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飞》
1. 第 1 章
“还以为你是什么正经官家小娘子吗?”
一又黑又瘦的老衙差板着脸,眯缝着眼睛,言语中透着轻佻和威胁。
林惜染的心苍凉无望,现如今,她只是一个贱籍女犯,且不被当作人看待。
阿爹被卷入党争失败受牵连,被诬陷治罪,全府查抄,全家流放岭南——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荒蛮之地。
对她来说,能不能活着到达目的地还是未知,如果只是体力上的劳累还可以咬牙坚持,但衙差对她的觊觎和羞辱……
“小娘子别担忧,太阳落山前咱们到了驿站,吃口热乎饭,陪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会的爷教你。”一张油腻黝黑的老脸附耳过来,低哑着嗓子,嘿嘿笑了两声,裂开一口大黄牙,浊气熏天。
林惜染恶心欲呕,怎奈手被绳索死死系在身后,无法推拒,只能侧头左右躲闪着不让他贴近。
所有女犯人被绳索系成一条线走着,林惜染极力闪身避开猥琐老衙差的近身骚扰,但被绳索牵制又被扯了回来。
这一路,为了保住她的清白,家里人身上的银钱已经私下打点得所剩无几了。
那衙差不罢休,伸手去摸索她的领口,干燥的粗糙脏手触碰到她脖颈时,林惜染浑身一个激灵,回头啐了他一口,声音颤抖:“拿开你的脏手,不要碰我。”
“给你脸了是吧?”衙差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恼羞成怒,一把扯开了林惜染的领口衣襟,露出了里面的抹胸。
旁边几个衙差见状,都眼神不轨地看过来,上下打量少女胸前敞开的那一抹春光,一个个嘴角抽动着坏笑。
林惜染手被系在身后,任胸前衣襟被撕开,也无力遮掩,又被衙差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地直直盯着看,心中羞愧难当,垂头别过脸去,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宁赴黄泉路,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要!”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闺女吧,她还小啊。”一个中年女犯人吼破了尾音,直至情绪崩溃,直直跪了下去,冲着那几位衙差就是猛磕头。
“阿娘。”林惜染拧身回望,想冲过去搀扶起母亲,却被绳索前后所牵制,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阿娘的额头磕破,血从伤口处涌出,顺着脸颊一线线流下来。
林惜染感觉心一悸一悸地被刺痛,“阿娘不要!”她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那种无力感、心痛、恐惧感将她围住。
这群狗衙差还有什么怜悯心,只会将犯人搜刮抹净,吃人不吐骨头。
一个衙役不耐烦,举起鞭子抽打跪在地上还在磕头求饶的徐氏,“起来,别耽误了大家赶路。”
鞭子一下一下落下来,徐氏背上的囚衣布料,慢慢湿透出来一条条血痕,由跪着被抽倒在地上,鞭子不断地很抽在她身上,躲闪不得,挣扎爬不起来。
“不起来是吧,来人,把她绑到车后面拖着走。”黑瘦差役恶狠狠地吩咐手下。
“阿娘~,求求你们放过我阿娘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林惜染此时想要为阿娘去死都愿意。
阿娘身体本来就瘦弱,一路长途能硬挺下来已是不易,若再被马车拖拽,她定经受不住这般残忍折磨。
衙差们早已心肠扭曲,搜刮油水得不到满足时,常以折磨手无缚鸡之力的犯人为乐,犯人被折磨得越是哭天不灵,他们越是心里得到满足,从而变本加厉。
徐氏被拖拽着往前面去,双手被绑到了最前面车子车辕后面。
衙差高高举起鞭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就要狠狠抽向拉车的马屁股。
前面的男犯人队伍看到了从后面被拖拽上来的一个女犯人,被强制绑到车后,衙差举起鞭子,就要催马疾奔。
一旦马被抽痛疾奔起来,被拖拽在后面的女人将被地上的沙砾磨砺得体无完肤,难以存活。
那女犯人衣发髻散落,蓬乱着花白的头发,半边脸被血糊住,后背还有一道道血痕渗出,显然已被折磨地险不成人样。
林父林旋还在为这名女犯人叹息,待猛然辨识出那人竟是自己妻子后,从惊讶到愤恨,眼睛充血。
后面的林惜康见父亲双眼冒火,也发现了那绑在车后的女犯人是阿娘后,登时青筋暴起,大声吼骂着,欲挣脱枷锁奔过去救母亲。
后面的林惜染吼破了喉咙,声音已沙哑,仍重复着求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是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阿娘吧……”
林惜康寻声回望,见小妹胸前衣襟都被扯开了,瞳孔骤然一缩又放大,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怒火,像一头猛兽迸发了。
虽然林惜康戴着枷锁,手和头都被控制住不能动,但是自幼习武锻炼的强健体质,身体的对抗力量足可以碾压寻常衙役。
一个衙差们过来挥起皮鞭训斥着,林惜康迎上去,用枷锁和身体对抗将差役推倒在地,又上前狠踹几脚,沉重的脚镣落在衙差身上。
衙差顿时滚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大喊着:“造反了,杀人了。”
此时,其他男犯人也触景生情,谁人没有家里的女眷一同被处罚,都团结起来,一致极力对抗。
碰撞,踩踏,乱作一团,大家都有一股不怕死的劲儿,宣泄着心里压抑已久的痛恨。
衙差们没想到惹疯了这些不要命的囚徒,真闹起来他们人少不占优势,万一控制不住局面,他们也会有生命之忧,而且犯人的存活率也是要考核的,到时他们还得担责。
这群狂徒都是不要命的,犯不着跟他们硬刚,早早完成押解任务回去交差是正理。
衙差将林惜染妈从车后解下来,重新系到了女犯队伍后面,并恶狠狠地警告诸犯:“没有下次了,都放老实点。”
天气炎热焦躁,已经走了小半天的囚犯们已是又饥又渴,走得摇摇欲坠,又不敢停下来,不然就是吃一顿鞭子。
林惜染脚下像是拖了石头,沉重得迈不开步,又担心着母亲的伤情,又恐惧着夜晚的到来,那群好色的衙差不会放过自己……
隅中时分,行进队伍终于来到一片树荫下,前面领头带队的衙差一招手,“停下,都原地休息。”
犯人们终于可以驻足,原地坐下。在衙差们的监视下,女犯们可以暂时解下将双手系于背后的绳套,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
林惜染和母亲徐氏坐到一起,她看着母亲磕破的额头心疼不已,遂将喝的水节省下来点,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沾着水,给母亲擦着脸上的血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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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拍拍闺女颤抖的手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有要解手的犯人这时三三两两地举手,在衙差的监视下,轮流去解手。
林惜染寻了了空,举手请求,那个黑瘦的老衙差勾着似有若无的笑过来,要带她过去。林惜染又犹豫了,长长叹了口气。
徐氏不放心,起身表示跟闺女一起去,林惜染这才稍稍安了心。
老衙差斜睨一眼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催促着二人快点。
离开官道,林惜染拉着徐氏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再往里是黑暗的密林,站在路旁监视的老衙差警告她俩不要再往里走了。
二人寻了一处大树后,前后都有灌木遮蔽的地方,才放心蹲下身来解手。
待起身时,林惜染只觉头顶头发被什么东西缠住,抬头去看,头顶的树枝上赫然垂吊着一具女尸,头发披散垂下,吐着长长的舌头。
这是林惜染第一次见死人,她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竖起,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惊叫出声。
幸亏徐氏在后面扶了她一把,并及时捂住了林惜染的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附耳低声道:“别往后,后面几步远就是个极陡的崖坡。”
“怎么了?还没好?“路边的老衙差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欲往里走来探看。
林惜染惊魂未定,回头看了眼母亲,平复了下砰砰狂跳的心,极力控制声音不颤:“没~没事儿官爷,刚有条蛇游过,我们吓了一跳,快了,快了,有些拉肚子。”
老衙差听了捂了捂鼻子,嘴里骂着撤回了脚步,离远了些,又被一个衙差找去说话去了。
林惜染看老衙差走远,回头看母亲,发现母亲已经半躬着身上前走到那棵树下,拽着那具女尸的裤脚,往下使劲儿一拽,那具女尸就被拽下来了。
“还没有完全僵硬,也没有尸斑,应该是刚死不久的。”徐氏不时瞄一眼远处正同人说闲话的衙差,又看向林惜染,低着声音:“阿染,快脱下你的囚服。”
林惜染惊呆了,但是现在不是思考和犹豫的时候,母亲的话就是命令,她快速将自己的囚服往下脱。
徐氏此时也快速脱下女尸的裙子和上衫,一把塞给林惜染,“快穿上。”
手中被塞了死人的衣服,林惜染紧咬着牙,忍着心里的恐惧,忙不迭地快速穿上,并看着母亲快速的将她刚才脱下来的囚服给女尸套在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徐氏拽着女尸的脚脖,使劲儿就往后面的崖坡拖拽,并用极其坚定的眼神看向林惜染,“往那边密林中跑,躲起来。”
林惜染这才恍然大悟母亲的换人计划,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怔愣住了。
徐氏斜睨了一眼远处的衙差,上前摇晃着女儿,激动地抖着低哑的声音:“阿染,你一定要记着母亲的话,沿着溪流定能找到一处村落,想尽一切办法定居下来,你阿爹的冤案会有平反的一天,我们会回来接你回家,你一定要活下来等着我们。”
母亲低声的告诫如雷贯耳,林惜染的肩头被母亲颤抖的手猛推了一把,她冲着母亲使劲儿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往密林中跑去,眼眶已经被泪水蒙住。
心中一个声音:你一定要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等着家里人来接自己回家。
2. 第 2 章
“啊!快来人啊,我闺女摔下悬崖了!”
林惜染藏身于密林中一丛浓密的灌木丛中,眼睁睁地看着阿娘在崖边绝望地呼救,引来一群衙差围到崖边往下面看,随后传来阵阵唏嘘声。
“挂在半山腰横出来的树枝上了,一动不动了,怕是昏死过去了。”有衙差探回头说。
徐氏抓着崖壁的草和树枝,就想顺着崖坡往下爬,“我要去救我闺女。”
“快抓住她,胡闹!死了一个不算,还想再搭一个?”领头的衙差呵斥住。
忽然,山林中鸟儿惊起一片,奔命似的呼啦啦地疯狂四散飞起,一只雄鹰在头顶低空盘旋。
“这老鹰是闻着血腥味了,罢了,这人也不用救了,不出几日就被这山中的老鹰叨得只剩一堆白骨。”领头衙差吩咐众人归队,拖走了已经崩溃到无力挣扎的徐氏。
“启程,启程,咱们在太阳落山前要赶到东湿湾码头,这都耽误了多长时间了……“
林惜染蹲在灌木丛中目睹着这一切,她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自由了?就这么获得了自由?
这都是阿娘用命换来的。
她死死地盯着衙差押送着犯人的队伍渐行渐远,直至追踪目标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又过了好大一会儿,见周遭没有动静,她才敢从树林中闪身出来。
林惜染找到一处溪流,赶快洗了脸,用手指梳理好乱糟糟的发髻,整了整身上那套死人衣服,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农户家小娘子的模样,不至于被沿途中遇到的农户所怀疑身份。
时间紧张,林惜染沿着官道上的脚印,上路了,尾随着押送犯人的队伍路径,她想目送父亲、母亲和哥哥最后一程。
一路追随到东湿湾码头,看着衙差们押送着一行犯人上了一条大船,盘点着人数登记入册,然后没耽搁多久,大船就杨帆启程了。
她知道,这是去岭南的方向,沿着大运河往东,然后驶入浩瀚无边的大海,向南一路航行,直至那遥远的舆图上的最南边。
在这个世上,林惜染最至亲的亲人就这么远离而去了,她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儿,无依无靠,孤独地坐在河岸边,垂着头,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中打转。
天色欲晚,夕阳落下,余晖彩霞洒满天边,码头上都是忙碌的扛夫和讨饭的乞丐。
林惜染虽低着头,也余光瞥见有汉子色眯眯地上下打量她并在她身后转悠。
她不由得攥紧手心,必须要在天黑前找到住处,不然,黑夜可以掩盖住这些坏人一切罪行。
她一个姑娘家,没有独立生存能力,极有可能会遭遇难以预料的劫难。
“哎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没法活了。”码头那边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嚎声。
林惜染侧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妇人坐在岸边,双手拍着大腿,哭天抹泪的。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今天有条客船在上游中弯那里翻了,听说落水后失踪了好多人,这个婆子在这等了半天了没有接到人,估计悬了。”
又有人啧啧叹息:“听说是接买来的媳妇的,人牙子和姑娘都没接到,估计凶多吉少了。”
“死了没?”有人探头问。
妇人止了哭泣,回头冲着那人气愤吼道:“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林惜染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起身朝妇人走去。
“是在等我吗?”林惜染声音颤抖,“我,我没死,被临船救上来了,咱们回家吧。”向妇人伸出手。
眼泪汪汪在眼眶里的老妇,一个怔神,待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唉,唉,咱们回家。”伸手握住了年轻姑娘的手。
待回到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妇人的家是个二进小院,上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
东厢房闪着烛光,闵氏转身对身后的林惜染说,“这就是我家大郎祥哥儿的屋,你俩今晚就成亲圆房。”
进了上房,闵氏坐在榻上,示意林惜染坐下。
林惜染上前一步,肃身磕头,认真见了礼,这才坐到闵氏身边。
闵氏怔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抹疑云,这姑娘的出身恐不简单……
托人牙子外面买个媳妇,一般都是买穷苦人家养不起的,或是中途拐卖来的……
先冲喜再说,唉,冲喜最重要。
闵氏忙把思绪扯回来,一迭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是哪的?家里都有什么人?”
“阿染,十五了。”林惜染脱口而出,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我……掉了水……有些事情记不得了,头还痛着。”说罢,抬手揉了揉额头。
“阿染。”闵氏重复一遍,“你也是个命大的,是个有福运傍身的,希望你的这份运道能带给我家祥哥儿。”
“大郎现在命悬一线,只靠一盏长明灯吊着,算命先生说了,需冲冲喜,兴许能把他的魂拉回来。”闵氏絮叨着,想了想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林惜染哪见过这般诡异的事儿,从前也听说过冲喜,可从来没想到这事儿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她点点头回应着妇人灼灼的目光。
闵氏带着林惜染进了厨房,端出来温在锅灶里的剩饭。
一天没有食物进肚,饥肠辘辘,林惜染顾不上形象,将残汤剩饭吃得干干净净。
农户家的粗茶淡饭,虽说和她原来府上的饭食无法比,可相对于犯人吃的冷粮冷水,现在也甘之如饴。
闵氏看着这姑娘的吃相,这姑娘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应该不是人牙子拐骗来的,如此想来,稍稍安定了心。
闵氏点上柴火,烧了锅热水,林惜染去净房洗漱沐浴了出来。
这仔细一瞧,小姑娘面庞粉白清透,如菡萏初绽。
“别说,这模样还挺俊俏。”闵氏端详着林惜染,啧啧称赞。
闵氏回屋从樟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和一套中衣,送到林惜染手上,“看你衣服也脏了,先替换上这套,我年轻时候穿的,那时候腰身瘦,你穿着应该合身。”
林惜染感激地双手接过来衣服,屈膝谢过。
她正愁没有衣服替换,那套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她真的是穿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随闵氏进了喜房,说是喜房,其实没有什么喜庆的布置,只是点亮了两根大红喜烛,照得屋内亮堂堂的。
这个家不怎么富裕,可以说是清贫,屋里没有多少家具添置,布置简陋。
床板上只铺了一床竹席,上面躺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闭着眼,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很微弱的呼吸起伏。
“为了给大郎看病,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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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二郎安哥儿寄过来的军饷艰难度日。”
闵氏看了一眼床上的大儿子,不由得皱起眉头,继续道:“当年他阿爹经商被骗,弄得个倾家荡产,深受打击选择了轻生,我一个妇人家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现在能收到二郎军队发放的军饷,虽可证明二郎还活着,但好几年没有消息了,如果大郎有什么变故,二郎在战场上再有什么闪失,我们穆家就绝后了,百年后我如何向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穆大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没有意识,林惜染自己完成了三拜,这堂就算拜过了。
闵氏在火盆里烧了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夜幕深垂,临出门不忘嘱咐:“天色不早了,你们快歇着吧,切记床头那盏长明灯千万不能灭。”
林惜染看向床头,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光,她大着胆子走过去,不知心里怎么想的,伸手探了探穆大郎的鼻息,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太困了,林惜染不敢上床,只得卧在床前的脚踏上,眼睛一闭,呼吸很快绵长起来,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林惜染的意识忽地清醒起来,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只觉得屋里静得出奇。
两根喜烛将要燃烧殆尽,火焰很不稳定,摇摇晃晃的火苗忽暗忽明。
是哪里有风吗?
她走到窗前,发现窗关得严严的,没有风吹进来。
可是那烛光为何摇晃?
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林惜染猛然回头看向床头的那盏长明灯,只见豆大的火焰愈发微弱了,将要熄灭的样子。
林惜染急忙三步并两步冲到床前,用手护住长明灯,那微弱的火焰在挣扎了几下后,骤然灭了。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胆怯地看向床上的穆大郎,颤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这次,竟然没有了气息。
林惜染吓得抽回手,掩着嘴一声惊呼,“啊!呜呜——”
她连滚带爬地离开床的位置,惊魂未定地瘫坐在地上。
两天中接触了两个死人,这惊吓谁受得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小村庄浓重的夜。
闵氏披着衣服破门而入,第一反应就是直奔床前去看儿子,已无力回天。
闵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和同样在地上的林惜染互拥着痛哭起来,“我祥哥儿没了,我的儿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这一走,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村里相邻的几户人家,听到哭声,陆续亮起了烛光。
不多时,陆续有邻家婶子、叔伯的过来了,也是连声叹息,宽慰着闵氏节哀顺变。
公鸡喔喔地啼叫,迎着晨初的曙光。
这一夜浑浑噩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林惜染,有些手足无措,她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邻里乡亲的大娘婶子也搀着虚弱的闵氏坐到榻上,给她顺着气。
一个胖胖的婶子用余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林惜染后,对闵氏低声道:“这新媳妇冲喜也没完成,这买媳妇的银钱岂不是白花了,不如再把她嫁出去,赚回彩礼钱,把损失补回来。”
又凑过来一个邻家大娘点头称是,撺掇着闵氏,“我看这新媳妇模样倒还可以,方圆村子肯定有光混汉愿意花高价买。”
这两人的几句话激得林惜染心里的火苗直往上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3. 第 3 章
“为了买冲喜的媳妇,足足花了五十两啊,家里的积蓄都掏空了。”闵氏被撺掇地心里有些动摇。
“村里未嫁的小娘子,家里但凡条件过得去的,都不会同意做冲喜新娘,我只能找了人牙子,花高价从外面买,可惜我家大郎当晚就没了,我现在养活自己都费劲儿,哪还有多余银钱去养个外人啊?”闵氏一脸愁容。
“我看呐……”胖婶子凑到闵氏耳边嘀咕着什么,眉飞色舞,越说越兴奋,“到时候咱多要点。”
“母亲。”林惜染上前搀扶住闵氏,当即截断了两人窃窃私语的话题,“有一件小事儿,媳妇跟您说一声。”
胖婶子一脸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林惜染侧头斜睨她一眼,顿时沉了脸。
胖婶子被小寡妇恶狠狠地白了一眼,心里一惊,张了张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惜染扶着闵氏进了西厢书房,关上门,转身给闵氏扑通跪下了,“母亲,我嫁了进来就是咱家媳妇了,生是穆家的人,死是穆家的鬼,我不走,也没有改嫁之意,求您不要逼媳妇改嫁啊。”
闵氏被林惜染这一跪,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先起来说话,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家里这条件你也看到了,太难了。”
“我,我保证以后少吃饭,多干活,尽心侍候您终老,求求您留下我吧,我,我想办法努力赚银钱,贴补家用。”林惜染哽咽着,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闵氏。
林惜染心里慌慌的,她一个姑娘家如果不能留在这里,被转卖的话,她不仅活不下去,自此离开这个和阿娘约定好的地方,那家人回来再也找不到她了,自此人生无望与家人相逢。
嗯,哪怕死皮赖脸地纠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要让闵氏怜悯她,从而留下她。
闵氏心里又犹豫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叹了口气,“唉,让我好好想想,咱们先去外面接待乡里乡亲的,给大郎安葬后,咱娘俩再说。”
林惜染忙用袖子按住盈眶的眼泪,点点头,起身扶着闵氏出了屋。
接下来,她要好好表现,让闵氏认可她,林惜染心里暗自加把劲儿。
掀帘出了西厢,林惜染搀扶着闵氏来到院子里,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眶,倒是符合小寡妇悲伤的心情,外人看了也只会唏嘘不已。
二房和三房的叔叔婶子陆续都来了,闵氏见状,紧挨着林惜染耳语,“自从大郎他阿爹经商赔得个倾家荡产轻生后,二房和三房就鲜少和咱们大房来往了,生怕被连累,几乎等同于断亲。大郎病故,按祖宗规矩,我是应该亲自登门去请他两位亲叔叔过来操持白事的,可我想着都这么多年都不来往了,就没去请,没想到这两房不请自来了。”
林惜染听明白了,点点头,“交给我来接待吧,您只表面客套两句就行。”
长辈亲戚既然上门了,那礼节规矩也不能少,林惜染迎上去,给两位叔叔屈膝见了礼,紧前半步带路,掀帘带进了正厅。
正厅里,几位族老正坐在上首榻上交谈,两位叔叔向族老们团团拱手见了礼,谦让着落了座。
林惜染转身往窗外看,见二婶子和三婶子在院子里闲逛着,这看看那瞧瞧,还在各房门口掀帘往里探看,挨着头随耳语随指指点点着各屋。
她正准备出正厅去探看一二,只见一脸笑意的二婶子和三婶子拉着毫无心情的闵氏进了正厅。
“说句不好听的。”二婶子环顾一圈厅内诸人,最后看向闵氏,“大嫂,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家里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了,二郎怎么还不回来看他哥最后一眼,不会在战场上有什么不测了吧?”
闵氏忽地站起来,又急又怒,“二弟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咒我家二郎啊?”
林惜染侍立在闵氏身后,她拍了拍闵氏的肩,示意她冷静先坐下,然后目光清冷地看向二婶子,“您既然知道这话不好听就不要说了,军队有军规,战场远在千里,岂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您这时候又挑这个理儿,徒惹我母亲悲伤。”
“就是,我们家还靠二郎军队定时发放的军饷过日子呢,我家二郎好好着呢。”闵氏赶紧补充。
二婶子轻哼一声,似是无意道:“你误会我意了大嫂,我是听说,军队的军饷都是迟后半年发放,你家现在收到的其实是半年前的,二郎这都多长时间没归来看看了,我这不是替你家二郎担心吗?”
“是啊,这都是我们做长辈们操心才说的,你看二郎在军队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兵卒吧?在战场上拎着脑袋打头冲的,那命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了。”三婶子说完看向自家三老爷。
三老爷立马接过话茬,向几位族老欠身道:“今日趁着各位叔公都在,晚辈想主持一下穆家家务,小长房一门两个寡妇,也没有男丁撑家,这日子可怎么过?”
