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她怎么可能想杀我》
1. 第一章
记忆中,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五年前,是你杀死我的妹妹。”
-
“师妹,睡醒了吗?师父在聆溪堂等我们过去。”
窗纸外,短促的叩门声。
少女林彻猛然张开眼,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她从床上坐起,却见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木屋。
怔了两秒,她才想起这是自己沦为人人唾弃的女魔头之前,在自家宗门的住所。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她尝试着运转体内灵力,虽充沛,但始终被一股力量压制着。
那是她师父青云仙尊给她下的禁制,为了让她隐藏实力。
外面的人得不到回答,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直接进来。
林彻静下心,一边冷然环顾,一边撑着发沉的身子回道:“我马上过去,师兄。”
“别让师父等太久了。”
青年嗓音温和,又微笑道:“师父找我们过去,是为了下山历练的事,这下舍得起床了吧?懒丫头。”
他话中带了打趣的意味,屋中少女闻言却是浑身发冷。
下山历练?原来是这一年!她居然回到了十九岁!
这一年,她带衡阳宗小弟子前往罢父山除妖,意外撞见魔气缠身的凶兽。
为了保护小弟子,林彻只好冒着危险强行突破禁制,并因那一剑被天下人津津乐道,称她为剑道天才。
然而,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师父待她不再如以往亲近。
又两年,她被人诬陷杀害昆仑派弟子,林彻以为至少在这种时候,她视作父亲的师父会站出来帮她。
可直到她逃亡五年,最后死在寂静的春日山林中,师父都再没看她一眼。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
少女目送窗上剪影离去,心下已经有了打算。
正要下床,虚空中突然浮现一行淡金色描边的字迹:“重来一次的机会,恭喜。”
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林彻心下一凛,召来桌上的长剑,转身便是一记凌厉的斩劈。
方寸小屋内,顿时充斥着灵力波动。
少女的发丝随之扬起,可那行字迹,却只如涟漪晃动两下,并未消散。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灵力被封,但林彻依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不论是传书符,还是以仙术变化出的文字,都不该逃过这一剑的威势。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眼前这些发光的字迹,便是对方的形体。
林彻曾听师父讲过一种秘术,以自身血肉为祭,可穿越时空。但作为代价,实施秘术之人将永远失去形体,以残魂存活于世。
未曾想真的有人施行。
她心中讶然,面上却不显露,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对方似乎在认真思考,半晌,字迹变幻:“不知。”
“也许,你可把我视作这个世界的领路人。”
林彻蓦地笑了,她一向对故弄玄虚之人全无好感,嘲道:“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如何配当我的领路人?”
“如果我说,我知道你为何选择这个世界呢?”
“我选择了……这个世界?”林彻蹙眉,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月有千影,唯一是真,大千世界亦是如此。”
“你死前强烈的求生意志,加之刺入你心脏的影月刀的作用,促使你构建出这个你仍好好活着的世界。然而此世终究是黄粱一梦,除非你斩除心魔,这个世界才能化虚成真,彻底覆盖、取代你的前世。”
心魔?
少女唇线绷紧,她回忆起那柄刀刺入胸口的巨大痛感。但更令她感到痛恨的,是徐木易对她的轻视。
他是位剑修,最后却用刀杀她。这是要告诉她,即便不用最擅长的兵器,他依旧能轻易地打败她,打败这个曾以剑道闻名天下的少女。
想到此处,林彻漠然抬眼:“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目的?”
“杀了徐木易。”
原本正蹙眉的少女闻言微微一愣:“你很恨他?”
世人眼中的谪仙,剑道第一人,居然也有人拼了命要杀他?
然而,一室静默,没有新的字迹出现。
林彻顿觉无趣,想到刚才二人对话的末尾,“放心,我会杀了他。”
不论是为了“斩却心魔”,还是为报上一世的死仇。
聆溪堂。
屋后竹林环绕,溪水潺潺,穿林而过。
林彻推门进去,走到堂中,以弟子礼一拜:“见过师父、师兄。”
她抬头,望向几步之外,正静坐下棋的师徒二人。
左手边是个二十四五岁的俊逸青年,气质温雅从容,此刻他执白棋子的一只手顿住,笑吟吟地偏头看她。
而他对面的青云仙尊坐姿闲散,白发白须,一副老顽童模样。
“没睡醒?怎么连师父都不认得了?”青云仙尊打趣。
林彻回过神。
她一笑,走到二人身边坦然坐下,随手抓了几颗棋子把玩。
“听师兄说,师父您找我是为了下山历练的事?”
