水波中,微风吹皱河水,宛若一位身着锦绣衣服的绝世佳人,伴着不远处传来的弦乐歌声,翩翩起舞。
作为沿河两岸乃至整个上京城名气最盛的青楼,醉花楼此刻更是宾客满堂,宛若人间仙境。
便衣加身,挡不住宇文皓的轩昂贵气,自踏入这烟花之地起,引得四周目光齐聚,另有浓妆淡抹的美娇娘前赴后继扑上来,都想将这位贵公子领回自己香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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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良宵。
宇文皓无比气定神闲,勾着青玥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打断了她想躲到一旁看戏的计划。
“想偷跑?”
他在万花丛中处之泰然,青玥的好戏落了空,赔笑着说:“哪能呢,这不怕碍着您的事儿嘛。”
“本王今晚的事儿就是陪你。”胆敢带一个男人来这种地方,宇文皓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丝毫不避讳,青玥紧张地环顾四周,见周遭人各自忙碌,应当无人听见才放心,凑近了些提醒:“您还是先把称呼改了吧,被人听去恐有损声名。”
宇文皓嗤之以鼻,道:“你觉得本王在乎这些虚名?”
青玥挠了挠鼻尖,嘴角扯出一丝干笑,道:“是我多虑了。”
先帝嫡出幼子,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享着东炎国独一份的尊贵,却不思社稷,游手好闲,花天酒地,骄纵桀骜,行事狂悖……
她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串坊间关于宁王的评价,唯有容貌这一项上用的是溢美之词。
……
二人穿过人群来到醉花楼,由旋梯上二层,步入长廊尽头的厢房。室内布置得雅致非常,一角的古琴前,静坐着一位眉眼如画的紫衣女子,悠扬弦音自青葱般的指尖缓缓流淌。
紫云闻听开门声抬头,见青玥身边随着一位陌生男人,身着宝蓝销金云玟锦衣,腰悬墨玉麒麟佩,唇薄色淡如水,高挺的鼻梁下乌眸深邃不可窥,剑眉入鬓,举止间透露倨傲与不羁。
凭着阅人无数的经历,直觉此人非富即贵不可怠慢,起身款步轻移,笑靥如花地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
她轻声细语,仿佛夜风中的柳枝,柔而不弱,青玥身为女子首次听她说话尚且骨头一酥,转脸看宇文玥却丝毫不为所动。
定然是装的。
腹诽完毕,冲紫云眨了眨眼,回道:“陪客。”
紫云眉梢轻挑,目光在宇文皓身上打了个转,笑道:“这楼里嫖客不少,陪客倒是头回听说,鬼灵精又耍什么把戏?”
“姐姐每年陪我过生辰,都要被秦妈妈骂赔本,今晚我特意带贵客来,双倍补偿姐姐前几年的亏损。”
“听懂了,你带了个钱袋子来。”紫云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流露出调侃,“可惜,如此俊俏公子,还以为是你专门介绍给我的。”
青玥抿嘴一笑,故意压低声音道:“姐姐莫被这副模样欺骗了,他不行的。”
“哪里不行?”紫云好奇地追问,语带戏谑。
无辜被污蔑的宇文皓咳嗽一声警示她。
即便宇文皓不在乎名声,青玥也不想暴露他的身份徒惹麻烦,憋了半天,只好说:“他性格差脾气坏,还不懂风月!”
宇文皓嘴角微微上扬,对此评价不置可否。
紫云掩嘴轻笑,“风月?说得好像你懂似的。”
这小妮子从去年起缠着自己,嚷嚷着要学勾/引男人的手段,一年下来,连基础的抛媚眼都不到家,更别说有机会接触旁的了。
“我好得也跟姐姐学了段日子,又看了颇多话本子,应当,还凑合吧……”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心虚了。
“出去别说跟我学的就行。”
说笑间,紫云邀两人落座,自己则掂起酒壶准备为他们斟酒。
“姐姐且歇着,今日有人服侍咱们。”青玥按着紫云的动作,从她手中接过酒壶,递到宇文皓面前,轻笑道:“陪客就要有陪客的样子,你说是吧?”
5. 第 5 章
“是。”宇文皓斟过酒,端起一杯递到青玥嘴边。“定然陪姑娘尽兴。”
青玥想躲开,略往后仰时后背贴上一张宽厚手掌,那只手滑到她腰间,稍一用力,整个人便被带入他的怀抱中。
“张嘴。”声音虽轻却不容置喙。
青玥躲不过,无奈下微启朱唇,任酒液滑入喉咙,四散的辛辣呛得她涨红了脸。
“还继续吗?”宇文皓复斟一杯,说着便要端起。
“不必了。”青玥连忙推拒,坐直身子,努力压制住喉间的咳嗽,装腔作势道:“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放你一马。”
“二位都是客,还是由我这个东道主来。”紫云眼明心亮地接过话茬。
青玥看准情形转移话题,对紫云说:“上楼时看到有特供的桃花酥,姐姐知道,我馋这口很久了。”
紫云略含歉意笑笑,“瞧我,倒把你最爱的点心忘了,这就命人去拿。”
醉花楼的桃花酥酥软香甜,是春日特供。但老鸨秦妈妈势利,只供给身份尊贵的客人,从前她混到后厨偷偷尝,今日偏要当面讨一份。
“姐姐不忙,今日我有银两在手,自己去找秦妈妈要!”
说罢起身往屋外去,不久,笑意盈盈端着一盘桃花酥折返。
美酒配佳肴,两位姑娘相谈甚欢,宇文皓静坐在一旁,目光始终在青玥身上,美酒未品多少,实打实弥补了一番前世错过的岁月静好。
却被倏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姑娘。”
门外大茶壶刚开口,便被一阵粗鲁的叫嚷打断。
“我今日非要见到紫云姑娘,起开!”
随着紫云打开房门,喧嚣声纷涌进屋内,青玥眉头一扬,探着脑袋往外张望。
一名身宽体胖的男子推开挡路的大茶壶,挤到紫云身前,看见屋内之人,抬腿对着大茶壶踹一脚,怒不可遏。
“跟我说紫云今日不接客,屋里藏着别的男人,狗东西敢糊弄我!”
紫云温言软语劝说:“冯大人,奴家今日确实不便接客,明日您来,奴家单独弹曲给您听。”
“我偏要今日听。”冯宽不买账,阔步闯入屋内,视线直接忽略小乞丐打扮的青玥,落在宇文皓身上,气焰嚣张道:“紫云是我看中的人,识相点趁早滚出去。”
宇文皓手肘支在桌上,懒懒抬头,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王,王爷……”看清眼前人后,冯宽脸色突变,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全身颤抖,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王爷,下官该死!”
宇文皓淡淡地收回目光,冷声道:“那就动手吧。”
一句话,惊呆在场诸人,屋内的气氛顿时凝固,冯宽更是面色如土,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王爷……”
“怎么,要本王亲自动手?”宇文皓语气淡漠,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单凭一声“本王”足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自称本王,又如此不顾及颜面当众取人性命,除了宁王,还能有谁?
冯宽心知难以善了,身体颤抖得更厉害,“王爷饶命。”
“影子!”
宇文皓低喝一声,从窗外飞进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站在冯宽身后,扬手准备执行命令。
“慢着。”千钧一发之际,青玥终于找回呼吸,急切地出声制止。
“理由。”宇文皓神色未变,声音却柔了几分。
“死一个冯宽不足惜,若他在这里被杀,紫云姐姐的生计怕是就此断送了。”
他摇头笑道:“本王看着是心善之人?”
“那……看在我生辰的份上?”
话一出口青玥便后悔了,今日王爷的确破天荒地容忍她放肆多回,但她怎能冲动到拎不清身份赌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见宇文皓不为所动,知这理由并不成立。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靠到宇文皓身边,眼波流转,低声补上一句:“既要合作,便给您的准王妃一份薄面,可以嘛?”
宇文皓唇畔不可察地扬起又悄悄收敛,点头道:“就依王妃。”
青玥松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的冯宽跟前,狐假虎威喝道:“王爷宽仁饶你一命,此后莫再猖狂!”
冯宽连连点头谢恩,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
看热闹的诸人散尽,影子也早已不知所踪,屋内重回寂静,紫云上前两步,款款施礼道:“紫云不知尊驾是王爷,多有怠慢,望王爷恕罪。”
“起来吧,本王确是受人之命来作陪的,纵有怠慢也怪不得你。”
话是对紫云说的,却字字砸在在场另一个人脑袋上,生出不祥之兆。
经冯宽一闹,身份暴露的王爷本人没觉不妥,紫云是万不能无视这么一尊大佛,安然坐着同青玥说私话。
青玥瞧出她的局促,捡着要紧事说完便带着宇文皓离开。
***
回府的马车上,宇文皓回想起醉花楼之事,翛然悟到几分,泠声问身旁看窗外的人:“满意了?”
青玥回过身,脑子还未完全反应,呆呆道:“王爷此言何意?”
“你胆子不小,拿本王当青楼女子的保护盾。”
知被看穿也不必掩藏,赔笑道:“王爷又不在意名声,不如拿来做件善事,算得上一件功德嘛。”
青玥邀宇文皓作陪,原想敲他一大笔,让紫云早些攒够赎身的银两,是他说不在乎名声,上楼前又看到经常欺辱紫云的冯大人也在,临时决定添把柴,把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从紫云姐姐身边赶走。
借口拿桃花酥的功夫,向冯宽透露了紫云与旁人有约的消息,引他前来。
被人利用,宇文皓不恼反笑,“用本王的名声,成全你的善事,你算盘打得倒巧。”
她一脸卖乖道:“王爷英明,这算盘自然是要两边打得响。不是吗?”
宇文皓认真思忖过后,眉头微挑,“的确,要两边响的才算好买卖。”
青玥总觉得他话里藏有深意,看自己的目光也不和善,弱弱地试探:“王爷大人有大量,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同我这小女子计较吧。”
“不计较,但要收些报酬。”
她摊开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我这身打扮,穷得还不够明显吗?”
“闻听你学了些勾/引人的本事,本王想见识见识。”
***
青玥只道此乃她十六年里最充实的生辰,一整日下来,劳心又劳力。
身体困乏,更切实感受到住在王府的益处,有丫鬟服侍的沐浴,花瓣飘香,水温恰到好处,肩背处积聚的酸困被轻轻揉开,她仿若回到在沈家当小姐的日子。
沐浴完,丫鬟呈上一件月白色里衣,想到在别人屋檐下,青玥坚持多套一袭外衫,才肯出水室回房中。
屏退丫鬟,青玥独坐在镜前,用篦子梳理着湿气未完全褪尽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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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脑海里还在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她到现在仍有些不可置信。
谢淮的心意她早有察觉,有今日之举不算意外,就怕他一根筋的毛病犯在此事上,如此,两人多年的兄妹情谊只得随风而散了。
且他为人正直不善撒谎,既说母亲与苏姨母曾有意为二人定亲,想必确有其事,若沈家没出事,她应当已是谢少夫人了……
青玥轻叹一口气,还蛮可惜的。
发现自己有此意识的青玥猛然回神,手中篦子指着镜中人,凶巴巴道:“可惜什么?不许瞎想!”
与镜中自己四目相对更显难堪,怄气地丢了篦子,躲进被褥,平复着杂乱的心绪。
她想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屏风旁静立许久的人影。
宇文皓眼见她皙白的脸颊渐渐透出绯红,虽不知其心中所想,瞧着妆台上静躺的白玉双碟簪也有了答案。
谢淮,他在心中恨恨念着这名字,眼神凌冽生寒。
须臾,这阵寒意笼罩在青玥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扭头正对上宇文皓复杂难明的目光,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她的秘密仿佛被这目光洞悉,不安在心底蔓延。
宇文皓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要压迫。
“你要做什么。”下意识攥紧被角。
“这么怕本王还敢住在这里。”宇文皓俯视着青玥,声音低沉。
她心里叫苦,瞪圆了眼睛看着不讲理的人:“王爷并未给我拒绝的权利。”
“不是给了你匕首,没放到枕头下防身?”
青玥一愣,她确实没想过,嘟囔道:“一般人谁睡觉放把匕首在枕头下。”
“本王。”那可是他随身多年的匕首,连睡觉都搁在枕下。
青玥没忍住又喃喃:“所以您不是一般人。”
宇文皓极为认同地点头,“嗯。”
“……”青玥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无聊王爷是专门来找乐子的,催促道:“我待会儿就放,您也早点歇着吧。”
说过几句话,那双眸子里的寒意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温柔,“尚未到子时。”
“所以呢?您睡不着想找人陪聊解闷?”
“本王还有份礼物送你。”宇文皓说罢,侧身坐在床畔。
心弦猛然收紧,青玥开始后悔没提前将匕首放在枕下。
“别怕,本王会哄你睡觉。”宇文皓轻柔地拍拍她的额头,眼中寒意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笑意。
“……”
青玥心说:有你哄睡才更令人害怕。
***
青玥沐浴之时,寝殿内。
宇文皓抱怀靠在椅背里,面前是垂首而立战战兢兢的双金双水。
座上人眼眸一眯,道:“轮流说青玥姑娘这几年在本王跟前的事,说不出来的罚,谁说得最少,罚!”
殿内气温骤降,冷汗涔涔的双金双水互相对视后,抽干脑汁回想被主子忽略掉的种种过往。
宇文皓一一记下,另在其中捕捉到一条极为关键的,最初在王府休养的日子里,青玥经常被噩梦惊醒,曾借着生辰之日鼓起勇气跑到宇文皓房中,赖着他哄自己睡觉。
结果是被无情王爷无情地丢出门外。
知晓真相的王爷悔不当初,忍不住想,那夜她被自己拒绝后,会不会对着窗外的月亮,低语谢淮的名字。
紧接着,便看到她在对着谢淮送的定情信物娇羞到脸红!
6. 第 6 章
青玥闭眼装睡欲骗宇文皓离开,在他拙劣的哄睡手法下,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陌生环境这一觉睡得意外安稳,天将明时做了相同的梦,快瞧清楚梦中女子脸庞时,猛然惊醒。
一名丫鬟端水进来,是昨晚没见过的新面孔,鹅蛋脸,弯月眉,杏圆的眼睛忽闪忽闪,透露着未经世事的纯真,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十分讨人喜欢。
“奴婢香桃,见过姑娘。”
青玥洗漱过后,香桃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铜盆,服侍她梳妆,一举一动都小心细致。
“我看起来会吃人吗?”她有些无奈。
香桃连连摇头,顿了顿懦懦开口:“姑娘长得极美。”
看着镜中略施粉黛的面容,青玥想起紫云曾形容为“媚而不妖”,秦妈妈则说是“没长开的美人胚子”,一见她双眼滴溜溜转,算盘珠子直往外冒。
霎时起了兴致,想知道这纯真小丫鬟能说出什么,便问:“且说说美在何处。”
香桃认真思量许久,再次摇了摇头,小脸憋得通红:“奴婢嘴笨,夸不出姑娘的美。”
可爱模样逗得青玥忍俊不禁,道:“多给你些时间想,我下次再问。”
香桃欠身行礼,“奴婢遵命。”
直至用完早膳都没见宇文皓身影,青玥不免好奇:“怎得不见王爷。”
“王爷一早出府了,说有要紧事处理,吩咐奴婢们别吵醒您。”
“王爷说您用完早膳可在王府里四处逛逛。”
“王爷说您若想做其他事也是可以的。”
“王爷还专门强调,一切随您之意。”
……
随口一问反倒打开了香桃话匣子,叭叭回出一长串,每句话都认真且磕巴,像极了青玥儿时被先生提问背书的样子。若非被打断,怕是还能再背出一串“王爷说”。
青玥忍不住笑出声:“你家王爷还真啰唆。”
“王爷从前没跟奴婢们说过这么多话,所以才愈发记得谨慎,生怕漏掉。”香桃一脸急切地为宇文皓辩护,话说得比方才流畅许多,临了还不放心地补充道:“王爷很关心姑娘。”
“别说王爷了,说说你。”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青玥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比起宇文皓的行踪,她对面前人的好奇更多一些。“香桃对吧……看你年纪不大,在王府当差多久了?”
“回姑娘,奴婢今年十四,来王府刚刚两年。”
小小年纪被卖进王府,估摸也是个可怜人,遂问:“你父母呢?”
“奴婢娘亲早亡,爹爹是王府的管家。”香桃有问有答,不多废话。
闻听此言青玥驻足,重新打量起眼前人,恍然大悟,“周管家啊,难怪听你名字耳熟。”
香桃欲言又止,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疑问。
青玥直言:“我第一次来王府时受周管家不少照顾,他同我提过你。”
那时宇文皓冷漠,府内其他人对她这身份不明的丫头虽无苛待,但规矩的木头人一般,毫无乐趣,倒是周管家偶尔给她送小玩意儿解闷,细问才知是给家中小女儿买时,估摸这般年纪的女娃都喜欢,多备一份带进王府。
香桃越听越诧异,脱口而出:“您不是第一次来……”
话到一半,倏然打住,垂头抿紧双唇。
“怎么不问了?”
“爹爹嘱咐不能打听主子的事。”香桃的头垂得更低了,像犯错待罚的小孩。
“我没那么多规矩,你不必拘束,”青玥笑着安慰她,“说来咱俩算半个旧相识,我蒙周管家的恩,便拿你当妹妹吧。”
尽管香桃来之前听爹爹说过这是位好相与的贵人,到底是王爷身边人,她哪敢造次,哆嗦回道:“奴婢不敢。”
青玥按着肩膀将她身子摆直,说:“有什么不敢的,实在不行,你就当成命令。”
两人闲聊着散步到王府花园,园子中央有一汪从城外引来的水流,绕着假山下来铺成一面小瀑布,最后汇聚成湖,湖上九曲桥蜿蜒通往另一岸的听风亭。
柳影摇曳中,但见一美人怀抱琵琶倚栏独坐,素手捻弦,一袭浅绿纱裙轻拂落花。
如诗似画的场景看痴了青玥,回神后香桃已懂事地向她介绍:“那位是兰夫人。”
“兰夫人?”青玥重复道,原来王府里养着美人呢。
香桃又开始背功课:“兰夫人是三年前由长公主送到王府的,这些年府中也有过其他侍妾夫人,各种原因病的病,走的走,仅剩下兰夫人,常年幽居消夏院,除王爷召见极少外出。”
与此同时,青玥已脑补出几场话本中常见的内宅大戏。免不得作想:常年幽居又难得外出,难不成是听闻自己昨夜宿在王爷寝殿,示威来的?
眼前的兰夫人青玥不识得,香桃口中所说的长公主她却知道,先帝同胞妹妹,圣上和宁王的亲姑母,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说得动宁王,唯有这位永嘉长公主了。
她送来的人能合乎宇文皓心意不奇怪。
***
宇文皓一大早不见踪影,正是去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披着一件绣花晨衣,款款步入前厅,浑身散发着困倦,露出的脖颈上,红痕若隐若现。
宇文皓一眼便明了,含笑说着:“姑母该注意身体。”
长公主斜睨他一眼,嗔道:“你个没大没小的,大清早不抱着新得的温香软玉享福,跑这儿教训本宫。”
“姑母消息当真灵通。”温香软玉指谁不必多言,宇文皓嘴上揶揄,对此并不意外。
“本宫消息不灵通你哪天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姑母恩情本王铭记,赶明再多物色些得意人送来孝敬您。”
长公主睡意未醒,懒得费功夫听他耍贫,催促说:“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快说。”
宇文皓敛笑,肃然道:“春光不可辜负,劳姑母出面办场赏花宴,遍请京中达官显贵的女眷赴宴。”
难得见他严肃相请,长公主提起几分精神,问:“兴师动众,盘算什么?”
一字一顿道:“替本王牵线,做媒。”
***
青玥素来爱猎奇,面对在宁王府独占鳌头三年的美人,好奇心成倍升腾,按捺不住地上前搭讪。
“兰夫人琴艺精湛,如闻仙乐。”待琵琶声停,青玥方出言打破这湖畔的寂静。
“姑娘谬赞。”兰夫人收起琵琶,站起来礼貌地欠身回礼,接着便越过青玥,如一缕清风飘离了听风亭。
“……”
望着兰夫人离去的背影,青玥愣在原地,一股失落感涌上青玥心头,按话本走向,不是该冷嘲热讽几句,向自己宣示主权么?或者擦肩而过时故意落水,好在王爷回来后栽赃到她身上……这算什么?
难道话本里尽是骗人的?可从前沈府的姨娘们也是各种娇柔作态,表面带笑,实则攒足力气言语讥讽,占个口头上风都能得意半天。
兰夫人不按常理出牌,果然不是一般人。
见青玥呆着不说话,香桃误会她吃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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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情绪,忙劝说:“姑娘莫太在意,兰夫人性子的确冷些。”
意兴阑珊的青玥转头将乐子寻到香桃身上,叉着腰故作气闷问:“你说,兰夫人美还是我美!”
香桃回答得十分中肯:“是不一样的美。”
“还真是个实诚丫头。”青玥瞪了香桃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咧出笑意,“你在我身边做事,这种时候不该奉承说我最美吗?”
“奴婢记住了。”香桃抿嘴,颇为认真地点点头。
青玥彻底被她逗乐,将兰夫人的事抛诸脑后,继续逛园子,时不时抛几个刁钻的问题打趣香桃。
“宇文皓倒送了个宝贝给我。”乐到不能自已时,青玥矢口唤了王爷大名,好巧不巧,抬眼就看到宇文皓阔步走来。
“王,王爷。”心虚的她说话都打磕巴。
香桃更是一瞬间收了笑容,请安后低低垂下头,恨不得钻地底下去。
“听起来你称本王大名比称王爷顺口。”宇文皓似笑非笑看着她,喜怒莫测。
“王爷名字取得好。”青玥深谙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一脸谄媚。
宇文皓微微颔首,道:“那便多叫几遍。”
青玥当他是又起了戏耍自己的心思,警铃大作,忙转移话题:“王爷清早出门,可用过膳?瞧您,劳累得眼底都有些浮肿,快回屋歇息吧。”
宇文皓抬手在眼底揉了一把,故意叹息:“哄人睡觉确实是件苦差,有人不老实,先是拽着本王的手不肯松,还不停踢被子……”
拽手之事不知真假,爱踢被子青玥是有自知之明的,尴尬地笑了几声,道:“既如此,王爷以后莫再费心此事,两下相宜。”
“本王乐意。”
海棠花开得正盛,宇文皓随手折一朵别在青玥的发髻上,花色与她容颜相映,显得愈发明艳,欣赏过后心满意足地回归正题。
“过两日长公主办春日宴,会送帖子到谢府,届时你一同去,本王为你安排的新身份亦在那日揭晓。”
青玥抬手欲摘,闻言心中一紧,忘了动作,忧心忡忡问:“随谢府赴宴?会给苏姨母带来麻烦的吧?”
宇文皓方才扬起的嘴角回落,冷声道:“是怕给谢夫人添麻烦,还是怕给谢淮添麻烦?”
长公主设宴,照理邀的是女眷,青玥压根没往别处想,听他语气不善,知趣地不顺着话往陷阱里头跳,追问:“既是安排新身份,席间需要我做什么?”
“长公主要在席宴上设擂,让受邀官家千金比试琴棋书画,在其中选出魁首,你有信心技压群芳么?”
青玥拨浪鼓似得摇头,琴棋书画在沈府时有先生教授,可惜后来荒废了,拿她仅仅入门的技法去比拼,不够丢人现眼的。
宇文皓显然对她的能耐心中有数,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道:“那就拿出本事,讨长公主欢心。”
青玥诧异:“王爷是让我走后门?”
“讨长公主欢心并非易事,你拿出些诚意求本王,本王倒是可以开后门给你透些门道。”说话间,宇文皓凑近扶了扶有些歪掉的海棠。
青玥挤出假笑婉拒:“谢王爷美意,我更愿意凭真本事。”
“预祝你功成,”他不强求,末了补充道:“忘了说,谢淮亦在受邀名单上。”
“嗯。”青玥已然在考虑如何自食其力讨长公主欢心,对他所言不甚在意。
宇文皓不依不饶,似乎非要引出她的情绪。
“长公主在寻新面首,本王欲把谢淮献过去,你意下如何?”
7. 第 7 章
春日宴当日,青玥正对着满柜奇装异服发愁,香桃捧着一袭杨妃色绣花裙来到跟前。
“这是王爷特意给姑娘准备的。”
青玥探手轻抚,罗裙质地轻柔如烟,翩然绽放的繁花可见绣工,好归好,就是颜色太艳了些。
“没有旁的吗?”
香桃摇头,王爷只交代给她这一件,叮嘱务必让姑娘穿。
青玥穿不惯娇艳色,但柜子里的委实挑不出适合的,加之迫不及待见苏姨母,不再推脱,早早收拾妥当带着香桃出门。
谢府。
青玥凝视着门前石狮,忽生出隔世之感,幼时常跟着母亲来做客,一来二去后与谢淮相熟,许多次蹲守在石狮子后堵上学堂的谢淮,怂恿他逃课陪自己找乐子。
沈家出事后,怕身份暴露,为谢家带来不便,青玥未敢直接登门,一晃已经五年。
谢淮并未将崇光寺遇到宁王之事告知母亲苏书容,致使她初闻门房报宁王府来人拜见满头雾水,见来的是青玥,欣喜之余,心中疑惑更重,拉着她一顿刨根问底的关怀。
青玥与宇文皓所谋自不能说,便单讲了自己病重被宁王收留,这些年得以安稳亦是他暗中派人保护。
苏书容听后沉默良久,说不出是喜是忧。
“原来这些年有宁王在背后照拂,但京中都传他非纯善之人,怎肯无缘无故帮你?”
“传闻总是不尽不实的,宁王相信我爹是蒙冤受害,觉得我可怜,略施援手罢了,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前半句假的青玥自己都不信,但已经答应入王府,恐苏书容日后忧心,不得已昧著良心替宇文皓说好话。
至于后半句,确是她的心底的想法。
苏书容脸上忧虑稍减,轻叹一声,“话虽如此,我总不安心。”
“姨母放心,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条捡回来的命,硬着呢。”
直到苏书容第三次派人去催,谢淮才姗姗而至,客气地同青玥见礼后,静坐在一旁不多言语。
苏书容看出的反常,因问:“淮儿一向同玥儿谈得来,今儿个怎的显出生分了?”
谢淮心中有割舍不掉的情感,一团杂乱尚不知如何面对,面上淡然如旧,道:“母亲与玥儿许久未见,定然有许多话聊,儿子不多叨扰。”
亲生的儿子,苏书容再了解不过,正直坦荡不擅扯谎,方才无意避开视线的动作,将他暴露无遗,明显是心里藏事儿,有话不肯说。
一反常态,又扯谎糊弄,使得苏书容联想到另一桩事,遂道:“你前几日提起有心仪女子,还未曾说是哪家姑娘,指不定今日有缘相见,为娘替你……”
“母亲!”谢淮急急打断她,语气不自觉加重:“儿子一时玩笑,母亲莫当真。”
玩笑?
苏书容疑惑更甚,打小就一本正经的人,何时开过玩笑,况且当日提起有心仪女子时,态度颇为认真。但见他急切模样,猜测是儿女情长不好意思在青玥面前展露,无奈说:“你说是便是。”
谢淮如蒙大赦,松一口气,拱手道:“让母亲白欢喜一场,是儿子不孝。”
说罢,眼神复杂地看向青玥。
青玥正端着茶盏一口又一口抿着,半晌不敢抬头。
恰巧小厮传话进来,去长公主府的车马已备好,到出发时辰了。
苏书容与青玥先后上了马车,门房另牵一匹马到谢淮跟前,谢淮接过马鞭,回身说道:“母亲与玥儿共乘,我骑马随行。”
话音落,未待苏书容再开口,翻身一跃上马,掉头转到马车后。
青玥在车内,透过帘隙偷瞄一眼马上身影,心头犹如乍暖还寒的暮春时节般,残红满地。
***
长公主府位于皇城之北,府门巍峨,门前是一座雕刻精美的牌楼,气派比之宁王府更胜。
随行小厮递上帖子后,有宫人上前引路,男女分席,青玥与苏书容随宫人至后院花园,谢淮则不知去向。
走在卵石铺成的蜿蜒小径上,青玥忽想起宇文皓说要将谢淮送给长公主,此言荒唐,她当作玩笑未太在意,然而从入长公主府始,观察到前来赴宴的皆是女眷,未见男子,心中泛起不安。
话虽荒唐,可说话那位不就是个荒唐的人嘛!
手中丝帕被绞弄成团,她终究放心不下,对苏书容道:“姨母,那边海棠开得极好,我想去瞧瞧。”
看园中亦有其他千金赏花闲话,苏书容不疑有他,点头应允,“也好,但公主府规矩森严,你在近处观赏便罢,不可放肆跑远。”
偌大公主府,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青玥步履匆忙地穿过花间小径,站在岔路口试图通过宫人来往的方向做选择。
“姑娘要找谢公子吗?”一直跟在身后的香桃率先出声,从袖中取出一张图卷,展开指着其中一处说:“他应该在这里。”
青玥愣住,看清图纸内容后颇为诧异:“你怎么会有公主府的布局图?”
“王爷给的。”香桃一如既往地实诚。
心道王爷真料事如神,姑娘果真独自离席找谢公子。
寻人要紧,青玥顾不得宇文皓葫芦里卖的是不是毒药,按着图中指向找到香桃所指的揽月阁,抬头往二楼看,果见谢淮站在栏边,背对着她,似乎在眺望远方。
宫人将谢淮引到此处便离开了,只说让他先在此处赏景,稍后会有人来相见。
揽月阁居于半高的山坡上,视野开阔,可纵览园中景色,谢淮方才静待赏景,闻听动静以为是长公主府的人,却见青玥步履匆匆而来。
裙摆随着跑动轻摇,似彩云飘逸,杨妃色衬得她更加娇艳,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迈步走向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青玥粗气微喘,说:“我不放心你。”
谢淮不解:“有何不放心的?”
青玥不好直接说出心中忧虑,一时又找不到托词,半天无话。
经崇光寺剖白心意后二人初次单独相处,相顾无言的场面沉寂得令人尴尬,青玥稳了稳心神再次开口:“没事就好,我看今日赴宴都为女眷,你身为男子多有不便,要不还是先回府吧。”
“长公主点名相邀,又传话让我在此处等,岂有不告而别之礼。”
“长公主她万一……”青玥又急又气,长公主风流之名在外,难道他就没听说过,还敢这般淡定杵在这里。
“万一什么?”谢淮拧眉,不懂她究竟何意。
青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愤恨地一跺脚,道:“哎呀,真是个榆木脑袋!反正你不能待在这里。”
看着她谢淮忽然展颜一笑,宠溺道:“你儿时骗我逃课却编不出理由,也是这副模样。”
谢淮才智超群,又比青玥年长,她的作弄把戏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僵持到最后,不肯服输的青玥索性耍赖,硬拖着他陪自己。
“那你就同儿时一样,假装被我骗过就好了!”
再拖会儿恐长公主真要来了,青玥不由分说,拽着谢淮的手臂就要往楼下走。
谢淮反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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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腕,须臾又松开,单手背于身后:“玥儿,别胡闹。”
“谢寻文!我在同你说正事。”
青玥心急如焚,可惜眼前人脾气比牛还倔,目光坚定看着她,一本正经道:“要我失约,总得有个合理说辞。”
“邀你赴宴是宁王的主意,我怕你待久了有危险。”
她的话让谢淮一愣,旋即明白些其中缘由,反而更加泰然无畏,挺直身板说道:“无缘无故,宁王岂能在光天化日下害我?”
“他能,他太能了!”青玥几乎抓狂,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淮。
就在此时,自阁楼另一侧楼梯传来一阵狂傲的笑声,宇文皓拾阶而上,走到青玥身旁,理了理她额前乱发,轻声道:“情郎不愿跟你走,也不能气急了把脏水泼到本王身上。”
“……胡说什么!”青玥一把拍开他的手,拉开一步距离。
“难不成是本王看岔了,这不是一出私奔戏码?”
宇文皓凝望着青玥,眉眼含笑,不待她反驳,接着道:“本王听闻谢侍郎棋艺精湛,所以才借机相邀,想跟谢侍郎手谈一局,有何不可吗?”
冷静下来的青玥察觉到自己又被耍了,羞愤难当,反唇相讥道:“您是王爷,有何不能的!”
宇文皓颔首赞同,笑着提醒她:“席面要开始了,别光顾着关心谢侍郎,忘了与本王的事。”
“王爷放心,定然不让您失望。”青玥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转身下楼。
宇文皓见状,轻笑一声,转向谢淮,不急不缓道:“今日宴席设有擂台,供各家千金切磋技艺,取得魁首者能得长公主一份特殊赏赐,依谢侍郎看,哪家千金能得此殊荣?”
“各家千金当自有千秋,臣不敢妄加定论。”
“谢侍郎不知,本王却知道,看来今日这场棋局,注定是本王赢了。”
谢淮视线追随着阁楼下背影,直至其消失才收回,说:“胜负未定,谁又能说得清呢?”
***
青玥一路小跑回到花园,席面已布置完毕,她寻到苏书容身旁落座,平复慌乱。
“去哪里了,许久不见人影。”苏书容说着,示意贴身丫鬟为她斟茶,“定定神。”
青玥端起杯盏饮一口,解释说:“公主府太大,不小心迷路了。”
“你呀,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安分。”苏书容无奈笑笑,顾左右见无人注意,凑近问:“你同姨母实话实说,宁王为何让你来赴宴?”
“王爷让我讨长公主欢心,其余的……我也不知。”青玥刻意隐下一半。
苏书容将信将疑,接着说:“方才从长阳侯夫人口中得知,今日赏花宴名为切磋同乐,实则是场相亲宴,长公主会为选出的魁首指亲。”
先头只顾叙旧忽略了这层,她膝下无女却受邀前来,答案极有可能在突然出现的青玥身上。
“当场指亲?”
青玥亦十分诧异,宇文皓说的今日给她新身份,难不成是直接指婚?
偷偷扫视四周,见在座适龄女子个个貌美,且精心打扮,长公主出面指亲是何等荣耀,若有心意但碍于门户不当不能顺意的,此番更是绝佳机会,想来大家是早得消息,暗中较劲呢。
“宁王是想借长公主之手把你献给什么人吗?”
苏书容不愧是当朝太傅千金,平时不显山不漏水,关键时刻嗅觉无比灵敏。
“姨母,我……”
青玥正要解释,被突然出现的宫人打断。
“长公主请沈姑娘过去。”
8. 第 8 章
慌乱中青玥手中的帕子掉落,借俯身捡拾的功夫,偷偷问苏书容:“长阳侯夫人可说今日最有希望夺魁的是谁?”
苏书容道:“礼部尚书家千金,颜萱。”
颜萱,听名字极为耳熟,似乎是名扬上京城的才女……
暗忖着,已随宫人来到长公主殿前。青玥收起思虑,从香桃手中接过准备的礼物,尽量从容地步入宫殿,蹲身行礼。
“民女青玥,见过长公主。”
阳光照着殿内华丽的陈设,反射出夺目光芒,富丽光影中,仪态万方的长公主安坐于上,睥睨着阶下女子。
“有本事住进宁王府的人,以民女自称岂不委屈?”
青玥略俯首,不卑不亢道:“做人谦卑为本,即便得以暂时栖身宁王府,也不敢忘了身份。”
“谦卑?”长公主嗤笑出声,她还是头一次听闻这二字与宁王府联系在一起,“宁王可不会为一个谦卑之人拜托到本宫跟前。”
青玥想了想,答道:“王爷他,宅心仁厚。”
好一个宅心仁厚,明知这丫头一本正经胡诌,长公主偏觉有趣,勉强忍住笑,又问:“想进宁王府?”
以身入局,青玥既然站在这里,哪有说不想的道理,低眉顺目地回答:“想。”
长公主嘴角笑意变得耐人寻味:“是你自己心里想,还是受宁王所迫?”
青玥心中微澜,茫然道:“结果一样,没什么区分。”
“自是有区别的。”
青玥不解,微微仰首,试图从长公主的神色中探寻端倪。
长公主却未往下说,虚一抬手让她起身,道:“手里拿的什么?”
青玥暗自提了一口气,走上前将手中的锦缎呈上。
“民女曾听闻长公主好书,尤其偏爱世间难寻之珍本,特寻来献上,望长公主笑纳。”
一旁宫女接过打开锦缎,露出质朴的封面,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书卷。
长公主拿起大致翻看两眼,面上浮出一丝诧异,这丫头当真有趣,一卷话本子,被她说得如遗世孤本,随即轻笑道:“旁人都送奇珍异宝,你胆子大,拿本上不得台面的话本搪塞本宫。”
青玥目光澄澈,十分诚恳道:“奇珍异宝对长公主来说不甚稀奇,送礼贵在投其所好,所以民女才献此物,为您解闷。”
长公主私下命人搜集珍奇话本之事鲜有人知,青玥却送来她近来寻觅未果的下卷,实在巧合,不禁疑惑:“你如何知此乃本宫所寻之物?”
“不瞒长公主,民女与书斋老板相熟,闲来无事观察前来寻此类话本之人,有缘遇见过长公主府的下人。”
其实并非偶然,关于来访者背后主家身份,青玥曾专门就此和紫云打过赌,赢得一件云裳坊定制的纱裙。
宇文皓让她讨长公主欢心,便想到此事,特意又打听一番。且上天都助她,写话本上卷之人正是她的好姐姐,紫云。
“本宫派出去的人当不会轻易暴露身份,你跟踪探查?”
青玥莞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得意:“何须跟踪那么麻烦,她们虽未曾直言身份,略微留心些细节,便能从言谈穿着上猜出来处。”
长公主眸光微动,似对这番话感了兴趣,问:“本宫府上之人有何不同?”
“前来求书者中,普通富户小姐多是斗笠遮面亲往,官家千金碍于身份派丫鬟来寻,丫鬟往往顾忌自家小姐声名,言行小心拘谨,从容不迫者是凤毛麟角,再颐指气使些的,主家身份不言自明。”
青玥顿了顿,续道:“宰相门童七品官,长公主府上的下人,言谈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份从容和尊贵。”
长公主听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把狗仗人势说得清丽脱俗,有趣。”
气氛稍有缓解,青玥目的便达成一半,笑嘻嘻奉承道:“乡野丫头没别的本事,博长公主一笑便是荣幸。”
长公主却倏然收了笑意,重回初见时的不怒自威,道:“左佥都御史好歹是四品京官,沈姑娘称自己乡野丫头,过分自谦了。”
左佥都御史是青玥父亲沈朗生前的官职。
青玥心道上位者果真都是阴晴不定的,忐忑开口:“长公主早已知晓民女身份,还愿意让民女入王府吗?”
长公主将话本交回宫人,道:“既聪慧,不如猜猜本宫会如何处置你这位罪臣之女。”
***
揽月阁。
白子落定,宇文皓扬眉挑衅对面之人,“先手未必得占先机,本王又胜了。”
谢淮将手中棋子放回瓷罐,拱手道:“王爷棋高一着,下官拜服。”
宇文皓站起身舒展筋骨,心情甚好,看园中景色都养眼许多。
“想必园内的魁首也即将有分晓,谢侍郎再猜一次。”
“下官不知。”
“此乃本王命令,定要谢侍郎说出一人。”
谢淮并不识得京中的官家千金,宁王再三问他此话,答案只能那是一个。
顶着威压,他不得不开口,缓缓道:“难道是,玥儿?”
“玥儿?”叫得好生亲切,宇文玥眼皮一压,冷声道:“那是本王的准王妃,谢侍郎僭越了。”
纵然胸中波澜起伏,谢淮面上仍维持着浩然正气,回道:“恕下官直言,王爷身份贵重,玥儿做您的王妃不合礼法,想必太后与皇上不会应允。”
宇文皓轻蔑扫一眼谢淮,礼法与皇命他不遵又如何,他们再杀他一次?虽不以为然,但既决定将重生后这盘棋下得长久,他亦能耐下性子陪他们玩玩。
“本王今日便会给她一个合乎礼法的身份。”
闻言谢淮的沉静有些难以维继,思忖片刻,试探着问道:“王爷莫非是想让玥儿在京城官眷面前崭露头角,好得长公主青眼?”
宇文皓对他的揣测不置可否,道:“然后呢?”
然后……谢淮不敢往下想。
“谢侍郎是不是想说,她得长公主青眼后,本王便可以借长公主的威势压过满朝文武甚至太后和皇上的反对,强娶她为王妃。”
宇文皓接了他的话说下去,双眸渐显阴沉,语气咄咄逼人,“谢侍郎以为,本王会狠心地把她推到众矢之的?”
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不见得是好事,这道理宇文皓再明白不过。
虽时过境迁,难保无人认出沈青玥,即便认不出,她若在今日赢过一众千金贵女成为魁首,自有眼红之人暗中调查,过往身世亦难掩藏。
他没那么蠢。
“下官不敢。”
“谢侍郎猜不出来,就与本王同去揭晓结果。”宇文皓言罢,拂袖往楼下走。
***
谢淮猜不中的心思,身处长公主殿中的青玥此刻却悟透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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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使宇文皓想借长公主之手名正言顺娶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今日席宴上,皆上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她这棵野草艳压群芳,还当众许亲给宁王,岂不是打所有人的脸。
最重要的是,琴棋书画她一项都没准备,显然这场夺魁与她无关。
夺魁,议亲都是宇文皓的障眼法,她从一开始就被误导,还是方才苏姨母之言提醒了她,宁王想借长公主之手将她献给什么人……
什么人?谜底原在最明显处,是她大意了。
“长公主既然问了,民女便斗胆猜测——”青玥化繁为简,快速捋清这团乱麻,深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您的处置与谢家有关。”
宇文皓让她随苏姨母赴宴,并非给她提供名正言顺出现在春日宴上的身份,甚至说,这场席宴,即便她不出现,丝毫不影响结局。
长公主真正要见的人,是苏书容。
“果真聪慧不凡,难怪宁王非要你不可,”长公主满意颔首,肯定了她的话,“有你在他身边帮衬,本宫放心。”
***
青玥失神地从长公主殿内出来,脚步沉重,不知不觉又走回花园,方才令人心悦的满园春色忽然就变了滋味,高墙围困,再艳丽的盛开都是取乐之姿。
越是奇异珍贵的花木,越容易被从旷野中移栽进院墙,看似娇贵,实则不如野花野草自在。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香桃十分担忧,关切道:“姑娘怎么了?可是事情不顺利被长公主责骂?”
青玥驻足,回身看向香桃,道:“你不是受教,不打听主子之事吗?”
“奴婢该死。”香桃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须臾,又小心翼翼抬眼,嗫喏道:“但奴婢担心您。”
青玥揉了揉她软嘟嘟的脸蛋,说:“我无事,事情也很顺利。”
“那就好,姑娘开心香桃才开心。”香桃被她揉得更显憨傻可爱,声音也软软的。
青玥心中郁闷散去大半,释怀一笑,说:“你不听话的时候我最开心。”
香桃似懂非懂,正琢磨姑娘话中之意,说话人已经转身往前走了,她拍拍双颊,小跑跟上去。
“园里正热闹呢,姑娘可要去瞧瞧?”
香桃的话音未落,一阵笑语喧哗自前方传来,青玥抬头望了一眼,少有地生出不想凑热闹之心,摇摇头。
她大概已猜到结果了。
路过一片竹林环绕的清溪,此处人烟稀少,青玥寻了块略高些的石头坐下,随后捡根棍子,拨弄静静流淌的碧水。
“就在此处等吧,”低低的一声,似是在对香桃说,又似自言自语,“等姨母同长公主谈完话出来,咱们就可以走了。”
出来快一日,香桃觉得姑娘定是乏了,才这般没精神,遂道:“等回王府奴婢给姑娘按按身子,保证您浑身轻松。”
“你还有这本事呢,”青玥笑盈盈看向一脸天真的香桃。
香桃无比骄傲地点着头,“专门同孙嬷嬷学的。”
“好,”停了半晌,青玥又说:“不过我们应该不回王府了。”
香桃不解:“姑娘是王府的人,不回王府,能去哪儿?”
待苏姨母出来,她的新身份想必也会定下。
潺潺水流卷着青玥微不可察的失落流向远处,她重新挂起笑容,道:“去谢府。”
9. 第 9 章
“最爱热闹的人,竟在这儿躲清静。”
听声音辨识到来人,青玥头也不抬,扁扁嘴,没好声地回怼:“被人当猴一样耍弄几日,再大精力也耗尽了。”
身后传出来人的轻笑声,“看来是不喜欢本王为你准备的惊喜。”
木棍狠狠拍在水面上,悠悠游过来的鱼儿甩着尾巴逃开。
青玥瞪着湖面上的波纹,把心中莫名的不畅归结为被宇文皓戏耍所致,气不打一处来,斩钉截铁道:“对,很不喜欢!”
看她闹脾气,宇文皓笑意更甚,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朝鱼儿远去的方向掷去,激起的水花四溅。
“那日听你一口一个兄长唤得亲热,本王费心成全,将你们兄妹身份做实,你反倒不开心?”
兄妹……是因为要当谢淮的妹妹不开心吗?她不知道。
但的确是从长公主亲口说牵线让苏书容认她当义女后,她才开始烦躁的。
默然良久,青玥转过身,仰头盯着宇文皓,道:“你凭什么确信长公主能说服苏姨母?”
宇文皓没答话,眸光冷淡下去几分。
追问悬在空中,青玥意识到自己问的是废话,自嘲笑笑,道:“我知道,权势压人,不得不低头。”
她当局者迷,宇文皓却看懂了,傻问题背后是最后一丝带着希望的挣扎。
胸腔中翻涌起来的薄怒难以遏制,不悦道:“谢夫人心怀有愧,有机会弥补你,她不会拒绝,况且本王还极有诚意地附赠她另一桩喜事——今日选出的魁首,定是才貌双绝,身世人品俱佳的名门贵女,届时会由长公主做媒,指给谢淮。”
说完还觉得不够,俯身凑近青玥的脸,将凌厉之气压在她的呼吸之间,接着说:“这份殊荣,你觉得谢家上下会不会高兴地放鞭炮庆祝?”
春日宴说亲,指的是竟是此事!
错愕,震愤,还有数不清的情绪一同朝青玥袭来,接着有一股热流涌上鼻尖,酸酸的。
此刻若在他面前流眼泪就更难堪了,青玥想着,咬紧下唇,铆足力气推开宇文皓,嘴上还在逞强:“你离远些,我快喘不过气了!”
说罢,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她越别扭,宇文皓心中的怒火越盛,一把将人拽起,拉着往人群的方向去。
“本王精心筹备的热闹,怎可错过。”
人群的欢声笑语渐渐清晰,被人瞧见宁王这样拖着一个女子,定然又要被围观,她不愿再演一次猴戏。青玥奋力挣扎,但握住她胳膊的手如同铁钳,根本无法逃脱,急急吼道:“宇文皓!你放开我!”
他反将手收得更紧,“喊,本王说过的,爱听你叫。”
青玥疼得眼泪夺眶而出,张嘴咬在宇文皓的手臂上,发狠地用力。
宇文皓痛得闷哼一声,停下脚步,却并未松手,反而用力将青玥拉近,另一只手抹去她的眼角的泪。
“你喜欢他?”
“我……”青玥语气哽塞,不喜欢吗?她好像说不出口。
宇文皓当她默认,怒意烧红了眼,“喜欢到可以为他哭?”
记忆里,她倔强到剑伤直逼心脏都不肯掉眼泪,如今却哭了,为别的男人。
青玥避开他的视线,将眼前朦胧抹去,说:“是你把我拽疼了。”
宇文皓冷笑道:“你要自由也是为了跟他远走高飞?”
驴唇不对马嘴地问法,青玥无语道:“关你什么事!”
“是的话,本王现在就杀了他。”宇文皓松开手,径自往前走。
青玥心头一颤,下意识跟上去拉住他,“不要。”
宇文皓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她攥紧衣袖的手上,冷若冰霜,“求我。”
平静的语气更让青玥恐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求你。”
“果然还是在乎他。”宇文皓推开她的手,抽出袖子,留下语意不明的一句话后扬长而去。
青玥呆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脑子才恢复清醒。
阴鸷,暴戾,这才是真正的宁王,这些日子偏宠纵容只是他为戏弄自己装出来的假象。
……
“小姐怎么站在这里,今日魁首已出,夫人正找你呢。”
青玥循声回神,是苏书容身旁的丫头找来了。
园中人群攒动,比方才更为热闹,长公主不知何时出现的,正站在人群中,苏书容也在不远处站着。
经过方才的冷静,青玥心中波澜已平,还有要紧的事待她去做,早完成早解困,随即深吸一口气,牵起嘴角回应:“我这就去。”
这场与她毫无干系的切磋终于有了结果,不出长阳侯夫人所料,魁首果然是颜萱,霎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颜萱越过道贺的人群,来到苏书容跟前,盈盈见礼。
“见过谢夫人。”
如花似玉的容貌正入青玥眼帘,连带着心房也被花枝上的刺扎了一下,竟然是她。
青玥曾见过多次的,在跟随谢淮去文人雅集凑热闹的时候。
***
长公主回到殿中,瞥了眼地上破碎的杯盏瓷瓶,向一旁吩咐:“去给王爷泡杯败火的茶。”
言罢,走过去抄起架上的粉青釉花尊递给宇文皓,不冷不热道:“尽情摔,回头给本宫补上就成。”
宇文皓接过花尊扬起又放下,看着如玉一般光泽鲜亮的瓶身,似是想到什么,火气稍减,说道:“成色不错,本王拿回去插花。”
“你呀!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长公主无奈摇头,一副训孩子的口吻道:“堂堂宁王,做这么大一场局,到头来自己大动肝火,还糟践本宫这么多宝贝,说出去不怕惹人笑话。”
被戳中痛处,宇文皓冷哼一声,“谁敢!”
长公主越过狼藉,坐回软榻上,悠悠开口:“人本宫见到了,是个伶俐讨喜的,既然想要就耐心些,别把到嘴的鸭子放飞了。”
宇文皓勾了勾嘴角,不屑道:“本王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
“强得到人算什么,留得住心才是本事。”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冷哼。
劳累的她唇干舌燥,连个恭敬的谢礼都没有,长公主看着不省心的侄儿只觉得脑仁疼,摆手道:“得,一切都如你意办妥当,既然消气了,回自己府里歇着去,别在本宫面前耍横。”
宇文皓迈出去半步,复折回来,手里拿着顺来的花尊不方便,潦草行一礼,道:“姑母保重,本王告辞。”
敷衍的样子险些把长公主气笑了,“本宫提醒你一句,不要被感情误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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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苏书容命人收拾出一方院落给青玥做临时住所。
另一边,闻听今日之事的谢宗良心中不安,拉着苏书容探听究竟。
“这位青玥姑娘,从前怎么没听夫人提过?”
青玥原名沈玥怡,隐瞒身份单留了玥字,沈谢两家夫人从前虽有往来,谢宗良却不曾在这等细节上留心。
苏书容自是隐去青玥真实身份,只道:“早年去崇光寺礼佛结识的,是个心地纯净的好姑娘,长公主有意,我便送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谢宗良不禁心生忧虑:“长公主想送人到宁王府上,何必借我谢家名义搭桥?”
“长公主的意思是王爷不愿委屈青玥,才为她安个合适的身份出嫁,免得过分落人口实,选定咱家是一换一的买卖。”
长公主给的这套说辞滴水不漏,加之席间颜萱主动来找她搭话,言语间流露出不避讳两家结亲之意,看得出来对自家儿子有意,苏书容将信将疑地接受了,并按此转述给夫君听。
欣喜儿子得此良缘之余,天上掉馅饼的事总让谢宗良不踏实。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敏锐嗅觉告诉他,宁王虽不在朝堂,但也绝非身处是非之外。
沉思片刻,眉头紧锁,低声道:“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要搅进混局之中了。”
多年夫妻,苏书容懂夫君的忧虑,但她心中更明白,从沈家出事那日起,她连带着谢家就已在乱局之中。
如果可以把青玥认作义女,名正言顺呵护关怀,也算弥补她的亏欠。
思及此,轻轻握住谢宗良的手,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躲不掉,我陪夫君一起扛。”
***
宇文皓往御前递了折子,称择日娶谢家女儿为王妃,明面上是奏请,实际无论圣上允不允都不会耽误他迎青玥入府的计划。
太后得信召见宇文皓,不知聊了些什么,气得卧床几日,最终还是有内官带着册封旨意到谢府颁读。
此消息不胫而走,坊间皆传宁王忤逆不孝,冲撞太后。对谢府的神秘义女更是议论纷纷,从前没听闻,更没见过,如今想探究已经是宁王妃了,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传来传去,谢府是众人口中扛不住权贵威压的工具,青玥则成了魅惑王爷的狐狸精。
……
娶亲嫁女,谢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谢淮的亲事由长公主做媒,娶礼部尚书千金,自是怠慢不得,三书六礼必不可少,合八字算吉时,日程上便拖得久了些。
至于青玥,不过借谢家一个身份,各方各面大都有宁王府操持准备,能供苏书容准备筹划的不多,无非是添置些首饰嫁妆。
先头步骤虽诸多省略,大婚当日的排场却极其浩大,宁王府外长街上张灯结彩足有十里,青玥坐在轿中,透过细密的轿帘缝隙,看着那十里繁华,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觉得自己像一只鹦鹉,被装在繁华金贵的笼子里,连拜堂成亲也是照着别人的指令行事、说话,好生无趣。
唯有出喜轿时宇文皓掌心的温度,和他凑近的低语,让青玥感受到了这出戏中唯一的真实。
他说:“本王是真心娶你。”
然而这话配在这人身上又极不真实,搞得她愈发糊涂。
10. 第 10 章
稀里糊涂过完了繁杂的仪式,青玥被一群人拥着又至一处,龙凤盖头遮住视线,凭借模糊的轮廓,知是到了新房。
倏然间,她心跳如鼓,呼吸变得急促,手中的红绸被汗水浸湿。
喧天的锣鼓声再度响起,青玥在喜婆提醒下迈步过门槛,随后停下步子,喜娘蹲身把她脚上的绣鞋褪去,单着足衣踩在地上。
没有预料中的冰凉,反倒温厚绵软,垂眸才见是脚下铺着红毯,随后,出现一双靴子,踢走她方才褪下的绣花鞋。
待绣花鞋被宇文皓踢至床底深处,青玥重新由喜娘引着往房内走,身后门窗关紧,隔绝屋外喧嚣,喜庆之声转为静寂。
青玥踩在软垫上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不真实的感觉再度袭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心跳随着掌心的温度再度攀升。
宇文皓牵着她在拔步床沿坐定,听喜婆念祝词、撒帐……最后才端来系着红绸的秤杆。
原有的迫切在秤杆的一端轻触绣金盖头时顿住,他的手竟不自觉颤抖,很怕盖头下的她神色哀伤。
青玥同样紧张,偷偷呼了一口气,盖头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被宇文皓捕捉于目。
他不再犹疑,扬手揭起盖头,两人的目光在闪烁的烛光中交汇。
收起秤杆时,红绸轻柔拂过她的面庞,痒痒的触感,使得青玥没忍住低声笑了笑,层叠的睫羽微颤,白皙泛红的面颊仿若春风拂过桃花,娇艳而含蓄。
盖头飞后徐徐展开,铺展着落在榻上。
眼前豁然开朗,青玥好奇地打量四周,丝毫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娇羞。
她的眼神在烛光中闪烁,如同繁星落入人间,宇文皓凝视着眼前人,暗自欣喜。
还好被他捉到了。
他满眼含笑,挥手吩咐:“下去领赏吧。”
喜婆刚要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与身旁人交换过眼神,心领神会地改口:“恭贺王爷王妃新喜,春宵一刻值千金,老奴等这便退下。”
随着“吱呀”一声门轴响,屋内重新陷入宁静。
青玥如释重负,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
宇文皓靠近,轻轻环住她的腰,笑道:“还有最重要的没做呢。”
“人都走远,王爷该出戏了。”
“万一有偷听墙角的,传出去要说本王新婚夜冷落王妃。”
青玥揶揄道:“王爷手段狠绝,想让人闭嘴还不简单?”
“本王现在只想让你闭嘴。”他的笑容轻浮而狡黠,话音未落就作势朝她红艳的唇上亲。
青玥眼疾手快,挣脱出一只手制止宇文皓逼近的动作,道:“别演了,风流纨绔子那套,王爷学不像。”
宇文皓今夜兴致极好,被无情戳穿后,翻身平躺在她身侧,略带幽怨说道:“一点都不配合。”
“王爷说这话好没良心,我为配合你演这个王妃,可顶了不少骂名。”
瞧他躺下青玥便坐起身来,快步挪至放置果品酒水的圆桌前,未寻觅到茶壶,只好斟上一杯酒仰头饮尽。
“哼,你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宇文皓不买账,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跟着挪到美人身侧,托着她的脸颊强制对方面向自己,一字一顿道:“叫我什么?”
“王爷啊。”
她略一侧头,凤冠珠帘轻轻摇曳,被她嫌弃地拨到一旁。
“再给你一次机会。”
青玥瞬间了然,他这是玩心又起。佯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眨巴着眼道:“王爷,你弄疼我了。”
她一双眼弯曲如新月,狭长中闪烁着光泽,眼尾微微上挑配合今日的红色妆线更显妩媚,宇文皓竟有些受不住她的眼神,悻悻地收了手。
“小狐狸。”
“王爷客气了,外头都唤我狐狸精呢。”
“听起来你挺得意。”
“狐狸精,应当都挺好看的。”她俏皮笑着,回得颇为认真。
宇文皓闻听此言,失笑道:“……倒是想得开。”
名字身份都是假的,管那虚名做什么,等她功成身退之日,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又或成为紫云姐姐话本中的新故事,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思及此,重新斟了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递给他,“合作愉快!”
宇文皓接过酒,胳膊从青玥举着杯子的胳膊内侧穿过,将酒杯放置嘴边,剑眉向上轻挑:“合卺酒得这么喝。”
戏都到这份上了,不差一杯酒,青玥顺他的意,配合饮了个交杯。
桌上香气四溢的除了美酒还有喜饼,勾地青玥肚子咕噜噜叫,拈起一块欲往嘴里塞。
那边又开口了:“这饼也是有讲究的。”
“王府规矩可真多。”青玥咬了一口,故意嚼得津津有味。
宇文皓凑近说道:“不是王府的规矩,是洞房的规矩,要夫妻二人共用。”
喜饼圆如满月,寓意团圆和美,同咬一口,象征夫妻二人从此命运相连,不可分割。
“是吗?”青玥若有所思,转过身迅速将整块饼塞进嘴里,才放心地转回来,志得意满仰头与他对视,那模样仿佛在说:我偏自己吃完了你能怎么办?
腮帮子鼓如熟桃,嘴角还沾着碎屑。宇文皓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慢点吃,本王不想喜事变丧事。”
话音刚落,青玥被噎得连打两个嗝。
……
吃饱喝足,青玥抬袖在嘴角抿一把,触感不同往常,这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价值千金的朱红霞帔。
“王爷劳累一日,早些歇息,我回自己地盘啦!”言罢,抬腿往屋子另一端跑。
西厢,她住了几日好不容易培养出感情的一方天地,此刻也被红绸装点,变了模样,重要的是,妆台不见了。
她寻觅一周,终于看到了消失的妆台,在距离宇文皓不远的窗前。
“你打算顶着凤冠睡觉?”
“这玩意儿值不少银钱,抱着它睡说不定能做场美梦。”
青玥在心中快速量度利弊,觉得不是非要铜镜和妆台不可,便立在原地,凭感觉拆头上的值钱玩意儿。
大概是太值钱的东西与她不契合,摸索半天没能找到拆卸之法,还是得求助外援。遂扬声冲外头唤道:“香桃。”
无人应答。
宇文皓静看她手忙脚乱,原还得意地等人主动张口求助,听到这么一声,沉了沉眼帘。
洞房花烛夜,她能叫来人才怪。
“有这力气不如求本王。”
看他一脸不怀好意,青玥才不送上门去找戏弄,拒说:“不劳王爷了,我自己想办法。”
倔强地扭过头,继续与那凤冠较劲。
宇文皓冷哼一声,话中带刺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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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还能为谢淮开口求本王,如今怎得不肯了?”
青玥无奈,这人忒计较,估摸不顺他意今晚都别想安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了能早些睡觉,最终妥协地走过去,道:“那便劳烦王爷了。”
宇文皓嘴角轻扬,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嘴上却仍不饶人:“还是谢淮在王妃心中分量重,要提他才能让你开尊口。”
青玥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吱声。
不多时,忽觉头顶一松,凤冠已滑落在宇文皓手中。
“多谢王爷!”刚一得解脱,青玥便准备再次脚底抹油。
宇文皓却一把拉住她,道:“急什么?还没沐浴更衣。”
抛却新婚夜新人沐浴的习俗不谈,青玥确也不愿顶着浓厚的妆容睡觉,便说:“那我去叫香桃。”
“此刻不行。”
“为何?”
“……”宇文皓微微侧头,指关节抵在太阳穴揉了揉。
他刻意回避的模样十分罕见,青玥若有所思地歪头盯着看了片刻,一道灵光炸在头顶,调侃道:“王爷莫不是怕别人以为夫妻之礼时间短,传出去有损颜面?”
紫云给的话本上有提过,房事长短代表的是男子尊严,大婚前教习嬷嬷送来的嫁妆画讲的也是合欢云雨,画可比文字直白得多,她只翻了一页便面红耳赤,再不敢翻。
宇文皓被她坦率之言惊得眉头紧蹙,脑门上的神经绷起,不听话地乱跳。
青玥知道自己言中,一时没憋住,笑得花枝乱颤。
紧接着脚下一空,被人打横抱起,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你干什么?”
宇文皓将人扔至宽大的拔步床上,眸光锐利盯着她:“想让王妃亲身试过,替本王正名。”
“王爷自己说的,不在乎声名。”
挣扎着欲坐起,又被欺身而上人困于两臂之间。
“此一时彼一时。”
她霎时慌了,忙措辞为自己开脱:“我方才说错了,王爷乃人中龙凤,最是高大威猛,英武不凡,不必,不必费力让小女子证明了。”
“这么能说,不如同本王说说你与谢淮的往事。”
上次因为谢淮发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才没傻到自寻死路,连忙抿紧嘴唇,乖乖保持沉默。
宇文皓调换姿势,倚着雕龙刻凤的床栏躺在外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乖乖待着。”
青玥听懂了他的警告,往后挪了挪身子,在距他一臂远的地方端正坐好。
“本王能吃了你?”虽如此问,却也由她坐着。
青玥点头,又摇头,紧闭的双唇下咕咕哝哝,发出含糊不清地声响。
“说话。”
“要等多久?”
“等你讲谢淮,讲到本王满意。”
青玥还想再留一留小命,当然不可能真同他讲谢淮,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讨价还价:“换别的讲行不行?”
顿了顿,补充说:“求你。”
宇文皓被她后半句的服软取悦,勾了下唇,悠悠道:“说说你初进王府的事儿吧。”
她撇撇嘴,面露难色,“初进王府除了养伤,就是跟在王爷后面聒噪,没什么可讲的……”
他反倒极有兴致,“就讲聒噪的那一段。”
青玥微微叹了口气,哀叹这夜似乎怎么也过不去了。
11. 第 11 章
青玥“奉命”同宇文皓细数过往的,从第一年索要生辰礼被无情拒绝开始,说着说着愈发放肆,回忆变成控诉。
“除却受伤昏迷的半个月,几乎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甚至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夜的场景,醒来看到生人更害怕,这才摸黑跑来找王爷,谁知道你如此不近人情,不由分说就把我丢到门外!”
“本王不是生人?”宇文皓在她一长串的义愤填膺中精准无误找到重点。
青玥努力回忆了当时心境,她胸膛中一剑被人丢在路边,早春的夜晚冷风肆虐,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渐渐失温,奄奄一息时,有一双手将她抱起,贴着温暖的怀抱后,身体才重新有了温度。
意识模糊中,她看到一张俊雅天然的脸庞,许是那时脆弱恐惧太过,连他漆黑幽冷的眼睛都能让她觉得安心。
“大概因为你救了我,所以不那么害怕吧……”
这理由宇文皓很是受用,满意颔首,“嗯,后来呢?”
以为她问被丢出门外之后,青玥欲盖弥彰:“后来我当然是回去睡觉啦!”
“是这样吗?”
他可是听双金双水说,她坐在寝殿门前不肯走,俩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请周管家来,才把她劝走。
“当然!”青玥是控诉并非卖惨,才不会承认自己因为害怕在他门外吹冷风的傻子行为。
“王府真的很没有人情味!丫鬟小厮一个个被你管制地皮影人似的,太无趣!我就跑来找你用膳聊天,被你接二连三地拒绝,且态度极为恶劣……”
“你挺执着。”宇文皓不冷不热接了句。
沈家出事时正值先帝病重,宫中风声鹤唳,他作为父皇最疼爱的幼子每一日都活在别人的刀尖上,哪来的心情陪她玩闹。
“谁让本姑娘善良大度。”青玥扬了扬下巴,眉梢眼角尽是骄傲之态。
事实是周管家为了安抚她,讲了王爷某次熟睡时遇刺之事,这才处处防备,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方面,青玥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十分理解他的心情,决定以宽大为怀的心胸包容这个怪脾气的大哥哥。另一方面宇文皓虽然不断拒绝她,但好歹是有血有肉的反应,比其他人强许多,她实在无聊就来骚扰一番找些乐子。
“是本王懒得跟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计较,否则你哪有命活到现在。”宇文皓不服气地反驳。
青玥毫不留情揭穿他:“王爷是留着我的命有用处吧!”
……
一整日顶着繁重头冠服饰行礼跪拜,青玥早已疲惫不堪,勉强维持着坐姿腰酸腿麻,索性贴近墙壁歪躺下来。
身体舒适了,精神亦放松许多,决定结束对无情王爷的控诉,毕竟接下来还要在人家的屋檐下求生存,于是调转话头,道:“开心的日子也是有的,王府的吃食就很不错,周伯人也很好,会讲稀奇古怪的故事,送我外头淘来的小玩意儿。”
“……”以为她话风突转能夸自己几句,结果说来说去开心的时光都是别人给的,酸溜溜道:“周伯还真尽职尽责。”
青玥抿嘴一笑,补充道:“同王爷斗嘴也开心!还有逢年过节宫里赏下精致点心王爷都教人送来给我,不会忘了您的好。”
她言语中俏皮中带着谄媚,宇文皓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烛光晃动,忽明忽暗里青玥未留意看,以为他不说话是不够满意,便继续往下说:“最开心的还是王爷陪我放纸鸢那日……”
那日宇文皓似乎心情很好,破天荒答应带她出去游玩。她在临回府前用刀割断细线,看着挣脱束缚的纸鸢,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她亦跟着开心。
“够了。”宇文皓冷言打断她。
“那是否可以去沐浴了?”她也有些困了。
宇文皓又揉起太阳穴,心烦意乱道:“本王有些头疼,你安静会儿。”
他态度转变得突然,青玥知趣的闭上嘴,寻思稍等片刻再开口,反正她现在也疲于起身。
殿中静得只闻两人错落交织的心跳呼吸,宛如交织的命运,此刻紧紧相连。
没多久,青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不安分地翻了几个身,最终滚到宇文皓的怀里,似乎是找到了舒适的摇篮,继续沉入梦乡。
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舍得唤醒。
一番交谈唤回宇文皓许多记忆,救她是一时心软,留下是发现还有利用价值。
他当自己养了只叽叽喳喳的鹦鹉,为王府增添生气,至于鹦鹉的喜怒哀乐甚至性命,根本不在乎。
却不承想,这只鹦鹉如此倔强不屈,日复一日,终是在他坚硬如冰的壳上,敲出了裂纹。
失去后才意识到的痛和失而复得的喜交织在心头,他竟还生出一丝贪心,想要再倒回去几年,把不该有的伤害全部填平。
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寝殿外吹冷风。
不会给她吃居心叵测的点心。
不会为了拿她当饵才带去放纸鸢。
……
大红喜烛在案几上轻轻摇曳,映照着两人的影子,青玥侧身而卧,膝盖微蜷,头枕在宇文皓腿上,如瀑的黑发垂落于一旁。
呼吸均匀,嘴角挂着满足的微笑,仿佛能窥见她梦中的甜蜜。
宇文皓为她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轻轻拥着,那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如同纸鸢的线,拉锯着他的心。
“还好你不曾知道。”
灯花爆裂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青玥翻了个身,醒了。
半睁双眼,迷茫地望着宇文皓,仿佛还沉浸在梦境的余波中,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静谧的寝殿内,这一声无意质问显得格外清晰,宇文皓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
青玥揉了揉眼,眼神逐渐清明,“没什么,原本好好的,忽然就做噩梦了。”
前一瞬问话时的恐惧,已在宇文皓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又如同利箭穿刺,令他疼痛不已。
青玥做的仍是最近频繁出现的梦,这次她看清了那女子的脸,与自己一般无二,但她从不穿红衣。
从记事算起,春日宴是第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清醒过来后重新坐起身,问道:“春日宴,为何非要我穿那身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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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今日之前她问,宇文皓定然会说:为了把你打扮得娇艳送到谢淮面前,再告诉他,这是本王的人。
宣誓主权是他实打实的初衷。
当下只轻描淡写地回了两个字:“好看。”
她本就同红色一般,热烈而明艳,让人无法忽视。
***
沐浴更衣后,青玥一身轻松的扑进西厢的矮榻上,虽不如拔步床宽大,却能令她心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照规矩新婚第二日要向婆母,即当今太后请安奉茶。宇文皓却教人将藤椅挪至院中,悠闲地品茶看书,丝毫没有要进宫的意思,俨然一副闲散王爷模样。
然而青玥清楚自己不是入府当闲散王妃的,要蓄力除掉害她家破人亡的恶人,早日帮宁王夺权才是正事。
况且要进宫才有机会见到那人。
看时辰不早,规劝道:“王爷不是要一步步清除障碍站稳朝堂吗,该做的戏不能少。”
宇文皓眼皮都不抬,道:“本王心中有数,不必费力演这场母慈子孝。”
-
皇帝宇文曦以太子之尊登基后,其余兄弟受封大小郡王各自赴任封地,独独幼弟宁王被留在上京,封为亲王。
天下人以为宁王备受皇上太后偏爱才独享荣宠,实则除当事人外,无人知晓太后的偏爱从来都只给皇帝。
宇文曦是先皇为皇子时所得的第一个孩子,潜邸妃妾不多,无其他子嗣,那些年的好光景不仅宇文曦能独享父母宠爱,也是太后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把所有目光和爱都给了这个孩子。
宇文皓只是太后用来夺回先皇宠爱的工具,先皇越是偏爱幼子,她越明白丈夫凉薄,早不是从前的恩爱夫妻,更是在感知到先皇有意废太子改立宇文皓后,故意骄纵,惯得他时时触怒龙颜。
可怜宁王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被母亲兄长联手陷害。
-
青玥虽知道的内情不多,但这些年相处,见宇文皓对太后皇上的态度,加之从周管家和双金双水处零散探来的消息,大概能猜到他的坏名声是因何而来。
所以才决心帮他挽一挽风评。
知道照此劝说无用,她便悄然改变策略,柔声细语道:“我还未曾进过皇宫,心中好奇的紧,王爷就当是陪我的?”