二老爷向族老们欠身道:“晚辈和三弟商议过后,想着趁今天叔公们恰好都在,劳烦给做个公证,把小长房的房产和地产并到我们小二房和小三房名下,我们都是一家人,也好照应着她孤寡两个妇人不至于活不下去,待她们改嫁之时也会各添置一份丰厚的嫁妆,这样安排可周全?”
几位族老相视一眼,一脸的意味深长,他们经得看得多了,这家务事是最难主持公道的,他们不急于表态,有的捋着花白的胡须,有的捏着茶杯慢慢抿着茶。
闵氏气得浑身打着颤,她一张口拼不过好几张口的围追堵截,感觉心被捅了一下又一下,一个女人在这种场合说不上话,被人看低。
林惜染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吃绝户吧?啧啧,家里没有男丁,这女子就没有说话权,人家要动你的什么私有财产,不是同你这个做主人的商量,而是人家决定好了告知你就这么做,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
闵氏这家产,要保住,林惜染不会坐以待毙,她比闵氏更需要这个安全的居所,一定要保住,为了闵氏,也是为了自己,她比闵氏更迫切的要活下去,就要守护住这一方城堡。
林惜染上前一步,对着各位族老向下深屈膝一礼,“各位太叔公,孙媳妇有句话不得不说,小叔子在军营不是碌碌无为的兵卒,前儿来信还说,这次在沙场上立了大功了,二郎他有勇有谋,不仅杀敌勇猛,还善于调兵遣将,跟随将军经历了几场战役,早就被将军看重提拔了,只是因为战情没有结束,这些都是保密不能对外透露的,二郎信中还说,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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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光耀门楣,我们穆家将要出一位了不起的武将了。”
闵氏听得心里砰砰直跳,儿媳妇这是从哪儿看的信,她咋不知道呢,不过还是配合着连连点头,“对,我家二郎快回来了,立了战功,信里说了。”
林惜染环顾四周,看族老们听得也打起了精神,趁热打铁道:“孙媳妇已经写信给二郎了,信中告知了大郎的丧事,这么重要的事,估计二郎看到信后会向军队申请提前回来看一看吧,二郎若是回来后看到我们小长房的财产都被其他两房夺了去,依着二郎那冲动的性子,还不得提着长刀去各位太叔公家和二叔三叔家争回来,二郎那刀可是沾过敌人的血的,武将勇猛不是闹着玩的。”
二婶子白了林惜染一眼,“这在座的都是长辈,你这个嫁过来一天就守了寡的,有什么资格在这说嘴?”
“嫁过来一天怎么了?一天,也是我家明媒正娶的大儿媳妇,说话就作数。”闵氏这时也坚定地站在了林惜染一边。
一声猛咳,一位年纪最长的族老捻着胡须,一脸严肃道:“安哥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个极其难得的孩子,我看将来穆家最小的这一辈,还要靠二郎建功立业撑起这个家。祖先家训你们都忘了?独木难成林,出色过人的后辈我们就得鼎立拥护,这最小的一辈里,看看谁能比得过二郎有出息,咱们穆家一族下一任家主,我看好小长房的二郎了。”
其他族老纷纷欠身应和着,老二和老三也不得不起身躬身听训。
林惜染在心里偷偷舒了口气,先打发走这帮打着吃绝户主意的亲戚再说,方才那话都是从话本里看来的,武将不都那样的性情吗,领兵杀敌,血染沙场什么的话本里都是那么说的,二郎在军队到底混出个什么名堂,再另说吧,走一步算一步。
要守灵三日,多亏有相邻帮忙,小山村有个好处,村里几乎都是同族的,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每家都出汉子帮衬着,要不都想要多多生儿子呢,像闵氏这家里目前没有男丁的,按理说可能就没多少人过来帮忙了,因为谁也不愿意白付出,可是因为今天林惜染吹嘘了二郎一通如何如何厉害,同村的各家也就另眼相待了。
二房和三房想讨便宜没沾着,甩甩手回家了,但也短时间内不会再眼巴巴地觊觎这边的财产了。
林惜染这几天就住到了西厢房次间,就是原来的书房,书架上还摆着不少书,长案上还铺着一张舆图,可以想象出二郎曾站在案前,对着舆图研究者行军路线。
晚饭后,闵氏提着裙子小跑着要出门,林惜染瞧了一眼屋角的滴漏,忙问:“这么晚了,天都黑了,您急着去哪儿?”
“我想起来了,得给二郎写封信,这两天都忙忘了,我去找村东头的王秀才。”
林惜染忙拉住闵氏的胳膊带回二门内,“母亲,我会写几个字。”
闵氏喜得拍手,“哎呦,那正好,有些话我还真不想让外人听到,你去你屋找出来纸墨笔砚,好像在书桌下面的一个大木箱子里了,都是二郎的东西,他自己规整的,对了,那箱子的锁放在了书架第二层的最右边那册书的最下面,。”
林惜染眨了眨长长的眼睫,转身回屋去找。
4. 第 4 章
林惜染顺利地从书架上找到箱子钥匙,从书桌下找到那个大木箱子,开开箱子后发现被书就占了大半个箱子,经史子集什么的,另半个空间放了纸张、毛笔、砚台、墨条等。
“这都是二郎从军前读的书,他是个聪明难得的,六岁便开了蒙,后来开笔做文章,更是得到先生的连连夸赞,十五岁就过了童试,原打算参加秋闱的,直到三年前……二郎决定弃文从武,自此入了军营。”闵氏低头看着箱子里的书,说话间又是得意又是思念。
林惜染找出信纸铺在书案上,坐在案前掂起毛笔,沾了沾墨汁,“您开始说吧,我来写。”
闵氏忙扯回思绪,“二郎,阿娘想你了啊,你大哥,他……”闵氏声音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怎么写了,要不我自己来写吧,我会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写上,再问问二郎的近况,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您看这样写可行?”林惜染怕闵氏再伤心,“要不您先回去歇着吧,我今晚把信写好了,明早念给您听。”
闵氏点点头,临走不忘嘱咐道:“那我就先回去歇着了,你尽量多写点,之前我找人写信,我说了一长串,那写信的秀才却怎么简洁怎么写,这次咱自己写了,你就多写点,也让二郎多了解咱家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让他别担忧家里啊,给他说阿娘不图他建功立业立军功,只盼着他毫发无损地平安归来。”
林惜染透过窗户,仰头看向皎洁的明月,心中稍作酝酿,提笔开始写,该写的都事无巨细地写上,发生了哪些大事,怎么解决的,大郎的病故,从病危到冲喜到安葬,还有对他归来的期盼,落款是母亲,并标注了此信由你新过门的大嫂代为书写。
写信时,她是揣测着闵氏的那种思念儿子的心情,将自己代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口吻去写的、去嘱咐儿子一些事情的。
终于写完了,林惜染一看自己竟然洋洋洒洒的写了满满五张信纸,这她还是用的蝇头小楷写的,又仔细读了一遍,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又补充上,这才满意落了笔。
“二郎收到这么厚的一封家书,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如是想着,林惜染有些落寞地瞧了眼屋角的滴漏,时辰不早了,不知道此时远在岭南的亲人是否安康,好想给他们也写一封厚厚的书信啊,她有太多的话要说……
“阿娘、阿爹、大哥,阿染想你们了,你们过的好吗?有没有被欺负?那里的环境很艰苦吧……”这是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问候。
林惜染来到窗前,沐浴在清冷的朦胧月光中,月色微凉,遥寄相思。
第二天一大早,闵氏倚靠在上房南窗下的榻上,林惜染坐在旁边读着信。
闵氏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这样写好,就是我想要说的,这字写得比那秀才写得秀气多了,多好看啊。”
闵氏拿着蜡封好的信,下了榻,“我这就出去递信。”
“还有,我顺道去里长那儿去一趟,守灵那几天,里长不是过来了,他私下问起过你的原籍和落户的事儿,当时没功夫详聊,今儿我正好过去给里长说说。”闵氏说着往外走。
林惜染满眼欣喜,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拉住闵氏的衣袖,“母亲,您同意我留下来了?”
闵氏叹口气,“这几天发生的这些事,我发现这个家里没个男人撑家还真是被人欺负,二郎还没回来,咱娘俩儿怎么说相互也有个照应,有事互相商量一下,先留下吧。”
“嗯嗯。”林惜染郑重地点头答应着,嘴唇微微有些抖,当心里的喜悦沸腾到顶点时,好多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给大郎守灵那几天,村里人不是都来帮忙吗,那个胖胖的邻家婶子总是问东问西,打听着她的身世,眼神也是好无顾虑的上下打量她,她就感觉这胖婶子在打她的主意,总想把她卖出去,也给闵氏说过对这胖婶子冒失的举动很厌烦,闵氏这才告诉她这个胖婶姓刁,本村的媳妇,是个人牙子。
自从林惜染知道了那刁婆子是个人牙子,她就彻底不给其好脸了,斜视瞪回去,恨不能一巴掌扇她脸上,怎么坏人总想觊觎自己?
一个时辰后,闵氏回来了,盘腿坐在榻上,扇着蒲扇消着汗。
林惜染满怀期待地坐到闵氏对面,给她沏了一杯茶。
闵氏抿了口茶,叹声道:“唉,白跑一趟,没办成。”
“里长听了你的情况,说是得等一年后才能给落户。一是考虑到你落水后失忆了,原籍在哪儿全不知,那买你来的人牙子也落水失踪了,没法核实你的身份;二是你新寡,年岁又轻,又没孩子,恐在这个家呆不长久。”
林惜染正欲反驳,闵氏看她一眼,“别急,先听我说完。”
“县里正在调查上次中弯落水事件,统计管辖各村报上来的失踪人口数,里长说等等上面出了结果,兴许能追踪到你的原籍信息。”
“里长还说,现在村里是一年统计一次常驻人口,这期间若是你能安分守己,能守得住寡,没有外嫁和逃跑,再给落下户,到时候别管你原籍查不查得出来,给你落个本村百姓的身份。”
林惜染虽说心里急,可这里长说得也着实找不出毛病,不像是刻意针对她故意不给落户,那就先等等吧,反正闵氏答应不卖了她了,她暂时还是可以安全地住在穆家。
至于县里正在进展的落水人口调查……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惜染从窗户探出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只见是刁婆子溜达着进来了。
刁婆子进来上房,边落了座边笑着跟闵氏说话,“我这不顺道路过,想着正好跟老姐姐你唠唠闲磕”,林惜染依旧坐在榻上,目光清冷地看着她。
刁婆子感受到小寡妇不好看的脸色和清冷的眼神,撇撇嘴,一脸神秘地同闵氏低声道,“干我这个行当的,经得多看得多了,什么人没见过?流民、骗婚的,往往都呆不住,刚嫁过来时表现得好,但主家此时不能掉以轻心,得再仔细观望着。”
“砰!”林惜染将茶杯放到了茶桌上,落下的力度有些大。
刁婆子被吓一跳,手指点着林惜染笑着解释:“唉,侄媳妇,不是说的你啊,我是说,有的,有的外来媳妇。”
闵氏瞪大了眼睛,“还有骗婚的?”
“可不是!”刁婆子抬高嗓门,掰着手指头,“骗了彩礼、谋财害命、一走了之,这些人又没有登记真实原籍信息,即使跑了,官府也根本查不到。”
“谋财害命?哎呦!别跟我说这些,我听了害怕。”闵氏捂了捂胸口,显然被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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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惜染忍不了刁婆子再乱嚼舌根了,跳下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刁婆子跟前,揪着她的头发就拖到外面院子里,“滚!谁听你在这闲磕牙,没安好心!我母亲这两天这心刚平复,你又来撺掇,使着坏心思扰她害怕。”
刁婆子被推搡着往大门外走,也顿时恼怒,她故意头撇向大门外,高声嚷嚷:“又不是说的你,你倒是先急了眼了,我看你就是那骗婚的,顶着副好看的皮囊,内里兴许好几起命案在身了。”
这边一咋呼,巷子里爱看热闹的邻里也都闻讯赶来,挤到大门口往里瞧着热闹。
林惜染想拉她去找里长见官府,又怕深究起来调查她的身份,但又咽不下这口气,看这没文化的泼妇,只能用村里女人最常用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了,她一把扯住那婆子的头发,紧紧揪着,与之厮打起来。
林惜染仗着身高,手臂又长,揪着矮胖的刁婆子的头发,刁婆子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回击,但奈何胳膊长度不够,根本碰不到林惜染半分,反被揪得头皮根疼得嗷嗷叫唤。
门口看热闹的婆子媳妇的忍着笑,也没有进来劝阻的意思,交头接耳的像是再看一出好戏。
但林惜染毕竟年轻,身子消瘦,不如刁婆子敦实,刁婆子两眼冒火,用蛮力顶着林惜染往后退,直将她顶到一处墙角,并继续用头顶着她直往墙上撞。
林惜染的后背和后脑勺被墙撞得生疼,手撑着对方的头也快没有了力气,论持久战斗能力,她的确比拼不过对方。
待闵氏从屋里反应过来,冲到院子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场厮杀,一时呆楞住了。
林惜染趁着刁婆子又一次鼓足全力往她身上顶的时候,她逮准对方发力冲过来的时机,猛地松开手,同时往旁一闪身,刁婆子像一头蛮牛直直地、梗着脖子、伸着脑袋,重重地撞向了墙。
“咣!”刁婆子应声倒地,顿时头破血流,她滚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像条蛆虫一样痛苦地扭来扭去。
林惜染可不怜惜,上前又揪起刁婆子蓬乱的头发,拖拽到门口。
门口挤着的婆子媳妇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林惜染将刁婆子甩手扔到了巷子里,对着满脸是血的刁婆子扔下一句话,“你记得,以后别让我再遇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闵氏请来了村里的女大夫,女大夫查看了林惜染的伤,留了方子开了药,走时说只是皮外伤,会恢复的。
闵氏给大夫塞了五十文钱,回身幽怨地看着床上的林惜染。
林惜染能感觉得到,闵氏此时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金元宝。
“二郎很厉害的,从小就正义,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更容不得家人被坏人欺负。”闵氏故意道。
林惜染听了顿觉好笑,她故意顺着话茬说,“是啊,等二郎回来了,看还有哪个坏人感欺负我们?”
闵氏动了动嘴唇,又把话咽了回去,一会又想起什么忍不住说,“买媳妇花了五十两现银,看病又花了五十文钱,唉,你可好好的吧。”
继续唠叨着:“吃胖点,才有力气……干活。”
闵氏心里无奈:儿媳妇是故意隐瞒身世吗?问出来又怎样?又能拿她怎样?现在还指着她撑门面,嗯,等二郎回来就好了。
5. 第 5 章
昨儿个,林惜染和刁婆子打过之后,闵氏急急地请来了村里的女大夫。
林惜染从后背到腰上,有一片擦破了皮,还渗出了血。
大夫给伤处消毒止血后,又用纱布包扎了,并开了外涂的药膏。
当时和刁婆子冲撞的时候,林惜染的后脑勺撞到墙,狠磕了好几下。但大夫检查病情的时候,并没见有擦伤,只有局部红肿,说静养几天就行。
隔天换药的时候,林惜染自己够不到后背,没法自己抹药,只得喊闵氏过来帮忙。
“哎呦!这一片都青紫了呀!疼不疼啊?”闵氏手下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这细皮嫩肉的,真是有点伤就显得触目惊心,让人不得不心疼。
一阵清凉的感触,伴随着冷冽的药草味从背后传来,“不疼,您放心大胆地抹就行。”林惜染紧咬着嘴唇,摇摇头,说得却是轻松随意,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滴落几滴。
“那这儿,这儿,后脑勺疼不疼啊?”闵氏扒开她头发又仔细看了看,“那恶婆子把你那脑袋梆梆地往墙上撞啊!我当场都要吓晕过去了。”
林惜染晃了晃脑袋,“不疼,就是还有些晕,闭上眼后,感觉有一卷云在我脑袋里打着旋儿地转啊转的。”
看闵氏一脸担忧,林惜染又忙宽慰道:“人家大夫不是说了没什么大碍吗,过几天就好了。”
“那死婆子真是下狠手了。”闵氏声色俱厉,恨恨地一拍大腿,“你年轻,论起撒泼耍无赖、拼起蛮力来,你小媳妇家家的吃亏。”
“本来你就失忆了,这脑袋又撞了墙。”闵氏眉头拧得更紧了,“我家儿媳妇的脑袋,到底是招谁惹谁了?再撞得严重点,还不得撞傻了啊!”
林惜染噗地被逗笑了,她摇了摇头:“您儿媳妇我不会被撞傻的,说不定,这一撞还能回忆起啥呢?您就别担心了,我年轻好得快,还得想办法赚钱养家、尽心侍候您呢。”
“你说这个是正理儿,赶紧恢复了记忆,把出生原籍想起来,就好登记落下户了,咱村里对村民的各种物资分配也能算你一份,你就不用吃白饭了。”闵氏心直口快,侧头看了林惜染一眼。
“更重要的是,你想起来你的生辰八字后,我就能在坟前烧给大郎,让阎王爷给你俩写到簿子上,你死后就能入祖坟,和大郎葬到一穴了,大郎泉下也就不孤单了。”闵氏满怀期待地憧憬着。
林惜染听得头皮一紧,忙捂了捂头,“媳……媳妇知道了,不过我现在想歇一会儿,缓……缓脑子。”心慌得都有些口吃了。
说是歇着,只不过睡了一个时辰,林惜染便惊醒了,发现身上竟起了一身冷汗。
她做噩梦了,梦见大郎在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中,笑盈盈地向她招招手。
她害怕地后退,再后退,然后就失足从悬崖上跌落,一颗心骤然提起来,又猛然坠落,然后就惊醒了。
林惜染在床上坐起身,怔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反复想着闵氏那句“吃白饭”,忽地一掀被子,跳下了床。
她现在哪儿还有功夫静心养伤啊?
白天便躺着,虽然是在养伤,但她心里总感觉是在继续亏欠人家穆家人,对不住下面游逛的穆大郎。
真是作孽啊!
林惜染出了屋,直奔正厅,跪在穆大郎的牌位前,虔诚地烧了三柱香,磕了头,心中默念着:“穆大哥,别等我了,赶紧投胎了去吧,这边母亲我会尽心照料,日后不管我在不在这个家,这个恩我一定报。”
林惜染出了正厅,下了台阶,看见闵氏扎进东厢耳房里忙活。
那间耳房一直堆放着杂物,平时连门都不关,里面堆砌的满满当当的。
“您这是找什么呢?要不要我举着灯笼给您照照啊?”林惜染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这一团乱麻,插脚的空都没有。
“好几天没去拾柴火了,我这不找个大点的篓子,准备明天一早上山拾点柴禾,一块给驴子割点草料。”闵氏终于从里面扯出来一个大的竹编的背篓,示意林惜染闪开门口,甩手扔到了院子里。
闵氏出来耳房,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大郎他爹在世的时候,我们家在村上也算得上是富裕,那时还养着几个下人呢,我哪儿吃过这个力儿啊?”
闵氏越说越激动,向林惜染展示着自己手掌磨出来的老茧,“后来他爹生意失败,赔得个倾家荡产,他倒痛快一甩手去了,留下我苟活于世,要不是看在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吃饭,我也跟着去了,一了百了。”
林惜染也是听了有些眼眶发热,宽慰的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苟活于世”——何曾相似的境遇!
她不自觉地隔着袖子握了握手腕,手腕上还残留着绳子捆绑的勒痕——那是一个贱籍女犯所经受的耻辱印记。
她也何曾不是官家父母捧在手心的娇娇女?
怎料天有不测风云,阿爹被卷入党政失败受了牵连,几个御史猛上折子,害得她全府被抄家,全家流放。
阿娘冒死用一具女尸替换了她,推下了悬崖,这可是冒着满门抄斩的死罪啊!全是为了她不受猥琐的衙差侵犯……
这些日子,每每想起来这些,林惜染都是眼泪往肚子里咽,心像是被人用钝刀子捅了又捅,一下,一下,又一下。
“母亲,明儿个我和您一块上山吧,我年轻,力气大,家里有些活儿我慢慢接过来。”林惜染忙转移了话题,“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也想上山去走走转转。”
闵氏连连点头,“这两天阴雨不断,山上肯定冒出来好多蘑菇了,咱明儿个拾多些,去镇上的大集卖,多少赚几个铜钱。”
“二郎这军饷寄来得不怎么及时,现在家里不用再给大郎治病买药了,花钱的大头儿没有了,就咱娘俩儿省吃俭用再赚点贴补,也勉强可以应付一阵。”闵氏眼皮微垂。
“这还都是次要的,我主要是不清楚二郎现在在哪个战场打仗呢,担心他有没有受伤?”闵氏心里有一丝丝的不确定。
第二天,林惜染一大早就起来了,和闵氏一起简单吃了早饭,便一人背着一个竹篓,赶着驴子,在莹莹晨露中,动身朝村西的上山之路走去。
赶着驴子上山,既可以让驴子吃饱了草,又能背点草料和山上捡拾的山货下山,这样省了很大的力气。
一路上山,赶着驴子吃着青草,二人上山沿途捡着干燥的枯枝。
“用枯树枝生火做饭,又耐烧又不起黑烟,厨房里还干净。”闵氏这都是经验之谈。
一个东西,“噌”地从身边的草丛中弹跳出去一丈开外,林惜染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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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惊喜地指给闵氏看,“母亲,快看,是兔子,小小的一只,灰色的一团,我想抓回家养着。”
闵氏又气又笑,“抓?怎么抓?你有它跑得快吗?就刚才那一跳,就顶咱跑好几步才能撵上。”
“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等二郎回来吧。”闵氏话题一转,“二郎还没参军前,经常来这山上砍柴打猎,逮个野兔子什么的,简直易如反掌。”
林惜染点了点头,跟上上山的脚步,闵氏爬山的腿脚比她利索多了。
雨后的山林,冒出来很多蘑菇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生山菌,闵氏都能辨识出来哪种可以吃,哪种连碰都不要碰。
林惜染都一一记下了,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背篓。
再往山顶爬,林荫处的一棵大树下,一株植物引起了林惜染的注意,从面上看像一株草,只是这株草长得直格外挺拔,叶子细长且叶姿飘逸,比普通的草好看太多。
“母亲,您先等等,您来看看,这株植物叫什么?”林惜染蹲在小草旁,两眼放光,激动地指着它,抬头看向闵氏问。
闵氏飞快答道:“这叫草,野草。”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正好要给驴子再多割点草,我看这一片草长势挺好的,这片草长得多高,就从这割了吧。”闵氏一边说,一边伸手从背篓里拿出镰刀。
林惜染急忙劝阻住了闵氏的动作,她拿出小锄头,一点点地深挖这株草的根部泥土,如果没有判断错的话,这一株应该是文人墨客所推崇的“寒兰”。
她记得极好风雅的父亲,放在书房里紫檀木万字花架上的那一盆寒兰,品相和这株闵氏口中的“野草”,分明就是同一种植物。
之所以这种植物令她记忆犹新,是因为它太香了,是哪种特别香的香味。
还记得那是十月份,阿爹书房北面窗户边花架上放着一盆寒兰,有一次,她还没进书房门口,一掀门帘,就能闻到它的香味了。
十月正是寒兰开始陆续冒花苞开花的时候,真是特别特别香,三丈开外都能闻到它的香气,太神奇了。
林惜染不禁想象着,待到天气转凉,等到了十月再来上山的时候,那盛开的寒兰花儿会有好多种颜色,散发着特有的香气,会不会是空谷幽兰般的震撼。
随着小锄头的深挖,这株兰草的根部一点点的从泥土里露了出来,是预料中的又粗又长的白色根茎。
没错,这就是名贵的寒兰。
这时候林惜染再仔细瞧这株寒兰,就愈发觉得这不是一株普通的草了,虽然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它此时还没有散发香气,但是它优雅挺拔的姿态,不愧成为文人墨客笔下和画中象征着高雅风仪的常客。
“母亲,咱们不摘蘑菇了,也不捡柴和割草了。”林惜染激动地拉着闵氏的衣袖,将她拽到身旁,指着那丛长势喜人的“草”。
“您听我说,咱们开始挖几株这种草回去,需得小心翼翼地挖,可能费些功夫,不过物有所值,详细的等我回去同您说。”说罢,林惜染满意地笑起来。
赚钱的机会就这么毫无准备的来了!