宇文皓这才微微抬眸,望向青玥,她身着朱红大衫,配两条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帔,看架势是已准备好入宫觐见。
他丢下书卷起身,说道:“要去也成,王妃替本王更衣。”
真是逮着机会就占便宜!
……
服侍宇文皓换好正式朝见穿的青龙纹衮冕服,两人乘王府车辇入宫。
从步入宫门到行至太后殿中,一路上青玥耐不住好奇,频频偷瞄周遭,富丽堂皇的宫殿巍峨林立,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璀璨金光和威严气息,不由得贴紧了身边的人。
宇文皓顺势揽过她的肩膀。
反应过来欲拨开,那只手反扣得更紧,宇文皓凑近了用只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王妃,做戏做全套。”
太后从屏风后出来,看见的便是如此“亲昵”的两人。
12. 第 12 章
“儿臣给母后请安。”青玥拖着宇文皓恭敬行礼。
“皓儿如愿娶了心仪之人做王妃,哀家亦替你高兴,望你二人日后琴瑟和鸣,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添福添瑞。”
“那是自然。”宇文皓淡淡地应着,不见丝毫情感。
太后又将目光引向青玥,“皓儿爱重是你的福气,务必恪守王妃之职,别辜负他一份心意。”
“遵母后教诲。”
青玥不敢学他怠慢,蹲身回话,还未及起身,又听头顶传来太后的动情之语。
“皓儿是哀家年岁大些冒着生命危险所诞下的孩子,总格外偏疼他些,不忍其多为琐事忧心,只求他个喜乐顺遂,偏又将他养得骄纵些。”
“他年纪尚轻,心性不定,从前跟前伺候的人又不懂事,闹得王府乌烟瘴气,你做了王妃,掌王府后宅事宜,要以身作则,为他筛些贴心之人在身边服侍。”
......
太后的“拳拳爱子之心”在儿子跟前碰壁,转成冠冕堂皇的警示,逐条念叨给青玥听,面上却堆着慈爱的笑。
然而这些话到青玥耳朵里,尽数转化成:从前王爷身边不乏美人,今日虽心悦你,将来不定宠爱谁呢,身为王妃要懂事大度,为王府添新人分恩宠。
合着所谓王妃风范,就是忍辱负重,委屈求全呗,恕她难以胜任。
半蹲久了膝盖酸麻,略难支撑,青玥外头看向宇文皓,挤眉弄眼求他解救,莫名遭遇对方一记斜眼。
就算是她坚持拉他同来,不至于在这里报复吧?
青玥无奈,他不仁休怪她无义,于是故作恶心干呕,踉跄着往前倾时借势拉住宇文皓胳膊。
她手上使足了力气,似是要在他胳膊上掐出坑,宇文皓这才煞有介事扶一把,让青玥得以稳住身形。
太后见此情景,笑容微敛,语气露出一丝紧张:“莫不是……”
“无事,玥儿早起吃多了,肠胃不适。”宇文皓抢在青玥前头接过话,黑着脸,目光紧锁在她身上。
“原来如此,”太后脸上的担忧转瞬即逝,重新恢复和蔼,道:“可莫要贪嘴,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哀家可等着抱孙子呢!”
“母后已经有孙子在膝下承欢,就别往儿臣身上惦记了,”宇文皓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道:“王府有王妃一人足矣,府内之事,亦不劳母后操心。”
太后掩面咳嗽两声,哀叹道:“也好,也好,哀家年岁日大,无多少清福可享,王妃可要常来宫里陪哀家说说话。”
“是,替王爷分忧尽孝是臣妾的职责,亦是荣幸。”
青玥应着,偏头再看宇文皓,他继续神色淡漠地出神,似是入了定的仙人,充耳不闻两人的对话。
太后看在眼里,连连叹息,“你是个懂事的,尽替他遮掩,哀家也知儿大不由娘,日后便指望着你多规劝他些。”
太后又同青玥闲扯几句关怀,拔了头上的金簪做奖赏,青玥欲行礼谢恩,一旁的宇文皓早已耐不住,拉着她直接告退出了大殿。
***
今日进宫虽未见到想见之人,但得了太后可常进宫的旨意,不算全无收获。马车里,青玥哼着小调,扒开车窗帘子看宫门前长街上的风景。
宇文皓没她的好心情,嘴角下压,声音冷的刺骨,“你就那么嫌自己命长?”
“谁让你不拉我,腿都要蹲折了!”青玥头也不回地抱怨着。
宇文皓扣着手腕一把将人带到跟前,怒火拍在她颤动的睫毛上,“你知道本王指的什么。”
她不挣扎,眨巴着眼睛逃避虎视眈眈的目光,故作镇定道:“知道,不该做戏坑你嘛!昨日大婚,太后怎么会信我今日害喜,放心啦。”
大婚第二日传出新娘子有喜,搁其他人自是做不出这档子出格事,青玥赌的是宁王在世人心目中的不堪形象。
太后若信,她引蛇出洞的计划便成功一步。
眼里的狡黠早把真实心思暴露了,宇文皓胸中涌动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手上的力道加重。
青玥被他钳着,半个身子集孤悬空前倾,缺乏支撑,膝盖着地,才勉强不让自己倒在他怀中。
可惜这样一来,他居高临下带来的压迫感愈加强盛。
“要装样先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
腕上传来疼痛加剧,她轻咬唇瓣,试图狡辩:“就算是狐狸,也是以身犯险挡在老虎身前那只,你不领情便罢,何至于动怒!”
这模样让宇文皓既气又恼,她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连狐假虎威都没学会,竟妄言冲前面为他挡太后的暗箭?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的小算盘,想见害沈家的真凶尚未到时机,小心把小命玩儿没了。”
私心被戳破,青玥皱了皱鼻子,眼带流光,软语道:“王爷教训的是,我下次改好不好,真的很疼。”
倚姣作媚!
宇文皓的怒气却再次哑火,只剩一缕黑烟,无奈地放开手。
这丫头太野,性子又犟,实难不为她担忧,得想个法子管管。
遂沉声道:“太后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你做了王妃,就要掌王府后宅事宜,等回府本王就让人把账本送去给你。”
“……”
“还有,即便想为本王生孩子也得瞒着宫里,本王那慈爱的母后知晓你有身孕可不会真的高兴。”
“……”
***
大半日下来劳心又劳力,青玥回府后抢先坐进院子的藤椅上,才端起茶盏,没等茶水送至口中,就闻听周管家在外头求见。
心中暗暗叫苦,宇文皓是成心不让她缓口气。
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双手端着几本书卷,躬身行至跟前,鞠躬问安。他一身着装颜色虽朴素,料子质地却丝毫不廉价,低调中亦可见王府贵仆的身份。
周管家是王府多年的老人了,负责管理府内大小丫鬟仆从。如今得王爷命,来奉上账册,请她主掌中馈的。
于公于私,青玥都极为敬重周管家,笑盈盈道:“周伯辛苦了,日后还要您多帮衬。”
周管家却明了今时不同往日,面带笑意深深地鞠了一躬,恭敬道:“王妃言重了,老奴分内之事。这些账册,还望王妃费心查看,若有疑难,老奴随时听候差遣。”
青玥微微颔首,授意香桃接过账册。
周管家又道:“月初是发放俸禄的日子,王爷嘱咐,本月俸禄发放亦由王妃定夺。”
青玥未曾学过掌家事宜,家就没了,出阁前时日紧凑,苏书容有心亦仅够传授些皮毛,哪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清府内日常开支和一干人等的月例分配。
幸而她心思敏捷,灵机一动,道:“周管家素来周全妥当,连王爷都时常称赞,我自是放心,便按照此前拟定的份例下发吧。”
“是。”
“还有一事,劳周伯差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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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林苑稍作打扫,即日起我搬那里去住。”云林苑是青玥从前在王府的居所。
“王妃身份尊贵,云林苑太过偏僻。”周管家一时踌躇,不敢应。
青玥看出他的犹豫,嫣然一笑,补充道:“王爷有言在先,王府一切事宜任我做主,周伯只管安排便是。此事不宜拖延,还望周伯尽快办理。”
说罢,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坚定从容的神态有几分王妃派头。
她素日模样别人或许不晓得,周管家再清楚不过,但他沉稳,面对她装得三分像的温婉端庄模样,面不改色地领命退下。
香桃却是个直肠子,待人走后,尽责提醒道:“您是王妃,该自称本宫。”
青玥板着脸吓唬她:“本宫行事何时容你置喙!”
香桃单纯不经逗,连忙低头请罪:“王妃教训的是。”
“行啦,逗你的!一个称呼罢了,何须过于拘泥。”
何况她也不是货真价实的王妃。
视线再次落在香桃手中捧着的账本上,嬉笑瞬间转为满面愁容,那厚厚的一沓落在她眼里,尽是能要命的砖瓦。
心道怪不得自古嫁娶总讲究门当户对呢。
她自幼烦于受教,这些年更是混迹市井没个管束,野惯了,幼时学的各项功课几乎全归还于先生,如何管宁王府这偌大的家业。
苏书容讲过,王府比一般府邸事务更繁杂,日常开销仅仅是最为基本的账目计算,除此之外,王府还有庞大的仆从薪酬开支以及府内园子修缮花草维护照料支出,包括一应人员饮食起居花费与每月的打赏等。
宇文皓作为王爷中最尊贵的一位,还有不少田庄地产,里头管家佃户不计其数,同样是一笔庞大的账目。任她如何天资聪颖,想在短期内学成主持中馈是决计不可能的。
想去问苏姨母,又怕涉及太多王府私密,闹出麻烦得不偿失。
青玥心思翻转,却想不出适宜法子,悲戚喃喃:“要是有个先生教一教就好了。”
要不,找宇文皓帮忙?
一个念头快速闪过,继而撞到障碍四下消散。
他要有那好心,便不会如此为难自己了。
青玥将目光从账本中移到一旁的香桃身上,连带着她浅薄的希望一同移过去,弱弱开口:“你是周管家的亲生女儿,耳濡目染,应当懂些内宅事务吧?”
香桃懵懂地摇头:“奴婢只勉强识得几个字。”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青玥向后躺进藤椅,仰天长叹。
“您可以去找王爷帮忙。依王爷对您的爱重,若您主动开口求助,王爷定然很开心。”
青玥斜瞥她一眼,带着几分看叛徒的无奈,道:“你还真是王爷和周管家共同调教出来的好宝贝。”
任何时候都向着你家王爷。
青玥自然知晓主动开口求助宇文皓会开心,那人逼她到这份上为的不就是看她服软,任由捉弄,好享受当胜利者的乐趣吗?
一股不屈的意志涌上心头。她咬牙,随手扯过一本账,翻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蚂蚁般在她心头爬过,引发一阵阵的烦躁。
须臾,泄气地把本子盖在脸上,墨香代替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钻进鼻孔,心道还不如按原计划让她进宫勾引皇上呢,最起码不用看这些天书。
青玥将账本往桌上一拍,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坚定。
“算了,不容易也得上!”
13. 第 13 章
青玥迈出去两步又倏然顿住,现在投降,未免太没志气,还是改日罢。
“先把这些放到那里。”
手指的方向,是宇文皓的书房。
香桃不懂主子态度是如何顷刻间变了又变的,乖乖照吩咐做事。
青玥回殿内换一身轻便衣服,带着香桃往王府花园后的偏殿方向去。
***
一炷香前。
宇文皓黑着脸下马车,惹他生气的罪魁祸首却兴冲冲跑回府宅,且抢在前头回正院,旁若无人地躺在藤椅上。
随即唤来周管家,吩咐他移交王府事务后,转头问双水:“王妃出嫁前在谢府都做了什么?”
双水一脸茫然,他从未领过监看王妃的命令,然顶着王爷盛满怒气的发问,不敢直言,只得含糊其词,道“王妃偶尔同谢夫人出门置办行头,其余时候一直静待阁中,少有外出。”
宇文皓听后,脸色稍缓,心中的疑惑却未消减,“她能如此安分?”
双水一时情急,忽略关键,那小姑奶奶确非安分守己之人。
见王爷面色有异,更是心虚,怕受责罚,便自作聪明打岔,道:“昨日听知瑟说,兰夫人谱了新曲,王爷是否去听一听。”
宇文皓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去消夏院。”
双水为自己逃过一劫暗自欣喜,长舒一口气。
一旁的双金看着他蠢而不自知的同僚,无奈叹息。
***
青玥穿过王府花园又往深处走,迎风送来一阵琵琶声,不禁循着声音而往,来到一道绿荫半掩的月门前,矮墙之内是翠色苍苍的竹林。
香桃道:“这儿是消夏院,兰夫人的住所。”
青玥眼前浮现出那清冷美人的身影,嘴角上扬成弧形,面带喜色迈步踏入。
走过竹林茂密的曲折石径,在一座临湖小筑前看到两副熟面孔。
双金双水见她来很是诧异,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抱拳行礼。
“见过王妃。”
他二人在此,青玥不问也晓得里面听曲的人是谁,从宫中回来就不见宇文皓人影,原是来此处找美人解闷了。
琵琶声愈发清晰,幽怨婉转,如泣如诉,像是在借此倾吐委屈……掩盖不住好奇,目光越过二人,试图往屋内瞧。
双水似乎很怕她硬闯,往门口挪了挪,说道:“王妃是来寻王爷的吗?奴才这就去通秉。”
话音未落,青玥已摆手制止,“偶然路过,不必惊扰王爷雅兴。”
说罢,转身往外走。然而那琵琶声丝丝缕缕都拨在她的心弦上,从前只觉得紫云琴艺是上京一绝,如今听闻如此动人心魄的曲调,方知人外有人。
碍于宇文皓在不便相会,好奇心又实难按捺,青玥没忍住回望了看好几眼。
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另一番理解。
香桃误会她听闻王爷在陪兰夫人失落,想进又不敢,便出言劝慰:“您是王妃,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她忧心忡忡,青玥则不以为意:“想哪儿去了,我是想知道弹得什么曲子。”
“您不生气吗?”
“为何生气?”
“今日兰夫人该去前院给您奉茶请安的,她非但不尊礼数,倒引了王爷来这儿来,委实过分!”香桃声音不大,腮帮子因愤慨气鼓鼓的。
青玥指尖在上边戳了戳,笑道:“你这丫头心思还挺多,万一是王爷自己来的呢?”
“那,那……”香桃涨红着脸支吾。
青玥接着她的话玩笑,问:“那要我生王爷的气吗?”
打小耳濡目染为王爷效命的家生子,这问题超出香桃的能力范围,答不上来,终是垂下头去,摇了摇。
果然是宇文皓的小忠仆,青玥如是想。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着,不多时又来到一处院落,门头木匾上刻着“云林苑”。
苑内未见洒扫仆从,却意外地干净。想来是王府规矩严,这样偏僻院落下头人平时也不敢怠慢。
若说消夏院清净,茂林修竹,曲径通幽,云林苑便是热闹,百花争艳,蝶舞蜂忙。
青玥喜欢热闹。
因为靠西面,天气好的时候向晚时分可见满天云霞,低低落在院子上空,聚集成一道彩色屏障。
那是她的最爱。
***
消夏院。
一曲毕,平兰把琵琶放下,看向窗外,有鸟儿掠过竹林,惊动了竹叶沙沙响。
宇文皓眼神透出几分疲惫,心中烦恼不减反增,“你的琴技退步了。”
平兰语气淡然,道:“王爷听曲心不静,倒怪弹琴者。”
方才听她曲中意,前段好似恍如隔世而来的苍凉悲泣,几经婉转后重新焕发生机,如仙境幽音,有身临其境,泛舟游春江,碧波荡花影的惬意。
无意间触动宇文皓的神经,脱口而出:“你相信世间有死而复生的怪事吗?”
平兰微怔,未对他突如其来的诡问生疑,回道:“人生如梦,死生亦幻,活着和死去原是一体两面,无甚分别。”
说罢,一手拿壶,一手揽袖,把宇文皓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鼓动在杯面之上,摇摇欲坠,未往下溢流。
接着道:“如这杯中水,饮尽再斟,复空复满,杯子仍是这个杯子。”
说话时壶里的热气升腾,在她低垂的眸前氤氲成雾,配合平静如水的声音,有种穿透生死的迷雾却无从解脱的哀伤。
宇文皓反倒疑惑:“你何时学会牛鼻子老道们故弄玄虚那套?”
“机缘至,忽就悟了。”
“你今日似与从前不同。”
平兰端起另一盏早已放凉的茶,轻抿一口,笑问:“王爷当真了解过从前的妾身什么样吗?”
三年前,长公主送平兰入王府,以争宠之名,替宇文皓平掉后宅里太后安插的眼线,成为外人眼中的“宠妃”。
然而宇文皓的宠,仅仅是生气时候来这里听曲,拿她当镇定情绪的神药。若说还有其他,便是纵容她暗中为长公主传送王府消息,从不点破。
以为他生性无情,眼中只有可利用的工具,其余的,一概不关心不在乎,原来同样会为了一女子烦心。
宇文皓看眼前人愈发觉得陌生,记忆里的平兰一贯乖顺恭敬,从不敢驳他半个字,今日竟句句拿话回堵。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沉声斥责后,他端起杯盏掩饰他的恼羞成怒,被热水烫到,脾气暴起,甩手将杯子摔出。
杯子带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碎裂在门槛外,惊得双水一个跳脚蹦出老远,丧着脸道:“连兰夫人都不能平息爷的怒火,我命休矣。”
双金瞪他,“该,谁让你乱出主意。”
“以往爷心情烦闷,都是来这儿纾解,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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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想到这味奇药忽然失灵了。”双水欲哭无泪,只能祈祷王爷忘了早前的事儿。
望了眼无辜受灾的杯盏,平兰不恐反笑,道:“心病还须心药医,王爷心中不快,便去找惹您之人说明白,怄气伤身。”
宇文皓不应。
他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安安分分当好王妃,偏她主意大,不怕死地把自己往敌人跟前送。
思及此,胸中又是一股火气,扬声道:“来人!”
双水被惊得一个激灵,使眼色拜托双金进去听命。
双金闪身跨入门内,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方才是王妃来过吗?”
“是。”
“说什么了?”
“说是路过,知道您在这里,颇为失神地离开了。”
宇文皓闻言,脸色稍缓,眉头平展几分,“知道了。”
平兰捕捉到他的变化,接过话道:“妾身虽未与王妃接触过,但看得出她是个随心随性之人,王爷想让王妃理解您的心意,得先放下身段。毕竟人心如水,太烫嘴可品不出味道。”
宇文皓起身出门,路过战战兢兢的双水时,冷声道:“你负责把这里清扫干净,然后去领二十板。”
……
屋内,平兰看着身影消失的方向发愣,丫鬟知瑟从外头进来,惊慌问道:“主子,你怎么哭了?”
“丢了件要紧物件。”平兰轻提嘴角扯出一丝笑,泪水却悄然滑落。
“是何物,奴婢定然替您找回来。”
平兰摇了摇头,“不必,我不想要了。”
***
云林苑。
故地重游的青玥,悠闲荡着秋千架,手里捧着从屋内寻出的旧画册,里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奇异神兽。
翻阅着画册,陌生又熟悉的图案勾起她脑海中一些细碎的过往。
曾有一段时间宇文皓也是经常来的,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书,她则在一旁对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发呆。
那时跟前摊着的便是这本画册。
被对方抓包,还理直气壮道:“王爷比画册好看。”
她至今还记得宇文皓听到这句话,又瞥见画册内容后的脸色铁青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
香桃看着突然傻笑的人,好奇凑过来,“您可是看到有趣的了?”
青玥指着摊开的一页,上面画着问:“你家王爷像不像这个?”
“您怎么能拿王爷比怪物呢。”
“这可是上古神兽穷奇!”说完觉得不妥,复改口:“是凶兽。”
香桃急了,“王妃,这话万不能说,教人听去可不好。”
“这话我当着你家王爷面也说过,他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急了。”
“王爷对您真好。”
“……”青玥觉得她定喝迷魂汤长大的,彻底没救了。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枝随风摇曳,粉白花瓣在绿波之上荡漾,芬芳弥漫,沁人心脾。
青玥的目光随着花瓣的飘舞而流转,岁岁年年,这院里的花凋零又绽放,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再回来。
至于重新回来的感觉……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她把画册递给香桃,踮起脚尖往后借力,把自己同秋千一起荡出去,笑盈盈道:“不过凭良心说,你家王爷对我确实不算太差。”
宇文皓寻来时,听到的便是这句。
14. 第 14 章
难得听到她的真心话,宇文皓却开心不起来,阔步入内,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落座。
“王爷不是在听曲吗,怎么来这儿了?”青玥兀自荡秋千,声音随之高低起伏。
“双金说你找本王。”宇文皓随口道。
青玥诧异看了眼双金的方向,对方面无表情站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罢了,这是王府,他去哪儿都不需要理由,既然送上门,正好趁此机会帮自己答疑解惑。
遂停下秋千,问道:“兰夫人今日弹的曲子是何名字?”
“不知。”
青玥失望地撇了撇嘴,“您在里头听那么久都不问问嘛。”
“不在意。”
“真可惜。”改日她自己去问吧。
宇文皓似是读懂了她的心事,道:“你少跟她接触。”
“王爷放心,知道是您的宠姬,我不会总去打扰的。”
“她是长公主的人。”
宇文皓与生俱来的贵气,以及前世数十载九五之尊的经历,让他话语间的威严更添了几分。好意提醒脱口成了不容置疑的警告和命令。
此言何意?是说兰夫人虽为姬妾,但身份比她尊贵么?
“知道了。”
青玥嘴上硬撑着,心里已在盘算该何时去会一会兰夫人,谁让她天生反骨,越是禁忌,越忍不住探寻。
风乍起,落红成阵,翩翩贵公子临风端坐,花瓣乘风落于发梢、肩头,本应是赏心悦目的美景。
可惜花瓣亦被宇文皓身上的王者气度震慑,不敢轻易沾染他的衣襟,宁肯落地成泥。
青玥连声啧啧,道:“连花瓣都惧怕王爷。”
他反唇相讥:“本王瞧你就不怕。”
“自是怕的,奈何我这娘胎里带出来的性子太野,往往是人在前头闯祸,胆子在后头追。”
“你倒有自知之明。”
青玥调皮一笑,“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如同春日阳光,宇文皓的面色依旧深沉如水,恰是这份率性天真,让他既喜且忧。
青玥瞧他盯着石桌上的海棠发呆不语,想起他曾摘过一朵别在自己发髻上,歪头问:“王爷很喜欢海棠?”
宇文皓捻起一朵,目光落在粉白花瓣上,海棠之韵,清雅不失艳丽。
前世他登基后,命人将这株海棠移栽到宫中,旁人误他爱海棠。连他自己也以为时常想念起云林苑,是源自对花的喜爱。
须臾才颔首,道:“恰似某人。”
何处无海棠,缺的是那段时光,那个人罢了。
曾经的云林苑,海棠树下,一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明明静坐无话,却构成时间最美好的一幅风景画。
彼时莫名的安心,后来苦寻数十载,再没觅得。
幸而,如今人与花同在,海棠依旧,岁月悠悠。
青玥不知他这么多心思经历,见状以为口中的“某人”是兰夫人,脑海中不自觉把平兰的容颜与海棠花作比较。
但她眼中的平兰过于平淡素雅,远没有海棠的妖娆,并不太像。
“想什么呢?”
“在想王爷口中的某人,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海棠花被他紧握进掌心,半晌,坚定开口:“你。”
青玥不以为意,“王爷又说笑,我顶多是根野草。”
长在旷野,生命韧性顽强的野草。
“……”
事实证明平兰的谏言半点行不通,同这丫头袒露心迹简直是对牛弹琴。
甩袖起身,道:“陪本王去用膳。”
说到用膳青玥亦觉出饿意,跳下秋千,跟在他身后出了云林苑。
失了颜色又皱巴巴的海棠花,重新回到石桌上,又被风卷落在地。
***
膳堂。
青玥一个劲埋头往嘴里填,丝毫不理会同桌用膳之人。
被忽视的王爷忍不住作弄的心思,明知故问:“账本看得如何?”
青玥刚塞一个糯米团到嘴里,闻言咕哝一句,含含糊糊的听不清。
“什么?”
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头也不抬道:“账本里头字儿太多,看得我眼花。”
宇文皓得意扬眉,“刚好磨一磨性子,一举两得。”
青玥抬头,嘴角挂着的米粒,显得有些孩子气,“就知道是故意拿账本为难我。”
宇文皓注视着她嘴角,眸中宠溺一闪而过,很快又板起脸来,故作严肃地说:“王妃分内的职责,晨起还在宫里信誓旦旦,现在怕难了。”
“食不言寝不语。”愤恨地将手中筷子握得更紧,埋头继续用膳。
宇文皓心中暗笑,不再言语。
青玥匆匆吃完,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一把拉住。
“干什么!”注意到他抬手的动作,青玥全身都在瞬间紧绷,防备地要抽回手。
宇文皓把人拉近替她揩去嘴角米粒,笑道:“这样往外走,丢的可是本王的人。”
指腹触碰唇畔的轻柔,使青玥脸颊微红,甚是别扭地拧过脸去,试图掩饰那抹难以言喻的羞涩。
宇文皓似乎对她的窘态颇为享受,不肯撒手,盯着她泛红的耳尖。
青玥感受到他炭火般的目光,心头如撞小鹿,不知所措。她轻轻挣扎,低声说道:“王爷,膳食已毕,我先告退了。”
宇文皓放开了她的手,道:“用完膳,是该说说账本的事了。”
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我只是暂代王妃一职,非学不可吗?”
“暂代”二字在宇文皓心头砸出一道坑,他按捺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
“本王要在前朝立足,身为王妃少不了同官眷贵人迎来送往,不了解王府事务,露了馅岂非坏事?”
此言有理,青玥无从反驳,闷闷不乐地出了膳堂。
一炷香后,再次出现在宇文皓跟前。
他正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和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倒像是他自带的光芒。
闻听脚步声,宇文皓掀起眼皮,懒洋洋瞥了眼一脸苦相的人。
“账本落在王爷书房了。”
他轻“嗯”应道,重新合上眼。
青玥抱着一摞账本从书房出来,香桃搬着板凳紧随其后,在青玥授意下,把板凳放在宇文皓身旁不远处。
小心翼翼地坐在下,将账本摊在膝上,眉头紧皱,指尖一行行划过,对照着看得煞有介事,时不时还念念有词。
一系列动作刻意的紧,宇文皓想不注意都难,故意假装不知,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青玥终于忍不住,拖长语气“咦”了一声,说:“这些账目似乎有些不对劲。”
宇文皓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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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她只好凑近了轻唤。
宇文皓微睁双眼,“怎么?”
青玥指着两处账目,道:“你看这里,同一天的收支记录,这本上的与这本明显不符。”
“一本是私账,一本是公账,自然不同。”
青玥疑惑地抬起头,“私账公账,为何差额如此之大?难道您除了朝廷俸禄赏赐,还有见不得人的收支?”
宇文皓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反问:“很奇怪?”
“不奇怪,不奇怪。”天潢贵胄,有点灰色收入很正常。
青玥又翻了几页,再次捧起账簿到宇文皓跟前,状似随意道:“那这里,去年冬月这笔款项明明是为救济难民,为何记私账不记公账——”
“你是在求本王帮忙?”话尚未说完被打断,宇文皓侧过头,眼神犀利地凝视着她。
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正意图——假装无意探问,一点点从他嘴里套话,难怪非要在他跟前看账。
小狐狸,鬼主意还挺多。
计划败露的青玥被盯得发慌,闷闷垂头,抿嘴“嗯”了一声。
宇文皓得寸进尺,道:“本王没听清。”
谁说只有大丈夫能屈能伸,青玥心一横牙一咬,提高了音量说:“求王爷。”
宇文皓嘴角微扬,淡然回答:“要本王亲自指点总得有所表示。”
青玥警惕地往后撤了身子,问:“王爷想要什么?”
“要王妃亲手绣一个荷包做谢礼。”
“我……”青玥想说不会绣荷包,能不能换一个,又怕换到更过分的要求,当即改口应下,“一言为定。”
约定达成,她自不必再待着做戏,起身把账本重新放回书房,朝宇文皓略一欠身,道:“您歇着,我去准备谢礼。”
***
走出正院老远,青玥问香桃:“你会绣荷包吗?”
香桃点头。
青玥激动地两眼放光,推着香桃往回走,边走边说:“太好了,你这就回去绣一个。”
“您不会是要拿奴婢绣的东西送给王爷吧?”
“真聪明!”
香桃“嗖”地从青玥手下钻逃,躲出去一丈远,委屈道:“不行的!”
“怎么不行,好香桃,乖香桃,你也不想看主子处处受难吧。”青玥轻声哄着,试图说服她。
“王爷要的是王妃心意,奴婢的手艺怎配得上给王爷用。”香桃拼命摇头躲避。
小小年纪犯起倔来比牛都犟,青玥好说歹说都没能说动,眼瞧着她眼泛泪花,摆摆手道:“好了,不帮便不帮,我再想其他办法。”
香桃吸了吸鼻子,说:“奴婢可以教您绣。”
“用不着,我出府一趟,不许你跟着!”青玥别过头,佯装生气,顿了顿,补上一句:“回来也不会给你带好吃的。”
“主子别生气。”香桃拽住青玥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滚落。
“我不生气,那你肯帮我绣吗?”青玥看着可怜巴巴的人儿,做最后尝试。
香桃紧咬下唇,最终仍是摇头。
“真是被你气死了,小叛徒!”
青玥无奈叹息,在她脸蛋上不轻不重捏一把,不就是一个荷包嘛!她不肯帮自有别人帮。
“不许哭了,回云林苑等我回来。”
说罢,独自出了王府往醉花楼去。
15. 第 15 章
王妃出府门房不敢拦,转头来报王爷。
宇文皓还在院中躺着,听双金传完话懒洋洋地挥挥手,“随她去,影子会跟着。”
青玥出门急,忘记换装束,穿的是件从宫内回来后换的天水碧罗裙,好在尚在申时初,醉花楼未开始迎客,人迹寥寥,不算惹眼。
惯常从后门溜进去,路遇几个丫头和大茶壶,嬉笑着打了招呼,直接上二楼到紫云房间。推开一道缝,先探头进去,“好姐姐。”
紫云正坐在台前梳妆,闻声见人,掩着嘴轻笑调侃,“哟,这不是宁王妃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姐姐莫取笑,我替你梳妆。”青玥轻步走入,拿起桌上的篦子,细心地为紫云梳理青丝。
紫云不拦,任她动作,道:“无事献殷勤。”
“姐姐手巧,今日来是想从姐姐这儿讨一个荷包。”青玥不绕弯子,边替她挽发髻,边简短道明缘由。
“送王爷的?那你该亲自绣才有诚意。”
青玥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手拙得很,送出去只会惹他奚落。”
从镜中看她七扭八歪挽发的动作,紫云已能想象让她荷包落在她手中的下场。
“我瞧王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即便绣的丑总比旁人代劳好。”
青玥几番尝试不得要领,索性将篦子放下,转身到紫云跟前,掌心相合,诚恳乞求:“好姐姐,帮一帮我嘛。”
青丝自然铺散,略显凌乱地垂落肩背,星眸微睨时的风情万种,与眼前撒娇都不得法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你把撒娇的功夫用到王爷身上,兴许连荷包都省了。”
青玥脸上一红,“才不,谁要对他撒娇。”
紫云抿嘴一笑,起身从针线筐中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青玥:“我现在没工夫,这是先前绣的,有些瑕疵没用上,给你用是足够了。”
青玥接过荷包,左看右看,觉得每一针每一线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没看出瑕疵在何处,不尽欣喜感激:“姐姐手艺巧夺天工,这已是佳品。”
“马屁留着拍给爱听的人去。”紫云轻笑别过头,拿起篦子继续梳理云鬓,不多时已低挽成髻。
青玥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和别致漂亮的发髻,暗自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复想起前次冯宽之事,问道:“那老东西最近来过吗?”
“来过几次,倒是不敢来找我了。”
“捡回一条命,竟然还敢来。”
“自你们走后有几日没见人,后来传出宁王违逆太后旨意娶亲,估摸是觉得对我失了兴趣,才敢来的。”
青玥眉头微蹙,“岂不是有别的姑娘遭殃。”
紫云无奈摇头,算是默认。
“他去找谁了?”
“丹凤。”
“我记得她,去年才被卖进来的,和我差不多大。”这么小的姑娘落他手里哪有好下场,想到此青玥恨得牙痒痒,“禽兽。”
“还不如让影子杀了他!”
紫云习以为常,沦落到这里的哪个不是苦命人,淡淡道:“干我们这行,什么样的客人都能遇到,即便没了冯宽,躲不过张宽李宽。”
“我定然早日帮姐姐赎身。”
紫云屈指轻刮过她的鼻梁,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很知足了。”
……
身着女装,再晚些恐多有不便,青玥不敢久留,又拉着紫云献了会儿殷勤便准备离开,临出门前被叫住。
紫云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荷包惯常是女子送心仪男子表达情意之物,王爷问你讨要此物,你就没觉出点别的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逗趣呗!”
总不可能是对她有情,王府里可住着位宠妃呢。
紫云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暗叹一声,傻丫头。
不过她不明白也好,谁知道皇家情爱能维持多久,与其深陷伤心,倒不如懵懂无知。
***
青玥既出来一趟,哪有早回去的道理,出了醉花楼,大摇大摆在街市闲逛。路过奇味居时,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打算买些回去,同香桃分着吃。
一只脚踏进店铺,才想起出门未带银两,懊恼地撤出来。
转身与一个正往里走的人撞了个满怀。
黛蓝色绣如意纹衣角甚是眼熟,惊喜抬眼,果然是谢淮。
谢淮显然也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稳住身形看清身前人,诧异道:“玥儿?”
大婚第一日,她不该待在王府吗?
青玥揉了揉脑袋,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处理完事,来买些点心干果带回去。”谢淮把手盖在她揉按的位置,柔声问:“可是撞疼了?”
十指相碰,青玥心虚地双颊飞起一抹红晕,忙抽出手,低下头去,“没有。”
视线落在谢淮腰间的荷包上,想到方才紫云的话,心头倏然一颤,试探道:“你不是不爱吃甜食么?”
“是母亲想吃。”
“哦,那你快去吧,别让姨母久等。”她心不在焉,一时没转过来对苏书容的称呼,说完避开谢淮要往外走。
谢淮看她两手空空,疑惑道:“你最爱这家点心,舍得空手而归?”
青玥抿了抿唇,难为情道:“我没带银子。”
搁往常她早冲进去左挑右选,结账时一个眼神甩给谢淮,今日的反应连自己都意外。
谢淮瞧出了她的见外,心里一阵失落,硬维持着面上谦和,说:“走吧,我带了。”
青玥亦别扭,又难开口推辞,跟随谢淮走进奇味居,快速选了几样,交由他结账,自己则借口店内香甜太过,闻久了腻味,转身去店外等。
很蹩脚的借口,出来许久亦没能抚平莫名情绪,反升起一丝微妙的不确定,回头望了谢淮一眼。
他正侧身站在柜台前付账,腰间的荷包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心跳不由加快,她急忙转回头,何会如此在意那个荷包?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纷乱的思绪甩开,却又不自觉地再次回望店里,谢淮恰好结完账往外走,顷刻间,四目相对。
“走吧,我送你回去。”谢淮先开口。
青玥微微点头,默默地走在谢淮身边,却始终不忘那荷包,和紫云说女子赠荷包定情的话。
终于憋不住,低声问:“你腰间的荷包极为别致,定是出自巧手吧?”
谢淮稍愣,说:“母亲绣的,我随身佩戴多年,你怎么突然问起?”
是吗?她从前竟未曾留意。
尽管答案非她所想,内心因此搅起的波动难以平息,又问:“你同颜家的亲事说得如何了?”
“定了月初上门提亲。”谢淮答得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喜事。
青玥嘴在前面问,脑子在后面找借口,因自己和宇文皓的矛盾,才使得谢淮被强行定了亲事,她多关心一些合乎情理。
“你会喜欢颜姑娘吗?”
到底底气不足,低垂着头,偷偷观察谢淮的神色。
“玥儿。”谢淮驻足,闪着期待垂眸看她,“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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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我是说……我能说什么,就是关心你。”她紧张地语无伦次,眼神不断往两旁瞟。
谢淮有些激动,难以抑制地抓住她的胳膊,问:“你心里不希望我娶她,是吗?”
青玥被迫与他面对面,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怎么会,颜姑娘才貌双绝,家世又好,和你很般配,且是长公主赐婚……”
“但我想娶的人是你。”
手在袖下暗暗掐紧,止不住地摇头,“我们.......不行。”
明明如今局势比初时更容不得他们在一起,青玥却不能像上次一样果断说出拒绝的话。
“你希望我娶她吗?”谢淮又问一遍。
青玥第一次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压迫感,但他的神态语气分明与往日无二,儒雅平和。
深呼吸,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亦提醒谢淮:“你是最知礼守法的人,怎么能在这时说这种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淮是最恪守礼法之人,既然不违抗命令拒婚,想来不会任性悔婚。
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悖逆一次。”
青玥猛然抬头,看陌生人似的盯着谢淮。
“觉得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很奇怪是吗?”沉沉的目光攫在她盛满惊愕的瞳上,一语道破她心所想,复自嘲笑笑。
“我也很意外。”
青玥见状,心中一阵揪痛,嘴唇微颤,欲言又止。
谢淮很快恢复神情,看她时温柔又爱怜,道:“接受不了的话当我失礼,忘了就好。”
言罢,默默转身,继续往前行。
……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走回宁王府。
青玥从谢淮手里拿过点心,朱唇微启,仰头轻声唤他:“阿兄。”
“嗯?”
浅浅莞尔,道:“你可以尝尝这些糕点,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好。”谢淮点头,目送她消失在朱红大门后才转身离开。
***
云林苑。
香桃红着一双眼坐在门槛上在绣荷包,见青玥失神落魄地进来,以为她还在生气,“扑通”一下跪在跟前,红着一双眼道:“奴婢知错了,您别生气不要奴婢。”
楚楚可怜的模样,令青玥暂时抛下方才之事,安慰道:“哪儿的话,看,专门给你带的点心。”
“主子对奴婢真好。”话音未落,眼泪先滚落下来。
“那就不哭了,”青玥替她抹去眼泪,余光扫见筐里的东西,问:“不是不帮我绣吗,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怕主子伤心生气。”
青玥暗喜,这是醒悟过来,觉得她比王爷重要了?
“肯为我背叛你家王爷了?”
香桃摇头,道:“只要是您送的,王爷都会开心,奴婢为了王爷开心,不算背叛。”
后半句声音极低,怕是她自己都不信。
“脑子会转弯了,有长进!”青玥嗤笑出声,“我已经得了个送他的,至于你这个嘛——绣完归我啦!”
“您不嫌弃就是奴婢的荣幸!”闻听王妃要亲自收下,比送给王爷更开心。
“先吃东西,荷包有的是时间绣。”青玥把带回来的点心塞进她怀里,迈步进了寝殿。
出去这半天,下人已将先前搁置在正院的东西已如数搬过来,摆放整齐。
她在妆奁里翻翻找找半天,扬声问道:“香桃,你可见我妆奁里的白玉双蝶簪了吗?”
“什么簪子?奴婢从未见过啊。”
16. 第 16 章
“白玉材质,上头雕着两只蝴蝶。”
香桃仔细回想一番,确定没印象,连忙放下手中的点心,跑来寻找。
两人翻遍了妆奁盒子,仍未找到。
“奴婢从第一天伺候您梳妆就没见到有这样的簪子,是否放在他处了?”
青玥眉心微蹙,仔细一想,确实很久没见过了,堂堂王府不至于失窃,或许是落在宇文皓寝殿了。
“改日再找罢”。
心中一团乱麻,理不清的思绪堵着,随便吃两口点心垫肚子,准备早些睡下。
***
膳堂里,宇文皓守着一桌青玥爱吃的饭菜,许久没等到人,派去传唤的小厮回来,战战兢兢不敢进门。
宇文皓胳膊随意搭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看一眼只身进来的双金,“怎么?”
双金沉稳,把小厮带的话略作修饰回禀,“回王爷,王妃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宇文皓闻言,转动扳指的手顿住,眉棱上扬,“身体不适?”
“是。”双金肯定顿首。
疑其中因,宇文皓起身离座,步子刚要踏出去倏然收回,睥睨弓着身子的双金,又问:“她今日出去见什么人了?”
双金一向留心王爷心绪,得知王妃过不来,便觉事情不妙,来不及找影子,打发人去问过门房。
然而得来的答案,让他更不知该不该说,一时踌躇。
宇文皓深邃乌眸,洞悉人心,冷声道:“哑巴了?”
双金一哆嗦,知道隐瞒不得,老实答:“听门房描述,是谢公子送王妃回来的。”
宇文皓神色瞬间阴沉,冷哼一声,坐回椅上。
双金余光窥宇文皓脸色,壮着胆子圆道:“爷息怒,说不定只是路上偶遇,奴才再去找影子问清楚。”
“不必了,直接让影子去谢府。”
低压的眼帘遮住其下猩红的杀气,双金还是听出此言背后之意。暗暗在自己大腿上掐一把,紧闭双眼道:“哎呀!王妃就算要养足精神给爷绣荷包,也不能不用膳饿坏了身子,奴才再去请一趟。”
说完不等宇文皓发话,脚底抹油般,“呲溜”一下退了出去。
***
青玥已换了里衣歇下,见双金再次来请,不情愿起身,见他模样,忍不住调侃:“火烧屁股还是遭人追杀,跑得这么急。”
“您快些去膳堂吧!再晚些可真要出人命了。”他在门口回话,迫切之情半间屋子都拦不住。
“你未免太夸张些,难不成我不用膳他便拿你们撒气?”
“您就别问了,抓紧去吧。”双金见她不紧不慢,真想冲进去扛起往膳堂送,奈何身份有别,只好朝香桃使眼色。
香桃十分配合地从架子上取下外衫,替青玥套上。
……
一路上双金不停拜托,让她务必态度好点,多说软话,顺着王爷些,到门口便停下脚步,让青玥一人进去。
踏入膳堂,见宇文皓沉着脸坐在主位,气氛凝固,连只蚂蚁都不敢从此处经过。
瞧这架势,怕不是找她救命,是想让她一命换一命呐。
青玥无奈叹气,捧着笑走到宇文皓身边,欠身行礼,“臣妾来迟,望王爷恕罪。”
照双水要求她该扮演一个逆来顺受的乖巧王妃,做戏做足,连带称呼一同改了。
宇文皓掀起眼皮,问道:“哪里不舒服?”
青玥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抬手虚虚扶额,故作孱弱道:“头有些痛。”
“是头痛还是别的地方痛?”做作又虚假,宇文皓一语戳破,目光如冰封万年的寒潭,投在她身上。
“自是头痛,臣妾都解衣欲睡了。”青玥张开双臂,坦然给他瞧这副简着衣衫,秀发低束的模样。
宇文皓冷哼不答。
青玥见状,不与他僵持,兀自回到位置上,坐下后又觉不妥,拖着凳子挪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笑盈盈打破沉寂:“我今天去找紫云姐姐请教……如何把荷包绣的精致。”
“绣好了吗?”宇文皓用冷静掩盖水面下波涛汹涌。
“给王爷的当然要用心绣,哪能这么快。”说着,夹了一块鱼白到宇文皓碗中,“这可是鱼身上的精华部分,给王爷吃。”
宇文皓不吱声,夹起鱼白送到嘴里,复放下筷子,眉头微微舒展。
青玥观察着宇文皓的反应,见他久不动筷,又夹一块翡翠芙蓉肉,笑吟吟地说:“芙蓉肉细腻滑嫩,对王爷的胃口。”
宇文皓仍是不发一言,但很配合地吃了。
“这个笋香脆可口,王爷尝尝。”
“臣妾给王爷盛碗汤。”
汤羹在桌子另一侧,布菜丫鬟不在,青玥只好自己动手。
刚站起身,一道力气忽地拉在她胳膊上,反应过来时,人已在宇文皓腿上。
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语气冰凉没有温度:“不必忙了。”
他的不悦尽写脸上了,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青玥第一反应是闭嘴,不往枪口上撞。
膳堂内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青玥背对着看不见宇文皓神情,感受到沉闷的鼻息落在头顶。
坐得别扭,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
磨磨蹭蹭的动作太心虚,像只试图偷跑的猎物。
“想走?”
“怎么会!”她矢口否认,索性大胆地转过身,学着醉花楼姑娘的样子,把胳膊搭在宇文皓肩膀上,尽力从容道:“臣妾想看着王爷。”
宇文皓唇角勾起,讥讽道:“你同别人用膳时也这副模样?”
青玥暗道同别人吃饭哪用这么费劲,面上却笑得更加妖娆,轻声道:“臣妾只陪您一人用膳,王爷可莫要冤枉人。”
日落时分,浅淡的余晖照进膳堂,映照在她如水的眼眸中,宛若星光闪烁。
明知是装模作样,故意讨好,得知谢淮送她回府的怒火和酸涩仍消下去许多。
指腹贴在那双含笑的眼眸上,浅浅带过。
“最好是真的,否则——”
指腹的冰凉透入心底,比之骇人的,是对后半句话的猜度。
她不禁吞了吞口水,抢先道:“否则就让臣妾永远吃不上饭!”
宇文皓不禁嗤笑:“没出息。”
见他浮现笑意,青玥胆子亦大几分,扁嘴道:“没饭吃饿死是其次,馋的抓心挠肝,可比最厉害的酷刑都折磨人呢!”
“说的好像你受过酷刑似的。”
“那倒没有。”
“改日本王送你去刑部大牢,亲身体验,对比一番。”
“……”能同她玩笑想来是心情好转,青玥准备功成身退,抿唇问:“王爷若消气了,咱们继续用膳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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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本王生气了。”宇文皓别过头,不屑轻呵。
“……臣妾瞎说的,这就去给您盛汤赔罪。”说完,顺势从他怀中挣脱。
刚一掀开盖子,扑鼻而来一阵甜香,红枣味浓,夹杂着淡淡的谷米香,盅内汤汁浓郁,百合清透,交织切碎的枣红,如雪中的点点红梅。
舌尖轻舔过唇峰,默默咽一口馋出的口水,先舀一碗,双手端到宇文皓跟前。
再盛一碗回来,发现宇文皓迟迟未动,疑惑问:“不合王爷胃口?”
“嗯。”
青玥略有失望地垂眸,复道:“臣妾待会同他们说,以后不上这道了。”
宇文皓摇头,将眼前这碗推到她跟前,说:“无妨,你多吃些。”
用过膳,两人一前一后出膳堂,双金察言观色,心头吊着的大石头悄然放下。
青玥借口回去养精蓄锐绣荷包,一溜烟跑回云林苑,生怕多留一刻多生枝节。
欢脱如兔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宇文皓眼梢的笑意落幕,转而瞪向双金,泠声说:“你现在主意很大嘛!”
明明就欣喜地紧,偏摆出架子训他,双金默默吞咽苦水,躬身赔笑:“奴才该死。”
宇文皓掸了掸衣摆,道:“下不为例。”
没有责罚,且离去的步伐轻快,双金当即了然,这是要他再接再厉。
***
墨迹到次日晚膳前,青玥才信心满满将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
宇文皓接过,只瞥一眼便丢到一边:“少拿别人做的糊弄本王。”
青玥不到黄河不死心,捡起被弃置一旁的荷包,拍掉上面灰尘,嘴硬道:“确实我自己绣的。”
“要本王把影子叫来对质?”
“哼,就知道是影子告密。”青玥忿忿哼道,在心里默默记一笔黑账,
她只懊恼漏算了影子这个无形的尾巴,却不知宇文皓前世便见识过她的刺绣功夫,根本无需找影子问真相。
“重新绣。”
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装了,坦然回道:“我不会。”
宇文皓居高临下与她对视,丝毫不相让:“那看账之事,本王亦无能为力。”
明晃晃的威胁。
奈何她强硬比不过,还有求于人,终是败下阵来,垂头盯着手中荷包,紫云的话在耳边响起。
咬咬唇,伸手扯上宇文皓袖口,轻轻晃动着,放软了嗓音唤:“王爷。”
宇文皓抬了抬眉,静看她装样。
悠悠抬眼,朱唇微抿,带着几分无辜与央求,声音更低了:“您就别为难臣妾了,好不好。”
怎得送个荷包在她看来是为难?
抽出袖子,毫不留情道:“不好。”
此生他要定了这个人,连她送出第一个荷包,也必须是他的。
“或者您换个要求?”
宇文皓盯着她嘟起的朱唇,娇嫩红艳,惹得他喉结微动,片刻挪走目光,反问道:“任何要求都可?”
“嗯。”
“本王新婚,王妃是不是该……”
警惕心骤然惊起,脱口打断他:“该亲手绣一个荷包送给您!”
“那本王便等着王妃的新荷包。”戏谑的笑意在宇文皓嘴角漾开,满心得意溢于言表。
亏欠她的他会尽数补偿,一切从前她给别人的,同样会一一夺回来。
17. 第 17 章
“今日回门,您再睡可要误了时辰。”
香桃前后叫了许多次,榻上之人一次又一次往里滚,最终裹成蚕蛹状,紧贴着墙面,仍是不肯起。
无奈地一跺脚,豁出去了,爬上床把薄被拽开。
青玥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瓮声瓮气道:“别扰我,是他说绣不好荷包不许我出门嘛。”
“王爷已收拾妥当,遣人来催呢。”
以为香桃故意蒙骗,噘起嘴不情愿道:“骗人。”
如此积极?他可不是肯遵规矩的人。
“奴婢没骗您,双水此刻正候在门外。”
闻听双水在,知晓是宇文皓的意思不假,然事出反常必有妖,青玥揉揉睡眼,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缓缓坐了起来。
收拾妥当出门往外走,天色阴沉,冷风扑面而来,青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领口紧了紧。
“奴婢再给您拿件披风。”不等回话,香桃快手快脚地跑回去,捧了件海棠红的披风出来。
青玥实在不爱这鲜艳颜色,拧眉推拒,“不必了——阿嚏!”
身体却很诚实地提醒她,莫任性。
“您还是披上吧。”香桃说着,轻轻替她披上。
王府门前整齐候着一排车驾,居首位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金丝镶边,紫色的帷幔在风中拂动。
后面则是几辆装满裹着红绸的大箱小箱。
青玥踏着脚凳上马车,帷幔掀开,宇文皓果然已在其内,身着锦衣,神采奕奕,唇畔隐约挂着笑,似得意又似期待。
“王爷看起来心情不错。”
宇文皓从书卷中掀起眼皮,闻言眉头上扬,道:“天气好。”
青玥揉了揉鼻子,憋回去一个即将打出的喷嚏,颔首不语。
车内布置雅致,中间置有矮桌茶水,角落里另放着几卷书画,她没如此好兴致,兀自提壶倒一杯茶,双手握着杯子递在嘴边小口抿着。心中暗自琢磨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不自觉频频抬眼偷瞧。
“想看本王不必偷偷摸摸。”宇文皓目光未曾离开书卷,竟也感知到她的动作。
青玥丝毫不客气,挺直了身板正大光明盯着他,数一数二的俊朗面容,眉宇间分明得见喜色,仍有一股威严贵气,让人望而生畏。
相由心生,定是他脾气暴躁之故。青玥暗自腹诽,目光紧啄在他身上。
“有一事想请问王爷。”青玥怎可能放过难得的好时机,试探着开口。
“说。”
“那支白玉簪,是不是落在您寝殿里了。”
宇文皓放下书卷,悠悠道:“什么白玉簪?”
“就是,就是上头雕有两只蝴蝶,您见过的。”
“没见过,不知道。”
想从他神色中判断此言真假,注意到倏然沉下的嘴角。
知趣地止了问,移开目光,“既然王爷不知,那便算了。”
躲闪反倒激起宇文皓的兴致,丢开书卷,抱怀看着她,戏谑道:“这么失望,那破烂对你很重要?”
“想拿去物归原主的,找不到了。”
“为什么要还?”
“本就不打算收的,是你非得夺过来。”
“夺过来便是本王的,东西是,你也是。”
“强词夺理。”
一来一往辩不出高低,反惹他胡话戏弄,青玥扭头看向车窗外,不再理他。
***
马车到谢府。
宇文皓率先下马,待青玥从车厢探出身子,一只向上的掌心摊在她跟前,略一愣,抬眼看向它的主人。
宇文皓含笑注视着她。
忐忑地将手轻放在那温暖掌中,被紧紧握住,在他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谢良宗夫妇携谢淮候在门口迎接,身旁站着谢淮。见二人走近后,齐齐见礼。
君臣之礼先于父母子女,何况是天降的便宜女儿,青玥纵然别扭,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受谢家人这一拜。
宇文皓自是泰然,甚至端出往常未有的客气,虚一抬手,道:“劳岳丈岳母和寻文兄相候。”
谢宗良万不敢真拿自己当宁王岳丈,侧身让出一条道,谦卑地请王爷先行。
手指交握进青玥指间扣紧,牵着她一同往里走。
……
因青玥晨起拖延,至谢府不多久已是开膳时辰,首次与宁王同席,谢家上下颇多拘束,既怕饭菜不合胃口怠慢,又恐说错话触怒贵人。
青玥夹在其中同样不自在。
倒是宇文皓,兴致极高,席间给青玥夹菜喂饭,关怀备至。
天之骄子贴心到这份上,任谁看都是一对恩爱情深的良缘。
用过膳,苏书容叫青玥到内堂叙话,笑容中尽是安慰,“看王爷如此了解你的喜好,想必是真用心的,我也放心些。”
青玥淡淡应是。
心道身边全是他的耳目,可不了解嘛!照此说,对她最了解的,当属影子。
“对了义母,”手指捏起衣裙一角揉搓,青玥抿了抿唇,状似临时起意,问:“前日偶然听王爷提起,说我与阿姊容貌相似,是真的吗?”
苏书容伸出去端茶盏的手一颤,杯缘的水摇摇溅出,定了定神,扬手示退旁人。
“你们姐妹俩,确有几分相似。”
“是嘛!先前我还以为是王爷玩笑。”青玥表现得极为惊喜。
苏书容神情有些游离,暗自呢喃:不应该呀,他怎会见过璟怡?
“义母说什么?”
“王爷可有同你说在何处见过璟怡?”
青玥歪头想着,面带犹疑:“这个倒没说……说来奇怪,他怎么会见过阿姊呢?”
苏书容笑说:“兴许王爷真是逗你的,亲姐妹长得像很正常。”
“也是。”青玥点点头,捏了快桌上的糕点品尝,余光偷偷往一旁瞄。
苏书容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缓缓松开。
咽下最后一口,青玥轻轻擦去嘴边残渣,低声说:“这两日总忍不住想,如果阿姊还在,定然也已婚嫁,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前面是青玥胡诌,这句实实在在出自本心,沈家出事时,沈璟怡十七岁,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印象中那段时间一批接一批媒婆往家里来,礼箱堆满前厅,阿姊却迟迟不肯点头,却时常对着一幅山水画发呆。
从前她少不更事,如今想来,那画里藏着的定是阿姊的心事,可惜那幅画和沈家大宅一同毁于大火,阿姊的秘密亦归于灰烬。
苏书容缓缓摇头,良久,喟然一叹。
“斯人已逝,如今你的幸福开心是大家最大的期望,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谢家就是你的依仗。”
青玥重新端起茶盏递到苏书容跟前,“是玥儿不该,惹义母伤怀了。”
“好孩子。”苏书容接过是眼中有泪光闪烁。
青玥心中泛起苦涩,宇文皓曾说苏书容对她有愧,原不理解其何意,现在心中生出几分猜测,酿成沈家的悲剧的根源,苏书容一定知道,甚至有参与过。
……
那么,说出这句话的宇文皓,又知道多少?
她有些坐不住,起身说:“义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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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前厅瞧瞧王爷。”
苏书容点头:“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出了内堂,青玥终于忍不住胸中涌动的情绪,无法忽视隐藏在言语间的端倪,又怕那是不能令她接受的真相。
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波澜,加快脚步匆匆向前。
“走这么快去找谁?”
宇文皓寻她而来,脸上淡淡的笑意在看到青玥通红的眼眶后,瞬间凝重。
“找你。”青玥微微抬头,尽力掩饰眼中的湿润,将徘徊的泪水憋回去。“我们回府吧。”
“好。”
宇文皓贴近一步,手臂环住青玥的肩膀,将人拢进怀里,料定她要退开,先一步凑在耳边道:“想哭就躲本王怀里哭,后面有外人。”
青玥微微一愣,来不及思索两者关联,就听见谢淮的声音。
“玥儿怎么了?”
“丫丫出来久有些困乏,本王这就带她回府,不劳寻文兄费心。”他说话时胸腔一鼓一鼓,击打着青玥的耳膜。
静下来又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像是紧张所致。
他在紧张什么?
正想着,整个人突然腾空,继而躺在宇文皓怀里,又惊又羞,双臂揽着的他脖颈,把脸埋进臂弯。
“劳寻文兄转达岳丈岳母,本王改日再来拜访。”言罢,抱着青玥阔步走出谢府。
***
马车上,青玥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使自己回归清明。
“你刚才,干嘛那样?”
宇文皓笃定道:“你是本王的人。”
青玥无奈,“王爷占有欲真强。”
“知道就好,以后离旁人远些。”
青玥无力同他争辩这些,问道:“你说义母对我有愧,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
“你撒谎!”不知道如何会说出这话,分明就是不愿意告诉她。
宇文皓拧过头不看她,冷声道:“本王骗你作甚。”
沈璟怡的死和沈家灭门是青玥的伤疤,苏书容和谢家又是她视作亲人的存在,实在怕极了这两件者有关联。
然而方才苏书容的反应摆明了有内情,眼见真相触手可及却不得,心中涌起许多更不堪的猜测,焦急万分。
“王爷让我认在谢家名下,不就是为了接近真相吗?何妨直接告知,若义母同阿姊的死真有关联,我已认贼做母,王爷也能提前看热闹!”
惊诧,错愕,愤怒,宇文皓攥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回头。
漫长的沉默里,除却沉重的呼吸外,青玥能听见骨关节活动的声音。
话说急了不过大脑,再想收回已经迟了,她嗫喏着,伸出手。
“本王在你心中就如此不堪?”简短的一句质问,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的。
快要碰到衣裳的指尖,闻言倏然顿于半空,因为内心有个声音给这句话做了肯定答复。
尽管有救命之恩在前,但从前的宇文皓冷漠,总强调她是他手里的工具,两人相互利用罢了。
先入为主,致使近些时日的相处虽和谐,青玥惯性觉得是宇文皓一时兴致,拿自己当宠物,所以占有欲强,频频宣示主权。她的放肆、讨好都建立在此基础上。
开心有之,温暖有之,然而在她心底,他仍是那个冷漠暴戾,视一切为玩物的宁王。
青玥收回手,缄默不语。
“停车!”
忽然的一声吼,惊得她打了个寒颤,已经做好被丢下车的准备,却见宇文皓自行出了马车,连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18. 第 18 章
宇文皓一时气愤,生怕再待下去会在青玥面前失控,不愿伤害她,下马车后却苦无去处。
双金双水跟在其后,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沿街一路走,越走越觉得不对,过了流霞河便是烟花之地,难不成王妃带王爷来过一次,勾起王爷兴致。
他二人上次未被准许相随,对楼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醉花楼内,琴音缭绕,香气袭人。
经上次,楼中人对宇文皓并不陌生,秦妈妈闻讯迎上来。
“哟,您可是贵客中的贵客,今日来还是找紫云吗?”
宇文皓面色冷峻,略一颔首径直往二楼去。
秦妈妈极有眼力,不加阻拦,转头忙吩咐小厮准备上等酒菜。
宇文皓步至门口停住,双金会意敲门。
门开一条缝隙,紫云略显惊讶,忙将人请进屋内,双金双水候在外头。
紫云盈盈施礼,“王爷此番是为青玥来的?”
宇文皓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然坐下,接过紫云递上的香茶。
紫云察言观色,心中已明了七八分,轻声道:“王爷既然来了,不如稍坐片刻,听紫云弹一曲。”
说罢,轻移莲步,走到琴旁坐下,轻轻拨动琴弦。
宇文皓闭目倾听,紫云的琴技的确非凡,虽不如平兰琵琶洗练脱俗,但每一节都恰到好处,如丝如缕,渗透心扉。
青玥的影子在心头徘徊,紫云的琴音却如一片轻云,笼着一层薄薄的慰藉。
一曲琴音如同清澈的泉水,流淌在心间,此情此景,非他初衷,却意外洗去心头几多烦躁。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紫云。
“本王替你赎身,再安置一处宅子。”语气坚决,明显是打定主意后的知会。
对方没有他意料中的喜出望外,只是平静地走到他跟前,蹲身行礼,道:“王爷厚爱,紫云感激不尽,无功不受禄,恕紫云不能接受。”
宇文皓眉头紧锁,抬手示意她起身,“你不必误会,本王此举实是不愿她总来这种地方找你。”
紫云微笑道:“您虽是为青玥好,可曾想过她需不需要这样的温室。”
宇文皓愣住,对她这番话更意外。
“青玥来此地不全因为我,她个性洒脱,喜欢交朋友,与楼里姑娘都很熟悉。不止醉仙楼的姑娘们,哪怕寻常人家看不起的戏子乞丐,她都能相交甚欢。”
紫云替宇文皓斟满香茶,接着说:“王爷想把她当金丝雀养,只会使她折了翅膀,再也不快乐。”
醍醐灌顶的一句,宇文皓为之一震。
此生他不愿让青玥知晓真相,意在保护她不受伤害,可她已决心踏上复仇之路,这样的保护对她而言,兴许反是折磨。
颇为欣赏地再次打量眼前人,“名满上京的解语花,果真名不虚传。”
紫云粲然笑道:“解语花再妙,敌不过一个知心人。”
***
醉花楼出来,宇文皓溜达着回府,边走边买,各色点心吃食每样一包,双金双水两个人四只手几乎要拿不下。
刚进王府,迫不及待地吩咐双水:“去请王妃来。”
双水领命欲去,又被叫住。
“带上东西,本王亲自去。”
往后园走两步,复折回,“送去云林苑,小心说话。”
“是。”确定主子不再反复,二人得令前往。
途中双水探过脑袋问:“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金回他一记白眼,“你脑袋被驴踢过吗,在爷跟前这么多年都不开窍。”
“……”
下午王爷怒气冲冲拂袖而去,香桃生怕自家主子有什么差池,此时看王爷命人送来这么些好吃的,她比青玥都要开心。
青玥正看话本到兴起,随手一摆,道:“先搁着吧。”
双水还诧异于王妃如此平淡的反应,双金已经开口:“王爷特意买给王妃,但这么多,您一个人享用不完,不如……”
青玥轻抬眼皮,道:“我同香桃分着吃,你们要吃什么自己挑。”
香桃和双水两人闻言眼睛放光,被双金瞪的口水都咽回去了。
“……王爷一番心意,还望王妃明白。”说罢又朝香桃使眼色。
“啊……”香桃愣了愣神,恍然大悟,附和道:“王爷特意给您买的,奴婢怎敢消受,您不如拿去分享给王爷?”
“是是是,王妃亲自去,谢意也更真诚嘛!”
他们一唱一和劝的苦口婆心,青玥想装糊涂都难,无心看话本,扫了眼沆瀣一气的三人,和堆成山的包裹,无奈道:“既如此,费功夫送来做什么。”
派人传话,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想看她先低头。
人在屋檐下,便低一低头罢,权当作能缓和关系。
青玥起身到桌前,挑了几样提在手中,对香桃说:“你不必跟着了,剩下这些看喜欢的随意吃。”
“王妃请。”双金笑得两眼眯成缝,探腰把胳膊伸朝门外。
***
宇文皓在寝殿门口来回踱步,遥遥见到青玥来,故作镇静地坐回椅子上,垂眸盘弄玉扳指。
青玥瞧见了他的故作姿态,却也不点破。走过去将点心搁在桌上,逐个展开,以同样淡然的口吻回应。
“这几份是我往日吃过,觉得不错的,拿来给王爷尝尝。”
收不回来的话,假装不曾说过就好了。
“你阿姊的事,本王只是听说。”斟酌再三,宇文皓决定如实相告。
“请王爷明示。”青玥极为坚定。
“那人在街上偶遇,对你阿姊起了心思,身边的人为讨好他,打探到你阿姊的身份,设计以苏书容的口吻写了条子请你阿姊赴约,苏书容是无意中成了别人帮凶,知晓时已经于事无补。”
青玥极为激动,问:“他们骗我阿姐去,做了什么!”
“欲纳她为妾,你阿姊不依,于是就……强占。”
怒火在胸口燃烧,她紧握双拳,竭力抑制情绪,继续听他说。
“女儿清白被污,你父亲想告御状,反被人先行诬告,父皇病重,母后受理此事,下令将人收押后议。后面之事,你都知道了。”
想来是那人不放心沈朗只被收押,怕事情终会败露,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派人屠杀沈家满门。
沈母堵门拖延时间,护两个女儿出逃,无奈脚力抵不过快马,仍被杀手追到,为首的扬言要活人,沈璟怡为保全妹妹假装同意跟他们回去。
杀手心狠手辣,最终没放过十岁的女娃儿。
被追杀那晚是青玥的噩梦,领头之人的尖声尖气时常伴着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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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出现,后来她专门打听过,净身早的太监说话便是这样。
正因如此,她先前才会答应入宫,计划变动后仍坚持去向太后请安,试图找到声音的主人。
阿姊遇难,父亲不报府尹,反状上御前,更加印证青玥的猜想。
青玥呼吸微微急促,牙齿打颤,问:“强占阿姊,害死我一家的,是当今天子,对吗?”
“是。”宇文皓抬起眼,与青玥的目光对视,那双眸子里满是痛苦,紧紧揪着他的心。
前世他安排青玥入宫后,将一切告知,是为了激发她的怒火,做他弑兄的利刃,如今却怕极了她会因冲动,惹来祸端。
青玥的心如坠冰窟,真相在眼前,复仇之路却愈加遥远。
宇文皓没有开口劝她莫冲动,而是朝她伸出手,坚定说道:“本王会帮你。”
看着他,青玥眼神微微颤动,无论他出于何故,这条荆棘之路上,眼前人是她达成目的的最佳选择。
缓缓抬起胳膊,指尖轻轻触碰到宇文皓的掌心,犹豫片刻,覆上掌面,与之交握。
壮烈的神情像极了在用自己献祭。
刺的他心中一阵痛,把人拉坐在腿上,冷着脸发问:“是不是就算此刻本王开口要你的人,你也能服从地献出一切?”
她点头。
“呵,原来要你这么容易。”手指从她发红的眼眶,流连至她抿成一条线的唇边,轻轻拭去滑落在此处的泪水。
青玥紧张地闭上双眼,羽睫抑制不住地颤抖。
抚摸的动作停在下颌,少时,被用力捏住,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既是自愿,又在怕什么?”
青玥睁开眼,尽力从容地摇头:“没有怕。”
惊惶失措的猎物,更让人爱怜渴望,宇文皓内心有那么一瞬动摇,很想借此机会,彻底拥有她。
但他松了手,转而拿一片芙蓉糕递到她唇边,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本王怕。”
他怕这样的拥有,意味永远失去。
如此近的距离,这话和芙蓉糕一起被青玥精准捕捉,舌尖的香甜没盖过耳边的苦涩,她微微抬头,困惑地看着眼前人。
“不喜欢吃?那尝尝这个。”宇文皓避开她的目光,又递来一块梅花糕。
吃食堵不住她的疑思,疑道:“那混蛋约阿姊为何要假借义母的身份?”
听她直呼那位混蛋,宇文皓没忍住大笑出声。
“第一次相遇时,你阿姊同你母亲和苏书容在一处,你母亲深居简出他们不识得,苏书容身为太傅千金,没少参加各类宴席,那些奴才一个个都是人精,留心便可查到。最后找到了苏太傅。”
青玥狐疑地看着他,“王爷怎么什么都知道。”
宇文皓挑眉,得意洋洋:“本王神通广大。”
青玥撇撇嘴,“再请教王爷,我和阿姊长得像吗?”
她惧怕回忆,沈璟怡的容颜在记忆里日渐模糊,真相被揭开,愈发想知道她的样子。
应当是个大美人,可叹美人何辜,怀璧其罪。
宇文皓没见过沈璟怡,这一切是他前世登基后审问得来的口供。
略一沉吟,道:“应当是像的。”
姊妹相似是寻常事,前世他正是有此猜测,所以带青玥去放纸鸢,因为不远处,是微服私访的宇文曦。
19. 第 19 章
乌云沉沉,压低了云林苑上的天空,院中树梢轻轻摇曳,海棠花摇摇欲坠。
青玥坐在院中石凳上,依照香桃绘好的花样穿针引线,绣答应好给宇文皓的荷包。
一面绣一面表达不满:“绣一个就够为难我了,你还画两个!”
香桃十分坚持,一板一眼说着:“主子,花开并蒂是好寓意,代表夫妻举案齐眉,您送王爷这个正合适。”
“小小年纪,这些都谁教你的?”
“是奴婢的娘所教,并蒂莲是绣画的基础花样。”香桃是照葫芦画瓢学来的词句,知道是好寓意,再深的她也不懂。
“我偏绣一个,一枝独秀蛮好!”青玥倔强地咬着下唇,同手中不听使唤的针线斗争。
一道惊雷炸响,惊得树上的鸟儿纷纷振翅高飞,慌乱间,几片花瓣随风飘落,映衬着惊慌的影子在地面跳跃。
青玥同样被这一声惊得浑身一颤,银针刺破指腹,疼痛的一瞬间,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吮,血珠儿渗出,铁锈般的腥味弥漫在舌尖。
视线凝在沾了鲜红的荷包上,脑海里却是谢淮荷包上的如意云纹。
这些时日积聚的情绪似是被银针戳破,裹着血气朝她涌来。
放下手中之物,起身道:“我出门一趟。”
“但是看天色要下雨了。”
“拿把伞给我吧,你不必跟着了。”
***
城南沈家旧宅。
一夜间满门被屠,沈朗在狱中听闻消息撞墙自尽,沈家命案因沈朗身上的罪名被一笔带过,上头不发话,大理寺和刑部无一敢提及此案,连同这座宅院被遗忘干净。
门前贴着封条,青玥熟练地绕到背街的偏门,踩着一旁堆积的木柴垛爬到墙头,顺着探出来的树枝跃入院内。
回头对树杈上多出的人影说:“老规矩,你待在这儿别跟了。”
“是。”
这些年她心情不好时总会来这里,影子习以为常,照旧守在树上。
沈宅因一场大火,几乎遍地废墟,本就无甚遮挡,加之高处视野开阔,她虽走远,仍未离开视线。
青玥穿过残存的石径,绕过荒草萋萋的残园,来到一棵仅余枯干的老树前,靠着树抱膝而坐,把脸深埋进臂弯中。
“爹,娘,阿姊,我终于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你们泉下有知,能不能帮帮我……我想替你们报仇,想洗清沈家的冤屈……”
“丫丫好想你们,你们怎么都不来梦里看我。”
……
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哭诉,沉没在沈宅的废墟中。
影子听不到声响,只看见她肩膀一抖一抖,同过往数次相同,他也趁着四下寂静,长叹一口气。
慢慢地,肩膀的抖动停止,她抬起脑袋,开始盯着地上看,依着他积年累月的经验看,快结束了。
影子在心中默默盘算,忽然感知到墙外有动静,警惕地扭头。
“主子。”
……
“还有一件事,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谢淮了。”
这次她的话没有落进废墟,而是回荡在身后人的耳中。
青玥专注摆弄脚下的石子,对着它们倾吐心事,没留意到有人靠近。
“我们无法在一起,我知道的,”像是石头真给了回应,她答得颇为认真,“可他说愿意为我悖逆一次,这话太重了……”
各式各样的石头被她摆放整齐,如同在排排坐听故事。
“重到我心存侥幸,总忍不住想,万一可以呢……阿娘,如果您还在,是不是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本王同样可以告诉你!”
石子被踢得七零八散,青玥连错愕都来不及,被人提起抵在树干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你,你怎么在这里。”
“普天之下有何处是本王去不得的。”宇文皓的声音低沉,神情比往日更加狂傲,乌眸里藏着风暴。
青玥下意识要躲开他,反被宇文皓用力握住肩膀。
“你方才说喜欢谢淮?”
分明听到了还问,她咬唇不答。
宇文皓一只手从肩膀挪到细白的脖颈,“说话。”
脖子被紧紧握住,青玥感到一阵窒息,奋力挣扎,想扒开他的手。
“你放,放开我。”
嘴角勾着阴冷瘆人的笑,“放开好让你去找谢淮吗?”
又想跑,跑的了么。
被人威胁着,青玥也犯起倔来,梗着脖子回他:“是。”
“你再说一遍。”
“是,怎么样?”
看样子是成心与他作对,宇文皓没有说话,低头擒住她的唇,以吻封缄,不容抗拒。
贝齿被强制撬开,想推拒反被缠得更紧。
混乱中,青玥使劲咬在侵城略地的舌头上,含糊地喊着让他滚开。
“昨日不是还要把自己献给本王吗,反抗什么。”
狠厉的气息拍打在她脸上,宇文皓冷笑一声,重新吻上去。
青玥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连挣扎都忘了。人被紧紧钳制着,她连呼吸都困难,意识在强势的吻中迷失,
是啊,拿自己换复仇不是早就决定的吗,在反抗什么。
又一声惊雷炸响,带着闪电划破天际,映照着他冷峻的脸庞。
她的抵抗逐渐软化,而那股怒气似乎也在这纠缠中渐渐转化为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他的力道渐渐放松,侵略变成柔和的缠绵。
有雨滴落下,砸在二人的头顶,顺着脸庞滑进嘴里,混合了泪水的雨,带着淡淡的咸融化在交织的舌尖。
雨中,两颗纠结的心在激烈与矛盾中碰撞。
就在青玥放弃挣扎,迎合着欲取悦他时,宇文皓放开了她,眼里的风暴仍未平息,瞳孔上爬满红血丝,愤怒中透出深深的痛楚。
她抬起头,眼中映出闪电的亮光,唇角微微颤抖,“王爷想要,我可以给,希望您能信守承诺帮我报仇。”
宇文皓笑容狰狞,指腹抿着她眼角的湿润,一字一顿道:“好得很呐!”
他给她空间,给她知情的权利,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颗心给谢淮,却把身体当作交易的筹码献给他。
她这条命都是他救的,凭什么要同旁人共享。
“知道吗,你本没资格同本王谈条件。”
雨一直下,他便一直擦,无论雨水还是泪水,都不愿它们在她眼角存留。
因为见她为谢淮哭过,嫉妒心占据高地,身体里的声音叫嚣着要占有她,哪怕不择手段。
毕竟骨子里流着和宇文曦相同的血液,他再厌恶,依旧摆脱不掉。
“除非,你主动点,取悦本王。”
“好,”她已然认命,答应的十分痛快,唯有最后一份恳求,“但不要在这里。”
“若是本王一定要呢?”宇文皓撤出半步,抱怀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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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着看她。
这些日子承受太多,最后的强撑不堪重负坍塌,歇斯底里喊道:“宇文皓!”
“怎么?”
“你不要逼我。”
青玥自腰间抽出匕首,褪去刀鞘抵在他胸前。
他敞开双臂,不躲反进,笑道:“倘若你有本事把这把刀插进宇文曦胸膛,可以现在就杀了本王。”
她没本事,亦没勇气。
深深的挫败感包裹周身,哑着嗓子哀求:“这是我的家,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冷漠,他无动于衷。
青玥丢了匕首,拖着沉重的步子靠近,几乎贴上他的身子,缓缓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够上对方的,生涩地吮着。
颤动的睫毛抖落雨水,用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仰望他,“求你了,回王府吧。”
雨水浸湿衣衫,紧贴着身体,描摹曲线。
掌心握在细腰上,传来潮湿的滚烫,恍若置身于冰火两重,进与退皆是煎熬。
愤恨地回吻,拼命掠夺口中残留的呼吸,逼得她站立不住,只得再贴近些,主动靠近自己怀中。
不够,根本不够。
理智被一点点吞噬,宇文皓像一头贪得无厌的恶狼,从朱唇到颈窝,锁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猎物。
雨水钻进松散的衣襟,顺着白皙的皮肤滑向欲望深处,连同鼻尖香气,合成最致命的诱惑。
青玥用胳膊攀上他的脖子,借腰上的力道将自己挂在对方身上,哀求声破碎凌乱,一遍遍重复着:“回,回去。”
***
回到王府时,青玥烧得浑身滚烫,没了知觉。
“王妃体内肝火旺盛郁结不解,有燥热之症,加之淋雨伤风,导致昏迷不醒,待臣开几副药,务必让王妃服下,再多发汗祛邪,便可无碍。”
太医毕恭毕敬回禀后,由双水领下去开方抓药。
双金走到宇文皓跟前,忧心道:“爷,让太医也给您搭脉瞧瞧吧。”
宇文皓紧盯着榻上含糊说胡话的人,道:“不必。”
“那奴才伺候您沐浴,换身干净衣裳,避免凉气加重王妃病情。”
垂头看一眼还在滴水的衣衫,宇文皓颔首,步出寝殿。
再回来时,香桃已经煎好药端来,有丫鬟上前配合托起青玥,给她喂药。
紧闭的嘴巴怎么都不肯张开。
“本王亲自喂。”宇文皓阔步上前,把人接到自己怀里。
哄着骗着,勉强喂进去又被吐出来,洒在被褥上。
无奈下,宇文皓直接端起药碗,含一口低头印上她的唇。
汤药交融在唇齿间,青玥烧得头脑昏沉,仅存的意识支配着推拒钻进口中的异物,宇文皓迫不得已咽下一口苦水。
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自己造的孽自己偿,轻抚额头哄慰道:“丫丫听话,本王什么都答应你。”
重新渡过去一口,这次没再推拒。
喂过药,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小心翼翼地,仿佛在缝合破碎的珍宝。
药力尚未起作用,裹得严实依旧感受到青玥在打寒战,宇文皓褪去外衫,将人拥入怀中,任滚烫灼烧自己的胸膛。
夜色渐浓,暴雨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发出沉静的响声,与屋内两道呼吸声交织。
直到感觉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出汗,呼吸也愈发均匀平稳,宇文皓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舒缓,不知不觉阖了眼。
20. 第 20 章
青玥醒来已经是夜半时分,窗外雨声潺潺,不知疲倦地敲打窗棂。
眼前是起伏的胸膛,平稳的呼吸声自头顶传来。
盖着厚实的被褥,又被人紧紧圈在怀里,闷出许多汗,青玥觉得身上黏黏的,极不舒服,小幅度地扭动身体,拉开些距离。
动作惊醒了宇文皓,自鼻间发出一声闷哼,双眼朦胧半睁,手背探在她额头上,感受到微热的温度仍在,不由得拧眉。
“哪里不舒服吗?”
青玥微微摇头。
被她枕在头下的手臂回拢,把人往怀里带近些,另一只手圈住,在她背上轻拍。
“再睡会儿,还早。”声音很轻,带着沉重的疲倦。
又是许久的沉寂。
青玥稍稍抬头,想窥看一眼,鼻尖蹭过刀锋似的下颌,对方感知到动静,把头略偏过去些。
她不禁屏住呼吸。
没有下一步动作,他闭着眼,薄唇翕张,似是梦中呓语,“丫丫乖,别闹。”
烛光幽幽,宇文皓侧脸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柔和许多,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指尖轻点在他唇上,干裂的纹路使指腹间的触感颇为明显,唤起昏迷前的片段记忆。
彼时从这里说出的每一句话、落下的每一个吻,都令她惊慌恐惧,此刻却温柔地唤着她的乳名。
丫丫,只有爹娘和阿姊这么叫她。
因生于月牙弯弯的夜里,阿爹为她选了玥字作名,阿娘定的乳名牙牙,叫着叫着,便成了丫丫。
静谧无声的深夜,她因病而浑身乏力,耳边的心跳声却沉稳有力,感受着宇文皓的气息,竟莫名觉出几分踏实。
这人真的很奇怪,连带她也变得奇怪。
微微侧转,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不多时又沉入了梦乡。
***
再醒来时,宇文皓已不在身边。窗外的雨声消失了,晨光透过窗棂洒落。
青玥撑着胳膊欲起身,头脑昏沉,周身使不出力气,只好重新躺回去。
推门声响起,宇文皓和香桃一前一后进来。
太医嘱咐要按时用药,宇文皓原就是来唤她的,见人醒着,直接端了药碗坐在床边。
香桃见状立马搁下托盘,配合着把自家主子扶坐起来,靠在软枕上。
药碗上冒着腾腾热气,闻起来就很苦。
舀起一勺,悉心吹散热气,才送至她嘴边。
失色的唇瓣舍不得张,悄悄探出舌尖抿了口,两道秀眉挤在一处,半垂眼睑,无声地作出抗拒。
倔强地有几分孩子气。
“张嘴。”
昨日情形历历在目,青玥不敢太违逆他,手指无意识地抓住被角,紧闭双眼,顺从地把嘴张开一条缝。
没有预想中苦涩,而是一小颗不规则的晶粒,甜甜的,是饴糖!
舌尖卷着饴糖慢慢消融,她惊喜地睁开眼。
宇文皓浅淡的笑容里藏着宠溺,道:“喝完药还有的吃。”
待饴糖融化,趁着甜味未完全消散,青玥直接接过药碗,屏息大口大口咽下去。
宇文皓看了眼只剩残渣的药碗,笑道:“也不嫌烫。”
“苦……”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只能发出沙哑的轻吟。
“喉咙不舒服吗?”
“嗯。”
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依旧温热不退。
“再去请太医。”
……
再次把过脉,张太医问道:“王妃是否哭过许久?”
青玥下意识的摇头。
她最不愿在别人跟前掉眼泪,必然也不会承认。
看她睁眼说瞎话,不配合就医,宇文皓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青玥做贼心虚,垂眸不看他。
张太医视线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来回,瞬时了然,起身回道:“回王爷,王妃此次发热是数症并发,症因之一便是急火攻心,喉咙肿痛,因情绪波动过大磨伤嗓子,以至于发声有碍。”
“竟如此严重?”宇文皓闻言,意外又懊悔。
不晓得她究竟是哭了多久,能把嗓子哭伤,悔不该直接告诉她沈家灭门真相。
“王爷不必过于忧心,只要王妃保持心情舒畅,多饮温水润喉,待肝火退去便能恢复如常。”
赵太医虽不常来宁王府,对宁王的名声早有耳闻,加之常年行走于深宫,见多识广,对眼前的情形,早已洞若观火。
且洞察得有些过头,遂好心提醒:“臣斗胆,近段时日,还请王爷克制己欲。”
宇文皓半晌才明白过来,合着赵太医以为是他纵/欲过度,在房事上欺负王妃至此?
再看半耷拉脑袋,面无血色的青玥,活脱脱一副受虐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无从解释,铁青着脸摆手示意香桃送客。
殿内余他二人,宇文皓严肃神情未退,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道:“都说你随性洒脱,在本王跟前装样,偷偷躲起来哭就是你的洒脱?”
青玥说不出话,只忽闪着眼睛看他。
一个人讨生活自然要把脆弱之处藏起来,说来这道理还是宇文皓教的,何故反过来问她。
明明是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却比最深沉的夜色都难看穿,喟然叹息,又道:“除了真相的打击,是不是还伤心不能同谢淮在一起,恨本王坏了你们的姻缘。”
看似在问她,实是同自己说。
她却给了意料之外的反应。
摇头,又用嘴型说了个“不”字。
青玥并非怨天尤人的性子,路是自己选的,便不会怨怪旁人。
至于谢淮,感情对她而言是一件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很陌生。
非要说的话……像是抱着一个好看的罐子走了许久的路,一直不知道它能打开,直到罐子碎了,才发现里面装满了糖,抿一口残留的甜,开心又失落。
可是要继续走下去,她需要的不是糖,是水。
她不喜喝水,但唯有水能止渴续命。
宇文皓还在为她的回答发愣,下一刻,人已经软软地贴上来,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
随后用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极力印证刚才的回答。
***
病中缺乏精神,不大一会儿青玥继续躺平睡去,期间因吃药用膳被叫醒过两次,又被噩梦惊醒几次,浑浑噩噩睡得时辰颠倒。
再次醒来是因屋外的惊雷,雷声轰隆,惊得窗户纸簌簌作响,她本能地裹紧被褥,却怎么也拽不动,睁开眼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人。
正倚着床栏翻看书卷,里衣的胸口处半开,露出结实的胸膛。
“你……”喉咙还伤着,问话卡着出不来,迷茫的双眼传达疑惑。
宇文皓略会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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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理直气壮说:“本王的寝殿,本王的床榻,本王的王妃,有何不妥吗?”
“……”
青玥神识跟着清醒,思量确实没什么不妥,朝他挤出一抹笑做回应,翻身背对着他,闭眼装睡。
宇文皓将视线移回书卷,压了压上扬的唇角,淡淡道:“怕打雷就过来抱紧。”
青玥无动于衷。
屋外的声响愈发强烈,逐渐从淅淅沥沥转变为霹雳啪嗒,听起来势头凶猛,间歇性有瓦片碎落的声音。
又一道雷鸣破空,劈开一道白光,青玥翻身圈上他的腰,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把脸深埋在腰窝。
送上门的庇护,不用白不用。
微微挪动,试图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握在书卷上的指节明显收紧,胸膛起伏愈发不受克制,须臾,宇文皓轻咳一声。
“别蹭。”
……
这一夜,外头声动如雷,寝殿内两人睡的也不踏实。
翌日。
青玥听香桃讲才知,昨儿后半夜暴雨转冰雹,砸落不少屋檐上的瓦片,上林苑的海棠碎落一地,连树枝都被砸折好几根。
不止如此,王府花园中还有不少花草树木遭殃。
接下来的几日,皆风雨不断,夹杂着冰雹肆虐。
天气怪异,青玥这场病亦愈发怪异,照太医的嘱咐服药将养,却反复高热,身体一天比一天虚,迟迟不见好。
赵太医冒雨来问诊,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
短短几日,冰雹砸塌农田屋舍不计其数。京郊北面河上堤坝也未能承担起冰雹的侵袭,最终决堤,淹了沿河不少农田庄户。
宇文皓听着探子报回来的消息,心中逐渐生出不安。
脑海中第一反应,是天灾!
应是受他重生且改变轨迹影响,上一世的天灾提早了半年,原本的暴雪变为冰雹。
眉心刻出几道深深的褶痕,心中忧虑渐沉,暗觉青玥的病情反复,同样与他重生的改变有关。
让他重生又妄图把人再次从她身边带走,捉弄他么?
妄想!他执意改变终局,天命能奈他何?
眸中杀意肆起,置于膝上的拳头紧握,吩咐道:“国君庸碌,致使天灾,着人,把消息散布下去,闹得越大越好。”
探子领命退下。
宇文皓笑意冷冽,盯着手中扳指自语:“皇兄呐皇兄,臣弟原想多陪你玩儿些日子的,奈何天意不允,怪不得臣弟心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泼脏水这一套当归功于他们教得好。
太后和皇上怕宇文皓得封地后屯兵,留他在京,千防万防,没防住他在他们眼皮子养无数暗卫探子,且杀伐无情,做事雷厉。
不出两日,坊间民怨四起。
钦天监苦守数个日月更替未参出门道,只得含糊其词向御前回禀,战战兢兢言此次天降灾害来得古怪,恐是上天预警。
方监正献策:“可派皇亲代天子巡查赈灾,以示陛下爱民之心。”
为安抚民心,宇文曦思量再三,觉得唯有此法可行,皇亲中论贵重,无人可及嫡亲弟弟宁王。遂下诏召宇文皓进宫。
宇文皓以王妃抱恙多日,无心无力为由,再三将宣旨太监拒之门外。
宇文曦无奈,宁王的骄纵是他和母后一手惯出来的,国事为重,只得亲自摆架至宁王府。
21. 第 21 章
“为何不见?”青玥喉咙见好,能说些简短的句子,听闻宇文皓频频拒见内侍,颇为不解。
趁赈灾介入朝堂可是绝佳时机。
宇文皓重重地“哼”一声,“想借本王笼络民心,真当本王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算盘打得叮当响,他岂能轻易让他们如愿。
“你打算如何?”
目露狡黠,“等猎物送上门。”
青玥眸光微闪,顷刻间读懂了他的意图,这是要皇帝来求他,小声嘀咕:“真是疯子。”
咫尺距离,宇文皓自然听得见,抬手在她细嫩的脸蛋上轻捏一把,笑道:“知道就好。”
说话间,门房来报,圣驾已快至王府门前。
“这不就来了。”宇文皓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起身整理衣冠,淡淡吩咐:“走,去迎一迎本王的皇兄。”
待宇文皓走后,青玥收紧了手指,暗自生出盘算,轻声唤香桃,“替我更衣梳妆。”
“您身子未好全,起来做什么。”
青玥一本正经道:“圣驾亲临,我身为宁王妃不去见礼未免失了规矩。”
“可是……”
“别磨蹭了,我这是为你家王爷撑场面。”
……
宇文皓自门口迎了圣驾,引到前厅就座,寒暄不过半盏茶,对方已迫不及待道明来意。
他却不慌不忙,拱手道:“臣弟赋闲已久,恐不能胜任,皇兄还是另择贤能。”
宇文曦维持着面上和气,目光如炬,道:“皓儿过谦了,你自幼聪慧过人,父皇都夸赞有治世之能,此次重任非你莫属,莫再推辞。”
天子威重,出口既是圣旨,换寻常人哪敢一再推辞。
偏宇文皓不是寻常人,仿若没听见后半句命令,嬉笑着回望,意有所指道:“父皇哄孩子的话,兄长惦记至今,可谓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曾狠心要他命,以绝后患么。
“父皇所有众多子女,论亲近无人越得过你我,朕自是在意你。”宇文曦面具深厚,跟着打马虎,套近乎,一厢情愿演兄友弟恭。
宇文皓心中只有冷笑鄙夷,出言咄咄:“自古帝王家骨肉亲情稀薄,史书上不少亲兄弟刀戈相见的案例,臣弟可怕极了皇兄这份亲近。”
说话时唇角勾着笑,难辨是戏言还是真心。
宇文曦眉头微皱,险些挂不住面,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苍生当前,这亦是你身为皇子的责任,不可儿戏。”
一副为君为兄的派头,意图施压于他。
“臣弟散漫惯了,皇兄这么大一座山压下来,委实令人惶恐。”宇文皓哂笑,随后端起茶盏呷一口,像是在压惊。
他有意打太极,宇文曦紧逼无果,拿杯盖慢慢拂着表层茶叶,与之僵持。
不愧是能装一二十年和善兄长的人,稳得住。
宇文皓看时机成熟,缓缓开口:“皇兄有命,做臣弟的哪敢不从,不过臣弟是个俗人,想问一句,倘使此行有功,皇兄打算赏些什么?”
他既松口,宇文曦亦暗舒一口气,“你若真有功于国,朕自会论功行赏,绝不吝啬。”
宇文皓眸中寒光稍纵即逝,连同笑意一起敛去,道:“要皇兄的位子可行?”
宇文曦脸色一沉,拍案斥道:“休要妄言!”
场面再度陷入僵持,随行的小太监极力屏气,生怕一个不经意白把小命搭进去。
“皇兄,您这火气可大了些。”宇文皓仍旧不慌不忙,还要开口,余光瞥见门口出现的人影。
倏然转头,看清来人后转动扳指的手指收紧,指节咯噔一声响。
宇文曦亦注意到,入眼是一位妙龄女子,半颔首瞧不真切面容,但其身姿曼妙,步履轻盈似能被风吹倒般柔弱,又如仙子凌空,有股独立于世的气质。
似曾相识的感觉极为强烈,遂目光紧紧跟随那女子,心中掀起微妙的波澜。
宇文皓则眉头紧锁,青玥步履虽轻,却如重锤击鼓,每一步都敲在他心头,看着她越走越近,逐渐加深的不安几乎要抑制不住。
她怎么敢擅自出现于此!
青玥尽力端出王妃应有的端庄仪态,实际身子虚乏,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哦,心里亦万分紧张。
她忍不住来看一眼仇人。既担忧被对方认出与阿姊相像引来未知后果,又希冀被认出,如此可多一分接近的可能。
微微俯身行礼,轻启朱唇:“闻听陛下亲临,臣妾煮了上好的茶,请陛下品尝。”
言罢,自身后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款款上前奉予宇文曦,始终未抬眼。
“原来是宁王妃。”
宇文曦接过茶,浅尝辄止,目光灼灼,似乎有探寻,又似有感慨,“宁王妃的茶,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青玥悄悄吐纳呼吸,鼓足勇气抬头直面眼前人。
顷刻间,身子被外力左右,腾空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抬眸正对上宇文皓冷冽的目光。
他臂弯如铁,扣住她胳膊上的手暗自发力,警告她别再妄动。
面上仍维持淡然,怀抱青玥后撤一步,颔首对宇文曦道:“内子久病未愈,臣弟恐她过了病气给皇兄。至于巡查赈灾,臣弟自当遵旨行事。”
宇文曦眼见此景,面色复杂。前几日宣旨太监复命后,他宣赵太医查问过,宁王妃的确抱恙多日。此下既出又拦,一时难弄清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既如此,让宁王妃好生歇息,朕也是时候回宫了。”
“恭送皇兄。”
宇文皓目送宇文曦离去,低头,怒意落在怀中人脸上。
青玥别过头,不敢与他对视,身体似一片落叶,轻轻颤抖。
……
王府外。
宇文曦踏上御辇,车轮滚动间,他忍不住挑起帘子回瞥,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沉声对帘外随行太监道:“再去查宁王妃的身份。”
放下帘子,始终无法忘却那抹身影,莫名的熟悉感如同纠缠的藤蔓,紧紧束缚着他。
……
“都滚下去!”
宇文皓喝退众人,将青玥丢至床榻,欺身而上将人困于两臂之间,冷冷地盯着她。
“是本王过于纵容,才使得你不安分,总想往别人那儿跑?”
冷冽霸道的气息令青玥心惊,强压下恐惧,迎向那寒意逼人的目光,声音发颤:“我没有。”
宇文皓听不进任何话,低头咬上试图辩解的唇。
“疼,唔……”吃痛地叫出声,又被更深的吻堵回去。
双眸清澈如有碧波荡漾,上扬的眼尾处有些许从皮肤里透出的红,于不经意间散发风情。
勾的宇文皓身体里那股邪火流窜得愈发猖狂,难以受控。
若被宇文曦看到这张脸,会来跟他抢么?
若他来抢,她是不是就得意地跟人走了,再度成为皇妃。
休想!
触及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宇文皓没有耐心等她的心甘情愿,现在就要彻底拥有她,把她永久地困在身边。
“你只能是本王的人。”不安与怒火交织,每一个字都是发狠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青玥寻着空档喘息,慌乱中撞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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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深渊一般漆黑的瞳孔,看到其中几欲吞噬她的贪婪,比在沈宅更疯狂。
她知道这次躲不掉了。
该来的总会来,顺从他一些,兴许会少一些痛苦,于是决定趁他彻底失控前,先给自己争取机会。
指尖摸索着勾上他腰间玉带,心脏紧张地几乎要跳出来,还倔强的与他四目相对。
“我愿意的。”
低如蚊呐的一句,如同在跳动的火舌上破开一桶油,熊熊烈火瞬间燎原。
柔荑被攥入掌心,由人带着寻到玉带的搭扣处,慢慢解开。
直到宇文皓外衫大敞,更炽热的,独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青玥两条腿不由得交织收紧。
她曾听紫云说过,男女之事愉悦与否,要看两人契合程度,眼下她与宇文皓无情感可言,谈不上契合,定然不会愉悦。
且成亲前从嫁妆画上匆匆瞥来的内容,亦是男子将自己之物融入女子,被外物入侵,怎能不疼?
因此生出恐慌。
牙齿咬着下唇,又一点点挣出,嗫喏道:“可以轻一些么?”
这样的要求,在她看来是合理商讨,到宇文皓耳朵里无异于催/情的引子,抑制不住一声闷哼,加速着手中动作。
“都听你的。”
青玥紧闭双眼,感受着衣衫被一件件褪去,肌肤与冰冷的空气碰撞时止不住战栗。
紧接着,霸道的亲吻落在身体各处,酥酥麻麻的感觉直冲脑门,令她逐渐失了思考。
没多久连身体也失了控制,被忽略的地方拼命想往对方跟前凑,每一次开口都变成令人羞耻的低吟。
这副躯体时而像任人把玩的物件儿,时而又像稀世珍宝,被人虔诚供奉。总之不属于自己。
然而身体反馈给大脑的感觉又异常清晰,她想要,想要更多。
眼不视物,五感便更为敏感。
“你骗人。”
青玥终于忍不住睁眼,用怒瞪传达不满。
却不知那水雾迷蒙的眼神更为诱人,反而适得其反。
***
皇宫内。
小太监打探回来的消息仅有“宁王妃是谢家义女”,宇文曦愁眉紧锁,召来内监总领孙福来。
“确定沈家无一活口?”
孙福来在路上听小太监秉了大概,亦回想了当日种种,道:“是,连只蚂蚁奴才都不敢放过。”
宇文曦仍不放心,“不是说沈家还有个小女儿?”
“奴才亲自捅的剑,直入心脏。”
孙福来办事宇文曦是信得过的,兴许真是巧合,他亦没看太真切。但巧合出现在宁王府总让他没由来地心慌。
“择最得力的人,暗中盯紧宁王府。”
“是。”
......
生怕迟则生变,宇文曦当即拟旨,遣宇文皓去督办京郊灾区的赈灾事务,天亮动身。
太阳刚潜入地平线,传旨太监踩着暗沉沉的暮色叩开了宁王府大门。
宇文皓衣冠未整地接了旨,随手丢给双金,转身回到寝殿,床榻上的人儿听得动静一双凤眸艰难地拉开两条缝,隔着帷幕见来人是他,又放心地阖上。
他走近,将床头一侧的帷幕挂起,靠坐在床榻边上,伸手将一旁的人儿揽进怀里,对方刚贴着他的衣衫便躲开了,懒懒的夹杂着幽怨:“你将外头的凉气都带进来了。”
闻言,轻笑着脱了外衣扔到架子上,直接掀了被衾钻进去,将人拢在怀中,闷声笑道:“那你给本王暖暖。”
怀里的人倦意正浓,又困乏的紧,任他摆弄不推就,不吱一声。
22. 第 22 章
“丫丫。”
冰凉透过肌肤霎时间传遍青玥全身,幽怨地睁开眼,仰头看着一脸坏笑的男人,张口就在他脖颈上留下两排牙印。
“嘶……”宇文皓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将人圈得更深了,言语里尽是宠溺:“你真是半点不吃亏。”
当然吃亏,她可吃大亏了!
说好的轻一些,结果一次又一次撞碎她的控诉。
竟还借口怕她再次哭坏喉咙,唤她乳名,哄她不哭,甚至还拿东西堵她的嘴。
实在可恶。
越想越气,刚堆起来的困意被他一通搅和散得干净,泠声问道:“宫里又说什么?”
“那位着急,命本王明日一早出城巡查。”
他说话的气息呼在耳边,挠得青玥直痒,向里侧挪了挪身子避开。
想了想,又问:“给职权了么?”
“他怎舍得给。”
宇文皓偏不依,一把将她捞回来,还得寸进尺地用鼻尖磨蹭着对方白皙的耳垂。
对于无关痛痒的圣旨内容他丝毫不意外,倒是青玥能问出这样的话,令他颇为惊喜,“你懂得不少。”
“那是,茶馆酒肆,青楼戏班,个个是汇聚消息的宝地。”
青玥混迹于此类场所,又着意留心官场人事,里头的门道自然摸清不少。
泥鳅似的官员,拿着一套固化的流程在外头办事,只为不出差错地交差,百姓如何从来都是第二位的。
宇文皓亦心如明镜,单靠宁王身份去巡查是徒劳,要想在赈灾事宜中使上力气还得从别处下手。
温香软玉在怀,再棘手的问题都成了次要,何况还是个给她带来意外之喜的可人儿,委实爱不释手。
“本王可是捡到宝了。”
青玥拍开对方不安分的手掌,嗤笑道:“只降旨意不给实权,王爷才是赈灾福宝呢!”
推拉间,清晰感受到身后有一处坚硬抵着。
青玥瞬间明了,脸颊又开始发烫。
不由想起方才,初时对他虽难以接纳,渐渐地亦入了佳境,食髓知味后甚至有些眷恋。
这算是紫云说的契合吗?
半晌,愣愣开口问身后人:“我不够契合你吗?”
“什么?”宇文皓一头雾水,不知何意。
“你好像没有……”抿唇思索了半天,勉强想出措辞,“尽兴。”
怕欺坏初尝雨露娇花,宇文皓自然收着性子隐忍,怎料她竟不知羞地发问。
吐一口长气,无奈道:“你尚在病重,经不起折腾,若心中有愧,早日养好身体弥补本王。”
“……”
她单纯好奇,怎得到他嘴里就变了味。
羞着脸岔开话题,“作为王妃,我是有俸禄拿的吧?”
“嗯。”
“想问王爷借些银两,日后拿我的俸禄还你。”
向来是别人往他这儿送钱,第一次闻听借钱,宇文皓稀奇地品着其中滋味。
青玥不知他在斟酌何事,极为诚恳地补充:“放心,我不会卷钱跑路。”
其实她握着王府的账,何时想要自行支取便可,不必来问他。
但听她如此说,宇文皓捕捉到一个极好的占便宜机会,遂说:“本王要收利息。”
***
翌日,宇文皓奉旨出京。
青玥看天气尚好,打起精神换了一袭男装出府,往醉花楼去。
醉花楼干的是日夜颠倒的营生,至午时,紫云神识尚在梦中游离,隐约感受到有人蹑手蹑脚爬了她的床榻,轻车熟路在里侧躺下。
警觉睁眼,果见是她,松了口气,嗔怪道:“早晚被你吓出病来。”
醉花楼少有客人留夜,青玥往日来得早也是如此爬上床,在她身侧躺下睡个回笼,紫云觉浅,每每被吓得魂不附体。
“姐姐莫气,”青玥吐舌一笑,从怀中抽出一沓银票,扬在半空甩弄,学三分小恶霸的口吻,“小爷来为你赎身!”
紫云十分配合地贴上来:“爷如此阔气,想让奴家怎么陪?”
青玥卷起银票挑弄她的侧脸至下颌,道:“让小爷香一口。”
“真是不学好。”紫云戏谑着,在她腰间拧一把。
青玥不甘示弱地还回去,奈何她太敏感,对方经验老到,专挑她痒痒肉下手,不出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好姐姐,我错了。”
紫云闹够了放手,在微微张开的领口处,看到她脖颈间的红印。
捏着嗓子调侃:“现在是正经大姑娘了哟,滋味如何?”
“什么呀!”青玥一阵羞臊,一手捂住领口,另一只手往她胳膊上再掐一把。
紫云才不惯她,“别装了,往常缠着我问那档子事儿事,可没见你害臊。”
“不一样,那是正儿八经出于好奇的探寻,这是……”
青玥支吾半天没说出是什么,从前看紫云讲起来风轻云淡,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如此难以启齿。
一遍遍拨弄手中银票,垂眸不语。
紫云拿胳膊肘戳她,笑眯眯问道:“就说你喜欢吗?”
“那么累人的事谁会喜欢!”她到现在身上还带着酸麻呢!
小声嘟囔后,收拾眼底的情绪再次抬头,将这羞人的话题盖过,“哎呀,说正经的,我拿钱来给姐姐赎身。”
紫云略一诧异,失笑道:“刚拒绝你家王爷不久,你又来。”
这下换青玥吃惊,“他来找过你?”
大致了解那日的经过,才明白为何宇文皓突然改主意把一切告知。
撒娇地蹭着紫云的肩膀,“还是姐姐懂我。”
她二人相交向来坦诚,紫云了解她,亦不在她跟前遮掩,直言:“那些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可不愿无故欠宁王天大的人情。”
达官显贵尚且难缠,何况天潢贵胄,无论对方动机如何,都难保日后再有变数,一朝踩入泥潭,再想脱身便难了。
紫云历经风浪,见多了人性阴暗,很容易勘破这层,青玥却懵然不知。
“姐姐可要承我的情?”
“你更不是个会吃亏的!先说条件我再决定。”亲姐妹还明算账,紫云不落她的套。
“同姐姐说话就是敞亮。”青玥嘿嘿一笑,接着说:“离了醉花楼定要有门营生傍身,我替姐姐想了一条。”
“姐姐才华斐然,又极具头脑,我出资开间茶肆给姐姐经营,日常可雇个说书先生引客,也可雇戏子演几出姐姐写的戏文,偶尔还能置办几场文人雅集。”
计划分明,又说得头头是道,与紫云原有的打算不谋而合,再次刷新了对这丫头能耐的认识。
“你这番盘算,非一时之功呐。”
“不瞒姐姐,此先是我给自己筹划的,可惜囊中羞涩,才未得机会施行。”
青玥心愿除了洗冤报仇,就是把最有趣的事物搜罗在一起。前提是她完成上一件事后还有命在。
紫云若有所思,筹划太好,她反倒不敢轻易接受,半开玩笑道:“瞧王妃是打着给我自由的幌子,买我做事呢。”
青玥知晓她的顾虑,摇头道:“我虽出资,日常经营尽数由姐姐操持,所以盈利分红姐姐占大头,是实至名归的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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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凭紫云对她的了解,费力给自己这么大一块饼,定然不止如此。
“这里头的银两,除赎身开铺子外,另拿出一部分分给楼里的姐妹,我有事要她们帮忙。”
以青玥现在的身份不便常来此,紫云若再离开,总要给其他人点好处拉拢。
说罢,把银票如数按进紫云掌心,“自然,其中的关系也要劳烦姐姐费心维护。”
紫云嫣然一笑,“楼里姑娘做的便是拿钱办事的营生,我也不例外。”
“姐姐这是答允了?”
“如此诱人的条件摆在跟前,我可狠不下心。”紫云指尖点着她的脑袋,虽猜度里面还藏着她不知晓的打算,但相信她的品性,两厢成全。
随后补充道:“有言在先,日后维系关系的银两,可得你自己出。”
“那是自然。”
青玥点头如啄米,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虚,拿到这笔钱已经是割地赔款,后面若还有需要,鬼知道宇文皓能再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只盼茶肆经营顺利,她能早点攒出私房钱。
下定决心后,青玥兴奋地拉着紫云击掌,恨不得当即就带她赎身去物色铺面。
“以后咱们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啦!”
“……”
这个比喻总让紫云觉得前路是陷阱,很想撤回刚做出的决定。
……
合伙之事商量的差不多,青玥道出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再问姐姐讨一样东西……行那事后避免有孕的汤药。”
***
回到云林苑,青玥将得来的药丸谨慎地藏入不显眼的旧箱底,换至常服,回到院中,见房顶孤影徘徊,故意提高声音,问“有事说?”
影子纵身飞下,落在她身前三步距离处,躬身抱拳:“王妃。”
他向来不多废话,今日犹豫地有些反常。
“有话就说。”
“方才有人跟踪,属下判断,是宫里的。”
宫里来人,非太后便是皇上。
“这尾巴前几日出门可有?”
“没有。”
今日才有的,多半是皇上,看来是对她身份产生好奇了。
“你处理掉了?”
“属下只将人引开,未敢惊动。”
不明确对方动机,更无王爷命令,影子不敢擅自做主。
青玥深吸一口气,皇上存疑,这些人说不定对她有用处,好在没打草惊蛇,点头示意,“多谢。”
话音落又觉奇怪,“你今日怎会同我汇报这些?”
“王爷不在京中,为您的安危考虑,应当告知。”
影子今日话虽多,仍是不带丝毫感情,青玥同他多说几句都嫌冷。
“我已知晓,自会防备,此事先别告诉王爷了。”
“恕属下不能从命。”
他接受的训练是只认一个主子,面对她的要求,拒绝得十分果断。
即便他今日已经没忍住背了一次规矩。
“……”青玥挨一闷棍,气呼呼道:“回你的房顶待着吧。”
“是。”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
宇文皓在城外赈灾,两日未回府,青玥闷在府里养病,精神好些便在他书房里梳理王府事务。
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趴在堆成山的册子上发呆,思绪随着目光乱飘。
于是乎,意外在紫檀柜上的书缝间,看到某样东西,借着窗口洒进来的光影,隐约闪烁白光。
走近了抽出来瞧,发现正是失踪许久的白玉双蝶簪。
23. 第 23 章
手握玉簪,不免想起当日询问宇文皓时的场景。
说什么没见过,不知道,难不成簪子自己长腿跑到书房,又爬到书架上的么。
“骗子。”
香桃没听清她嘀咕什么,倒是一眼瞧见手里的东西,双目放光,惊喜地叫道:“好漂亮的簪子,这就是您一直找的吗?”
瞧她的反应,青玥试探着问:“你当真第一次见?”
香桃点头,“这么漂亮的簪子奴婢见过定然有印象。”
既然她没见过,应该是来王府头一晚被顺走的,堂堂王爷,竟做出此等宵小行径,也不嫌臊。
按下腹诽,转头对香桃道:“差人去谢府传个口信,请谢淮谢公子得闲来一趟王府。”
香桃有所迟疑,小心翼翼道:“王爷好像不喜您与谢公子来往。”
“所以才要在王府见面。”
王府上下都是他的人,这样坦荡的见面,总不至于再惹他发疯。
香桃不解,以为王妃是在同王爷置气,琢磨着该如何相劝,门外周管家求见,来回禀清查府内受冰雹毁坏情况的结果。
青玥摆摆手,示意香桃去传话,随后将簪子放回桌案上,抬眸望向缓步而来的周管家。
周管家见过礼,将所查情况一一禀报。
花草树木损毁较多,损坏的建筑大多在久不住人的空院,稍作修缮即可。
青玥通过,略松一口气:“好在没有人员伤亡,修缮劳周伯亲自监督,务必尽善尽实,所需费用每一项登记造册后再呈予我看,以作学习之用。”
王爷治下极严,倒不怕有不要命的敢中饱私囊。
但她既担了这管事之责,事无巨细过一遍,权当历练,为日后的营生做准备。
方才瞥见坍塌的建筑中,有一处是消夏院的旧戏台,便问:“兰夫人那儿如何?”
周管家道:“戏台塌下时动静极大,兰夫人受了极大惊吓。”
照理后宅之事早该知会她,如今问了才讲,青玥不免诧异,“病几日了?可有传太医看诊?”
“王爷已遣过太医,那时您也在病中,所以未惊扰休息。”
青玥随手揪着书卷的一角,颔首道:“也是,我多虑了。”
周管家退下后不久,青玥瞧天气晴好,决定亲自往各个院子巡看一番,晃悠着晃悠着,不知不觉来到消夏院前。
又听到了让她惦念的琵琶声。
声声动人,青玥几乎能看到有故事在向她招手。
提裙入院,怀抱琵琶之人正临风坐于竹林遮蔽的亭中。
见她近前,戛然停了拨弄,盈盈欠身,“见过王妃。”
眼前人肤如凝脂,容貌姣好,从样貌上看与香桃讲述的双十年岁,深居简出无异,兴许是病中受风吹的缘故,青玥看眼前人时,觉得她眸中沾染沧桑,与同龄女子都不同。
转念想,能在这王府生活多年,成为人尽皆知的宠妃,定然不同寻常。
甭管青玥内心里能不能适应她这一拜,在戏言戏,瞬时挺直了腰背,端出正妃的款儿,温声关怀:“夫人身体抱恙,怎么还在风中坐着。”
平兰莞尔,“王妃玉体欠安,不也迎风而出了么。”
看似平淡无争,说话却堪比冷风刮面,青玥被噎的猝不及防,讪笑道:“久卧的确不利于恢复元气,本宫出来行走,闻听夫人琴音如临幻境,不觉便来了此处。”
平兰目光垂在手中的琵琶上,淡淡道:“情深不寿,王妃可知乐曲中最动听的,往往是那些带血的旋律。”
带血的旋律?青玥暗自喃喃,欲品其意味,复问:“是此曲背后有故事?”
平兰摇了摇头,道:“算不得故事,是作曲者的亲历,王妃可有兴趣一听?”
“自然!”
青玥欣然应道,她可不就是为了故事来的么。
随后在亭下长椅落座,听平兰娓娓讲述。
“故事源起于一桩亲事,出身清白的小姐,因为倾心于一位世家公子,甘愿为他的妾室,婚后二人相处,却似搭档的伙伴,少有男女温情。”
“那小姐以为陪郎君走过荆棘,功成名就,这段感情亦能拨云见日,就这么陪着,等着……后来郎君当真醒过神儿,发觉自己早已情深而不自知。”
讲到此处,平兰语音微顿,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恍然大悟是喜事,然而青玥看平兰的神情,猜想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心揪作一团,不禁追问:“莫非是他醒悟的晚了,错过了好姻缘?”
“王妃说对一半。”平兰整理情绪,继续说:“原来是二人都错了,郎君并非无情,是不自知的情况下,倾心他人许多年。”
痴心小姐的似水柔情,终是付诸东流。
青玥连连摇头,“太残忍了,是郎君抛却小姐,去找心仪之人了么?”
“并未,郎君倾慕的女子已不知所向,那小姐仍陪伴郎君左右,二人无一得到所爱。寂寞空庭,小姐将情感谱成此曲,数十年如一日地弹奏着。”
青玥错愕,愣愣地,半天合不上嘴。
“那位小姐现在何处?”
“死了,和郎君一起。”平兰的眼中蒙着一层薄雾,语气格外寒凉。
青玥忽觉有冷风钻进身体,道:“因何而死,殉情吗?”
平兰默然不语。
青玥又怜又恨,感慨道:“太可惜了,能做出这等曲子定然是极具才情的女子,偏为了个不堪托付的男子,白白丢了光阴与性命!”
话音落,平兰怔愣地盯着青玥看,半晌才开口,语气恢复初时清冷,“世间最难解的谜莫过情爱,待王妃尝过再来同妾身品谈。”
言罢垂首继续拨弦弄琴,指尖琵琶声如诉如泣。
青玥倚靠着朱红柱子,若有所思地听着。
曲终,院中一片沉寂,只余那琵琶余音缭绕。目光穿透朦胧的泪光,望向满庭风雨后的残败,那二人的爱恨纠葛,如落英般碾入尘埃,不胜唏嘘。
平兰见她泪眼婆娑,递上一方丝绢,问:“王妃很喜欢此曲?”
青玥才意识到自己竟流泪了,接过丝绢抹了把眼角湿润,曲意悲凉非她所好,但是看她弹奏时,没由来地伤感。
若非亲身经历,便是技艺超绝,才能如此引人入胜吧。
这位兰夫人,未见时觉得神秘,接触后更甚,让人捉摸不透。
遂说:“是被夫人的琴艺感染至此。”
“王妃谬赞,妾身本不擅琵琶,因王爷喜爱才钻学,浅薄之技罢了。”
青玥未明白她提及宇文皓是无意还是挑衅,只一笑,回道:“夫人用心,难怪受王爷专宠多年。”
***
为城外灾情,朝廷上下皆不得闲,谢淮直等到休沐日,才得闲应青玥的约。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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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藏色常服,未骑马坐轿,步履而往,手里提着两坛果酒,几包干果蜜饯,面上一如既往地从容,似是寻常走访故友。
行至王府门前,恰遇策马回府的宇文皓,玄色暗金蟒袍上挂着多处泥污,却不掩其英挺矜贵气质。
宇文皓脸色突变,居高临下睥睨谢淮,勒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起,因通宵熬红的双目中,此刻似是有千万把利剑蓄势待发。
傲然道:“寻文兄来本王府上有何贵干。”
谢淮揖礼,“应王妃之邀。”
他知礼避嫌,刻意避开青玥名讳。
宇文皓听闻此话只觉得是挑衅,几日不在,那丫头都把人引到府中来了。
到底是名义上的大舅哥,心有不悦,不便在门前多言,翻身下马,冷冷道:“既如此,请。”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王府,宇文皓命双金带客去前厅,自己则径直回正殿,依照丫鬟回禀,在书房找到青玥。
人正趴在书卷上打瞌睡。
青玥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见到来人有些意外,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做梦,“你回来了。”
宇文皓勾唇淡笑,话里含着十成十的讥讽:“本王似乎回来的不是时候。”
青玥不知发生何事,抻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哈欠着回应:“嗯?”
以为她装傻,气恼更甚,语气也加重几分:“打扰你私会舅兄!”
青玥这才明白他的怪里怪气从何而来,歪头笑着看他:“王爷也说了是舅兄。”
“哼。”
见他不理,接着道:“王爷回来了也好,待会儿你直接同我阿兄谈。”
为了让宇文皓的占有欲安下去,说到阿兄时,特意加重了声音。
“谈何事?”宇文皓不屑,火气未消,不觉得有话同她情郎谈,没杀他已是仁慈。
“王爷主理赈灾事务,可缺什么?”
“缺人手。”
这几日城郊受灾情况是了如指掌,奈何手里一无实权,二无得力之人,下面人惧他暴戾之名,许多事略过他偷偷执行,查问起来便巧言搪塞。
有心无力,孤掌难鸣。
“那不就是了。”
宇文皓思绪回转,旋即明白她言下意。
吏部是个掌握朝廷用人的地方,同谢淮这位侍郎聊什么自不必说。
事情捋顺了,心情跟着顺畅不少,跨前一步,双手撑着桌子俯身凑近她。
“你约谢淮来是为了本王?”
“我说过替王爷分忧,不会食言。”说罢,屈指扣几下桌案,扬眉盯着他,“不过在此之前,王爷先同我谈谈这个。”
葇夷所指,是白玉簪。
宇文皓只淡淡瞥了一眼,直起身子道:“没什么可谈的。”
“哼,大骗子。”
青玥白他一眼,拿着簪子起身,颇有几分得理者的强势,颐指气使道:“我先去将东西还给阿兄,王爷去换身干净衣衫再来见客吧。”
宇文皓眉头微皱,握着手腕揽人到身前,沉声笑道:“你这是在命令本王?”
青玥点了点他肩头干掉的泥巴,道:“我哪能命令堂堂宁王,只是提醒您,仪表整洁,方能不失身份。”
说话时粉嫩双腮微鼓,像极了女儿家撒娇怄气姿态,宇文皓相当受用,托起她的脸,将思念倾注于唇畔。
直吻到她脸颊烧红,才满意地放人去前厅。
24. 第 24 章
青玥待面上红晕褪去,才缓步至前厅。见谢淮正背手而立,欣赏画上山水,分明是玉树芝兰之姿,不知怎的就勾她想起他学堂里的老学究们。
名师出高徒,谢淮聪慧好学,连先生们举止都学来五六分。
不禁闷笑出声。
谢淮闻声转身,见她还笑着盯看自己,敛眸肃声道:“不出声在人背后偷笑,无礼。”
青玥走上前欠了欠身,笑说:“阿兄若再有一撮胡须,可真要与学究一模一样了。”
谢淮下意识摸了摸下巴,“留胡须给你烧吗?”
青玥扁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阿兄还提。”
她年幼顽皮,偷溜进谢淮的学堂,拿烟杆烧学究的胡须,连累谢淮被罚手板,事事争优的少年为数不多的几次罚,皆祸从她起。
谢淮心里,他们的牵绊从那时便结下了。
时过境迁,他干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记忆犹新。”
“我去信有三日了阿兄才来,可是朝堂事忙?”
许是有正事压阵,再见谢淮,青玥心境意外平和许多,言谈间七分真三分假的从容,仿若真是兄妹叙话。
谢淮颔首,“赈灾重建事关百姓,的确松懈不得,所以一直未得闲。”
“王爷近来为赈灾之事操劳,我也帮不上忙,刚巧他今日回府,你们还能聊上几句。”
谢淮握着袖口的手紧了紧,“你对王爷的事很上心?”
青玥没有正面答他,只道:“非王爷一人之事,阿兄方才说了,事关百姓。”
“嗯,你一贯热心肠。”自我告慰似的喃喃一句,复道:“瞧你气色不如往日,可是病了?”
“天气转凉时受了寒,将养多日,如今感觉好多了。”
“那便好。”顿了顿,指向桌上带来的东西,“带了些你往日爱吃的,若还服药,果酒且放放再饮,莫要贪杯。”
“知道了。”青玥一如既往地听不进他啰唆,抓着话口打断,抿唇又问:“说到点心——上次的点心阿兄可尝过,感觉如何?”
谢淮知她所指,故意避而不谈,反问:“你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青玥虽未开门见山谈及,但每一句话都有意无意提醒自己,亦是提醒对方。
话已至此,摊开手掌,将白玉簪呈在他跟前,“物归原主。”
谢淮仍背着手,道:“我既将此物相赠,你留着就好。”
“这簪子是阿兄的心意,心意已然辜负,留着物件亦不妥。”
自幼相识,谢淮最懂面前人的倔强决绝,更明了留着簪子会让她心怀亏欠。现在执意归还,是连份对他的愧疚都不肯留在心中吗?
眸色波动,很快恢复平静,淡然回应:“如此,依你之意就是。”
说罢,他将簪子收回袖中,成全她的心安。
宇文皓早前便来了,直等到此时从偏门走出,把青玥勾向自己以示主权。
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东西还完该回去歇着了,王妃。”
让她来见面还定情之物都是突破极限,再多说一句他可保不准自己能做出什么。
“药熬好了么?”青玥提了提声音,转身对谢淮说:“阿兄,玥儿要遵医嘱用药,你同王爷先聊着。”
“好。”谢淮应过,拿起桌上的东西递给她,“药苦,刚好拿去填补。”
青玥欣喜接过,朝宇文皓使个眼色,示意他好好表现,转身往厅外走。
宇文皓却挪步挡在她身前,低头看了她眼手提之物,不冷不热道:“寻文兄有心了,不过太医说吃药忌讳食用他物。”
青玥仰头瞪他,借口罢了,她又不是真回去服药,他要干嘛?
未及反应,一记吻落在唇上。
谢淮亦始料未及,微微别开脸。
宇文皓浅尝辄止,得意道:“这样才不苦。”
他不要脸面自己还要呢!
青玥羞愤难当,想还击又腾不出手,抬腿在他脚上踩了一道,疾步跑出前厅。
宇文皓拇指抿着唇角,勾起笑意,转而神态自若地邀谢淮落座。
谢淮勉强压下尴尬与酸涩,先一步打开话题,“王爷可是赈灾遇到了难处?”
他身在官场,自然知晓宁王此行之难,那丫头想要他帮忙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没办法忽视。
“赈灾之事原不繁杂,只是关系到民生,有诸多考量罢了。”宇文皓模糊说辞,并未言及要害。
丫鬟换了新茶奉上,宇文皓端起微微撇去茶面的浮沫,缓缓开口:“这是闽南新供的建溪官茶,特意用了去冬第一场雪泡制,寻文兄尝尝如何。”
谢淮轻抿一口,“难怪说‘建溪官茶天下绝,香味欲全须小雪’,果真是极品。”
“本王倒是感慨闽南偏远,实不知这茶一路运来,经了多少人之手,又短了多少。”
宇文皓借御茶言赈灾,都是聪明人,谢淮自能听出其弦外之音。
赈灾事大,既要为难民重建居所,又要开仓施粥,无一不需银两和人手。
照惯例,州府衙门设官仓,街巷设义仓,两者虽都是官方的仓库,但官仓的粮食主要是上头出钱购买的,而义仓的粮食多为官府征收。
如此一来,少不得一层层过官员之手,便给了见钱眼开的鼠辈机会,从中盘剥。
“贡茶如此,赈灾亦是,本王虽得了差事想为百姓尽些心意,奈何苦无可用之人呐。”
茶水烫嘴,宇文皓将杯子放回桌上,用力稍大,震得杯中水溅出,落在他手背上。
“下面之人做事不当心,王爷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谢淮思量片刻,道:“下官有一同窗名叫崔平,在工部任职郎官,掌经营兴造之众务,为人勤勉正直,王爷若不嫌弃,可引荐来为您解忧。”
“崔平,是工部张尚书的兵啊。”
宇文皓暗道难怪,能够让谢淮引荐之人应有其过人之处,如何还只是个五品郎官。他虽不知崔平何人,但张尚书贪功苛下的名声略有所闻。
“没错,王爷若有兴趣,下官不日便可安排。”
五品官的人事调动难不住谢淮,何况还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儿,既解了宁王的急,又提拔了同窗好友。
“那就有劳寻文兄,若真是个可用之才,本王先替灾民谢过。”
宇文皓也不是吃素的,一语将恩情转给灾民,撇了自己私相结交的嫌疑,还将赈灾之功谦让给大舅哥。
算借他的礼,还他半份情。
***
送走谢淮回到书房,宇文皓面色并不轻松。
青玥见状,疑惑问:“谈的不顺利吗?”
“顺利。”
以兴建水利为由请命将崔平调来协助负责此事,若此人真有才能,可事半功倍。
“那为何愁眉不展?”
宇文皓心里卡着一根刺,同为男子,他不信谢淮此番肯帮他,只出于为百姓的公心。
谢淮为官数载,刚直名声在外,青玥与他青梅竹马,定然知其为人,那么对谢淮的私心,她心里又明了几分?
沉吟片刻,叹道:“无事。”
青玥仰头邀功般地看着宇文皓:“既然顺利,王爷打算如何赏我?”
不可否认,宇文皓虽有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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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解决眼前难题,但搭上谢淮的线,不仅助力当下,更方便日后用人,她功不可没。
然而那人是谢淮,想到往日种种,醋坛子都能滚出五里地,扭过头去,嘴硬道:“本王自己能解决,本就不必靠你去笼络别的男人。”
“是是是,但王爷已经受益,于情于理得回报功臣吧!”他不瞧,她便换个位置凑过去,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又是这熟悉的眼神,像只摄人心神的狐狸。
他总是无法拒绝,“说吧,想要什么?”
青玥搓了搓手,嘿嘿笑着:“打赏自然是银子最好啦!”
“……”
刚借走十几万两,现在又要?她是掉钱眼里了还是养野男人了?
接连几日没合眼,宇文皓此刻没精神同她周旋,攥住她伸出的手,拉着人往寝殿去,“本王乏了,睡醒再说。”
“你睡觉拉我做什么!”
“答应本王的利息,这么快就忘了?”
借款时青玥亲口答应的,银子还完之前替他暖床。
“我没忘,但是这大白天的你——”话没说完就被人强行塞到被衾中。
宇文皓利索地脱得仅剩里衣钻进来,环住她,语气坚决道:“本王要睡觉时就暖,不分昼夜。”
青玥无奈,左右她看账的时打不少瞌睡,权当睡回笼觉。
待她艰难地褪去外衫,宇文皓已闭目,气息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
青玥斜倚在枕边,听着他的呼吸声,迷迷糊糊睡过去。
宁王寝殿的床榻的确比其他地方舒适,觉睡得都格外安稳,极少再做之前的噩梦。
这一次是被饿醒的,独自咕咕叫嚣抗议。
外面天光大亮,宇文皓仍皱着眉沉睡,想来这些时日是累极了。青玥悄悄地起身,跨过他下榻,披件外衣蹑手蹑脚出了门。
日头往西侧稍偏,看天色大约是未时。
香桃守在门边,见她捂着肚子,出来忙起身,“主子可是饿了?奴婢去让后厨备膳。”
青玥看了眼殿内,道:“不忙,等王爷起来再备吧,将阿兄带的吃食拿书房来,我先垫几口。”
……
香桃带着东西回来时,青玥已在认真翻看账目,偶尔批注几笔。阳光透过窗扉洒落,映照在她清丽的脸庞上,把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温暖。
走近将点心放下,随手收拾着案几上的杂书,道:“奴婢觉得您和从前不一样了。”
青玥咬一口糕点,笑道:“我不还是我吗,哪里不一样。”
香桃不善言辞,想了会儿才说:“很好,很认真。”
青玥笑着,抬手在她鼻头点了一笔,“你这丫头拐着弯说我从前不好呗。”
说笑归说笑,她心中明了,自知道真相后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推着她做改变,香桃察觉的不同兴许源于此。
又看一眼手中点心,青玥愣了会儿,收起账本,在一摞田庄地契中,将关于北面田庄的择出来研看。
细看下,果然发现问题。
据账目记,这些田庄的年支出不足千两,亩产量均不足半担,连其他地区的半数都不够,甚至遇上灾害或天气恶劣的季节,颗粒无收。
“照理说京郊的土地,不至于此啊……”青玥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她能看出这些已经是耗尽毕生所学,其中还有从周管家那儿请教来的信息,许多地方仍一知半解。
且只知田地位置大致在何处,并未实地勘察过,琢磨半天也难以看出其中文章。
苦恼无果,决定等宇文皓睡醒,想办法让他答应带自己去实地勘察。
25. 第 25 章
至晚膳时,宇文皓还在睡着。
以防他半夜睡醒,闲得无聊扰自己清梦,青玥决定前去叫他用膳。
轻唤几声,推搡几下,连捏他鼻子都没反应,使坏地把手伸进他脖颈。
本想冰他一冰,不承想先被对方肌肤的温度烫到了。
宇文皓猛然睁开眼,精准捕捉准备后撤的手,用力一带,作怪的人防不胜防,跌在他胸膛上。
隔着薄被的两颗心,似乎在比拼谁跳得更快。
四目相对,青玥开口抢占先机:“你装睡!”
算不得完全装睡,宇文皓是在青玥的推动中惊醒的,没来得及睁眼而已,后来才心血来潮,放任她在自己身上顽皮。
面对她的倒打一耙,宇文皓并不辩驳,双眸微眯,道:“不然怎么骗小狐狸投怀送抱。”
又是这副扑食猎物的神情,青玥直觉危险,不安地挣扎起身。
她的挣扎正中宇文皓的下怀,一放一收,将人带进温热的被衾之中,紧紧箍着不得动弹。
周身热意膨胀,暗中还有一只手掌不安分地往她衣衫里头探,很快,两片桃红遍染面颊。
青玥慌了神,同他理论:“君子协议,我遵守了,王爷亦不能耍赖。”
这是借钱谈利息时候商量的,只同榻而眠,不能强迫她做那事。
宇文皓置若罔闻,嘴角噙笑,戏谑道:“丫丫不喜欢?上次问本王是否尽兴,不是变相邀约吗?”
青玥耳根一热,“不是!”
“不强迫,就弥补上次未尽兴的,好不好。”
宇文皓放柔了声音做恳求,却根本不等对方回复,低沉的嗓音就压进了青玥的唇瓣里,和她被揉捏出的急促喘息合在一起。
节节败退至最后防线时,青玥仅余的坚守提出要求:“你别留在里面。”
紫云嘱咐过,药丸吃得频繁会损伤身体,她刚吃过没几日,不敢冒险。
宇文皓从细白的颈窝抬起头,拧眉道:“你不愿怀本王的孩子?”
各取所需的交易,为何要愿意为他生孩子?
眼下他正发/情,说这话定然讨不到好,青玥脑子转得快,当即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谋事之初,变动莫测,又有诸多眼睛盯着,不安全。”
……
半个多时辰后。
青玥趴在浴桶内,两条胳膊无力地搭在桶沿,像一条被拍在岸上的鱼,几近干涸。
身后是同样不着寸缕的宇文皓,拿着水瓢清洗他留在她身上的污垢。
想他堂堂宁王,且前世位登九五数十载,多少人家挤破头把女儿送到他身边,想凭这东西母凭子贵,竟然被她嫌弃,还指使他服侍沐浴。
岂有此理!
宇文皓越想越气,懊恼刚才心一软顺了她的意,掰过她的脸狠狠啃了一口。
青玥:......
她潮红未退,泪痕残留在双颊上,原本水灵的眸亦失了焦点,如同魂不附体的皮囊,由他摆弄。
微微张开的朱唇下,粉嫩小舌若隐若现,看得宇文皓喉咙愈加发干。
欲望不可遏制地再度兴起。
青玥无力挣扎,只能哑着嗓子阻止,“若王爷实在需要,去消夏院吧。”
宇文皓不应。
见阻止不了又改拖延战术:“改日吧。”
“你自己说的,一言为定。”口说无凭,宇文皓拉起她的手,将掌心覆上,完成一次极为潦草的击掌为盟。
青玥语塞,方还了一次账又欠下一次。
狡诈!太狡诈了!
***
由于这一觉,青玥难得见好的身体又虚下去,足足两日下不来床。
宇文皓倒是悠闲,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到府中,连唱两日。
消夏院的旧戏台尚未休整完毕,便在后园寻了片空地搭起一座临时高台,离正殿较远,青玥起初并未听到动静,这日睡醒不见香桃,便差了其他丫鬟去寻。
香桃趁她睡着的工夫偷偷去看戏,一时忘了时辰,听闻召唤,忙不迭往回跑,跑得急了险些摔在青玥跟前。
青玥正肩披外衣坐在床边,见状伸手托她一把,道:“慌什么,方才去哪儿了?”
“在后园里耽搁了……”香桃一五一十交代后,耷拉着脑袋听凭发落。
“别垂头丧气了,不怪你。”
十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青玥颇为理解,暗暗将这笔账记在宇文皓头上。
把她折腾成这样,自个儿在那儿寻快活。
说来也怪,当下是灾后重建和安置的关键时刻,他不该在城外操持么,怎得如此闲逸在府里听戏。
随后好奇地追问:“唱的什么戏?”
一听不受罚,香桃蓦地直起脑袋,溜圆的眼睛里泛着光,“奴婢不知叫什么,就是一个将军把亲生儿子绑起来要杀,任谁求情都不行,后来将军的母亲出来劝阻,他竟然还以死相逼……”
香桃手舞足蹈地讲演,越说越兴起,青玥却听得云里雾里,越发想知道到底是哪出戏。
站起身道:“我去瞧瞧。”
穿好外衣,香桃又拿来一件孔雀纹的朱红羽缎披风替她披上。
对于时不时出现的艳丽衣裳青玥已然不稀奇,知晓是宇文皓授意准备的,但香桃这一举动有些反常。
疑道:“我同你说过不爱穿艳色吧?”
“奴婢知道,但您今日务必听奴婢一回。”香桃不由分说替她系好带子,扶着人往外走。
刚入后园,还未看清戏台,只遥遥听两耳朵,青玥已知晓,唱的是《辕门斩子》,此时正到穆桂英献降龙木的片段。
沿着曲折小径继续向前,戏台上的唱腔愈发激昂,青玥的目光逐渐被戏台下坐着的两抹身影吸引。
其中一个自然是宇文皓,另一位,是兰夫人。
瞬时明白了香桃的意图,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人小鬼大!”
说罢扭头欲往回走。
宇文皓有美人相伴,想来今晚不会再缠她,开心还来不及,何必去惊扰人家的好事。
香桃却紧紧拉住青玥的衣袖,神色中带着几分焦急,“主子,您看这戏唱得如此热闹,咱也去瞧瞧嘛。”
青玥循着她的目光扫过去,宇文皓正凑在平兰跟前低语些什么,脸上笑意盈盈。
这哪是要看戏,是想看她唱戏罢。
“不去不去,我乏了,想回寝殿躺着。”青玥摆摆手,反拉着她往回走。
香桃无法,恋恋不舍地回头时,看见双金疾步而来,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拽了拽青玥道:“主子。”
青玥以为她还坚持,出言威胁:“再闹我可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双金已到身后,拱手道:“王爷请王妃过去。”
青玥侧目瞪香桃,对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垂首遮掩脸上的得意。
避无可避,只得挺直腰板,款步走向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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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朱红羽缎在阳光下熠熠闪烁,像是将所有光芒吸纳在身上,周遭皆黯然。
宇文皓抬眼看过来,不知想到什么,喉结上下翻滚着。
平兰见她来,欲起身见礼,被宇文皓先一步按住。
没有第三把椅子,宇文皓目光已挪回戏台上,迟迟不开口,身后双金双水亦没有去再搬一把的打算。
青玥被晾在二人跟前,嘴角挂着淡笑,心里已盘算着迟早把香桃这小叛徒退还给她家王爷。
扫视一周,缓缓落座在一侧的石头上,神态自若地看戏。
宇文皓颇感意外,目光再次胶着在她身上。
原以为依她爱惹事看热闹的性子,非得故作姿态闹一场,不想如此沉得住气,偏安一隅。
预料的戏码没看成,宇文皓顿感无趣,起身走到青玥跟前,戏谑道:“堂堂宁王妃,坐在这儿成何体统。”
说着,伸出一只手欲拉她。
青玥避开他的手,微笑着摇头:“我就喜欢这样看戏,自在。”
“可你坏了本王的好戏。”
终是把人从石头上拉起来,回到座前,握着她的腰放坐在自己腿上。
平兰余光瞥见这一幕,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压下眼底的情绪,继续看戏。
青玥留意到她细微的神情转变,心中忽生出愧疚,如坐针毡,低声道:“王爷还是放开我吧。”
宇文皓把头抵在她肩膀,咬着耳朵道:“安静看完这出戏,本王有赏。”
从约见谢淮那日起,她总千方百计问自己要赏银,虽不知作何用,但宇文皓意外发现,这是个能让她乖乖听话的办法。
……
一出戏罢,戏子谢完赏退场,平兰也欠身告退。
待人都走后,青玥感到扣在腰上的手松了,当即挣开束缚起身,摊开掌心道:“赏赐。”
宇文皓朝双金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取出一锭银子,双手摊开奉上。
青玥拿过揣进怀里,揶揄道:“以为王爷出手至少一条小金鱼呢。”
没两日呢,胃口养大不少。
轻哼一声,道:“你若方才早些配合,不坏了本王筹划的戏,倒是能得两条。”
看戏还演戏,勾起了青玥的兴致,忍不住开口问:“做什么戏?”