“说好我会赚钱养家的,穆大哥,你泉下有知快去投胎吧,别等我了。”林惜染如是想着,微笑地看着手中的那株寒兰。
6. 第 6 章
寒兰的根又粗又长,很壮,扎在土里自由舒展。
“母亲,您学着我这样挖,顺着这些根往下挖,尽量不要把根挖断了啊,最好保持这些根的完整,这样卖相才好。”林惜染一边挖,一边侧头给闵氏说。
闵氏蹙着眉,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这草,嘟囔着:“还卖相?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的,有人买?”
“要是这东西能卖钱,咱村里人不早就过来挖没了?”闵氏眼里满是疑问。
“这东西,咳,叫寒兰。”林惜染笑着看了看闵氏,“像一些有钱的豪富人家,还有书生学子,他们不是讲究风雅吗?而这寒兰便是这风雅之物之一。”
闵氏茫然地摇摇头,苦笑道:“啥是风雅我不知道,只知道咱村穷,吃饱饭都是问题,玩不起这个。”
闵氏一边挖,心里一边砸吧着方才话里隐含的线索:儿媳妇竟懂得风雅?她说这风雅是豪富人家讲究的,难道她也出身贵族?我找的那个人牙子可真是给我惹了祸了,这是从哪儿拐骗来的贵家小娘子啊?
“唉唉……儿媳妇真要是哪儿一天恢复记忆了,会不会告官啊?”闵氏越想越害怕,心虚地暂且听着儿媳妇的话,好好挖那个什么寒兰吧。
如是想着,闵氏遂挥挥手,驱赶着凑过来吃草的驴子,“去去去,去那边吃去,这儿的草,你配吃啊?”
二人就沉下心去挖树下那一小片寒兰,大约十几株的样子。
林惜染决定就先挖这一片,远处背阴处零零星星还有好多丛,她并不贪心,这次挖这些就够了。
山林间林荫叶茂,看不出时辰,但凭估计,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挖,时间还算充裕,应该天黑前便可下山了。
林惜染还注意到这林间的土,上面有着一层厚厚地腐烂的树叶,和土壤掺杂在一起,疏松透气又不积水,抓起一把攥一攥,是半干半湿的程度,先成团,后又接着松散开来。
这层腐叶土下面是细密得略有些粘的土,很结实地包裹住寒兰的大白根,粘土饱含水分,怪不得寒兰的大白根长得像一条条的水萝卜似的。
挖完了十几株寒兰,林惜染都仔细地放到背后的竹篓里。
她见驴子背上左侧的挎篓里还空着,让闵氏把驴唤过来,二人又挖了些腐叶土和粘土,装了满篓子,这才下了山,满载而归。
回家路上,闵氏掰着手指算着镇上的开集日子,“正好,明天开大集,咱们明天要起大早了,天不亮就得出门,早早赶到镇上的大集,才能找个好位置摆上摊,把这些蘑菇和野山菌卖了。”
林惜染连连点头,“对,一块把这些寒兰卖了,若能卖个好价钱,咱就可以买点好吃的了。”说完,她脸上的喜气要屏不住了。
回到家,天色刚好黑下来,正好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
庄户人家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她们回来的路上就看到村里星星点点地冒起了炊烟了。
林惜染来这后做过一次饭,半生不熟的不说还差点烧了厨房,自此,做饭这事儿,闵氏就不让她插手了,闵氏去厨房生火做饭了。
而林惜染负责把蘑菇从竹楼里倒出来,摊放在圆的带筛孔的竹匾里。又把十几株寒兰用打湿过的粗麻布包裹起来,放在廊下的矮凳上。又把柴禾和草料从驴背上的跨篓里卸下来,最后赶着驴去驴圈,把草料铺在院子一角摊开。
二人正各自忙活着,大门忽地被“砰砰砰”地砸响。
砸门声急切又带了火气,听得人毛骨悚然,林惜染呆站在院子里,屏住气,不敢出声。
闵氏听到动静,忙从厨房跑出来,她和林惜染对视一眼,神情紧张。
这村里,太阳一下山,各家各户都是栓上户门的,本村穷,并不怎么太平。
闵氏说过,即便是栓着大门,村里还时常会有半夜翻墙偷窃的事儿发生呢。
穆家现在就她们婆媳两个寡妇,林惜染和闵氏都很注意,晚上根本不敢开门,有相邻的夜间叩门,也是隔着门说两句话,明早再办。
林惜染冲闵氏摇摇头,示意先不要做声,先听听动静。
闵氏也是这么想的,她轻手蹑脚地凑到大门处,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林惜染则转身从地上拿起一把锄头和一把镰刀,悄悄的跟上去,随手递给闵氏一把镰刀,真有什么事,手里拿着点防身的东西好。
这时,砸门声已愈演愈烈,改为“哐哐”地踢门声了。
可是奇怪的是,外面砸门和踢门的人一声不吭,只是咣咣地砸和踢。
林惜染拉闵氏过来,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问:“咱家是有债主或是仇家吗?”
闵氏伸手堵住儿媳妇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声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踢门的动静太大了,在这寂静的小山村,不免惊动了诸乡邻的注意,邻家杨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干什么的?找谁啊?你们是哪个村的?”
听见杨大的声音,林惜染和闵氏舒了口气,这时外面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别误会,我们来找人。”
有杨大在外面站着,闵氏也有了底气,她早就忍了一肚子怨气了,猛地拉开了门栓,把门敞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年农村妇人,还有一个糙汉子站在后面,应该是她家男人。
“有你们这么叫门的吗?又砸又踢的,装神弄鬼吓唬人,你是谁啊?想干什么啊?”闵氏堵在门内越说越恼,声音不自觉扬高几分,手里还举着镰刀,不时挥舞一下。
门口也相继热闹起来,四邻八舍的在穆家门口外围了小半圈,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着。
那妇人没有回应闵氏的问话,因为天黑下来了,她眯缝着眼,目光越过闵氏往院里瞧,看到了闵氏身后一位年轻的媳妇。
“阿月,阿娘终于找到你了。”妇人情绪激动的上前,从门口闵氏身旁的缝隙闪身挤进了院子里,一把拉住林惜染的衣袖就往自己跟前拽。
林惜染眼睛瞪大,对上那妇人的目光,看那妇人的表情由激动变成了狐疑。
“阿……是阿月吗?”妇人心里有些不确定了,天太黑了,她站近了些,盯着那年轻媳妇的脸瞧了又瞧,又揉了揉眼。
闵氏愕然,这才反应过来回身过来拉拽那妇人,“你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家媳妇。”
“没错,就是你家闺女,这不是失忆了吗,被闵氏买来做了冲喜的儿媳妇了。”刁婆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门外人群里,伸着脖子探出脑袋就往院里添油加醋。
妇人一听,底气也足了,方才犹豫不决的目光也坚定了,“阿月,跟阿娘回去,李员外还等着纳你呢,你偷着跑出来,阿娘真是急死了。”
“唉,你这是明着抢人呐?这里是穆家村,你不要胡搅蛮缠,强抢别人家媳妇啊!”闵氏急了,边说边推搡那妇人,把她往门外拉。
“呸!我自己女儿我怎么带不得回去”妇人一把甩开闵氏的手,“我还没告你拐卖我家闺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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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看看你家这个落败样子,我闺女怎么能留在这里受苦。”
妇人死拽着林惜染的衣袖,劝道:“闺女,我是你亲娘,还能害你?宁做富家妾,不做穷家妻,跟阿娘回去。”
门口站着的那个汉子也想往里进,被扬大一把拉住了,“兄弟,人家家里都是女眷,你在外面等着吧。”
院里,林惜染一直被那妇人拉拽着前前后后,心里早就烦躁到了极点,她举起手中的锄头朝那拽着她的手就是一挥,“快放手啊,我是失忆了,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认个娘啊,你凭什么说我是你闺女?”
妇人感觉手背一痛,仔细一看痛处竟被划出了血,忙抽回了手,眼神幽怨地看了眼小媳妇,“阿娘有物证,你来穆家的时候穿的那身蓝底百花的衣服,就是你跑时穿的那身,咱还有人证。”
说着,妇人回头向门外喊:“是吧,刁婆子,你是看到阿月这么穿的吧?”
“没错,守灵那几天,我亲眼看到她晾晒在院子里的那一身衣服,就是你说的蓝底白花的布料。”刁婆子不敢进院子,仍在外面人群里叹着头高声回应。
闵氏不说话了,她也有一丝丝的犹豫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妇人看上去不像是富裕之家,通过这段时间观察儿媳妇的种种迹象表明,儿媳妇应该不是普通贫苦人家的小娘子。
妇人像是抓住了理儿,抹着眼睛,在那儿干嚎,要上前拉林惜染回去。
林惜染垂着头,先让妇人哭嚎了个够,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妇人大喜过望,脸上的喜气屏不住地四溢开来,可是林惜染的下一句话,让她骤然坠落冰窟。
“你既然说是我阿娘,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临走前,你把穆家买媳妇的彩礼钱还给人家吧。”林惜染冲妇人眨了眨眼,神情郑重地说。
外面人群啧啧称赞,“是个识大体的,应该这么做的。”
“什么钱?彩……彩礼钱?多少啊?”妇人急得有些结巴,没想到横出一节。
“彩礼五十两现银,再加上五十文给我看病的钱,还有这些日子管吃管住的钱,一共算作五十五两吧。”林惜染掰着手指头给妇人算。
“什么?五十五两?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惜染,又转身看着闵氏,“我家可没收你家什么彩礼钱,我家闺女是被你家拐骗来的,我还没告你,你倒想往回捞这个钱,黑心烂肺的。”
林惜染决绝地道:“你还问什么钱,是你卖亲生闺女的钱啊!”
“你要是不还这个钱,就真是骗婚了!难怪我被人议论是骗婚和图财害命的惯犯了,还被说有好几桩人命在身。”林惜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劝着妇人,拉住妇人的衣袖,“要不我们一起去官府自首吧,把图财害命和骗钱的罪行一并交代了。”
妇人一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一甩手挣脱开林惜染的拉扯,“谁啊?谁说我们家是骗婚?是惯犯?还人命在身?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是要杀头的啊!”
林惜染被那妇人的一挣手,只觉得脸上有一阵撕啦啦地疼痛,用手抹了一把,被划出血了。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眼风扫过门外诸人,伸手指向刁婆子,“她说的,她说你们骗了好几户人家了,是惯犯,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了,为此,前天我才和那厮打了一仗。”
“老牛,抓住那婆子,别让她跑了,看我不撕了她的嘴!”妇人朝门外的自家男人喊。
7. 第 7 章
“哎呦!欺负人了!”刁婆子被那个叫老牛的汉子一脚踢到后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嚎,“你们就干看着自己村的人被外人欺负啊?”
围观的诸人面面相觑,还没有搞清状况,人群里,有小孩子拍手叫好,被自家大人制止了。
林惜染一把推开跟前的妇人,三步并两步冲到门外,拧着刁婆子耳朵就往外面拖,“老刁婆,我上次说过,以后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你还不长记性?还要从中作梗使坏是吧?”
刁婆子被林惜染揪着耳朵了,膝行了七八步,疼得嗷嗷叫,她用手紧揉着被提溜的耳朵根,半边脸抽搐着直叫唤:“啊啊啊!疼疼疼!”
门里的妇人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手点着刁婆子的额头,啐了一口,“我们牛家怎么得罪你了,撺掇着我们来认亲,原来是你挖了坑让我们跳啊?感情我们要是认了这桩亲,就得赔钱,不赔就是承认了我们家是骗婚的,还谋财害命,你这是瓮中捉鳖、让我们有来无回啊?”
闵氏这时候冲出门,右拐,急步往村东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高声说,“我这就去里长大院寻里长报案去,让里长带着里役过来抓你们回去审,有啥案底你们进去大牢自行交代清楚。”
围观的村民此时纷纷附和着:“对,把这些闹事的都抓起来查一查。”
一看事情闹大了,穆家村人多势众,那糙汉子忙向围观的诸人团团拱手,欠身道歉,“诸位乡邻,是我们夫妻鲁莽了,念在我们寻女心切,又听信了坏人的撺掇的份上,原谅我们这次吧,就不要惊扰里长前来了,抱歉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罢,汉子拉着妇人就要走,妇人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解气地又踹了刁婆子一脚,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林惜染,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最终,妇人被汉子拽着,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林惜染冲围观的乡邻们欠了欠身:“诸位都请回吧,谢谢你们今日给评得公道和相助。”
她又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垂头耷拉肩的刁婆子,猛咳了一声,刁婆子闻声立马双手撑着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哼吆嗨吆地跑了。
西厢
闵氏帮林惜染背上的伤处替换了纱布,涂抹了药膏,抬手摸了摸她脸上的新伤,“唉,这脸又挂了伤,可别留了疤。”
林惜染拿过来铜镜看了看,左脸上有两道被指甲刮破的血痕,“那我脸上也抹点药膏。”
“母亲,您先去歇着吧,明天咱天不亮就要起来去赶集,脸上的我自己抹就行了。”林惜染劝了闵氏回去歇着,拿过药膏来仔细的抹了抹脸上。
她想起那个妇人说,她跑丢的女儿就穿着那件衣服跑的,心想“难道那个和她换了衣服的死去的姑娘是那妇人的女儿?”
她打开床边的柜子,拿出那身衣裙,蓝底白花的布料,这衣服她自脱下来洗过一水就再也没有穿过,就这样还是被眼尖的刁婆子无孔不入地发现了。
林惜染今天逮着刁婆子教训,却对那妇人手下留情,没有过多计较,就是念在她家这死去的女儿的面子上,那妇人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已经上吊自杀了,妇人临走时那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也让她心生了几分怜悯。
她把那身衣服放在床上,跪在床上对着那身衣服磕了三个头,这身衣服的主人应该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要被亲生父母出卖,与人为妾,无奈之下逃跑,最后走逃无路而上吊身亡,结束了短暂而悲苦的一生。
虽然她和这姑娘素昧平生,但这一套衣服的救命恩情,她记下了。
四更天未明,林惜染和闵氏已经起来了,给驴子架上跨篓,装上货物,赶着驴子,启程赶往镇上大集。
赶到大集的时候,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赶集的商户都来的早,各自选了适宜的摊位,布置着摊子,忙碌地摆放规整着货物。
林惜染并没有立即选摊位,她先沿着大集左右看了一圈,问闵氏:“母亲,这个集是不是也分区域,卖相同种类的聚集在一起?”
闵氏点点头,“前边开头的那一片是卖蔬菜瓜果,中间是卖肉类、海鲜的,再往后是卖针头线脑的,最后面那一片是卖花,卖书,卖字画文玩什么的。”
“那咱们分头卖吧,您就到前面选个位子,卖蘑菇和野山菌,我到后面那一片找个位子卖寒兰,咱俩谁先卖完就去找另一个。”林惜染一边安排着,一遍背上装满寒兰和土的背篓。
闵氏带着蘑菇和驴子去前面选摆摊的位子,驴子不听林惜染的话,所以由闵氏牵着它。
林惜染来到后面的区域,选了一处画扇面的摊位旁边的空位,她一眼相中了扇面上的青山绿水、花鸟鱼虫和诗文歌赋,都极好看。
林惜染一刻不耽误,拿出一块麻布铺放在地上,摆放好一株株的寒兰,上面又罩上一块半湿的麻布。寒兰喜阴,最怕强烈的日光暴晒,会枯尖,盛着土的背篓则放到了身后。
她和闵氏临来的路上,路过一处水塘,林惜染在塘边摘了五十多片的荷叶,又从塘中捞了一大把长长的马莲草,准备用作包裹土和寒兰。
还记得在府上时,厨娘用新鲜的荷叶裹了小小的粽子,用坚韧又有清香味的马莲草绑上,煮出来来粽子浇上桂花蜜,那叫一个好吃。
正想着美食间,相邻右侧的空着的摊位上,来了一个挑着花担的老翁,挑来一肩的夏花灿烂,
那老翁的担子上,满是含苞待放的月季、芍药、荷花、茉莉等时令鲜花,登时周围花香扑鼻。
特别是那茉莉的花香,悠远沉静、浓浓得化不开的香气缱绻而优雅地萦绕在一起,在空中浮浮沉沉。
卖花翁歪头瞄了眼林惜染摊上的东西,虽然麻布盖着寒兰,但边边角角还是有露出来的,老翁眯眼笑着,惊奇地咦了一声。
“小娘子,你猜猜这枝月季叫什么名字?猜对了送给你。”卖花翁笑着看向林惜染,手中举着一只红白条纹相间的月季花,香味极浓。
林惜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她并不想过多回应陌生男人,哪怕是个老翁。
卖花翁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这朵月季的名字叫——抓破美人脸。”并用手隔空点了点林惜染的脸庞。
林惜染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抓痕,知晓了老翁拿她做比较,笑回了一句:“奴面怎如花面好?”
另一侧,画扇面的先生惊讶非常地看着林惜染,拍手称赞,侧头对老翁笑道:“这个小娘子是读过诗词的。”
卖花翁指着自己一担的鲜花,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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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看我这些鲜花美不美?”又把目光投向林惜染摊上的寒兰,“若用我这些鲜花的卖花的银钱,买了你这普通兰草,可愿意成交?”
“一两银子,买下你这些普通兰草。”卖花翁满是笑意地看着林惜染。
林惜染心里轻笑一声,原来这才是老翁搭讪她的最终目的。
老翁常年卖花,能不知道这寒兰的名贵?这是拿出一两来是试探她是否懂行。
见小娘子没有反应,卖花翁抬了抬眉毛,狠狠心一跺脚,“那老汉我就吃点亏,二两,二两银子买下,不能再高了,你就可以早早收摊回家,不必受这个风吹日晒的苦了。”
林惜染头也不抬,默默地整理着寒兰,见集市上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她要专心卖货了。
画扇面的摊主抖开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从容淡定的小娘子,和一脸悻悻的卖花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林惜染余光瞥到画扇面的摊位的地上有几张扔掉的废纸,她捡起一张,撕成一本书大小的一块,又向那画画先生讨要了一支毛笔临时一用。
她执笔用梅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了“寒兰”二字,将笔还给了画画先生,道了谢,将写了字的纸压住边角放在了摊位前面显眼的位置。
“好字!一手漂亮的好字!柔美娟秀,清婉灵动。”画扇面的先生合上折扇,用折扇轻敲手心,连连称赞。
林惜染向其欠了欠身,摇头笑道:“先生谬赞了。”
她把盖着寒兰的湿抹布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几株寒兰,迎接着熙熙攘攘的赶集百姓的观望。
来这个区域逛的都是来买文玩古迹、墨宝、奇珍异宝等琳琅满目稀奇的小玩意的,一个个衣着考究,有的后面跟着小厮,有的抖着折扇,端的是风度翩翩,极有风仪。
酒深不怕巷子深,名贵的寒兰即使包裹在破麻布里只露出冰山一角,再加上那清婉的牌子,引得路过之人在她摊前驻足停留。
“这寒兰怎么卖?”一锦衣公子问。
“三两一株,再免费送一份腐叶土和粘土。”林惜染笑着飞快答道。
买花翁愕然,这个小娘子原来是个内行,且在做生意上是个聪明难得的,也就默默别过了头,招揽自家生意去了,有些为刚才的谎报低价行为难为情。
锦衣公子点点头,又问了属于什么类目,开什么颜色的花。
其实林惜染在卖之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肯定会有客人问,她观察了这种寒兰的叶片相较于她从书中看到的类目细长一些,且格外挺拔,想来是深山中比较纯正的一个单独的类目。
“这一款名叫墨宝,开花的颜色可能有好几种,比较丰富,到了十月冒出花苞的时候便知道了,可能会有惊喜的颜色。”林惜染笑着一一解答着,说得煞有其事,端的是镇定自若。
“墨宝,好名字,那给我来五株吧,再送我点你说的那两种土。”买家比较痛快,直接从荷包里掏出来十五两银饼子。
林惜染接过银钱,便手下利索地包着土和寒兰,并细心地为客人讲解着养殖方法:
“您买回去后,找几个深一些的花盆,下面放粘土,上面放腐叶土,第一次浇水要浇透,放在阴凉通风处,后期不要浇太勤,粘土会保持住水分,等快干时再浇。”
8. 第 8 章
“我也买两株。”
“我要五株。”
“还有几株?剩下的几株我都要了。”
寒兰不多,一共就十几株,有一个买的,其他观望的客人就沉不住气了,争先购买。
林惜染语笑晏晏地一一回应着,每株都是单独包了土,提醒着注意事项。
“还有寒兰吗?”又有客人探头问。
“寒兰已经都卖完了,还剩余几份寒兰专用土,种植寒兰最佳,您如果想要的话,就按三十文一份给您吧。”林惜染飞快答道。
旁边卖花的老翁彻底不淡定了,土都卖到三十文一份了,真是涝得涝死,旱得旱死,他这鲜花才卖十文一支,竟赶不上人家的土贵。
“那我要三份土吧。”
“我这就给您包好。”林惜染动作麻利地包好土,递给客户。
不一会儿,林惜染的寒兰和土就都卖完了,剩下的十几张荷叶竟然也被买走了,是个酒楼的采办,说是蒸包子铺在笼屉里。
采办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卖荷叶,林惜染想了想,五天后的下一次大集就过来,到时后多摘一些。
对方说下一次有多少全包了,林惜染笑着应了,表示下一次会多摘一些荷叶过来。
还有想要买寒兰的,林惜染回复会到五天后的下一个大集时过来,有想要的可以到时候及早过来买,她还是会在这个位置摆摊。
她今天估计算了一下,卖寒兰和土一共进账五十二两零二百文钱,林惜染背上背篓,舒畅愉快地去前面寻闵氏了。
市集繁华,种类繁多,逛集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林惜染手里一有了银钱,买东西的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但是这段时间苦吃得太多了,也养成了把钱掰成两瓣花的节省习惯。
看到想要的,先在脑子里过一遍,最后只选择生活必须品来买,银钱还得攒起来,以备以后急用时能拿出来。
林惜染随着人群走着去前面寻闵氏的摊位,随着逛着沿边的摊子。
她陆续买了一包针,挑了二十多种颜色的绣线,一把大剪子,一把小剪子,尺子,划粉。
在卖布头的摊子上挑拣了七八块花色还算中意的大块棉布料,布头便宜,主要是棉的,做中衣贴身穿,柔软又吸汗。
在卖布匹的摊位前,林惜染又挑了几种适合做长衫和裙子的布料,她想着给自己和闵氏各做一身衣服,再抽空给远在岭南的父母和大哥各做一身衣服,若有重逢的一天让他们穿上,心里也是个寄托。
寻到闵氏的摊子,闵氏正好也卖掉了最后一点,二人汇合,牵着驴子准备回程了。
林惜染笑盈盈地看着闵氏,“母亲,咱们今天赚钱了,买点什么好吃的回去?”