宇文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自然是妻妾争风吃醋的热闹。”
以为他又在玩笑,青玥斜睨一眼,“不肯说便罢,我还不想听呢。”
“你呀!”宇文皓笑着摇摇头,接着道:“赈灾官员当着本王的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本王索性给他们留足余地施展。”
青玥歪着脑袋思量片刻,拿手掌斜斜一砍,比划道:“王爷是要出其不意,杀他们个回马枪?”
宇文皓点头。
那群人想瞒天过海,他便将计就计,来一招欲擒故纵。
回府前特意在众人面前发作一通,让众人以为他受够了在外头风吹雨淋,应付完差事回府享清福。
做戏做全套,这才大张旗鼓请戏班子到府里来,青玥病着,便唤来平兰陪着演戏。
“王爷英明睿智,智比孔明呀!”青玥抿嘴一笑,眼波流转间小心思跃上心头,笑靥如花,道:“既要迷惑敌人,何不把戏做得彻底。”
她拍马屁时就差将别有居心写在脸上了,宇文皓眸光锐利一扫,问:“又在打什么算盘?”
“左右闷在府中无趣,臣妾再陪王爷演一出戏。”
26. 第 26 章
次日。
什么头昏脑涨,身子乏力统统被青玥抛到九霄云外,早早地收拾妥当等在院中。
宇文皓不紧不慢从寝殿出来,一袭紫棠色刻丝锦袍,头戴半月形琥珀束发冠,映着璀璨晨光,尤显贵气逼人,风流倜傥。
青玥看着,悄悄抿了抿嘴,心想抛开身子受累不谈,这桩变动的交易既能偿愿,又与如此风姿之人欢情一场,不算太亏。
甚至难以想象,她若照原计划进宫,再得知委身之人是杀父仇人,会有多么绝望痛苦。
感受到她的注视,宇文皓微微翘起嘴角。
青玥心情舒适,燃起做戏的兴致,缓步走近,拿团扇轻掂宇文的下巴,勾着玩味的笑,软声道:“郎君长得真俊俏,让奴家香一口。”
说着踮起脚尖,作势凑近。
宇文皓一手捉住她握着扇柄的手,一手托起细软腰肢,将二人的距离止于一拳,呼吸交错其间。
明明占足了上风,顷刻间就能将送上门的猎物吃干抹净,偏故作正经道:“王妃请自重。”
青玥星眸弯成狭长的一道,俏皮妖娆,戏谑道:“奴家瞧郎君可是心口不一呢。”
宇文皓不语,视线紧锁在她翕张的朱唇上,微微一笑,再度贴近半分。
欲吓一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
如丝般的气息轻拂过面颊,青玥心旌摇曳,轻轻挣开他的手,若无其事地摇动团扇。
“王爷戏演得不错,可以出门了。”
为把戏做到众人眼前,好叫探子得信去回报,二人未备车马,大摇大摆穿梭于市井之间。
青玥仿佛逃脱樊笼的鸟兽,一会儿去戏院吃茶,一会儿进赌场摸两把,哪儿人多便拽着宇文皓往哪儿钻。
双金双水在后头跟着,手里逐渐被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占满。反观香桃,举着青玥买给她的糖人,脸上笑容能印出一朵花。
双水看得直羡慕,欲哭无泪:“王爷纵容王妃,王妃纵容那丫头,苦的只有咱哥俩。”
双金:“属你话多。”
双水不仅话多,脑袋还转得慢,不解道:“明明店铺老板都提出将东西送到府上,王爷为何要拒。”
双金倍觉心累地叹了一口气,道:“留你到现在,才是王爷的纵容。”
……
逛到第二日,双水方明白几分,恍然大悟道:“王爷是故意招摇过市的?”
此番觉悟源于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尾巴还不止一条。显然王爷也是知道的,故意按下不提。
此时他们正在酒楼二层,两位主子临街而坐,悠然自得地吃酒闲谈。
青玥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神狡黠,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过了片刻,起身指着不远处道:“我去买个泥人。”
宇文皓抬眼,未朝手指的方向看,只道:“你去?”
“我怕他们选的不合意。”随后又补充道:“香桃也不必跟了,就在那儿,一眼就看到了,丢不了。”
宇文皓颔首应允。
青玥轻盈跃下楼梯,不多时,举着两个大头娃娃的泥人,笑意盈盈折回。
“你一个我一个,够意思吧。”
“太傻了。”
宇文皓扫了眼两个憨态可掬的泥人,说这话时目光留在青玥身上,似笑非笑,不知在说泥人还是说人。
青玥轻哼一声别过头,将泥人塞给他身后的双金双水:“送你俩了。”
双金双水相视苦笑,无一人敢抬手接。
“拿回去摆到书房。”
宇文皓话音落,双金才接过那两个傻气的泥人。
***
往后两日,又接连下几场雨,二人未再出府。
青玥趁这工夫,捧着账本来到宇文皓跟前,重新谈起向他学看账一事,
宇文皓正对照谱子琢磨棋局,听闻来意,头也不抬,淡淡吐出两个字:“荷包。”
咬了咬唇,怀揣着最后的侥幸探问:“一定要吗?”
一子落,宇文皓举目,道:“想换别的?”
盯着耐人寻味的目光青玥略有些心虚,但自问如今没什么可失去的,不怕他提更过分的要求,便回问:“可以吗?”
“不行。”拒绝得十分果断。
不行还问!
青玥恨得咬紧后槽牙,磨蹭着从袖里抽出一枚荷包。
宇文皓看她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强忍着笑意去接荷包,对方并不情愿松手,再次使力才拽过来。
仔细端详,勉强从拙劣的针脚里,辨认出是绣的是荷花,孤零零地一枝独立。
“你偷工减料了?”
“哪有,这一枝傲视独立,正合王爷气质。”
绣工不尽人意,巧言令色的本事倒是高。
宇文皓不再多言,将东西揣进怀中。
见他并不取笑自己,青玥松了口气,重新挂起笑容,道:“王爷收了谢礼,可以帮我看账了吧。”
双金前脚来撤下棋局,青玥跟着把账本摊开在桌上,自己则坐在罗汉床另一侧,指尖轻点着劝了记号的几处询问。
宇文皓一项项同她讲,青玥支着脑袋听得极认真,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喔圆了嘴,时而拍着自己的脑袋,眼里光芒烁烁。
她从前上学堂都没如此认真过,不承想有一日能在繁琐的账目数字中参明白诸多门道学问。
雨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歇地敲打窗棂,青玥侧歪的姿势压久了腿麻,忍不住轻轻挪动,抬眸时,目光落在宇文皓身上。
他神情认真,较之往日更显沉稳。
青玥忽然察觉出异样,这样条理分明,又能抽丝剥茧捡着重点讲,细致而透彻,让她这么个初入门看账的人踏踏实实听明白,绝不是一个闲散王爷能有的本事。
从前谢淮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她坐稳一炷香。
回想近些时日的相处,眼前之人许多时候的言谈举止都不似刚过弱冠的年岁。
许是皇室纷争残忍,才在他身上刻下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痕迹,想想也挺可怜的……
正想着,脑门吃了一记栗子。
宇文皓颇有严师风范,肃目盯着神游的“学生”,可惜出口的话暴露本性,“你看本王的眼神可不太清白。”
“……”
青玥立时打消刚冒出头的同情,相由心生,他这样定然是内心城府算计太多的缘故!
***
雨势反反复复,京城内外的热闹亦未曾消停。
这日宇文皓照常同青玥将王府宅务,一名穿着雨披,兜帽遮脸之人自院墙翻入,在书房门外请见。
宇文皓出去与之低语几句,转头唤双金备马。
青玥暗中观察着,心中隐有猜测,追了两步上来,问:“你要出府,是为赈灾的事吗?”
宇文皓颔首,“到收网的时候了。”
“我想跟你一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皓,期待着他的回应,同时在心中暗自措辞,待他问及因由时拿什么理由应对。
宇文皓没多问,犹疑片刻后,应了。
***
城郊难民营。
暴雨如注,数百名衣着破烂的人挤攘着,围成一团,哭嚎声一片。
数十名头戴斗笠的官兵守在四周,挥舞着手中出鞘的刀剑恐吓,企图维持秩序,却适得其反,无论为首的官员如何高声呵斥,都无法镇压骚乱。
灾民情绪高涨,呼声如雷,已然盖过暴雨砸落的响动。
来的路上青玥已从宇文皓口中得知,朝廷拨下来的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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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款被层层盘剥,真正能用于买粮赈灾的寥寥无几。负责赈灾的吴大人,将赈灾粮换成麦麸,分发给灾民。
不仅如此,为了早日交差,前几日还派官兵一直在向外驱赶灾民。
仅听闻已令人愤怒难平,亲眼见此惨状后,胸中怒火烧得更旺。
宇文皓翻身下马,步履坚定朝一团混乱中走去。
青玥坐在马上,看雨水顺着他挺拔的身姿滑落,镶着翡翠的软靴没入泥泞,踩出一个一个深坑。
吴大人见宇文皓走近,喝令官兵让开一条路,急急迎上来作揖,像是看到了救星。
宇文皓目不斜视越过他,走到人群正好前方,夺过身旁官兵的刀刃,高举于头,声如洪钟:“本王奉命主持赈灾,今日便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静寂,只余雨声潺潺。
“灾民非贼,无须刀剑相向。朝廷拨款,理应救急救难,岂容贪墨!所以这把刀,该指向的——另有其人。”
宇文皓的话掷地有声,雨水顺着手臂流淌,冷峻目光似利剑破开暴雨,转落在吴大人身上。
连同手中的刀刃一起。
吴大人面色惨白,身躯颤抖,立时双膝跪地,惶恐道:“王爷,您,您这是何意?”
“吴大人,本王方才已说得十分清楚,要给灾民一个交代。”
宇文皓居高临下睥睨他,笑得狷狂,声音压低了些:“众怒难平,借你的命一用。”
灾民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宇文皓身上,已有人带头振臂高喊:“杀贪官!为我们的亲人偿命!”
闻听此话,吴大人的惊恐与无助尽显无遗,周围官兵也都不禁退缩,气氛凝固。
呼喊声在激愤的人群中,如投入干草垛的火星,瞬间攒成熊熊烈火,形成一股无法阻挡的热潮。
群声复议。
青玥遥遥看着,油然而生的悲痛哀绝笼罩心间,似乎刀尖直指的,是她自己。
暴雨击打得她睁不开眼。
耳边再次响起宇文皓的声音:“本王奉皇命将贪官伏法,其家产尽做赈灾之用。”
紧接着,是刀锋划破长风的呼啸,和迎风而来的血腥气。
泥泞中,众人伏地叩拜,众呼“王爷英明,皇上万岁”。
……
宇文皓处理完走回青玥身边时,身上还残留着血迹。
雨滴落在兜帽上,滑落成串,钻进青玥衣衫里,激得她声音几近颤抖。
“是你一直在纵容他们,等的就是今日群情激愤,场面一发不可收?”
“不止如此,难民中有不少本王安插的人,这场暴乱的挑起亦有他们推波助澜。”
宇文皓立于马下仰望她,语气淡然却不减周身威压,目光透穿雨幕,如刀划在青玥心上。
她说不清是何感受。
明了贪污难以短时根除,添柴加火将火烧旺方能引起震荡,可她不敢想,这些时日会有多少人无辜丧命。
若官府强制镇压,会不会伤及更多。
那些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吗?
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问这些没有意义,她还没天真到妄想普渡众生。
张了张嘴,最终道:“为何全告诉我?”
以暴制暴,以血止戈,如此残忍,不怕她畏惧远离吗?
还是说,怕她不够畏惧?
“想让你知道。”
宇文皓语气极轻,似乎吹阵风就能消散开。
青玥的心如暴雨中的浮萍,飘摇不定。
紧接着,她看见宇文皓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青玥一眼认出,那是她借口买泥人时,故意遗落给跟踪之人的。
手绢一角绣着“璟”字。
27. 第 27 章
擦拭过后,宇文皓将染了血的手绢塞回青玥手中,声音极柔,“丫丫,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耍你的小聪明,太嫩了。”
稍纵即逝的诧异后,青玥问道:“王爷何时拿到的?”
“离开酒楼之前。”
手绢是探路石,青玥知道瞒不过他,却没料到被缴获得这么早。离开酒楼之前,双金双水不曾离身。
只能是影子了。
身子前倾,居高临下逼近他,嫣然一笑,说:“王爷现在拿出来,是想说我也在你的掌控之中么?”
和对付吴大人如出一辙,隐蔽多日,关键时候再张开血口扑食猎物。
宇文皓也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但看起来你不会学乖。”
敢以这样姿态直视且挑衅他的,前世今生唯此一个。
眼角垂了垂,故作幽怨道:“被王爷这样监视防备,乖与不乖的,有区别么。”
宇文皓修长的指节扣紧她的下颌,将人再度拉近,虽仰着头与她对视,周身散发出的仍是睥睨众生之气。
“其余时候本王不管,只一条,不许私自接触宫里的人,尤其是宇文曦。”
提起宇文曦,宇文皓的眼神愈发阴冷,含着沉重的杀意。
青玥轻轻挑眉,“我接近他,不是能更方便帮王爷行事嘛,为何舍近求远……”
“听到了吗!”
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声音似沉到冰窖般凛冽刺骨。
疑问和未出口的话一同悬在半空,吸了吸鼻子,说:“王爷的命令,青玥自然铭记在心。”
马儿不安分地来回踱两下蹄子,青玥不禁一颤,唯恐一时不慎被摔下马背,胳膊搭在他肩膀上,葇夷交握于后。
二人的距离更近,宇文皓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如两颗棕色的宝石,一闪一闪发着亮光,因睫毛和眼角沾了雨水,更显楚楚,惹人怜惜。
该有多少人为这副模样动容。
纵然他清楚知道,小狐狸野性难驯,面上顺从,心里不定怎么谋划以后,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松开钳制的手,转握住细软的腰将人抱下马。
面色稍缓,警告中暗藏几多无奈,“本王耐心不多,别让你的小聪明成了割伤自己的刃。”
……
二人说话的功夫,官兵已经照吩咐迅速撑起遮雨棚,组织灾民有序列队,等待运粮过来。
吴大人的尸身被抬走时,青玥鬼使神差地往上看了一眼,眉心蹙起,出声止停:“等一下。”
宇文皓目光一凝,侧头看她。
青玥走上前,视线直落在吴大人右侧脸上,其耳朵下方的位置有块银锭大的胎记。
“是他!我见过他!”
她紧咬下唇,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谁?”
青玥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曾来过我家,我记得他的胎记。”
青玥的话在空气中凝固,宇文皓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递过一个眼神给双金,后者会意带领着去安置尸体。
随后将手掌按在青玥肩膀上,试图帮她镇静情绪,“说下去。”
“就在阿爹入狱前不久,我逮到他鬼鬼祟祟地在我家附近张望,问他做什么,他说想求爹爹办事,但不好意思张口,所以在门口踌躇着进府,最后也没进去。”
“那天沈府有其他异常吗?”
“我回家时,见到阿爹正命人把一个箱子往书房搬,听说里头是阿爹命人搜寻来的古籍。”
“你没去偷瞧过那箱子?”
她摇头,“阿爹下狱时,来逮捕的官兵说箱子里装着赃物,一并带走了。”
沈朗喜爱搜集古籍孤本,他视若珍宝的东西青玥一向不感兴趣。
这些年她难免懊悔,若当时探究一番,或许就能早日发现端倪,避免祸端。
看她满脸失望地垂眸,宇文皓按在肩上的手紧了紧。
沈家一夜之间灭门,沈朗死于狱中,这桩案子成了悬案,无人探究,青玥至今不知所谓罪证到底是什么。
宇文皓知道。
彼时还是太子的宇文曦正为沈朗执意告御状犯愁,身边的大监为替主子解忧,暗中使计,将沈朗卷入假案之中,抢先将其下狱,以借刀杀人。
下狱的罪名是收受贿赂,勾结外邦,箱子下的暗格中,藏着外邦进献的贡品。
上一世青玥入宫,倚仗宠爱恳请宇文曦为父亲翻案,宇文曦怕掀出他害死沈璟怡之事,潦草地将罪责归咎于孙福来,将其处置结案。
正当她天真地以为心愿得偿时,宇文皓反将真相告知,逼她再度陷入痛苦,彻底沦为他的刀。
上一世他无情嘲讽:你以为的真相,不过是冰山一角。
而今才发现,他两世相加所看到的,仍不是真相的全貌。
对于吴大人这样的小卒,宇文皓本不屑一顾,以至于漏掉在青玥眼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吴大人固然死有余辜,可失了他,从前之事亦无从盘问。
宇文皓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沉声道:“姓吴的一人吞不下如此数目的赈灾银两,背后必然还有人。他若是促成沈家冤案的一环,两件事情背后想来亦有关联。”
他心中有数,但无法将事情全盘相告,只好如此点燃她的希望。
青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抬起头,紧紧盯着宇文皓:“王爷何意?”
“借赈灾一事,引蛇出洞。”
正此时,远处运粮车的吱呀声逐渐清晰。
青玥踩着宇文皓的脚印,随他来到众人跟前,分发粮食给百姓。
众人眼见贪官毙命,又得了粮食,喜不自胜,直谢天恩,又对宁王与宁王妃冒主持公道的举动赞不绝口。
唯有青玥意识到其中问题,心怀疑虑,频频窥瞥身旁之人。
若说杀鸡儆猴,在场官兵听命于他无可厚非,可前后不过一炷香,宇文皓已备好粮食运来,她留意过,这些人手虽是一样的官兵装扮,行事却利落干脆,与在场官兵和普通宁王府兵截然不同。
这些人从何而来?
越接触越觉得宇文皓深不可测,倘使有一日他反悔,自己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合作归合作,不得不防。
思及此,青玥忍不住再次看向他,恰逢宇文皓扭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织,一种复杂的情绪于无声中流转。
他眸光深邃,青玥什么都瞧不出。
宇文皓却在那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疏离。
青玥被盯得心虚,先行开口:“我翻看地契时见王爷名下有几处庄子田产在附近,咱们去看看可好?”
这是她此番自告奋勇跟宇文皓出来的真正目的。
宇文皓按下心中波澜,点头应了。
***
泥泞不堪的田垄上,正有一人头戴斗笠,身着雨披雨鞋,躬身似是在勘查。
青玥没想到如此大雨还有人在此处,不免好奇,“那是何人?”
“工部郎中崔平,负责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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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坝,兴修水利。”宇文皓说着,拉了拉她额前的兜帽,垂下来的帽檐遮住半张脸。
也遮住了青玥的视线。
“干什么。”
青玥不满地嘟囔一句,伸出去欲拨兜帽的手反被他攥住。
“外男。”
青玥:“……”
方才那么多人都见了,现在想起来让她避嫌。
“下官参见王爷,”崔平上前见礼,垂首时正见二人交握的手,补充道:“参见王妃。”
宇文皓虚一抬手,道:“崔郎中尽忠职守,本王既感且佩。”
“王爷严重了,非下官勤勉,是雨势正方便勘察。”
青玥听着,暗道这人委实耿直,忍不住拿另一只手略掀帽檐去瞧。
只见其身材欣长,面容俊朗,却因过分端方持正略显呆板。
方才的坦率不贪功也不足为奇了。
同这样的人宇文皓不绕弯子,“可查出什么了?”
“这一脉原来应该都是良田,因周遭的水渠被人篡改过,才逐渐荒废。”
崔平的话解答了青玥之前的疑虑,忍不住感叹:“难怪呢!”
宇文皓转头看她,“难怪什么?”
青玥清了清嗓,端出几分王妃姿态,道:“臣妾先前查看府中账目,原不理解为何这几处靠近京城的田产收成反不足其余地方的半数,如今听崔郎中此言,明白了。”
在民间时便听闻有王公贵族为增加自家田地的用水量,强行改变当地农田水利分配和管理系统,导致百姓们原本的良田逐渐荒废,最后收成不当,被贵族贱价夺买。
不出意外的话,宁王府这几处便是如此。
想到此处难免愤慨:“王公贵族的田庄,本来就占据着丰腴之地,及利于引水灌溉的地点,这些人竟还贪心不足。”
崔平闻听她言,颇为意外地举目相望,撞上王爷不冷不热的一瞥后,匆匆收回。
然而仅匆匆一眼,兜帽未遮住的鼻唇仍令他猛然心颤。
宇文皓对此言丝毫不意外,淡然开口:“这两处是前户部尚书赵潭名下的,赵潭因贪污霸田罪被论处,所有家产充公,前年才被赏到本王手上。”
崔平颔首附道:“王爷所言不错,臣翻看过卷宗,昭和元年,赵潭擅自修改渠道破坏水利保护系统,引发暴雨后洪水灌溉,祸及甚广,此次水患的原因中便有那次留下的隐患。”
“为官不为民,反倒祸害百姓生存根本,实在可恶至极!”
青玥知道紫云就是因家乡闹灾民不聊生,逃难路上同家人走丢才被拐卖到青楼,闻听此言,愤懑涨满胸腔。
宇文皓却用轻描淡写的一句浇灭了她熊熊燃起的热情:“本王记得,当时弹劾赵潭的,是御史沈朗。”
青玥张圆了嘴巴仰头看他,说不出一句话。
宇文皓视若无睹,只看着崔平继续说:“赵潭区区户部尚书,纵然贪心,到底是京郊的田地,天子脚下,他有几个胆子敢行此事,怕也是个替人顶罪的,崔郎中,本王说的可对?”
贸然提及沈朗,崔平亦十分意外,但他无暇深思,只以为闲论至此,点头应道:“王爷睿智,一语中的。”
官场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沈朗看似主持正义,除了一个作恶的赵潭,实则在不觉察中得罪了更多位高权重之人。
宇文皓将视线挪回,爱怜地看着仰面怔愣的青玥,抬手拭去打落在粉颊上的雨水。
他那短命岳丈不要命的愚蠢,偏被眼前的小狐狸遗传了十成。
28. 第 28 章
雨就这么没日没夜地下着,像是立志洗刷掉尘世间一切的污浊。
青玥借两个静谧的夜,将思绪丢到跳跃的雨滴间,悄无声息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自己的命运,决不能完全交付于别人。
透过墨色般的黑夜,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宇文皓。他这两日忙于接手赈灾事宜,少在她跟前露面,只按时陪着用膳,拥她就寝。
少有的见面几乎是在沉默中度过的,玩笑话都少了,许多个瞬间她甚至生出一个念头:他在躲自己。
躲她什么呢?青玥一阵迷茫,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干脆翻身背对着他,轻合双眼。
身后的宇文皓缓缓睁开眼,伸出手,在快要触碰到青玥的肩膀时又停住。
担忧,犹豫。
须臾,同样翻过身去。
青玥似乎感受到了背后的动静,微微侧身,却只见到宇文皓的背影,隐约映在暗夜中的轮廓,宽厚结实。
他的呼吸声很重。
“王爷。”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得到一声低沉的回应。
“嗯。”
她咬了咬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雨声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
……
青玥醒来时整个人像初生婴儿一样蜷着,后背贴着宇文皓的怀抱。
他同样曲着腿,手臂环在她身前,以极度匹配的姿势将她包围。
感受到拂过发丝,钻入耳蜗的呼吸比昨晚更加沉重,青玥不由僵直了脊背,跃然于脑海的念头让她大为震惊。
他在忍。
他居然在忍。
从前两次的经验看,青玥不认为宇文皓是能忍耐诉求的人,然而昨晚到现在的异样明确告诉她,他就是在克制。
“王爷?”
头顶传来沉闷的一声回应,“嗯?”
“你可是想要我?”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探寻。
“……”宇文皓身体一震,睁开眼,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秀发浓密的颅顶,
对方的沉默让青玥的心跳更为急促,却试着让自己的背脊柔软下来,再度贴合上他的身体,随着胸膛的起伏小口呼吸。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磁性,“你做什么?”
青玥也不知怎的,身后的异样使她的心如水中月影,随风摇曳,既有惧怕破碎的不安,又暗藏对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美的莫名期待。
“我也想。”
“……”宇文皓低骂一声,手臂稍一用力,把人翻转到面向自己。
雨过天晴的清晨,两人的呼吸于温柔晨光中交融,渐渐地,属于对方的气息蔓延周身。
树叶在微风中瑟瑟作响,积攒的雨水洒落在苑中鱼池上,泛起层层涟漪。在桥洞下躲藏多日的鱼儿将脑袋探出水面,咕噜噜吐着泡泡。
……
青玥小口小口抿着宇文皓喂到嘴边的水,滋润激烈过后干渴的喉咙。
手中的瓷杯轻轻倾斜,水流如丝,滑过青玥的唇边,宇文皓眼眸中映着如晨光般的柔和。
受不住还要来勾他,还真是做什么事都不顾后果。
喝过水,宇文皓起身去放杯子,他浑身上下唯有一条半长的里裤,仍挂着薄汗的刚毅线条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撞进青玥视线。
涨红了脸移开了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向他那坚实的背影。
她幼时偷吃冰棍,明明每贪嘴一次就要闹肚子,难受许多天,还总忍不住犯馋。
如今状态与那时,异曲同工。
宇文皓留心到她的小动作,眉梢微微挑起,唇角勾起一抹笑,语意含混地问:“还想要?”
青玥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道:“还要喝水!”
又一杯下肚,嗓子还干的难受,她觉得自己也得克制些馋嘴的毛病,遂拿出十分认真的口吻,开始算账:“这算还了上次答应王爷的,咱们两清,以后王爷有需要另找他人吧。”
小狐狸变脸堪比翻书。
宇文皓失笑,道:“此番是你自己提的需求,本王奉陪而已,算起来,这是又欠一次。”
“你……强词夺理!”青玥瞪大眼睛,反驳不过,板起脸来赖账:“我说还了就是还了。”
“不如把你这话拿去给府里上下评评,看到底是谁强词夺理?”
这人不止强词夺理,还厚脸皮,青玥占不到上风,别过头不语。
***
用过早膳,宇文皓在书房会见了崔平,交代了后续改归河道的事宜。
崔平前脚离开,青玥跟着进来,同宇文皓说了自己的想法,是她在第一次看到田庄收成时就想提的。
“王府名下田产众多,久未打理,一直荒废着属实暴殄天物,不如等河道改建完毕,拿来为灾民谋福。”
宇文皓抬了抬下巴,“听起来王妃有良策,说来听听。”
青玥也不知是不是良策,但她琢磨了多日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直了直腰,说:“我想的是以工代赈。”
闻言宇文皓默然勾了下唇角。
见对方未有异议,她继续阐述:“从那一带受灾民众中选出能干的,到庄子里和田上做事,他们为赚钱谋生,定然百分百倾力做事,王府的田庄的收益亦能回升,两全其美。”
他面上仍未有变化,淡然道:“仅凭本王这几处田庄,杯水车薪。”
“您率先作出表率,再引其他人效法,不就能解决更多人的安置问题嘛。”青玥预设过此问题,对答如流。
宇文皓盯看她一会儿,似是在思索。
她回望过来的眼神坚定,带着期许。
于是点了点头:“既如此,筛选农户人手的事交由你负责,周伯从旁辅助。”
青玥得了准允,脚步轻快地出了书房。
立于一旁的周管家全程听着,对王爷的回答颇为诧异。
他穷苦出身,打理王府事务多年,深知王妃仁心,想法是好,但落施于行则是另一码事。
王爷一向睿智,怎会不知其中弊端。
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多言,宇文皓先开了口。
“周伯,你摔了多少跟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老奴也数不清。”
宇文皓低笑,“本王同样数不清了,但人生在世就是这样,总要吃了亏才能明白。”
周管家瞬间了然,“王爷心中有数,可老奴还是担心。”
主仆两人心照不宣,宇文皓轻轻捏着眉心,许久才道:“放心,本王担得起。”
话音刚落,门房传来了皇上请王爷进宫的消息。
***
得知宇文皓出府,青玥准备了茶点,端来摆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扬声对着空气喊道:“影子大人,下来陪我喝杯茶吧。”
稍时,如落叶般飘下一人,轻轻落地,拱手道:“属下不敢。”
青玥将盛着绿豆糕的碟子向前推一把,“这是命令。”
遵命捏起一块咬下,顷刻间,五官下意识要挤成一团,被他强行控住。
青玥区起指节抵着下巴,手肘支在石桌上,盈盈笑着看向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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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手做的,滋味如何?”
影子将嘴里的一口囫囵咽下,“甚是美味。”
又问:“甜吗?”
咽了口唾沫,齿缝间憋出一个字:“甜。”
青玥见状咯咯笑道:“原来影子大人也会说谎呢。”
她可是在绿豆糕里放了十足的盐,那分量都能腌咸鱼了。
影子面不改色回道:“王妃亲赏,属下甘之如饴。”
“第一次知道影子大人如此能言善辩。”青玥娇俏一笑,甜糯的声音自朱唇间缓缓流淌,“这五年来,你时刻守在本宫身边,算得上朝夕相处吧。”
多年暗卫练就的不形于色的本事,差点因为她一句“朝夕相处”破功,说话都急了几分:“保护您是属下之职,请王妃慎言。”
“五年诶,近两千个日夜,纵然是仇人也该培养出感情了。影子大人怎么就如此狠心,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青玥刻意拿着嗓子说话,声音无比娇媚。
影子身体一僵,但很快恢复平静,“属下不明白王妃的意思。”
“前几日我遗落的帕子,不是你收起来交于王爷的吗?”
影子这才明白她的用意,斩钉截铁道:“那帕子并非属下截获。”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青玥意料,追问:“那是何人?”
影子不答。
青玥垂眸,指尖勾在衣衫的领口上,慢条斯理开口:“这些年影子大人躲在暗处,可有偷看过我沐浴更衣呀?”
影子心里又是一咯噔,直接一条腿屈膝,半跪在她跟前,“属下万不敢有僭越之举。”
青玥眨了眨眼,状似无辜,“我若咬定了你有不轨行径,王爷会怎么样?”
“……”
影子心觉自己今天得把这条命交代在此处。
“我也不是存心为难你,就想问问,截获手绢的是何人呐?”
“属下不知。”
青玥见状,换种问法:“是和你一样的暗卫吗?”
影子摇了摇头。
不是暗卫,那就是私兵咯,青玥微微蹙眉,王府地面上的地方她都瞧过,未见异常。
“王府内可设有密道?”
“属下不知。”
真不知假不知,反正嘴是真的硬。
知道问不出更多,青玥恢复了往日的语气,“起来吧,这些是你的,吃完再走。”
说罢起身往屋里去。
“……”影子少见神情的脸上亦闪过为难,又不敢不从,咽了咽口水,再次拿起一个。
这次是甜的。
剩下的每一个都是。
***
宇文皓当众斩杀朝廷命官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朝堂上皇帝一以贯之地维护,托词宁王行事虽狠辣,但此举也非无因,至于欠妥的地方,会私下里教育的。
于是宣了宇文皓进宫。
宇文皓却早有盘算,那边未张口,先摆出态度请罪:“臣弟自知冲动,愿戴罪立功,追回被贪污的银两。”
召他来单纯为了做副样子给百官看,心里巴不得赈灾事了,让这位祖宗似的弟弟继续回宁王府享乐,突如其来的一声请命,打得宇文曦措手不及。
向来玩世不恭的弟弟,何时如此严肃,关心起国祚来。
思量着,缓缓道:“此事不急,你为赈灾一事已劳累颇多,该静养几日。”
宇文皓最知道皇兄的软性子,不给他打太极的机会,拿出强硬的态度,咄咄相逼:“都贪到天子脚下了,皇兄打算视若无睹吗?吏治不清,失了民心,何以立国?”
29. 第 29 章
有关天灾的谣言尚未完全平息,宇文曦的确需要稳定民心。
天威不能失,宇文曦端肃道:“差贪污清吏治非一日之功,你从前未接触过政事,处理起来多有棘手,朕自有安排。”
“皇兄思虑周全,确实是臣弟有欠考虑。”
宇文皓略一叹息,佯装悔恨说道:“可惜臣弟先前狂傲,已放出话,道天子圣明,特命臣弟查出魁首,给百姓一个交代,君无戏言呐!”
宇文曦面色不改,袖下拳头紧攥,这是给他架在高台上,逼迫就范。
好一个宁王。
宇文曦目光如炬,脸上仍挂着亲和笑意,沉吟着开口:“既如此,辛劳幺弟了,事关重大,朕会下旨命苏太傅协理你办差。”
“皇兄英明,臣弟定不辱使命,为朝廷清理门户,还皇兄的清明天下。”宇文皓拱手,说得义正词严。
宇文曦却无论如何坐不安稳,看着眼前人,心中忧虑重重。
眼下情景真应了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
是日,王府门前来了个乞丐模样的小童,声称有信笺给王妃,且要见到本人才给。
门上守卫见人下菜碟,三推四撵不予理睬,那小童却固执得很,盘腿坐于王府门前打板唱起莲花落。
门卫无法,生怕惊扰了主子受罚,只得战战兢兢替他去传信。
青玥闻讯亲至门口,展开信笺,上面仅有一个地址,看字迹是紫云,便问:“可是一位貌美女子让你传的信?”
小童摇头:“是位俊俏公子。”
这倒奇了。
“那公子还说,我将信送到王妃会有重赏。”说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青玥身上没带银子,便叫香桃回去取来。
蹲下身,仔细追问:“能再跟我说说那公子什么模样吗?”
小乞丐扬了扬下巴:“需要另付银钱。”
“成交。”
原以为小童会从穿戴样貌上扯出一系列说辞描述,却只听得一句:“他左眼下眼尾处有一颗芝麻大的痣。”
此言一出,青玥确信是紫云无疑,紫云眼角的痣不算明显,青玥还是某次心血来潮为她上妆时才看到。
眼前这小童不仅知道抓重点讲,洞察力也极为敏锐,委实机灵。
香桃已取了把碎银子,青玥全数放在小童手中。
小童掂了掂银两,咧开嘴笑得灿烂,跑跳着消失在街角。
香桃撇了撇嘴,“您也忒大方了。”
青玥在她撅起的小嘴上捏了一把,“人跑到王府门前送信,我若小气,丢的可是你家王爷的面子哟。”
紫云难得传信,青玥当即回屋换了件平头百姓的衣裳,从王府偏门悄然而出,往信笺上的地址。
一路穿街过巷,人烟渐少处,终于抵达。
面前是两层高的楼阁,飞檐翘角,琉璃瓦覆盖,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门楣上悬挂匾额的地方空空荡荡,门前冷清,但隐约透着过往繁华的痕迹。
古朴的大门敞开,青玥轻步迈入,屋内陈设简陋却干净,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中央的八仙桌上,照映出尘埃纷扬。
青玥环顾四周,见一袭紫衣隐现于楼梯转角,待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欣喜唤道:“姐姐,真的是你!”
男装的紫云,格外英姿飒爽。
“自然是我。”紫云微微笑着,那颗痣在眼角轻轻闪动,“这是我选定的茶肆地址,特叫你来瞧瞧。”
青玥先前还寻思忙活完手头之事帮着相看铺面,闻听此言颇为诧异,“这才几日姐姐就已选好地方,也太过神速了吧!”
紫云轻笑,“说来也巧,此间是位在官衙当差的熟识推荐,说是官府出租的客店,只因地处偏僻,久无人租,租金仅是东西市价位的三成,我抱着姑且一瞧的心态来,却一眼便相中。”
青玥跟着紫云里外上下转了一圈,从建筑构造上看,确实是开茶肆的极佳选择。
“就是离街市远了些。”
“太过热闹容易生是非,偏远亦有偏远的好,至于吸引揽客,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么?”
“也是。”青玥颔首,紫云是她见过最懂人心的,要造势招揽客源,对她来说的确小菜一碟。
同时,她也萌生出点子:“避开市井喧嚣,环境清幽,宁静祥和,正适合办场文人雅集,将名声打出去。”
诗词吟咏,书画交流,不拘一格,文人墨客自会闻风而至。此处虽偏,却别有一番风味,与世无争,正是潜心创作的好地方。
点子不错,但由青玥提出紫云有几分不解:“你素来是个不爱读书的,怎得对文人雅集如此热衷?”
“俗人才最爱附庸风雅嘛!”
紫云拉长调子“哦”了一声,调侃道:“我还以为是因为谢公子呢。”
青玥揉了揉鼻子,没应声,少时又问:“姐姐打算给此处取何名字?”
“石泉茶社。”
青玥听名字眼前已浮现图景:山石清泉作伴,茶香弥漫,绿意盎然。
她肚子里墨水不多,诌不来文人那套云里雾里的形容,出口的称赞简明扼要:“谐音十全,好名字。”
紫云扑哧笑出声,她确实没想过这层。
“说正经的,我打算借一借你的本姓,化名沈岚,一来换个身份,二来此处名副其实的老板的确姓沈,”紫云说到此处,冰凉的指尖点在青玥鼻尖上,“你意下如何?”
“你我都姐妹相称了,本就是一家人!”青玥爽快应允。
紫云:“日后该注意称呼,莫要暴露了我的身份。”
青玥笑着作揖:“是,沈老板。”
***
接下来的日子,紫云负责处理开馆入社各类手续,这些年在恩客中筛选出的几位知交,实是派上用途了。
青玥得空便往府外跑,协助紫云张罗茶社装修事宜。
香桃对主子这些日子频频出府无比好奇,这日便央求着跟去看看。
茶社工程基本接近尾声,青玥心情好,给她套了身小童衣裳,带着一同去。
宇文皓从书房折回,正瞧见两个欢跳跑出垂花门的背影,转头吩咐双金:“传信给崔平,本王今日换个地方同他议事。”
***
石泉茶社,门楣挂了新的匾额,由朱红绸缎遮挡。
入内,茶香融合墨香扑鼻而来。
一层为开放式的大堂,青木椅配以素雅的瓷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是供散客品茶聊天之所。
此刻谢淮正站在八仙桌前,临风执笔。
紫云追求自然本真,不买名人字画装点,茶馆内所挂画作皆出自她笔下,青玥便想到谢淮,自然风骨,不事雕琢,他的画最合此间气质。
遂前几日传信向他讨要墨宝。
“阿兄来得好早。”青玥扬着笑走过去。
谢淮颔首回应,直至勾勒成最后一道,才放下手中笔,抬眸看她。
“今日虽休沐,午后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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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约,早些来免得误了你的事。”
几株兰草跃然纸上,淡雅清新。
“阿兄不得闲,画好教人送来就好,没得非得亲自跑一遭。”
谢淮看着她笑,跟着勾起笑意,只道:“身临其间,方画得入境。”
实则是她的事,他习惯拿出十成用心。
紫云煮了新茶端出来,见谢淮之作,目露欣赏之光,“早闻谢公子才学出众,如今得见妙笔,紫云由心感佩。”
“姐……沈老板都如此说了,不知阿兄可有资格在你留的那面墙上作画?”
石泉茶社的布局由紫云一手设计,最具巧思的有两处。
一处是正堂上迎门处,不挂字画牌匾,挂着一幅巨大的棋盘。“闲敲棋子落灯花”,意指设棋添茶,待客至。
另一处是正厅背后,墙面刷白,用紫云的话讲,是供知音留痕。
紫云笑而不答,反对谢淮说:“想来谢公子最擅画四君子图,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能得全其他三幅?”
“却之不恭。”
青玥更加诧异:“你怎知我阿兄最擅梅兰竹菊图。”
“谢公子谦谦君子之风尽在画中了。”
青玥左右听着是夸赞,便问:“这么说是肯了阿兄在墙上作画咯?”
紫云摇了摇头,“谢公子画作之妙,在其风骨与用情,然这二者皆非我能高攀。”
青玥听得云里雾里,仅凭她意味深长的笑意揣摩到几分,一时局促,佯装低头看画。
谢淮从前只听青玥提过结交了一位极具才情的女子,偶有两次在街上相遇并未多言,今日被其一语道破心事,才知所谈不虚。
他一贯欣赏有才华之人,语气上添了几分敬意,“在下拙作实算不得上乘,倒认识一位工笔极佳之人,许能合沈老板眼缘。”
她身着男装,谢淮便配合着称了声沈老板。
紫云:“若是有缘人,自有缘相见。”
三人闲谈着,未注意门口站着的不速之客,为首的目光直直落在垂眸看画的青玥身上。
还是香桃眼尖,紧张地拽着青玥衣角,颤颤指了指门口。
宇文皓见她抬头,才收了视线,举步入内,一派气定神闲之态,身后跟着崔平和双金。
略过青玥,直走到谢淮跟前,淡然开口,听不出情绪:“寻文兄也在。”
他怎么来了。
青玥暗自喃喃,谢淮与紫云已先一步行礼问安。
“见过王爷。”
谢淮躬身时,宇文皓腰间的荷包正映眼帘,起身的动作慢了半拍。
宇文皓轻拂衣袖,动作幅度不大,但带起荷包晃动。
笑意在唇畔徘徊,藏而不漏,“不必多礼,本王闻听此处新店开业在即,专程来赠礼,顺便讨杯茶喝。”
话音落,双金从侧身上前,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紫云未敢妄动。
青玥抢一步推她到前头,介绍道:“这位是此处的老板,沈岚。”
宇文皓略扬眉,道:“那便请沈老板收下。”
紫云微一欠身,接过锦盒,“多谢王爷,王爷请上座。”
宇文皓目光落回青玥身上,说:“先不坐了,初来此间,本王想参观一二。”
紫云心领神会,朝青玥递去一个眼神。
青玥在心里默默哼了一声,派人监视就罢了,现在还搞跟踪,跑这里摆架子!
随后扯了扯嘴角,端出笑容:“王爷请。”
30. 第 30 章
茶社后院是一片幽静的小花园,奇松异桧罗列。
院中假山掇石采用堆叠技,又摹拟中国山水画之“大斧劈皴”笔法①,高低错落,曲折有致,潺潺流水穿假山而下,天然成曲。
最终落在清澈见底的小池中,池中莲叶舒展,尚未生出花枝。
青玥引着宇文皓越过前厅到后院,兀自在六角亭中坐下,抓起石桌上搁置的鱼食,拈一把往池子里扔。
“王爷自个儿转吧。”
宇文皓低笑着摇摇头,“又使什么性子?”
“我累了,走不动。”说罢,她向后靠在亭柱上,伸着腿,鞋尖轻轻相碰,仰头看着宇文皓。
她显露出来的几分怨气,落在宇文皓眼中更像是小姑娘撒娇。
“好,那不逛了。”
他本就不是来逛茶楼的,说着在青玥身边坐下。
日光晃了眼,生出错觉,青玥看他眸中有波光浮动,意外地清澈、温柔,无形中诱惑她往里陷。
心头一颤,羽睫轻扇,侧脸掩饰那一瞬的失神。
池水宛如一面镜子,将天地间的宁静尽收眼底,此刻多了抹小女儿姿态的倒影。
又一把鱼食撒入,圈圈涟漪荡漾开来,打碎了倒影,迟迟不见鱼儿游出。
宇文皓静坐着看她,不置一词。
日常斗嘴时不觉得,每次相对无话时青玥的心跳都会变得异常。
她把装鱼食的圆盅撂在一旁,张嘴打破沉寂:“不喂了,连池子里的鱼都避着你呢。”
宇文皓闻言扬眉,这是在恼他?
她侧身倚在栏上,素手低垂,下巴抵在臂弯处,如脂如玉的肌肤在阳光下透着红晕,不经意的艳丽胜过万紫千红。
故作严肃地叹了口气,“晨起底下人回报了查来的消息,本王寻你时正好见你出府。”
青玥眸光乍亮,“嗖”地扭过头追问:“是蛇露头了么?”
“找到了引蛇出洞的饵,能不能引出来,看你本事。”
“何出此言?”
宇文皓恢复气定神闲,悠然道:“本王也累了,还有些口渴。”
“我这就去给您泡茶!”青玥扁扁嘴,起身往大堂走。
宇文皓拿起圆盅,大手一挥,散落的鱼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尽数没入水中。
几尾锦鲤闻着气息从四下钻出,欢快地游弋而来,争相吞食。
见此场景,宇文皓满意地勾了勾唇。
舍得下饵,才有鱼儿主动来。
青玥才不费那功夫给他泡茶,打算拿紫云先前煮好的借花献佛。
刚入前厅,见崔平正提笔站在白墙前,凝神静思。
“这是?”
紫云附耳低语,简略同青玥讲了方才发生的事。
原来崔平就是谢淮方才举荐的丹青妙手。
青玥半信半疑,“他画得真比阿兄好?”
紫云摇头,“未曾见过。”
谢淮不说谎,更不轻易夸人,青玥信他举荐的人定然不凡,但能让紫云轻易答允直接往上着墨,过分古怪了。
“不知道竟让他直接作画?”
“他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由,拒了试笔。”
“何方神圣,竟如此恃才傲物。”忍不住挪目去看。
崔平已蘸取墨汁,从容地笔走龙蛇,墙上渐渐显出一幅山水轮廓。
墨迹如泉涌,青玥不禁屏息静观,把取茶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还是紫云给她提了醒,“先头忘了同你说,前日我去商会为茶肆挂名,遇到王爷了。”
出乎意料的事一桩接着一桩,青玥脑子快转不动了。
“他去商会做什么?”
紫云声音压得更低些,“那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日虽着男装,仍被王爷认出,闲聊下告知了开茶肆一事,不过看他好像并不知晓,便没提你在其中的参与。”
“姐姐虑事周全,多谢。”
瞒不瞒得过是一回事,她打心底里不愿宇文皓知道太多。
……
青玥端着茶水回到亭中,知晓宇文皓并非调查跟踪,面对他时态度略转和善,“王爷请用茶。”
唇瓣触及茶汤,无丝毫热气,冷哼着盖回杯盖,不悦道:“茶都凉了,看来是那处有人勾住了王妃的魂。”
青玥反唇相讥,“堂堂王爷怎么说话一股小家子气。”
像后宅争风吃醋的妻妾。
这句她没敢出口,只暗自嗤笑,面上一本正经胡诌:“此茶正是这种吃法,这叫,叫冷泡茶,以退热降火,清热解毒!”
巧言令色,宇文皓缄口不言。
“王爷歇过,茶……也算喝了,快说查到的线索吧。”
她还惦记着回去看崔平大作呢。
宇文皓淡淡开口:“钱货交易,粮行收了朝廷的钱却不给粮,事后还能全身而退,所为何?”
“那还用问,背后有靠山呗!”青玥脱口而出。
天子脚下贪污赈灾粮,这靠山恐怕并非寻常权贵。
“消息本王给了,能否抓到背后大蛇,凭你的本事。”
“王爷既然查到,不该直接将人锁了,刑讯逼供,让他们供出背后之人吗?”
这才是他的作风。
“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给你当个解闷的玩意儿。”宇文皓弯着眉眼看她,笑得玩味,“再说,仇要自己动手报才爽,不是么?”
小狐狸贪玩,他自然要纵着。
况且那厢还有个苏太傅掣肘,他亦不好亲自动手。
“……”话从他嘴里说出虽然变态,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报仇之事,她不愿假手于人。
青玥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好。”
***
崔平笔锋一转,勾勒成最后一笔。
满墙山水灵动欲出,仿佛能听到山风簌簌,溪水潺潺。山水之间,云雾缭绕之下,蜿蜒石径往更深处的林间蔓延。
用墨的浓淡深浅恰如其分,像极了在厅堂开辟出一方自然幽境。
崔平从容搁笔,道:“石泉茶社以清静为上,不才特作一幅山水为配,献丑了。”
谢淮拊掌赞赏:“石径斜泉响,云归秋水寒,好意境。”
紫云又惊又喜。谢淮知道她真实身份,崔平不晓得却能如此巧妙融合于画,心中暗赞赌对了知音。
“如崔公子所言,在下初衷的确是求个清净营生,眼下得此佳作,再想籍籍无名恐难如登天。”
“沈老板胸有邱壑,声名鹊起是迟早的,不才锦上添花,何足挂齿。”
崔平自负有才不假,但明是非,眼前这位“公子”能将诺大一面墙的成败交付给他,如此胸怀,值得敬佩。
谢淮与崔平多年知交,闻言粲然笑道:“从安之兄口中听到恭维之词,难得难得!”
“寻文兄此言差矣,我出自真心,绝非恭维。”崔平反驳时眉宇间正气更深。
谢淮拱手:“是我失言,向安之兄告罪。”
兴致盎然,他险些忘了崔平可是出了名的耿直,同窗时还因着执拗性格得了个“呆子”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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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及第,前途不可限量的才子,又办过不少有功于社稷的实事,恰恰是性格使然,官场沉浮几载,仅仅是五品郎中。
实在可惜。
……
聊得投机,紫云遂以茶相邀二人落座,共赏风雅。
少时,青玥和宇文皓回到前厅,驻足在画作之前。
石径弯弯,云雾渺渺,青玥不懂画,却莫名觉得画中隐藏着秘密。
因为她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
***
升斗粮行。
一队府尹衙门的官兵鱼贯而入,店内一时鸡飞狗跳,客人惊慌失措地往外冲。
带头的大手一挥,高呼:“把粮行上下人等统统抓起来!”
从柜台后出来一人,个头不高,微微有些驼背,面对如此阵仗丝毫不显慌张,朝发号施令的官兵作一揖。
“官爷何故拿人?”
兵头轻蔑打量一眼,“你是老板?”
“正是。”
“升斗粮行有贪污赈灾粮款之嫌,我等奉命拿尔等回衙门受审。”
“小民是本分的生意人,这中间定有误会,望官爷明察。”
“有冤屈等去了衙门跟我家大人讲,”兵头丝毫容情,冲身后的小兵扬了扬下巴,“速速带走。”
小个头老板这才有些慌神,奈何手无缚鸡之力,胳膊被反绞在背后,动弹不得。
官兵压着人便往门外走,迎面进来一人,挡住去路。
“且慢。”
“你是什么人,敢阻拦办差!”
青玥一袭宁王近卫装扮,扬手把手中令牌亮出。
官兵们面面相觑,兵头脸色煞白,连忙赔笑道:“小的们有眼无珠,还望恕罪。”
“不知者无罪,”青玥收了令牌,神情冷峻,道:“奉宁王令,找钱掌柜问话。”
“可这是府尹大人……”
不等他话说完,青玥直接打断,“听你的意思是要违抗王爷之令了?”
“小的不敢。”兵头万不敢得罪宁王,忙不迭地赔罪。
青玥冷哼一声,“那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官兵顷刻间散去。
青玥步履坚定往里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掸了掸衣袍。
小个子老板移步过来,微垂着头,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座上人。
他不惧官府,但宁王无事不登三宝殿,心中难免忐忑。
青玥抬起头,扫一眼那战战兢兢地人,“钱掌柜?”
“正是小人。”
收了方才对兵头的强横,模仿者宇文皓素日的拿腔拿调:“钱掌柜,你可知贪污赈灾粮款可是重罪,不仅你的脑袋不保,你一家老小,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得受牵连。”
钱允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仍故作坚定地嘴硬:“大人明察,小民是本分的生意人,万不敢犯此滔天大罪。”
青玥掏出匕首拍在桌上,眸光如冰审视着他,语气凌厉了些:“空口无凭,你说冤枉便冤枉,当我们王爷好糊弄吗?”
吴大人当街被斩之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钱掌柜身在局中不仅知晓,更担惊受怕,见状身形一震,嘴唇颤抖,想辩解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青玥不急着发话,指尖轻一下重一下点在桌面上,冷眼旁观钱允升的慌乱。
待他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才再度开口:“我们王爷说了,你若能证明自己无辜,自会做主还你清白。若是不能嘛——”
弹指拨开匕首,“那这匕首便是你的归宿。”
31. 第 31 章
钱允升不知宁王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从青玥的话里听出一线生机,深揖一礼。
“请大人明示。”
青玥端着架子,不疾不徐开口,“王爷奉皇命赈灾,可惜灾款被贪,该如何安置灾民,又如何向上头交差呢。”
钱允升心中一紧,迅速明白她话中暗示,忙不迭表忠心:“此事关乎百姓生计,小民愿倾尽家财,为王爷分忧。”
青玥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微微点头:“倾尽家财就不必了,钱掌柜若真慷慨赈灾,想必以后不会再有人污蔑你与贪污之事有关。”
钱允升略松一口气,回说:“大人明鉴,小民人小力微,有幸为王爷出力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我定然将钱掌柜的拳拳诚意禀报王爷。”青玥起身拍拍钱允升的肩膀,阔步离去。
钱允升目送青玥,用袖子揩了把汗。
招呼过一旁的伙计,低声吩咐几句。
……
半炷香后,钱允升乔装出门,从后门潜进一处大宅院。
堂上坐的人语气不悦,“不是说了别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
钱允升深深一揖:“事关重大,我也是迫不得已。”
言罢,凑到近前讲述了白日发生的一切。
那人面露惊疑,“府尹衙门的人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此事定有蹊跷。”
钱允升:“会不会是宁王串通了府衙的人做戏?”
“并非没有此种可能,”沉吟片刻,又问:“确信是宁王府的人?”
钱允升:“令牌不会有假,小人派去的人也亲眼见着他进了宁王府。”
座上人凝重神色,半晌才深沉吐一口气,道:“那是个摸不清底的主儿,若真只为银粮赈灾也罢,就怕来者不善呐。”
能破财消灾是万幸,只怕灾不在眼前。
钱允升:“听闻宁王奉命查赃款下落,咱们该如何是好?”
“先照着他的意思做,剩下的,容我再琢磨琢磨。”
***
王府院子里,两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青玥百无聊赖地拿石头往坑里砸着玩儿。
今日狐假虎威耍了阵威风挺过瘾,此刻心情舒畅,正等影子回来复命。
两丈之外,宇文皓专心致志对照棋谱摆弄残局。
他的棋艺是先皇手把手教的,但碍于身份一直难逢对手,前世登基后,偶尔与几位大臣对局,顶破天是让子的手法高明些,委实无趣。
逐渐地,他对下棋失了兴趣,荒废多年。
以至于重生后,回门那日与谢淮手谈,被赢去半子,重新燃起兴致。
许是心境不同,书房里的棋谱前世他已研究过数遍,如今再翻看,仍能发掘出不少新东西,看得格外认真。
青玥对于他一个人下棋的行为理解不了半分。
她打小不喜这些稳坐不动的枯燥项目,偏还热衷给稳坐不动之人添乱。几次回头都见宇文皓神情专注,心中一动,从掌心的石子中挑出一颗略扁平些的,对着宇文皓的方向反复瞄准,轻轻一抛。
石子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棋盘中央。
宇文皓抬起头,正对上她的满脸得意。
“整日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的确无趣。
宇文皓笑着回问:“本王教你,待你学会了陪本王对局,如何?”
青玥朝她做了个鬼脸,摆摆手,“我可不感兴趣。”
宇文皓放下书卷,嘴角卷起浅淡的笑意,“那你想做什么,本王陪你。”
青玥颇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的答案是去外头撒野,且没人跟着。
心头一阵怅然,眼下是无法实现了,除却各自忙碌的时光,宇文皓几乎时时都在她身边。
堂堂一个清闲王爷,不是该成日被莺莺燕燕围绕着,纵情酒色么,总看犯人似得守着她是怎么回事。
思及此,眼珠一转,试探着问:“听闻兰夫人亦精通棋艺,王爷何不去消夏院找她对弈?”
此乃她从双水口中套出的,前些年宇文皓时常去消夏院,除了听琴,便是下棋。
宇文皓闻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把本王往别处推?”
的确,前世能放开与他对上几局的,唯有平兰,但重生后他有些抵触去见平兰。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担心青玥多想,然而看她眼下模样,是一点不在乎。
青玥才理解不了他的心思,她寻思兰夫人琵琶是为王爷学的,可见其用情,下棋说不定也是。
如此情深,却因自己被冷落,心中很不是滋味。
自以为好心地劝说宇文皓:“王爷如此冷落,会伤了美人心的。”
她把他这些时日的偏宠当作一时新鲜。
宇文皓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拈起棋盘上的石子朝她丢回去。
青玥轻盈地一个小跳后稳稳站定,石子擦着方才站的地面上滚过。
定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幼稚!”嘟囔着剜他一眼,再次捏起一块石头抛出,这次瞄的是肩膀。
没用太大力道,他即使不躲,抬手便可接到。
宇文皓岿然不动,未躲也未接。
石子仍旧没能落在他身上,而是被从天而降的人影握在掌心。
看清来人后,宇文皓眼神一凝,沉声道:“多管闲事。”
回来复命的影子,正见石子直直朝王爷击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拦下。
闻言面上快速闪过错愕,顾不得思索因由半跪抱拳,神色恭谨请罪:“属下该死。”
青玥见状,心中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忠心狗腿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该。
“影子大人忠心耿耿,王爷怎会为此怪你,”乐归乐,还是出言替他解了围,“王爷说呢?”
宇文皓虚一抬手,“起吧。”
从升斗粮行离开后,青玥派影子暗中盯着钱允升,看他同什么人接触,影子回来想是钱允升有动静了。
便问:“姓钱有何动向?”
影子索性也不起身了,转了个方向朝青玥,“属下无能,跟丢了。”
“没跟到?”青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竟有此能耐,甩了暗卫的追踪。
影子:“钱允升防备心极强,途中几度换装,最后在闹市中失去了踪迹。”
“老小子真狡诈!”秀眉蹙成一团,勾勾手掌示意影子起身。
越是谨慎的人,往往心里藏得鬼更深。
想来这反追踪的手法是熟能生巧,更印证其背后所藏之人不简单。
宇文皓在一旁淡淡地接了句:“行事不仔细,如何在刀尖上挣得巨大家业。”
“听王爷之意,他除了粮行,还有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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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
青玥行动前也去打听过升斗粮行和钱允升,中规中矩的生意人,若非宇文皓给的线索,她无论如何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他名下仅仅这一家粮行不假,但上京城里大小数家商铺掌柜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青玥沉思片刻,接着开口:“他是有意隐匿真正实力?”
宇文皓点了点头。
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钱允升深谙潜藏锋芒之道。
青玥的目光在宇文皓身上停留一会儿,问:“王爷上次去商行便是查钱允升的?”
“不全是。”
想到了就随口一问,宇文皓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她也不追问,思绪回到钱允升的事上。
照此情形,即便影子跟踪到蛇窝,没有确凿证据,故意亦无法轻易撼动背后之人。
灵眸闪动,“王爷再借我些人手呗。”
宇文皓不以为意,“令牌在你手里,府兵随意调派便是。”
青玥却摇头,“不要府兵。”
府兵是宇文皓拿来应付宫里的,早被纵容成懒骨头了,一看就成不了事儿。
这倒令他意外了,眉梢向上扬起,饶有兴致注视她,“哦?”
青玥没照实说,卖了个关子道:“我接下来要做之事,不能打王府旗号。”
宇文皓嗅到一丝不寻常,意有所指道:“你想让本王上哪儿找人?”
“王爷神通广大,必然有法子召来人手的。”说着,往宇文皓身前凑了凑。
细声细语,语气里带着甜腻。
小狐狸美人计使得太明显,宇文皓乌眸眯成狭长的一道,不搭话,只看她做戏。
青玥半弯腰身再度凑近,将他俊秀清冷的脸庞映进眸中,眼波流转,声音更娇几分,“成吗?”
宇文皓衔住她,在朱红诱人的唇瓣上讨了份报酬,不紧不慢开口:“想要什么样的”。
得了承诺立马直起腰,诡秘一笑,“不必多,十来个足够,只需精干,不拘身份。”
***
月挂枝头。
青玥裹着干巾迈出浴桶,看见香桃和另一名丫鬟撑开的珊瑚红软绸寝衣,不禁压了压眉头。
“又是王爷吩咐的?”
“是。”
现在管她的穿着管到这份上了么。
低叹一声,“罢了,那就这件吧。”
香桃看自家主子肌肤滑嫩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般,打心底里觉得王爷眼光好,红色极衬主子美貌,可主子总不喜欢。
今日比往常的无奈更甚,不解道:“很好看的,主子为何不喜?”
闻言牵在系带上的指甲捏紧了些,怔愣半晌,苦笑着摇头,“心魔吧。”
对朱红一系的颜色,青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潜意识里在回避罢了。
那晚血流成河的沈家庭院,烧红半边天的大火,胸口的血迹,还有后来出现在噩梦里的红衣女子,每一样都映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艳色总能勾起这些回忆。
……
宇文皓在她之前已沐浴完毕,此刻正着一袭宽松的长袍坐在寝殿的软椅上,举着本书卷翻看。
见人进来,合上书卷,朝她招了招手。
青玥忐忑着挪步过去。
宇文皓只是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雕花锦盒,淡然道:“打开看看。”
32. 第 32 章
青玥随手拿起一个打开,桌上油灯的光芒洒进来,闪出金灿灿的光亮。稍侧了侧,才看清是一根金嵌玉蝴蝶海棠簪,配两个同系耳坠子。
“好漂亮。”
金色的海棠花瓣层层叠叠,圈着青玉花心,镂空雕的蝴蝶流连其上。
宇文皓喜色遍布眉眼,“喜欢吗?”
他命人打造是特意选的蝴蝶样式,意图再明显不过,谢淮能给的,他能给得更多更好。
青玥意不在此,捏起簪子放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心想若当了估计能换不少银子。
点了点头,“喜欢。”
再打开第二个锦盒看,是一条金色的细链,系着一圈铃兰和圆珠,两者相映成趣。
虽然不如方才的贵重,但小巧精致,适合日常。
青玥拿在手里端详,蛮喜欢上面的铃兰,不俗不艳。
见她喜欢,宇文皓笑意更深,“戴上瞧瞧。”
青玥把金链绕于腕间,链子太细,指尖捏不住卡扣,好不容易拿住,链子又滑脱开来。
微蹙眉头,将手伸到宇文皓面前,“王爷帮我戴。”
宇文皓捉住柔荑,指腹轻抚。
感到一抹凉意自腕间划过,青玥的心怦然一跳,抬起眼,正对上满眸星辰。
“不是往这里戴的。”宇文皓说着,引她坐到自己腿上。
指腹划过脚腕时犹如早春的柳絮拂面,痒痒的。
青玥敏感,身子轻轻颤抖,虽说行房时他也曾握过亲过,但这样清醒地被他注视抚摸,还是很不自在,面上一阵羞涩。
她轻轻挣了挣,摆脱那双在自己脚腕上系链的大手。
金链随着她的动作垂坠而下,松松挂在踝骨上。
青玥微愣,又小幅度晃了晃腿,铃兰与珠串轻轻摇曳,发出泉水般清脆细响。
好看是好看,但系在脚上的链子,让她想到牵制鹦鹉的绳索,顿时心生抵触。
“我不要。”
宇文皓按住肩膀阻拦她弯身去解的动作,目光灼在细腻白皙的玉足上,细链上的金辉与烛光交织,映衬得一双玉足更加晶莹诱人。
脚链有拴住今生,系住来世之意,他想留她在身边。
眸中深情涌动,下巴抵在她柔若无骨的肩上,耳鬓厮磨。
酥酥麻麻之感传遍全身,青玥侧身躲开那股气息。
“我……我来月事了,王爷去消夏院吧。”青玥急着拒绝他,没多思量脱口而出。
她方才沐浴完毕,这个理由实在立不住脚。
宇文皓掐着只手可覆的细腰,把人挪到正对自己的方面,视线紧紧锁住她的。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提这话了。
青玥的心虚无处藏匿,索性抬起眼与他对视,努力撑起表面的气势,“方才来的!”
她笃定了宇文皓没变态到亲自验看的份上。
烛火摇曳,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俊容,却照不见眼底情绪,青玥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里面,随着光影沉浮。
“你很希望本王去找别人?”过了很久他才张口问这么一句,声音未带丝毫感情。
愤怒,发疯,冷漠,逗趣,她都见过,也逐渐习惯,唯独眼前的平静让人陌生。
对于未知总没来由的恐惧,青玥觉得自己现在便是这种状态。
话是她提的,出于本能点了头,“雨露均沾嘛。”
握在腰间的手移走了一只,落在腿窝里,下一秒被打横抱起,逐渐向床榻靠近。
身子落在柔软的被衾上,青玥明白该来的躲不掉,索性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动作没下来,而是听到又一句不染感情的话。
“王妃早些休息。”
睁开眼,只见到披着外衫往外走的背影。
香桃今日守夜,先前瞧王爷满面喜色,还交代给主子换新制的寝衣,已做好第二次备水的准备。
照往常至少得半个多时辰后,于是坐在殿前台阶上,歪头靠着石柱准备先小憩一觉。
还未来得及闭眼,见宇文皓从殿中出来,头也不回往院外走,一个激灵蹦起来冲进寝殿,忧心忡忡看着呆愣在榻上的青玥。
不明就里,试探着唤了声,“主子?”
青玥没什么情绪波澜,掩面打了个哈欠,道:“你不必守夜了,回耳房休息吧。”
香桃不放心也不敢多问,一步三回头地退下。
青玥困了,却迟迟没能入睡,脑海里许多念头在打架。
她不知道宇文皓是不是真去了消夏院。
应是去了的,否则自己占着正殿的床榻,他总不能去睡云林苑的冷榻。
不能吧?
去消夏院的话,此刻是不是正在与兰夫人温存,像往日对她那样。
兰夫人人如其名,气质如兰,连她见了都忍不住逗留目光,经此一夜,定然能再得欢心。
宇文皓就不会总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此处,青玥略有些兴奋,抱紧被子打了个滚,脚腕处传来叮铃铃的声响,寂静中比方才更刺耳。
冷不丁在她心上激起一朵水花,隐隐藏着不安。
他送了这些贵重礼物,照理说陪着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何必惹他不悦呢,万一他记仇,以后再有事相请更计较怎么办。
握着被子的手指紧了紧,她要脱身还是得多顺着他才行。
明日去哄哄吧。
拿定主意后,青玥才安然睡下。
......
消夏院。
宇文皓步入院中便见寝殿灯火通明,推门而入,平兰斜倚在贵妃榻上,睡颜宁静,手中还紧握着未读完的书卷。
坐在地上打瞌睡的知瑟听闻动静,立刻惊醒,慌忙站起来行礼。
宇文皓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放慢了脚步,走到平兰身侧,轻轻抽出她手中的书卷翻看,是本诗集残卷,上面许多他未听闻过的诗句。
吟风弄月的词句,听来多是无病呻吟,他一向不喜,略扫几页便放下。
目光再次投向安详的睡颜,随后转身欲走。
平兰眼睑微动,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迷蒙睁眼,隐约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半梦半醒间低低叫出声。
“陛下。”
宇文皓脚步一顿,回身望向平兰,神情错愕,不可置信问:“你叫本王什么?”
平兰睁开眼,瞧清来人后,眸色遽然转黯,被半垂的眼皮悄悄压下。
坐起身,轻柔地整理了一下云鬓,声音仍带着疲倦:“梦中呓语,妾身不记得。”
宇文皓微微点头,并未再追问。
她重新端起笑容,柔声道:“王爷这么晚还未安寝,来找妾身有事?”
宇文皓沉默片刻,淡淡回答:“睡不着,恰好经过。”
话音落便悔了,消夏院偏安王府一隅,位处偏僻,月黑风高哪门子路过。定是被小狐狸传染,找借口的功夫都同她一样拙劣。
平兰可未给他留面子,捂嘴轻笑,“王爷往哪里去能经过消夏院?”
宇文皓语塞,更多的是讶异,印象里平兰知情识趣,无论何时都会递梯子过来,从不让他难堪。
当然,他从前也不在平兰面前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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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平兰亦不开口,用极为真诚的目光望着她,好像真的在等答案。
宇文皓拿食指关节挠了挠鼻尖,“白日研究了一副残局,无人与本王对局,故,夜不能寐。”
平兰笑了笑,“既如此,妾身陪王爷下一局。”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扇,吹起了平兰鬓边的一缕碎发,也荡起她眼睛里藏不住的柔情。
宇文皓看见了,却故作不经意转身,走到茶桌前坐下。
***
青玥醒来时,晨光已洒满寝殿。
香桃打了水进来,侍候她洗漱,期间一直犹犹豫豫,想说话却似有顾虑。
“怎么了?”
“王爷昨夜去消夏院了。”香桃替主子感到失落。
青玥正擦着脸,淡淡的一声“哦”从毛巾里透出。
洗漱过后,极为平静地吩咐传膳。
......
青玥扫一眼端来的菜品,清一色时蔬豆腐,寡淡地几乎不见油水,不见丝毫热气,眉心蹙了蹙,“王府换厨子了?”
香桃:“王爷在消夏院用的早膳,特意嘱咐厨房按兰夫人的喜好用膳。”
“这样啊。”青玥轻轻放下筷子,因为没有可心的吃食终于显出失落。
没听说兰夫人爱吃素斋啊。
不由得怀疑宇文皓是故意的,否则怎么那么巧,这几道菜多半是她不爱吃的。
青玥幼时挑食严重,沈家败落后没得挑,毛病改了大半,入王府后娇惯这些时日竟有打回原形的迹象,看着便没有胃口。
连想去哄宇文皓的心思一并淡了,摆摆手道:“收走收走,我出府去吃。”
什么事都没填饱肚子重要。
***
宇文皓用过早膳一直待在消夏院,心不在焉地同平兰对局。
一盏茶的工夫,又输一局。
他扭头看了眼门口,除了随风浮动竹叶,没有半点动静,“再来。”
平兰轻笑着放下手中棋子:“不来了,王爷心不在此,此棋下得没意思,妾身赢的也没意思。”
昨夜对局到三更,一大早又被薅起来陪着用膳下棋,平兰乏的直打哈欠。
宇文皓昨夜将就在消夏院的偏殿,那处久无人居,床榻不及正殿舒适不说,门窗还漏风,晚春时节夜晚风冷,吹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醒来还有些头疼。
特意让双金把他夜宿消夏院的消息透给香桃,也不知那奴才办的什么差事,到现在不回来复命。
许多情绪积聚在当下,语气里带着愠怒,“本王说再来。”
就在这时,双金小跑着出现在门口。
“王妃呢?”
双金战战兢兢地回答:“王妃未用膳……直接出府了。”
一旁的平兰已从容地收拾起棋盘,在他正要发火时,施施然开口:“妾身早提醒过王爷,面对王妃得有话直说。”
宇文皓不忿,“说了她也不当回事。”
“您如何说的?”平兰苦笑着摇摇头,“您在人前一直是行事果断,不拐弯抹角,所以表现出来是什么样,王妃就会以为是什么样。”
宇文皓颇为认真地回想了他说过的话,没觉得有何不妥。
他自己意识不到,因自幼时遇刺,长期处于戒备状态,又高处不胜寒多年,孤傲源自根骨,周身散发的气场,确实极容易让人误以为很无情。
平兰十分了解他,不用想也知道依他的性格会如何做如何说,说话一阵见血。
“想来现在在王妃心中,只以为您把她当有趣的宠物养呢。”
“......”
33. 第 33 章
早市热闹非凡,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青玥晃到一处摊前,在矮桌前坐下,扬声道:“老板,一碗馄饨一笼汤包。”
“好嘞!”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蒸笼先端上来,青玥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包,汤汁顺着筷子滴落,毫不在意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眉眼弯弯眯起。
王府的佳肴珍馐再好,终究敌不上民间这道风味。
心自在,吃得便开怀。
唯一的不足是,还有个甩不掉的影子,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藏着。
青玥又夹起一个,朝着空气问:“要不要坐下来吃点?”
话音刚落,对面坐下一个人。
但并非影子。
一个瘦小的身影,衣衫褴褛,脸上却挂着干净的笑容,青玥一眼认出是那日替紫云上门递信的小乞丐。
“是你!”
老板端来馄饨,热气腾腾飘着鸡汤的香气。
对面的人咽了咽口水。
青玥笑了,“老板,再来一笼汤包。”
小家伙嬉笑着接一声:“还有馄饨!”
“你倒不客气。”
小乞丐直接上手抓一个汤包塞进嘴里,咬一口,吸溜吸溜吞着汤汁。
吃得满嘴流油不忘拍马屁,“贵人心善,一定不会介意!”
他很机灵,没直呼青玥称谓。
青玥舀个馄饨呼呼吹散热气,“记得我吗?”
“记得。”小乞丐答的诚实。
青玥一个馄饨下肚,将勺子往碗里一丢,哼道:“那你还敢跑我跟前蹭饭!”
她偶然跟紫云谈起才知,那日差这小乞丐送信,是给了银钱的,小乞丐扯谎在她跟前又讨了一份。
“您都知道了?”小家伙往嘴里塞一个,手里又抓两个,作势就要开溜。
青玥眼疾手快起身,在他腰间摸一把,收回来时多了个钱袋子。
“你还给我!”小乞丐诧异地摸了摸怀里,蹦跶着伸手去抢。
青玥闪身躲过,“这钱袋子布料上乘,绣工精巧,不是你的吧?”
“要你管,快还我!”
青玥的个头在姑娘中算不得高挑,但较一个十岁大的娃娃还是高出一截的。且她反应机敏,小乞丐上蹿下跳都没能够到。
两人你争我抢,远处冲来一群人,个个手抄棍棒。
为首的身着锦袍,叫嚷道:“在那里,快抓住他!”
小乞丐眼神一凛,拉着青玥就跑。
“怕什么。”青玥稳住他,气定神闲的站着,顷刻间被人围在中间。
锦袍之人还喘着粗气,“小杂种,敢偷老子的东西,给我打!”
拿仆从一拥而上,小乞丐咬咬牙,壮着胆子护在青玥身前,“一人做事一人当!”
青玥略一愣,失笑,“小家伙还挺讲义气。”
眼见棒子要落在小乞丐头上,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击中,偏了方向。持棒之人猝不及防摔向一边。
紧接着一道身影闪出,矫健地几套拳脚,将那些人打趴在地。
小乞丐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锦衣之人见状,恶狠狠瞪着青玥,“你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我什么人你管不着,你是要这个吗?”青玥举起手中的钱袋子,面带挑衅。
“还有你身后的小杂种,敢偷老子东西,必须让他尝尝厉害!”
青玥把钱袋子丢到他脚下,“钱袋子还你,人就别想了,识相的赶紧滚。”
锦袍男子看了眼影子,心有余悸,冷声喝道:“算你小子走运,我们走!”
待人走远,影子也不见了。
青玥拍拍手,径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享用那碗渐渐冷却的馄饨。
小乞丐冲那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两眼放光跑到青玥跟前,激动比划着,“刚才那唰唰唰地大个子,是你的护卫?”
“算是。”青玥点点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
小乞丐下巴高昂,十分自豪道:“男子汉大丈夫,保护弱女子是应该的。”
人小鬼大,青玥被他逗乐了,笑道:“你还坑我这弱女子的钱呢!”
小乞丐脸一红,“坑银子的时候,以为你不是什么好人。”
他越说声音越轻,青玥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觉得宁王府里的不是好人。
青玥挑眉,嫣然一笑,“那你还敢惹,人不大胆子不小!”
“小叫花子命不值钱,临死前蒙几个恶人出出气,不亏!”
小家伙机灵又有一腔热血,青玥越看越喜欢,便问:“叫什么名字?”
“阿宝。”
打量了一下四周,俯身凑近阿宝,低声说:“瞧你机灵,帮我做件事,做成了,以后我管你!”
***
青玥吃饱喝足,绕到升斗粮行附近,旁敲侧击,从周边小贩口中打听到,钱允升一大早已经着人去城外支棚,打算为灾民施粥三日。
心道姓钱的办事挺利索。
对方都行动了,她也得抓紧,遂弃了去茶社的计划,转身回王府。
回到王府,见双金守在寝殿前。
“王爷回来了?”
双金:“是,爷昨夜没睡好,此刻正在歇息。”
青玥心领神会,小别胜新婚嘛,折腾晚点在情理之中。
“既如此,我回云林苑了。”
说着转身欲走,打算等他醒了再谈钱允升放粮施粥的事。
“王妃。”双金叫住她,跨前一步道,“王爷交代寻觅的人手找好了,您要此刻召见吗?”
青玥微微一愣,难得他温香软玉中还能记挂此事。
听双金话里意思人已在王府候命,十几个人全数聚在王府岂非惹人耳目?
不禁皱眉,再度确认:“人全在王府?”
“只来了一位带头的,您吩咐他便可。”
青玥放下心来,“去传吧,我在书房见。”
不多时,双金引着一位身着干练的精壮男子到她跟前。
“王妃,这位便是连大。”
青玥点点头,道:“你先去吧,我单独同他聊。”
双金领命退出书房。
青玥细致打量着连大,皮肤粗糙,眉梢有疤,躬身行礼但气势不弱,遂问:“之前是做什么的?”
“不瞒王妃,先前在绿林讨生活。”说话时,底气十足,声如洪钟。
“哦?”青玥扬眉,看起来的确像,“绿林好汉如何肯为王府卖命?”
“不论官民贵贱,只为银子卖命。”
“正好,我交托你们办的,也是件‘绿林’的差事。”
连大抱拳,语气坚定道:“请王妃明示,连大定当竭尽全力。”
青玥招手示意他上前,面前摊着一张图纸,指了指上面一处,“这里,京郊城隍庙,明日夜间,先去此处,会有人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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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几袋东西放于佛像后,你们将其取走。”
指尖划过一道轨迹,落在图纸上的另一处,“再偷偷送到这里,把这里的粮掉包,记住,此事需做得干净利落,不可走漏风声,明白吗?”
“明白,王妃放心。”连大肃然点头,应得利索,这种任务对他们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连大收起图纸,领命而去。
青玥托腮伏在桌案上,指尖悠悠点着脸颊,轻唤:“双金,你进来。”
双金应声而入,“王妃还有何吩咐?”
“这个连大,王爷从哪儿找来的?”
“奴才不知。”
微微敛眸,语气冷冽几分,“你可是王爷跟前第一得力人,你不知,难不成是王爷亲自去外头寻的?”
双金身子一颤,心虚垂首,“是,是从前为王爷办过事的,王爷命奴才又将他们寻来。”
他还算聪明,知道仅仅半日找来靠谱之人难以取信,把时间往前推了推。
“哦,”青玥装得恍然大悟,尾音拖得老长,没打算就此放过他:“那从前是从哪儿找来的?”
双金犹豫了一下,答道:“重金悬赏来的,您知道,暗地里有许多这种买卖。”
他答得滴水不漏。
青玥微微一笑,“他说只为银子卖命,可整段谈话里只字不提酬金,是你已经许了他?”
连大言谈举止上无甚纰漏可循,她便有意不提酬金,想看连大会不会主动问,若是普通交易,没道理在接任务时不同雇主谈清价钱。
除非他习惯领命行事。
双金心知她根本不是问话,句句都挖坑给他跳,却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青玥步步紧逼,“看货估价,你都不知我要做什么,怎么跟他谈的价?”
双金面不改色,后背快沁出汗了,“奴才同他说,为王府办差,酬金自然少不了。”
青玥嗤笑,不再继续追问,“知道了,你下去吧。”
退出书房,双金才意识到最后一句的错漏,为银钱卖命的人,怎么会不问清具体酬金。
懊悔地在嘴上打一巴掌,随便说个金额也行呐!
王爷特意交代,别让连大在言行举止露出马脚,如今竟是自己漏了怯,顿时脖颈生凉。
以后万不能小瞧这位姑奶奶。
双金走后,青玥独自坐在寂静的书房,神色愈发深沉,她提出问宇文皓借人手,其因一半是的确需要干将,一半是试探。
通过方才,她敢笃定,宇文皓私底下屯着不少人手。
堂堂王爷,又是个有谋划之人,养些私兵无可厚非,但青玥就是心里不踏实。
他的力量越强,意味着她需要为以后做的打算就越多。
……
心思翻转,一时想不出应对,青玥起身准备回云林苑。
刚出书房到院中,正瞧见平兰从寝殿前的台阶走下。
腿上顿时像坠了铅,半步挪不开。脑海里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一起睡了寝殿的床。
她不要睡了。
想到这儿,心上也落了块小石子,砸出浅浅的坑。
平兰看见她,款款走到跟前,面带笑意欠身唤一声王妃。
青玥回了神,面色亦恢复如常,端起王妃的范儿关切:“兰夫人侍候王爷辛苦,不必多礼了。”
平兰慧眼如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只是浅浅笑着,温声道:“今日天气尚好,王妃可愿陪妾去园中逛逛?”
34. 第 34 章
青玥不知平兰突然相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未带丫鬟,便没让香桃跟着,两人齐肩闲步,一路无语。
走入后花园,风中满是修剪草木留下的涩然香气。
青玥快忍不住发问时,平兰终于开口,“王妃昨夜睡得好吗?”
青玥心中生疑,这是得了恩宠来炫耀么,但以她之前的接触观察,平兰并非恃宠跋扈的,不动声色地答道:“挺好的。”
入睡难了点,但后半夜睡得极为香甜。
“妾身却未得好眠。”平兰停了步子,笑盈盈盯看青玥,在等她的回应,亦在看她的反应。
平兰比青玥高出一个额头,投射过来目光带着一贯的清冷。
恰是这丝毫的高低落差,让青玥与她对视时心有不安,总觉得她的目光能透穿自己的心。
青玥微微抬起下巴,平静道:“侍候王爷,自然是辛苦些的。”
这些日子端王妃架子逐渐熟稔,面上看不出端倪,手指却不安地拨弄着腰间的丝绦。
小动作被平兰尽收眼底,摇了摇头,“王妃误会了。”
她接着说,语气半是闲谈半是感慨:“妾身早前嘱咐知瑟折几枝园中花作装点,那丫头不懂有花堪折直须折,一味拖延把差事误了,昨日妾身再次问起,哭得泪人似的请罪,妾身见她哭,又见满园寂寥,牵出几多惆怅,故而辗转难眠。”
夏历四月,本就是绿叶代芳菲,又逢天灾,王府花园里的万紫千红难逃劫数,枝头一片寂寥。
青玥爱草木胜过娇花,并不觉得眼前景象伤怀。
自然,她听出平兰话里有话,意不在景,只是没明白言下深意,不喜拐弯抹角,直道:“兰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平兰轻笑道:“妾身没什么话,倒是有一件事,想请王妃帮忙证实。”
青玥眉头微蹙,着实看不懂她的意图。
“何事?”
柳眉轻挑,嘴角似笑非笑勾着,“验证王爷的心意。”
“这何须证明,兰夫人陪伴王爷多年,宠妃之名上京城无人不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人影,平兰凑在青玥耳边低声问:“王妃会水吗?”
青玥不明其意,怔怔点头。
平兰:“一会儿屏息,莫急着上岸。”
话音刚落,青玥尚在思考她什么意思,胳膊上传来一股力道,拽着她直直摔进湖里。
她懂水性,立时闭息,本想反拉着平兰挣扎游向岸边,对方却摇头,直到她不再往上游才缓缓松手。
她眼看着平兰呛几口后,往水底沉得更深。
紧接着是“扑通”一声,一抹身影落入水中,揽过她的腰,带着她浮出水面。
青玥还惦记着水里的平兰,焦急推宇文皓,“别管我,救人。”
“有人会救。”宇文皓未松手,带她游上岸。
另有两名仆从跃入水中。
湖岸画面彻底消失在青玥视线中之前,终于看到平兰被人救到岸上。
……
回到寝殿,宇文皓把人放下,熟练地解着她身上湿掉的衣衫。
青玥后撤一步,“我没事,你去看兰夫人吧,她好像不会水。”
她熟知水性,掉入水中便自觉闭气,这一会儿工夫不算什么。
宇文皓紧跟着跨上前,语气不耐,“别动。”
他确实有话要找平兰问明白,但不是现在。
香桃进来放下毛巾和干衣服便转身出去,全程眼睛紧盯地面,丝毫不敢抬头。
香肌玉体暴露在空气中,挂着寒凉的水汽,如刚被露珠滋润过的娇花。
宇文皓冷着脸替她擦干身子,再穿上干净里衣,全程没有多余的打量和动作。周道温柔,全然不像养尊处优的矜贵王爷。
青玥紧抿下唇看他,脑海里在不停重复平兰的话。
心境复杂至极,她似乎明白了平兰要证明什么,却开始糊涂为何要如此做。
而且这个结果,远在她意料之外。
“你救我,是怕我死了耽误你的计划吗?”
宇文皓动作一滞,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她一眼,才再度伸手拿起毛毯裹在她身上。
“你脑子里也进水了?”
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夹杂发泄怒气的成分。
脖子被交织的毛毯边缘勒着,有一瞬几乎喘不上气,但凡他力气再加重一点,青玥觉得自己能窒息当场。
对方一松手,她裹紧毛毯又退了退,小腿碰到床榻边沿,惯性带着身体向后,倒在榻上。
宇文皓没管她,沉着气换自己身上湿衣。
青玥抱膝坐着,整个人缩在毛毯中,在心里盘算半天才问出声:“你知道兰夫人不会水吗?”
闻言淡淡瞥她一眼,“知道。”
“王爷明知兰夫人不会水,为何不先救她?”
宇文皓本就为她不在意地把他推向别人怄气,她还一口一个兰夫人挂在嘴边。
平时挺机灵的小狐狸,这会儿倒不开窍了。
换好衣服坐到她身边,疑惑中掺杂着探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青玥垂眸,在毛毯露出的一点缝隙里,能看到足腕上的金色铃兰,扯了扯中裤,让它露出更多。
盯看须臾,又猛然将腿收回。
宇文皓沉默的看着她,在等答案。
青玥感受到头顶炽热的目光,支支吾吾说:“我,我不知道。”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落下,收进毯子里的脚腕被一只手掌捉住,指腹隔着细链摩挲,硌弄的痛感如蚊虫叮咬,极度轻微却不容忽视。
有些东西同金链一样,存在着,就容不得她忽视。
宇文皓轻笑,“不知道你躲什么?”
这一问,如百蚁噬心,青玥原本就立不住脚的借口,轰然坍塌,连抬头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心境愈发纷乱,她试图让自己平静,“她不是你的宠妃吗?”
在娶她这位正妃前,坊间皆传,他偏宠兰夫人,散尽姬妾,不娶正妃。
宇文皓还未开口,门外传来双金的声音:“王爷,张太医到了。”
张太医把过脉买,“王爷放心,王妃身子无碍。”
青玥这才抬起头,一脸“我早就说过”的表情,“既然如此,快让太医去看看兰夫人吧。”
入王府这么长时间青玥了解到不少皇家规矩,无论何时都先妻后妾,就诊也不意外,她实在怕太医在这儿耽搁久了平兰情况更糟糕,连声催促。
太医见宇文皓颔首,领命退下。
“你也去看看吧。”青玥心里乱,便推了推宇文皓,意图支开他。
宇文皓想了想,终是站起身,“你先歇着,本王一会儿回来。”
……
他在院中站了许久,直等到太医们回来复命。
张太医:“夫人性命无碍,但呛水过多,还需再休养观察,意识尚有些模糊。”
宇文皓点点头,吩咐双金:“带张太医先去偏殿喝茶歇息。”
消夏院。
知瑟守在门外,见宇文皓来行礼道:“王爷,夫人精神不济歇下了。”
这话摆明了是将他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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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望着闭合的门扉,只道:“好好照顾夫人。”
“夫人让奴婢转告王爷,这局棋她已替您走了第一步,余下的,请王爷好好把握。”
自家主子拒见王爷,还说这种话,知瑟生怕触怒他,低沉着头回话,声音都在发颤。
屋内,平兰交代完知瑟后便侧身朝里躺着,一直支着耳朵留神屋外动静,觉察到宇文皓离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玉枕上。
把最后一丝不甘从身体里剥离。
推门声再次响起,知瑟回到榻前:“主子,王爷走了。”
平兰抬手拭去残留的泪迹,撑坐起来。
知瑟一眼看穿,不解又心疼:“您到底为何?”
平兰短暂地调整后,恢复了清冷模样,“王爷想要王妃的在意,我就帮他一把。”
“奴婢不明白,您那么爱王爷,为何要将他推给旁人。”
知瑟从小跟着平兰,看着她拒了几门上好的亲事,又想办法讨长公主欢心,最终取得信任入王府为妾。
她自诩最懂主子的心意,然而那双曾闪烁过无数情感的眼眸不知何时黯淡了,她越来越看不透主子。
“他心里没我的位置,何必强求。”
知瑟:“可奴婢瞧王妃也不在意王爷,您不还是为他献计筹谋争取。”
如何就不肯为自己争取?
“经此一遭,她会的。”
平兰眼中的清冷蔓延到唇畔,寒意深重,知瑟瞧着都陌生,不禁打了个寒颤。
***
平兰的话就像一颗种子,迅速在青玥心里生根发芽,顺着疯长的枝丫,她忍不住想昨夜,想今晨,想和宇文皓之前的种种,以及方才的对话。
看着凌乱的床榻,她脑子更乱了,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宇文皓从消夏院回来,看到的便是裹着毯子就往外走的人。
“不好好将养,做什么?”
“我想回自己的院子。”青玥避不看他,一边说一边绕开他继续往外走。
宇文皓堵在她身前,反手合上门,“本王有话同你说。”
青玥冷不丁撞在他胸膛,倔强地仰头:“我不想听!”
左右门已经堵上了,他只管说自己的,“本王的扳指落在消夏院偏殿,她方才来送还。”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怕你误会。”
平兰送东西,硬生生把他叫醒,让他半柱香后去花园,说要帮他。
当下才懂这个“帮”指的是什么。
所以他在解释。
偏偏青玥现在最怕他解释,内心无比抗拒和逃避他想继续的话题。
捂着耳朵,“这些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听。”
宇文皓知她能听见,继续说:“过加冠之龄后,太后几次选妃都被本王拒了,她就物色各色美人以赏赐之名塞进王府,一则安插眼线盯本王动向,二则若有一两个有本事的讨的本王欢心,她便可进一步掌控。”
说到这些事,他连母后都不愿称,“姑母为解本王之困,把平兰送来,以后宅姬妾争风吃醋做掩盖,逐个除去太后的眼线。”
“所以,平兰仅仅是姑母送来的挡箭牌,本王也从未与她有过亲密之举。”
一番话彻底击破青玥的自欺欺人,她方才还安慰自己,宇文皓现在可以绝情的弃了平兰,即便对她喜欢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过些时候就会厌弃。
可他说从未对平兰动过情。
“本王——”
仅剩最后一道窗纸,青玥没勇气听下去,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35. 第 35 章
确认宇文皓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青玥缓缓放下手,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放平心中波澜。
电光火石间,她想了许多对策,最后决定赌一把:得不到的最吊人胃口,若她和寻常闺秀一样奉承顺从,估计过不了几日他就腻了,倍觉无趣去寻觅新人。
于是踮起脚尖,轻轻覆上他的唇。
浅尝辄止的一吻后,嘴角翘起弧度,声音温软:“我已经是王爷的人,无需再说多余的话。”
真心实意的话躲避不愿听,倒是拿好听的话堵他,变着法把自己送到嘴边,小狐狸总爱自作聪明。
不愿听,索性让她自己说,轻笑道,“可本王不止想要你的人。”
“作为王妃,臣妾的心自然也是您的。”
当下只能陪他演戏,等脱了这层身份,心自然跟着溜了,青玥在心底暗自盘算,脸上仍是笑意盈盈。
似乎怕他不信,说完又钻入他怀里,紧紧依偎着,用行动证明。
也只有在拿头衔当幌子的时候,记得是他的王妃。
“王妃。”宇文皓勾笑啧了一声,“口说无凭,本王更期待看王妃的实际行动。”
……
接下来一整日青玥都格外乖顺,用膳时主动给他夹菜盛汤,宇文皓处理公事就在旁边乖巧地磨墨递笔,不言不语。
宇文皓偶尔抬头,总能捕捉到笑容下一闪而过的疲倦。
小狐狸想装温良恭顺,他就静静配合,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青玥站累了便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翻看闲书,初时坐得还算端正,渐渐地,褪去鞋子双腿蜷缩在椅子中,最后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宇文皓唤她乳名时便已经醒了,天色已晚,心知此时醒来少不得一番劳心劳力,便怀揣侥幸装睡。
然而这个禽/兽,连她睡着也不肯放过,一双手肆无忌惮探进里衣游走。
她虽闭着眼,睫毛却止不住颤抖,早在书房时就露馅了,宇文皓故意嬉戏挑弄,等她露怯。
青玥感受到有股温热的呼吸逼近,暗中咬紧牙关,紧张地几乎全身都在用力,强忍着不让呼吸紊乱。
以为下一瞬就要肌肤相亲,对方却突然停下动作。
心下泛起困惑,依旧强忍着没有睁眼。
昨日没休息好,折腾一日宇文皓也乏,本就没打算对她怎么样,收服小狐狸非一日之功,闹得差不多,适时收手。
青玥悄悄睁开一条缝,见他侧躺背对自己,暗中松了口气。
***
接连两日放粮,盛粮食的桶上印着升斗粮行的字号,粮行的名声因此在灾民中传得愈发响亮,甚至蔓延到百姓耳中。
来往顾客,或与钱允升熟识的人,听闻消息问及,钱允升就打两句马虎,不承认也不澄清,大伙便以为他谦虚,更为赞许。连带这两日粮行的生意都兴隆。
钱允升听伙计描述灾民对他如何千恩万谢,出于虚荣,在放粮最后一日整装来到城郊地放粮点。
背着手,乐滋滋看着排队等领粮的穷苦百姓,笑容在脸上堆出褶子。
青玥藏在暗处等戏开场,见钱允升脸上得意之色,不禁冷笑。
天上掉的馅饼,吃这么开心,等着硌牙吧!
伙计们刚把粮食运出来,两队人马突然出现,整整齐齐是王府护卫打扮。
钱允升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何意,但看气势晓得来者不善。
护卫排成两列让出一条道,宇文皓身着绛紫长袍骑在马上,一纵一送迤逦到队伍跟前。
没有废话,扬手下令:“查!”
府兵立时散开,迅速打开每个装粮食的木桶。
钱允升不安地看去,桶里全是成色泛黄的陈米,里面还搀着了沙子。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沿着额头滑落,暗道不妙。
“王爷请看。”双金捧了一把在掌心,奉到宇文皓眼前。
马背上,宇文皓草草垂眸扫过,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睥睨傻眼的钱允升。
“好大的胆子!本王命你放粮赎过,你竟贪心不改,以次充好。”
他的声音冷冽洪亮,立时在人群中引起不小骚动。
原来放粮一事是王爷吩咐,先前以为的大善人,竟然是愚弄百姓的奸商。
钱允升慌了神,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抖如糠筛,“王爷有命,小人绝不敢怠慢,定是有人陷害,望王爷明察!”
此言一出,更证实了前两日的恩施受命于宁王。
宇文皓要的就是这话,不再听他辩解,脸色阴沉道,“你贪污救济粮,人赃并获,不容抵赖,带走!”
府兵一边一个架着人退下。
钱允升还欲叫喊,嘴巴被布堵上。
“升斗粮行经人举报,有勾结官府,贪污赈灾粮款之嫌,即日查封。”
宇文皓转身面向惊愕的灾民,“然,本王不会失信于民,今日该放之粮由宁王府供给,大家明日这个时辰再来领。”
灾民的千恩万谢中,宇文皓潇洒纵马而去。
看着如此场面,身为始作俑者的青玥摇摇头,暗叹一句“道貌岸然”。
她的计划里,确实也要将从钱允升那儿换出来的粮食发给灾民,不过还没想好以何种方式,宇文皓已率先一步行动,捡了漏。
虽然不服气,但宇文皓名声回转对他们所谋之事有益,姑且便宜他一回。
下一瞬,道貌岸然的王爷勒马停在她跟前,按着马头俯身,“看自己排的戏,感想如何?”
青玥下意识昂首与他对视,欲反击一句,若王爷不擅自加戏就更好了。
抬头至一半,忽然想起装乖顺,又匆匆垂下,低声奉迎,“王爷英明神武,这戏码自然精彩绝伦。”
宇文皓嘴角轻扬,顺着她的话道:“是王妃安排得好,本王愈发觉得离不开王妃了。”
青玥微愣,面上仍不动声色,淡淡回应:“王爷若觉得我有功,赏些银子便好。”
“……”装样还不忘讨财,宇文皓没应她,笑道:“本王此番打算赏王妃点别的。”
青玥被他笑得心里发虚,“我约了紫云姐姐,要去茶社一遭,不扰王爷公干了。”
“本王送你。”说着,侧身揽住她的腰,轻轻一带,青玥已稳稳落在马背之上,侧坐在他怀中。
铁心将乖顺贯穿到底,青玥不挣扎也不抬头,只温声道谢。
……
青玥是去石泉茶社不假,但并非约了紫云。
小乞丐阿宝照嘱托来到茶社,三言两语哄得紫云开心,等青玥的间隙,正替紫云试吃茶点。
他耳朵尖反应灵,闻听门外有马蹄声,将手里的栗子酥塞进嘴里,身子藏在门后,小脑袋探出一点去瞧。
正瞧见青玥被宇文皓抱下马,阿宝瞪大了眼睛,差点忘了嘴里还有未嚼完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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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玥落地后,轻拍衣摆,对宇文皓福了一礼,仪态端庄从容。
宇文皓忍着笑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阿宝这才从藏身处跳出来,兴奋地蹦到青玥跟前,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嚼一边含糊道:“贵人姐姐,那位就是宁王吧?他对你真好!”
青玥听得一笑,“哪里看出来的好?”
阿宝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透了什么,他咕哝着说,“他抱你下马时在偷笑,我都看见了。”
“小家伙眼睛真毒,”轻轻拍了拍阿宝的头,走到放茶点的桌前坐下来,看他能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应是见过紫云了,便问:“那个眼尾有痣的公子呢?”
“沈老板在后院。”
青玥点头,见四下无人,悄声问:“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阿宝忙咽下嘴里的点心,“他们有十来个人,我一直跟着,他们去粮仓换了粮食后,进了城中的一家药铺的后门。”
青玥让阿宝偷偷跟踪的,是连大一行人,如果他们真是王爷私下养的人手,她想知道在哪儿,好心中有数。
闻言略诧异,十几人进一家药铺做甚,遂问:“全进去了?”
阿宝点头,“是,不过是分几批进的。”
“可看清了是哪一家药铺?”
“我绕到正门把名字抄下来了。”阿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青玥。
青玥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仁寿药号。
“这家药铺在什么位置?”
阿宝:“城南东福全胡同外的街拐角。”
青玥压在桌上的胳膊加重了力道,不受控制地声音也大了些,再度确认:“你确定是东福全胡同?”
“当然,城里大小街巷我都熟!”阿宝点头如捣蒜,神情中满是自豪。
“与药店隔一条街道的,是不是一处废弃宅院?”
“是。”阿宝看出她神色异常,抽出空杯倒满水端给她。
青玥接过水杯,迟迟未动,目光仍停留在纸条上。
那处废弃宅院,正是她家旧宅,难怪看药店名字眼熟。可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半晌才缓过神,面色凝重地嘱咐阿宝:“一定答应我,此事不可再对第三个人说。”
阿宝拍着胸膛保证:“我阿宝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青玥饮一口水,认真道:“阿宝,你是个机灵的,愿意的话,我可以跟沈老板说,留你在茶社当工赚钱,包你吃住,以后不必再靠乞讨为生。”
阿宝听罢,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犹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跟着贵人姐姐吗?”
青玥笑了,“你是想跟着我,还是想进王府当差?”
“都想。”阿宝回答得干脆实诚。“贵人姐姐人好,我愿意为你卖命,给王府当差很威风,阿宝以后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他虽然不怕被欺负,但更渴望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不再被人低看一眼。
青玥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孩,想带在身边,不过担忧王府水深,带他进去反而是害了他,况且她迟早会离开,自己脱身之后,他又该如何。
阿宝见青玥犹豫,急切地说:“贵人姐姐,阿宝一定听话,绝不给您添麻烦。”
青玥:“进王府的话,我得考虑考虑,过几日这里开业,你先在此处给沈老板帮忙,开业那日我给你答复,可好?”
阿宝欣喜点头,“一言为定!”
36. 第 36 章
王府地牢。
钱允升手脚束着,吊久了胳膊酸麻几乎没有知觉,四周黑漆漆一片,目不视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霉气和腥/臊,老鼠的吱吱声格外清晰。
辨不得白天黑夜,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肚子开始咕噜噜叫,钱允升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忽然,陈旧的石砖上劈出一道光亮,钱允升眯着眼,努力聚焦视线,从微弱火光中看到两道人影。
双金把手中火把架在墙上,青玥放置在中央的椅子上落座,冷眼看着吊在半空只有脚尖着地的人,地下有一滩未干涸的水迹。
擒来三日,不审不问,青玥只让人吊着他不给吃喝,如今是第四日。
“钱掌柜,挨饿又绝望的滋味如何?”
有了光亮,意识逐渐归位,钱允升活动一下麻木的脚趾,翕张嘴唇,但喉咙干涩一时只能发出沙哑的语气词。
“这点痛苦仅仅是那些灾民经受的一两成,若能老实回答问题我就放了你,若不然,便是决心经历十成了。”
钱允升说不出话来,只“啊啊”点头。
青玥递了个眼神给双金,后者拿着水囊走向前,掰开钱允升的嘴灌了口水。
喉咙的灼烧感稍解,钱允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冤……冤枉。”
青玥冷笑,“螳臂当车能硬几时,你骨头硬,不知道你夫人和孩子命是不是够硬。”
钱允升最在乎妻儿,闻言心被狠狠揪住,“什么意思?”
“若不是王爷派人及时赶到,你妻儿性命已经没了,这样过河拆桥之人,你还要舍命相护?”
钱允升的瞳孔急剧收缩,一脸的不可置信,仍咬着牙不开口
青玥见状,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起身走到钱允升面前,“你以为什么都不说能保住他们?乖乖合作才是唯一的生路。”
钱允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默在潮湿的地牢中显得尤为沉重。
青玥招手,双金会意,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抖开到钱允升眼前。
“这是你夫人的亲笔信,若你再固执,我也没耐心再留他们。”
钱允升看清纸上墨迹,身体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绝望:“我说,我什么都说……”
……
青玥拿着钱允升的证词到前院,上面不仅陈述了他背靠户部尚书秘密挪用灾款一事,还交代了以往几次官商勾连贪昧朝廷银两的罪行。
宇文皓刚换好深青色龙纹补服,正准备束冠,只瞥了一眼证词内容,缓缓开口:“户部尚书,死了。”
此言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浇在青玥头上,错愕地瞪大双眼,“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留下一封认罪书,上吊自尽,家里人拿着认罪书去京兆尹报的案。衙门派人去查,在他家里找到了与被贪数额一致的银子。”
宇文皓言语平缓,毫无波澜,弃车保帅,再常见不过的戏码。
青玥握紧了手中的证词,面色阴沉如水,是她主张把钱允升扣在王府防止外人加害,又及时派人救下他妻女,以为策划的万无一失,结果还是功亏一篑,极感挫败。
耷拉着脑袋呢喃:“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她明白户部尚书死得太及时,欲盖弥彰,反倒说明背后还有一只黑手。
宇文皓戴好古玄冠,往她身前进一步,笑着说:“背后那条狗沉不住气,是好事。”
青玥茫然抬头,正见对方漆黑眼眸中映着的眉头紧皱的自己。
他抬手揉散她眉心的愁云,“京兆尹报讯和宫里先后派来传本王进宫的人,先后不过半炷香,不觉得宫里得信太快了吗?”
“宫里传你去也为此事?”青玥方才注意力都在证词上,这才意识到宇文皓一身进宫面圣的打扮。
“还传了苏太傅,应是错不了。”
青玥思量他话里的关联,顿觉并非走入僵局,有本事把消息直接捅到御前的人,屈指可数。
想来幕后黑手摸不准宇文皓的手段,断尾保命以免夜长梦多,反倒露出马脚来,宇文皓这趟进宫或许能有不小收获,可惜她不能跟着去。
水眸跟着脑瓜转了一圈,青玥就着如此近的距离,快速在宇文皓脸上啄一口,眨眼道:“我等你回来,王爷。”
说罢,将钱允升的证词塞到宇文皓手中。
小狐狸每次讨好,用心全写在脸上,宇文皓当即明白她是等他从宫里带消息。
轻笑着应了,没戳破她的心思。
***
宇文曦下朝后一直在南书房批阅奏章,见内侍总管孙福来碎步疾行到殿中,搁下笔,问:“急慌慌做什么?”
“奴才该死,”孙福来俯身叩拜先喘着粗气告罪,才娓娓道明来意:“经奴才几日暗访追踪,终于打听到了宁王妃的消息。”
宇文曦眼神一凝,手中的朱笔停在了半空,声音低沉:“讲。”
孙福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出主子脸色阴晴不定,赶紧禀报道:“奴才去了王妃先前在丁香胡同的住所,从周围百姓口中探听到,王妃是三年前住到那处,据说是家里遭灾,孤身一人进京寻亲,没寻到,后来遇一位贵公子帮持,才有了落脚地。”
宇文曦握笔的手紧了紧,“贵公子?是宁王?”
“并非宁王,奴才打听了,说的是谢府公子,谢公子托辞遵母命经常照拂王妃。”
宇文曦听罢,神色稍霁,这倒是和之前派人打听的对上了,宁王妃和谢夫人在崇光寺偶遇结缘,谢夫人对其多加照顾,后收为义女。
又追问:“那她如何结识的宁王?”
孙福来摇头,“对于此事,周遭无人知晓。”
注意到宇文曦眉峰紧锁,赶紧补充道:“但奴才听闻王妃从前经常在市井出没,许是王爷出府时偶然撞见,毕竟王妃容貌皎皎。”
他的话带着意味深长的尾音截停在此处,没敢往下说,宇文曦脑海中又浮现出青玥一抬眸的温柔风情,立时领悟其意,是他这位幼弟见色倾心也未可知。
宇文曦沉默片刻,放下手中朱笔,“你可看清王妃模样了?”
“是,奴才还找人画了一幅,陛下请看。”孙福来说着,呈上一卷画轴,在宇文曦面前缓缓展开。
画像上女子的容颜,唤醒了宇文曦几乎模糊的记忆,不禁长叹一口气,“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仿佛含着春水的眼眸。
又问孙福来,“当年之事是你处理,依你看,她是不是沈家人。”
人是孙福来亲手杀的,且再三保证过绝无纰漏,无论如何他不能自打嘴巴,磕头说道:“依奴才愚见,此事纯属巧合,宁王娶亲,王妃照礼制玉蝶造册,奴才看过了,上头记录的年龄是十九,与沈家那丫头年岁不符。”
自然,身份若造假,年岁无参考意义,这打消不了宇文曦的疑虑。
于是窥着主子眼神接着说:“另外,王妃自来京后和谢家走得近,苏太傅不可能不知,若真是沈家女,太傅断不会纵容她以谢家义女身份嫁给宁王。”
听到这里,宇文曦才微微颔首,太傅到底是他的老师,当年先帝有易储念头,太傅力挺维系他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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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位,沈家之事,以及许多针对宁王的处理,太傅都或多或少有参与,无论如何不会冒险让这两者产生关联。
“起来吧。”
疑虑虽减,心中不安仍在,不管此女子是不是沈家人,和宇文皓牵连,总让他觉得不安,目光再度下移到画像上,神情严肃道:“继续盯紧宁王府和王妃,不可懈怠。”
“奴才遵命。”
孙福来领命退出殿外,朝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回忆,将手中折子端过头顶,勾头进入书房。
折子是京兆尹写的,里头秉明了户部尚书畏罪自杀,以及在他府中查出赃银之事。
宇文曦看过折子,当即下令:“召宁王入宫。”
回过头又审视着里头的细节,忽而,他指节轻敲桌面,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快要出门的小太监,吩咐道:“传苏太傅一同来。”
……
一炷香后。
宇文皓和苏太傅一前一后抵达南书房。
宇文曦神色凝重,负手而立,授意孙福来将折子递予他二人传看,声音里藏着压抑的怒火:“此等蛀虫,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乱。”
两人看过皆面无异色,苏太傅已是沧桑染上鬓角,眼神中却闪着睿智的光芒,垂眸道一声“陛下息怒”,不再言语。
宇文曦缓了口气,又问:“此事你们如何看?”
“户部与商贾勾连贪昧国库银子非偶一为之,臣弟这里还有一份证词,请皇兄过目。”
宇文皓说着,从袖中抽出钱允升的供词,交于孙福来时,刻意多攥片刻不松手。对方努力克制的颤抖被他纳入眼底。
倏然松手,证词落在孙福来摊开的掌心上。
宇文曦看过后递给苏太傅,并问:“依太傅之见呢?”
户部尚书死得蹊跷,明眼人都懂,但显然皇帝不欲往下查,苏太傅体察圣意,徐徐开口:“臣以为,户部尚书的认罪书和此套证词讲得十分明了,此案系户部尚书主使,两家仆从均有人证,当依法严惩,也可震慑其他臣工。”
宇文皓无声勾唇。
户部尚书在认罪书中独揽罪责,钱允升从头到尾也仅和户部有接触,并不知再上头的靠山,两项证据确实只能认定户部尚书之罪,牵不出旁人。
宇文曦注意到他的反应,不好无视,便道:“幺弟主理此案,有话不妨直说。”
为表示对宁王的偏爱,人前人后都是亲切称呼。
宇文皓淡然道:“太傅言之有理,臣弟无异议。”
宇文曦以为他会主张彻查背后之人,闻言略有差异,但很快恢复平静,“既如此,后续事宜交太傅去办。”
接着换一副和气笑脸对宇文皓说:“幺弟初涉政务便有如此成绩,朕心甚慰,户部尚书伏法,空出的职缺不如由你来接任,日后可更好帮朕分忧。”
宇文曦并非真心,一则顾及先前应允的奖励,二则有意试探宇文皓参政之心,于是有此一言,这也是他召苏太傅同来的原因,就算宇文皓不客气地应下,那边自有人配合他挽回局面。
“臣弟挥霍惯了,来日用钱查账,估计和现任尚书一个下场。皇兄把户部交付,无异于直接悬把刀在臣弟头上,臣弟怕呐!”
宇文皓面上说笑,话里机锋直指对方,暗讽他别有用心。
宇文曦笑容僵在脸上,又不好发作,勉强扯了扯嘴角。
宇文皓接着道:“不过对户部尚书空缺添补,臣弟倒有一人选。”
“是谁?”宇文曦默默攥了攥手。
“吏部侍郎,谢淮。”
37. 第 37 章
苏太傅膝下三儿一女,三房儿子又先后诞育子女,然而平心而论,他们中无论长幼,皆不及谢淮的气度才华和胆识魄力。他虽看不上女婿,却打心眼里喜欢这外孙,年纪轻轻身担要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提拔谢淮早在苏太傅谋算之中,但眼前宁王出言举荐,实在他意料之外。
扬了扬两道掺白的浓眉,偷觑一眼宇文皓。
宇文皓似是不察,眼睛仍盯在宇文曦身上,继续说:“谢侍郎素有清誉,由他接任,定能肃正风气。”
“朕记得,谢淮是昭和元年的探花,才学品德皆为上乘,”宇文曦沉吟说着,目光在宇文皓与苏太傅之间徘徊,最终落在后者身上,问道:“朕没记错的话,谢侍郎是太傅的外孙吧?”
苏太傅见惯风浪,千头万绪在心中波澜,面上仍不改往常,恭谨回道:“陛下好记性,正是。”
宇文曦缓缓点头:“朕亦受教于太傅,对太傅家学规训信得过,如此,谢淮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宁王举荐,又是太傅之孙,宇文曦不好相拒,便以一句师徒之情,不动声色将升任谢淮的缘由转嫁到与太傅的亲系关系上。
此言见仁见智,既是出于信任加恩,更是忌惮太傅受宁王人情,日后二人勾连深重埋下祸根。
苏太傅虽不知宁王有何意图,但为官多年,极擅揣度圣意,对方顺水推舟,他却不敢就坡下驴,遂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户部尚书之位非同小可,谢淮年轻,恐辜负圣恩,望陛下三思。”
“宁王看中谢淮,亦是一番美意,”宇文曦面露难色,默然沉思片刻,装起和事佬:“这样吧,让谢淮暂时代理户部尚书一职,后续视其功绩表现再论留存与否。”
君臣二人配合做戏,如此一推三让,最终将此事定下。
宇文皓神态自若看完戏,先出言告退。
苏太傅被留着多回了两句话,待他出了南书房,又步履匆匆到宫门,连宁王府的马车影子都瞧不见了。
上了年纪,加之成日养尊处优,疾走这段路,有些气喘,苏太傅一手轻抚着胸口,一手揩汗。
苏府家丁见状慌忙上前询问。
苏太傅挥了挥手,喘息稍定,由人扶着上了自家马车,在家丁放下车帘前吩咐道:“去谢府。”
***
南书房内。
宇文曦坐回龙榻上,示退下其余宫人只留孙福来,微微闭目,手指敲打着榻沿。
孙福来心中忐忑,屏息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须臾,宇文曦阒然睁眼,怒道:“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
孙福来被冷喝声吓得扑通跪下,“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陛下您别动气伤了龙体啊。”
“朕问你,户部贪污,你拿了多少?”宇文曦声色俱厉,目光如冰刃般割在孙福来身上。
方才孙福来的惊慌,同样没逃过宇文曦的眼睛,稍加思索便把今日之事串联清楚。孙福来一早来复命,既说宁王妃的情况,又在暗中带出宁王与苏太傅之间似有若无的牵连,实在是别有用心。
“不敢欺瞒陛下,奴才拿了四成,”孙福来声音带着颤抖回应,“奴才虽贪了银子,但从未敢有半点私心。”
“哼,你犯下如此罪行还有理了!”
“奴才不敢为自己辩驳,可奴才打小陪着陛下,旁人看您是天命尊贵无比,享不尽的福气富贵,可您为了担起重担,不辜负先皇和太后期望,兢兢业业勤学奋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奴才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想着拼了这条贱命,让您多高兴高兴。”
孙福来言辞恳切,说到动情处甚至流下泪来,抬起袖子抹一把,继续诉说:“奴才全身心都是主子的,那些银子更没有丝毫为私心所拿,望主子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留奴才一条狗命,哪怕是打残了,奴才也想多服侍您几年。”
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等候审判。
宇文曦因他所言忆及往事,眉心拧成山峰状。
孙福来自宇文曦出生起便贴身服侍,事无巨细皆体贴妥当,暗中替主子了却诸多心事,还替犯错的主子挨了不少罚,既是奴才也是玩伴,若论忠心,全天下他孙福来是头一份。
这点宇文曦十分清楚。
孙福来拿捏着宇文曦的脾气,正因如此,才在揭露事情前提沈家之事,又暗示宁王和苏太傅可能有勾连,更让对方不舍得严惩自己。
他处心积虑,为了提前给自己一道讨保命符
且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孙福来替宇文曦寻来的珍玩趣物不计其数,早超出了他的俸禄和收受赏银的数量,他从前没在意,细想来,这笔钱的来路不会干净。
孙福来颤抖着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砖地。
宇文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此次贪污之事已有定论,朕也不多计较,你这条命暂时留着,将功折罪吧!”
孙福来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连连应是谢恩。
起身后,揣度宇文曦“将功折罪”的话音再度进言:“陛下,时下天气渐入湿热,蚊虫多易生疾病,依奴才拙见,不如将下月初端午宴挪到东苑举行,既可与百官共聚宴庆,又能击球射柳,赛舟游湖,有强身健体的效用。”
不辜负孙福来多年心腹的直觉,此言一出,宇文曦脸上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你考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东炎国惯例,逢端午中秋等节庆日,皇帝在奉天殿赐宴群臣,宴后休沐半日,各官员回府自行设置家宴,皇帝晚膳间还要参与后宫宴席。
孙福来提议到东苑宴请群臣,是看准了宇文曦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型宴聚耗时至少一日,若未尽兴,留人在行宫中住下,隔日就地朝会后再续乐事也有先例。
如此一来,设宴旨意上,必得带后宫娘娘们和各位官眷。
这其中,自然包括宁王妃。
***
为了青玥一句“我等你回来”,宇文皓瞥了苏太傅急慌慌回王府,在朱红大门前先停步,稳一稳心绪,放下嘴角微翘的弧度,才抬步迈入。
听下人说王妃在等王爷用膳,径直来到膳厅。
青玥原是双腿搭在椅子侧面扶手上,交替摇摆,嘴里还噙着春卷品尝,远远见宇文皓身影,忙不迭地把春卷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咽了,摆正身子,眉眼含笑迎接他。
“王爷可有消息?”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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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饿了,先用膳吧。”宇文皓面无表情应着,在一旁落座,视线扫过桌上菜肴时被吸引停驻。
他饮食挑剔,虽无特别偏爱,但不爱的食物颇多。自青玥入府后,王府备膳迎合她的口味,每顿或多或少都会有他不喜的菜肴出现,今日放眼看去,竟无一道不妥。
宇文皓心中一动,未露声色。
青玥的确是特意打探了宇文皓饮食偏好,知他不喜喝浓稠的粥品,便嘱咐庖厨照王爷口味来,微笑着盛一碗绿豆百合汤递过去。
“王爷辛苦了,先喝碗汤润润喉咙。”
她装乖顺的戏码仍在强撑,宇文皓乐得奉陪,尝了两口,点头赞许,“清淡适宜,王妃有心了。”
青玥方才等他的时候偷吃不少,此番不知饿,又惦记宫里情形,便一味乖巧地为他布菜,眼中闪烁着期待。
宇文皓视若无睹,专心致志用膳。有心逗她玩儿,每一道菜都细嚼慢咽,硬生生拖时间磨她的耐心。
青玥忍了又忍,到后面夹菜的力道愈发大,菜肴几乎是摔落到宇文皓碗中。
宇文皓瞥见她的小动作,嘴角微微上扬,始终不主动开口。
“王爷闷头吃饭多无趣,不妨边吃边说,跟臣妾讲讲宫中之事?”青玥终于按捺不住,再度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
青玥:......
她看出来了,宇文皓八成是故意的,索性坐回自己凳子上,自顾自吃着,再不管他。
“本王吃好了,王妃慢用。”宇文皓却站起身来,说完不顾她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去。
青玥愣了一下,瞪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气呼呼地抓起一个春卷塞进嘴里。
……
寝殿内,宇文皓换好常服从屏风后出来,便见青玥推门而入,盈盈朝他走来,粉面虽重新挂着笑容,但他能感觉到,那紧闭的樱唇下,牙都快咬碎了。
青玥上前,青葱玉指勾着宇文皓腰间玉带,水眸半垂,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王爷还没同我说今日进宫有何收获呢。”
“的确收获颇丰。”宇文皓说着,掩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本王吃饱了困乏,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青玥十成十确定他是故意捉弄,急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刚准备回嘴,又听他一阵戏谑:“王妃这副模样,是打算服侍本王午觉?也好。”
“你欺人太甚!”青玥气恼不过,面上笑意连同手指一起收回。
宇文皓挑眉,眼底聚着狡黠的笑,“不装了?”
青玥竖眉“哼”他一声,忿忿地甩手出门。
宇文皓看着她离去,藏不住的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
转身行至软榻前,刚要回身坐下,忽感背后一凉,有一股冷水打在身上,自脖子以下全被浇湿,水花四溅,软榻也不得幸免。
一脸震惊地回头,只见青玥一手拎着空盆,一手叉腰,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小脸上挂着得意,拔高了声音说:“王爷要休息,那臣妾就伺候您沐浴!”
香桃追在青玥后面进来,双金双水在门口听见动静悄悄探头,见此情形皆傻了眼。
她趾高气扬的模样把宇文皓气笑了,抖了抖脖子里的积水,只笑不语。
38. 第 38 章
小狐狸不仅胆子大,脾气也不小,宇文皓敛了笑,朝她走近两步。
青玥不躲不闪,挑衅地与他对视。
两人冷眼对峙着,气息相撞,有无形的火花在空气中迸发,谁也没开口。
门外双金朝香桃招手,待人退出来,伸手拉上寝殿的门,看出香桃忧心,劝解说:“放心吧,王爷没动气。”
“你怎么知道?”香桃怀疑地看着他,她在里头瞧得真切,王爷脸色都冷成冰了。
“王爷向来有火当场发,能稳着性子干耗这么久,说明不是动怒,而是……”双金话到一半止住,王妃仗着纵容使性子,他可没胆子在背后议论王爷。
“是什么?”
“主子间的事,咱们少掺和。”双金捏着手指比了个闭嘴的动作,笑得讳莫如深。
香桃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心中依旧七上八下。
殿内。
咫尺近的距离,青玥却看不透宇文皓在想什么,似猎物被盯得感觉格外强烈。她想躲,又怕现在躲开显得心虚,挺直腰杆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没错,”宇文皓颔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王妃陪本王一起湿?”
青玥清楚地看见水涌出壶口时冒着热气,不禁缩了缩脖子,警惕地盯着杯子。
“怕了?”
“我才没有!”心里犯嘀咕不影响她嘴硬。
宇文皓端起杯子举到两人中间,青玥的视线紧随着热腾腾的水汽移动,暗忖若他心狠些直接泼自己脸上,该很疼吧。
她胆子不小,但怕疼!
越想越担忧,在对方即将进行下一步动作时,抢先嚷道:“不公平,是你先戏耍我的!”
自作聪明演了几天戏,在他眼里定然跟傻子一样,泼盆水出口恶气罢了,他又不吃亏,犯得着动私刑么。
宇文皓不接受她倒打一耙的说辞,反驳道:“本王是在配合你。”
“谁要你配合了。”青玥嘟囔着,防备似的把木盆抱在胸前,隔开与他的距离。
“本王喜欢你,想要你,所以愿意事事顺着你。”宇文皓抿了一口杯中水,将其放回桌上,“既然装够了,回到那日未完的话题上。”
他说得认真,不容她再次回避的态度亦十分明显。
青玥心头一跳,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趁她发愣的间隙,宇文皓扯出木盆丢到一旁,去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阻碍。
遮挡消失的瞬间,青玥心跳漏了一拍,回神后,在那深邃如星辰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本王真心想留你在身边。”宇文皓再度开口,嗓音低沉而磁性,字字敲在青玥的心上。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压迫感强烈,逼得她呼吸也开始紊乱,脑海里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应他,支支吾吾“我”了半天。
我不信你。
我不喜欢。
我不愿意。
……
理智在情感的漩涡中摇摇欲坠,青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似乎从入王府开始,一切就都乱了套,明明四下无遮挡,她可以潇洒拒绝然后转身离开,然而整个人仿佛被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她隐约感觉到其中暗藏的复杂情绪,既有强势的占有,又有温柔的渴望。很像许多次他在床笫之事上,想索取又顾及她承受能力的隐忍克制。
想到此处,心中的防线出现了一道裂缝,拒绝的话更难说出口。轻轻咬着下唇内侧,低声岔开话题:“我先服侍王爷换掉湿衣服……”
不待他回答,兀自伸手去解他的袍带,宇文皓没有抗拒,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青玥的心更加纷乱,动作却坚定,一件件脱下他的湿衣,每触碰一次,就暗中给心房上一道枷锁。默默警醒自己,决计不能被眼前温柔所惑。
她过往在话本里看过,听紫云讲过,甚至亲眼见过醉花楼里的单纯姑娘被甜言蜜语哄骗一时,最终陷入痛苦。
男子多薄幸,是青玥尚在懵懂时就听过的警示。
剥落最后一件里衣时,手背无意间划过他的肌肤,被水浸透的湿冷和肌肤的火热交织,一同蔓延到她身上。
鼻尖充斥着独属于宇文皓的温热气息,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起伏的胸膛向下移,宇文皓的身材轮廓清晰暴露在日光中,更显魁梧。
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准备解自己的衣裳。
目睹她这一动作的宇文皓,耳边回响起平兰那日说的话。
——想来现在在王妃心中,只以为您把她当有趣的宠物养呢。
刹时间醍醐灌顶,她竟是试图用身体来堵住他的问题!
一时间眼中风暴喷薄欲出,伸手捉住青玥的手腕,声音冷冽刺骨,“你把自己当什么?”
青玥抬眸,强作镇定地回道:“自然是王妃啊,服侍王爷不是王妃的职责吗。”
看她这副模样,宇文皓又怜又恨,懊恼从前把她放出王府去,以至于脑袋瓜里装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来。
然而话说回来,当下局面和他脱不了关系,闷哼一声,丢开青玥的手,转身去柜子里寻干爽的衣袍。
青玥愣在原地,隔着屏风依稀可见宇文皓孤傲坚决的背影,穿衣的动作粗犷迅速,似是在发泄怒气。
从前她无知无畏心怀坦荡,所以在面对谢淮示爱时有勇气回绝,而今唯有一颗心还属于自己,偏偏这颗心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回应宇文皓的话,甚至连辨别真假的能力都不具备,没人教过她这些。
记得紫云说过,身不由己唯有守好本心,她便想守着唯一的净土不被侵扰,其余不属于自己的,宇文皓喜欢就给他,所以才选了最下乘的方式。
可惜就这点小心思还被对方一眼勘破,青玥羞愧勾着头,藏起眼中的迷茫与挣扎,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宇文皓换了件宽松的衣袍回来,喟叹一声压下心中怒火,他的耐心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不能再如此相逼,她年纪尚小时失了太多该有的教导,逼紧了只能适得其反。
他贪心,重活一世得了人,还想要她的心。
修长的手指轻抬起青玥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你只想着报仇,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青玥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记得才要报仇。”
“那你告诉本王,你是谁?”
“我,我是……”喉咙仿佛被堵住,青玥这才意识到连自己的名字都难说出口。
“沈玥怡。”最终是宇文皓替她说出了卡在喉咙里的三个字,“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好陌生的三个字,配着他冰冷的语气砸在青玥头上,嗫喏着低低说了声,“我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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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沈玥怡,”宇文皓又唤了一声,手指顺着粉颊轻柔向上划,仿佛在描绘她的轮廓,“你是御史沈家的千金,更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帮你报仇本王不会食言,也不会拿你换任何东西,从今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
她是珍宝,而非玩物。
青玥感受到了他指间的温暖,心中那股慌乱渐渐平息,又生出一丝微妙的变化,朱唇抿成一条细缝,眼眶微微发热。
***
此后一两日,两人依旧同吃同睡,闲暇时各自忙碌,好似无事发生,但贴身服侍之人皆能感受到异常。
过于正常的异常。
双金双水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去问王爷,便撺掇香桃找王妃探口风。
香桃寻了个青玥独处的时候,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您同王爷吵架了吗?”
青玥在专心致志摆弄旧皮影,闻言头也不抬地否认:“没有啊。”
“那怎么不见您同王爷说笑了。”
“王爷近来烦心事多,我就少说话免得惹他烦。”
青玥说得煞有介事,香桃反倒更觉蹊跷,依照她往常的性子,闹起来才不管王爷烦不烦心呢,何况双水说王爷这两日闲的只剩摆弄棋谱了,虽面上冷,但看起来绝不是有烦心事的样子。
“主子......”
香桃还想再问,青玥却将手中的皮影举到阳光投射的光芒下,专注看剪影在墙上跳跃,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只好收起满腹疑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晚膳时分,双金双手寻着间隙低声向香桃问结果,只得了个无奈摇头,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从前王爷脾气虽不好,好得能摸透七八分,自打王妃入府,事事一反常态,难为的可是他们。
宇文皓瞥了眼满脸惆怅的三人,冷声说道:“一个个苦瓜吃多了?”
双水跨前半步,嬉皮笑脸地回话,“爷,奴才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越窑青釉长颈瓶,您要不罚我一顿出出气?”
宇文皓蹙起眉峰,看傻子似得斜他一眼,不悦道:“找周管家交了相应罚银即可,同本王有何干系。”
双水本想借口犯错探王爷口风,闻言更是满头雾水,王爷从前可是揪着小错就罚,何时如此通情达理了。
青玥也停箸看了他们仨一眼,然后轻声问宇文皓:“明日石泉茶社开张,紫云姐姐托我问王爷能否赏光?”
“本王明日有事。”
意料之中的结果,青玥点点头,平静地“哦”了一声做回应。
开业人来人往,她早同紫云说了宇文皓不会去,但紫云上次收了礼,出于礼数坚持要她问一问。
不过青玥料错了,宇文皓不是不愿去,而是苏太傅终于忍不住递了帖子约他,刚好也在明日。
站着的三人不明就里,只目睹两人客套疏离,觉得气氛愈发诡异。
过了片刻,宇文皓问:“明日还请了谁去?”
青玥埋头扒着碗里的菜,低声说:“帖子是紫云姐姐下的,我也不太清楚。”
宇文皓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一旁的香桃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因为写帖子那日她在场,目睹了主子和沈老板商量该邀请谁来的全过程。
39. 第 39 章
四月廿八,石泉茶社开张。
不辜负前期花费颇多功夫筹备造势,这一日宾客满堂,欢笑声随着蒸腾的茶香从前厅后园溢到街头巷尾。
往来的大多数品茶是其次,主要为了凑一把文人集会的热闹。
由一段茶艺表演开场后,伙计们引着客人各处落座,待四处安置妥当,一袭男装的紫云清清嗓子,宣布着今日茶社内的几处活动。
前厅设有棋盘,可两两对弈切磋,中间庭院曲水流觞,供吟诗作对,两旁的雅座则是为书画交流而设,几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园中预备搭戏台的区域空着,今日暂作投壶比试之用。
众人兴致盎然,各自寻觅对手,或凝神沉思于棋局,或挥毫泼墨,笔走龙蛇,或吟咏诗句,寻觅知音。茶社内一时间文风盛行,颇为热闹。
二楼雅室内,崔平正襟坐在窗边,笑着朝对坐的人说:“还未恭贺寻文兄升迁之喜。”
谢淮正品着香茗,闻言谦逊一笑:“多谢安之兄,为朝廷和百姓效力,身负何职本无区别。且在我心中,你才是可堪大任的栋梁。”
崔平摇头苦笑,“寻文兄是最懂我的,一无家世背景,二非长袖善舞之辈,有心做事,却无力在官场中纠葛,哪里担得起大任。”
这话换个人在谢淮面前说,难保有暗讽谢淮靠家族扶持周旋之嫌。
年方二十三,便升任二品户部尚书,掌管全国财政收支之要,明眼人都知道,若非背后有一个两朝元老、帝师太傅的祖父做靠山,凭他再有本事,决不能如此平步青云。
得天独厚的优势,恰恰一叶障目,掩盖了谢淮自身光华,以至于许多人都忘了,他是十六岁登科的年轻探花郎,原本就文笔飞扬,才情横溢。
但身为同窗的崔平始终记得,亦真心佩服谢淮,能在风云变幻的官场中,始终保持清流之姿。
谢淮亦知崔平为人,遂不以为意,端起茶盏,轻轻吹去热气,淡然道:"人活一世各有所依,各有所长。安之兄何必过谦。"
崔平手中的茶杯轻轻旋转,点头道:“茶有浓淡,我只管品好自己的这一杯,已是知足。”
说罢,二人相视而笑,茶香袅袅间,又谈起了近日的诗文与政事。
闲话间,谢淮偶然将目光转向庭院,曲水潺潺,诗意盎然中,一抹水绿色的身影蹦蹦跳跳闯入视野。
崔平顺着谢淮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绿衣女子轻盈地穿梭于庭院之中,似是河水中盛开的莲花,清新脱俗,引人注目。
先前两次见面皆有王爷在场,他未敢造次直视,今日再度打量,心中疑虑更深,微微怔愣片刻,踌躇开口问谢淮:“这位宁王妃可是先前闹学堂,致使你被学究罚的那位姑娘?”
谢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是。”
“有一事,想请教寻文兄。”
“但请直言。”
崔平轻咳一声,目光微敛,低声道:“王妃是否姓沈?”
谢淮紧张地磨了磨指腹,“何出此言?”
崔平微微沉吟,既然问此问题,不好再藏私隐,“不瞒寻文兄,她与我的一位旧识很是相像。”
谢淮不惯扯谎,何况提问者是他认作知己的人,只说:“恕我不便相告。”
淡然一语,崔平已从中读出了答案,目光再次落在青玥身上。
***
另一边,宇文皓赴苏太傅之约来崇安寺。
崇光寺立在城郊的万寿山顶,上山道路几乎全数由石阶铺成,车马无法上行,凡参拜者只能徒步上山。
万寿山不算高,正常行速从山底到山顶大约一炷香,对身强体健的宇文皓主仆三人而言算不得什么。
可双水就是不理解,直言:“太傅与王府素无往来,他突然约您来崇光寺做什么?”
宇文皓慢悠悠拾阶而上,随后折一段树枝在手中,哂笑说:“本王搅乱了他的棋局,老东西怎么坐得住。”
双水愈发困惑了,“纵然如此,他也该亲自递帖子上门拜谒,哪有下帖子让您赴约的道理。”
单嘴上说不解气,还暗自腹诽苏太傅丝毫没有做臣下当有的尊卑礼数。
石阶两旁古木参天,山风拂过,带起一阵阵悠扬的梵音,仰头眺望隐约可见的寺庙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若驻足回首,可见方才走过的蜿蜒石阶已没入葱郁的林间。
宇文皓只是盯着正前方的台阶,步履稳健朝前走,每一步都踩得沉重而有力,手中的树枝轻轻敲打在旁边的石阶上,发出笃定的节奏。
“他这是摆姿态呢。”
宇文皓深知无论前世今生,他以何种方式谋取至尊的位置,想坐稳朝堂,前期少不了太傅和苏家的支持。
所以虽有傲气,该给苏太傅的体面不会少,这是他的礼数,亦是以退为进的策略。
双水猜不透这背后的深意,只好默默跟随。
金瓦红墙的崇光寺中,苏太傅已在禅房恭候多时,待宇文皓踏入寺中,便有小厮跑来报信。
苏太傅出门相迎,略微躬身算是见礼,客气笑着致以歉意:“劳动王爷大驾了。”
宇文皓微微颔首,将手中树枝随手抛出,回以一笑:“天气晴好,正适合走动走动。”
寒暄过后,苏太傅引宇文皓入内,侍从们全在外头候命,禅房布置简朴,却自有一股肃穆之气。
宇文皓落座,目光环视四周,最后落在苏太傅脸上,明知故问:“太傅邀我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王爷莫急,先尝尝此处的茶。”苏太傅说着在其对面的蒲垫上坐下,不慌不忙提起一侧炉子上的茶壶,熟练地泡起茶来。
从烫壶温杯,到最后冲泡出汤,苏太傅不遗落任何一道工序,且全程从容专注,丝毫不担心尊贵王爷等不耐烦。
不多时,浓醇的茶香先飘散开来,苏太傅端起一杯敬到宇文皓跟前,“此乃寺僧人自己种的茶,老夫用后山灵泉之水,王爷请尝。”
宇文皓接过,杯中清茗如碧玉,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蔓延,不涩不苦,有一股独特的清新淡雅。
“太傅在朝上功若丘山,竟连泡茶的功夫也如此了得。”
“用心了自然能泡出好茶,算不得本事。”苏太傅仍挂着笑,没再绕弯子,“老夫借花献佛,谢王爷提携淮儿的一番美意。”
“顺水人情罢了,真要言谢,当是本王向太傅道谢。”宇文皓眼神一闪,继续说:“若非太傅暗中相助,怕没这么容易了结贪污赈灾银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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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案。”
苏太傅替自己斟一杯茶,摇头笑笑,“老夫并未做什么。”
“有时候清静无为,便是莫大助益。怪本王不懂事,扰了太傅布好的棋局。”
先前赈灾一事宇文皓赢得不少民心,皇帝心存芥蒂,此次苏太傅受命协查,说白了是皇帝派来监督他的眼线,必要时进行干预,以免宇文皓再度凭借此事扩大影响。
追查贪污款项一事宇文皓放手给青玥去做,自己以静制动,留足工夫戒备苏太傅的行动,结果竟出乎他的意料。
苏太傅却不闻不问,自始至终未曾露面。
宇文皓没有天真到觉得他是真心地帮忙,这些日子重新琢磨此事,才弄清楚苏太傅原本的计划。
苏太傅品一口茶,神情淡然,"老夫不过是按旨办事,哪有什么棋局。"
宇文皓目光如炬,直视对坐之人,“有人瞒着上头几乎把户部掏空,太傅欲除其羽翼换成自己门生,以便稳固国本根基,此乃忠心善举,有何不能承认的?”
他前世登基后方知户部亏空已久,彼时大权在握仍要依仗苏太傅一派肃清吏治,当下孤掌难鸣更接不得这烫手山芋。
私情上他恨不得让谢淮从世间消失,但论大局,谢淮是最合适的人选,放眼东炎国,能被苏太傅信任扶持,又不易成为听之任之的傀儡,实难找出第二人。
苏太傅自是不知宇文皓有前世之缘,所以见他如此洞悉户部情形,心中倍感惊叹,孙福来仗着圣眷深厚,事情办的滴水不漏,只因二人有利益往来才窥见猫腻,宁王未涉足朝堂却对朝局洞若观火,令他不敢再小觑。
面上虽不动声色,目光已在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宁王。
样貌与当今圣上三分相似,刀刻般的五官更显俊逸,且多了几分傲气与锐利,比圣上的儒雅贵气更显王者风范。嘴角虽噙着放荡不拘的笑,乌眸中却藏着超脱与这个年龄的深沉城府。
以前未在意,如今细看,颇有潜龙在渊之相,难怪先皇晚年偏爱幼子。
二人对视间,连禅房外的梵音也变得紧张起来。
片刻后,苏太傅轻笑道:“王爷说老夫扶门生上位,让有心人听去,免不了安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老夫如何敢应承。”
果然是老谋深算,轻而易举识破他抛出的陷阱,宇文皓心中有数,假作赔笑,“朝廷内外谁人不知太傅最是选贤任能,是本王失言。”
苏太傅眸光深沉,笑意似刻在脸上般不曾动摇,再次为宇文皓添满茶盏,"朝局动荡,老夫略尽绵薄而已。至于王爷说的棋局,既然已经生出变数,不如顺势而为。"
聪明如斯,狡猾如斯,苏太傅淡然扫一眼,便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此言意思也十分明了,既然局势已有转变,力往哪边使,全看风往何方吹。
宇文皓了然,嘴角同样勾出弧度,"太傅所言极是,风无常势,水无常形,顺应其势,方能游刃有余,本王料想往后局势,定不会让太傅失望。"
“既如此,老夫静候王爷佳音。”
话音至此,二人已心照不宣,复饮几杯茶后各自下山。
宇文皓立于崇光寺门前向山下俯瞰,都城繁华尽收眼底,山风骤起,刮得衣袍翩飞,猎猎作响。
40. 第 40 章
石泉茶社。
阿宝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别看他年纪小,做起事来有模有样的,偶尔还会开个小玩笑,逗得客人捧腹。
他今日穿了件蓝色的对襟小褂,下配鼠灰色裤子,脚踩布鞋,头发整洁梳成羊角状,脸上总是挂着热情的微笑,眼睛明亮如星,简直换了副模样。
青玥险些没认出来。
阿宝却在人群中一眼瞧见她,欢喜地迎上来,嘴里亲切唤着“贵人姐姐。”
青玥戳了戳他头上两个角,眉眼弯弯笑着,“差点以为是哪家小少爷溜出来玩儿了。”
阿宝调皮地眨了眨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迫不及待地问:“贵人姐姐,带我去王府当差的事考虑怎么样了?”