闵氏挨近了捂着嘴低声道:“这蘑菇和野山菌刚挖的新鲜,很受欢迎,主要是野山菌能卖上价去,统共卖了二两多银子,但咱们也得省着点花。”
“那不还有我卖寒兰的钱,咱回去再算,今天咱就买点肉回去,我付钱,好好改善一下生活。”林惜染附到闵氏耳边低声道。
二人又折回去逛了逛集市,买了二斤瘦肉,五斤肥肉,又各买了几只鸡鸭鹅苗,既能下蛋,大鹅长大了嘴可厉害,还能看家护院。
都买齐了,林惜染和闵氏便牵着驴往回赶,在农村,家里没个人看家,时间长了不放心,她们村穷,偷盗的事儿时有发生。
“半个月前,咱村西头第三家的秦老太太家,养在院子里的牛,晚上被人翻墙进来,把牛翻墙弄出去卖了,秦老太太白天才发现牛丢了,报了案也没用,现在也没查出来是谁干的。”闵氏随说,随加快了脚步。
“啊!”林惜染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讶。
牛都能给抬出围墙,还不声不响的偷成功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盗贼,他们要是将这份心思和本事放到正经经商上,或是放到干农活上,也能有一番大的作为啊,何至于走偷盗这等见不得光的勾当啊。
到家了,先给驴子喂上草料和水,又在院子一角用竹栅栏围起一块地方,把鸡鸭鹅苗放进去,添了食儿和水。
正好赶上做午饭的时间,闵氏去厨房用肥猪肉熬了猪油,用粗粮活了面,切了点葱花,“一会儿面发好了,咱们用猪油烙大饼吃。”
林惜染回自己屋,将针线都放到小匣子里,将布料放到柜子里,掏出荷包,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银钱,拿出五两出来,其余的都藏到柜子的最下面。
她拿着那五两银饼子来到厨房,交给闵氏,“母亲,这是今天卖寒兰的钱,您收好。”
林惜染知道不能将寒兰真实卖了多少银钱如实告诉闵氏,这样会吓到她的,农村妇人又爱扎堆唠闲磕,闵氏若为了显摆无意中露了富,没有好处,只会带来风险。
所以,拿出五两银子给闵氏,就足够让她开心的了,相较于野山菌,这银钱也是相当客观的了。
葱油饼的香味这时候从灶台上传过来,闵氏忙擦干了手,惊喜地结果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呦,这么多啊!我回屋数数银子去,你给大饼翻着面,好了就先吃着,要知道今天赚这么多钱,咱就吃白面的了。”
邻家小娃二蛋闻着香味进来了,直奔厨房,扒着灶台张望,抿着嘴,眼睛巴巴地看着酥香焦脆的葱花大饼,“婶子,这是葱油饼吗?用猪油煎的吗?”
林惜染撕下一块给二蛋,并叮嘱:“慢些吃,先吹一吹,小心烫。”
二蛋吃得美滋滋,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满嘴油乎乎的,还直夸,“好吃,婶子做的饭原来这么好吃啊。”
“婶子,村里来信了,听阿娘说好像看到有你家的信。”二蛋砸吧着嘴,还在回味着油饼的香味。
“是吗?有我们家的信?哎呦,肯定是二郎的信,我得去看看。”闵氏正从上房出来,听到二蛋的话,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叮嘱林惜染,“你就在家看家吧,我去去就回。”
林惜染还想让闵氏吃点饭再去取信,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一眨眼,闵氏已经出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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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撕下来一块油饼递给二蛋,“拿回去吃吧,慢慢吃。”
“谢婶子,我以后常来玩。”二蛋捧着油饼,蹦蹦跳跳地走了。
林惜染专心烙油饼,火有些旺,她又不太会控制火候,只能多放了点猪油,勤翻着面,烙的油饼两面金黄,表皮更加酥脆了。
在烙第二张饼的时候,闵氏急匆匆的回来了,她直接进了厨房,从火灶里撤了柴禾,把在烙的油饼先盛出来,拉着林惜染的手就往上房去,“咱先看信,你读我听,是二郎,终于来信了,可等来了,阿弥陀佛。”
林惜染不忘拿了一张葱油饼,被闵氏拉着进了上房,闵氏激动地抖着手启开蜡封,取出里面的信,交给林惜染。
一张大饼撕成两半,各自倒了杯茶水,林惜染一边啃着油饼,一边单手拿着信,开始逐字逐句的念。
闵氏一边啃着油饼,一边侧耳认真听着,“读慢点,再慢点,我理解理解其中的意思。”
闵氏听得一个劲儿地点头,油饼都忘了啃,听着听着就直抹着眼泪,还不忘宽慰,“别停,继续念,我没事,平安就好。”
林惜染啃了口油饼,喝了口茶水,又继续念下去。
读完一遍,闵氏让林惜染又反复念了两次,这才安心地喝了口茶,有反复回味信中的语句,时不时再反问一句,“那句话是平安的意思是吧,没有不好的意思吧?”
林惜染摇摇头,安慰着闵氏,信是军营里发给士兵家属的,是军营的文书代写的,不是二郎本人写的信。
信里的内容很简练,只有一页信纸的内容,语言用的官话,所以信里的内容得琢磨一下才能理解,闵氏让她连着读三遍也是这个原因。
信里告知了士兵们刚经历了一场守城战,部队决定给平安归来的士兵放探亲假,回家探亲报个平安,接下来归队,再投入到守关中。
“看看这信寄出的日期。”闵氏问。
林惜染看了看最后时间,“半个月前寄出来的。”
“那这么说,二郎说不定这两天就能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二郎回来,咱这个家就有主心骨了。”闵氏边说边下了榻,在屋里来回走着,不知道忙些什么好了。
林惜染心比较细,她看了看寄信的地址,是南边前线军营里发出的。
在流放的路上,她曾听衙差们互相之间议论过南边的现状,说南疆现在不太平,有南蛮觊觎我朝疆土辽阔,不断试探侵扰周边,我方前线将领率领着士兵奋勇抵抗南蛮的侵边,不时有伤亡的消息传出,听说南疆现在战情比较紧急,急需调遣别的路的官兵前去补充战备力量……
那回来的是人还是遗骨残骸?
林惜染细思极恐,信里只是说了回来,但是没有说清楚……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林惜染没有将信里的这份猜疑,告诉此时正在屋里高兴地走来走去的闵氏,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吧,二郎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马上就要见到这个在众人口中极为难得的穆家二郎了。
9. 第 9 章
供案前,闵氏点燃了三支香插进香炉,在供桌上摆放了一碟点心,一碟水果,一碟新烙的葱油饼,还有两杯水酒。
闵氏和林惜染在供桌前跪下来,对着穆老爷穆旋和穆大郎穆云祥的牌位,磕了三个头。
闵氏眼圈一红,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老爷,大郎,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收到二郎军营的来信了,二郎要回来了啊,你们泉下有知,也要保佑二郎平安归来啊。”
林惜染搀扶着闵氏起身站起来,坐到扶手椅上,又给她沏了杯茶,安慰着:“母亲别担忧了,您就安安生生地等着二郎回来。”
“对了,母亲,您有绣绷吗?我今天逛集的时候忘了买了。”林惜染故意换了个话题。
“有啊,阿染,你还会针绣?没忘了这门女红?”闵氏一脸稀奇地抬头问。
林惜染捂嘴笑着点了点头,“看您说得,媳妇当然会了,哪个姑娘不是从小学女红的?而且我很喜欢绣花的。”
“母亲,我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学会的技能是不会轻易忘掉的。”林惜染笑着嗔怪道。
闵氏抿嘴笑,“对哦,看我大惊小怪的,想起来你还会写字呢,唉,你该不会是个大家闺秀吧?”
林惜染笑着摇了摇头,她有几分的不自在,曾经的过往不敢回忆,怕引起内心的波澜。
就像宁澈的湖面,哪怕落下一滴雨滴,也会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晚饭时,闵氏特意用瘦猪肉炒了两个菜,好久没吃肉了,婆媳二人吃得很香。
“这菜还得是有肉有油水的好吃,等二郎回来,咱们再多割点肉,给他做点好吃的,也不知道他瘦没瘦。”闵氏边吃得香,边喃喃地唠叨着。
吃完饭,林惜染从闵氏那里要来了一个绣绷,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屋,她从柜子里取出锦缎布头和绣线,开始比量着,心里规划着刺绣花纹和绣线的颜色搭配。
她今天买布头的时候,挑的大一些尺寸的棉布布料,可以用于缝制中衣,她还挑了好多小的锦缎边角料,都很小,但是颜色和质地都是上乘,她当时就想好了用处了,在上面绣上各种花色,做成绣样,应该会有很多贵女喜欢,买来裁剪缝制到成衣上,会增色不少。
大致规划好了想绣什么花色和配色,林惜染便开始装绣绷、绣线分股。
分股分得越细,针脚越细腻,绣样也会更灵动艳丽,栩栩如生。
林惜染这次买的绣线,都是颜色鲜亮的真丝绣线,虽然这种绣线价格贵,又不如纯棉绣线好绣,但是用真丝绣线绣出来的花色,颜色会更加艳丽和富有光泽,绣品更显档次和富贵,当然也更考验绣娘刺绣的功底。
不好绣,费时费力这些外在困难,林惜染全全不在乎,吃苦她吃得多了,这个活还真得算不上麻烦。
最主要的是,用这个真丝绣线绣出来的绣样,才能被豪富人家的小姐所接受和喜爱,她就要绣出富贵的样子,满足勋贵家小姐的虚荣心,才能卖得上高价。
通过这次卖寒兰,她便深深领悟到了这个道理,闵氏辛辛苦苦采蘑菇、卖蘑菇,结果那么一大堆的蘑菇卖的银钱还不如她随随便便挖的一株寒兰的价格贵,就是因为她卖给的客户都是不缺钱的豪富人家。
自此,接下来的几天,林惜染一有空闲,便静心刺绣,精工细致。
赶在下一个大集时,估摸着能绣出三个绣样,短短几天绣三个绣样,只能绣小点的图案了。
林惜染巧妙构思图样,她有自己的想法,把几个图样绣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典故,而不是简单的绣一只花,一对鸳鸯,那样的话谁都能绣得了,人家犯不着去买她的。
她想要绣出的效果是:图案秀丽、有新意、让人眼前一亮、市面上没有同款的。
五天后的大集,是林惜染一个人骑着驴子去的,因为算着日子,二郎即要回来了,闵氏不敢离开家,家里也必须要留一个人等二郎的消息,所以林惜染只得一人去大集上摆摊了。
闵氏原想着劝儿媳妇这次就不要去了,要一大早天不亮的时辰出发,一个年轻女子着实不安全。
可林惜染却不能不去,倒不是在乎少赚一次的银钱,是上次都答应客户了,失信就不好了,这次就只得咬咬牙去。
为了防身,她也做了周全的准备,随身带了一把匕首,以防万一。
她带着提前一天挖的十几株寒兰、腐叶土和粘土,这几天绣的三幅绣样骑着驴上路了。
沿途路过那片野生荷塘时,又摘了五十多片荷叶,因为骑着驴子,到镇上的大集时,相较于之前的步行,节省了一半时间,提前到达。
她还是选了老位置摆摊,刚和画扇面的先生打了招呼,买寒兰的客人就如约而至了。
寒兰和土特别受到买家的欢迎,几个约好的客人一早就过来买了,还吸引了围观的看客也争着买,不一会儿,就全卖光了。
这期间,有眼尖的买寒兰的客人发现她的摊位上还摆放着三幅绣样,一个锦衣公子看着绣样,就停下了脚步,抖着折扇低头欣赏着。
林惜染看这位公子对绣样颇为感兴趣的样子,开始讲解自己绣的这幅绣样的故事。
公子听得入了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就买这幅《白牡丹花神报恩》吧。”
“好,这一幅是三两银子。”林惜染语笑晏晏,她没有想到绣样的第一个买家不是预想中的贵家小姐,而是一位翩翩公子。
又等了一会儿,买荷叶的采办也来了,付了银钱,买走了剩余的荷叶。
有个锦衣丫头路过林惜染的摊位,瞄了好几眼那两幅绣样,小跑几步上前拉了拉自家小姐的衣袖,示意小姐有好看的物件。
小姐停下脚步,也退回来看,一看就喜欢上了。
小姐蹲下身来,掂在手里不舍得放下,反复看着那两幅绣样,叹道:“绣得很漂亮,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
“谢谢小姐夸奖,这两幅分别是《误入藕花深处》和……”
林惜染还没有说完,只听得那年轻小姐抢着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另一幅叫《惊起一滩鸥鹭》,哈哈哈。”
年轻小姐说完,拍手笑了起来,林惜染也不约而同地和她一起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二人笑成了一团。
她俩银铃般的笑声,引来过路人的侧目:这两个小娘子真是太活泼了。
不用说,这笔买卖很愉快地达成了,林惜染又有六两银子入账,今天的卖货任务完成了。
林惜染牵着驴子又在集市上逛了逛,有好看的织得细密的,质量好点的布料,她也挑着颜色好看的各买了几尺,男款的和女款的都买着。
她打算用这些好一点的男款布料给阿爹和大哥做几身长衫,女款的布料,她准备给自己和阿娘,分别做几身裙子和上杉。
绣绷也买了三个,绣线补买了几种常用的颜色的,又添买了几种中间过渡色的绣线。
林惜染最喜欢逛的还是卖布头的摊子,她细细地挑拣着合适的布头,大块的浅色的拼接一下可以做中衣,小块的素色织锦缎的可以做绣样的底布,价格也便宜,她最终挑选了好几块,有机会就多做几身衣服存着。
把采买的东西都放到跨篓里,林惜染又仔细检查了荷包放好了,匕首揣袖子里了,这才骑着驴回程了。
骑着驴子,她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尽量不去想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期盼着早早安全到家。
但是,真有一个布衣壮汉拦在路中间的时候,她骑着驴子越来越近,心里的压迫感和恐惧也越来越强,一种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得厉害,硬着头皮赶着驴往右边偏了偏,想要绕过那壮汉,从他身侧跑过去。
产生不好的念头其实不是空穴来风,有些人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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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神恶煞的,眼神狠厉,就自带威胁感。
林惜染远远的看着路中央的汉子时,就隐约感知到危险的信号了。
果不其然,当她骑驴从汉子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那壮汉猛地伸手一拦,驴子天性胆小,被吓得直接乱了脚步,有些惊慌失措了。
壮汉趁机拽着林惜染的衣袖,猛地一拽,林惜染被直接从驴背上拽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林惜染摔得有些懵了,想不起来呼救,也说不出来话,她之前想到的万一已经发生,恐惧萦绕了周身,脑子嗡的一下,慌了。
但林惜染不想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内心对活下去的强烈的渴望,她现在怕极了死。
她不想死,害怕这个汉子会伤害了自己。
她也不能死,她答应过阿娘,无论如何要活下去,等着阿爹的案子平反,等着阿娘阿爹和大哥回来接她回家。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没想到在这又遇到了,看来还真是有缘啊,哈哈。”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
林惜染对声音的辨识度极高,不用看,她便可以辨识出这个声音——是刁婆子的声音。
趴在地上的林惜染抬头看去,果然是刁婆子,不知她何时从哪儿冒出来的,此时正并肩和那壮汉站在一起,一脸的不怀好意。
可恶的老刁婆,林惜染心中恨恨的,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是左脚刚一落地,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左脚踝的脚筋有撕裂般的剧痛,她险些又跌倒,幸亏右脚及时撑住了劲儿,转移了身体的重心,这才不至于栽倒。
可是,她此时心里也意识到,自已凭借现在这个伤情,已然逃不掉了。
对方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壮汉,而她只有一个人,又摔伤了脚踝,该如何应对?
林惜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出路,对生的渴望可以迫使一个人在危机关头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她向三丈开外的驴子挥挥手,吆喝着让它回家。
驴子是老驴子了,识得回家的路。
林惜染心里盘算着:从这里到家也只有一刻钟的路程了,如果闵氏看到驴子自己回家了,肯定会知道她遇到了危险,会叫来村民帮忙来寻她的,届时,她兴许会有一丝转机。
驴子还算聪明,怔愣了片刻,就向穆家村的方向奔去。
“快去追上那驴子,卖了还值不少钱。”刁婆子大声吩咐着汉子。
“你这点小聪明还在我老婆子面前耍,我能让那傻驴子回村报信?”刁婆子近前嘿嘿笑了两声,又紧接沉了脸训斥道:“你再狂啊?再打我啊,来啊,你打,我看你今天还能张狂得了?”
刁婆子又贴近了些,捏着林惜染的下巴,逼迫着她抬起头,威胁道:“你今天落到老娘手里,我倒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哎呦!”刁婆子只觉得左肩一阵剧痛,垂头看,一把匕首正插入她的左肩,有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
刁婆子头感到一阵眩晕,胳膊瞬间无力垂下,刚才还紧紧捏着林惜染下巴的手也松开了。
“杀人了,你竟然有刀?柱子,先别追驴了,你快回来救我啊!”刁婆子向那汉子的方向死命呼喊。
林惜染用力拔出匕首,又一刀扎向刁婆子的胸口。
刁婆子左闪右躲,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胸口这里还是被划了深深的一刀,血液从划痕处渗透出来,染湿了胸口的一大片衣服,深红色的血渍格外刺眼。
刁婆子一脸惊愕地瞪着林惜染,紧接着双眼无神暗淡了下来,她瞬时全身松软无力,瘫倒在地上,她晕血了。
林惜染像是杀疯了,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占据了她的所有理智。
现在,不是对方死,就是她自己亡。
林惜染越想越疯魔,她骑到刁婆子身上,微眯着眼睛,举起匕首,就要狠狠地扎下去。
10. 第 10 章
眼见着匕首要扎下来,刁婆子伸手紧握住林惜染的手腕,颤微微的支撑着,不让匕首落下来。
“柱子!快滚回来救老娘!快!我快没命了!”刁婆子一边艰难地支撑着,一边扭头向远处追驴子的壮汉撕心裂肺地嚷着。
刁婆子扭回头来,见自己爬不起身来,处于下风,忙使缓兵之计,陪笑道:“云祥媳妇,你,你先放下匕首,咱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先放下。”
林惜染也从自卫的疯魔中缓过来点清醒的神智,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匕首,又看了看骑在身下的刁婆子左肩染红一片的刀伤,怔愣住了。
倒不至于杀死这婆子,犯了人命,自己还这么年轻,不值得为此搭上一条命,只要这老婆子受了教训不再害她……
林惜染正如是想着,听见几声自家老驴的叫唤,她侧头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老驴回来了,没有跑成功。
她只有驴子自己回来了,没见那壮汉回来,心里也是有些担忧,怕那汉子回来,自己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刁婆子趁着林惜染思绪的空儿,猛地一用力,将林惜染握匕首的手手腕往左边按去,将林惜染从自己身上猛然掀翻到地上。
刁婆子一下子跨到林惜染身上,弯折其手腕,使刀尖冲着林惜染的脸,她还在不断地增大手上的力度,迫使刀尖一寸寸地逼近林惜染的脸。
“都住手,别打了。”一道沉稳,却又不容抗拒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
正在打斗中的林惜染和刁婆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慑住了,暂停了扭打,回头寻声看过去。
见来人是一位骑着黢黑高头大马的年轻武将,身穿一身深红色的戎服,手握一柄军刀,面容严肃,周身散发着一股威严。
被反折着手,眼看着刀尖就要戳到自己脸上的林惜染,终于看到了救星,忙连声呼救,“军爷,救命!”
马背上的武将动了动腰上的佩刀,骑着马靠近几步,“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还不住手。”
刁婆子把林惜染猛地往旁一推,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手指着林惜染,“军爷,是我老婆子喊救命才对,您看受伤的是老婆子我啊。我要是再不防卫,她就要把我捅死了,您看她手上还握着匕首呢。”
林惜染艰难地坐起来,手里还紧握着防卫的匕首,此时气得浑身疼地打着颤。
驴子小跑过来,凑近了趴在地上的林惜染,用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胳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喷着粗气,似是非常着急想说话的样子。
她看见驴子背上的跨篓和里面的东西都在,这才稍安了心,轻轻拍了拍驴子毛茸茸的长脸。
“老刁婆子,你是颠倒黑白啊?你先是撺掇我母亲卖了我这个寡妇,后来见我母亲没上当,你又去外面找了个妇人来非说是我阿娘,要裹挟我回所谓的娘家,一计未成你是不罢休,今天直接在我回家的路上找了个壮汉堵我,想毁我清誉,你这个人牙子是几次三番的想卖了我,去赚黑心钱啊。”
不能让军爷听信了刁婆子的搬弄是非,如是想着,林惜染竹筒倒豆子般一吐为快,她用匕首指着刁婆子,历数刁婆子对她做的种种坏事。
“军爷,您不要被这小寡妇给骗了,别看她装得清纯,其实根本就不是良家,不知做过多少骗婚谋财的勾当了。她这种狐媚模样怎么能守得住寡?就不是个能安分过穷日子的。”刁婆子赶忙又将话题扯到林惜染身上。
“你血口喷人!我今天不能轻易饶了你。”林惜染挣扎着起身,扭伤的脚踝不敢着地,小心地向刁婆子方向走两步,挥了挥手中的匕首。
武将咳了一声。
驴子甩了甩两个长耳朵,急步跑着超过林惜染,先行来到刁婆子身边。
还没等刁婆子反应,驴子一张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对着她脑袋就咬了一口,扯下一缕头发。
“哎呦妈呀!”刁婆子疼得一下子跳起来,她捂着头,指着驴子骂:“这死驴子跟你主人一样,不是什么好货色,坏得很,要吃人呐!”
驴子这时候又背过身去,背对着刁婆子。
刁婆子这次有了防备之心,她隔空用手拦着驴子的后腿,防备地往后退着,“你这死驴子想干什么啊?你敢……”
驴子双腿猛地向后一尥蹶子,截断了刁婆子的话音,“砰”的一声,刁婆子应声被踹飞出去。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刁婆子被踢得弹射出去,在空中飞出去二丈开外,然后人就从半空中闷闷地一声砸到地上,四仰八叉摔懵了。
林惜染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要说通人性还真得是她家这头老驴子,懂事得都快成精了,平时脾气倔点还真没什么。
武将撩起衣袍,翻身下马,走到仰面朝天的刁婆子身边,单手揪起她的领口,将她毫不费力地拎起来,拖到身旁一丈远的一棵大树旁,从腰带上解下一根粗麻绳,将她五花大绑到树上。
刁婆子被绑得动弹不得,绳索紧紧地勒着,没有一丝空隙,不留活扣。
求生的欲望粗使刁婆子开始死命挣扎呼喊:“军爷啊,您听我说,小的才是无辜的啊,那小寡妇不知道勾引了多少汉子了,反过来诬告是别人害她,其实都是她自己勾……”
武将从地上揪了一些草,揉成团,一把塞到刁婆子口中。刁婆子鼓着腮帮子,含着草,“呜呜”的,发不出声音来了,只能急得干瞪眼。
林惜染气急,她晃出匕首,在刁婆子眼前挥了挥,“你再乱造谣,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刁婆子一脸愕然,随之剧烈地摇了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武将低头看向林惜染,目光又落到她受伤的脚踝上,转身对远处的驴子吹了一声口哨,老驴子竟欢快非常地颠颠跑过来了。
从驴子欢快的脚步声,和那一口大白牙,林惜染能感觉到驴子此时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那驴子正用毛茸茸的脑袋来回蹭着那武将,往人家身上拱。
武将弯下腰,像抱西瓜一样搂着蹭过来的驴子的大脑袋,揉了揉它头上的鬃毛。驴子异常享受,眯着眼呼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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噜的。
林惜染白了驴子一眼,驴子平时是倔脾气,一直不怎么听她的话,对闵氏也只是听话而已,她从来没有见过驴子还有这副谄媚的嘴脸,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是——它是只母驴子。
武将:“骑上你的驴子吧。”
林惜染一怔,扯回了思绪,发现驴子已经老老实实的站在她跟前了。
她的左脚踝撑不住劲儿,驴子虽然不高,可是此时对她来说上去也颇有些难度。
武将似是无意地拍了拍驴前腿。
林惜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了什么,驴子竟然屈弯了前腿,矮下前身示意她上去。
这驴子真要成精了,这也会啊,它还有多少隐藏技能是她不知道的?
林惜染因此很顺利地上了驴子,刚拿起缰绳,却被武将从手中拽走了。
武将一手拿着驴子的缰绳,一手扶着马背,翻身上马。
武将骑着马,左手牵着驴子的缰绳,右手拽着自己马儿的缰绳,催马开动往前走,驴子也跟着小跑。
林惜染坐在驴子上,但驴子的缰绳却操控在武将的手中,她有些慌了,犹豫了片刻后向武将开口道:“我要回家,不要带我去别的地方。”
“我们回家。”武将眼神看着前方。
林惜染扭头看向武将,有些着急了,“我们?军爷,我不是一个随意的女子,你不要听信了刁婆子的胡言乱语。”
声音微微有些抖,她有些坐不住了,如果这武将继续带着她去别的地方,她就从驴背上跳下去。
这个穆家村,她说什么也要留在这里,还要等着亲人平反后来接她呢,她答应了阿娘了,也是此生唯一的心愿了,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嫂嫂”武将截断了她的话,扭头回看她,欠了欠身,“我是穆家二郎啊,嫂嫂。”
“嗯”林惜染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回过头去,放心地任由二郎牵着驴子的缰绳往前带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惜染垂着头犹豫着开口:“二郎,你大哥他……那封信你收到了吗?”
穆云安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林惜染侧头看过去,去看他的表情,却看到了他眼框内隐忍的眼泪。
林惜染忙回过头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刁婆子就绑在那儿吗?对了,还有一个壮汉,就是拦我的那个坏人,不见了身影,他和那刁婆子是一伙的。”林惜染岔开了话题。
穆云安:“那汉子也被我绑到远处一棵树上了,回村后我去寻里长,让他带着里役去抓人。”
林惜染点点头,她感觉二郎的声音很亲切,就像是自家哥哥和自己说话一样的语气,虽然他面上无甚表情,言语中却透着家人般的和善。
林惜染:“今天谢谢你救了我,小叔子。”
穆云安眉梢一抬,“你现在信任我所说的了?愿意同我一起回家?”
“嗯嗯。”林惜染连连点头,“你救了我,驴子也认得你,我信。”
11. 第 11 章
“是我该谢谢嫂嫂,委屈了你刚成亲守了寡,还能留下来照顾母亲,我才能安下心在外打仗。”穆云安冲林惜染欠了欠身。
林惜染垂头,对穆二郎的这份感谢,她心中有愧,留下来其实和守寡无关……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二人就到了村口,林惜染不自觉地挺了挺腰背,她不想让人看出她受了伤,被乱嚼舌头根子。
穆云安微微侧头,“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到家了。”
终于回到家,从角门直接骑进院内,林惜染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戒,体力不知,趴到驴背上。
闵氏扎着手惊慌失措,忙过去牵稳了驴子,“怎么了?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闵氏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骑马的武将,怔愣了片刻,猛地一拍巴掌,“哎呦,这是二郎啊!儿子,你可回来了啊!”
她眼眶一热,“你怎么遇到你大嫂的?她这是怎么了?”
“阿娘,我先背着嫂嫂回屋休息再说吧。”穆云安下马,来到驴子跟前,背过身去,躬下身,示意林惜染趴在他背上。
林惜染没有立刻侧身歪过去,她抿着唇,犹豫道:“没事,我只是趴在驴背上歇一儿,我待会儿还是自己再试试。”
闵氏跑到驴子另一侧,扶着林惜染的背,宽慰道:“儿媳妇,这没外人,你就把二郎当自家兄弟,这时候也不要有太多顾虑,我一个老婆子没有这么大力气扶你,这时候只能靠二郎了。”
林惜染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现在腰疼得厉害,脚踝又扭伤了,靠自己力量,恐怕连下来驴子都难,也就点了点头。
她将手攀在穆云安肩头,闵氏将她往穆云安背上推了一把。
穆云安背上林惜染,顺着闵氏的指向,脚步轻快地背进了西厢次间,将她小心地放到床上,随后没待半分停留,即刻转身出了屋。
闵氏拿过一个软枕靠在林惜染背后,又给她盖上被子,坐在床沿上问东问西,“你这是怎么受的伤?都哪儿受伤了?怎么遇到的二郎?”
“回来路上遇到刁婆子带人堵我,想对我不轨,我就奋力反抗,后来幸得二郎关键时刻遇到,救下了我,并带我平安回来的。”林惜染随说,随指着腰和左脚踝扭伤的地方。
闵氏看着她扭伤的地方,忧心忡忡道:“可是现在咱不好找大夫,怕村里婆子媳妇知道了闲磕牙。”
林惜染点点头,“母亲,不用请大夫,不过就是扭伤了,慢慢恢复就行。”
穆云安在院子里咳了一声,“阿娘,您出来一下。”
闵氏掀帘出去,林惜染透过纱窗看到穆云安从怀里掏出一摞什么东西交到闵氏手中,又低低嘱咐了几句,然后,闵氏又进了屋来。
“这是二郎给的,说是一种膏方,治疗跌打扭伤有奇效,他们整天打仗,都是随身带着这个的,用着也方便。”闵氏拿出来一叠膏药,“我给你先贴上。”
贴上膏药后,林惜染立刻能感觉到被贴的地方发热发烫,看来是起了作用了。
“母亲,我还想麻烦二郎把驴子背上驮着的东西搬到我屋里来,是我今天从集上买的,我想规整一下。”林惜染一边说,一边把方才单独拿出来的五两银子拿出来,放在闵氏手上,“这是今天赚到的银钱,您好好收着。”
“哎呦,这孩子,这时候还想着给我钱,真是……”闵氏笑着收好了银钱,起身掀帘出去寻穆云安了,“二郎,快给你嫂子帮个忙,搬东西进屋。”
闵氏吩咐完,就喜滋滋地回屋放银子去了。
穆云安这边手上麻利地搬着东西放在西厢门口,林惜染小心翼翼道:“二郎,麻烦你把东西都搬进来吧,放在我跟前。”
门帘被掀起,穆云安左右手各提着几个包袱进了屋,放到了床前的脚踏上。
林惜染真的是感叹男女在力量上的悬殊,这包袱里面都是布,挺沉的,她手臂没有力气,提这些东西的话得分好几次,可是二郎一次就轻轻巧巧地提过来了。
又想起他单手提溜刁婆子的时候,真是像拎小鸡一样轻松。
更不用说方才背她的时候了,她原还担心他背着她会费劲,害怕自己沉,没想到人家背起她来,脚步轻松还走得飞快。
小叔子身高八尺、身强体壮、精壮有力,林惜染现在可以体会到闵氏每次提起二儿子时自豪的底气从哪里来的了。
闵氏每每提及二郎都是,“等二郎回来就有主心骨了。”“等二郎回来就好办了。”“只要等二郎回来。”诸如此类等等,如今看来,这些话果然不虚。
仅从力气上说,二郎就是干活、杀敌、打架的一把好手,他明显高别人一头,那架势,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过这种压迫力对林惜染来说并没有,她也只是在见到二郎的第一眼时被震慑住了,后来二郎自报家门后,无论是对她说话,还是举止态度,都是极其恭谨尊敬的。
二郎虽然年岁上比她大五六岁,可是从辈份上说,她是长嫂,他是小叔子,他做到了对嫂子的尊敬,也做到了像哥哥一样对妹妹的照顾。
对她来说,二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像亲人一样。
“在咱这个家,你大嫂最值钱了。”闵氏的话将林惜染的思绪牵回,不知什么时候,闵氏已经站在跟前了。
“买媳妇花了五十两现银,后来找大夫又花了五十文。”闵氏又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账,“我早就跟你大嫂说,照顾好自己就是省钱了。”
林惜染仰头看着闵氏:“母亲,我现在也能赚钱了。”
闵氏一拍手,“对,我这不还没说到吗。”她扭头看向穆云安,“我们婆媳俩为了赚点钱也是不容易,起早贪黑,抛头露面地去镇上卖山货。”
“幸亏你嫂子眼光好、手又巧,知道什么能卖上价去,这不,今天卖货赚的钱也给我了,总共给了我十两银子了。”闵氏说着,露出会心笑容。
林惜染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她从床头匣子里取出绣线分股,她闲不住,说话的空也想着做点针线活。
“你大嫂手巧得很,绣花很好看,还写得一手好字,对了,那封信就是你嫂子写的,全程不用我操心,写完了念给我听,正是我想唠叨给你的。”闵氏对儿媳妇夸赞起来也不吝惜,主要是见到了二儿子,总想把所有的事儿和家里的情况都唠叨给他听。
林惜染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二郎回来后,闵氏这个做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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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家里有了生气。
“大嫂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吗?若能回忆起一点蛛丝马迹,我可以帮你找寻一下亲人。”穆云安站在门口,言语中透着真切。
林惜染手上分线的动作一滞,点了点头,“好,待我想起来什么,到时候跟你说,之前我落水后再醒来,脑子里就什么都忘了。”
“哎呦!”她抚了抚额头,“我这有些头痛了。”
“你快歇一会儿吧,别动脑子了,也别做针线活了,睡一会吧。”说罢,闵氏和穆云安就出去了。
透过纱窗,林惜染看到穆云安出门去了。
林惜染是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乡邻们听到穆二郎回来了,都来看望。她瞧了眼屋角的滴漏,睡了一个时辰了。
“长壮了,长高了,这么高了,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认了。”
“参军的时候看着还是少年模样,现在可是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
院子里满是七嘴八舌的啧啧赞叹声,穆云安向大家团团拱手打着招呼。
后来,又有邻家一个婶子的声音,“里长带着一队里役从咱村子外面捉了一个壮汉和那刁婆子,刁婆子浑身血淋淋的,不知道得罪了哪个仇家,发现的时候被绑在树上呢。”
“刁婆子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要不和一个外村的汉子勾搭在荒郊野岭的,如果只是受害,里长怎么会抓她审问呢?”
听着外面的议论,林惜染在西厢屋里坐在床上听着,她腰和脚踝扭伤了,没法出去,出去了就被识破了。
“你家大儿媳妇呢?”终于有人问,“今天有人看到你大儿媳妇和你家二郎一块回来的,她这是知道信儿去村口接的?还是中途遇到的?”
穆云安似是无意地咳嗽了一声,外面静了静,也没人再闲打听了。
邻里一个劲儿地夸赞穆家二郎多么多么有本事,“在军中混得挺好吧?”
闵氏笑着开口:“今天还要给我家二郎接风洗尘。”
众人听出话音,陆续告辞回去了。
关上大门,院子中终于恢复了安静,闵氏舒了一口气。
闵氏做了一桌好菜,又拿出来家里珍藏的酒,一家人终于吃上了团圆饭。
“方才儿子出去,去阿爹和大哥的坟头分别上了香,说了会儿话。”穆云安看着闵氏道。
闵氏点了点头,看到桌子空位上为老爷和大儿子留了位子并摆上了饭,“你爹和你大哥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穆云安敬了闵氏一杯酒,闵氏一口干了,儿子回来了,心里高兴,破例可以多喝点。
重新斟满了酒杯,穆云安端起酒杯,“这杯酒敬大嫂,今天我见到了大嫂舍了命和那坏人搏斗,是一位贞洁烈女,令二郎敬佩。”
“可我,不会喝酒,喝不了白酒,太辣了。”林惜染看着眼前被斟满的酒杯发了愁。
闵氏笑着劝,“多少喝点,没事。”
可是闵氏越劝,林惜染越为难,她倒不是矫情,是真的喝不了白酒,入不了口。
穆云安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到林惜染桌前的酒杯旁,“那就倒到我杯子里吧,大嫂就以茶代酒吧。”
12. 酒喝得猛
林惜染如释重负,这时候谁能替她喝酒,就是救星般的存在,小叔子很会关心人。
她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溅出外面一点,闵氏有些抱怨,“不喝也不要浪费嘛,这可都是好酒。”
穆云安仰头喝了酒,抬头看向林惜染,犹豫了片刻,“嫂嫂,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我这个做弟弟的,想知道您与我大哥新婚之夜……我大哥走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大郎他一直昏迷着,一动不动,我试探过他的鼻息,很微弱。”林惜染垂下头,努力回忆着那可怕的新婚之夜,“我不敢睡到床上,就卧在床前脚踏上,眼睛一闭,我就睡过去了。”
“后来,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喜烛的火苗晃得厉害,我察觉出哪里不对,去看窗户是否关严了,这时,大郎床头的长明灯就骤然熄灭了,我跑过去看的时候,大郎已经没了气息。”林惜染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现在想来,她依然有些后怕。
闵氏这时候忍不住低低地哭了,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出来。
穆云安酒喝得猛,他闷着头一边听着,一边自斟自饮,神情看起来十分得低落难受。
“你大哥走后,守灵那三天,你二叔和三叔两家过来闹事,他们仗着人多,守着几位族老就想来分咱家财产,还说你在外面打仗也回不来了,要吃咱家绝户的架势。”闵氏眼眶含着眼泪,忙用帕子按了按。
“幸亏你大嫂和我站在一起,据理力争,把这事怼了回去,不然,我要是一个人,早就被那帮无赖欺负得无家可归了。”
穆云安仰头,一口喝干了酒,将杯子“砰”地拍在桌子上。
林惜染忙给闵氏满上一杯茶,轻声宽慰了两句,“母亲,都过去了,别再伤心了。”
她看到穆云安倒干了酒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起身就要去厨房,“我给叔叔去炖碗梨水解解酒。”
穆云安摇晃起身,一把拽住林惜染衣袖,“嫂嫂,不用去,我,我没有醉。”
林惜染低头看了看被牵住的衣袖,穆云安忙松开了手,他朝林惜染长揖一礼,“嫂嫂,感谢的话二郎我就不说了,我今天代表穆家向你承诺,你若是哪一天想起了家里人在哪儿了,想回娘家了,或者想改嫁了,我们穆家不会强留你守寡,你还太年轻,而且与我大哥毕竟没有夫妻之实过,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
“我不走。”林惜染却是急了,一拍桌子,“我哪儿也不去,这就是我的家,叔叔不会赶我走吧?”
闵氏一怔,一脸的欣慰,“好孩子,你永远是我家的儿媳妇。”
穆云安什么也没有说,躬身又是一礼,尊声:“嫂嫂。”
林惜染忙屈膝还了一礼,左脚踝一痛,心扎了一下,她只是单纯的想留在这个家,等着爹娘来接她回家,这个目的很自私,她受不起穆云安这满怀恭敬的一礼再礼。
一坛酒喝光了,穆云安还想再开一坛,被闵氏止住了,“二郎,今天喝得够多了,咱娘俩先说说话。”
“你这三年杳无音讯,如果不是不定期的有军饷从军营寄回来,阿娘真是担心你在前线的安危了。”
穆云安赶紧点头认错,“让阿娘担心了,是儿子的不对,只因军中纪律严明,前方征战任务紧迫,不得回来,也不得透露军情,这次是儿子收到家中的信后,特请了三天假期,上峰酌情批准了,儿子这才得以回来探亲。”
“但这次只有三天假期,不过阿娘不要担心,我还会回来,虽然军纪严明,我不方便多说如今我在军中的现状,但请您放心,儿子一切安好。”穆云安补充道。
“放心,放心,为娘的不会拖你的后腿,你放心大胆地去军中,不用记挂家里。”闵氏爱怜地看着儿子。
林惜染看着这一对母子温馨的对话,心里痒痒的,有一丝莫名的情绪被触动了,心里不是滋味,她多么想也有和家人团聚的一天啊,可能……再也没有了,她现在看什么都是灰暗的,没有星光可以照亮前途的路……
第二天一大早,林惜染起来的时候,见闵氏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做早饭了,熬的稀粥和烙的饼。
林惜染洗漱完,站在院中四下张望,没看到穆云安的身影,“母亲,二郎还没起来吗?要不要喊他起来吃饭啊?”
“二郎起得比鸡都早,天不亮就出门了。”闵氏随说着随摆上饭,“他只有三天的假期,这两天要抓紧忙活外面的事,说是不让咱们等他吃饭了。”
闵氏看了看走路稳当多了的儿媳妇,“我看你今天走路就比昨天强多了。”
林惜染喝了口稀粥,点点头,“多亏了二郎的膏药,贴了一晚上,到今天早上醒来,我下地走了几步路后,才意识到不那么疼了。”
闵氏夹了一筷子小咸菜放在饼上,“那就好,快吃饭吧,再贴两天就好了。”
饭后,林惜染收拾了碗筷、擦了桌子,闵氏在厨房里刷碗,林惜染正准备去喂小鸡小鸭小鹅,就有俩邻居婶子来串门了。
闵氏听到动静,忙从厨房里出来,用围裙擦擦手,赶忙将她们往屋里让。
长山家的白氏忙笑着摆摆手,“我就不进屋了,这不麦秋了,家里都在田里忙着收割麦子呢,我一会儿也得去田里,咱就站在院子里说会儿话,我一会儿就得走。”
“是啊,这个时候家里都挺忙的,我们就不进屋了,你就别忙活了。”富贵家的孙氏忙拉住要去摆茶桌沏茶的闵氏。
院中的大槐树下,林惜染搬来几个小木凳,同她们都坐下来说话。
“闵姐,你可有福气啊,这么好的二儿子。”白氏一脸的羡慕。
“看你夸的,谁家不是都有好儿子的?都是好的啊!”闵氏谦虚着,心里可美,谁不爱听点奉承话。
“那可不能比。”白氏扬高音量,“我家三个儿子加起来也赶不上你家这一个儿子。”
“呦!你这么说不是折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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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闵氏撇撇嘴,她刚没了大儿子,虽然二儿子优秀,但只此一个儿子,再被吹捧上天,可不就是说反话故意编排她家子嗣少了。
“可不就是吗?二郎是个能撑家的,大家有目共睹。”孙氏羡慕地啧啧不已,“闵大姐,你家地头上,二郎带着五个精壮的士兵,正使足了劲儿割麦子呢,你想想那场景,六条精壮劳力一起挥舞着镰刀割麦子,那速度把咱村百姓都吓坏了,哈哈哈。”
“什……什么?”闵氏听得瞪大了眼睛,回头瞅瞅一样一脸震惊的林惜染,二人面面相觑。
闵氏继而笑笑,继续同两位婶子谈笑,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二郎今年有二十一了吧,议亲了吗?”白婶子看着闵氏笑道:“我家二妮子今年十八了,你是看着她长大了,知根知底,还没有……”
“二郎在军中发展的不错,但这亲事也不能落下,得寻摸着好人家的姑娘想看着了。”孙氏瞄了一眼白氏,顺着话茬说,“我姐家的三姑娘,长得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漂亮,就在和咱相邻的村,也到了议亲的……”
林惜染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个婶子争相介绍亲事的样子,心里嘀咕着:二郎真是个抢手的香饽饽,不过,他也的确是个极为难得的,不光人长得好,学问也好,武力极好,是个做大事有前程的,女方家赶着来男方家提亲这种事,对二郎来说,也寻常了。
闵氏不停地点头,这话不好接,她只得打着哈哈,“谢谢两位老姐今天的推荐,姑娘们都极好,就是我家二郎脾气倔,配不上,他有些事不听我的,参军前就同我说了,他的亲事不让我替她主张,我应了他,也就不管了。”
闵氏这时催着林惜染去沏茶,林惜染赶忙起身。
“不用,不用,再说句话我们就走了,田间地头还等着我们过去插把手呢。”白氏一把拉住林惜染,“听说大郎媳妇还没有落下户来是吗?”
林惜染看了眼闵氏,见她点点头,也就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咱们村就是这方面管得严,再争取着。”白氏说着面上的话,又转头看向闵氏,凑过头去,低声道:“老姐,你可以给你家儿媳妇申请一个灾民赈济钱啊。”
看着闵氏疑惑的表情,白氏继续解释:“就是上面赈济灾民的,从受灾原籍避难过来的游民,朝廷从上往下拨放的赈济银钱,还能领赈济的粮食和药材,咱村和邻村又好几个申请了,有的都把远房表亲接过来领这个钱。”
“这个不用了,再说我们家也不需要。”林惜染没等白婶子讲完,便回绝了她的好意。
她虽然没有落下来本村户籍,但也不属于灾民,况且现在已能自食其力,犯不着造假去领这个钱啊。
白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惜染一眼,又转过去眼珠看闵氏,冲她眨了眨眼,“年轻媳妇总归是想不长远,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个赈济钱虽然不多,但苍蝇腿也是肉啊,又是白得的,你说是不是老姐?”
13. 真心话
两个邻居婶子走后,闵氏坐在小木凳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仰头看着老槐树翠绿摇摆的叶子,想着心事。
好一会儿,似是决定了,忽地站了起来,就直奔大门外。
林惜染从厨房里冲出来,一把拉住闵氏,“母亲,您这着急忙慌地是干什么去?”
闵氏:“我想着还得去领那个赈济钱,人家都想方设法地去申请,咱干嘛犯傻不去领?”