青玥见他猴急的模样,也不卖关子,“今日你就跟我回王府。”
阿宝一听,眼睛瞪得圆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
“但丑话说在前头,”青玥收了笑,换上一副严肃神情,“我用人最讲究忠诚二字,进王府后你只能同我一心,如若有变,绝不轻饶!”
阿宝举起四根手指做发誓状,坚定回应:“阿宝保证忠心不二,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青玥点头,“行了,先去忙吧。”
香桃看着阿宝的背影,不解道:“主子要用人,王府里有的是丫环小厮,为何要从外头带这么大点的小孩回去?”
青玥坦诚回她,“王府里都是王爷的人,他不是。”
香桃张圆了嘴巴,想到她话中所指包括自己,忽然泛起一阵失落,喃喃道:“我的心也跟主子在一处。”
青玥戳了戳她肉肉的脸颊,哄道:“知道啦,所以我也喜欢你,带你出来玩儿。”
香桃闻言,顷刻间眉开眼笑。
……
安排茶社布局时,紫云特意在二楼隔出几间雅室,平素不开放待客,只备不时之需。
谢淮与崔平算起来是对茶社建造有贡献的,今日恰逢休沐来道贺,不欲参与到热闹中去,才在楼上躲起清静。
来茶社捧场的人中,有紫云相熟的贵客,她忙着照应难以脱身,又恐怠慢了谢崔二人,见青玥如见救星,“恰好,楼上两位交给你招呼了。”
青玥这才看见二楼竹帘后隐着两抹身影。遂让香桃自行安排,自己端着茶点从侧墙根的楼梯上去。
“安之兄。”
直到谢淮出言提醒,崔平意识到自己仍在盯着青玥发愣,忙收回目光,端起桌上清茶轻啜一口,掩饰失礼的尴尬。
待人掀帘入内时,崔平已恢复如常,起身恭敬揖礼,“见过王妃。”
“今日没什么王妃,崔公子莫要客气。”青玥笑得落落大方,将端来的茶盘放置桌上。
谢淮熟练地接过她的动作,把盘中茶点一道道摆在案上。
崔平怕再度失礼,微微颔首,目光有意避开她。
青玥以为他仍为身份拘谨,扬手一指谢淮,想靠与谢淮的关系使他放轻松,“谢淮是我阿兄,崔公子是他多年挚友,也拿我当妹妹看便好。”
谢淮:“玥儿说的是,难得你我二人同日休沐,凑在一起品茶聊天,别为莫须有的事烦忧。”
“恭敬不如从命。”崔平宽了心,微笑着缓缓落座。
青玥目光扫过二人,抿唇笑说:“干坐着多无趣,不如由我出题,两位才子做飞花令如何?”
谢淮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自己枯坐无聊,便拿我二人寻开心。”
青玥往他跟前侧了侧身子,反手挡在嘴边,悄悄说:“你上次作画输给崔公子,我这是在帮你扳回一局。”
谢淮笑了,“安之兄才华斐然,我亦没有胜算。”
青玥俏皮地眨眨眼,“放心,无论如何我都判你胜。”
本就是说笑逗趣,两人虽做出窃窃私语的样子,对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崔平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面相憨直,笑起来更显亲近。
谢淮则笑得更大声,对崔平说,“安之兄,有人要当着你的面徇私舞弊呢。”
此言是明晃晃揶揄,相熟的都晓得,崔平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素日里连玩笑话都要计较三分的人。
崔平未如往常般辩驳,“今日既为欢聚,不妨一乐。”
“那就如此说定了,”见他同意,青玥双手一合,扫了眼四周陈设,视线落在茶盏上,说:“第一局,先以‘茶’字为题。”
谢淮与崔平对视后,悠然吟道:“茶露润花蕊,幽香逐风来。”
崔平瞬间明了挚友用意,接续:“茶叶浮沉间,人生百态现。”
谢淮脱口而出:“茶水入口润,心事随流出。”
崔平:“茶烟轻绕梁,黄粱梦一场。”
“茶语诉未央,知己共品香。”谢淮又一句出口,端起杯盏以茶代酒,遥敬崔平。
两人对视的一瞬,忍俊不禁,笑得愈发肆意。
青玥终于觉出何处不妥,崔平的文采水平她不清楚,但谢淮从前与人对诗可不是这种口水仗的水准,秀眉耷落下来,假装生气地拍桌轻嗔,“你们俩居然合起伙逗我!”
谢淮不遮不掩,笑着调侃她:“君子乘人之美,作诗自然要裁夺之人听得懂才行。”
青玥瞪了他一眼,不服气道:“少瞧不起人了,作诗我也会!”
谢淮轻扬眉梢,“哦?洗耳恭听。”
青玥轻咬朱唇,看着杯中摇曳的茶叶,沉思片刻,吟道:“碧绿浮沉春意浓,一盏清茗值千金。”
念完得意地冲谢淮扬了扬下巴,“如何?”
谢淮十分配合地拊掌,赞许道:“清茗不值千金,玥儿难得能出口成诗倒是千金难买。”
青玥骄傲扬眉,“那是,我这一句足抵万金。”
她并非自夸,前半句吟的是画作题诗中的一句,因为记不清全部,自己发挥拼上了后半句。
崔平不自觉又一次将目光投到青玥脸上。
三人围坐在案几旁,青玥坐的位置正朝楼窗,午后的阳光透过拂动的竹帘映照在她粉颊上,影影绰绰,娇俏中添了几分柔美。
对他而言,是如梦似幻的一张脸庞。
青玥留意到崔平在盯看自己,她率性惯了,对男女之防意识不似普通闺秀那般敏锐,于是疑惑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问道:“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崔平却十分窘迫,臊着脸摇头:“王妃的诗句听着耳熟,不觉陷入回想。”
青玥喜出望外,“你听过?”
“安之兄。”谢淮心中莫名泛起不安,脱口唤了一声,试图打断崔平往下的言论。
崔平未应他,微笑渐隐,目光落在壶口冒出的袅袅茶烟上。
青玥不明就里,但崔平的话勾动着她的心弦,袖下葇夷紧握,催问:“崔公子可是听过?”
崔平压了压眼中情绪,低声道全整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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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绿浮沉春意浓,轻烟逐云涤尘俗。”
青玥凝视着崔平,星眸蒙上一层氤氲,激动地喊道:“是这句!是这句。”
这是阿姊题在画上的诗句,那幅她整日盯看出神的山水画。
崔平苦笑着抬起眼,问青玥:“王妃从何处听得此诗?”
谢淮虽不知此诗出处,但结合当下种种,揣度出几分内情,担忧地将手按在青玥肩膀上,试图抚平她的情绪。
转头反问崔平:“安之兄又在何处听得的此诗?”
崔平目光游移,轻叹一口气,“此诗是我所作。”
青玥震惊地浑身发颤,不敢轻易暴露自己身份,泪眼婆娑望着谢淮。
谢淮读懂她眸中的无措,手掌轻轻拍在她肩膀上作安抚。
三人间的气氛凝固,愈发显得静谧而深沉。
世间万物皆有缘法,缘聚之时,因果自现。
雅室内无人开口,暗中却有一段奇妙的渊源如茶烟般缓缓散开,在每个人心头缠绕,展露出形状。
青玥敢断定,崔平与她阿姊,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默,来人是谢淮的随从。
谢淮收回手,淡淡发问:“何事?”
随从顾虑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两人,最终上前几步,弯腰凑在谢淮耳边低语。
青玥离得近,断断续续听见些,其中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揉了揉眼中雾气,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谢淮皱眉,“颜姑娘偶遇母亲,母亲告知她我在此处,着人领她前来。”
“是嫂嫂啊,”青玥呢喃一声,“那快请人上来吧。”
“尚未成婚,别瞎叫。”谢淮嗔她一眼,轻声斥责,示意随从去请。
谢颜两家皆为有名望的官宦之家,亲事严谨遵循三书六礼,高僧合八字算的吉日在六月,因此至今行迎亲礼。
青玥听苏书容说过这些,便以为只差一道礼不碍事,吐了吐舌头,道:“早晚的事儿嘛!”
谢淮眼神掠过复杂,这门亲事能否成,他自己都说不准,但只是笑笑,没再言语。
因为楼梯口的脚步声已近,伴随着轻柔的环佩之声,玉黄色洒银丝的裙摆先映入三人视线,十分夺目。
随着门帘掀起,颜萱轻移莲步进入雅室,容姿秀雅,仪态端方。
谢淮与颜萱是长公主亲自保的媒,在京城轰动一时,崔平自然知晓,为防再度失仪,迅速收起方才情绪。
颜萱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大方从崔平和青玥身上划过,盈盈欠身见礼,“原来崔公子与青玥妹妹也在。”
青玥不知她与崔平如何相识,但这声妹妹唤得太过熟稔,纵然她是个不见外惯了的,也生出一分不适应来。
崔平颔首回礼后转而将视线移将窗外。
谢淮起身让出位置给颜萱,自己挪到另一侧的空座上,与青玥正相对。
颜萱款款落座,笑着看向青玥,温言细语道:“妹妹莫不是忘了我?春日宴上打过照面,从前还在雅集上见过几次。”
再见颜萱,青玥心里平和居多,没了春日宴在公主府时的烦躁,然而对方的眼神中似乎藏着些什么,让她总觉别扭。
疑心易生暗鬼,青玥暗自压下异样,同样笑笑,甜声说:“怎会,嫂嫂姿容才情,见一次足以记忆终生,何况我们还如此有缘。”
41. 第 41 章
“妹妹率性爽朗,同样令人见之不忘。”颜萱大大方方笑着,并未避讳青玥对她的称呼。
“看,嫂嫂都不介意。”青玥眼尾一挑,示威般地冲对座的谢淮耸了耸鼻子。
谢淮无奈摇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颜萱:“介意何事?”
“阿兄怕未成婚惹来非议,不准我叫嫂嫂。”
“一个称呼罢了,如何叫是妹妹的自由。”颜萱不以为意,笑说:“不过若要我说,无论成婚与否,我颜萱皆非他人附属,何须隔着一层关系称呼。”
前句是尊重,后句是姿态,惊得青玥怔愣一瞬,惊赞:“这番见解着实有趣!”
她原以为像颜萱这样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样样精通的闺秀,必是拘泥于礼教之中,却不想她能有如此超脱世俗的看法,顿了顿,又改口:“不对,是厉害!”
“你是难得不说我荒唐的。”
“荒唐不好嘛?大家都活得规规矩矩一模一样有什么意思。”
颜萱看着青玥眼中由衷泛出的欣赏,似乎明白了她为何能让谢淮念念不忘,弯眸道:“你也是个极厉害的姑娘。”
“方才你们作词令,糊弄我墨水不多,如今姐姐在,大可亮出真本事了吧。”再度开口,青玥已经换了对颜萱的称呼。
此后,她又出了几道题,三人皆对答如流,不辨高下。到后来,青玥题库耗尽,索性让他们自行出题作对,她则起身去楼下更换茶汤。
再折回来时,身后跟着来凑热闹的香桃,香桃自觉接过斟茶的活计,依次撤掉四人跟前的旧杯盏,换上新沏的西湖龙井。
恰逢崔平出题,是副叠字对:“风风雨雨,暑暑寒寒,湍湍潺潺,潇潇洒洒。”
颜萱沉静接续:“钟钟鼓鼓,昏昏晨晨,霭霭霖霖,霁霁霏霏。”
青玥心觉有趣,跃跃欲试道:“这样的对子新鲜,我来试试!”
崔平做了个请的动作。
青玥略加思索,指尖点着空气缓声吟对:“重重叠叠,浩浩汤汤,哗哗啦啦,轰轰隆隆。”
一语落,余下三人欢快大笑。
青玥听崔平上联描述河水,自问自己所对下联声色俱备,十分工整,见此反应,懵懂问道:“我对的不好吗?”
“安之兄的对子,你揣摩对一半意思,因此只对上一半。”谢淮最为了解她,温言解释:“风雨配合后面的寒暑,暗含光阴流逝之意,描述流水姿态的湍潺潇洒四字,皆是水字旁。”
班门弄斧不成,青玥面上羞出一丝红晕,但她并不扭捏,粲然笑道:“小女子才薄献丑,全作逗大家一乐。”
颜萱赞许道:“但我喜欢妹妹用词的壮阔,气势不凡,如此一比,我对仗虽工整却少了气势。”
“姐姐自谦了,”青玥领她的情,遂看向谢淮,将表现的机会递给他:“阿兄说呢?”
谢淮:“颜姑娘所对颇有诗情画意,意境悠远。”
青玥歪头一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阿兄可喜欢?”
话音落,不止谢淮,连她自己都顿感语失,诧异如何能问出这话。
“谢公子单顾点评,还未作对呢。”没等答复,颜萱先行开口替谢淮解了围,然后笑着移开放在谢淮身上的目光。
谢淮回望的视线扑了空,喉结上下滚动,温声说:“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恩恩怨怨,憩憩悠悠。”
崔平立时拊掌叫好,“知我者,寻文兄也。实不相瞒,此联是我游览一座百年石桥时有感而发,寻文兄所对下联,更切合我做此联的初衷。”
……
四人做对闲聊,忽然闻听楼下动静大起来,青玥好奇心起,起身走向栏边,撑起竹帘探首向下望去。
人群熙攘中,有两人手持箭,轮次往两尺高,长脖大肚的铜壶中投掷,每次投掷都引起一阵欢呼。
这等娱乐可比作诗对句吸引人,青玥瞬间来了兴趣,转头看身后三人,嘻嘻笑道:“你们先坐,我去瞧个热闹。”
崔平自觉再留多余,便说:“我同你一起。”
随后由青玥领头,连同香桃,三人沿着木梯而下,步入喧嚣之中。
投壶场上自发摆起了擂台赛,目前的擂主是位青衫束冠的男子,看起来羸弱,却已经连胜六局,志得气盈,高举手中箭矢向四周叫阵。
“我来!”随着青玥一声高喊,人群自觉为她让开一条道。
对方看到她,不禁露出惊讶之色,“竟是位姑娘。”
“怎么,看不起女子么?”
那人笑声阴柔:“不敢,在下只怕伤及姑娘颜面。”
青玥看他分明就是瞧不起女子硬摆出副君子做派,不留情面反诘回去:“公子是怕输给我伤及自己颜面吧。”
那人被戳破伪装,脸上肌肉一僵,却强笑着应对:“姑娘说笑了,既然姑娘有意,在下便奉陪到底,为示公平,在下愿让姑娘一步距离。”
青玥不欲与他周旋,更不屑他道貌岸然地相让,“废话少说,讲规矩。”
“老规矩,一人八支箭,轮番投掷,进壶口计两分,进壶耳计一分,不中不计分。姑娘先请。”
青玥点头,神态自若地从旁边筒中抽出一支箭矢,站到与他齐平的投掷线上,聚精会神瞄准铜壶,挥手投掷,动作干净利落,箭矢准确无误地从壶口落入,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那人亦不甘示弱,持箭熟练地一抛,箭矢瞬间与青玥抛出的一支并立在壶中。
第二支,第三支……直到第七支皆无意外,全部投入壶中。十四支箭占据几乎占满壶口,增加了最后一把的难度。
最后一支箭闪着冷光,在青玥五指间轻巧转动,她倨傲昂首,目光狡黠向一旁紧张呼吸的对手说:“壶口窄小,避免旁人说本姑娘先手投掷者占先机,你我一同发箭,如何?”
表面讲求公平,实则满是鄙夷。这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辞,引出一片笑声。
那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苦于无法反驳,稍做犹豫,点头应允。
青玥转向周围问:“有哪位愿意替我二人倒数三个数?”
不少围观者踊跃举手,青玥随手指向一位容貌清秀的白衣少年,“有劳了。”
少年跨步上前,待二人各自持箭而立准备妥当,清声倒数:“三——”
前几轮比拼中,两三个可堪较量的亦败在最后一掷,本就白热化的比赛阶段因新加的一项提议,气氛更显紧张。
那人犹恐输给小小女子颜面有损,倍感焦灼,握住箭矢的手微微颤抖。
青玥却从容不迫,嘴角含笑,眼神坚定盯着目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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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刹那,周围的人群屏息以待。寂静充斥着整个赛场,时间仿佛凝固,那人深吸一口气,余光瞥看青玥,空闲的左手暗暗攥拳。
清澈的嗓音划破沉寂:“一!”
那人呼气同时,两支箭矢如流星划破静谧,先后发出,围观者的目光紧紧跟随。
发箭同时,那人有意放慢一瞬,且偏弯手腕,飞射出的箭挤向青玥投掷的路径,企图撞走她的这支。
然而青玥所投之箭亦未按原定路径,轻巧地擦着他的箭矢借力转向一侧,准确无误地落入右侧壶耳中。
那人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壶耳中唯一的一支箭,连他偏出了铜壶,掉在壶旁的土地上的箭也顾不上瞧。
箭矢尾端犹自晃动,似在嘲弄他的失策,若非邪念侵心去击她的箭,凭他本事定能投中壶心,比她多得一分。
胜负已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与掌声。
青玥赢了比赛神采奕奕,那人不服气,叫嚷着:“再比一局!”
“胜负已分,本姑娘没兴趣与你再比。”最后一箭已使其原形毕露,青玥不与心怀不正的人纠缠,兀自向人群外走。
“不成,这次我们加大难度再比!”那人不依不饶,竟疾步追上堵着青玥去路,因过于激动,险些没控制好撞上去,还好一旁的崔平反应快,伸出胳膊拦了一道。
青玥攒眉,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微扬起下巴,冷然出言相讥:“愿赌服输,如此纠缠不休不嫌有失颜面么。”
先是失手于人,又被讥嘲,那人恼羞成怒,彻底丢弃伪装嚷道:“你一姑娘家既然出来抛头露面,何必故作清高与我谈论颜面。”
崔平闻言面容严肃,喝道:“这位姑娘胜得光明正大,兄台因不服输出言侮蔑,岂是君子所为!”
那人上下打量了崔平,见其周身气度非权势之人,挺直了胸膛反驳:“比试与否,乃在下与这位姑娘两人之事,你如此强出头,与她是何关系?”
周围的人群开始议论纷纷,有嘲弄那人输不起的,也有起哄让再比一局的,更有甚者,竟附和那人指责青玥有伤风化。
崔平眉头紧锁,正欲再次开口,青玥摆手示意他不必较劲,道:“辱人者,人必辱之。我不在意这些。”
众人哄抬,那人气焰愈发高涨,“在下一时失手,姑娘不敢再比莫不是怕方才赢得侥幸。”
青玥厌恶透了眼前宵小,眼神到语气溢满蔑视,“侥幸与否,结果已定。本姑娘不畏惧挑战,但与无耻之徒再较高下,才是真正的有失身份。”
言罢,她绕到另一侧往前走,那人还想说什么,刚伸出手就发出一声哀嚎。
紧接着是群众的一阵惊呼。
青玥闻声回首,只见那人屈膝跪倒在地,左侧大腿上别着一个锐利的飞镖,鲜血沿着露在外侧的镖身边缘缓缓滴落。
宇文皓缓步走到青玥身侧,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掠过那人,威严中带着怒气,薄唇中丢出一个字:“滚。”
那人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指向宇文皓,又因对方逼人的气场怯懦收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宇文皓此举虽解气,但毕竟在自家地盘,青玥多少还是会忧心惹来麻烦,扫视一周,见阿宝在人群外,便招手唤他:“叫两个人把这位公子扶去包扎,诊费我出。”
42. 第 42 章
一场小风波后,围观的茶客在伙计们的疏导中散去,陆续回到各自位置。
宇文皓朝崔平略一颔首,道:“多谢崔大人为王妃出头。”
冷冰冰的一句话,加之锐利如刀的眼神,知道的是道谢,不明就里的看了定然以为是崔平欺辱了王妃。
崔平感受不到半点谢意,依旧守着规矩谦恭道一声:“王爷言重了。”
满腹疑问此番更难开口,正思忖着寻一借口告辞,先听到青玥开口,温柔娇俏的声音,是对王爷说的。
“先让香桃带你四处转转,我有话想单独同崔大人讲。”青玥暗自握着宇文皓的手,指尖轻轻挠在他掌心,安排完又觉不妥,象征地补上一句:“可以吗?”
宇文皓合拢掌心握住作乱的柔荑,积聚起的情绪却被手心的酥痒驱散,不情不愿地点头。
“多谢王爷,”青玥弯出一抹甜甜的笑回应,随后抽出手,引着崔平进了园子东侧一间空茶室。
茶室门窗开敞,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洒在青石地面上,一片斑驳。
青玥顾盼左右无人经过,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崔大人画一幅画。”
“王妃想要画什么?”
“碧绿浮沉春意浓,轻烟逐云涤尘俗。这句诗背后的人。”
崔平眉心挤成川字,忐忑问道:“你认识她?”
青玥摇头:“崔大人画了,我才能确定是否认识。”
“好。”崔平犹豫片刻终是应下。
考虑到喝茶人有挥毫泼墨的激情,每间茶室都备有笔墨纸砚,所画之人时时都在崔平心中,遂无须过多准备,宣纸上已呈现轮廓。
青玥专注凝视着,目光紧随着笔端,心中的期待如同那墨迹渐渐浓郁,梦境已经追索不到模糊的记忆了,她想见一面阿姊,唯有通过这种方式。
她不敢记起的模样,细致刻在崔平脑海中,然而这却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落笔。轮廓成形后,描摹眉眼的每一笔,都显得格外凝重,手心不断渗出汗水,险些难以握笔。
飘散的墨香仿若一道无形屏障,挡住外面或远或近的喧嚣,茶室中静谧得只剩下心跳呼吸与笔过宣纸的声音。
尽管心有负重,崔平的笔锋仍细腻坚定,不漏掉任何一个关于画中人的细节。
终于,两道叹息声中,三人来了一场久远的重逢。
***
青玥收好画像从茶室出来,未及招人询问宇文皓去向,一眼望见守在墙边楼梯下的双金双水。
宇文皓去楼上了。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青玥心中没由来地一紧,抬头往二楼看,仍是临窗的位置,竹帘倒映出对坐的两个人影。
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迈步朝楼上的方向去。
至楼上,先开口的是方才隐在视野盲区中的颜萱,坐在侧面稍靠近谢淮的位置,“妹妹来了。”
宇文皓拉过右面靠窗位置空闲的板凳,放到自己左边,与颜萱并列的地方,笑着朝青玥伸出手,“过来坐。”
青玥走近些,宇文皓自觉捉住她的手,拉着放在自己腿上。一套亲昵动作自然流畅,青玥略显局促,但并未抗拒,任由宽厚的手掌包裹着。
视线交错时,青玥的心跳加速,为了掩饰不安,转眸看向颜萱,“在聊什么?”
颜萱仓促收回偷瞧谢淮的余光,答道:“王爷和谢公子射覆,战况胶着,各人面前的酒都快空了。”
青玥这才发现唯有颜萱跟前放着茶盏,他二人皆换成饮酒用的玉壶玉杯,仔细些能闻到微弱的酒香,混在茶香之下。
关于射覆,青玥只听闻六爻占卜中有用过此术,不晓得如何作行酒令,小声请教颜萱后逐渐明了两人所循的规则。
其中一人在心里想一个事物,此为覆,再想一个包含这个事物的典故或诗句,但只念出其中一字。另外一人根据此字猜测所想之物,是为射。
射者猜出物品后,需要再想一个其他与此物相关的典故或诗句,同样只说一个字。
二人对照,若相符,则射者胜,否则覆者赢,输者需罚酒一杯。
宇文皓和谢淮轮流射覆,颜萱则在一旁猜度公正。
青玥还在消化烦杂的比赛规则,两人已继续战局了。
上一局宇文皓射中,此次轮到他覆,规矩要求所猜物品必得在这间雅室之中,于是他打量一周,缓缓吐出一个“星”字。
与“星”字相关的诗词典故何其广泛,青玥实在不理解如何能凭此猜出他心中所想,但见谢淮笑容温和,沉吟片刻后淡然回应:“舟。”
宇文皓垂眸看着青玥:“这局因你而输,罚你斟酒。”
青玥听得一头雾水,“你输了?”
“对,输了。”宇文皓点头,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青玥带着疑问看向颜萱。
颜萱在对坐的二人身上徘徊一趟,悠悠开口:“若我没猜错,王爷的‘星’字取自《大雅·荡》中‘皎皎玥星,照临下土’,谢公子的‘舟’取自《关雎》‘玥哉玥兮,不我与同舟’。”
颜萱话音未完时,青玥已明了宇文皓所覆之字,不禁愕然,羞恼地瞪他一眼,欲抽出手:“你犯规,我又不是物品。”
宇文皓却笑得越发得意,攥她柔荑的手掌也愈发用力,“本王对的是名中一字,并非人。”
一张桌子上,两人暗中较劲难逃另外两人眼睛。
谢淮神态淡然不见波澜,颜萱则摆出裁判的态度,“妹妹言之有理,虽是名字,但并未落在纸上,非此间可视之物,算不得数,王爷违规当罚三杯。”
“本王认罚,”宇文皓未再辩驳,浅笑对青玥说:“有劳倒酒了。”
青玥挣脱不开,无奈地白了他一眼,用左手提起酒壶为他斟酒。
三杯过后,青玥感觉手心的温度骤增,烫的她也像饮了酒似的发热。
宇文皓和谢淮又各覆一词,皆无意外被对方射中,如此往复似乎不会有尽头。
看着玉壶见空,仅余盏中的一杯,青玥提议道:“两位旗鼓相当实难分出胜负,最后一局,由我出题你们抢答,最先答对的胜,如何?”
她没本事猜,出题还是可以的。
“好。”二人不约而同答道。
星眸流转间,青玥忽然想起一物,便问颜萱:“可否容用两字形容。”
“依你,覆者出两字,射者也用两字作答。”
青玥得了允许,神秘兮兮道:“北窗。”
青玥十分喜欢宇文皓赠她那条金链上的铃兰吊坠,特意问了此物的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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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记得一句:铃兰连绕北窗下,可惜东风无意处。
此谜一出,胜负已见分晓。
宇文皓唇畔弧度上扬,得意看着对坐的谢淮,客气谦让:“寻文兄先请?”
谢淮心中的光亮黯淡下去,面上努力维持自如,“想必王爷已经有答案了,请。”
宇文皓不再客气,答道:“芳华。”
碧落宫殿银铃响,芳华流转铃兰香。
“我输了。”谢淮笑了,眼神在青玥身上短暂驻足,随即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她的偏私,终是给了旁人。
***
回府的马车内,宇文皓视线像粘在青玥身上般,半点挪不开,积聚在眼底的笑意一股脑涌向她,带着胜利者的倨傲。
青玥感受到那火热的目光灼烧,心头止不住颤动,故作从容地别过脸去,避开那过于直白的审视。
从小到大,她总能很快割舍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时候喜欢漂亮衣裳,在沈家和王府用度都不差,哪怕养好伤离开王府独自生活后,周伯仍会定时差人替她量制衣裙,但她已经认清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倔强地不肯再穿华服。
周伯听差办事,她拒绝不了,于是转手把衣裙卖到成衣铺换银子,再花半吊钱买粗布麻衣穿。
阿娘说过,她的性子随爹爹,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淮也不可能再属于她,因此在颜萱面前,能铁了心帮他划清界限,故意偏私。
至于宇文皓,或许因为还未到非舍不可的那一步,或许因为当下她还是他的王妃,她尚且不能下决心割舍。
马车缓缓行驶,车轮压过石板的咯吱声此起彼伏,青玥不是勾着头,就是扒着车窗窥视外面的风景,偶尔用余光偷看也很快收回,总之不敢与宇文皓对视。
说不清在怕什么。
车内气氛静谧,宇文皓的笑容不曾因她的回避而减弱。反而悠然自得,看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细白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根。
身体里有一股冲动借着酒的后劲儿上蹿下跳。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不等小厮摆好踩凳,宇文皓先一步跃下,待青玥探出身子,揽腰将人抱在怀里。
周遭一众仆从知趣垂头,唯有阿宝呆愣地张着嘴看二人。
“我自己能走。”没病没瘸的被人抱着太难为情,青玥面上烫红一片。
“本王想抱。”宇文皓不容分说,大步流星朝府内走去。
青玥挣扎不过,把头埋在宇文皓肩头,努力不在意从门口到内宅一路上能遇到多少丫鬟小厮。
……
“我并非偏袒你。”
青玥坐在床榻边,鞋袜被褪下,露出脚踝和金色链子,才后知后觉地解释一句,试图让宇文皓保持冷静。
“哦?”宇文皓没什么心思听她说话,回得很敷衍。
铃兰和小金珠随着脚腕摇曳碰撞,一如她的慌乱,“我……我只是为了让谢淮死心……你别误会。”
“这就够了。”
一壶酒算不得什么,铃兰的细响亦不足以扰乱心神,可此时此刻,他偏偏醉的厉害,心乱如麻。
胸腔里的火热喷薄而出,占有和吞噬着榻上的瑟瑟身躯,带着她一并沉沦到欲望中去。
43. 第 43 章
见王爷王妃重归于好,随侍的三人皆松一口气。
比之香桃,双金双水欣喜更甚,深谙能否轻松当差,从前取决于王爷心情,如今却要看王妃对王爷的态度。
人逢喜事精神爽,往日逢两位主子行周公礼,他二人最是得闲,今日却没躲到远处偷懒,反而在院子里听不到寝殿动静的地方守着,待香桃遵吩咐去备热水时,殷勤表示愿意代劳。
二人抬着热水来到门口,香桃依照规矩叩门三下,静待几个数后轻声启门,与其余三名丫鬟一道抬着热水,端着铜盆毛巾等一应用具悄步入内。
不多时又撤出来,三名丫鬟相视一笑,习以为常地退下。
香桃红着脸驱赶还呆在台阶下的双金双水,“躲远些,过会儿再备桶水来。”
二人尚未反应,只听得屋内传出黏腻的闷哼,瞬间了然,齐刷刷转身往院外走。
扰人心神的声音完全消失之前,一声嘶哑的“宇文皓”砸在二人头上,如同隔着棉花打来的拳头,软绵绵,挠得人心头发痒。
咽了咽口水,闭起耳朵加快步伐。
这动静,别说主子不让听,即便主子让,他们也没命消受,立时对坚守第一线的香桃肃然起敬。
……
又一场恩爱后,宇文皓再度起身准备叫水,视线扫过地上散落的衣衫堆,落在一卷画纸上,拾起展开,映入眼帘是与榻上人七八分相似的容颜。
“这是崔平画给你的?”
“还我。”青玥不顾赤裸扑过来,一把抢过。
方才还娇气抱怨没力气的人,为一幅画原形毕露,宇文皓眸色瞬时沉下来,不悦道:“崔平,快而立之年了吧。”
“啊?”她正小心翼翼将褶皱处抚平,未深思话中含义。
“你更喜欢年岁大的?”宇文皓踢掉脚上的鞋,再度折回榻上,勾着她面对自己。
“我没有。”青玥眼神诚恳,手中动作却不停,慌张地将画卷好,推到最里侧靠墙的地方了,“只是请崔大人做幅画而已。”
“哦,”宇文皓拇指移到她鼻梁处,勾着下眼睑的轮廓上滑到眼尾,噙着玩味的笑逗她,“这么喜欢他作画,下次让他来画一幅巫山云雨图如何?”
“你……不害臊!”清醒时的荤话实难入耳,青玥惊得险些咬到舌头,羞恼地推搡,一个不留神巴掌拍在对方脸上。
连蚊子都拍不死的力度,宇文皓却不依不饶,“这么有力气,看来丫丫不算累。”
……
从天光大亮到日薄西山,香桃坐在阶上绣好第二个香囊的花样,她将最后一针穿过,轻巧地打上结,起身伸了个懒腰,侧耳留神到寝殿内王妃的哭骂声渐弱,朝垂花门下几乎坐枯的两个“门神”打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去备新的热水了。
情爱这东西,非局中人不能理解,比如双金双水,眼见王爷一朝得意,代价是连吃三天冷脸,甚至连寝殿都不许再进,偏王爷丝毫不介意,厚着脸皮往里闯不说,闲暇时还喜滋滋地在书房里做起画来。
双金打小贴身伺候,从未见王爷受此“窝囊气”,见他作画的次数亦屈指可数,不由得心生感慨:王妃实乃牛人。
***
这一日青玥养好精神打算瞧瞧茶社生意,特意从王府大门走,路过内侧门房时朝里探望,正见一身家丁打扮的阿宝手舞足蹈,与另一名年轻门房说笑。
后头坐两个年岁稍长的也听得眉开眼笑,瞧见青玥过来,其中一个在年轻的屁股上踹一脚,三人匆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礼。
“王妃!”阿宝叫嚷,转眼蹿到青玥跟前,虽换了衣裳,头上仍是两个滚圆的发髻,可爱又顽皮。
青玥喜爱地戳了戳,笑问:“差事当得还开心?”
阿宝眼睛亮晶晶,一脸得意,“自然,我现在也是拿月俸的人!”
他其实想说是:宰相门童七品官,他现在大小是当官的人,话滚到嘴边才改了口。
“记住我交代你的事。”
她有意把阿宝放在门房,一则富贵人家的门房最考验秉性,二则在门房处方便留意来往王府的人,以及宇文皓的动向。
阿宝挺直腰杆,小手攥拳在胸口捶打两下,“您放心!”
青玥微微颔首,瞥见后面局促不安的三位,再次叮嘱:“玩笑也收敛些,仔细惊动王爷连累大家受罚。”
阿宝挠了挠头,笑着回道:“遵命。”
出王府后,青玥穿过繁华街市,径直往茶社去,前厅内零星坐着几桌客人,清冷惬意,与开业时的热闹截然相反。
紫云正仔细将桌案上的大小茶包装盒,见她来笑着招手,“你再晚来些咱俩可要错过了。”
“姐姐去哪儿?”
“白莲她们几位托人送来心意庆贺开业,我这不带着新茶回礼去。”
白莲是醉花楼里与紫云最要好的一个,青玥也十分相熟,闻言欣喜道:“我同姐姐一道去!”
待装好茶叶,门外伙计套好马车,两人将东西搬到车内,一同往醉花楼去。
马车上,青玥终于得空开口:“我瞧着茶社顾客并不多,可是受开业那日影响?”
“开门迎客摩擦闹事避免不了,不是什么大事,茶社尚在起步阶段,人少些属于正常,慢慢来嘛!”
青玥讪笑,“还以为名声打出去,每日都会宾朋满座。”
紫云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第一日都是冲热闹来的,属于昙花一现,做生意如栽树,用心维系客户,会有真正枝繁叶茂的一天。”
紫云年长几岁阅历深,说话声音又极为温柔,青玥每次听都觉亲切温暖,愿意同她敞开心扉,嗫喏许久,轻声问:“姐姐,喜欢一个是什么感觉?”
她眼睑低垂,问得十分认真,紫云会心一笑,温声说“喜欢呀,就是心中有一池子水,会频繁因为对方泛起涟漪。”
青玥抿唇,抬手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若有所思。
紫云看着她,继续说,“初时像是吹过一阵风,偶有荡漾但细微到难以察觉;逐渐的,像是丢进去一块石头,激起一丈高的水花,但水花并不常有;如若喜欢的深了——”
“喜欢的深了会怎样?”青玥忽闪着灵光的眼睛追问。
紫云望着青玥期待的眼神,缓缓道:“喜欢的深了,池中水便会涌动起来,时时刻刻掀起千层浪,可即便如此,还是愿意与他共赴,哪怕波涛汹涌,也甘之如饴。”
青玥听得似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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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懂,参照着比对她对谢淮的感情,得出结论是应在丢石头的阶段,所以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刚得知谢淮要娶别人时心中波澜难平。
如今波澜渐小,几乎归于平静,应当是不喜欢了,以后可以坦然面对他和颜萱。
想到此处,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紫云好奇地问道:“意识到自己喜欢王爷了?”
“啊?”青玥愣神,随即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姐姐误会了。”
逢场做戏而已,她怎么会喜欢他!
似乎怕苍白的解释紫云不信,说完又郑重补充:“我和他并非一路人,万万不会喜欢他的。”
紫云笑着点头,“知道了,你不会喜欢王爷。”
讳莫如深的笑让青玥心慌,来不及说更多,马车已至醉花楼后门处。
……
自紫云赎身离开,青玥再没来过此处,楼里一切如旧,紫云先前的房间有新人搬入,脂粉香气不曾间断。
“昨儿还说呢,紫云赎身从良,野丫头也跟着不见了踪迹,今日你俩可一同来了,果真亲疏分明。”
白莲一句尖声调侃,引得围坐姑娘们嬉笑阵阵,纷纷拿青玥玩笑。
“野丫头这身行头不凡,瞧着也是攀了高枝。”因去茶社没过多留意穿着,普通的一件丝裙倒成了众人探讨的话柄。
“还真是,什么样的郎君,说来让姐姐们替你把关。”
“没错,咱们虽出身不好,一双眼睛看男人可毒着呢。”
她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来劲,青玥想插话都寻不到缝隙,哭笑不得地着看向紫云。
“莫不是上次当众要杀人那位?”
“你说的不会是——”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上次事后,秦妈妈特意叮嘱过姑娘们只字不许提。
王妃的身份唯有紫云知晓,见有人误打误撞猜中,心虚得正要张嘴遮掩,却被一旁的人打断:“哪能啊,那位娶妻都如此轰动,若真纳个野丫头做妾早成笑话传遍京城了?”
青玥早听惯了她们唤自己野丫头,甚至还觉着亲切,闻听此言不乐意地撇嘴,方才的亲切感失了大半。
不甘心地扬了扬下巴,反驳道:“野丫头怎么了,我还不稀得给人做妾呢!”
青玥的话音刚落,四周爆起一阵笑声,白莲接过话茬道:“说的是,咱丫头要样貌有样貌,要脑子有脑子,哪家郎君想娶回去当正头娘子还得看丫头乐不乐意呢!”
玩笑终归是玩笑,嘻嘻哈哈一阵风似的过去,大家各自回房准备稍晚时候迎客。
紫云不敢耽误太多时辰,同白莲回房简单说了些体己话,四下寻青玥离去。
青玥神色凝重地从隔壁丹凤房中出来,“我想多留一会儿。”
紫云与楼里姑娘常有联系,见状心中明了,青玥多半是知道了丹凤被冯宽折磨的事。低声提醒道:“我知道你想帮她,但冯宽不是普通人,你又顶着这层身份,不可冲动。”
听闻丹凤遭遇,青玥已然后悔当初替那老王八求情,再见过她身上新旧交叠的疤痕后,更不可能袖手旁观。
紧握拳头,语气满是坚决:“姐姐放心,我已想到有应付方法,不会暴露身份。”
44. 第 44 章
丹凤告诉青玥,冯宽通常酉时来,亥时初离开,从不在楼里过夜,冯府随往家丁守在楼外吃酒等吩咐。
青玥因此与丹凤商定,今夜冯宽来,先尽量周旋将人灌醉,等他醉意浓重时招呼家丁来带人回府。再让影子暗中跟到僻静处劫人,打得他筋断骨折,弄晕了剥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出糗。
如此冯宽少说月余下不来床,这期间再仔细琢磨长远之策。
计划妥当,剩下的就是守株待兔。
……
紫云隐忧事情不会照计划中的顺利,觉得留下来陪青玥等,华灯初上,白莲下楼接客,二人便待在她房中,静观隔壁房间动向。
酉时稍过,果真传来冯宽的吵嚷,待隔壁的关门声落,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紫云越想越觉得有蹊跷,心绪不宁地摆弄着白莲桌上未打完的璎珞,再次开口问青玥:“你是如何同丹凤聊起此事的?”
“我跟在你俩后头上楼,路过她房门前时听到啜泣声,一时好奇就进去询问,她开始不愿说,是我看到她胳膊上无意间露出的红印,联系你先前说冯宽改去找她,于是生出猜测,丹凤见瞒不住便说了。”
青玥一五一十回答完,见紫云眉间愁云积聚,不解道:“姐姐在担心什么?”
“说不清楚,”紫云摇头,“从某一方面讲,她和你蛮像,年龄小却是个有大主意的,所以我总不安心。”
丹凤刚被卖进来时频频使计逃走,好几次险些成功,最后一次被抓后,不知秦妈妈拿什么威胁,竟乖乖接客了。
且楼里姑娘无论大小,自打做这行起,就极懂得拿眼泪当示弱的工具,博人怜惜以达到自己目的。听青玥说见她哭,便更觉得事情不简单。
青玥支着脑袋,略微揣摩出几分言外意,思来想去无外乎丹凤知道她来,故意引起注意求助,对付一个冯宽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秉着同为女子,能帮则帮的原则,青玥并不太在意。遂挪着板凳凑到紫云身边,捏着撒娇的语调宽慰:“由爱生忧,姐姐果真爱我。”
紫云终于展露笑脸,“你呀,知道就好!”
……
近酉时末,隔壁终于传来不小的动静,青玥止了闲谈,轻手轻脚推门出去,扒着丹凤的房门往里瞧。
几点灯火摇曳着映出冯宽那扭曲的脸庞,眼圈下因为薄醉泛红,他手中握着一根短鞭,门外视野受限,观不到丹凤在何处。
青玥紧咬着唇压抑怒火,恨不得此时就破门而入。
紫云紧紧拉住她的衣袖,生怕她冲动误事。
直到连冯宽的身影也消失在视线中,有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接踵而至的,却不是丹凤的痛呼声,而是尖锐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和男人暴怒的一声咒骂。
青玥按捺不住推开门,被眼前景象震惊地愣了一瞬。
丹凤衣衫半裸站在床榻边,止不住地哭泣颤抖,脚下是昏迷在地的冯宽,血水从脑门处一道狭长的伤口渗出,沿着鬓角流进头发里,周围是散碎的瓷片。
丹凤抱臂蹲下,布满泪痕的脸颊迈进臂弯,如同一只受惊的鸟,颤颤巍巍呢喃:“我不是故意的……”
青玥壮着胆子上前,伸手探冯宽的鼻息,感受到有热气拂过,顷刻松了一口气,起身回到紫云身边,“还活着。”
嘴上说着恨不得这老王八死,说到底没勇气亲眼见一个人在跟前断气。而且如果人死在这里,丹凤难逃罪责。
计划打乱,青玥努力稳住心神思考对策。
“玥儿,事情闹大了对你不好,趁现在无人知晓,你先离开醉花楼,我来处理。”紫云话是对青玥说的,目光灼灼盯着闷头不语的丹凤。
青玥:“姐姐打算怎么办?”
紫云:“先把伤口清理了,等他醒来我自有办法说和。”
“不行!”丹凤阒然抬头喊道,险些破了音,对上紫云的视线后,声音又低了下来,“他,他知道是我动的手,醒来我会没命的。”
“那你想如何?”紫云语气轻柔,如往常一般不显波澜,问出的话却字字千钧。
丹凤噙着满眼绝望和无助转而望向青玥:“姑娘救救我。”
“放心,不会不管你的,容我想想。”青玥看出来紫云对丹凤的试探,然而此刻无暇顾及这些,眉心紧锁,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可行的计策。
须臾,深吸一口气,果断道:“咱们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替他包扎伤口。”
丹凤不理解此举为何,还想再问,被紫云一个眼神制止。
紫云:“我收拾,丹凤去拿药膏纱布。”
收拾妥当,青玥又换上一件丹凤平日常穿的衣裳,对她说:“你去安排人叫冯府家丁来,只说他家老爷醉酒晕倒,多来两个搀扶。”
丹凤瞪大眼睛,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照她说的去做。
青玥走过去打开后窗,朝深沉的夜色吹一声口哨,不多时窗沿上闪出一抹身影。
“一会儿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插手,回府知会王爷,明日一早去冯府要人。”
影子不带丝毫感情回道:“眼看您犯险,属下袖手旁观是死罪。”
“这是命令,”青玥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我不会有危险,事后王爷问责我会为你辩白,若你不听我的,王爷那儿我只有添油加醋告状了。”
怕他还只认王爷命令,青玥说到最后开始出言威胁。
“是。”影子无法,只得颔首从命,随即悄无声息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一如不曾来过。
合上窗转身,紫云紧张拉着她的手:“你是要把自己往虎穴里送?”
“这是唯一的办法,老东西昏迷中尚不能把我怎么样,过了今晚就好。”青玥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既是宽慰紫云,亦是给自己鼓气。
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影子能不能拦住王爷,待会儿这边事情平定,劳姐姐跑一趟王府,务必让王爷等过今夜,天亮后街上人多再去冯府。”
青玥仅是隐约忧心宇文皓不听劝阻,紫云作为旁观者把此情况预估到十成,苦笑说:“王爷若担心你的安危,执意当下去救,我如何劝得住?”
“那你就同他讲,他今晚去即便救下我,我也不会领情的,而且——以后再不理他了!”
她一时想不出更好劝住宇文皓的理由,情急之下,幼稚的威胁之言脱口而出,紫云不禁嗤笑出声,紧张的心情消解几分。
能对堂堂宁王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要挟,她的感情早昭然若揭,傻姑娘自己还意识不到。
说话间丹凤回来,称已吩咐妥当。
青玥点点头,“姐姐带着丹凤去隔壁屋子避一避,我来应付冯府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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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前脚离开,后脚大茶壶引着四名冯府家丁上楼。
青玥薄纱遮面跪坐在冯宽跟前,揉红了眼睛挤出两滴泪,楚楚可怜仰看焦急而来人,凄凄诉说缘由:“冯大人多吃了两杯酒,与我嬉闹间不慎摔跤,额头磕到凳子角上晕过去了。”
为首的两名家丁互相对了眼色,其中一个蹲下身试探冯宽的气息,确认有气息在,如释重负地回首朝身后之人点头。
青玥见缝插针,做出惊恐状催促道:“大人这样小女子也怕极了,几位爷快些带大人回去,找郎中瞧瞧伤势吧。”
为首的家丁同样担心耽误久了老爷有三长两短,招呼后头两位待命的:“小心把老爷抬到轿子里。”
两人得令上前,一头一尾做势要抬起冯宽。
这架势抬出去未免引起轰动,青玥再度开口:“大人尚有气息呢,两位爷抬尸体似的不吉利!”
折腾一番后,冯宽两只胳膊一左一右搭在二位家丁肩膀上,醉酒似的被架着出去。
青玥不轻不重吐一口气。
为首的还逗留在屋内,见状审视着地上的青玥,狐疑道:“你如此急切催我们走,还不让抬着老爷出去,莫不是心里有鬼?”
青玥扶着凳子起身,支吾着说:“怎……怎会,爷冤枉我了。”
说话时半撩眼帘看他,尽显遮掩。
家丁自以为目光如炬,捕捉到她的纰漏,更坚定了心中疑虑,板着脸道:“你也跟我们回府去,等老爷醒来亲自发落。”
青玥计谋得逞,不忘把面上功夫做足,轻咬唇瓣怯懦应道:“爷不放心,我跟您走一趟就是。”
“走吧,”家丁冷哼一声,示意她走在前面。
……
直到青玥跟着冯府家丁离去,紫云和丹凤才从隔壁屋子出来探看。
紫云尽管知道有王爷在,应当无虞,仍免不了担心,这份担心在丹凤面前转成几分薄怒,“你要自保无可厚非,玥儿既答应帮你,何必再走到这一步?”
丹凤眼中的愧疚在回看紫云时收起,语气淡淡:“我同她交情不深,不敢赌过了今日是否还能被记得,只有把事情做绝。”
好一招破釜沉舟。
紫云听后,心中愤怒更甚,但此时不是争论的时候,紧咬银牙低声说:“你最好祈祷别再横生枝节。”
说罢,转身疾步离去,独留丹凤在原地,神情复杂。
***
紫云火急火燎赶到宁王府时,宇文皓带着随从准备出府。
“王爷请留步。”
宇文皓久等青玥不归,听影子回来报信更气不打一处来,对等到明日再要人的言论置若罔闻,连来人是谁都未看清,怒气冲冲地喝道:“滚开。”
紫云被推搡地一个趔趄退了几步,来不及稳住身形,先提高声音急切解释:“王爷,是玥儿有话托我相告。”
一声“玥儿”困住宇文皓迈出的步伐,回身看见是紫云,平了几分怒气,神色仍不悦,“说。”
“玥儿暂时没有危险,她很相信您,希望您能按照计划帮她渡过这一关。”紫云最会洞察人心,对症下药,一番以退为进的劝说精准打在宇文皓心坎上。
理智告诉他这话不可能从小狐狸嘴里说出来,态度还是不由自主软下,“那你说说看,她想让我怎么帮?”
45. 第 45 章
冯府。
郎中在冯宽脑门上几个穴位扎上银针不久,人就恍惚睁开眼,待眩晕感渐缓,忆起今日发生之事,一掌拍在被褥上,咬牙切齿道:“小贱人胆敢跟老子动手,活腻味了!”
守在一旁的家丁看他气汹汹的模样,更得意有先见之明,连忙回说:“老爷莫气,小的把打伤您的人一齐带回来了,现关在柴房。”
“好,好!”冯宽闻之欣喜,“腾”一下从床上坐起,连头上的伤痛都不顾,目露凶光道:“把人带过来,老子非得教训她一顿出气不可!”
家丁领命,立即去拿人。
不多时,一个娇小纤细的身躯被推搡着走进屋内,冯宽怒火中烧,正要发作,见她抬起头来,却不是预料中的眼眸。
走上前扯下覆面的薄纱,其下是一张比丹凤美艳多倍的容颜,顿时愣住,惊疑问道:“这是谁?”
家丁不明为何有此一问,呆呆地未答话。
青玥没想到冯宽能这么早醒来,此时亦是强作镇定,幸而她脑子转得快,抢先回复冯宽:“我是与大人对饮作欢的人呐!”
说着,羽睫轻眨,做戏般送去一道秋波。
冯宽色心至盛,仅看见这张脸便已将方才的怒火忘了三分,哪里招架得住一记媚眼,心旌动摇,不禁吞了吞口水。
盯着眼前人打量,仍觉事有蹊跷,但眼神中怒火早散的干净,仅剩疑惑,“我分明记得房里人是丹凤。”
“丹凤今夜接了别的客人,所以一直是我陪大人您的,不信您问几位小爷,去时可见着旁的人了。”青玥言之凿凿说完,又佯装失落地半垂眼睑,委屈道:“看来大人伤势不轻,连我也记不得了。”
冯宽复将问询的目光移向家丁。
家丁照实回道:“小的去接老爷时确实只有她一人在屋里。”
趁冯宽思绪混乱间,青玥又轻启朱唇,“大人一心念着丹凤,莫非是不喜欢我,故意装糊涂敷衍。”
凉风自敞开的房门涌入,肆无忌惮吹在青玥身上,单薄的衣裙和些许凌乱的发丝随意摆动,颇有弱柳扶风之姿。
冯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顺着风儿飘动,心思也被搅得七零八落,一时荡漾难平,竟生出一丝怜惜之情。不禁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难不成真是他摔了脑子记岔了?
见他犹豫,青玥心中窃喜,表面上却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抓准时机再添一把火,“大人即便记不真切,瞧我不眼熟吗?”
冯宽走近些再打量,房中数盏暖色灯火照着如花似玉的脸庞,眉目间小露风情,仿佛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媚而清新。
“的确十分眼熟。”他锁眉沉思,这张脸并非全然陌生,像是在何处见过,极力在脑海中搜索。偏顶着含羞带怯的眼神,难以冷静思考,叹一口气,恍惚道:“兴许真是我记混淆了。”
青玥掩下眸中得意,娇声道:“弄伤大人实非有心,我已知错了,请大人高抬贵手。”
冯宽望着她若有所思,半晌,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好说,好说。”
随后抬手把家丁招到身前,耳语几句后,领屋内闲杂人等全部退去。
房门紧闭后,屋内只余两人,被冯宽一脸坏笑盯着,青玥将欲放下的心重新悬起,一颗心怦怦直跳,强按着惊慌说:“大人有伤在身,不如先行歇息,左右我在您府上哪儿也去不得。”
冯宽轻轻一笑,眼神里透出玩味,慢条斯理地说:“哪儿的话,良辰美景,又有送上门的美人,怎能就此错过?”
青玥攥紧衣袖,双眼紧盯冯宽步伐,时刻戒备着他靠近。
冯宽走到她身前并未停下脚步,反而绕过青玥,径直走向放茶盏的圆桌,回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来者是客,坐下喝杯茶。”
青玥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人在屋檐下,唯有见招拆招,警惕地走过去,在他对面位置坐下。
冯宽则悠然斟一杯茶放到她跟前,笑得意味不明,“你是宁王的人。”
青玥脸色微变,“不懂大人何意。”
“美人样貌姣好,这双眼更是美的世间少有,说起来当日在醉花楼,靠美人仁心,我才捡回一条命。”
冯宽忽然庆幸自己生性好色,因此养出一项对美人过目不忘的本事,方才细看她眉眼时,脑中灵光一闪,与醉花楼撞见宁王那日偶然一瞥见的那副相重合。只因当日她一身小厮打扮,才一时认不出,险些被糊弄得酿成大祸。
知晓身份被识破,青玥的心猛地一沉,顺势道:“大人好眼力,但我位卑命薄,得宁王一时恩眷已是恍然如梦,如今梦醒,实不敢再妄称宁王的人。”
“美人如斯,竟也会被王爷厌弃?”
青玥低下头,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轻声答道:“世间情薄,王爷又是天潢贵胄,自是不会将我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冯宽默然抿着杯中茶水,一面思量她话里真假,若真如她所言事情倒好办了,就怕她还与宁王有联系,那可真骑虎难下,不好办咯。
“你应当不是醉花楼的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前次命悬一线的情形历历在目,今时多存一份心眼,已经派人去请援助,于是靠套话拖延时间等家丁的回信。
“风月里谋生的人,与楼里姑娘素有相识,今次去叙旧,碰巧被大人错认了。”青玥也打算拖延时间到天亮,因此三分真七分假地回复,降低他的戒备。
***
明月高悬于夜幕,冯府家丁踩着月色快马来带皇城根的拐子胡同一处宅院门前,把兽状的黑油门钹拍的“啪啪”作响,引起一连串的犬吠。
过了许久门扉打开一扇,探出个黝黑的脑袋,眯缝着眼不耐烦道:“敲这么急,家里死人赶着投胎吗!”
别处做横的家丁此时只有弓腰赔笑的份,道:“我是大理寺右寺丞冯大人家的,有救命的事求见孙公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此处乃孙福来在宫外的私宅,不轮他夜值时会回来歇息,冯宽虽不确定他今夜是否在,但大事当前,死马当活马医着家丁来碰运气。
门内人一听他报这么一长串官衔丝毫不惧,只不乐意地撇撇嘴,“这都几更天了,扰公公休息你担得起吗?”
家丁一听这话,知运气不错,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门里,“生死攸关,烦请您通报一声。”
拿了银子,门内的脑袋瓜子一缩,门“吱呀”大开,露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他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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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洋洋地说:“你且候在此处。”
过了一会儿,尖嘴猴腮的门房折回,领着家丁匆匆穿过花厅和庭院,到后宅卧房。
孙福来披着一袭松散的袍子,从睡梦中被唤醒,目光略显朦胧,“出什么事了?”
家丁忙跪地叩首,照自家老爷吩咐陈情:“我家老爷误抓了宁王府上的女子,不知该放该留,求您拿个主意。”
“什么样的女子,如何抓来的?”
家丁遂把醉花楼抓青玥的经过和她的样貌一一简述。
孙福来听着,几乎可以确定冯宽所抓之人是宁王妃,眼神逐渐清明,蹭地站起身来,“不省心的东西,这下可真摊上事儿了。”
家丁见状知情形严重,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求您救命!”
孙福来稀疏的眉头紧紧蹙着,双手背后在榻前踱步,片刻后两眼一亮,“告诉冯宽,一不做二不休。”
家丁惊愕抬头,恐自己会错意,惶恐着向他确认:“您的意思是?”
孙福来横手在脖子前一划,沉声道:“趁夜深人静,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他如此做是存了私心的,宁王妃那副长相始终是个不安分的引线,他越调查越惊慌,唯恐她是捡回一条命的沈家幼女,不仅无法在皇上跟前交差,还可能牵扯出往事祸及自身。
倘若冯宽抓的真是宁王妃,正好借他之手除掉,永绝后患。
***
“老爷。”敲门声打断了冯宽和青玥的周旋。
“美人稍坐。”冯宽朝青玥颔首,转身去开门。
家丁低声转达了孙公公的意思。
冯宽听罢,脸色数变,心中震颤不已,转念一想,比起在进退两难中担惊受怕,灭口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摆手示退家丁,冯宽调整神色回到圆桌前,借着烛光再度凝视青玥,仍觉心中躁动难平。心想如此美人,尚未尝过滋味便杀了,实在可惜。
他色心难改,心中龌龊逐渐浮现到脸上,一副垂涎之相,“天色不早,不如咱们一起安歇了。”
青玥瞄了眼窗外天色,藏在袖下的手重新握紧,竭力争取时间,“大人身上有伤……”
“春宵一刻岂容浪费。”冯宽赶着发泄完办正事,哪里肯听她废话,淫\.笑一声,伸手便拉扯。
说时迟那时快,青玥猛地抽出袖中藏匿已久的匕首,眼神坚定,划出一道冷光,直指冯宽。
冯宽措手不及,惊叫一声,本能地躲闪,匕首已刺入他的肩头,鲜血顿时渗透衣衫。疼痛和愤怒使他瞬间清醒,一把抓住青玥的手腕,褫夺匕首扔到一旁。
面目狰狞斥道:“不知死活,敬酒不吃你吃罚酒。”
力量悬殊,青玥被人强按在桌上,怒气如暴风般袭来。
趁对方动作期间,她极力腾出一只手,拔掉头上簪子,紧咬牙关,铆足劲儿刺向冯宽的脖子。
鲜血迸溅,冯宽痛吼着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青玥趁机挣脱,踉跄着后退,拾起地上匕首挡在胸前。
冯宽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五官扭作一团,张口欲叫。
青玥眼见冯宽要呼救,恐引来家丁再难脱身,心下一横,双手紧握匕首冲过去。
46. 第 46 章
一刀刺入胸膛,冯宽瞪大双眼,血沫从嘴角溢出。
屋内动静依旧惊动了离去不远的管事,房门被粗暴推开,管事见屋内情景,惊得面如土色,高声呼叫:“快来人啊!有人谋害老爷!”
随着他的惊叫,整个冯府陷入混乱。
青玥知此时已无退路,试图端出身份喝退他们:“本宫乃宁王妃,冯宽心怀不轨罪有应得,你们也不要命了吗?”
“你分明是我从醉花楼拿回来的歹人,休想胡言蒙蔽我们,”管事老练冷静,老爷遇害,孙公公的嘱咐仍铭记于心,指着这个靠山庇佑,胆子也大起来,指挥其余人,“迅速将她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将她围在中间。
从前被地痞围堵,都有影子在暗中出手,到此时影子还未出现,估计是回府后未再跟来,她唯有靠自己。
“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着人去王府一问便知真假,”为做足派头,青玥换上一副从容冷峻的神态,直了直身子道:“冯宽已死,念在你等忠心为主的份上,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说话时暗暗拿余光环顾,锁定破口和逃生方向,以备此计不成。
家丁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权衡轻重,其中一个凑近管事小声嘀咕:“此事非同小可,咱还是谨慎些确认一番。”
冯宽流氓之辈能有今日全靠巴结孝敬孙福来,其中苟且管事的门儿清。管事跟随左右横行霸道多年,野心被逐渐养大,眼瞅着冯宽丧命,顿时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因此仍坚持孙福来命令。
“没用的东西,三言两语就把你们糊弄了?”说着,一巴掌拍在提议谨慎的家丁头上,义正言辞喝道:“老爷命丧她手乃是事实,若是真的忠心,就该合力将其擒拿!杀人偿命是公道,万事还有孙公公替咱们做主,怕什么!”
“是!”家丁们被管事的气势所摄,重新振作,叫嚣着“为老爷讨回公道”蜂拥而上。
青玥反应迅捷,身形一矮,巧妙从众人包围的缝隙中穿了出去,避过众人围捕,拼命朝预估中大门的方向跑去。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叫喊声和脚步声纷乱,脑海里尽是脱身之法,本无暇念及其他,然而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匕首闪出的寒光晃了眼,使青玥不由得想起它的主人。
恍惚着唤了一声:“宇文皓。”
“本王在呢。”居然真有回复。
这声音仿佛从远方飘来,又清晰在耳畔回荡。青玥不敢置信地抬头,正前方,所念之人快步朝她走来,紫色勾金的衣袂翩飞,像极了混乱中的幻想。
还未完全反应时,人已在一个宽厚坚实的怀抱中。熟悉的香气涌入鼻腔的一瞬,两行清泪汩汩滚落,她紧紧抓住宇文皓的衣襟,怕真实溜走。
“宇文皓。”又唤了一声确认。
“是我,没事了。”他的臂弯更紧,声音却无限温柔。
双金带着一众人紧随而至,气势磅礴堵在家丁跟前,“宁王在此,谁敢放肆!”
她已耗尽力气,此时知道脱离危险,整个人松懈下来,绵软在他的怀里,两片小巧的猩红嘴唇张合着,无声念了一句。
你来了,真好。
话说宇文皓原本听了紫云劝说,打算顺青玥心意暂且按兵不动,等天亮大张旗鼓去寻人,以扣压王妃欲行不轨的罪名捉拿冯宽。
但冷静下来忖度,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冯宽固然百口莫辩,难保青玥的名声不会因此受损,他不在乎自己声誉,决不允许污名挂在她头上。
且夜长梦多,留她在冯府始终安不下心,随即令双金召集几名亲信漏夜前往。
还好他来了,否则恐要再失去她一次。
宇文皓怒意灼红眼眸,冰冷的吐出四个字,“一个不留。”
而后兀自抱起青玥转身离去。
***
孙福来自冯府管事离开后惦记事态发展,却等来冯府起火的消息,心中暗叫不妙,当即吩咐底下人:“火速传信给南城兵马司指挥使,不必用心管。”
应天府总管京城事务,其下设有五城兵马司,专门负责巡查京中各处,缉捕盗贼、疏通街道、处理火禁之事。
孙福来因受圣宠得势,与朝堂多司暗中勾连,唯独应天府迟迟难以渗透。好在兵马司中还有个别兵卒意志不定,在此时派上用场。
大火如一条狂怒的巨龙,将冯府内数十具尸体吞噬殆尽。
孙福来再难入睡,东方未白时便整装赶回宫中,候在养心殿外。
临近早朝时分,宇文曦起身更衣,见孙福来两个眼圈乌黑,疑惑道:“朕记得你今日不当值。”
孙福来回答:“秉陛下,昨夜京中有处官宅失火,奴才惊醒后忧心如焚,早些回来守在您身边才安心。”
宇文曦惊得神色微敛,“前言不搭后语,把朕都说糊涂了,哪家失火?又与你有何干系?”
“失火府宅是大理寺右寺丞家,奴才着人去打听时,那处已快烧为灰烬。京畿之中,朝廷官员府院遭此灾祸,可见京中城防疏漏,奴才实在忧心陛下安危,因而难眠。”孙福来详细解释着,夹带私心往应天府头上泼一盆脏水。
京畿安危的确事大,宇文曦面色凝重,沉思不语。
......
卯时早朝,应天府尹果真就昨夜冯府失火一事出面告罪,并阐述连夜审问相关人等的结果。被问道纵火之人是谁时,含糊其辞,只说有人见过宁王,但不敢贸然指认其是纵火者。
早朝后,宇文皓被传进南书房问话。
从容行礼后,只听宇文曦肃声问道:“冯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你可知情?”
宇文皓微抬眼帘,淡然答:“不知。”
“据兵马司巡夜官差所报,你昨夜曾带人出入冯府。”单凭捕风捉影的言辞难以直接问罪,宇文曦刻意把应天府尹口中的“有人”具化成实际存在的目击者,试图诈他露出马脚。
宇文皓并不上当,面不改色回说:“王妃身体抱恙,臣弟昨夜一直照顾左右,未曾离开。”
宇文曦难辨此言真伪,站在一旁的孙福来心如明镜,趁添茶的功夫偷拿眼神暗示宇文曦,宁王的话不可信。
“唔,”宇文曦会意,借饮茶组织言语,接着说:“非是朕不信你,若无缘故,一个小小巡夜官如何敢攀蔑你。”
宇文皓神色坦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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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不亢地反问:“皇兄与其拿话套臣弟,不如去问问那名巡夜官,见到纵火人,为何不当场抓获?”
“再则,巡夜官既然能见到本王出入冯府,为何不及时通报救火兵丁灭火,反而任由火势蔓延,是何居心?”
宇文曦本就无实据,面对咄咄逼人的反问哑然难应,笑一笑掩饰尴尬,同样以疑问岔开:“依你之见,是兵马司的失职?”
“臣弟与失火一事无关,更不了解内情,无法断言谁的过失,请皇兄圣裁。”宇文皓撇掉自身嫌疑后,客气地给对方放了个台阶。
宇文曦轻抚龙案,默然片刻后重新端出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朕信你所言,定当严惩造谣之人!”
“多谢皇兄。”宇文皓微微颔首,随即补充道:“不过京师巡防实乃头等大事,应天府隶属兵部管辖,防微杜渐,臣弟以为应当让兵部加强对其内部的勘察整顿,以确保京畿安全,稳定民心。”
整饬京师防务的确刻不容缓,然而宇文曦听他提议此事,总觉得不安,面上仍表出赞许,“幺弟果然成长了,如今可为朕分忧政事。”
随后宇文曦口述,孙福来秉笔拟旨,责令兵部尚书自查整顿,刑部联合大理寺查明冯府失火缘由。另外,就昨夜失火一事,应天府尹督管不力,罚俸半年,南城兵马司上下官员全数以失职之罪问责,指挥使首当其冲,以玩忽职守罪名革职查办。
冯府大火烧起一股暗涌,明火虽灭,朝堂上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
清晨圣旨下达各处,晌午大长公主的车驾停至宁王府门前。
宇文皓得信时,凤驾已行至正堂,他丝毫不意外,嘻笑着迎上去,嘴上却说:“今儿吹的哪阵风,居然把姑母刮来了。”
“你掀的风浪,往哪里吹心中没数吗?”大长公主端庄落座,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现下翅膀硬了,行事前都不知会本宫。”
宇文皓轻飘飘答:“以您知道消息的速度,哪用侄儿知会。”
“表兄是摸不准你的路数了,才问到本宫这里。”
她口中的表兄,是兵部尚书陆荣。
陆家是将门世家,御下风格效同行伍,所以自兵部至应天府,上下整顿有序,一派官员几乎全数忠心于陆家。大长公主的母亲是陆老将军嫡女,自然一脉相关。
应天府尹顾及宁王与大长公主亲近,这才会在早朝时含糊复命,不敢切实招供宁王为纵火杀人的魁首。
“陆尚书未免太沉不住气,杀个居心不良的蠹虫而已,何须如此惊慌。”
大长公主看他这副不屑态度就来气,描金团扇一个劲儿扇,却越发烦躁,“如此大事,应天府瞒下不报,难保别处漏不出风,刑部大理寺可不跟咱一心,仔细查到你头上。”
宇文皓冷笑,“本王还怕他们查不到头上呢,真有此等本事,正巧把五年前沈家大火的案子一并清查!”
提到沈家,大长公主立时明白这乖张侄儿打的算盘,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宇文家个个薄幸,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
宇文皓两手一摊,笑着揶揄:“那姑母您呢,对风侍卫是痴情还是薄幸?”