“不是。”林惜染正与反驳,闵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你年轻,不懂,我反正是要去申请,你在家看家吧,我去去就回。”
林惜染拿闵氏没办法,她想去做什么就随她去做吧,不听劝还贪小便宜,说了也没用。
闵氏回来的时候,举着手中的一条肉,一脸的喜滋滋,“从村里屠户那里割了点瘦肉,咱今晚做点好吃的,二郎割麦子累了一天,吃点肉才有力气。”
林惜染也没有问她申请赈济钱的事,闵氏却按捺不住,从袖笼里掏出一张纸,在林惜染面前晃了晃,“儿媳妇,你看这是什么?我从里长那里申请下来了,以后咱可以拿着这张纸去村里指定地点领钱和物资了。”
“好吧,好吧。”林惜染对此兴趣缺缺。
“你以为这个好申请啊,我排了半天的队啊,申请的人还不少呢,都争先恐后地,我还担心名额有限轮不上呢。”闵氏说得兴奋。
晚饭时候,穆云安回来了,他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和脖子,扑了扑身上的灰。
闵氏心疼地看着儿子,穆云安不以为意,说这些体力活相较于战场上的浴血厮杀,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不用担心的。
林惜染摆好了饭。一家人落座,安静地吃了晚饭。
饭后茶毕,穆云安突然提及林惜染落户的事,“我今天去里长那儿,问了关于嫂嫂你落不下户籍的缘由。”
林惜染直了直后背,来了兴致,认真听他说。
“里长说像你这种从外面买来的冲喜新娘,原籍身份未知,生辰八字不详,都没法和大郎死后同穴,又没有子嗣,这是其一。”
穆云安顿了顿,“里长说就怕你是那种要逃跑而故意隐瞒原户籍的,假装失忆的。”
林惜染心一提,但还是装作惊讶地看着穆云安,不知说什么好。
穆云安宽慰,“嫂嫂别上心上去,我只是如实转述里长的原话。”
“嗯。”林惜染蹙起的眉头又松开,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第二个原因是,后期考虑你可能改嫁外村活着逃跑,都说不定,毕竟没有一儿半女,又年轻,很难留得住。”穆云安说完,直视着林惜染。
林惜染干笑一声,低垂着头,没有言语。
“以上两点都没有的话,即使是改嫁了本村,里长说也要一年后才可以办理落户。”穆云安看着她说完。
闵氏挪了挪椅子,靠近林惜染,“儿媳妇,你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
林惜染慢慢抬起头,迎上闵氏的目光,“母亲,我不跑,不会离开这个家,我真的失忆了,以前的事儿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没有说谎……”
“改嫁本村考虑吗?咱村里如果有想娶你的,你嫁吗?”闵氏犹豫问出。
“咱村里,像你这种没有身份的黑户,只能嫁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或是想找个生孩子的,等生了孩子后再转卖出去的。”闵氏不忘吓唬她。
林惜染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您只要不撵我走,我就不嫁,我还要把彩礼钱赚出来给您呢。”
闵氏舒了一口气,抬手摸着林惜染光滑的发髻,“那咱就等一年,也快,这期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天色已晚,各自回屋歇着了。林惜染发现这两天穆云安没有替换的衣裳,那一身戎服穿了两天了,今天又干了一天的农活,衣服上都被汗湿透了。
穆大郎的衣服都烧了,林惜染想着给穆云安洗洗衣服,他都没得换。
闵氏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考虑得不是很周全了。
西厢
林惜染坐在床上做针线活,拿出来从集上原本买给大哥做长衫的那块好点的布料,准备连夜赶制了一身长衫。又找出纯棉布料,准备做了一身中衣,还想着用布头做一双袜子。
做了一夜的针线活,中间实在困得不行,她就沏了杯浓茶,下床在屋里走了两圈,再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做活。
次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村里的公鸡喔喔叫起来,林惜染睡眼惺忪,手上却没有停歇,连夜裁剪加缝制,已经完成了一半了,她伸了个懒腰,还得再加把劲儿赶工。
白天,穆云安将地里收麦子,往麦场运麦子,摊晒麦子,碾麦子,扬麦子的活安排给手下的兵,那五个兵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都是农村出身的,一共五亩的麦子,对五个年轻汉子来说,是可以轻松完成麦秋收麦任务的。
穆云安则一整天忙活着家里的砍柴,抬水,把房子屋顶几处漏洞修缮好,此外又上紧了松动的门扉折页,填补了窗户的缝隙,又给小鸡小鸭小鹅搭了个结实的棚子。
这也是他呆在家里的最后一天了,家里想得到的活他都做了一遍,家里平时没个男人,这些爬高上梯的力气活,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干不了,所以他利用有限的时间,该找补的都找补上。
这一整天,林惜染也没有出屋子,手里的活计不能停,拿针的手指甚至磨出了打泡,她顾不上疼,挑破了水泡依旧做活。
天黑了,林惜染终于出了屋子,她将一个包袱放到穆云安手中,“叔叔,这是我给你赶制的衣裳,你也忙活了这几天,也没个替换的衣裳,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穆云安一怔,他下意识地拒绝,毕竟是第一次有母亲之外的人如此关心他,还给他做衣裳,他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闵氏从儿子手中接过包袱,打开后一一看了,满心满眼的喜欢,“哎呦,你大嫂手工活真是没话说,你看这做工,这么细腻的针线,还有这布料,好看,你大嫂真是有个做长嫂的样子了,你也别扭捏了,一个大男人了,你嫂子做的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着就是了,赶紧去换上看看合不合身,谢谢你大嫂。”
“唉,这事得怪我这个做娘的心思没有这么细腻,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幸亏你大嫂替我做到了,快去穿上试试吧。”说着推了穆云安一把。
待穆云安出来,林惜染只觉得眼前一亮,长衫潇洒合身,穆云安的八尺身高,穿上这一身很好看,就像是量体裁衣定制的,也不枉自己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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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夜晚加一个白天。
闵氏围着儿子转了两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儿子的新衣,啧啧称赞,直夸好看,夸得穆云安都有些脸红了。
那声谢谢嫂嫂,穆云安终是没有找到机会说出来,也是不太好意思,感激之情都藏在了心里,只觉得嫂嫂很温暖,比母亲都要温暖心细,说不出来的感觉。
新衣服上还有着淡淡的香味,熟悉又清馨。
林惜染实在困倦了,她感觉眼睛一闭就可以直接进入沉睡,她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屋早歇着了,还说会一会儿起来与二郎告别。
可她这一睡,再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她赶忙穿衣出来屋,发现院子里静得很,穆云安已经离开了。
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她已经习惯了院子里多一个人的热闹,习惯了吃饭时多一个人的氛围,让这个孤单的家更像是个正常温馨的家的样子,可穆云安的这猛然离开,家又回到了最初的孤冷氛围,又回到了她和闵氏相依为命的日子。
闵氏抹着眼泪,“二郎也没说这次去哪儿打仗,什么时候回来,只是给我留下了点银钱,对了,还留下一封信,让交给你。”
林惜染接过信,回屋去看信,这信封摸着有些厚度,也不知道穆云安是什么时候写的。
启开蜡封,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手潇洒俊逸的字体,字如其人,潇洒不羁,自成一派。
信里首先留了军营的地址,告诉她如果家中有事,就写信至军营。并留了一张银票给她,让她妥善保管,以防家里不时之需,并提到,银票的事她私自保管就行,不用告知母亲,母亲那里他另外留了银钱,够家里的花销。
林惜染翻到信纸最后一页,看到了夹着的那张银票,看了看金额,竟是张二十两的,二郎真是把她当长嫂般对待和信任了。
她继续看信,“嫂嫂日后如若想改嫁,请先书信告知二郎,待我回来安顿好母亲,会给嫂嫂自由,不会阻拦。”
“最后,谢谢嫂嫂给我做的衣裳,我穿上很合身,下次归家时,会给嫂嫂买好看的布料作为感谢。”
林惜染看到这里,笑了笑,继续往下看。
“二郎还是希望嫂嫂不要走,也许我这样想会有些自私,我心里有些矛盾,也不想让这个家拖累嫂嫂一辈子,我征战沙场,生命已经不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说是要撑起这个家,可又不敢轻易许诺会给母亲和嫂嫂安康长久的未来,我很自责,有些事情我也无法把控。”
从信中这有些繁乱的解释,林惜染可以感受得到,在写这些话的时候,穆云安笔下的不安与自责,以及对这个家深深地亏欠。
林惜染能感受得到,他是很善良的一个人,他内心的善被隐藏在了坚毅冷峻的外表之下,其实冰山的下面是融融的暖流,她可以体会得到。
在这个纷扰残酷的社会现状之下,林惜染觉得她又是幸运的,遇到了闵氏这一家的好人,她觉得自己的撒谎和利用人家的善良,对自己更有了一份自责的情绪,可这些,不是她故意的,她本不是这样的人,唉,为了活着,为了等亲人来接她,有些事,有些人,她终究是亏欠的,是弥补不了的。
“还是嫂嫂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吧,我不会阻拦。”信的末尾如是说。
14. 自证
林惜染看完信,便收好了那张银票,然后拿着信去上房寻闵氏。
闵氏早坐在榻上等着她呢,见儿媳妇掀帘进屋,忙招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这就是二郎写给您的信。”林惜染念完一张信纸。
闵氏还没反应过来,见儿媳妇不再念了,但她手里还有三张信纸,“怎么不念了,把剩下的念完吧。”
“噢。”林惜染立即解释,“剩下的这几张写的是二郎交代给我,让我照顾好您,有事写信,还留了军营的地址,别的没有了。”
闵氏拿过来那几张信纸,挨张看了一遍,也不认识字,又交回到儿媳妇手中,“那你收好吧。”
她竟有些嫉妒,原以为儿子做事风格一向是干练,每次写信也都是简洁明练,不喜欢家长里短的,没想到他也会事无巨细地写长篇啊,只是分人而已。
不过转念闵氏就自己想通了,她没有读过书,又不识字,看个信还得找人来读,所以儿子给她写信都是简单明了的,而大儿媳妇识字,是个明白人,二郎写信就可以多交代一些事情说给他大嫂。
闵氏舒了口气,抿了口茶,想起今天二郎穿上那一身新长衫英俊潇洒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地看着儿媳妇,“你给二郎做的衣裳好看,样式好,裁板好,针线活也好。”
林惜染笑着点点头,阿爹没有出事前,她也是正经官家嫡女,也是爹娘捧在手心的娇娇女。爹娘为了培养她各项能力,以后嫁入豪门勋贵人家后能胜任管家夫人,还特意给她请了西席,教她女红、闺中教养、写字和官家理事。
再加上她之前穿的都是最时兴的版式和好面料,她又天生喜欢画纸样、刺绣、针线活,所以她自己设计的衣服样式比市面上的成衣都要漂亮,经常会有玩得好的小姐妹同她要纸样。
尺寸更是打眼一看就能估算出个差不离,也许这就是天赋吧。别人可能觉得很难,不好学,费脑子,可对于林惜染来说,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感觉,她一打眼就会,西席教过的,她也能很快的学会和发挥,也因此经常会受到西席的夸赞。
林惜染答应为闵氏也做一身衣裳,她上次从集上买了好多面料,正是准备给自己和闵氏各做一身,然后再给爹娘和大哥做出几套衣裳备着。
又赶上镇上大集的时候,林惜染和闵氏一起去,赶着驴子,带着山货和绣样、女式衣服纸样,她这次没有挖寒兰,因为山上的也不多了,不能都挖光了,林惜染决定这一段时间先不卖寒兰了。
到了集上,二人还是分头售卖,林惜染的绣样和衣服纸样,很受欢迎,林惜染今天穿了一身她亲自做的衣裳,上面还绣着栩栩如生的绣花,很多小娘子和妇人被她的衣服所吸引过来,再看她卖的就很容易心动了。
客人们在她的摊位前蹲下来挑拣着心仪的款式,不一会就围了很多人,三幅绣样和二十张衣服纸样也很快卖光了。
衣服纸样卖五百文一张,价格虽然远远赶不上寒兰和绣样,但是画纸样和裁剪出来很快,一个时辰就可以做出来两身的纸样并裁剪出来,相较于刺绣绣样很节省时间,又不累。
今天入账三十五两银子。
和闵氏汇合后,她们在集上又挑了几种布料、绣线、厚一点的纸,还买了两条大狗。
在村里,她们两个女人在家,家里也没个男人镇家,有两条大狗可以看家护院,震慑一下坏人不敢翻墙入户。
回村的路上,林惜染就换回了一身朴素的衣裳,把那件卖货穿的带绣花的漂亮衣裳收起来,毕竟农村的婆子和小媳妇就爱嚼舌根子,看到她花枝招展特意打扮地出门,肯定会背后编排,说不出什么好话。
也不用担心村里人去逛镇上的大集看见她俩卖货,这个麦秋时节,各家各户都忙着割麦子、晾晒、碾麦子、扬麦子,根本没有时间外出。
而且,村里人是不太去县里大集上卖货的,一是农产品卖不上价,一去一回,算上路上的时间和各项费用,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村里人也不用去镇上的大集买东西,自家都是自给自足,不用去镇上买那贵的。
这个年代,时有战乱,大荣朝的北面和南面疆土都有外敌侵边来犯,加之自然灾害,灾民流离失所,远离故土逃难,各地游民增加,朝廷的赈济钱,越拨越多,最终没钱发放了。
闵氏经常去村中那棵大槐树下同那帮婆子闲聊,回来就拉着林惜染进了上房,发着牢骚,“你看看,朝廷没钱了,没钱发了,就开始追旧账了,现在申请游民赈济款的条件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难申请,而且听说县里派下来督查官员,各村巡查贪墨赈济钱案件。”
林惜染隐隐感觉不妙,上面既然开始查下来,就说明这个冒领赈济钱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上面的注意了,而且有了把握这里是有漏洞的,官员涉及到贪墨是要抄家杀头的,老百姓如果存在蓄意冒领,这个罪要怎么判呢?
林惜染越想,心里越是忐忑,她阿爹就是被御史不断的上折子诬陷,官场的党争是很残酷的,欲加之罪尚不能保全,更何况故意为止呢?
外面有人敲门,邻居家的小孩二蛋大声从外面喊着通知,“村里接到通知,二刻钟后,每家派当家主事的去里长大院开会。”
闵氏去开会,人家各家各户像这种村里开会的场合,都是派男家主去,而她家只能是闵氏出马了,总不能让林惜染一个年轻小寡妇抛头露面往男人堆里扎。
一个时辰后,闵氏开会回来了,她看上去脸色发白,抚着胸口,“我平时就小胆,这会开得我心惊肉跳的。”
林惜染赶忙给闵氏沏了一杯热茶,让她先喝口茶压压惊,“不急,先歇会儿再说。”
闵氏:“要是你去肯定能听得更明白,可惜这种场合你不能去,我就说说我听到的和理解的,你赶紧听听是个什么情形,拿拿主意。”
“很严重吗?会上说了什么,让您这般脸色不对?”林惜染立即接话。
闵氏点点头,“就是关于冒领游民赈济钱的事,村里开始自查,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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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的自动交回去,没有问题的,写个自证材料交上去,因为这个也不是说村里要查,是上面县里还要再监审一遍,通过了才能往朝廷上报。”
“那咱就交回去,本身领了不多,也就一两银子,咱又不是指着这个钱过活。”林惜染当即下了决定。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里长后来又说,发现问题的,会将这些假冒游民的人遣返回原籍,没有原籍的就去充劳役。”闵氏下意识地看向儿媳妇。
林惜染怔愣住了,咬着嘴唇一时说不出一个字。这一瞬间,她也感觉到了心惊肉跳。
思虑了半晌,斟酌了各种方案的利弊,林惜染尽量平和自己的语气,看着闵氏,“那咱就说没有问题,总不能主动承认咱身份造假,先这样应付着写上交上去看看什么情况,您不是说当时申请的人特别多吗,肯定很多人都有问题,咱们先不能承认。”
闵氏忙点点头,“我回来的路上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像你这种失忆的,如果上面真认真追究下来,遣回原籍你又说不上来地方,只能充劳役了,女的去做劳役,有去无回啊!”
林惜染叹了口气,她想安安稳稳的留下来,不是遇到这个问题,就是出现那个问题,怎么就这么难?
闵氏眉头蹙起,“里长说了,这个事着急,明天必须交上去,到时候他要是问我什么的,我怎么说啊?我这方面不太行,口拙舌笨的,再说错了话可怎么办?”
林惜染被闵氏的话逗笑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的样子,“明天我去交吧,今天晚上我回屋就把自证写出来,明天先交上去,看里长怎么说。”
闵氏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那怎么写?”
“就写经过自查,没有发现问题,我是游民身份,逃难过来的,没有生存保障,所以申请了这份赈济钱,没有错,情况属实。”林惜染说得斩钉截铁,心里暗示自己,这都是真的,真的。
如是,第二天吃过午饭,林惜染拿着写好的自证去了里长大院,见到里长,交给了他。
她看到旁边的长案上已经叠放着厚厚的一摞纸了,里长将她的那份自证也放到了那叠纸的最上方。
里长拧着眉,“资料太多了,我先抓紧看着,你先回去吧,明天晚饭后,咱们村里再统一开会,到时候你家再派个代表过来听初步审核意见。”
林惜染点点头,回去了,心情并没有因交上材料而缓解半分,反而对未来事件走向的不确定性而满怀焦虑,心中忐忑不安。
果然,事情不会如同期待的那般顺利。
隔天傍晚的村里集中大会上,里长的脸色愈发难看,神情严肃,“在坐的都是申请过赈济钱的,让你们自查,你们要知道不是让你们证明什么,其实是上面已经调查过这里面是有问题的才会通知诸位来配合调查,让你们自证,其实是给你们一个机会。”
下面在座的安静一面,大家静静听着里长的训斥,林惜染垂着眼皮,这话听得心里是相当无奈。
15. 跟踪
“诸位再回去继续写证明材料,若是没有问题,就要提供能证明的人证、物证,务必要详尽,再说一遍,要详尽!”里长一拍桌面,声色俱厉。
从村里调查冒领赈济钱开始,里长的脸就一直沉着,也毫不吝啬地把火气撒到村民身上。
散会后,大家都围着里长问具体应该怎么写,林惜染也上前,站在人群外围听着。
里长环顾四周,手指着诸人,“上面要彻查此事,现在压力给到了村里,大家回去找找问题,该补回的补回,并详尽说出原因。”
林惜染没有过多询问,她想起穆云安留下的信中说,有问题,急着要处理的,可以找里长。
上次穆云安回来后,曾特意去找过里长,一是问问自家守寡的长嫂为何落不下本村户籍的事,二就是给里长报一声平安,他如今是里长家参军的小儿子的上峰,有这层关系的铺垫,村里的事宜,里长也会对他家多照应几分。
她不方便单独去找里长说话,先回了家,和闵氏说了说今天会上的情况。
林惜染从西厢床边的柜子里翻出来两块上好的衣服面料,闵氏拿了一坛陈酿,二人趁着夜黑又去了一趟里长大院。
她俩没有去烛火通明的前院,而是绕道角门,禀报了身份后,进了后宅。
二人被丫头带进了后堂,坐在上首榻上的里长太太郭氏笑着接待,让了座。
不多时,里长匆匆从前院的议事厅赶来,径直坐到上首榻上,里长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郭氏也随之退了下去。
里长拍了拍扶手,收起了平日里的严厉神情,颇有几分和蔼地道:“都不是外人,我也知道你们深夜至此的来意。”
“实话告诉你们,不是我不通过,是上面下派了任务,九成必须要查出问题。”
“这些自查没有问题的,即使是我同意报到县里,县尊也不会审核通过,会重新驳回来,还会追责我办事不利,有包庇的嫌疑。”
闵氏听得脸色发白,怯怯地问:“那我们怎么办才好?”
里长挨个看了婆媳二人,“不如查出点问题,写得越详细越好,人证物证都准备得齐齐的,辅证越多越好,县里审核的时候看到有这么多的证明材料,觉得你们态度认真、资料又全,就不会细看了。”
最后,里长守着闵氏,板着脸训斥林惜染,“你要当好穆家的儿媳妇,不要惹事,不要因你犯了错误,影响了二郎的前程。”
林惜染虽心中不服气,但面上还是垂着眼皮,听训地点头嗯了。
回家后,林惜染看着闵氏,拉着她的手,“母亲,以后这种便宜可不要再沾了,还得原样吐出来,何必呢?”
闵氏被小辈批评,心里虽然不悦但也没有反驳,谁让她有错在先呢,只得似有似无地点了头。
林惜染回西厢开始重新写自查材料了,有了里长的指示,详细再详细,一句话解释成两句写。
她写了自己是外地来的,中途落水失忆了,不知道了原籍信息,同行的人牙子也落水失踪,至今县里没有出来相关的调查结果,她就以为自己可以算是游民,申领了赈济钱,鉴于自查发现不妥,愿意主动退回所有领到的钱。”
她还替闵氏写了一份阐述,说了大儿媳妇的来历,以及身份现在不明,但的确是通过正当中介手续买的,人牙子失踪了,但是她可以作证大儿媳妇的身份是外地良家姑娘。
这份佐证写好后,让闵氏在最后按了手印,画了押。
她还写了一份领钱清单,什么时候领的,在哪儿领的,领了多少钱,总共是多少,事无巨细地一一写好,她和闵氏各自在后面按了手印,画押。
第二天,林惜染早早起来,吃了午饭后,就带着昨晚写好的材料还有要退还的银钱去了里长大院。
第三次集中会议上,里长当众表扬了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她家。
里长说这两家态度端正,资料准备的详细,其他家不会写的,审核不通过的,可以找这两家问问怎么写。
这不,午饭后,就有白氏过来串门,进来就找林惜染,问怎么才能不退钱而解释合理,让林惜染帮着给写份材料。
林惜染对白氏这种说着是请教,但是言谈中命令的口吻很不满意,而且,听白氏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自查出问题,而是想让自己帮她圆谎,这更过分了,她是不想费一点脑子就让别人把事给她做了,还想着不退赈济钱。
据林惜染所知,白氏是把自家远方亲戚接过来冒充游民申请的赈济钱,当初也是她撺掇着闵氏去领这个钱的。
林惜染明确地告诉白氏,“这个材料还得你自己写,我能告诉你的经验是,我如实写了我自己的情况,并将钱退回了,至于你那边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所以没法给你想主意。”
白氏像是没听明白,还觍着脸问,“你说我能写好吗?大郎媳妇,你帮帮我,我年纪大了,也没读过书。”
林惜染顺着她的话劝道:“那你就把冒领的钱交回去,再写个原因解释。”
“那不行。”白氏立刻反驳,“我是想让你帮我想想不退钱又能杜绝隐患的办法。”
“那我帮不了你。”林惜染不想和她继续废话了。
白氏眼珠转了转,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先出来了,冲着闵氏一边哭一边诉:“闵大姐,能借我二两银钱应应急吗?”
林惜染和闵氏相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白氏此行的目的是来借钱的啊。
林惜染正一肚子火没出发,她凝神看着白氏,责备道:“我们家就两个女人,没有劳动力,这才刚退回了赈济钱,我们养活自己都难,你家好歹有四个壮劳力,怎么好意思开口找我家借钱啊?”
白氏被这小寡妇的话噎住了,顿时口齿粘连,“好,好了,不想借就不借,我就是看看你们是不是个实诚人,我知道了。”
待白氏出了大门,林惜染随即砰地关上了门。
闵氏摇摇头,“你这样有些不太好,总归是邻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该给对方留几分情面。”
林惜染故意抬高嗓门对着门外喊:“母亲,您就是心太善,别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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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您好欺负呢,咱能帮的帮,总不能为了几分情面让自己闹饥荒不成?人家怎么没想着贴补咱一点呢?她好意思开口,咱就好意思拒绝,呸!”
这几日,林惜染总感觉有人暗中跟踪她,后来发现竟是上次牛家村的那个妇人,上次上门来非说是她亲生母亲的那个妇人,她这几天一直在门外暗处观望。
林惜染出了自家大门,见那妇人都躲起来,藏在拐角的阴暗处回避她的视线。
“喂,你出来,鬼鬼祟祟地跟踪监视我是为什么?”林惜染冲那妇人喊。
妇人从暗处闪身出来,眼神幽怨,“我来找我的女儿。”
林惜染把她眼神里的一丝不确定看在眼里,反问道:“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干嘛还来纠缠我。”
“我女儿是不是……?”妇人硬生生地咽下了那个“死”字,她疾步上前,恨不能一下了抓住林惜染问。
林惜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靠近,“你为什么这么说?”
妇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那衣服,是我亲手缝制的。”
林惜染继续追问,“为什么你会认为你女儿已经……?”
“她跑前,哭着说不活了。”妇人声音哽咽,垂下了头,断断续续道:“都怪我……逼她再嫁人,她……不想做妾,不想再……骗婚,说受够了……”
“我也不想逼她的啊,只是全家要活下去,只能牺牲她了,她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她阿爹腰受过伤,干不了体力活了,全家没有收入来源,只能指望她了。”妇人絮絮叨叨,看样子有些失心疯了。
林惜染神情淡漠地看着妇人,又可悲又可恨又可怜,为那姑娘的死深深感到不值,是被这样的家庭逼死的。
但林惜染看着这失心疯似的妇人,心又软了,终归是母亲对女儿的思念。
“不是你担心的那样,她没有死,她与我陌路相逢,央求我与她互换了衣裳,然后……上了船。”林惜染编了瞎话。
妇人一愣,随即止了哭泣,抹了一把眼泪,瞪大了眼睛,似乎想从林惜染的眼中看出真切,“真的?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跑出去也好,不要回来受苦了。”
妇人似乎恢复了些常人的理智,留下一句话,“谢谢你坦诚地告诉我这些,我在牛家村东头第三家,我姓于。”说罢,转身离开。
“等等。”林惜染转身回屋取了一串钱,递到于氏手中,“拿去用。”
不等于氏回应,林惜染转身进了院,关上了大门。
村里的后续几次开会,林惜染获悉,白氏最终没有退钱,咬着是合理申请的,还有几户也是不想退。
里长彻底急了,拍着桌子放下狠话,“你们这几户咬定没有问题的,待上面来巡查官员来村里的时候,会着重调查。”
白氏又来林惜染家,“你说里长是什么意思呢?是暗示我送点礼吗?”
林惜染哭笑不得,“里长会上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你是不是有时候理解不了别人说话的意思?”
16. 县衙
“我很聪明的,我不笨的。”白氏立刻反驳。
接着,她又不甘心地问:“你说我不退这个钱,又能合理解释,该怎么写?且不能有隐患。”
林惜染斜了眼她,干笑一声,“白婶子,我真得帮不了你,没办法帮你圆这个谎。”
这个事情,果然没有轻松过去。
三日后,县里追查下来,那几户报没有问题的首先被被捉拿归案,要想被释放,家里就要拿钱来赎人。
官府的这一招果然奏效,赈济钱如数收回。
常言道:招惹了小人,会比辜负了君子还要麻烦。
林惜染对这句话此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这不,原以为风平浪静了,又接到里长通知,要她去县衙一趟。
她被人举报了。
有人实名举报她隐瞒真实身份,其实就是个骗婚的,当时,穆家村很多村民都看到她的“亲生父母”来找她,而那户人家正是靠一次次的卖女儿,专营骗婚勾当的。
举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以拐卖人口罪关进县衙大牢的刁婆子。
雪上加霜的是,同村白氏扣留期间也主动供出来,怀疑里长袒护同村已故的穆云祥的媳妇通过此次赈济钱的审核。
县里结合这次穆家村冒领赈济钱的追缴调查,再加上刁婆子的指名道姓的举报,立刻引起了重视,接了案子,查下来,下发了提审通知。
此时,林惜染心里,要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她就是一个在逃女犯,接二连三被举报,让她浮出水面,还是县里提审,她将如何应对这场危机?
说她隐瞒身份是真,说她骗婚、被包庇,就纯属是冤枉了她了。
可是她又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求此事最好能糊弄过去,不要因一个问题带出更深的问题,祈祷千万不要追查到她的真实身份。
当初是阿娘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助她在押途中逃脱,她是幸运的,也是亲人用命给她争取来的机会。
这份恩情,她不能辜负,也绝不能连累亲人,万万不能。
林惜染只觉得心里憋闷,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只觉得天地间自己的渺小,无能为力感袭来,她长叹了一口气。
事态严重,不容耽搁,林惜染往里长大院寻里长商量对策。
她平素只知内宅的事,对官府审理案件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一无所知,而里长人在仕途,经得多看得多,多少能给些建议。
里长烦恼地叹了口气,“我也被县里问责了,自顾不暇,你务必重视这次的实名举报,县里是会重点追查的。”
“一定要有九成的把握再去,不然有去无回。”里长说得严重。
林惜染吓得掩着嘴一声惊呼,脸一下就白了。
回来后,林惜染去邻村牛家村,按照于氏说的她家的位置寻到于氏。
“于婶子,我需要你的帮忙,证明我不是你家丢失的女儿……”林惜染如实说了现在的处境,拿出了写好的一张声明。
她念了一遍给于氏听,于氏听完,二话没说,在下面按了手印画了押。
于氏又喊来田里干活的老牛和两个儿子回来,让他们也在下面按了手印画了押。
之后,于氏又带着林惜染去找了当年生闺女时的稳婆,林惜染现写了一份证明,据于氏所说,她闺女耳朵后有一颗痣,稳婆可以作证,并请稳婆在证明上按了手印画了押。
郑重谢过了于氏,林惜染立刻赶回家里,又写了一份证明,写明了闵氏买媳妇的来龙去脉,之所以这个媳妇的身份不详,是船翻后,人牙子落水失踪,不知生死……
这份声明也让闵氏按了手印画了押。闵氏又拿出了当时和人牙子签的买媳妇的契约,上面还有双方的手印,里面的内容是谈拢了价格和买媳妇,要求必须是良家的女子,买来的或是自愿的都可以,不得是拐骗来的,或是有案底在身的。
这一去县里,不知道要在那里逗留多长时间才能了结,考虑到家里不能没人看家,林惜染最终决定一人去县衙。
次日一大早,林惜染带着包袱和盘缠,坐上村里去县里的牛车,一路颠簸,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县城。
问路找寻到县衙,在前衙审讯房,林惜染报上了身份,交上了各种证明材料。
审案子的是刑名师爷徐师爷,他找出卷宗,随手翻看着林惜染提交上来的材料,“都说一遍吧。”
林惜染垂着头,她能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凝视的视线,顾不上太多,她恭恭敬敬地把上报的材料都说了一遍。
“再说一遍。”徐师爷语调轻松随意。
林惜染点点头,又从头说了一遍。
“再说一遍。”徐师爷抖开折扇,看着她笑道。
林惜染垂着眼皮,顿了顿,只得又从头说一遍。
徐师爷上下打量着她,一脸笑,“一个小媳妇若是没有个郎君倚靠,生存下去很不易啊,有了郎君保护,才不会有人欺负你、作践你。”
“要想过得好,得放得开~”徐师爷合上材料,拖长了尾音,一脸得意味深长。
他慢慢踱过去,站在林惜染侧后,伸手欲摸她。
林惜染离开两三步距离,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这时候,她心里是真有些害怕了,她之前想得太天真,并不是证据充分了就可以说理的。
徐师爷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扎着手又收了回去,他不错眼地看着林惜染,从牙缝里挤出,“你这个案子很难办啊,一旦定了案,极有可能是杖打、罚钱、关大牢、劳役,这辈子算是完了。”
林惜染心一沉,紧了紧手心,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审讯房里只有她和徐师爷二人,衙役们都“自觉”退下去了,再呆下去,真出点什么状况,她自身难保。
林惜染一脸的小意,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另一个方向引:“徐师爷审案辛苦了,民女不知如何孝敬您?此行来的时候也带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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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师爷将折扇换个手,重新翻开卷宗,一脸严肃,“秉公办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他停顿了片刻,话锋一转,“配合调查,给你三个选择。”
“一是在审期间就关押在大牢,直至最后定了案,有罪加冕,无罪则释放。”
“二是交五十两保释金,可以在附近找个寓所暂居,在审期间不得出县城。”
“最后一个选择。”徐师爷嘿嘿笑了两声,“其实还有一个捷径,还是那句话,女子只身在外不容易,得有个男人帮衬着,才好……”
没有片刻思索,林惜染从袖笼里拿出三张银票,双手捧上,“这是五十两银票,师爷您收好,民女一定会配合调查。”
幸亏她临行前将所有的银钱都存到了钱庄里,把银票都带在了身上。这还是她前几次做生意赚到的和穆云安留下的,要是没有这些银钱傍身,她今天势必在劫难逃。
里长曾提醒过她,县衙里任何一个人物都不能得罪,小小的县衙里藏龙卧虎,手眼通天,都是当地极有势力的,她一个平民老百姓,接受审问,需严谨准备证词,并随机应变。
徐师爷极快地收好银票,摆摆手,“从明天起,需每日前来衙门报到三次,分别是辰时,午时和申时。”
林惜染忙不迭谢过师爷,垂手退下。
出了衙门,她顾不上多想,绕了几条街巷,观察没有人跟踪时,才在一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她心里一松,舒了口气,今天第一天就奉献了五十两银票,保释了自己全身而退,明天呢?后天呢?等待她的一天三次的报到将会是怎样的情况,不敢往后想。
天快暗下来了,首先要找个住处,林惜染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谨慎再谨慎。
她最终选了个离县衙两条巷子的客栈住了下来,离县衙不太远,也不太近,避免被人跟踪。
林惜染又寻了间递铺,发了两封信,一封给闵氏,告知她已经到了县里了,需要等案件结束才能回去,估计得十天半月的,说不准,嘱咐闵氏安心在家看家,不要出来找她。
另一封信寄给穆云安上次留的军营地址,信中说了她现在面临的困境。
她原计划是靠自己应对这次提审的,材料都周密地准备好了,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朝公正的方向走。
她左思右想,应该如实把现在遇到的危机告知穆云安,虽然并没有寄希望于他能帮助自己什么,但是此时自己不能隐瞒着,况且自己还解决不了,还极有可能牵连到穆云安的前程。
今天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这钱花得林惜染肝疼,愈加迫切赚钱的欲望,想着在县城的这段时间得想办法把住客栈的钱赚出来,还需要多赚点钱,以备不时之需。
随想着,随在临街绸缎铺买了几种好看的衣服料子,在杂货铺买了针线、尺子和画粉,在纸铺买了厚一点的大张的纸。
处境再难,也要赚钱,有钱傍身,遇事才不犯难。
17. 点卯
换了环境,再加上客栈里环境喧闹,林惜染心里也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她索性起来,清扫干净地面,将大纸铺在地上,开始画衣服纸样、画好后就裁剪出来。
她包袱里还带了两件之前做好的成衣样衣,穿上后可以更好地展示成衣效果,她前几次在镇上的大集上卖衣服纸样,客人们就是被她身上的样衣效果所吸引,从而争相购买的。
林惜染在选择这家客栈时,就曾向店家姐姐打听这附近是否有集市。
得到的答复是:出了客栈左拐,过一条巷子,就是一条商业街,每天从五更听到晨钟就开市,到处都是各行各业的摊位。
买卖衣服、字画、文玩的,卖得很畅销。还有饮食生意的、卖药材的、手工工匠,叫卖声此起彼伏,生意红火。
百事买卖要热闹到饭前才收市。
林惜染听得满意地点点头,她那颗摆摊的心又蠢蠢欲动,什么时候也不能耽误了赚钱,当场就定下了这地理条件优越的客栈。
客栈位于早市与县衙的中间,林惜染计划着她可以早起,五更开市后,从早市摆一个时辰的摊位,然后返回客栈吃早饭后,沉住气步行两条巷子去衙门,正好可以赶在辰时到达衙门口,去点第一次卯。
林惜染连夜裁好了六套衣服纸样,五更不到,她便来到了早市,选了个空地摆上摊。
她今天身上穿的是一件绯红底丝线绣缠枝四季花的宽幅裙,配一件珠白色丝线绣花短衫,明媚又不失温润,淡雅如月光。
好几个小娘子和太太,看到林惜染就围到了她的摊位前,上下打量着她的穿搭,啧啧称赞着,“是不是按照你卖的这个纸样回去裁剪缝制出来就是你身上这个效果?真是太好看了。”
林惜染转了一圈,裙摆划出一圈好看的弧度,展示出漂亮的绣花,“很简单的,直接将纸样放到布料上,比着裁出来,缝制出来就是我穿的这个样子。”
“可是我比你胖,穿上会瘦。”一位胖太太遗憾道。
林惜染蹲下从摊位上挑出一套纸样,“我这里有大小两个型号,这套纸样就是我身上现在穿的同款大号的吗,您看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
林惜染点点头,“如果想更合身,还可以量身定制,不过需要一天的工期,价格也稍稍贵一点。”
“你这绣花真是太漂亮了,我绣的画可能就出不来这个效果了。”
林惜染又把摊位上的绣样拿出来展示,“我这里还有绣好的绣样,绣边,您看,我裙摆处的绣花,还有衣袖上的纹样,都是用绣好的绣边缝制上的,极简单。”
“我要一套小号纸样,就要你身上这套搭配的,还要两幅缠枝花绣边。”
“我也要一样的,挑个大号的吧。”
……
不一会儿,摊位上的六套衫裙纸样和十几幅绣样就被抢购空了,后来的客人没有买到,追问着林惜染明天是否还过来。
林惜染一边收拾着摊位,一边对大家说明天还会在这个位置摆摊,围观的姑娘太太们才慢慢散去,表示明天一定早点来。
有一个高个姑娘站在摊位前没有离开,林惜染方才也留意到她,这个姑娘蹲下来仔细挨个看了她摊位上的东西,但一件也没有买,也没有开口询问。
“摊主,你这身衣服样式很新颖,很漂亮,可以量身定制是吗?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见我家太太,你们谈谈样式,如果我家太太喜欢的话,价格自然好说。”高个姑娘笑着开口邀请。
“很抱歉,现在没有时间,不过咱们可以约定个时间,我准时去贵府。”林惜染笑盈盈地和高个姑娘攀谈,问清楚她主家的位置以及府上太太什么时间段有空,二人最后定了隅时初拜访。
林惜染和高个姑娘告别后,赶紧赶回客栈,吃了早饭,就抓紧往县衙赶,于辰时初准时赶到县衙门口。
徐师爷坐在扶手椅上,慢口抿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卷宗,依旧让林惜染陈述一下提交的证明资料,以及对指控的辩驳。
林惜染只得详尽周全地阐述一遍,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遍陈述了,看着对面的徐师爷眯着眼睛靠在扶手椅里,似是根本没有听她在讲什么。
她说完了一遍,徐师爷还没有睁开眼睛,仰着头舒服的靠在扶手椅上,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一下,一下,又一下,像是要耗尽她所有的耐心,让她没有脾气。
林惜染站在那里,干耗了半个时辰,审讯房里静极了,只有徐师爷轻轻敲椅子扶手的声音,时重时轻,时快时慢,敲得她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一样难受。
“咳咳。”许是徐师爷想事情想岔了气,一口口水呛得直咳嗽,也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堆材料里哪有你说的那个于氏不是你生母的证明?”徐师爷扬高尾音,他每次说话好像都是故意这样,高高抬起最后一个字的音调,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林惜染走上前,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桌案上翻找着,“在这里,徐师爷您看,就是这份证明。”
徐师爷没有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却上手要去摸她的手背,幸亏林惜染及时抽回了手,慌忙间无意打翻了一旁的茶杯,茶水倾倒到桌面,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茶香。
徐师爷顿时变了脸色,手指着林惜染,“你,你,真是太不知道轻重了。”
他没有急着拿开桌面上的那堆纸张,而是立刻起身,将椅子往后撤了撤,,坐远了些,以免桌上流淌下来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袍。
林惜染看着桌上的那堆材料慢慢被浸湿,字迹印染,慢慢溶解成黑乎乎的一片,她赶忙扶正了茶杯,又把桌上的材料都收拾到一边,桌面上的茶水她则用自己的衣袖擦拭掉。
看着那堆狼狈的被浸湿模糊的材料,徐师爷直瞪着林惜染,厉声厉色地问:“哪儿啊?哪里有?我没有看到啊。”
林惜染气得手不由自主地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紧咬着嘴唇,心里一阵刺痛。
徐师爷冲她不耐烦地摆摆手,“你回去继续补足材料吧,这么敷衍,怎么给你审?我看你是哪哪都不开窍啊!”
“是。”林惜染垂手退下。
退出了那间令她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密闭空间。
于那种老色痞共处一室,每一息,都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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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酷刑与煎熬。
出来衙门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地上的滴漏,还有一刻钟就到隅时初了,改成小跑着去约定好的齐府,好在离这只隔了一条巷子。
当林惜染气喘吁吁地准时赶到时,那个高个丫头已等候在了角门门口,冲她挥了挥手,带着她进了后宅。
林惜染对高个丫头说自己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换上样衣,高个丫头先领她到一个空房间换上了衣服,然后领着她进了花厅。
花厅里有好几位太太、姑娘,正聊着天。
丫头带着林惜染冲诸位太太和姑娘屈膝见了礼,向王太太禀报了她的身份。
上首榻上坐着的一个富态圆润的太太笑道:“各位太太,今天你们来得正巧,我请了一位裁缝,来给我定制衣裙样式,你们一块来瞧瞧,看看她手艺怎么样?”
各位太太和几位年轻的姑娘,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林惜染一身明艳又清婉的穿搭,啧啧称赞,直呼好看。
林惜染将一张大纸铺在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长案上,拿出软尺,请了王太太的示下,开始为她测量腰身尺寸。
她随测量着,随问着王太太想要什么款式的,根据王太太的想法,她心中已经大体设计出了款式。
她来到长案前,拿起画饼和尺子开始画图样,随画随解说细节。
王太太听得连连点头,表示能听得懂,“你的这个设计我很中意,正是我想要的款式。”
“对,这样处理会显得我的腰身瘦一些。”
“嗯嗯,袖口的这个设计好,正是时下时兴的袖形。”
林惜染的每一笔每一画,好像都画到了王太太的心槛里,只是看到图样,仿佛就能联想到以后做好了成衣,穿上身的效果能有多美了。
对于绣花,齐府有自己的针线房,王太太问林惜染应该绣什么花色好看。
林惜染拿起一旁笔架上的一支勾线笔,沾了墨汁,在纸样上勾勒了缠枝四季花卉纹样、卷云纹,纸样仿佛赋予了生命,熠熠生辉。
王太太眼眸含笑,“我都可以想象得出刺绣出来五彩纹样后,将是何等美丽了,没想到裁缝的手画出来的刺绣花样就这么美。”
此时,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花厅中的诸位太太和姑娘都围了上来观看,只叹林惜染的手巧,画得细腻,生动形象,纸样的尺寸拿捏的到位,一看就是专业的。
“等给你做完了这身,我也想请这位裁缝给我设计一身了。”一位高瘦身形,颇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太太笑道。
王太太笑着点头,随向林惜染介绍到,“这位是县衙徐师爷的太太马太太。”
林惜染屈膝见了礼,掩藏住了心里的吃惊,机缘巧合,怎一个巧字了的。
她曾从客栈掌柜姐姐那里打探道,说徐师爷是靠着太太娘家的势力起家的,虽说极爱美人,但家里没有一个姬妾通房,都是偷偷养在外面。
这位马太太把内宅管理得干干净净,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徐师爷有苦难言,是个惧内的,早已是酒桌上的笑谈。
林惜染眼珠转了半圈又赚回来,笑盈盈地看着马太太,“太太好身姿,请问您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裙和纹样?”
18. 请君入瓮
林惜染从齐府出来,已经临近午时了,她先跑回客栈换回常服,然后又急火火地直奔县衙。
到了衙门,点上卯,衙门里已经空无一人,从县令到衙役,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
徐师爷让她每日午时来点卯,无非就是想折腾她跑这一趟,浪费她的时间。
没有徐师爷允许,林惜染不能离开,只得在签押房门口等着徐师爷吃完午饭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时辰后,徐师爷才慢悠悠地打着饱嗝回来,从她身边走过,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做官做久了,眼睛就朝天长了,自是仗着官威高人一等,颐指气使,享受着别人都巴结着求他的虚荣心。
林惜染只得硬着头皮跟进去,小意地问徐师爷还有什么指示,她已经签到了,是否可以走了。
徐师爷不置可否,歪靠在扶手椅里,不错眼地看着她问话:“你现在住在哪儿啊?安不安全?要不要我给你找间住处?”
林惜染心顿时提起来,她低垂着头,没有言语,心里一团糟。
徐师爷倒没有生气,他起身,慢慢踱过去,绕着林惜染转了一圈,上上下下肆意打量着她,像是在垂涎一个到手的猎物。
徐师爷在林惜染侧后站定,弩着嘴凑近她的脸庞,呼出一团浓重的酒气,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你一个小寡妇装什么清纯?爷肯要你是给你脸了,别不识抬举。”
林惜染头垂得更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视线却被泪水蒙住了,一眨眼,大颗的泪珠就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她发现在极度屈辱与委屈的情况下,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一动不能动,此时,她的思想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躯体,身体像被下了咒语一般,僵硬无力,由此心中更加恼恨与委屈。
这时候,同知大人进来办公事,徐师爷也就没有进一步行动,挥挥手让林惜染走了。
逃离了衙门,林惜染拖着步子回去,浑浑噩噩的,脑袋里不知道想着什么,每次点卯像是渡劫,这次又侥幸渡劫成功了,下一次呢?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沮丧。
林惜染回到客栈,正欲上楼,被店家姐姐一把拉住。
店家姐姐把她拉到一角,附耳低低道:“今天上午,徐师爷身边的小厮来客栈,打听一个外地女子有没有来这住下,那小厮描述的女子的身高和长相与你很像。”
林惜染一脸的抑郁还没有散去,听店家姐姐这么一说,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焦虑,她强打起精神来问,“然后呢?”