47. 第 47 章
“少跟本宫耍贫。”打趣的话大长公主丝毫不放心上,斜眼嗔他一句,重新将话头拉回,语重心长道:“孙福来手伸得再长不过是个狗奴才,仗着在皇帝跟前得脸作威作福,大理寺紧要官员与他蛇鼠一窝,空吃粮饷不干实事,的确不足为道。但刑部那帮人并非省油的灯。”
宇文皓收敛神色,点了点头,“侄儿明白姑母的意思,刑部里多为苏太傅故旧,不过您可放心,此时苏太傅不会插手。”
皇帝无能,又宠信孙福来,导致大权旁落,一部分被孙福来掌握,借机在朝中安插亲信,敛财揽权。另一部分则在苏太傅手中,他年轻时乃正经科考入仕,多年经营到如今,纵有私心,根本上仍以国家大事为重,因此布在朝野中的势力多为精明干练之辈。
“本宫知道你私下与他有协定,但那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无论他答应你什么都切勿大意。”
对于她知道自己会见苏太傅,宇文皓并不意外,淡然一笑,“他未必肯真心帮本王,但能借本王之手除掉孙福来,可是巴不得呢。”
熙熙攘攘皆为利,大长公主颔首,“你心中有数就好。”
宇文皓有数的不止这些,昨夜火势不止,今晨宇文曦问责,是谁在借势推波助澜他心中雪亮。
遂说:“姑母记得提醒陆尚书,趁此机会,仔仔细细把手底下的蠹虫揪一揪。”
“还用你教。”早在陆荣来报信时,她已嘱咐过。
大长公主自守寡后不再另寻驸马,外界传言纷纷,有人说她深情守贞的,也有人猜公主府面首成群。宇文皓却清楚,他这姑母决断英明,看似闭门不出,实则不动声色中对朝局了如指掌。
他也是话到此处多此一举,闻言玩笑着说:“这不怕您清闲日子过惯了,手生。”
正事没几句又调侃到她头上,大长公主蛾眉微拧,反诘道:“若非为你,本宫且潇洒呢。”
“休拿老掉牙那套糊弄,您是为了自己和陆家的权力富贵,侄儿顶多排第三位,”宇文皓丝毫不吃亏,伶牙俐齿驳回去,顿了顿,勾起笑容又添一句:“还是不算风侍卫的情况下。”
大长公主未诞育子女,从来拿他当自己孩子,明知是玩笑话,戳到心坎上总不是滋味,“越大越没良心!说这话是存心气本宫吗?”
说罢,气呼呼地把团扇拍在两人座椅当中的几案上,将脸扭到另一边。
宇文皓笑得更肆意,“啧啧”两声,说话仍不饶人:“一把年纪闹起脾气怎么跟年轻姑娘似的。”
“……”大长公主还是不看他,对着空气哼道:“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救你。”
宇文皓自幼聪慧,非常得先帝喜欢,因此招来不少嫉恨防备,在他四岁那年,受宠的淑妃唆使人暗中推他落水,彼时他尚不会水,冬日湖水浸骨,几乎丧命。是大长公主恰好经过救下,随后又以新丧悲痛,膝下无儿女作伴告慰为由,向先帝开口,把宇文皓接到长公主府住了一段时日。
经此一遭,宇文皓待人接物多存了十分心眼,再不轻易与人亲近,不给歹人下手机会。
随着宇文皓年纪增长,学问胆识在一众皇子中愈发出众,加之与太子同属正宫嫡出,一时风头无两。
宇文曦作为嫡长子,自先帝登基便被立为太子,听了多年奉承赞赏,又得皇后偏心维护,养尊处优惯了,政事上多有懈怠,先天不及,后天还不知勤勉,对照之下,先帝自然生出易储之心。
于是宇文皓防来防去,最终没能没防住亲娘和亲兄长的算计,若非长公主早有防备,他怕已成为一个无用的残废了。
也是自那时起,他的性情更乖张。
无论是先后两次救命的恩情,还是积年疼爱有加的亲情,宇文皓全部铭感五内。
拌嘴归拌嘴,哪忍心让姑母真动了气,于是收敛笑容,抬手拿起团扇,为她轻轻扇着,低声道:“怪我拎不清自己分量,失言了。”
大长公主斜眼瞪他,“娶了亲当真不一样,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软话。”
想到一贯骄纵的人放下架子哄心上人的样子,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方才的气也淡了。
“在您跟前,哪个敢硬气。”宇文皓眸子微挑,恢复如常。
大长公主捏着绣面夺过团扇,扇柄用力敲在他手背上,傲然回道:“就你。”
“无法,本王脾气随姑母。”宇文皓收回手,把身子靠到椅背上,片刻后沉吟着开口:“如今不便再留平兰在王府,劳姑母给她另寻个去处。”
大长公主凤眸微眯,调侃道:“怎么,你那心尖上的王妃肚量小的连个夫人都留不下?”
“本王倒希望如此。”
他的王妃可是大度过头了,天天兰夫人长兰夫人短,试图把他推到消夏院去。
“在你府里就是你的人了,自己看着处置吧,不过她对你是用情不浅,不可太亏待了。”大长公主才不管他内宅闲事,敛衽起身,“得,该说的都说了,闻听你家王妃抱恙,本宫特意带了补品来探视,前方带路吧。”
“不巧,昨夜受了惊吓,还睡着。”宇文皓仍坐着不动,“东西侄儿待她收下了,多谢姑母。”
“……”
***
青玥第一次杀人,心中惊惶难安,沐浴更衣后,又命香桃在殿内燃香,仍觉挥不去满身血腥气,宇文皓陪着哄着,天快亮时好不容易入睡,却再度被梦魇缠住。
梦中还是那名红衣女子,顶着和她一样的容颜,不远处宇文皓持箭而立,如狼似的眼睛布满狠戾。
她意图阻住,无奈费尽力气叫不出声,挥舞双手上前。宇文皓仿佛看不到她的存在,无情地松开指节。
利箭离弦,穿透她的身体丝毫不停留,直直射进红衣女子心口。
她毫发未损,甚至连痛感都不曾有,惊诧回首,红衣女子已倒在血泊中。
从梦中惊醒,青玥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冷汗沿着额头滑落,直至看清眼前场景才逐渐恢复神识。
频频出现的情景,让她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梦。
或许真有一个同她相像的人存在过,否则如何解释宇文皓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
又或许梦是心中忧思的映射,因为她防备事成后宇文皓会过河拆桥。
香桃一直守在殿内,见青玥醒来便魂不守舍,迟迟不敢打扰,半晌才试探地唤了声:“主子。”
青玥侧躺着,目光呆滞地看了她半晌才回神,“什么时辰了。”
“午时,该用膳了。”
“我没胃口。”
青玥心里很乱。她的一时热心,连累数十条性命,冯宽罪有应得,但阖府家丁罪不至死。且如今才意识到,自诩聪明,到头来身陷险境还得靠宇文皓,昨夜生死一刹,她甚至极为贪恋这份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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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在心头迷蒙,心中的纠结难以平复,青玥翻了个身,转而面向里侧。
……
纷扰理不清楚,她便同不争气的自己怄气,接下来半日都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宇文皓同她搭话,懒懒地,有一句每一句应着。
直到紫云出现。
彼时暮色西垂,夕阳余晖温柔洒在云林苑的花木上,青玥独自坐在空余枝叶海棠树下,目送最后一抹晚霞退场。
“姐姐怎么会到王府来。”
“王爷差人唤我来的,”紫云将厚厚一沓落满墨迹的纸递上前,“顺道给你送新写的话本。”
青玥接过随意翻看几页,目光在清秀字迹穿梭,“这次又是什么新鲜故事?”
“替身新娘。”紫云一边落座一边讲这出新戏的出处。
“前些日子听白莲讲楼里出了桩风流韵事,一位痴情公子对楼里姑娘一见倾心,当场就替她赎了身,探小厮口风方知是因为姑娘相貌酷似公子亡妻。那公子不是本地人,此次来上京谈生意的,处理完事情就带着姑娘回家乡去了,后来的事不得而知。”
“我将此借作引子写了一出戏,刚完笔便拿来给你过过眼。”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俗套了。”青玥闻言兴致骤减,合了书稿,耍性子般地掷在石桌上,淡淡地评价一句:“只因相像便爱上,我倒瞧他不是痴情,是多情。”
寻常话本里左不过满腹才情文章的才子佳人,一朝相见郎情妾意,便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终身,为爱痴痴折腾,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无甚新意。紫云从不屑于写这些,青玥也喜欢看她的别出心裁,没曾想这次竟如此老套。
“我原来还怕你受王爷偏爱久了,会忘记这世间本就无情人多,痴情难觅。”紫云单纯一句调笑,换作往常青玥根本不在意。
当下困在局中,酿造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差错来,青玥仰头望着院子上四四方方的天空,惆怅地呢喃道,“王爷纵然待我好,这王府于我始终是囚笼。”
紫云终于明白宁王叫她来的用意,“一向乐呵呵的,怎得突然深沉起来?”
青玥托腮凝望着她,委屈巴巴问:“万事都依仗旁人,我是不是很没用?”
“西域有种水果,名为葡萄,它自有根茎,但种植者仍会在种植初期为搭架子,供葡萄藤攀爬生长,为的是多吸收阳光助益,也方便管理和采摘果实。”
青玥茫然看着她,不明所以。
紫云笑了笑,解释说:“依仗外部势力,不能否定自身能力,相反,利用得当还有大用途。倘使一味借势高攀,忘了初心和个性,最后结不出果子,那才没用呢。你是哪种?”
青玥兀自消化一番言论,须臾,舒展愁容,信誓旦旦答:“我是能结出果子的!”
……
青玥不是伤春悲秋之人,经紫云一番劝导,心中的困惑已解,逐渐开怀。
两人闲谈到夜幕落下,眼见青玥重拾往日的洒脱,紫云才欣慰告辞。
临行前嘱咐道:“莫忘了帮我过一眼话本手稿。”
“忘不了。”青玥笑着应了,随后招呼香桃送她出门。
未等她考虑今夜是就地宿在云林苑,还是回前头寝殿,宇文皓已经站在入院的拱门下,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今夜本王陪你宿在此处,明日带你去放纸鸢,可好?”
48. 第 48 章
双金知道王爷要宿在云林苑,提前在寝殿燃了安神香。
轻烟袅袅,满室幽香,对择床难眠的宇文皓没起半分效果,倒是青玥闻着身心舒畅,很快沉入梦乡。
刚躺下时扭身面朝里,极力同他保持距离。睡梦中又不由自主转回来,蜷在宇文皓身侧,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
昏黄的烛光照在香甜睡颜上,宇文皓眉头微微松动。
随后搁下手中的书卷,熄灭烛火,放好床帐,胳膊贴着枕头穿到青玥脖子下,揽着她的肩膀躺下,另一只手臂轻轻环在细弱的腰间。
近在鼻尖的香气比安神香更加令人心安,须臾,呼吸逐渐均匀。
……
翌日。
晨光泄进青纱帐内,宇文皓依旧沉睡,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窝在他臂弯中的青玥率先醒来,半眯着眸子仰头,目光与俊朗的五官相遇,不禁顿住呼吸。
青玥曾许多次在他怀中醒来,当下却是第一次生出了沉溺的念头。
她非圣人,如此不可一世,各方面都堪称卓越的人,接二连三救她,宠着惯着,无论他的心意是否掺杂其他,她都很难不为之动容。
小心翼翼地抬起手,隔空描绘着他的五官轮廓,最后指腹轻落在他的眼皮上。
这双眼,只在梦里可怕。
感受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想收手已来不及。
宇文皓捉住她的手挪到脸颊上,惺忪睁眼,低沉的声音透着刚醒的沙哑,“慌什么,想摸尽管摸,本王没那么小器。”
说完才松手,并十分配合地重新合眼。
青玥没跟他客气,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弓,顺着鼻梁下滑,掠过隐约扎手的胡茬,停顿在唇瓣上。
“王爷真好看。”由衷地一声感叹,话音轻得几乎能随风而散,偏这阵风知情知趣,荡进宇文皓胸膛。
唇瓣倏然分开,上下牙齿虚虚咬着她的指尖,左右横磨。再度睁眼,乌眸漾满戏谑和贪婪,直勾勾盯着她。
指尖沾满水汽,羞得青玥香腮飞红,急急抽回拳进手心,身子同时往后缩,隔开两人的距离。
宇文皓轻笑,“本王喜欢听你夸。”
***
用过早膳,二人乘王府的车马来到城外一处寂寂无人的旷野,露珠刚蒸发不久,草地上有湿润残留,没走几步,绣鞋侧面已浸出深浅不一的层次。
青玥自己贪玩不在意,唯恐宇文皓不喜沾染泥土,指着十几丈外的赏风亭,问:“王爷还是去那里歇着吗?”
三年前带自己放纸鸢时,他就等在那里。
宇文皓望一眼收回目光,摇头说:“今日陪你。”
“啊?”青玥诧异了一瞬,又见其余人都守在马车附近未跟来,知他并未玩笑。于是把纸鸢往宇文皓手里一塞,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那麻烦王爷举着了。”
说罢,她轻巧地跃到一旁,熟练地抖开圆轴上的线匝,一点一点往后退,退到合适距离,大声朝他喊:“再举高点。”
宇文皓听话地抬手,把纸鸢举过头顶。
“可以了,松手。”
随着宇文皓松开纸鸢,青玥握着线轴在草地上跑动起来,一边跑一边拉扯细线,一送一拽间,纸鸢迎着风扶摇而上。
宇文皓目光牢牢锁在青玥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水绿色的细腰窄袖长裙,裙摆随着跑动飘扬,在阳光下尽显灵动。
看着看着,忍不住迈开步子靠近,带着藏不住的柔情。她灿烂开怀的笑容,比翻飞的纸鸢动人,且站在近处看,远胜高坐亭台遥观。
可恨从前不懂。
青玥眼神专注地操控着线匝,直至纸鸢稳稳停落高空,才放缓脚下步伐,得意地转头欲向宇文皓炫耀,人已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宇文皓从后面把人拥着,左手揽腰,右手覆在她纤软白嫩的手背上。
亲昵多了,对于这样的拥抱青玥已渐渐适应,很快让自己放轻松,却听他在耳边呢喃:“说好的一起放,丫丫转头便把本王丢下了。”
委屈又可怜的一句抱怨,与平日的他判若两人,青玥一时难以招架,耳根微热,嗫喏道:“我没丢下你……那给你放吧。”
说着要将扯线的右手从他掌心抽出。
宇文皓劲瘦骨突的手背重新覆上来,带着她一同拉拽两下,“这样就很好。”
纸鸢在碧空与流云共舞,绿草地上映着两道紧贴的影子,风儿受了感染般,轻柔地环绕在两人周围。
青玥眼角余光瞥见宇文皓在笑,微微侧身,扭头在他下巴上留下一记轻吻。
“多谢你。”
“这是谢礼?”宇文皓惊喜地扬眉,抿了抿唇说:“不太够。”
青玥心情极好,再度踮起脚尖,仰头把朱唇印在他微凉的唇瓣上,这一次没有即刻离开。
宇文皓眸中闪过一抹意外,竹节似的手指挤进她指缝,紧紧扣住,笑着加深了这个吻。
少时,两人同时睁眼,两颗心在彼此的注视中跳动。
“脖子要扭断了。”青玥红着脸摆正身子,不敢再看他。
宇文皓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半垂眼睑问:“也这么谢旁人?”
肩头被硌得痒痒,青玥不自在地耸了耸,道:“哪有旁人,这些年救我护我的,除了你,也就影子了。”
说到这里意识到这两日一直未察觉到影子存在,随口道:“影子没跟来?”
宇文皓没回她,追问:“谢淮不是也护了你多年呢。”
谢淮……
说来惭愧,谢淮性子温润,关心爱护全都融在日常相处中,习惯了,便不觉得有何特别,幡然醒悟时,连道谢都为时已晚。
青玥明知他无理取闹,不愿接茬谈论,遂敷衍地回了句:“没有。”
宇文皓不依不饶,圈在腰间的手掌用力,把人箍地更紧,压重语气道:“没有亲过?那抱过吗?”
她在答道谢,他在意的却是亲近。
青玥羞恼不过,提高声音嚷:“没有,没有!”
她才不是随便的人!
说完还不解气,紧追着控诉回去:“我哪跟王爷一样,动辄就要……这样那样。”
想说亲亲抱抱,又羞于出口,到嘴边改了。
宇文皓反倒骄傲,“本王的人,当然要看紧了。”
青玥一噘小嘴,嘟囔道:“真像一只护食的狗。”
从前见街巷里争吃食的流浪狗就这副模样。
脸贴脸的距离,再小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拿本王比狗?”
“那……狼?”
“呵,小狐狸。”他张嘴咬住她的耳垂厮磨,直到青玥喊痛挣扎才松开。
“纸鸢要掉了。”青玥瞅准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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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脱,捏着发痛的耳垂跑开。
她的笑声洒落风中,宇文皓看不到的位置,杏眸中有光芒熠熠闪烁。
……
草地另一边有条宽阔的长河,河面闪着波光,其下藏匿着嬉戏的鱼儿。
纸鸢放了有一会儿,青玥收了线,交由香桃收起来,兴奋提议:“咱们抓鱼烤来吃吧!”
宇文皓淡然道:“你若想吃,让他们捉几尾来烤便是。”
“那有什么意思,我自己抓!”
“你?”
“对呀!”青玥点点头,随即吩咐双金:“去寻根木棍来,再把一头削尖。”
双金征询地看向宇文皓,得了示意方去准备。
青玥兀自褪去鞋袜,裙摆在膝盖上方打结,又把中裤裤腿卷到小腿处,露出的细白脚腕上,金链映着阳光闪烁。
宇文皓见状,眉峰微微蹙起,警示地睨一眼身后待命的双水,见其一早侧身垂首,才收回视线。
双金削好木棍,隔着老远招手递给香桃,由她送到青玥手上。
拿了木棍,青玥脚尖轻点水面,这时节河水微凉,冰得她打了个激灵,适应一番才稳步踏入河中,感受着河底的细石与水流轻抚,微微躬身仔细探查着水底的情况。
双金从马车上搬来矮凳放在河边,宇文皓在上面坐下,目光如影随形,紧紧锁定捕鱼人一举一动。
青玥小心翼翼地移动着,突然间,她的眼睛一亮,手中的木棍迅速刺向水中,溅起的水花上粉颊。
再举起时,一尾肥美的鱼儿串在木棍尖头,摇尾挣扎。
青玥扬了扬手中的战利品,冲岸上人炫耀:“厉害吧!”
宇文皓回以一笑,眼中满是宠溺,“厉害。”
没有盛鱼的容器,双金只好上前将鱼儿从木棍上取下,另寻一根细枝穿起。
青玥提着木棍折回水中央,又一条鱼儿从她脚边溜过,她迅速举起木棍,瞄准那游动的影子,猛地刺去。
这次扑了空,还险些把自己扑进水中。
青玥稳住身形,不服输地追踪其他目标。
宇文皓看她反应迅捷,动作熟稔,忽然想起什么,唇畔勾起一抹笑。
待青玥捉足回到岸上,宇文皓拉过另一个矮凳给她坐,问道:“你不怕水?”
青玥在他身旁落座,抬袖揩着脸上水珠,闻言脱口就答:“我熟识水性,为什么要怕?”
宇文皓笑了笑,没再说话。
青玥抓鱼在行,烤鱼技术也不赖,单是不会处理鱼鳞和脏腑,先前抓的几条双金双水听命处理妥当,最后扎到的这条还在木棍上扑腾。
坏笑着把鱼举到宇文皓面前,“王爷也出一份力呗。”
“本王不会。”
青玥调皮地眨了眨眼,"那就学学吧,王爷这么聪明,定然一学便会。"
宇文皓微微一笑,接过木棍。
就在青玥以为他真要自己动手时,宇文皓将木棍带鱼一并丢给双水,转而握住她的脚腕,拿起一旁备好的手巾细致擦拭。
“有这功夫本王愿意学点别的。”
青玥一愣,只觉脚腕上的手温度如火,烧得她心头一跳。
他擦完一只后放到自己腿上,又换戴着铃兰金链的那只,擦拭到一半再次发问,“熟识水性的话——那日在王府花园落水是装的?”
49. 第 49 章
青玥没想到宇文皓会提起那件事,眼神游移间,避开了他的目光,扯出笑来装傻:“那是意外,意外。”
“本王面对意外的表现,丫丫还满意吗?”宇文皓淡淡一笑,把玩着链上的金珠。
有意无意,他的感情已宣之于口,她的心意却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宇文皓自负能掌控一切,唯独时常隐忧,有朝一日,会失去对她的掌控感。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人锁在身边,然而为了能得一份心甘情愿的陪伴,只好耐着性子,一步步引导她自愿交出那颗飘忽的心。
感受到握在脚踝上的手逐渐收紧,青玥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呼吸紧绷,被他义无反顾选择,既甜蜜又恐慌。
“我……很感谢王爷。”
“只有感谢?”宇文皓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唔,瞧着鱼已经收拾妥当,我去烤。”
青玥避开了他的问题,抿着唇将腿收回,那边火堆已经燃起,她自行穿好鞋袜后挪着矮凳过去。
很快,火焰烧着鱼儿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一次性烤好两个,青玥先行拿来给宇文皓,等对方伸手去接时,又猛地收回,假装懊恼说着:“差点忘了,您不吃水里游的。”
宇文皓把尴尬停落在半空的手收回,淡淡开口:“偶尔尝一口也无妨。”
青玥像是没听见,转身走回火堆旁,分给香桃一条,自己留一条,一口接一口吃得相当开心。看香桃干咽口水不敢下嘴,还贴心嘱咐:“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又烤好两条后,不顾宇文皓反应,坦然分给双金双水,面对不敢动作的两人,依旧是同一套说辞。
三人吃得胆战心惊,时不时偷瞧王爷,青玥只专注给火架上新放的两条鱼翻身,火光映照在她脸上,透出一片橘红。
“既然这几条鱼足够喂饱你,待会儿万福楼的美酒佳肴,本王便独自享用了。”戏谑声自头顶落下,青玥抬眼先看见荡漾在他腰间的蹩脚荷包。
“谁说的,这点东西只能算开胃小菜。”
“你带银子了?”
“没有啊。”青玥回答完意识到不对劲,仰着脖子问:“你什么意思?”
宇文皓得意轻笑,“没银子的人吃鱼就够了。”
“你出尔反尔!”青玥眉头一皱,脸上橘红的光泽被一丝愠怒取代,出门前说好的他请客万福楼,她才没带银子的。
宇文皓悠悠地摇晃着腰间的荷包,“那又如何。”
不就是捉弄一下他嘛,竟然拿美食威胁,小气鬼。
心里气结,面上还得为珍馐佳肴服一服软,赔笑道:“您可是王爷,顶天立地大丈夫,不好对我这个小女子言而无信的。”
“没什么不好。”
青玥能屈能伸,指着两条冒着香气的鱼,说:“我方才是开玩笑,太久不烤怕手生,才先烤几条找找感觉,这两条最肥硕、烤的最好的都是您的!”
“本王不吃水里游的。”
青玥:......
尽管如此,鱼烤好后还是老老实实举着两条鱼来到他跟前,轻轻用手把香气往宇文皓鼻尖扇,“世间独一无二的美味,您当真不尝尝吗?”
宇文皓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微微挑眉,“你喂本王。”
又一次想戏弄对方反而把自己绕进去,青玥叹一口气,撕下一片送进他口中,“好吃吗?”
宇文皓点头,看她弯着腰费劲,伸手将人拉坐在腿上。
青玥的动作顿了顿,坐稳后抬起眼角望向他,好奇地问:“那王爷为什么不喜吃鱼?”
“没有理由。”
“王爷还真是干什么都不要理由。”
宇文皓只见她嘴动,没听全嘟囔的话,疑道:“什么?”
“没什么,谢王爷破例吃我烤的鱼。”青玥随口诌一句遮掩。
“这次拿什么谢?”
青玥又撕下一片鱼肉递到宇文皓嘴边,咯咯笑道:“这么好吃的鱼,还不够谢礼嘛。”
宇文皓轻轻咬住那片鱼肉,眼角带着笑意,“不够。”
“那我下次给王爷海鲜宴,治一治你挑食的毛病!”
***
初五日,东苑。
青玥着一身绯红织金命妇服,发间插着赤金飞凤步摇,容华照人,自她与身着同色朝服的宇文皓携手款步入苑中,引来目光无数。
感受到握在掌心的拳头越攥越紧,宇文皓低头温柔看着她,“紧张?”
“嗯。”青玥微微颔首,这是她初次参与皇家的重大席宴,作为宁王妃,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府的颜面,她不想随便给宇文皓丢脸,所以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宇文皓用手指挤开她紧握的拳头,掌心相贴摩挲片刻,紧紧扣住,“你是宁王妃,万事只用顺自己心意来,不必怕。”
“我怕做不好王妃,给你丢人。”
听闻她在为自己考虑,宇文皓欣喜地嘴角上翘,“本王喜欢你做自己,旁人如何不重要,也轮不到他们置喙。”
感受着掌心的温度,青玥心中的紧张渐渐消散,她轻轻回握,点了点头。
“倘若太后借机往府里送人,不许收。”宇文皓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警告说在前头。
青玥不太理解:“今日京中贵眷同在,太后不至于吧。”
宇文皓轻蔑一笑:“正因为人多,她才好顺理成章往府里送人。”
“太后要硬赏人,我可没胆当众抗旨。”
宇文皓才不信她没胆子,“哼,那就把你素日顶撞本王的胆子聚起来。”
……
不多时帝后的车马仪仗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东苑,旗帜猎猎,群臣跪迎呼喝。
苑囿内,皇帝率众臣在猎场设台,把酒狩猎。
织锦帘幕隔开的地方,是后妃和女眷席位,座次上也大有讲究。
太后尊于首位毋庸置疑,其下官眷若非有诰命在身,依照夫家官阶依次落座,公主与各家千金在其侧另置一席,得幸随行的嫔妃们也单独成席,位于离百官最远的地方。
官眷之中,当属青玥这位宁王妃的地位最为尊贵,因此她紧挨着坐在太后的右侧下首,对座是有着二品诰命的长阳侯夫人,连苏太傅的夫人,青玥名义上的外祖母,也只得屈居其下,坐在她右手侧。
苏书容虽有显赫母家和英才儿子,但夫君只是四品京官,且并非要职,位于这一席的末尾,其余官阶再低的,更是无缘列入席中。
青玥目光寻到苏书容时,苏夫人也正看向自己的女儿,紧接着是一声来自母亲的无奈轻叹。
苏书容并不在意身份位次,同近旁的夫人有说有笑。
青玥却不能做到处之安然。四品以上的京官大都上了年纪,所以放眼席上诸位夫人,最年轻的还要长她十来岁,同她最亲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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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姨母,又隔着从首至尾的距离,这使得青玥颇有几分孤立无援之感。
京中贵眷早对这位宁王妃充满好奇,不免好奇地投来审视目光,惊诧、羡慕、妒忌、不甘、恭维……形色各异。
青玥尽力挺直腰身保持端庄,偶尔视线碰撞,便端出微笑,大方回应对方或明或暗的打量。
落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是身心俱疲。
待各家夫人轮次奉承完太后,席间陷入短暂的沉寂。
“长阳侯夫人近来心口痛的毛病可有改善?”太后启唇打破静默,目光温和地看向左手侧的长阳侯夫人。
“谢太后记挂,用汤药吊着,发病的频次渐少,只是每次病发后总觉得身子骨不如往日。”长阳侯夫人五十出头,与太后年岁相仿,自疼爱的次子英年早逝,落下心疾,常受病痛侵扰,面容略显憔悴,但言谈间的仪态仍不失优雅。
“这是外邦朝贡来的仙参,据说有奇效,哀家让太医看过,对你的病情有益处。”太后说着虚虚抬手,身后嬷嬷双手捧着一个精美长盒奉到长阳侯夫人跟前。
两人开了叙话的头,其下众夫人也少了拘谨,纷纷低声攀谈起来,青玥暗中听了两耳朵,除了关于家常里短的琐碎,便是儿女们的婚嫁事务,捕捉不到有意思的八卦,便重新收回注意力,埋头数杯盏中的花瓣数。
太后与那边聊完,转头看过来,“哀家也为你备了一份礼。”
有了宇文皓先前的提醒,青玥忐忑抬头,心中已暗自思量若太后张口赏人该如何应对。
太后微微一笑,挥手间,有宫女呈上一个红绸遮盖的托盘,红绸上还有金丝刺绣。
“这是哀家亲自诵经祈福,从宝华寺请来的送子观音,皓儿与你成婚时日虽短,但当母亲的总盼着抱孙子,别怪哀家心急。”
青玥暂时放下心,福身回礼,“母后说哪里话,臣妾代王爷谢母后盛恩。”
身后香桃恭恭敬敬上前接过赏赐之物。
太后一脸慈爱笑着,“快坐吧,你身子不好,不必总拘着礼,皓儿身边没几个服侍的人,你难免辛苦些。”
王府女眷问诊,皆会在太医院留档,青玥闻言便知太后有在暗中留意王府举动,规矩回道:“照顾王爷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妄言辛苦。”
太后颔首,道:“皓儿宠你,自然怎么都好。”
青玥还没明白此言何意,太后已将目光投向两三个位置外,“许久不见嘉娴那丫头,今日可来了?”
“回太后,在那边坐着呢。”回话的是太后母家堂妹,文渊阁齐大学士的夫人,“我这就叫她来回您的话。”
不多时,一抹淡紫色的婀娜身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嘉娴给太后请安,祝太后凤体康健。”
太后满意地点头,招手道:“到这边来,见过宁王妃。”
席间有心思灵活的相互对了个眼神,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复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到青玥这边。
太后忽然提及其他闺秀,青玥心中已有揣测,尚在暗自祈祷呢,便听见太后将话音转回自己,继而齐嘉娴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姿态优雅地走到她面前,盈盈行礼。
“给王妃请安。”
该来的总会来,青玥端起王妃的谱,虚虚抬手,“不必多礼。”
太后紧接着开口说:“嘉娴的绣艺可是一绝,这红绸上绣的祈福经文,就是出自她手。”
50. 第 50 章
到底是被宇文皓猜中了,太后铺垫诸多果然还是为了往王府送人,戏台子搭好了,由不得她不上台。
青玥心中啧啧,面上不动声色勾唇:“姑娘蕙质兰心,本宫在此谢过。”
齐嘉娴微微福身,“王妃严重了,能为您和王爷献上心意,是嘉娴的福气。”
青玥见她婉约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心说难怪能得太后喜欢,只可惜太规矩了,即便送进王府也不见得能蛊惑住宇文皓。
“嘉娴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和皓儿年岁相仿,早到了议亲年岁,只因哀家存了私心,这才耽误她至今未出阁。”
话到此处,太后重重叹一口气,做出副怅惘又自责的模样,随即把目光转向青玥,意味深长地说:“王妃瞧嘉娴这丫头如何?”
“母后看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青玥配合着点头,佯装无知问道:“母后既对嘉娴姑娘的婚事心有所属,何故迟迟未定下?”
一句明知故问,反倒噎得太后打了个停顿,讪笑一声才道:“不瞒你说,早年间哀家有意将她指给皓儿,一时犹疑竟拖到现在。”
青玥心中暗笑,太后口中简单的“一时犹疑”,背后隐情估摸着也精彩得很,寻机要打听打听。
把宇文皓搬出来,意思再明了不过,青玥连连点头,附和着说:“母后慧眼,嘉娴姑娘姿容胜雪,又温婉知礼,与我家王爷实乃天作之合。”
太后选择利用今日机会把人送进宁王府,虽是料定新王妃不敢像宁王一样忤逆,但并没有十足把握,忽然听她如此说,颇感意外,以为此事将成。
青玥却话锋一转,星眸闪着水光,叹道:“如此说来是臣妾出现的不恰时,坏了一门好姻缘。”
太后来不及挂出的笑容僵在脸上,言不由衷宽慰:“人生际遇各有定数,你与皓儿结缘,亦是天意。”
“母后说的是,姻缘自有天定,嘉娴姑娘如此才貌双全,又曾是母后心中的王妃人选,定能觅得佳婿,若郎君有成,说不好还能得封诰命,不枉您疼爱一场。”
冠冕堂皇一番话,明为赞誉,实为拒绝,太后既然疼爱齐嘉娴,曾选定为王妃人选,如今让人入府当侧妃乃至夫人自然不合适。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听得明白,原想当众指婚不给青玥拒绝余地的太后,被人反将一军,脸色变了又变,眼神复杂地看向齐嘉娴。
齐嘉娴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眸子里波澜不惊,笑着解围:“王妃谬赞了,嘉娴才德浅薄,从不敢高攀王妃之位,太后慈心抬爱,才愿留我在亲近处侍奉。”
青玥心说入宫为妃岂不更亲近,来宁王府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你慈爱的太后,算哪门子侍奉。
但宠妃们还在隔壁席坐着,她可不敢说这提议给自己招麻烦,继而淡然一笑,语气诚挚向太后说:“母后,嘉娴姑娘如此知进退,实在难得。臣妾以为,今日狩猎场上定不乏适龄才俊,其父母又在,您不如亲自掌眼,为她择个良人。”
太后踌躇着,还欲再论,一旁长阳侯夫人附议道:“王妃所言有理,太后亲自选亲,既是恩德,又不会让如此好的姑娘错付终生。”
长阳侯夫人在官眷中举足轻重,她开了口,底下少不得附和声,太后无法,笑着应下提议。
交锋暂时平息,青玥暗自松了口气,感激地朝长阳侯夫人微笑致意。
……
又闲谈过几盏茶,太后托词久坐疲惫,先行离席,留众人自行闲谈观猎。
待太后离开,各官眷方才放松下来,不再避讳着窃窃私语,议论声渐起。
齐夫人与太后一心,算盘打得精妙,本计划女儿先入王府做侧妃,日后讨得宁王欢心,找机会处理掉王妃,自然而然取而代之。怎料来路不明的王妃仗着宁王的宠爱,连太后懿旨都敢忤逆。
心愿落空的齐夫人满肚子怨气,仗着与太后有亲,当着一众官眷的面冷嘲热讽,“你说说,凡世家大族的姑娘小姐,哪个不是知书达理,恪守尊卑规矩,今日算开了眼。”
话是对旁侧夫人说的,声音高的隔着几个距离都能字字清晰,话音落,还毫不掩饰地剜了青玥一眼。
旁侧夫人亦明白,精心培养多年,败给一个野丫头不是滋味,但没对方的底气,轻摇扇子,遮挡着偷瞥一眼青玥的方向,低声劝道:“莫要和不值当的置气,白白坏了身子,今日各家才俊都在,说不定真能给你家姑娘寻一门好亲事呢。”
“你别搁我这儿和稀泥!”齐夫人脸色铁青,连带着把气发她身上,不悦道:“说起来我家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不及王妃有心智,三言两语连太后的心意都拂了,难怪来路不明能得宁王青眼。”
听话里点到自己,青玥抬头回望,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随后展颜一笑,继续低头剥手中柑橘。
长阳侯夫人本想出面调和几句平息,见状会心一笑,把注意力挪至别处。
部分见风使舵的夫人们,很快捋明白其中关联,宁王妃拂逆太后心意是有目共睹,太后面上不说心里难保不痛快,故而托词离席。齐夫人如此阴一句阳一句越说越来劲,除却自身的火爆性格,定是得过太后默许,大着胆子刁难对方。
如此,便有站太后一脉的,大着胆子搭齐夫人的话:“看来传闻不假,王妃得宁王专宠,把谁也不放在眼里。”
“别忘了,先前宁王执意娶她做正妃,把太后都气病了。”
“来路不明的丫头,谁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上位。”
“还真以为能在宁王府站稳脚跟?且看着吧,太后和齐家不会就此罢休。”
……
慢条斯理剥好柑橘的青玥,回头对身后香桃说:“闻着就酸。”
香桃听闲话听得满肚子气,视线从周围人身上打了个转,闷声回话:“那您就别吃了。”
青玥轻轻一嗤,笑道:“酸不酸,总得自己尝过才知道。”
说着掰下一瓣送进嘴里,刚咬一口便皱着眉头囫囵咽下,嫌弃地将余下的部分递给香桃,“包好,待会儿给王爷吃。”
“您都说酸了还给王爷?”
她一番举动刻意提高了动静,引来不少注目,闻听此言讶异的神情和香桃如出一辙。
青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专往这群人的痛处戳,“我给的他都喜欢呀。”
香桃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心情一下子明朗了,故意加重语气回道:“王妃说的是,其余入不得王爷眼的东西,再好也是白搭。”
青玥嫣然一笑,再次环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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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众人,悠悠接道:“可不是么,所以柑橘再酸也遮不住失意之人心里酸,真可怜。”
一顿指桑骂槐,使得先前颐指气使的夫人们个个脸色突变,纷纷掩唇低语,有的面露讥讽,有的则是不敢置信。
齐夫人面色更加难看,正欲发作被身侧夫人拉住,摇头示意:“再怎么说那是宁王妃,如今动不了她还给自己惹麻烦,不如从长计议。”
齐夫人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重重哼一声算作回馈。
青玥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类无意义的争执,心里并不为胜了一筹高兴,反倒愈发坐不住,轻轻抿了一口盏中花茶,思量着如何借口摆脱。
正在此时,隔帘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巡视一圈朝她看过来。
青玥放下茶盏,歪着脑袋与他对视,小脑袋架在两片锦帘间,呆呆地一动不动。
须臾,青玥笑着朝他招手,小脑袋晃荡着摇了摇,仍不挪步子。
青玥灵光一闪,掏出手绢挽成花朵的形状,朝小脑袋扬了扬。
小脑袋这才笑着跑到她跟前,却并未接她手中绢花,单手背后,一副大人做派,磕磕巴巴问道:“你可是宁王妃?”
青玥笑着点头:“是呀,你如何知道?”
“皇叔告诉我的。”
青玥对宫里情况有过了解,皇帝接连五个孩子都是女儿,唯独叶昭仪诞下一位皇子,随后母凭子贵,一跃成为贵妃。
闻听此言,青玥便知眼前这位三四岁大的小人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皇子,而他口中的皇叔,八成是自家王爷。
正想着,又听小皇子说:“皇叔还说,找到你别急上前,你一定会拿出好玩儿的东西。”
连她反应都预算精准的,是宇文皓无疑。
青玥微微一笑,随后把绢花递到小皇子手中,用哄孩子的语气说:“你皇叔真聪明。”
小皇子接过绢花喜笑颜开,扯着她的衣袖往外走,“小婶婶陪我去玩吧。”
***
青玥被小皇子拉着来到席外,见有内侍和嬷嬷候着,才放心下来,俯身对他说:“你想去何处,我跟着便是。”
人多一点好,否则皇宫里的宝贝跟着她有个三长两短,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小皇子点点头,开心地在前头走,一名内侍跟在左右护着,谨防他跑得快摔跤,青玥则跟在两三步外,后头还有一群尾巴。
小皇子的步伐越发轻快,时不时地回头看看青玥,招手让她走快些,直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才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唤了声:“皇叔。”
青玥心头一跳,抬眸便见一抹英挺身影抱怀靠在树干另一侧。
小皇子蹦蹦跳跳地跑到宇文皓身边,一手举着绢花给他看,另一只手摊开掌心朝上:“皇叔交代的我做到了,可以玩儿弹弓吗?”
“当然!”宇文皓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弹弓,放到小皇子手心,顺势把绢花拿走,“一只手可拉不开弹弓。”
小皇子心思全在弹弓上,不在意这些,弯身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包在皮兜中捏紧,咬牙拉动皮筋。
他人小力气也小,使出吃奶的劲石子只飞出半丈,求助地看向宇文皓,瞪着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道:“皇叔教。”
51. 第 51 章
小皇子仰着脖子同宇文皓说话,脸蛋圆润白嫩,像是个软乎乎的奶团子,青玥在一旁看着就心生欢喜,忍不住观察宇文皓反应。
宇文皓神情严肃走上前,端着他两条胳膊,比了个和小家伙手臂长度大约的距离,“你现在力气小,还不适合打石子,先练拉弹弓,等拉到这个长度才行。”
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练好了皇叔再教我打?”
“嗯。”
似乎在认真思考着宇文皓的话,随后用力点了点头,继续和手中小弹弓倔强对抗。
宇文皓直起身子,泠声吩咐随侍宫人:“猎场内刀剑无眼,带小皇子回贵妃身边。”
宫人们齐声应诺,簇拥着专心拉弹弓的小皇子往后妃设席的方向去。
目送一群人离开,青玥笑着看向宇文皓,揶揄道:“王爷连三岁小孩都骗。”
宇文皓眉头一挑,嘴角上扬同样笑着看她,“本王哪句话骗他了?”
“利用小皇子把我叫出来,结果敷衍人家。”
心思被毫不留情戳破,宇文皓仍面不改色,“丫丫的确比小孩子聪明些。”
“……”青玥敛笑白他一眼,没好气说:“叫我来干嘛?”
宇文皓一直留心官眷席上动静,知道太后满脸不悦离开,猜到青玥会受口舌刁难,恰巧小皇子向皇帝问完安回去,便诓来一用。
被问到,只神情淡然回说:“枯坐无趣,想听听你那边的热闹。”
青玥随后跟他转述了席上情形,末了道出心中疑惑:“苏老夫人都坐视不理,长阳侯夫人为何能出面帮我?”
“苏老夫人和苏太傅是同一种人,一贯的坐山观虎斗,长阳侯夫人是姑母那短命驸马的娘……”
自先帝驾崩后,大长公主便不喜出席皇室筵席,宇文皓昨日差双水去公主府送信,意在请她破例走一遭,今日能替青玥撑场面,双水带回来的口信仅仅两个字——不去。
此时听闻长阳侯夫人仗义出面,宇文皓轻轻一笑,“她帮你,应是姑母提前招呼好的。”
青玥第一次知道还有这层关系,不无惊讶地“啊”了一声,“驸马过世好多年了吧……长阳侯夫人竟还能看着大长公主的面子关照我。”
“驸马过世后,姑母未再招新驸马,对长阳侯夫妇一直敬重有加,堂堂大长公主,为侯府次子守寡多年,他们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关于大长公主近年的艳闻,青玥在坊间略有耳闻,但往年秘事时隔久远,对此知之甚少,她好奇心盛,两眼放光地探问:“大长公主对驸马当真钟情至此?”
“想知道下次见面自己问。”宇文皓淡笑着看她,继续道:“姑母身份贵重,又有陆家的背景,长阳侯夫人深谙皇族人情,正好利用这真真假假的情分,巩固侯府利益,自然,姑母与长阳侯夫人亲近,亦有她的图谋。”
“我懂,利益交织,各取所需嘛!”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微妙的亲缘关系背后不知牵扯到多少权力博弈,青玥目光中闪过一丝明悟,“所以照理说,王爷也该娶一个家世显赫的女子为妃,更得助益,对吧?”
宇文皓觉得她日后难免同各家官眷打交道,才细说这些,谁知她脑袋里却想着别的东西,眼神瞬间冷下来,“本王不需要。”
“不需要……”青玥垂眸沉吟,恍然抬眼,“你是不是不喜欢端庄的?”
避免她往更歪处想,宇文皓及时打断,“想骑马射猎吗?”
青玥初来苑囿就动了心思,碍于王妃的体面忍着没提,一颗心蠢蠢欲动,此言一出当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闻言目光灼灼充满期待盯着他,“可以吗?”
“当然。”
“不会失了规矩吗?”
宇文皓笑了,满眼宠溺地调侃她:“你还认识这两个字?”
青玥嘿嘿一笑,“不认识。”
……
一盏茶后,青玥身着轻便猎装出现在猎场之上,一头青丝用冠利落束起,一支雕玉的银簪从中插过。
装束相当合身,且与宇文皓的身上穿着的布料做工一致,看得出是早有准备。
欣喜之余竟有些愧疚,他为她考虑如此周全,投桃报李,应当寻个机会聊表谢意。
宇文皓看她呆愣模样,挑笑问:“在想怎么谢本王?”
青玥微微一愣,“你如何知道?”
宇文皓并不知道,只是想起放纸鸢那日她的谢礼,心血来潮逗弄一问,既然歪打正着了,他更不会放过,故作姿态回说:“你不是很知道如何谢本王么。”
青玥环视一周,观猎的高台虽与二人位置隔着一段距离,小幅度动作或许看不仔细,但她仍十分心虚,何况旁边还有人呢。
从双金手里拉着牵马的缰绳,踩着马鞍跃身而上,低声催促道:“快上马吧,回去再谢。”
“本王突然不想骑马了,双金,收了家伙回观猎台。”说着,抬手要解肩上披风。
“别!”青玥实在对骑马狩猎心痒,慌忙出声制止,“我谢还不成吗。”
宇文皓双眸促狭站在马前,静等着她动作。
马匹高大,足到宇文皓肩膀处,青玥坐在马背上,粗略估量一番距离,恹恹道:“够不到……你头稍仰些。”
宇文皓失笑,依旧配合地抬了抬下巴。
腹诽数遍后,青玥咬咬牙,双手握紧缰绳,弯身凑上他的薄唇,轻轻一触,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撤离,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只要她动作快,旁人就来不及瞧见。
宇文皓意外得没同她计较,抿了抿唇,跟着跃身上马,接过双金递来的弯弓握在手中。
心里有建设是一回事,众目睽睽下与他如此亲密同骑是另一回事,“你要不另骑一匹……”
青玥的话音未落,宇文皓已收紧臂膀将她牢牢圈在怀里,“来不及了。”
言罢,他轻夹马腹,马儿顺从他的节奏缓步踏过猎场柔软的草地。直到观台上人人瞩目,才奋蹄向丛林奔去。
留下一阵议论。
宇文曦无端将端午赐宴挪到东苑,摆明了是别有居心,然而宇文皓猜不透用意,他那窝囊哥哥倒不至于罔顾皇家颜面,色心大到上演一出君夺臣妻、兄夺弟妻的戏码,除此之外,宇文皓暂时想不到其他。
放心不下,于是尽量将人时时带在身边,且有意以此举宣示主权,警醒对方趁早断了歪主意。
***
观台上,宇文曦眉心高高蹙起,视线追随二人离开猎场,随后召孙福来到跟前,“太后那儿
是何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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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福来趋步向前,低声回道:“王妃借口拒了乔家姑娘,太后娘娘很是不悦。”
宇文皓闻言,眉梢不禁又紧了几分,“看来我这弟弟相当宠爱这位王妃呐!”
语意不明地一句叹,孙福来点头附和,不敢贸然接声。
须臾,宇文曦眸中寒光闪烁,复问:“朕先前吩咐的可准备妥当?”
“全部妥当,奴才亲自盯的,不敢出纰漏。”
对今日安排,孙福来比皇帝还紧张重视,自冯府谋害青玥失败,他总担忧宁王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头上,忧心地每一日睡得安稳。
“那就好,别让朕失望。”
“是,是。”孙福来得了旨意,紧锣密鼓地退下准备。
***
苑囿中素日圈养各类禽、兽不计其数,狩猎日便全数放进林中,供人射猎。
随着马儿脱离人群,青玥的紧张逐渐转化为兴奋,注意到草丛中有动静,左手握弓,右手持箭拉弦,屏息凝神瞄准目标,箭矢离弦而出,未到目的地便陡然下坠,惊动一只小鹿蹿出,跃入林深处。
背后传来一声低笑。
信心满满的一箭草草收场,青玥面上挂不住,嘟起嘴埋怨:“是王爷的弓太重了,我一个弱女子哪能拉得动!”
“这张是专为你准备的轻弓。”
青玥没了底气,唯有嘴硬:“哦,那就是弓不好。”
宇文皓淡笑着点头,“嗯,下次换一个。”
投壶都能百发百中,怎能被一张弓难住,青玥不服输地拉放弓弦又试几次,逐渐找到手感后重新搭箭张弓,瞄准草垛中隐约可见的灰色身影。
这一次,箭矢如闪电般飞出没入草垛,谁料野兔提前跃起,箭擦着它的皮毛而过。
宇文皓眼疾手快,迅速拉起她的手搭上第二支箭,腿下驱使马儿调整位置,箭矢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命中拖着伤惊慌逃窜的野兔。
待青玥反应过来,已有拾遗官捡来猎物呈看眼前,虽不是凭自己本事猎的,第一份收获仍令她欣喜,笑靥如花侧头看向宇文皓,“王爷真厉害!”
她的夸赞宇文皓十分受用,扬手示退拾遗官,低眉回应:“如此嘴甜,是想本王教你?”
青玥这下学聪明了,不给对方占便宜机会,笑盈盈说:“王爷想教,我岂有不学之理。”
宇文皓失笑点头,算默认她的话。
“猎物大都敏捷,得先预判它们的动向,再瞄准——像这样,”边教边手把手握着带她拉开弓箭,瞄准一只正在觅食的雉鸡,“先瞄准一个地方,稍稍错位,然后——放手。”
果不其然,雉鸡受惊,振翅起飞时正撞上射来的箭矢,像是自投罗网般,哀鸣着扑腾翅膀,最后狼狈落地。
青玥惊喜之余难免有疑:“你怎么知道它会往哪边去?”
“把自己想成猎物。”
“嗯?”
“若是你站在丛林中,忽然听到箭声会往哪边跑?”
青玥认真想了想,“突如其来的惊慌下,靠本能反应逃生,自然是往前跑。”
耳边传来宇文皓一声叹息,“用弓箭擒你一定百发百中。”
听出他话里嘲讽,青玥仍没反应过来,“……不对么?”
52. 第 52 章
宇文皓但笑不语,驾马往林子更深处去,猎犬声和马蹄声逐渐弱下来,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青玥恍然大悟,暗自发笑。
倘使箭从后面射来,往前跑岂非徒劳,应当先听声辩位,再往反向跑。
射猎,便是预判猎物的预判。
正想着,自二人斜后方传来几道箭啸声,宇文皓眼神微黯,一手迅速勒紧缰绳调换马头,一手反握长弓挡落飞来的箭羽。
还能腾出工夫把青玥按得更低,扯过披风遮掩严实,“藏好,别探头。”
青玥心中一紧,乖乖地蜷缩在宇文皓的庇护下,
青玥浑身骤然紧绷,伏身贴近马头,双手紧紧抱着,背后是宇文皓坚实的胸膛,箭矢撞击弓身的嗡鸣声在耳边回荡。
深吸一口气,尝试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
耳边击打声停歇,压在身上的重量亦离开,青玥试探着直起身子,警惕的眸子在密林间快速穿梭,最后落在宇文皓右侧肩头,箭矢的尾羽随风摇曳。
宇文皓肩胛处中了箭,伤口在背后,青玥看不到伤口和血迹,却能感觉到他强忍痛楚的微颤。
“你受伤了!”粉颊顿失颜色,急切在怀里翻寻手帕,想为他擦拭包扎。
宇文皓按住她慌乱的手,语气平静,似乎对肩上的箭伤毫不在意,“皮肉伤,无须大惊小怪。”
光天化日,皇家苑囿,竟有人胆大刺杀宁王!
青玥怎可能不惊慌,忧心忡忡道:“箭上会不会有毒?咱们快些回去传太医诊治!”
宇文皓反倒笑得畅然,贴近些,下巴靠在青玥的肩上,“你担心本王?”
感受到指尖冰冷在他掌心渐渐消融,胸膛小鹿消停许多,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耳边除了沉闷的呼吸,没有其他回答。
鼻息离得太近,青玥不敢轻易扭头,试着拿余光往后瞧,只看见浓密的睫毛覆在下眼垂,一动不动。
刚刚平落的心倏然提到嗓子眼,反手扶住他的腰,声音不禁发颤:“宇文皓。”
“嗯。”从鼻腔里发出的沉闷回应。
青玥不知道宇文皓伤势如何,怕极了他因昏睡失去知觉再摔下马,声音微微提高,“你别在这里睡。”
宇文皓眼皮抬了抬,似乎想笑,却只是牵动了下嘴角,“若本王遭遇不测,你会难过吗?”
“不会!你不会有事的!”这一句真把她问急了,几乎是哽咽着回答,杏眼泛起一圈红。
几个紧张地呼吸过后,青玥耳侧被蹭弄地一阵阵发痒,低笑声贴着耳蜗往身体里钻。
“假使,假使本王遇害,丫丫会悲痛殉情吗。”
“……”
青玥错愕扭头,正撞见一张玩味笑脸,羞恼地抬起胳膊拿手肘轻轻撞他胸膛。
“嘶……疼。”宇文皓嘴上喊疼,身体不顾伤痛,环在她身侧的手臂却加了力道,噙着笑意吻上涨红的脸颊。
“哼,疼就少说些不吉利的。”到底心系他背上伤势,青玥即便忿忿,不全然信他的鬼话,也不敢动作大幅,拧着发烫的面颊转向另一侧。
宇文皓跟着换到另一个肩头靠,颀长的手指在她手背摩挲,“放心,本王不会轻易随他们愿。”
“王爷知道是谁动的手?”
“容不下本王的人,从不曾变过。”
几分讥讽,几分深沉。
青玥猜到答案,不由得替他心痛,蹙眉道:“到底是亲人,何至于如此狠心?”
寒气漫上眸子,宇文皓冷笑,“在权欲熏心的人眼里,挡路的都该死,亲情算什么东西。”
青玥默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很想抱抱他。
如果她此时回头,便能瞧见他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如梦中无二,但青玥只是垂眸,回握他冰凉的双手,以表安慰。
一句“还有我在”徘徊在嘴边多时,终是没说出口。
无法兑现的承诺,她不会给,否则日后被抓着不放,岂非自讨苦吃。
宇文皓不满足她隔靴搔痒式的安抚,眉宇间的阴沉渐浓,“你不说些好听的宽慰本王吗?”
“唔,还是有许多人关心爱护王爷的。”
“比如?”
“大长公主,周伯,双金双水……”
“只说旁人,你自己呢?”
“我当然也关心王爷啦!”青玥故作坦荡说完,纤长的睫毛颤了又颤。
闷压在宇文皓胸口的不悦转成危险气息,在她周身盘桓。
“只是关心么,你知道本王想听什么。”
青玥讪笑一声,拿玩笑话继续回避:“我又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把本王耐心耗尽,可不是好事。”宇文皓半眯双眸,咬着耳朵一字一句把危险警告送进她耳中,感受到她的背脊在话音里僵直,露出一抹狷狂笑意。
青玥咽了咽口水,还想再说什么,宇文皓已经直身拉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驾!”
骏马扬蹄疾驰,青玥猝不及防向后仰,重重砸在他胸膛上。
……
宇文皓此番模样回到观猎台,再度引起台上骚乱。
双金双水匆忙上前搀扶,直到宇文皓转过身去,青玥才看清他肩膀的伤势,箭矢深深埋进肩胛,血迹浸透锦袍披风,染出一片深色。
东苑内建有殿宇,专供来狩猎宴饮的帝王或皇亲留宿,每逢节庆或狩猎日前,都会提前分配妥当,并安排熟悉苑内事务的宫人在各殿,听从差遣。
明华殿内。
宇文皓侧坐在罗汉床上,太医用剪刀将中箭处的锦袍轻轻剪开,露出狰狞的伤口,一片殷红格外刺目,青玥在旁看着,心上一阵抽痛。
宇文皓拿目光寻她时,见秀容上五官紧锁,朝她伸出左手,“别看了,过来陪本王说说话。”
他想惹她心疼,以证明自己在她心中占有分量,可眼见她这般揪心,欣喜之余又泛起怜惜。
青玥收了目光走过去,搭上他的手,柔声低语:“嗯,我陪着你。”
心疼驱使她作出让步,故而有意模糊语义,不只是陪他说话,而是陪在他身边,陪他拔箭,接下来的日子里,也会陪他渡过难关。
因疼痛抿成一条线的苍白双唇,因她这句细如蚊呐的话上扬出弧度,小狐狸心里果然清楚他想听什么。
她心里有他。
“讲个故事来听,本王记得你很会讲故事。”
“王爷想听什么?”
宇文皓想了想,说:“猎户救凤凰。”
闻言,青玥望着他眨了眨眼。
“怎么?忘了如何讲?”
她摇头后又点头:“我没忘,只是没想到王爷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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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准备就绪,出言提醒,“臣要拔箭了,王爷请忍耐一下,很快便好。”
“嗯。”宇文皓应过,又对青玥说:“那就讲吧。”
青玥紧握着他的手,紧盯着突起的青筋,极力控住自己不看太医的动作,深吸一口气后,启唇娓娓叙述:“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勇敢的猎户上山打猎,在森林深处救了一只受伤的凤凰……”
太医手起箭落,血液迸溅,宇文皓身子微微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阖紧双眼吐纳呼吸。
青玥感受着他的痛楚,眼前氤氲起雾气,不敢停止讲述,“凤凰感猎户恩德,化作一位女子,与猎户结为夫妻。然而猎户自娶凤凰后,贪婪本性逐渐暴露,时常骗取凤凰身上的五彩羽毛,拿着变卖羽毛得来的钱财纵情享乐,还因此惹上仇家,被人追杀至荒野。”
犹豫了一瞬,继续道:“猎户在生死关头呼唤凤凰,凤凰以真身出现,翼展如云,用烈焰将仇家和猎户焚烧殆尽。”
待青玥讲完,太医已将箭头处理干净,包扎完毕,宇文皓的脸色稍显缓和,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弱,“你从前不是嫌这样的结尾残忍吗?”
青玥扁扁嘴,“王爷想听嘛,就讲了。”
她不和受伤的人计较,如同四五年前,不和冷漠拒绝她的王爷一般见识。
*
那时青玥刚从周伯处听说王爷悲惨往事,心生怜悯,任凭他动怒或冷漠,百折不挠追在身后,用讲故事逗他开怀。
王爷不仅不配合,还处处打断她,鸡蛋里挑骨头,一会儿嘲讽:“雄为凤,雌为凰,毫无常识,荒谬不经!”
一会儿又轻蔑:“凡有仙禽被凡人救下,皆是感激地以身相许,无趣。”
或是不屑:“它既有珍贵之物报答,非得献出自己,活该被利用。”
这个故事的初始结局是:凤凰在危难之际叼走猎户,穿越了重重云雾,将猎户丢弃到一片荒山之上,让他自生自灭,用余生赎清罪孽。
彼时十六岁的宁王正处于父皇驾崩的悲痛中,又得知谋害自己的幕后主使是母后皇兄,心中悲痛愤恨,遂将结局篡改成这般。
*
前世失去她许多年后宇文皓才意识到,那时她同样遭逢巨变,伶仃孤儿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却依旧竭力拉自己出深渊。
明媚美好的人儿,生生毁在他手里。
当下,眼前失而复得的珍宝还因紧张自己耷拉着脑袋,宇文皓暖心一笑,抬手抚摸她的发丝,“别勾着头装鹌鹑了,帮本王把外衫套上,过会儿有的是人要见。”
听他恢复力气玩笑,青玥紧绷的脸庞渐渐放松,眨去眼中的泪光,抬眸看向斜包在他肩头的束伤带,“受了伤就好生歇息,见什么人,全打发了不见。”
宇文皓嗤笑一声,“你是越来越有派头了,皇上太后来有劳王妃亲自去打发。”
青玥这才意识到此处是东苑,恹恹吐舌,起身帮他整理衣衫,又在他身后垫上两个软垫,确保舒适。
宇文皓并不闲着,趁她弯身的功夫,一把将人扯住,薄唇捉住她的,青玥猝不及防,若非及时扶着罗汉床的护边,准要跌入他怀中。
短暂缠绵后,青玥娇嗔地瞪他一眼,“带着伤就安分些吧。”
宇文皓笑了笑,将人放开。
青玥刚起身,院外内监通报太后凤驾已至。
53. 第 53 章
宇文皓遇刺之事如乌云笼罩在太后头上,脸色阴沉难看,步入明华殿前才换为殷切关怀,不顾起身请安的青玥,直盯着伤员问:“伤势如何,可有伤到要紧处?”
“托母后的福,儿臣无碍。”宇文皓仍坐着,淡然回应。
太后紧锁眉头,叹息着道:“伤在儿身,痛在娘心,日后行事务必当心,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带着王妃胡闹。”
说罢,眼神意有所指地斜向青玥。
青玥默默咬紧牙关,在心中哭诉夹心饼干难当,先前听王爷的悖逆太后,这不就撞在太后的眼刀上了吗?
正想请罪,宇文皓适时地开口:“射猎宴饮乃皇兄钦定,母后却指责儿臣胡闹,未免偏心太过了。”
“哀家哪里是指责……”太后语气稍顿,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无事便好。皇帝已命人封锁东苑严查,定将贼人揪出来。”
“只怕查出母后不舍得处置之人。”
话语中的暗示极为明显,太后闻言,眼波微动,一手拍在几案上,对他这副态度的不满,混就事论事的怒意中:“哀家怎会纵容凶手,不管涉及谁,绝不姑息。”
宇文皓乐得看她动怒,从容一笑,道:“静待母后佳音。”
青玥恨不得将耳朵关起来,最好把自己藏起来,省得母子二人的战火烧到她身上,尚来不及找地洞,太后的追问已转砸到她头上。
“王妃既在当场,可曾看清行刺之人的模样?”
“回母后,并未。”
太后摆明了不想多问宇文皓,才转换目标,宇文皓偏不如她意,不冷不热接一句:“王妃素来胆小,忽遭凶险哪有闲心打量刺客模样。”
太后:“……”
青玥暗暗送他一记白眼,要激化太后怒火,何必拿她当柴烧。
捏紧藏于袖下的柔荑,视线看向在殿中尚未被处理的带血残箭,试探着补充:“臣妾虽未看清刺客模样,但射伤王爷的箭矢,兴许能提供线索。”
太后眼神微亮,“哦?箭矢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应是射猎专用的哨箭。”
青玥性子使然,对有趣之物格外留意,今日射猎所用和射伤宇文皓那支,哨箭材质、长度乃至尾羽虽不完全一致,但做工上的精细程度属于同等。且与她从前在集市上把玩过的各类弓箭有明显不同。
凭借这些观察,加之对宇文皓的了解,猜测残箭未被撤去,是宇文皓有意留存线索,遂壮着胆子借了这个台阶下。
太后打量着残箭,若有所思。
她猜得不错,留残箭在殿中就是等太后或皇帝来查。
宇文皓收了停留在青玥身上的诧异目光,顺着她的话道:“王妃所言极是,此箭是为皇家围猎专门制备的,规格样式对应使用人群及数量,内务府皆有造册记录。”
然而青玥不知晓,箭杆为杨木制成,箭羽为黑雕翎,箭镞为铁制,为确保射中猎物后不易脱落,形状也极为特殊,所以射中的创口面积比一般的箭创更深且更狭长。
他肩胛上的伤,比看上去重。
宇文皓心思缜密至此,太后心里头难免打鼓,能用内务府制造的哨箭,不会是泛泛之辈,沉声说:“既如此,哀家即刻命人核对内务府的册子。”
随后目光在夫妇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道:“你好生歇息,不必去前头参加皇帝赐宴了,但众妃和官眷都在,王妃不好在缺席,同哀家一道去吧。”
“母后,”青玥不放心,更不愿与那群人周旋,想以照顾他为挡箭牌留在明华殿,怎知刚一张口便被打断。
宇文皓出乎意料顺着太后意思劝她,“早去早回。”
青玥不明所以地皱眉看他,只得到一抹怂恿的笑,无奈地随太后离开。
***
宁王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开,群臣各有揣测,私下里紧张地交换眼色,不敢宣之于口。
宇文曦虽下令封锁东苑彻查,却一直心神不安,直犯嘀咕。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冒出一堆刺客来,在他眼皮底下刺杀宁王,难不成是太后……
孙福来受命探听消息回来,却道:“太后似乎并不知情。”
“这就奇了,那会是谁呢?”宇文曦眉头拧得更紧。
“会不会是王爷得罪的仇家?”
宇文曦沉思着摇摇头,这箭来得蹊跷,不祥的预感隐隐作祟,“万一是他自己策划的一出戏……”
以宇文皓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
孙福来没由来冒出一阵冷汗,“奴才不明,真如陛下所料,王爷意欲何为?”
“这正是蹊跷之处呐!”宇文曦咬着牙叹了又叹。对于这个弟弟,从前只是忌惮他受父皇宠爱,如今真有些怕他的不循常理,总让人防不胜防。
这不,他因伤不能赴宴,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便失了出手机会。
正忖度下一步如何,孙福来揣摩准圣心进言:“陛下,奴才愚见,咱准备的人正能送去探探虚实。”
宇文曦嗤之以鼻,“说得轻巧,你当宁王是好近身的?”
轻易能把人送到宇文皓身边,他不必大费周章,计划利用此次赐宴灌酒了。
孙福来俯身道:“被撵出来也无妨,让人装可怜些,只要进得了明华殿,不怕闹不出动静。”
宇文曦眼神微动,领会其意后拍手道:“真有你的,去办吧。”
“是。”
***
约莫一炷香后,一妙龄女子端着药碗,步履轻盈来到明华殿前,虽一袭宫人打扮,举止却不似常年受规矩训导。
双金目光一扫,警惕问道:“何人?”
那女子微微欠身,声音柔和:“奴婢是负责明华殿伺候的晚雪,来给王爷送药。”
言毕抬起头来,一双含水的眸子似是会说话般,婉转动人,这要是再添三分羞怯,足足一副我见犹怜。
双金有些眼熟,但不敢多打量,“给我吧。”
晚雪犹豫片刻,轻启朱唇,神态楚楚道:“伺候汤药是奴婢分内之责,不敢懈怠,更不敢劳烦大人。”
双金早得王爷指示,假作为难想了想,随后挥手放行,“进去规矩些,少说话,莫惹王爷不快。”
“多谢大人。”晚雪未料到如此轻松,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缓了缓才迈动莲步,垂首踏入明华殿。
宇文皓侧靠坐于榻上,神色淡然掀眼瞧她。
晚雪未敢抬头,强压住心头的紧张,欠身问安:“参见王爷,奴婢来给王爷送药。”
“东苑的宫人连礼数都不懂吗?”宇文皓声音低沉,透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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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视的威严。
晚雪双膝一软连忙跪下,头垂得更低,声音止不住颤抖:“奴婢知错,请王爷恕罪。”
故意晾她片刻,“打算等药凉了再呈给本王?”
晚雪眼中掠过惊慌,不敢起身,膝行趋前奉上药碗。
宇文皓并未立刻接过,寒凉的视线透过碗沿,落在晚雪颤抖的双手上。
整个大殿的气氛仿佛凝固,晚雪紧张得手心渗出汗珠,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里还惦记着孙公公的嘱咐,强自镇定,鼓起勇气轻抬眸子,轻声慢语:“王爷请用药。”
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宇文皓饶有兴致挑起眉梢,终于接过药碗,“抬起头来。”
晚雪缓缓抬头,半垂眼睑藏起不安与期待,嘴角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
宇文皓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半晌淡淡开口:“容貌生得不错。”
“谢王爷夸奖。”灵眸闪动,飞速抬起又羞涩低垂。
宇文皓嘴角微勾,露出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笑容,“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奴婢贱名晚雪。”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好名字。”
晚雪文墨不多,只在意到后半句意味不明的赞许,心中不禁涌起喜悦。孙公公说过,选她侍奉,因为这双眼生的像王妃,看来是真的。
信心倍增,抿着笑再度抬眸,试图捕捉王爷的反应。
果然在盯她瞧。
“一直在东苑当值?”
“回王爷,是。”确信王爷喜欢这双眼睛,回话时更加大胆地抛送秋波。
宇文皓内心冷笑,东施效颦的痕迹太过,再美的东西也招人厌烦,“退下吧。”
刚尝到甜头的晚雪闻言不禁失落,恭敬地应了一声,恋恋不舍起身往外退。
快退至殿门口时,宇文皓忽又开口:“去瞧瞧膳食准备如何,再来伺候本王用膳。”
晚雪大喜过望,忙屈膝应是,转身间,眼底得意之色尽显,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待她走远,双金紧跟着进殿,手中另端一碗药奉上,换过晚雪送来的。
等他饮尽碗中汤药,双金躬身回话:“爷,人是陛下着意送来的。”
宇文皓冷冷一笑,如冰封深潭的乌眸中透出狠戾,“好嘛,一个个不安分,本王索性陪他们玩玩。”
……
晚雪来之前听孙公公万般嘱咐,以为接近宁王讨他的欢心这份差事难于登天,没承想意外顺利,不仅得了夸赞,还能近身伺候膳食。
她有些飘飘然,布膳时好几次大着胆子偷眼观察王爷。
小动作被宇文皓尽收眼底,却始终未发一语。
晚雪的心思愈发活络,往宇文皓碗中放菜时有意放低身子,白皙颈线勾出诱人的弧度,往略微松动的领口深处蔓延。
“呵。”宇文皓反用银箸顶端挑起她的下颚,讥笑道:“你野心不小。”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周身,晚雪眼波流转,以娇媚之态掩盖心虚,“王爷冤枉奴婢了。”
“是吗?”银箸沿着下颌滑向喉咙,捏在上面的手加重力道,“本王喜欢诚实的。”
晚雪心头一紧,再出声时声音已软的不成样子,一道称呼打好几个转,令人闻之浑身发酥,“王爷。”
54. 第 54 章
青玥惦记宇文皓肩膀有伤,胡乱在席宴上应付一番赶回来陪他用膳,看到眼前这一幕,荡在嘴角笑容倏然垮下。
呼吸交叠的距离,他还挑着人家的下巴,意图再明显不过。
虽未看清那女子模样,但她倾身时勾出的婀娜曲线,青玥瞧得真真的,足以判定对方是个极具风情之人。
哼,果然不出她所料,宇文皓喜欢这种!
香桃紧赶慢赶跟到明华殿外,却见主子噘着嘴往外走,疑惑道:“您怎么出来了?”
青玥回头又看一眼殿内,嗔道:“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家王爷有人伺候呢!”
香桃一头雾水,这次可是主子自己担心王爷,怎得怪起她来。但看青玥脸色不好,顾不得想更多,急忙跟上去,“是奴婢不好,您别动气。”
听她如此揽责,青玥过意不去,声音柔和下来:“我不是怪你。”
香桃也回过味儿来,王妃突如其来的脾气,定是出在“有人”上,奈何不知道有人是什么人,又不敢直接问“是生王爷的气吗”,转了个弯试探。
“那您是生谁的气?”