“我帮你隐瞒了,说没见过他说的那个人,那小厮也就离开了。”店家姐姐好心提醒,“我看此地也不易久留,你也留意着其他住处,寻到合适的就赶紧换客栈,狡兔三窟,不得不防。”
林惜染忙点头答应了,郑重谢过店家姐姐,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幅绣样送给对方。
店家姐姐眼前一亮,立刻被精美的绣样所吸引,她嘴里说着不用这么客气,无比开心地收下了。
林惜染回到房间,立刻锁上了门,她在屋里安安静静轻手轻脚的,不出任何动静,开始规整随身携带的东西,做好紧急逃跑的准备。
之后的几天,林惜染按时一日三次去衙门点卯,每天一大早在早市卖衣服纸样和绣样,绣样卖完了就卖勾画好轮廓的绣案纹样,同样受到客人的欢迎。中间的时间就关着门躲在房间里画纸样,裁剪纸样和绣绣花。
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她就暂时没有换地方,只是点卯完回来的路上,她会更加小心,不直接回客栈,而是留意着是否有人跟踪她,弯弯绕绕地走远路,再折回来回到客栈。
这几次点卯,徐师爷频频动手动脚,试探她的底线,要不是恰好几次有来人,真就被那厮得逞了。
这次点卯的时候,徐师爷明确告诉她,要想无罪脱身,只给她一次机会,要求她三日后午时到兴来客栈二楼左数第三间房间见面。
这一次,真的是将她逼到悬崖边上了……
她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下午如约参加了齐府王太太举办的赏花宴。
王太太府上的针线房按照林惜染的衣服纸样和绣案,缝制刺绣好的成衣效果果然引人瞩目,王太太穿上后更是体现了身材上的优点,遮蔽了不足,提升了整体气质,见过的人没有不夸赞的。
王太太打发丫头去早市找到林惜染,邀请她来参加赏花宴,王太太想再多做几件衣服,让林惜染给设计一下衣服样式和绣纹花样,也会给林惜染介绍几位太太和姑娘。
林惜染欣然应往,她料想着徐师爷的太太马氏应该也会出席,于是带上了特意为马氏提前画好的两套衣服纸样和绣纹绣案。
她上次见过马太太,一打眼看过去也就算出了她的衣服尺寸,按照她的尺寸画了衣服纸样,也算是量体裁衣了,马太太收到后应该很开心。
赏花宴上,王太太热情地将林惜染介绍给诸位太太和姑娘,说自己身上这套衫裙就是她设计的。
林惜染在宴会上很受欢迎,好几位太太约她去府上设计衣服款式和绣样。
马太太也在其中,同样表示对林惜染设计的衣服样式感兴趣。
林惜染笑盈盈地看着马太太,从袖笼里掏出来叠好的两套衣服纸样,“上次见到您,就记下了您的尺寸,回去有时间就赶制了这两套衣服纸样,这次来参加宴会,想着可能会遇见您,就特意给您带来了,您看看是否合心意。”
马太太捂嘴含笑,甚是惊喜,她一边笑,一边扬声叫着诸位太太和姑娘一起来瞧瞧。
大家围观过来,连连称赞,马太太更是越看越满意,掩饰不住笑意。
林惜染趁着大家都围在身旁,在团团地夸赞声中,有意透露,“小的还画了十来套样式的衣服纸样,也用好看的织锦缎料子做了十来身成衣样衣,并用丝线绣了花,小的在兴来客栈租了一间房间作为店铺,诸位太太、姑娘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我店铺试穿订购。”
这一提议立刻得到诸位太太和姑娘的响应,王太太和马太太更是表态很感兴趣,一定会去看看。
林惜染趁热打铁,“那不如一块约个时间过去,小的正好可以在客栈宴请诸位太太和小姐,感谢大家对她生意上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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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顺理成章地约定好了宴请加试衣服的时间,定在了三日后隅时,相约在兴来客栈一楼雅间。
与太太们定好了宴请时间,林惜染就赶忙去兴来客栈定下来那一日的一楼一间雅间,并同时定了这几日的二楼最左边的一间客房。
这间客房与徐师爷与她定的相约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
她与太太们定的时间,也与徐师爷与她定的见面时间,提早了一个时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三日后,隅正时分,客人们如约而至。
林惜染早早等候在一楼,热情地招呼着太太和小姐们进入一楼雅间,店小二陆续开始上茶水和精美菜肴,主宾相谈尽欢。
林惜染先敬了诸位一杯酒,然后让大家慢慢品尝着菜肴,她一个个地领着上二楼店铺去看样衣,并同时量身定制衣服样式。
这时候,她已经看到二楼左数第三间房间的门外已经有小厮守护在外面了,猜到徐师爷此时应该已经在房内等候她的赴约了。
林惜染首先带马太太上楼,她在前面领路,马太太紧随其后,二人上楼梯来到二楼。
马太太上了二楼,一打眼就看到了老爷身边的小厮平贵站在前面一间房间的门口,她立刻警觉起来,回头看了林惜染一眼。
林惜染对她眨了眨眼,马太太一下子就悟了。
马太太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来到第三间房间门前,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小厮噤声。
马太太轻叩了房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从屋内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马太太搂入房中,房门随之关闭。
房间里昏暗无光,窗帘被拉上,马太太被搂入黑暗的室内,还没等看清状况,刚想发问,就被一双大手捂了嘴,紧接着,那人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带,后来再也没有了耐心烦,直接扒了她的衣裳。
马太太惊呼,还没来的及呼救,就被那人粗鲁地扒得衣衫尽褪,重重地被抛到了床上,然后,被重重地压身上来……床帐内,红浪翻滚,床板吱呀作响……
林惜染一直在二楼拐角处观望着,直到看到门重新从里面打开,马太太绯红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林惜染瞄见她发髻重新梳理过,衣领处还有没有整平的褶皱,眼眶红肿,双腿打着颤,走路很慢很小心。
马太太眼风扫过来,林惜染立刻自觉地转过头去,回避了视线与之碰撞。
马太太干笑两声,嘴角勾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你今天真是费心了,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请君入瓮吗?”
她一步步走到林惜染跟前,扬起手就要掌掴下去,林惜染扭过头闭紧了双眼。
这时,楼下响起了王太太的催促声,“试好了吗?怎么还没下来。”
林惜染立刻接话,“好了,好了,我们这就下去。”
马太太抬高的手又慢慢放下,眼神狠厉地瞪着林惜染,低低警告:
“方才之事,对外什么都不要说。”
“等回头再跟你算账,老爷说了,定不会轻饶你。”
马太太声色俱厉,但难掩声音中透出的丝丝疲惫与无奈。
19. 审讯
林惜染随马太太一前一后下了楼梯,来到了一楼雅间。
王太太见林惜染回来了,随即起身,要跟着她上楼试穿样衣。
林惜染犹豫了片刻,回眸冲身后的马太太悄悄使了个眼色。
“实在抱歉,那些样衣和纸样我都喜欢得紧,一冲动全买下来了,大家就不要去看了。”马太太有几分不自在,她压着满腔愁绪,努力摆出一脸赔罪的笑。
“什么?全买下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来挑选的吗?”王太太急了,声音不自觉高了八度。
“是啊,你第一个看我们没有意见,可是,怎么能这样做呢?”
“哎呦!害我们白等了这么久,还眼巴巴地等着上楼去呢,没想到,唉!”
……
雅间内,诸位太太也是一声接一声的质问,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马太太张了张嘴,辩解的话没有说出来,她向诸位太太欠身陪着笑,忍不住斜了眼林惜染。
林惜染带着四分高兴六分推波助澜忙劝诸位坐下说话,“不过,马太太还未付银钱……要不诸位太太随我一起上楼去看看,谁给的价高就给谁?”
“不行。”马太太猛地一把推开林惜染,伸手拦在门口,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往回找补,“我付,我这不是正要付吗。”
她说着,急忙示意丫头拿银钱出来。
“要多少银钱?”王太太好奇地问。
被猛推到一旁的林惜染刚站稳了,立刻接话:“五十两银子。”
马太太的丫头伸入银包的手顿了顿,她偷偷地瞄了一眼太太,却见太太瞪大了眼睛。
马太太气得声音都变了,瞪着林惜染阴阴地道:“五十两?”
“是。”林惜染答得极其笃定,继而话锋一转,“如果马太太想撤销这笔交易的话,其他太太们可以考虑了。”
在场的太太们逮着话缝儿,都立刻跃跃欲试起来。
“我出五十两。”王太太将一张银票直接拍在桌上。
“我出五十一两。”陆太太拿出五十一两银票。
“五十二两。”
“我出五十五两。”
……
马太太眉头一下子拧紧了,她挨个看着,压着愤怒和阴霾,声音又急又痛:“都别挣了,是妹妹不好,改日向诸位姐姐赔罪,我出八十两全买下了。”
趁丫头付银票的空,马太太见纱窗外熟悉的身影晃动离开,直到自家老爷已经离开了,长舒了口气。
付完银钱,马太太借口有事,向诸位告辞后就匆匆离开了,其他众人也都悻悻地离开了,林惜染面上陪着小意一一送别了诸位太太。
外面一阵风掠过,林惜染才意识到后背起了一层薄汗,被风一吹,泛起了丝丝凉意。
想起马太太离开时白她的冷厉眼神,林惜染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是四分忐忑三分欣喜加三分不安。
当天下午赶往衙门点卯的路上,林惜染忧心忡忡,心里的忐忑愈加浓烈。
林惜染不知不觉拖着步子来到衙门,却见十几个精壮侍卫钉在衙门的紧要之处,还有一队侍卫从衙门口依次侍立到前衙议事厅门口台阶。
衙门里肃静庄严,透着一股威压的凝重气氛,林惜染也顿时紧张起来,屏气凝神不时瞄着四周。
衙役见林惜染来了,让她签了到。
林惜染立在那里,按惯例等着徐师爷来审讯,中午她闹了这么一出,待会见到徐师爷,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责罚,越想越怕。
她只看见几个衙差在,其余人都凭空消失了般,不见身影也没有动静。
林惜染怯怯地问一个衙差,“请问差爷,徐师爷快回来了吧?”
“不用等徐师爷了,他和县令正在接待上峰,现在没空审问你。”衙差冲林惜染摆摆手,示意她快离开。
林惜染大喜过望,逃也似地离开此地。
只是,她的这股子侥幸的兴奋劲儿并没有持续多久,晚上入睡前,她发烧了。
先是一阵热,头热,手心脚心发烫,身上也烫,就想有了冰冰的东西可以贴身靠着降降温。
她接了一盆冷水,放在床边,把厚帕子投在冷水里浸透拧至半干,敷在额头上。
帕子一会儿就热了,根本不管用,她索性拿掉了头上的帕子,身上燥热迟迟不消褪。
林惜染索性坐起来,她将双脚直接泡在凉水盆里,让凉水顺着脚向上传递着丝丝凉意,这才缓解了些许周身的滚烫感。
用凉水泡了一会儿脚后,她重新躺在床上,晕晕沉沉中,又开始浑身发冷,她又扯过来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蒙在被子中,只露出一个头来。
蒙了没大一会儿,不冷了,但又重新害热起来,她又一把揪开了被子……
如此周而复始,冷热交替,她的头也疼痛起来。
“阿娘,阿娘,阿娘……”一声声低低地呼喊,声音最后带了哭腔。
虽然此时没有阿娘陪伴在自己身旁,但是这两个字,在她痛苦的时候喊出来,会减轻疼痛,也会使她终于抑制不住伪装的坚强,抽泣起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林惜染明日去点卯的时候,得知徐师爷出事了,她的案子定下来了,无罪,她开心坏了,从来没有如此开心,如释重负。
结果,醒了,瞧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
梦境是如此逼真,她竟没有感到丝毫异常,空欢喜一场。
再瞧身上,中衣全被出的虚汗浸湿了,摸了摸额头也不烧了,而是有些低烧,额头冰凉,浑身无力,好在头不疼了。
如果不是要赶着去点卯,她是不想下床的。
拖着无力的身躯,心里还忐忑不安,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来到衙门,不出所料,还是遇到了徐师爷。
只是,徐师爷的脸上挂了彩,一道道血红的指甲划痕触目惊心。
想都不用想,徐师爷脸上的划痕,定是其太太马氏的手笔。
昨日马太太中了林惜染的算计,在客栈替自家老爷哑巴吃黄连吃了闷亏,回家定是教训了自家老爷。
依着马氏娘家的背景,和其泼辣的性子,马太太不可能不把这口气发泄出来的。
林惜染垂着眼皮,只当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但也能感觉得到一道狠厉的目光正直盯着自己,她被盯得心里发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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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徐师爷轻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来人,把她带到刑讯房,我要亲自审讯。”
林惜染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浑身瘫软,脚下发软,任由衙役绑了双手,拖拽着带到了一个黑森森的密闭的房间,手腕上的绳索绑到了头顶的横柱上。
徐师爷挥手屏退了刑讯房内侍立的衙役,他端起一盏油灯,慢慢踱到林惜染身旁。
依次点燃了林惜染身边的几盏油灯,照得她的四周明晃晃的,映照出一张被吓得苍白的脸,见小寡妇此时正低头垂眸,浑身打着颤。
徐师爷伸手狠狠钳住林惜染的下颌,逼迫她抬头。
林惜染被捏痛,虽被迫仰着头,但她依然倔强地垂着眸,不去看嘴脸恶心的徐师爷,她心里明白,今日在劫难逃了,心中绝望起来。
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的徐师爷,忽地大笑起来,邪魅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有些瘆人,“昨天没顾得上教训你,今天你还想跑?哈哈……”
“啪!”一声脆响,震得林惜染耳膜疼。
徐师爷手持一长鞭,在她身旁三步远的距离甩了一个鞭子。
鞭子虽然狠狠地甩在坚硬的地面上,但是林惜染还是被吓得心一提,仿佛抽打在自己身上一般疼痛。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挺过刑讯逼供,如果注定是死路一条,她宁愿对方给个痛快,但是,她答应过阿娘,她要活下去。
此时的活下去,就意味着她要放弃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
她被绑在明亮的审讯台,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地袒露在审讯者的眼中,而此时,审讯者在暗处,像是在黑暗中窥探她、袭击她的猎豹。
“吱呀。”
门被突然被推开,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传来。
徐师爷一怔,急忙转身,理了理衣服,疾步迎出去。
林惜染眼睛被灯火晃得什么都看不清,隐约见门口处晃动的身影,徐师爷向两人长揖到底,“县尊和穆大人请进,在下正在审案。”
吴县令看到徐师爷脸上的抓痕,沉了脸眉头微蹙,“这桩案子穆大人要亲自审问,你我退到一边。”
徐师爷听训,立马垂手侍立在一边。
“大人请进。”吴县令微微躬身,满面笑意地让进来上峰派来的督察官员穆大人。
吴县令和穆大人在上首座位上坐定,十几名精壮侍卫并没有跟进来,而是侍卫在了门外,门被重新重重关上。
林惜染依然在明处,暗处的审问者多了两人,她就像是案板上待斩的鱼,已经濒临干涸衰竭。
“给她松绑,设个座。”一道沉稳低沉的声音吩咐。
是那个坐在上首正中座位上的穆大人发的声。这声音让林惜染有些恍惚,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声线……
林惜染晃了晃头,她现在脑子都是懵懵的,只觉得这声音很亲切。
徐师爷弓着腰,疾步上前给林惜染松了绑,并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她身后,态度变得极为恭敬。
林惜染被松了绑,脚下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她心里对上首的穆大人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不管接下来的审讯情况如何,此时,她起码被当作一个人来看待了。
20. 重逢
“你不要害怕,这桩案子,本县衙定会仔细盘查,秉公办案。”吴县令端的是公正严明。
吴县令说完,冲坐在上首的上峰大人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
林惜染的座位四周有明晃的油灯照耀,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在明处,而县令和那位上峰官员在暗处,她只能模糊瞧见对方轮廓,却看不真切黑暗中的对方的面庞和表情。
那位上峰大人示意吴县令靠近,低低吩咐了两句。吴县令听后,忙欠身连声答应。
“在审案过程中,你如若有什么疑惑和冤屈,此时可以说出来,本县令为你主持公道。”吴县令语气中透着关切,像一位慈祥的长者,竟没有端一丝官架子。
“多谢县尊大人关心,民女……”林惜染挣扎着艰难起身,就要跪下对县令磕头回话。
吴县令急忙摆着手,示意她重新坐下,“准你坐着回话。”说罢,他无不心虚地偷瞄了一眼身侧神情凝重的上峰大人。
林惜染犹豫了,略微顿了顿,试探问了句:“民女的案件以后不归徐师爷管了吗?”
吴县令立刻回答:“是。”
“还需要每天三次点卯吗?”林惜染大了大胆子问。
“三次?谁要求的?”吴县令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斜了眼侍立在一旁的徐师爷。
那位上峰大人猛然“哗”的一声抖开折扇,吴县令一颤,显然被吓了一跳,心往上提了提,徐师爷也被吓得脚下一软又赶忙站稳。
林惜染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偷偷瞄了眼徐师爷,又怯怯地收回了视线,嘴唇微微颤抖,“民女不敢说,害怕……”
“有什么不敢说的,本县衙就是个为民说理的地方,有想说的尽管说就是,本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吴县令也急了,这不说比说还体现问题的严重性。
“民女其实并不想告谁的状……是徐师爷要求的,他还让我交了五十两银子,才能在受审期间不被关大牢……他还要……”
林惜染心存顾虑地收回了话头,她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连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上峰官员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凸显。
“他,徐师爷还要求你什么了?”吴县令肃着脸起身,这话说一半比全说了还让人心焦。
“补充一句,这些都是徐师爷自己的主张,不是本县衙的审案规定和流程。”吴县令补充的这句话,表面上是说给林惜染的,其实是说给上峰大人听的。
林惜染抓着裙子的手紧了紧,眸底交织着愤怒与无助,“他……还要……我。”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一个姑娘家,在明晃晃的灯下,表情动作一丝一毫显露在现场诸人的目光下,能说出这番话已是拿出了她最大的勇气,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这就是你请的刑名师爷?就是这么查案子的?”上峰大人声音冷厉,晦涩不明的神色隐匿在黑暗里。
吴县令急忙站起身,躬身垂首听训。
扑通一声,徐师爷应声跪地,砰砰磕头,他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将其绑上,拖到行刑房,杖刑五十,并派十名衙役去徐家搜查贪墨所得。”上峰大人冷锐的低沉嗓音落下,带着一股强压住的冷躁。
徐师爷冲上峰大人膝行几步,急迫辩解:“小的冤枉啊,请大人明辨,不要被这个女子的好看皮囊蒙骗了。”
“大人不知道,她就不是个良家,曾主动约在下去客栈,在下抵住诱惑拒绝了,她这是诽谤在下。”徐师爷指着林惜染,眼神狠厉。
“你……纯属是诬陷。”林惜染被激得怒意直通头顶,她怒瞪着徐师爷,手点着他,“民女句句可作为呈堂证供,敢问徐师爷,你敢对峙吗?客栈掌柜的和你太太马氏都是人证。”
她继续直指徐师爷的死穴,“是你……威胁逼迫民女去客栈与你相会,不然就定我的罪,要关我入大牢。”
“要不是民女急中生智,把你太太带过去,民女就被你……”后面的话林惜染说不出口了,情绪激动地浑身颤抖。
“你是得失心疯了吧?要知道污蔑官员是要治罪的。”徐师爷见林惜染吐露的越来越多,急忙截住了话头。
上峰大人招了招手,从门外进来两个衙役,按照上峰大人的示意,一左一右拖着徐师爷出去了。
徐师爷恐怖的求饶声,呜咽声,慢慢匿声于黑暗中。
林惜染只觉得天昏地暗,看到的事物都闪着金色的光晕,一道道的金线一闪而过,眼皮打架,直至眼前骤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躺在床上,房内还有一名绿衣丫头。
见林惜染醒来,绿衣丫头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劝住了她想起身的动作,“娘子,你还发着烧,卧床休息为宜。”
林惜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敷着一块湿棉帕子,怪不得头上凉津津的,但浑身肌肉酸痛无力。
她回想上一秒自己还在刑讯房,一睁眼就到了陌生的房间,不禁问绿衣丫头:“这是哪儿?会放我回去的吧?”
“这是我们大人安排的私宅,这里很安全,我们大人说了,先等你康复好。”绿衣丫头柔声安慰。
绿衣丫头出屋,不一会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喂林惜染喝了,重又放她躺下,又给她换了一块浸湿的棉帕子搭在额头上。“喝了药,再裹好被子出出汗就退烧了。”
林惜染乖乖地点点头,头还在持续发痛,她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晕晕的脑子。
脑子里一幕一幕的过往片段,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
生病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渡劫,她时而清醒,时而晕沉,像一叶扁舟在海面上沉沉浮浮。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能平安的从审讯房出来,徐师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些都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要多谢那位大人,他的模样没有看真切,他的声音,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
当林惜染头脑再次清醒时,她感觉身边有人,又好似不是绿衣丫头,她心一提,又清醒了几分。
她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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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搭着湿帕子,帕子叠得很宽,覆盖住了她的眼皮,她闭着眼睛,不动声色,靠听觉分辨周围人的身份。
“她还在烧吗?吃过药了吗?”男人的嗓音清沉,透着关切。
这声音!有些熟悉。
林惜染攥紧了手心,很像是二郎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烧糊涂了,还在做梦?
如是想着,她一把扯下额头上的帕子,抬眸看去。
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烛光,她期待的眼眸陡然撞上男人的垂眸凝视。
男人站在床前,背着烛光,微黄的光晕描绘着他的侧颜,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林惜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抬眸,她望着二郎笑了笑,笑着笑着眸底浮出雾气,她闭上湿润的眸子,满意地重新睡去。
她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梦就好了。
但即使是梦,她心里也很开心,她不敢再睁开眼睛,继续入睡到那个梦中,好梦不能停。
“嫂嫂,等你不烧了,我带你回家。”二郎干净清透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听得心里暖暖的,唇角微扬。
半夜醒来,林惜染觉得胸中憋闷,她起身去开窗透透气。
窗外夜色静谧,微微的风吹进来,还伴有低低的虫鸣。
绿衣丫头听见动静进了屋,给林惜染倒了一杯温水,“夜里凉,娘子还是少吹风,你这身子弱,再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说罢,她用手摸了摸林惜染的额头,欣喜道:“阿弥陀佛,终于不烧了。”
“我做了一个梦。”林惜染回头看绿衣丫头,“梦见我的……一位家人来看我了,他来接我回家。”
绿衣丫头笑道:“你一度烧得额头滚烫,神志不清,现在先养好身体,会等到好消息的。”
待丫头离开后,林惜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从县衙死里逃生后的幸存庆幸,再加上对未来的不可知,脑子里想着这些,就再也睡不安稳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有节奏的四下敲梆声响起,林惜染反正睡不着,索性起床了。
她洗漱穿戴好,推开门去院子里走走,熟悉一下所在的陌生环境。
天色未亮,院子里值夜的丫头看见林惜染出来,忙点亮了廊檐下和抄手游廊的几盏灯笼。
林惜染示意丫头不用跟随她,她睡不着,想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心。
她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随说她此时已经退烧了,可体力还需要恢复。
这是一处小小的院落,处处布置得清新雅致,游廊上悬挂着的红彤彤的小灯笼,火苗透过红绸布,映照出里面复杂精美的竹编骨架。
穆云安从宝瓶门进来游廊,林惜染脚步一顿,目光不期而遇。
男人站在那里,月色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月光勾勒出他俊逸硬朗的侧颜。
林惜染看到月光下的那个熟悉身影,那股熟悉的温暖感觉瞬间萦绕周身。
她赶紧垂下眸,掩饰着心口的一阵悸动与不安,“难道还是在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