“我——”一口气提到喉咙,却找不到合适理由,被噎得熄下去,反问香桃“我生气了吗?”
香桃诚实地点了点头。
青玥摆摆手,讪笑道:“不可能,我有什么可气的……估计是方才只想着如何脱身,没填饱肚子,所以情绪不稳定。”
原是要给自己没生气寻一个借口,不想说到此处真感到几分气恼,她因为惦记他饿肚子,对方却秀色配佳肴吃得开心。
越想越气,弯腰捡起几颗石子,将怨气蓄在上面,用力丢出去。
香桃看着被丢出好几丈远的石子,心说您就是嘴硬。
***
明华殿内。
宇文皓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神一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生了不该有的野心,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王爷。”深不见底的寒意刺骨,柔媚的语调顿时变成惊惶,直起身子后退几步。
宇文皓厌恶地将银箸弃置地上,高举起一直未动的酒壶,缓缓斟向杯中,漫不经心道:“说件有趣的事,这酒里有毒。”
淅淅沥沥的水声掺杂在他的话里,晚雪花容失色,紧张得牙齿都在打战,“王爷饶命。”
“哦?饶你什么?”
“奴婢不该有非分之想。”
酒已漫出杯盏,顺着桌面流淌到边缘宇文皓不开口也不停手,一只眼神阴冷盯着她。
晚雪绵软瘫跪在地,嘀嗒嘀嗒打在青砖地上的水滴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一点点击破晚雪心防。
“奴婢不该,不该受人唆使,意图接近和构陷王爷。”
宇文皓满意地放下酒壶,“继续说。”
晚雪泪眼蒙眬,颤抖着声音道:“是孙公公让奴婢尽力讨王爷欢心,好离间您与王妃的感情。”
“避重就轻,你当本王蠢么?”
“不是的,孙公公还交代,若奴婢不能近王爷身旁,也要想尽办法混到明华殿内,然后再,再……”晚雪深深勾头,羞于往下讲。
宇文皓冷笑着接了她的话,“再做出被本王宠幸过的模样,去王妃跟前陈情?”
晚雪咬牙点头。
“呵,这点手段也敢拿出来现眼。”
孙福来一个阉人,设计离间他们夫妇感情,自不会为了自己,幕后是谁不言而喻。无论是恶性难改,还是有心惦记他的人,动了这个念头,就别想好过。
宇文皓眼底的轻蔑渐渐被猩红的杀意取代,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晚雪怕极了,呜咽着哀求:“奴婢实在身不由己,求王爷宽恕。”
他端起装满酒的杯盏,似笑非笑,“放心,你还轮不到本王亲自动手。”
晚雪闻声抬头,正见他将那杯有毒的酒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时,她额头上的汗珠跟着滚落。
***
青玥无处可去,无聊地四处看风景,心里时不时惦记起明华殿的场景,照方才的情形,现下应当已经水到渠成了。
脑子里绞成乱麻,仍极力劝慰自己,他有了新人,自己功成身退之日能免去许多麻烦。
这样蛮好。
正准备再畅想一番重获自由后的美好生活,急促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王妃!”
“可找到您了,”双水喘着粗气停在青玥跟前,“您快去瞧瞧王爷吧。”
“他自风流,我瞧他做什么。”连她自己都没留意出口的酸意。
“王爷中毒了!”
“啊?”青玥面色骤变,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尚来不及反应,人已提裙往明华殿方向疾奔。
宇文皓躺在榻上,面色如纸,不见一丝血色,靠微弱的意识支撑,才等来慌乱冲进殿的人儿。
青玥印象中的宇文皓从来意气风发,哪怕心情低落时看人也是颐指气使,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胸口如坠重石,转头问双金:“怎么回事?”
双金倒显沉稳:“明华殿的宫女在王爷膳食中下毒,意图不轨。”
“太医呢?去传太医了吗?”
“王妃莫急,已命人去请了。”
刚受箭伤,又遭下毒,她怎么能不急。
“再去催。”
“是。”
殿堂内气氛沉重,青玥坐在榻沿,揪紧一颗心,紧紧盯着宇文皓的呼吸,命令的口吻道:“太医来之前都不许睡。”
她经历过,最知道在鬼门关徘徊时,胸中的一口气有多么重要,有意识才能撑下去,睡着了,气便会散。
往事混杂在心慌意乱中,杏眸难掩湿润,“你也有放不下的事,所以别轻易睡,知道吗?”
宇文皓眸光微颤,艰难地扯动嘴角。
她眼泪溢到眼眶生生被憋回去,吸了吸鼻子道:“别笑了,很难看。”
宇文皓:......
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太医终于赶到。
一番望闻问切后,来不及拭去额头汗珠,躬身回话:“王妃宽心,万幸发现及时,毒性尚未深入脏腑,先将这药丸喂王爷服下一粒,臣再施针逼出毒素,可保无碍。”
青玥接过药瓶,颤抖着打开瓶塞,从滚出的一堆里捏起一粒喂进宇文皓嘴里。随后站到一旁,腾出位置给太医施救。
期间仍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反应,心如油烹,双手紧握,指甲嵌入掌心也毫无所觉。
太医在他头上几处穴位施过针,静待一盏茶左右,太医重新号脉,又掀看其眼睛喉咙,长舒一口气,道:“王爷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臣再开副清除体内余毒的药方,按时服用即可。”
青玥不放心,“您说暂时,意思是余毒会再发作吗?”
“不敢瞒王妃,毒素未清除完全前,的确会有发热、昏迷等异状反复。此乃正常现象,不必过于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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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有劳太医。”青玥颔首,吩咐香桃带太医下去开方熬药,自己仍守在榻前。
宇文皓浑身乏力,只能勾勾手指,从喉咙里虚弱溢出一声:“丫丫”。
青玥会意握住他的手,柔声回应:“我陪着你,睡会儿吧。”
宇文皓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支撑不住才合上双眼睡去。
眉峰轻蹙着,似是因为肩上疼痛睡不安稳,往外侧微微翻了翻,额头上渗出薄汗涔涔。好在白玉似的脸颊重新泛出血色,唯有两片薄唇依旧苍白干裂。
此时的宇文皓极像一头受伤蛰伏的凶兽,危险且诱人。青玥凝视着,忽觉喉咙发涩,不禁卷起舌尖抿了抿唇珠。
她有些分不清内心汹涌着的复杂情绪,是担忧还是眷恋。归根究底,是舍不得他的。
直至确认宇文皓呼吸平稳,青玥抖动羽睫,眨去眼前雾气,歪倒在宇文皓留出的空处,昏昏睡去。
……
再醒来,青玥脑子亦跟着清醒,理明白不少关窍,见宇文皓仍睡着,抽手手,揉着酸麻的胳膊,轻手轻脚来到殿外。
门口只有双金和香桃两个。
双金率先回禀:“方才陛下差人来过,主子们歇着,奴才便将人打发了。”
“知道了,再来人还一概不见。”青玥淡淡应着,抻长手臂伸了个懒腰,又问香桃:“王爷的药煎好了吗?”
香桃点头:“煎好了,在炉子上热着,要现在给王爷服用吗?”
“去端吧,顺道寻些吃食来。”她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支开香桃,青玥摆出问讯的架势看向双金:“说说吧,王爷究竟为何中毒?”
双金重复着先前的说法,“明华殿的宫女,在王爷膳食中下毒,意图不轨。”
“小小宫女有这么大胆子?”回想那抹身姿,绝非寻常宫女。
“定然是有幕后主使的,已交由刑部查办了。”
“宫女犯罪,不该交由慎刑司么?”
“因涉及王爷,兹事体大。”双金不愧是跟在王爷身边打磨多年的人,做事周全,面对盘问亦对答如流。
青玥钻不到空子,灵机一闪,问道:“王爷起居膳食素来由你和双水负责,怎么突然放任生人近旁伺候?”
从她认识宇文皓起,未见过他身边有旁人伺候,因此才觉察此间端倪。
双金怔住,紧盯着地面飞速想措辞。
王妃这是挖了隔开等他跳,这一问答案无出其二,要么是王爷早有安排,要么是对那女子有意,偏答哪个都不对。
最后心一横,硬着头皮回说:“是奴才们失职,一时疏忽放了心怀叵测的人接近王爷,请王妃降罪。”
扯出如此不走心的一道谎,是打量着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样么,青玥气不过,讥嘲道:“你是宁可得罪我也要对王爷忠心啊!”
“奴才不敢。”
“王爷平时都如何罚你们?”
双金似是想起什么,面上有些骇然,吞了吞口水,道:“打板子,或是罚跪罚站。”
青玥冷哼一声:“你若不肯照实说,回府就自己择一样去领罚吧。”
“奴才遵命领罚。”
连吓唬都不管用,看来宇文皓平时对他们的处置并不严厉,双水每次受罚后嗷嗷嚎叫,多半在夸张,青玥大失所望,气呼呼地一跺脚,转身回殿内。
双金苦着脸长出一口气,只叹忠仆难当!
55. 第 55 章
接二连三的意外闹得人心惶惶,双水奉命押送晚雪到御前回话,打皇帝和孙福来一个措手不及,彻底搅乱端午宴。
孙福来当众变了脸色,手指颤抖。
宇文曦与他交换一个眼神,欲暂时控住风波,沉声吩咐:“将人带下去,交由内廷司处置。”
双水谨遵王爷嘱托,朝宇文曦拜了拜又道:“启禀陛下,据此女口供,谋害王爷一事涉及孙公公,交由内廷司处置恐有不妥。”
“大胆!”宇文曦眉头一皱,按在椅子上的手紧紧握拳,极力压制心中怒火。
小小奴才竟敢置喙他的决策,分明是受人指使,算准了照他一贯的慈爱兄长形象,此刻该一心担忧宁王安危,不会当众斥责亲随。
宁王两次遇害,官员间已有议论之辞,且晚雪到底是他授意送去的,当众袒护孙福来太显心虚,难免落人口实,让事态更复杂。
如同被捏住七寸,宇文曦满腔怒火更甚却无从发作。
“陛下!”孙福来脑袋转得还算快,急切跪地解围:“陛下明鉴,奴才绝不敢有半分不轨之心,奴才深知陛下爱重王爷,愿配合详查,早日揪出元凶,以证清白。”
如此声泪俱下表忠心,孙福来有自己的小算盘,没有内廷司还有刑部,他与苏太傅虽有龃龉,但只要陛下念一份情,愿意做保,他便多一分生机。
宇文曦镇定情绪,目光挪向众臣,与为首的苏太傅短暂对视后,划到刑部尚书身上,“既如此,先将晚雪押入大牢,刑部查明原委回报。”
刑部尚书领命,即刻着人将晚雪带走。
做戏做全,宇文曦深吸一口气,不顾跪在身旁的孙福来,向双水关切几句宇文皓的伤势,又叮嘱其悉心照料。
众臣私下传递神色,心中各有盘算,端午宴的喜庆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
双水提着脑袋在御前复完命,脚步轻盈回到明华殿,欲向双金细述,却见对方一脸视死如归,极是反常。
得知缘由后,拍着双金肩膀,幸灾乐祸道:“你终于又能体会到我的痛了。”
双金打掉肩膀上的手,不予理睬。
跟随王爷数年的劳心劳力,加起来不敌今日,王爷一意孤行他劝不住,揣一肚子担忧办事,万幸王爷性命无虞,没来得及松口气,从天而降一顿罚。
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双水兴致勃勃,“你上次受罚,还是在三年前吧?”
记忆随之唤醒,双金顿觉两腿发麻,苦叹一声,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痛楚记忆犹新。
端满盆水举过头顶,在院中站一个日夜,他自幼体质不差,前两三个时辰相对轻松,再往后简直煎熬,双臂渐麻,腰背酸痛难忍,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酸涩难忍,睁不开又揉不得。
好不容易熬到惩罚结束,浑身麻木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此乃罚站,罚跪与它异曲同工,区别在姿势和所举之物上。
这两种是王爷最爱用的,虽未伤筋动骨,却足以摧人心志。王爷对此的说法是,罚多了不仅强身健体,还能磨砺意志,一举多得。
长痛不如短痛,神识从回忆中抽离,双金决定选打板子,皮开肉绽也比无尽折磨来得痛快。
随后无比好奇反问双水:“你如何记这么清楚?”
双水压下嘴角雀跃,却难掩语气里的得意,“唯一一次你受罚我得赏,此生难忘。”
双金:......
早年王爷喜怒不定是常态,因此双金一直以为是自己办差不够周全,王爷小惩大诫,并未联系双水受赏一事,经此提醒,双金倒后知后觉想通三年前受罚的因果来。
*
那时青玥养好伤,决意离开王府生活,约莫半月后,宇文皓用膳时不知想到什么,随口问起:“她风寒可好了?”
双金未得授命,不曾留心向影子打探青玥情况,甚至连她何时染上风寒都不晓得,惶惶半晌才明白王爷所指。
正组织措辞,宇文皓搁箸拧眉,留下一句冰冷的“自行领罚”,拂袖而去。
刚出跨院,双水捧着一束百日菊,笑容可掬地迎上前:“爷,这是姑娘刚送来的。”
宇文皓凝视着五颜六色的花簇,眉宇稍展,语气仍裹着一层冰,“她人呢?”
“姑娘说风寒未痊愈,怕过了病气给您,待身子大好再来请安。”
“哼,她只嘴上说的好听。”
她为了出府生活搬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是嫌王府乏闷,不愿待在他身边,如今得了自在,哪肯再踏回来半步。
思及此,宇文皓方露霁色的眼眸再度阴沉。
双水察言观色,机灵的转了话锋:“爷,您看这些花,每朵都开得极好,可见是用心择了摘来的,姑娘还采了些桂花,过些时日要学做桂花糕给王爷尝呢。”
方才在门房上,青玥随口提及打算学做桂花糕,双水心急,半真半假借来讨王爷欢心。青玥不在,即便过几日王爷记得问起,只需推说她尝试失败,或去街市上买现成的,应能搪塞过去。
宇文皓眼前浮现青玥意志昂扬说要学做桂花糕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微扬,冷峻的脸庞略显柔和。
那日后没几日,宇文皓果真收到青玥送来的桂花糕,虽说咬一口齁的喝了两盏茶,仍心情大好,赏了双水一把银裸子。
*
想通这件往事,近三年里王爷无端的隐怒,皆有迹可循,双金恍然之余,暗责自己蠢笨疏忽。
转念一想,那时王妃尚未及笄,他未往这方面想在情理之中,倒是王爷,早早惦记上人家,实在......
禽兽二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双金不禁打了个寒颤。
殿内,青玥更不知晓其中曲折,还在为身为方才套话碰壁怄气,亦对今日一连串意外心生疑惑。
过于巧,也过于明目张胆,太后与皇上再忌惮王爷,不至于如此不顾体面。
青玥心中暗忖,莫非是有人暗中布局,意在挑拨离间?思来想去无人有此动机,最终又将疑虑绕回宇文皓身上。
是他自己主导的一场戏。
青玥心绪复杂,托腮沉思着,想不明白他为何兵行险着,把性命算进局中。
除非有病。
再抬眼看榻上人时,朱唇轻吐一口气,他还真是病的不轻。
香桃端着汤药和吃食进来,打断她的思绪。
青玥走到榻前正要唤人,宇文皓已勉强睁开眼,直直盯着她的双眸。
她眨了眨眼避开,“该用药了。”
宇文皓撑着坐起身,靠在榻边,注意到她神色不豫,轻声问:“怎么了?”
青玥没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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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撇嘴开始诉状:“还以为王爷治下手段多严苛呢,竟连个亲随都吓不住。”
宇文皓轻笑,“听这话,是有人惹咱们王妃动气了?”
“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紧瞒着糊弄我,这毒究竟怎么回事,王爷总得给我个交代。”青玥沿榻坐下,内心担忧和委屈一股脑宣泄在他跟前。
落在宇文皓眼里犹如撒娇,没忍住激动,猛然一阵咳嗽。
青玥替他抚背顺气,逐渐缓和心态,“罢了,先喝药吧。”
招手让香桃端来药碗。
宇文皓并不抬手接,扫一眼肩膀上的束带,淡淡道:“胳膊疼。”
“那只不好好的嘛。”
配合地动一下左臂,道:“乏力,抬不起来。”
青玥懒得揭穿拙劣的戏码,端起药碗探过温度,递到他唇边。
喂药时故意使坏,一个劲儿仰碗喂,连换气的间歇都不给,直到看宇文皓咕嘟咕嘟咽完碗中汤药才满意停手。
苦涩在口腔蔓延,宇文皓无奈一笑,调侃道:“知道的你在喂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灌毒。”
“王爷嫌我喂得不好,便叫那雨呀雪呀的来伺候就是了。”青玥反唇相讥完,把药碗放回托盘,顺手捻一块酥饼填自己嘴里,嚼得有滋有味。
看着这副别扭模样,宇文皓眼底笑意更深,单手捧过她的脸,勾近自己,不染血色的薄唇覆上她的,舌尖卷过酥饼残渣,轻轻辗转,用汲取来的香甜,驱散药味苦涩。
掠夺完还振振有辞:“药苦,拿丫丫的酸气调和调和。”
青玥双颊烫红,嗔怪道:“胡说什么!”
羞涩垂眸的风情,完美诠释什么叫媚骨天成,任其他皮囊有三分相似,神韵上却是云泥之别。
宇文曦妄想用替身来设美人计,实在愚蠢。
宇文皓痴看她许久,抬手按了按受伤的肩膀,“你想知道本王因何中毒?”
青玥点头。
“毒是本王自己下的,中箭也是。”宇文皓轻描淡写一句,答得十分坦然。
正中猜想,青玥却并不得意,谈不上是何种心情,怔愣半天才问:“为何?”
“当然是为了翻出陈年旧事。”
青玥心中一震,秀眉紧锁,“是为了我家的事?”
“正是。”宇文皓得意颔首。
青玥脸上非但没露出他意料中的欣喜,反而愈发凝重,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成愤怒,“可是……非得以身犯险吗?”
她不信他没有别的法子。
他的确有更周密的计划,但那夜在冯府,她惊慌扑向他的瞬间,一切预设皆成泡影。
孙福来必须死。
偏偏宫里传下端午宴在东苑举行的旨意,送上门的机会岂能错过。
宇文皓摩挲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划开一团蜜,笑着说:“的确是下策,但得丫丫为本王一哭,很值。”
青玥气急,“谁为你哭了!”
想到自己傻乎乎地为他忧心落泪,青玥便郁结难解,咬着后槽牙犯倔。
“本王亲眼所见,嘴硬也无用。”苦肉计亦是他新计划的一部分,计谋得逞,眼角眉梢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心事无处藏匿,气他不顾一切,反倒暴露她心中在意,青玥赌气地背过身,端过一整盘酥饼,一口接一口狠狠地咬着。
56. 第 56 章
眼前人浑然天成的娇媚,源自骨子里的本真,越是闹情绪耍性子,越显其娇憨纯粹。
宇文皓自问并非贪色之人,然而生命里独一份的真实,勾得他心弦微颤,血肉热烈地涌动。
若非实在乏力,高低得做些什么,惹她泪洒床笫,方能解心头之痒。
沉出一口气,强压下胸中躁动,两片干涩发白的唇瓣轻启,“唤双水进来。”
殿内没有其余伺候的人,香桃自觉应下,出去换双水入内。
宇文皓“事情进展可顺利?”
“爷英明,奴才去复命,情形与您预料的分毫不差,”双水嬉笑着拍完马屁,才把在御前回话的情形翔实述出。
宇文皓满意点头,人送进刑部仅仅是开始,好戏尚在后头,他的好皇兄此刻怕正焦头烂额。
青玥在旁听得似懂非懂,眨着清澈的眼眸追问:“那宫女既是他们的人,因何会反水指认孙福来?”
还在赌气,故意只问双水。
双水得了王爷示意,接口答:“晚雪接近王爷本就居心不良,王爷又在她伺候用膳时中毒,问罪下来她有口难辩,供出幕后主使,顶多算受人胁迫,保一条活路。即便不能活命,也能保家人安危。”
人是他们送来的,宇文皓中毒又有太医亲断,两项关联,即便下毒非孙福来主使,也只能认栽。
毕竟此事关乎皇帝,孙福来咬死不提,岂非功亏一篑。
余光瞥见宇文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青玥试探问双水:“你家王爷这么能谋算,是否留有后招使孙福来招供旧案?”
双水一笑,答道:“孙公公不开口,还有身边知晓诸多私密的亲信,王妃不必担忧。”
“是买通了他身边人吗?”青玥恍然点头,苦盼多年,眼见心愿将成,激动之余难免恐慌,忍不住追问细节。
双水略有犹豫,拿目光请示王爷,得了首肯才解释:“并非买通,是奴才的兄长同样在孙公公手底下当差,他会瞅准时机添柴加火,助王爷成事。”
青玥愕然:“你兄长不是双金吗?还有一个兄长在宫里?”
双水摇头,老实回禀:“奴才的兄长当差时得王爷恩惠庇佑,后让奴才隐瞒身份跟随伺候,与双金的兄弟关系仅是遮掩。”
“原来如此。”青玥感慨万分,从前听周管家提过,双水七八岁便被收到王爷身边,那时宇文皓左不过十二三岁,小小年纪便懂得隐忍布局。
恍惚间忆起初入王府,十六岁的王爷沉郁、暴戾、喜怒无常,会在睡觉时把匕首压在枕下,以防不测。
哪有人生来便心思深沉,大抵是幼年受的磨砺太多,被迫学着城府算计。
这么想着,眼睛不由自主转向宇文皓,探寻中多了几分疼惜。
宇文皓却笑着,柔和的目光笼在她身上,眸中温情脉脉。
衣襟松垮敞开,露出的精壮胸膛被束伤带裹住,倏然刺痛青玥的心,语气跟着软下来:“下次别拿性命冒险了。”
留意到他的得意神色,一字一顿补充:“我不需要。”
明了她担心自己,宇文皓脸上几乎荡出花来,气色迅速回温,抬眸吩咐双水:“这儿的床榻太硬,不适宜养病,备车马回王府。”
“现在便回?”
东苑到王府,马车需半个多时辰,青玥恐他如今身体状况不佳,经不起这番折腾,又不愿直说增长他的气焰,拐了个弯道:“孙福来的事尚没结果呢。”
宇文皓似是看穿她的心思,笑意嚣张,手指潜入她袖中,攀在手腕处摩挲,回答的模棱两可:“丫丫不必担心。”
心虚作祟,对他语意的理解往一头偏,青玥极力控制自己不多想,一本正经回道:“除孙福来如斩皇帝一条臂膀,事情闹这么大,我自然担心不好收场。”
“孙福来是自掘坟墓,容不下他的大有人在,狗咬狗,与本王有何干系。”宇文皓语气轻松,仿佛搅浑一滩水的始作俑者不是他。
***
半天工夫,刑部收获两份证词,一份是晚雪受讯时指认,孙福来指使她勾引王爷,意图挑拨离间,谋害王妃。
另一份是负责监管弓箭的小吏招供,称孙福来曾私下授意,调用弓箭。
朝野皆知孙福来是皇帝身边红人,刑部放着直接拿人问话的权利不用,带着证词画押请示到御前,恭请陛下指示。
面子功夫做足,既显公正,又留余地,谨防皇帝顾念私情,从中揪出错处秋后算账。
宇文曦纵有满心疑虑,不便当众徇私,准其所奏后,宇文曦来回踱步半晌,密召苏太傅谈话。
“有关宁王先后遇害,朕想听听太傅看法。”
苏太傅快速浏览两份证词,知晓皇帝心意,遂道:“陛下可是觉得,接连两桩事都指向孙公公,过于巧合?”
“正是。”
“孙公公深得陛下看重,的确有遭人嫉恨陷害之嫌。”苏太傅颔首,随后揣着明白装糊涂:“然则宁王受伤中毒乃不争的事实,老臣实难想出谁人能冒此奇险嫁祸孙公公。”
宇文曦眼神渐冷,“除了宁王本人,朕想不出第二人选。”
苏太傅乌目藏锋,续道:“陛下,宁王若存心嫁祸,必有动机,可这动机——”
藏而未发的话点醒宇文曦,心中暗涌,未听闻宇文皓与孙福来有私仇,大费周章对付一个太监,非他行事风格,背后动机非同小可。
宇文曦来回踱步,慎之又慎思量过后,隐约得出结论:孙福来保不得。
多年主仆情分梗在心口,烦躁地抬手捻按眉心。
苏太傅曾教习宇文曦多年,见其犹豫不决,端出长者姿态,语重心长道:“孙公公照顾陛下饮食起居多年,功劳苦劳皆有,陛下有所顾念实在情理之中,为君者有仁心慈念乃万民之福。”
宇文曦听惯了他先扬后抑的训导,知其还有后话,摆手道:“太傅不必多言安抚,明说谏言吧。”
“然国法在上,私情难容。陛下君临天下,非一人之主,当以社稷为念,断不可因一人而乱朝纲。”
话到此处,宇文曦已明确太傅立场,失去了再同他谈论的兴致,敷衍应道:“朕明白太傅之意,会权衡轻重。”
......
夜色将沉,宇文曦踱步到门前远眺,宫灯随着傍晚的绪风摇曳作响,撩拨心中前头万绪。
呼喝声起伏三次,太后驾舆缓缓映入视线。
宇文曦深吸一口气,颔首向母亲请安。
太后步履从容越过他,入殿内落座后轻抚凤袍,缓缓开口:“看皇帝面色不愉,在为谁劳心?”
宇文曦跟进来坐在一旁,含糊回道:“为宁王受伤中毒之事。”
“是为皓儿还是旁人?”太后平和的语气难掩威严。
宇文曦默然。
太后凝眸看他,目光如炬,直指内心:“因孙福来涉案其中,皇帝才难以决断。”
宇文曦叹了口气,点头承认:“母后明鉴,确是如此。孙福来多年忠心,儿臣实不忍见其蒙冤,但又不能罔顾国法。”
“皇帝说蒙冤,是知晓内情了?”
“并非全然明了,但疑点重重。”
太后屏退左右,轻叹一声,问道:“皓儿四岁时,淑妃指使人推他落水,你明明在旁,为何不救?”
宇文曦神色凛然变化,吞吞吐吐回说:“儿臣年幼无知,惊惧之下未能及时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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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幼无知,还是有人从中撺掇?”
宇文曦心头一震,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是孙福来说正可以借此削弱淑妃恩宠,巩固母后地位,劝儿臣勿轻举妄动,儿臣当时想着,只是多等一会儿,不会伤及弟弟性命,才未及时出手。”
当年事发,太后虽不知内情,但确实拿此事做文章,利用先皇对幼子的疼爱怜惜,使淑妃贬斥失宠。
不拿先皇恩宠挑拨兄弟关系,只抓准宇文曦对母后的孝心编织说辞,便是孙福来高明之处。
太后拊心攒眉,“哀家也是被恩宠蒙了心,彼时未深究那奴才用心,如今想来,确是不该纵容他在你身边,皇帝不妨想想,自己对皓儿由疼爱到嫉恨的转变,孙福来在其中挑拨了多少?”
宇文皓是她的心结,更是身上掉下的骨肉,即便多有冷落,从不曾想过要伤他分毫。可一步错,步步错,当年之事无论瞒住与否,她利用幼子争宠,终成母子离心,兄弟阋墙的关键,才有今日之困。
“曦儿,孙福来虽忠,却误你至深,帝王之路,步步维艰,追思往事实为警醒当下,如今局势变化纷杂,要坐稳朝堂,无论对谁,都不可再徇私情。”
太后敛了目光,说到最后时,咬紧牙关强调。为走到这一步,她连亲生骨肉都丢了,孙福来一个奴才的忠心值什么。
一番话敲骨扣髓,宇文曦目光黯淡,颔首应道:“母后教诲,儿臣铭记。”
***
朝中诸多大臣早看不惯内监越权踩在他们头上,值此事发之际,私下密议对策,联名上奏,揭举孙福来不法行迹,言辞恳切,义正词严。
此举震动朝野,百官纷纷响应,奏章如雪片般飞至御前。
小安子奉完茶退出南书房,收起托盘朝值班内监恭敬一鞠躬,堆笑道:“恭喜顺公公。”
顺公公尚未从孙福来被带走的惊惧中回神,一头雾水看着他,“喜从何来?”
“不敢瞒顺公公,小的方才观陛下脸色,是要严惩孙公公,以儆效尤。”小安子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孙公公不能善了,咱这群人里,不得您说了算。”
“胡说八道!”顺公公是孙福来亲信,知晓许多内情,更笃定陛下对孙福来的重新,急赤白脸驳回,“陛下圣明,定能替孙公公主持公道。”
小安子不以为然,“陛下再圣明,架不住人言可畏,有句俗语怎么说的,墙倒众人推啊!”
顺公公目光霍然一跳,不作应答。
小安子黑眼珠滴溜溜转着,继续添柴加火:“您别怪我多嘴,孙公公素来严苛,手底下哪个没受过他的气?如今他落难,咱们私心里更想趁机拥个更亲善的管事,往后差事也好办些,您说是不?”
好过些。
顺公公被捧的飘飘然,心旌动摇,面上仍然强作镇定,但语气已软了几分:“你小子,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蒙骗我,这宫里的风向,可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小安子点头哈腰道:“我是个没本事的,眼见您前途无量,仰仗您提携还来不及,哪敢蒙骗。”
听他话里有话,便问:“我有何本事提携你?”
“群臣上奏严惩,陛下并未动怒驳回,可见是默许了百官搜罗罪证的行为,待罪证落实,按律发落,便不会有人诟病陛下寡恩,您说对吗?”
顺公公闻言,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权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小安子目透狡黠,小声暗示:“大局如此,当下有谁捏着要紧的把柄在手里,便能在这风口浪尖上,谋得一个光明前程。”
顺公公轻蔑一笑,“就你这厮还妄议大局,我看是无稽之谈,再胡说小心我打发你去做苦役!”
57. 第 57 章
宇文皓卧床养病,青玥也不得闲,被支使着煎药煮汤,端茶递水。
任劳任怨的理由只一个:能减轻愧疚。
不喜欢亏欠,欠他银子可以带着利息还,人情却难以计量。
宇文皓不知道她的心思计较,以为是苦肉计见成效,心情格外舒畅。
午后暖阳温煦,青玥趁他用完药歇觉的空,窝在庭院藤椅上,校读早前紫云送来的话本。
前半部分与紫云所讲醉花楼发生的事件大致相同,公子机缘上青楼,遇见酷似亡妻的女子,如何魂牵梦萦,几番波折替她赎身……
然而当公子将美人带回家乡,朝夕相对半年后,始觉此花非彼花,貌相似却不是他所求之人,美人遭受冷落,郁郁而终。
话本以美人的一言绝笔做结尾:“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青玥不禁唏嘘,世间情爱究竟是何她不清楚,但在紫云笔下,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无数苦命女子用血泪水诉说一个道理:卿卿不如陌路。
看多了,她对名为“情爱”的劳什子十分警惕,生怕自己也被那虚幻的影子所困,迷失了本心。
搁下话本,她仰身躺进椅背,阖眼沐浴日光,脑海里浮现出宇文皓淡然微笑的模样,挥之不去。
几近入夏的时节,天气已透出微热,却没由来生出一丝寒意,似细蛇吐信,黏腻爬上脊背。
紧了紧衣襟,闻听一声轻咳,青玥猛然回神,一个陌生高大的身躯遮住大半日光,投下的阴影笼罩她。
仔细打量,他眉弓高挺,眼窝深邃,一双眼又大又圆,对上她的目光时弯出浅浅的弧度,泠声致礼:“王妃安好。”
不仅不惧与她对视,请安时仍旧脊背挺拔,一袭侍卫劲装更显其肩宽腿长,细腰窄俊。
青玥饶有兴致坐直身体,微微挑眉,问:“你是何人?”
男子淡然一笑:“卑职风于飞,奉大长公主之命来探望王爷。”
青玥心道难怪,难怪未听通报直入内院,难怪相貌英俊气宇不凡。
随后抬手招呼寝殿外候命的双金,“去瞧瞧王爷醒了没。”
风于飞颔首谢绝:“不必劳烦,卑职自己去便是。”
双金并不反驳,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风于飞步伐沉稳越过他,径直走向寝殿。
堪比主子的一套做派,勾得青玥好奇心更胜,问双金:“这不是一般近卫吧?”
双金字斟句酌道:“风侍卫是大长公主极为亲近信任之人。”
青玥品咂着话意,又问:“他多大年岁?”
双金稍作思索,答道:“约莫三十有五。
“当真?”青玥很是诧异,瞧他年轻精壮,笑起来明亮夺目,依稀可窥见少年风姿,竟已年过三十。
双金点头。
青玥颇为赞叹地啧啧两声,发出新的疑问:“你由他进去,不怕王爷动气责罚?”
“王爷从前有命,风侍卫可自由出入王府。”
青玥眸光微闪,忍不住咕哝:“这么大权力,是救过王爷的命吗?”
双金一本正经回道:“王爷幼时溺水,便是风侍卫相救。”
“还有这等事?”听闻宇文皓儿时是个旱鸭子,青玥猛然来了兴致,追问:“快细细道来。”
王妃到底心软,怄气过后免了他在东苑时问话不答的责罚,双金汲取教训,不再遮遮掩掩,老实向她讲述过往。
中间不乏添油加醋,着重吹捧了自家王爷历经磨难愈发坚韧的品性,譬如:“……王爷打小畏水,可自此以后努力克服恐惧,潜习水性。”
青玥听后却摇头叹道:“你家王爷能活到现在蛮不容易的。”
双金抿一把额间细汗,“这正说明王爷有福星保佑,能遇难呈祥。”
青玥不以为然,“依他如今的行事作风,福星可有得受累。”
顿了顿,又道:“想来他不爱吃水里游的毛病是那时落下的?”
双金语塞,诚实的点了点头。
一个念头闪上心头,青玥莞尔,道:“吩咐庖厨晚膳不必多张罗,我亲自下厨,给王爷炖补汤。”
***
宇文皓睡眠浅,病中亦不例外,寝殿门被推开时他已察觉睁眼,两道剑眉卷着倦意。
见来人是风于飞,缓缓坐起,明知故问:“风统领亲自来,可是姑母发火了?”
风于飞无奈一笑,算是肯定了他的话。
“姑母刀子嘴豆腐心,劳风统领多哄哄。”罪魁祸首丝毫不避讳,当着面幸灾乐祸。
“我哄有何用,”风于飞苦笑,“安插人在禁卫军里冒充行刺,这事本就瞒不住,我也没想瞒她到底,你倒好,又整一出中毒,公主忧心如焚致使动了大气。”
风于飞一直觉得大长公主宝贝这个侄子胜过自己,如今又为他雷霆大发,自己原本准备好的安抚之词根本派不上用场。
宇文皓熟悉姑母脾气,可以想见风于飞的处境,讪笑道:“顺水推舟的一笔,本王没想许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公主消气,得王爷亲往一趟。”姑侄俩脾气一脉相承,风于飞自不会劳累自己夹在中间做受气包。
前次大长公主登门,没带着好脸色离开,又经此一遭,去公主府要面临什么,宇文皓心知肚明,故意装得为难,两手一摊,道:“本王伤病未愈,下不了榻。”
“公主可放下话了,若我再纵你胡闹,索性将我调到王府当差。”风于飞眼尾微微下垂时显得格外无辜,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暗藏玄机。
隔着距离宇文皓未在意,闻言不以为意扬唇,“本王乐意之至。”
“对了”,风于飞眸光一凛,徐徐开口:“方才在院中,王妃盯着我看了许久,那眼神……”
宇文皓眼高于顶,也不得不佩服姑母挑男人的眼光,闻言眼前已然浮现青玥目光灼灼打量他的画面,陡然色变,冷声接道:“得,宁王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风于飞收了得意,再次挂起人畜无害的笑,“那……公主府?”
宇文皓咬紧后槽牙道:“本王会亲自去!”
“如此甚好,我即刻回去复命,王爷保重。”风于飞拱手告退,步履轻快。
宇文皓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冲殿外嚷道:“来人!”
双金应声而入,见王爷脸色铁青,忙低头请示:“王爷有何吩咐?”
“王妃人呢?”
“王妃在厨房忙碌,说要亲自下厨给爷炖汤补身子。”
宇文皓怔愣一瞬,面上露出霁色,平了平呼吸,问:“姓风的来同王妃说什么了?”
除去最初认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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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对风侍卫一直保有礼敬,忽而一声“姓风的”,双金一愣,旋即领会,回说:“只见了礼,未多说话。”
“以后姓风的来,必须先通报本王。”
“是。”
“还有,不准让王妃见他。”
“……是。”
***
忙碌半晌,日薄西山时青玥终于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盅回到正院。
宇文皓耐不住久躺,正在院中活动筋骨。
微风清凉舒适,青玥索性命人在院中支起小桌,放置汤盅。
揭开盅盖,香气四下逸散,扑鼻而来时宇文皓敏锐辨认出味道,拧眉看着她,“鱼汤?”
“王爷好灵的鼻子。”青玥盛到碗中后,自觉轻舀一勺,递至宇文皓唇边,柔声道:“费了我好大工夫呢,快尝尝。”
宇文皓扼住她的手腕,不动声色挪远半寸,睨一眼色泽清亮的鱼汤,“丫丫怎么忽然想起炖鱼汤了?”
青玥眼波流转,含笑道:“鱼汤滋补又养胃,很适宜养病之人。”
她越殷勤越有古怪,宇文皓目光攫住她,沉声道:“仅是如此?”
“自然。”
“你知道本王不喜这类饮食。”
青玥直面锋芒,眼神真挚盯着他,反问道:“可这是我费心费力熬的,王爷不喜欢吗?”
话本里说,真心喜欢一个人,会容忍退让,会为对方做他不喜欢的事。
灵眸忽闪,配合自然上扬的眼尾无形中撩人心悸,宇文皓抿唇才控住心神,握在手腕的力道微微松动。
“我专门向庖厨讨教了去腥提鲜的方法,鱼刺已尽数剔除,不会腥也不麻烦,仅仅是鱼肉本身的味道融合入汤。”
她从不糟蹋美食,即便本意是逗弄他,亦必用心烹制。
反正据双金所说,他厌恶的是鱼虾类水生物种本身,再美味都难以入口。
他不搭话,青玥便满眼期待等着。
“喜欢。”宇文皓勾唇淡笑,“不过要换个喝法才行。”
“换什——”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和闭上的嘴,皆被反送进她嘴里的汤汁堵住。
紧随其后,还有他绵软的唇瓣。
青玥紧张地一口咽下汤水,宇文皓追进来时,只捕捉到她唇齿见残留的鲜香。
意犹未尽的一吻过后,宇文皓替她揩去唇边残汁,勾着玩味低语:“本王只喜欢这个。”
“无赖。”青玥抿唇,汤香与情愫交织,徘徊在嘴角的动作发生微妙变化,天边红霞晕染梨颊。
宇文皓笑了笑,收手接过她手中汤匙,另舀一勺喂到她嘴边。
青玥警惕地看着,不敢张嘴。
“不闹了,本王看你喝。”他目光温和,一本正经说。
美味诱人,青玥难以抵挡,迅速含进口中,见他当真无所动作才放下心,转念意识不对,“可这是给你熬的。”
“无妨,先给丫丫解馋。”宇文皓眉眼含笑,接续一勺。
醇厚鲜美的汤汁抚平味蕾,青玥逐渐放松戒备,不一会儿饮下大半盅,满足地拿舌尖舔舔唇瓣,回味鲜美。
抬眸见宇文皓凝神看自己,似是在盯梢猎物,心虚地垂下眼帘,“还给你留了许多呢。”
宇文皓抬手盖上汤盅,笑道:“不必,本王有更好的。”
58. 第 58 章
夜幕降临,阴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遮住满天光亮。
宁王府内翻云覆雨,隔两条街的宫墙里,皇帝正对着弹劾孙福来的奏折皱眉。
百官谏来谏去,无外乎说孙福来身为内监,媚上邀功,恃宠乱权,当严惩以肃清纲纪。
这话从前也听过不少,他认准孙福来忠心,办事得力,便不多理睬这些酸腐之词。
然而此刻,目光浑浑锁在“帝若无视祖宗礼法宠信奸佞,国将不国,社稷动荡,后世必书其咎”的字句上,不禁震动。
龙案上的烛火摇曳,映出眉间的川字纹,手中朱笔悬空,亦如他无处安放的担忧。
君临天下,掌握生杀大权,唯独敬畏两桩事:祖宗礼法和后世评说。祖宗礼法乃立国之本,史官一个个下笔如刀,字字千钧,稍有不慎,便是千古骂名。
短短两行字,重重砸在帝王的软肋上,回想太后暗示孙福来面忠背奸的话语,心中疑云更浓,一旦旧案被翻出,史书撰写会怎样评判自己?
南书房朱门大敞,狂风卷着潮湿的水汽闯入,掀动明黄龙袍猎猎作响,朱笔微颤,墨汁滴落染红奏折上的黑色墨迹。
殿内伺候的两名内监紧步上前,关掩门扉。
宇文曦搁置朱笔,望一眼殿外天色,目光回落在卑躬候命的小顺子身上,似有深意。
小顺子自孙福来被刑部缉拿待审,一直提心吊胆,犹恐牵连自身去受刑,此刻更是屏息凝神,双臂直垂身侧,身体微躬,僵硬如雕塑。
烛火归于平稳,宇文曦浊声开口:“你入宫多久了?”
小顺子握紧渗汗的掌心,低眉顺眼答道:“回皇上,奴才泰安十八年入宫,至今已有六载。”
“哦,朕登基前一年,”宇文曦眉梢一挑,沉吟着又问:“孙福来没少提携你吧?”
一众内监里,比这厮资历深的大有人在,但能常行走在御前,让他面熟的寥寥无几。
听出皇帝的试探,小顺子战战兢兢道:“奴才笨拙,孙公公只交代些琐事给奴才办。”
“琐事?能用心将琐事办得滴水不漏,何尝不是本事。”
小顺子把头勾得更低,“奴才惶恐。”
“说说吧,都替他做了哪些琐事?”
“回皇上,奴才做的都是跑腿传话的活,偶尔替孙公公向宫外递送些物件。”
宇文曦目光如炬,追问道:“递送物件?”
“内务府库中积压的陈年旧物,孙公公说需清理,便让奴才帮忙送出宫去。”陛下的追问勾起小顺子蠢蠢欲动的野心,遂先捡此轻巧之事探路。
宇文曦若有所思地点头,孙福来的确向他奏禀过,要拿内务库旧物换新,既避免浪费,又可充盈国库。从前未深究,如今面对多方责难,难免揣摩起其中猫腻。
“仅有旧物?”
小顺子膝盖一软,跪地顿首,结巴道:“还,还有外邦来朝进献的贡品。”
“好呀,很好。”宇文曦眼神凛然转黯,咧嘴露出一排银牙,笑声阴冷。
小顺子匍匐着,身体贴紧地面,不敢接话。
“还知道他多少事,一并说了,朕恕你无罪。”
……
夜风凛冽,吹得檐角铜铃作响,雨势渐急,乱哄哄拍打屋檐,又砸落阶前。
铜铃声与雨声交织,盖过宁王寝殿内的低语缠绵。
烛影摇红,帐幔轻扬。
宇文皓刚刚历经拼搏,泄力埋头于香软的颈窝。
身下人满腹气恼,发狠咬住他肩膀,印下一道深深的齿痕,“你又诓我!”
秀发散落如墨,凌乱贴在布满细汗的瓷白肌肤上,虚虚挡着渗出皮肤的红晕,更添风情。
宇文皓拨开遮挡粉颊的发丝,低笑哄慰:“本王没控制住。”
他这次没扯谎,临界点时,青玥凝视他的眼神媚如春水,他偏想起白日风于飞的话,以至于乱了心神。
青玥却不信,眼角含泪瞪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丫丫如何知道?”宇文皓不辩驳,一脸坏笑反问。
“我……”要与他辩驳将东西留在她身体里是否存心,少不得回忆起方才羞人的恩爱细节,青玥羞愤难当,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恨恨瞪着他。
宇文皓见状,笑意更深,“莫气了,下次定依你。”
言罢,温柔含住挂在她眼角的泪珠。
藕臂不由自主攀上他的脖颈,方才分离的温热肌肤再度紧贴,少许温存后,青玥吐纳平复娇喘,看着他肩胛处渗血的绷带,心绪微澜。
伸手勾了勾松动的边缘,狰狞的伤口跃入眼帘,鼻头一酸,喃喃道:“疼吗?”
宇文皓一怔,旋即轻笑,“疼。”
青玥小心翼翼呼气,指腹轻轻抹去伤口旁渗漏的血珠。
又有新的水珠落在他肩头,与汗珠交织,滑落至伤痕处,泛起微凉,宇文皓喉结翻滚,反手握着她的胳膊。
“心疼本王?”
贝齿咬紧下唇,摇了摇头。
感受到她否认的动作,宇文皓故意吸一口凉气,“更疼了。”
没有回应。
床幔隔绝室外风雨声,他耳畔仅有她轻柔的呼吸声,以及夹杂其中的细弱抽泣,听得出她在极力压制。
宇文皓想抽身看她,却被圈在肩膀处的双臂紧紧箍住。
青玥不习惯拿软弱示人,尤其不想在此时面对他的目光,因她还有话想说,“宇文皓。”
“嗯。”
确认说话声中不含哽咽,才再度开口:“好像我心里这池水,会因为王爷掀起波涛。”
“什么?”耳朵里轰然炸响,脑海中惊出一瞬空白。
青玥对着雕龙刻凤的床顶眨去眼中水气,认真解释着:“紫云说,喜欢一个人到深处,心中能掀起千层浪。”
两颗心紧贴的位置,跳动声错落,一个追着一个,忽快忽慢,不知哪个漏下两排,最终得以同频。
“我似乎……喜欢上你了。”
纤长茂密的双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藏着她未诉诸于口的不安。
偏偏他是王爷。
宇文皓的失控远胜方才,执意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
包裹她的视线热辣滚烫,烧得周身通红,青玥避无可避,嗫喏道:“可你是王爷,将来——”
“那又何妨?”
……
三更天的倾盆大雨,哗啦啦搅入梦境,亦真亦幻,无人能得踏实,此夜注定漫长。
南书房内。
小顺子借坡下驴,供出孙福来一系列瞒天过海的旧事,暗中收受贿赂,勾结朝臣,排除异己。
宇文曦如今看清,信任倚仗的大监,用三分真七分假的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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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奏报,糊弄他多年。
“遭孙公公陷害的官员中,有一位特殊的。”见他面色阴翳难看,估摸是情绪积聚到火候,小顺子祭出杀手锏。
“讲。”
“奴才刚当差不久,替孙公公给户部主事吴大人送过口信,让他设法将一箱外邦孝敬他的珍品送到御史沈朗府上。”
小顺子顿了顿,悄悄觑一眼皇帝神色,续道:“吴大人照办后,次日沈御史被弹劾勾结外使,意图不轨。”
宇文曦手指紧握成拳,勉强维系表面平静,“朕有印象此事,因何特殊?”
“因沈御史曾数次向先帝直言进谏,称孙公公有祸乱太子之嫌,孙公公知晓后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他口中的太子,正是面前的陛下,小顺子话到此处,已无退路,咽了咽唾沫壮胆子,“孙公公陷害沈御史乃私心使然,却在某日多喝几盏黄汤后,同奴才大放厥词,称其在为,为太子遮丑。”
“放肆!”宇文曦怒火中烧,案上奏折被横扫一地。
“陛下息怒。”小顺子连连磕头请罪,声音颤抖,仍力求清晰,“陛下明君圣主,岂会有不法之举,奴才断不会信他所言。”
宇文曦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冷声道:“他可曾说遮何丑事?”
小顺子只为将沈朗之死归咎于孙福来,赚得圣心,知道越少越有利,此时自然要规避风险:“孙公公并未说全,奴才亦不知。”
宇文曦默然审视,忖度他话中真假。
“你敢拿性命担保所言非虚?”
“奴才有半句虚掩,甘受惩处。”
宇文曦眸光一转,暗忖欲拔除滞留心中多年的这根刺,或许正是时机。
遂改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沈御史清廉忠正,却因冤丧命,朕亦深感痛惜。即命你戴罪立功,将所知晓的内情全数告知刑部,配合详查,务必还沈御史一个公道。”
小顺子忙不迭应诺。
打定主意,宇文曦收敛神色,“起来吧,带着朕的口谕,去刑部大牢提孙福来。”
殿外风雨交加,宫灯昏黄,一片苍凉中,两名身着雨披的小吏将孙福来押解进南书房。
两日不见,孙福来面容可见清瘦,眼神涣散,不复往日威风,宇文曦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挥手屏退左右。
待沉重的殿门紧闭,终是叹了口气,“朕保不了你。”
话音落,孙福来膝行到他跟前,呜呜大哭起来,“陛下此言可折煞奴才了,奴才命贱死不足惜,万不敢拖累陛下劳神。”
孙福来清楚无力回天,伤心更甚,豌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宇文曦虽狠心做出决断,到底挥不去过往情分,他这番情状愈发显得刺眼,不忍地挪开视线,道:“念你伴驾多年,朕准你一个临终心愿。”
孙福来颤巍巍抬袖,在脸上抹一把,回道:“臣无亲无故,唯愿陛下龙体康健。”
“孔明戮谡以谢众,朕走到这一步亦痛心无奈,你莫怨愤。”
孙福来伴君多年,深谙听话辨音之能,眼见散落一地的奏折,已然明了皇帝心意。
“奴才明白,”他哽咽着叩首,泪眼朦胧中透出悲怆的决绝,“一切罪责皆是奴才自己犯下的,得此终局不敢有丝毫怨言。”
“朕信你的忠心。”宇文曦长叹一声,挥袖转身,不再多言。
59. 第 59 章
老天爷蛮有人情味,织了一夜的雨幕,在卯时前停工,朦胧天光里,晨钟初鸣,百官整装待发,步伐匆匆,唤醒沉睡的皇城街道。
朝殿内,铜鹤香炉吐着青烟,宇文曦端坐于龙椅之上,连打两三个哈欠。
列站阶下的臣子们,略有几个被感染的,却不敢造次,只得强打精神遏制,憋得涌出两行浊泪,头垂得更低。
“诸位臣工昨夜可睡得踏实?”宇文曦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他环顾群臣,缓缓道:“前月水灾留下的疮痍未平,昨夜大雨倾盆,令朕复想起朕民间‘国君庸碌,致使天灾’的传言,心中委实难安。”
百官齐声跪拜,奏道:“陛下仁德,心系百姓,天灾之说乃无稽谣传——”
宇文曦摆手止住百官话音,接道:“朕彻夜静思,自省当须勤政爱民,修德补过,勿让子民再受此苦。今日早朝,便将自省书诵告诸位臣工。”
随即一摆手,示意侍立在侧的小顺子宣读圣谕。
言毕,百官不约而同挺直了背,肃穆恭听。
小顺子清了清嗓子,展开明黄绢布,朗声宣读:“朕荒唐失察,纵容宦官乱政,以致忠良受冤,灾难频生……”
小顺子初担重任,心中却无限荣耀,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把皇帝连篇累牍的自责,读得字字泣血,群臣被其感染,听得泪眼婆娑,无不惊恐。
“幸得祖宗天命眷顾,朕悔悟自新,决意惩处奸佞,革弊政,用贤良,并准列位臣工所请,清查受构陷蒙冤之旧案,明其详实,还以公道,不教忠魂含冤,祖宗蒙羞。”
“陛下英明,天佑我朝。”百官再次齐声高呼,感激涕零。
宇文曦轻敲御案,重拾帝王威严,“望诸位臣工亦须各司其职,同心协力,共济时艰。”
又一番朝拜恭维,朝会恢复到日常奏报环节。
百官受皇帝一道恩诏影响,不免回顾起受孙福来构陷的旧日同僚,一时无人启奏。
苏太傅率先打破沉默,手握朝笏进前一步,道:“臣请奏,可趁此机会清查京中各类积弊,以肃清朝纲,清涤朝堂,使万民得安,更彰显陛下德政体民。”
宇文曦欣慰颔首,“太傅所言颇合朕意,依你之见,谁人主事为好?”
“宁王殿下。”
此言一出,群臣顾不得开小差,交耳窃窃。
清查积弊,岂非揭他们这些人的老底?
官场好比巨大的染缸,在里头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清白,苏太傅这番提议,实难不教他们悬心。
尽人皆知,苏太傅同孙福来为陛下左膀右臂,眼下孙福来倒台,朝野上下唯太傅一脉独大,他在此时向陛下推举宁王,用意难测。
且苏太傅素来深谙圣意,若这个提议正是陛下心中所想,那可就……
殿外雨声又起,寒气直逼群臣的天灵盖,自上而下贯穿全身,连连冷颤。
宇文曦未发一语,神色凝重地直视前方,透过御窗凝望淅沥的雨滴,似在深思。
许久,沉吟开口:“宁王上次督办赈灾有功,的确可堪此重任……然他尚在病中,恐有不便,待朕斟酌过后再议。”
……
退朝后,宇文曦并未单独召见苏太傅,而是冒雨摆驾慈宁宫。
太后卧榻未起,吩咐宫人在旁边看座,听他讲明来意后,道:“皇儿心中有疑,为何不留太傅问个清楚?”
“儿臣想听母后的意思。”
知子莫若母,太后微微一笑,戳破他的心思:“皇儿觉得苏太傅在处置孙福来一事上有推波助澜之嫌,由此心生疏离,不敢轻信,哀家说的可对?”
宇文曦讪讪点头,“逃不过母后慧眼,许是儿臣多疑,总觉太傅此举藏有私心。”
从前他和苏太傅因着一层师生关系,敬重畏惧,亦亲近信任,如今,却不由得心生警惕。
“身居高位,不偏听偏信是好事,但也不可因噎废食,苏太傅德高望重,从前朝中无一人能取代,此后更是如此。皇儿要稳坐江山,需得他支持辅佐。”
“儿臣明白,”宇文曦顾盼左右,压低声音接道:“只是心中总打鼓,他提议让宁王督办京查事宜,会不会是与宁王早有勾连,欲扶植他——”
“皇帝。”太后拧眉打断他,她心中亦有疑窦,但更明白未见真凭实据,任由皇帝妄加揣测,只会增大嫌隙,使他们母子立于孤岛,遂肃容训斥:“朝廷之上,群臣各怀心思是常事,切不可因猜忌而断绝君臣之义!”
缓几口气,转回语重心长:“哀家知道你心中有结,但太傅既是你的启蒙恩师,又是你父皇临终前,授命辅佐新君的股肱之臣,若非有他支持,你太子之位早已拱手他人,怎可轻易揣度其忠心。”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失言。”
看着面前垂首听训的儿子,太后微微叹气,眼含忧虑,继续说道:“曦儿,用人当如执秤,需平衡各方,这道理不仅仅适用于帝王,你且假设自己在苏太傅的位置,再想他为何有此提议。”
宇文曦认真思量许久,缓缓开口:“清查京中各衙署官员积弊,是项得罪人的差事,推荐宁王总揽京察之责,倘使他做得好于社稷有功,既能肃清吏治,又承举荐之恩。”
太后欣然颔首,“不错,若宁王做不好呢?”
“宁王有负差使,轻则以失职问罪受罚,重则得罪百官受反噬,无论此事如何进展,太傅都能讨一头便宜。”
宇文曦分析完顿觉明朗,他对宁王的心思太傅并非不察,由此一来,太傅便能暗中顺应圣意,拔除他心中忌惮。
进退有据,里外受益,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辅臣。
“皇儿既然明白,打算如何决断?”
宇文曦按在膝上的掌心回握,攥成拳头,坚定答道:“准太傅所请。”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太后叹息着摇头,“谋事在人,只遵他人所谋,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要成就大业,该有自己的计划。”
宇文曦深吸一口气,再度陷入沉思。
***
临晌午,任命宁王总督清查京中吏治的旨意下发,响彻宫廷内外。
慰问带赏赐小山般堆进宁王府,随之而至的,除了圣旨,还有宫内传出的早朝情形。
宇文皓两臂搭在扶手上,懒懒靠着太师椅的后背,听完双水的一通交代,嘴角勾起凌厉笑意,“太傅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倒好,看样子本王也得被他利用一回做偿还了。”
双水再不济亦知督查责任重大,是件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颇为自家王爷担忧,弱弱问道:“顺他们的意,会不会太被动?”
宇文皓眼眸微眯,笑声傲慢张扬,“本王主动入局,何来被动之说。”
他历经一世,知晓朝廷内里亏空腐蚀严重,前世他即位后也难有回天之力,今世借此机会,提前规划整顿一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双水放下心来,嘿嘿笑两声,道:“是奴才多虑。”
宇文皓挑眉看着他,半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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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欣慰说:“你学会动脑子是好事。”
双水:......
他不晓得王爷是否真心夸赞自己,但可以肯定的是,王爷心情相当不错!
“王爷高瞻远瞩,谋事周全,奴才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不能太蠢笨丢人不是。”双水乐呵呵地奉迎完,谈及正事:“宫里传信出来时,还请示王爷,是否照计划揭发当年沈家遇害的全部真相。”
皇帝把罪责推到孙福来头上,撇清自己,想顺势做几出功绩博得圣名,这些早在宇文皓预料之中,且没打算让他如愿。
所以仅仅孙福来伏法、沈朗平冤昭雪不够,宇文皓的最终目的,是要彻底揭发宇文曦为太子时的恶行,让他心心念念的圣明君主梦粉碎,背负昏庸荒唐的骂名。
可此时此刻,宇文皓犹豫了。
揭发沈家遇害的全部真相,等同于昭告天下,沈家大小姐曾清白受污,寻常人家最看重女子的清白名声,即便斯人已逝,他也不忍心毁去沈家最后的尊严。
那是青玥的家人,他无法不多顾忌。
宇文皓思量半晌,长舒一口气,问:“王妃可还在寝殿?”
“似乎回云林苑了。”
“此事暂缓。”
宇文皓说罢,起身走到紫檀木书架前,从最上方的盒子里取出两张契纸,卷起握在手心。
来到云林苑,见香桃独自守在殿门外,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推门。
青玥正蹲在一个大箱子前,听见动静,像受惊的兔子一跃而起,转身见来人是他,以迅雷之势背起一只手,慌张咽下喉咙间的药丸,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寻你,”宇文皓眼神紧紧攫在她半藏的胳膊上,眉头微蹙,“藏什么?”
“没有啊,”青玥眼神躲闪,悄然把手心的瓷瓶收进袖中,故作轻松摊开手向他展示,“没藏东西。”
宇文皓压低眼角,往前走近一步,青玥因为紧张,下意识跟着后退,小腿撞上箱子,绊着她一屁股坐进箱子里。
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在撒谎。
宇文皓神情冷峻,紧了紧握地契的手,向她伸出另一只。
青玥顺势把瓷瓶深藏箱底,搭上他的掌心起身,努力做出坦荡镇定的模样,“外面下着雨,王爷特地来这里寻我,是有要紧事吗?”
“外面下着雨,你特意跑回这里,又是有什么要紧事?”
青玥心虚,不与他辩驳,随口道:“心血来潮,找件旧物。”
“找到了吗?”
“没有。”
“要找什么,本王帮你一起找。”
“不,不必了,不是什么要紧的。”青玥推辞着,攀上他的胳膊欲将人带离,这才留意到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东西,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
“没什么。”宇文皓顺手把地契揣进怀中。
“哦。”
“等父亲昭雪平冤,本王打算恢复你原先的身份。”宇文皓又看一眼乱糟糟的箱子才张口,声音平淡低沉。
他原要同她商量的,此时改了主意。
等了许久的结果忽然到来,青玥恍然若梦,闻言木讷点了点头,半晌又摇头,“先维持现状吧。”
“你不想?”宇文皓心中波涛汹涌,语气却冷。
“世人皆知宁王妃是谢家义女,恢复身份免不了引起轩然,如今的身份更方便。”
“方便本王还是方便你?”宁王凝视着青玥,试图从她脸上寻找真正的答案。
60. 第 60 章
诚然这个说丢便丢的假身份,是事成后金蝉脱壳的好借口,青玥的确因此存有私心,但……同样有益于他不是嘛!
思及起,她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我现在是你的王妃,恢复身份不仅需要经一串繁琐的流程,还会引发诸多不必要的猜疑,不如按兵不动,等时机成熟再作打算。”
宇文皓何尝不知当下并非恢复她身份的最佳时机,稍有不慎会打草惊蛇,然而心里横着一根刺,怎么着都不是滋味。
“现在是王妃,那将来呢?”
“将来就恢复沈玥怡的身份了呀!”她眯着眼笑起来,巧妙避开对视。
句句回应,句句真实,却句句躲避他的问题。
昨夜说喜欢他的那份真挚,成了遥挂夜空的星辰,寻不到踪迹。
“罢了,且随你意。”宇文皓收回视线,拨开攀在胳膊上的细白柔荑,独自跨过门槛,没入雨幕之中。
双水举着伞,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雨滴打在青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青玥的心随着消失的背影一同沉寂,须臾,垂眸长吐一口气。
***
整整一日,因为王爷面色不豫,王府的气氛比天气还要阴沉,近身伺候的一个个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青玥自然也感受到异常,而且是令人难以捉摸的异常。
说他在生气吧,用膳时又会主动给她夹菜,她试探着搭话,对方一句不落地回应。
若说他没生气,堆积在他眉宇间隐忍的郁结,如阴云般挥之不去。回答问题时也总显敷衍,不似往常。
这不,即便僵持一天,至就寝时,宇文皓照旧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昨夜消耗太过,青玥尚未恢复体力,所以当对方的掌心探进寝衣,触及肌肤时,她如惊弓之鸟般躲开了。
宇文皓习惯使然,本意是拢她入睡,未有他意,感受到抗拒,动作瞬时僵住,“你昨夜说的话都是哄本王的?”
“我不是……”
“睡吧。”不待她说完,宇文皓已松手背过身去,呼吸渐沉。
不冷不热的态度实在磨人,青玥决定先服软打破僵局。
夜色深重,寝殿内并未掌灯,一片漆黑中,青玥胳膊越过宽厚肩膀,摸索着找到宇文皓的手,两个人的温度交叠在掌心。
学着他往日哄慰自己的口吻:“我昨夜说喜欢你是真的。”
幸而帐内光线暗淡,没暴露堂堂王爷脸上的一丝赧红。
这样被人哄着着实奇怪,宇文皓手指微动,仍未开口。
他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似真似假回避的背后,所掩藏的真实心思。
仗着目不视物,青玥索性抛弃羞涩,紧贴着把话婉转送进他耳蜗:“如今身份虽假,但抱着王爷的,可是有血有肉的玥儿呀!”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肉麻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宇文皓仿若陷身汪洋,周身被娇软缠绕,喉结滚了又滚,终于开口:“将来呢?”
可惜汪洋冰冷,连说谎骗他都不屑。
“王爷,你忘了咱们约定好的……”
“忘了。”
宇文皓不想从她嘴里再听到“一拍两散,各自安好”之类的话,再次打断。
青玥自问没做错什么,哄也哄过了,他不领情就气着吧!
冲着宇文皓的背影耸耸鼻子,直接翻身睡去。
***
雨过天晴有段时日,王府的阴霾持久不散,京城各官署衙门却灼日当头,一干官员换上轻便的夏季制服,仍为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的冷箭揪心,背上汗水一茬接一茬浸透衣衫。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连日整理陈年案件,忙得不可开交,连忧心京察这把火是否能烧到自身的闲隙都没有。
宇文皓揣摩准时机,换上红色衮龙服赴任。
照理身负京察总督之责,职责在六部之上,当先去文渊阁报到,宇文皓未按内监导引,径直来到承天门外的户部值房。
户部主管财政,从泰安朝后期便积重难返,烂账如泥,在此次清查中首当其冲,眼下正忙着清查账目,案牍上卷帙堆起一座座小山。
众人见宁王亲至,个个如临大敌,唯独一人泰然绕过案牍,敛衽行礼,“下官参见王爷。”
宇文皓虚一抬手,“谢尚书借一步说话。”
***
午膳时分,青玥在满桌佳肴前久等不见人影,忍不住夹起一个虾仁送入口中。
又等了一会儿,瞥见一旁香桃满脸心事,便问:“你这两日都心不在焉,有话说?”
香桃扑通一声跪地,“奴婢确实有事要跟主子坦白。”
“有什么话起来说。”
香桃仍跪着,咬了咬牙道:“您,您真的服用避子药了吗?”
“为何如此问?”青玥怕在宇文皓跟前说漏嘴,每次用药都避着香桃,闻言十分诧异。
“是王爷前两日问奴婢,问您是否偷偷服了什么药……”
青玥心中震荡,“他还说什么了?”
“奴婢实在不知,王爷便问您何时有独自躲回云林苑的迹象,”香桃战战兢兢,答得很诚实,“奴婢照实回了,王爷听过之后十分震怒,原本吩咐奴婢把药找出来,后来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青玥眉心紧锁,他心思竟缜密至此,连此事都猜到了。所以这些时日,是在为这个生气么?
片刻,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吧。”
又一口菜下肚,青玥竭力宽慰自己,被他知道也无妨,反正先前她明确说过,不愿被孩子牵绊,为了他筹谋的大事。
虽如此想,心中波澜难平,真的无妨吗?
青玥思绪游离着,不觉察地咬紧银箸。
宇文皓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视线落在她油光水滑的唇瓣上,蓦然想起她发狠咬自己的模样。
从来都是只狠心的小狐狸。
嘴角扯动一抹苦笑,轻声调侃:“不硌牙吗?”
青玥回神,忙松开嘴,尴尬一笑道:“硌牙。”
宇文皓身上朝服未换,袖口处挽起一掌宽,正就着双金端来的水盆净手,水声淅沥,水珠沿着竹节似的十指滑落。
滴滴落在青玥心上,不争气地心软了,如果他真的在气自己服避子药……再低一次头也无妨。
这边还在做心理建设,那方先开了口,“以后饿了就先吃,不必等本王。”
他肯主动搭话,青玥勇气倍增,顺杆子往上爬,“等王爷用膳,我很开心。”
宇文皓淡然点头,“本王下次尽早。”
说好听的都不管用么?
青玥心有不甘,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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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荡漾的笑容转被委屈替代,“王爷是在生我气吗?”
宇文皓夹起一块虾仁放到她碗中,“你做错何事,本王为何生气?”
秉着有话说清楚的原则,青玥不再遮掩,直言:“我之前同王爷说过,谋事之初,有诸多眼睛盯着,不适宜多个累赘。”
“嗯,累赘。”
“吃药一事,并非存心瞒王爷,只是,只是没寻到合适机会。”
“知道了。”
青玥颇有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按着最后的耐心赔笑道:“王爷既然明白,就不要生气了吧?”
宇文皓轻嗤,“丫丫自恃有理,本王生气岂非无理取闹?”
青玥:......
“是药三分毒,以后不必服了。”
青玥眨了眨眼,半晌没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后会注意,还是干脆不再同房?”
一句话呛得宇文皓囫囵咽下一块豆腐,好在已晾了半晌,不算烧心。
压一口汤,眼神复杂看着她,许久吐出两个字:“随你。”
真是钝刀磨豆腐,青玥彻底没了耐心,赌气地将银箸拍在桌上,站起身:“我吃饱了,王爷慢用。”
双金在一旁看着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这差事越当越糊涂,往常的王爷经王妃一两句好话就哄笑,今儿却铁了心似的,王妃的脾气更是一日大过一日,从前的耐心都去哪儿呢。
宇文皓抬头扫一眼她离去的身影,继续慢条斯理地用膳。
***
青玥独自出王府,沿路买一堆好吃的,来到石泉茶社,寻了个景致最好的位置落座,招手要一壶花茶。
跑堂的认出她,转而往后院告知紫云。
紫云忙完手头的活计出来,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掌心朝上伸到她面前,“茶钱。”
青玥果真从荷包里摸出一枚碎银。
紫云掂了掂,盈盈笑道:“姑娘出手好阔绰。”
“姐姐莫取笑了,坐下陪我说说话。”
“要我作陪,这点银子可远远不够。”紫云把银子塞回她手里,“我里头还有客人招呼,实在抽不开身,你且坐会儿。”
走出两步忽想起一事,折回道:“丹凤来这里问过好几次,让我在你来的时候知会她一声,你要见她吗?”
青玥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她为何要见我?”
“她听说冯府那日你险些有性命之忧,多少有些愧疚。”
青玥歪头想了一会儿,道:“今日且算了,姐姐替我转告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倘若我在她的位置,同样会这么做,让她不必心存负担。”
紫云点头应下。
……
青玥一直坐到茶社打烊,仍拖拖拉拉不愿回王府,紫云关了店门,提一坛酒放到桌子上,“喏,陪你解解闷。”
青玥打开坛子,酒香扑面而来的瞬间,展颜笑了,“有许久没和姐姐共饮,挺想念的。”
紫云也笑,取过两只酒碗斟满,“那说好了,一醉方休。”
分明满腹心事,真对着人半句也说不出口,青玥仰头饮尽碗中酒,决意将烦恼暂且抛诸脑后,与紫云碰杯对饮,随便聊些往昔趣事。
酒至半酣,月色透过窗棂洒在桌上,倒映出另一道人影。
青玥满心欢喜抬头,眼前却非心中想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