“西境罢父山有一只妖物作祟。”青云仙尊笑说:“你不是最爱游历么?听闻那一带美酒美食甚多,那就带一队前山弟子去看一看。”
现在的师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会记得她的喜好、纵容她的任性,可为何后来……
林彻心中一阵酸涩,又很快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师父,我不想去西境,那帮小孩子太难管,我想跟着师兄。”
她记得上一世,师兄被派去衡阳宗的附属宗门药王谷。药王谷地处东域,离昆仑派很近。
林彻提出同去药王谷,一是为避开危机,隐藏实力。二是为杀人——昆仑派掌门的弟子,仇人徐木易。
俞从山方才还觉得一觉醒来,小师妹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现在看来,还是原来那个任性的小姑娘。
他先是无奈一笑,又朝青云仙尊恭敬一礼,“师父,西境之行虽无危险,可师妹毕竟年纪尚小,玩儿性大,这一路不知要将小弟子们带歪成什么样了。”
座上的青云仙尊捏了捏白胡子,斜瞥一眼坐没坐相的少女,故意逗她:“好吧,那就让念青去。”
沈念青应对不了那头凶兽,林彻虽一向与她关系紧张,但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丢掉性命。
“师父,不如把任务交给大师兄,大师兄为人严格,小弟子们都很怕他,沈念青恐怕治不住那些小家伙。”
二人相视一笑,只当她与沈念青又闹矛盾,林彻也没解释,乐得他们误会。
出了门,俞从山去寻大师兄,林彻和他道过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过几日就是她的十九岁生辰,生辰结束,他们即刻启程去往药王谷。
林彻一边走一边想事情。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死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杀她的徐木易,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为何独独针对她?
怀璧其罪么?
她的师父青云仙尊是否知道些什么,才在她身上设下禁制?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还有那个跨越两个世界的神秘人……
她越是深思,越是一团乱麻。
正经过一片竹林,忽听一声清脆的:“姐姐救我!”
林彻收起思绪。
绿竹掩映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朝她奔过来,神情紧张,身后不远处有两名蓝袍弟子追赶。
她手心紧攥着什么东西,小脸和襦裙上有几处泥点。
小女孩很机灵,见她招手,绕到她身后躲起来。
跟过来的两名小弟子见了情形,只得悻悻止步。
“你们身为掌门弟子,欺负一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
林彻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两名少年霎时不敢再动。
矮一些的弟子小心翼翼开口:“林师姐,你有所不知。这个小姑娘跟她哥哥,根本就不该留在咱们衡阳宗!”
林彻:“为何?”
高个弟子不屑道:“五年前,掌门下山除妖,因她哥哥长相与掌门早逝的孩子相似,将其收作弟子。可咱们衡阳宗向来以实力为尊,若是真有能力,大家自然会敬着他,但她哥哥根本就是个废物。”
“你胡说!我哥哥可厉害了!”小姑娘气鼓鼓地探出脑袋,又被林彻按回去。
“没实力,还占用最好的资源,大家自然不满,使点小绊子也是正常,但这个小家伙睚眦必报,我们把她哥哥的佩剑藏起来,她竟……竟把师兄心上人送他的剑穗烧了!”
高个子少年脸色阴沉。
“剑穗?”沉吟片刻,林彻扫了眼女孩攥紧的手心。
她蹲下身,盯着小姑娘的一双葡萄眼,语气温和:“你没有毁掉别人的东西,对吗?”
小姑娘迟疑一会儿,咬了咬唇,掌心摊开。
一个完好无损的剑穗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名少年俱是惊讶。
林彻笑了笑,起身将东西交还,又对二人厉声正色道:“我们衡阳宗以实力为尊,是为了选拔出优秀的修士,保护更多弱者,而非以此将人划分高下等级。”
“更别说,还起了杀心。”她嗓音微冷,随手捏了两张符纸,“拿上这个,去戒律司领罚吧。”
待两人走后,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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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从她身后走出来,正要说什么,眼神一转,冲不远处兴奋招手:“哥哥!”
林彻下意识望过去,随后,她怔住了。
晨光透过竹林,斜照于地。
十七岁的少年身着白衣,眸光沉稳内敛。他快步穿行于竹林,如玉的面颊上,淡金色光影如波流动。
跑动间,一片竹叶擦过他肩头,被奔跑中的少年无意识撞开,一束白色发带在他身后高高扬起。
纵然头发散乱,身上数道血痕,也掩盖不住他清冷出尘的气质。
她的哥哥,竟是徐木易!
他怎么会在这儿?上一世他不是师从昆仑派掌门么,为何会以弟子身份,出现在衡阳宗?
林彻以神识探查他的境界,更是惊讶,少年的七根仙脉尽断,根本存续不了多少灵气。
那他日后,是如何在剑道上一骑绝尘?
瞧见阿若,少年终于松了口气。
他快步奔过来,蹲下身按住女孩肩头,上下仔细检查,语气中全是担心和自责:“阿若,你怎么样,他们可伤到你了?是我来晚了。”
“我没事的哥哥,”女孩摇头,双眼亮亮,望向一侧抱臂旁观的林彻,“是这位姐姐救了我。”
少年站起身,对上少女打量审视的目光。
他后退一步,神色郑重,朝她恭敬一礼:“多谢林师姐救下我妹妹,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以命相报。”
若他不曾杀过自己,能得一句未来剑仙的承诺,任谁都会在梦中乐醒。
可现在,她只想让他死。
林彻两眼看着他,淡笑:“当真?”
此刻她已经压下了心头的震动,右手袖袍无风自鼓。
本以为要过些日子才能取他性命,现在倒好,他自己送上门了。
管它什么衡阳宗昆仑派,管他是谁的弟子,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杀她,难道她就不能向他复仇么?
少女在掌心掐诀,灵力在指尖迅速汇聚,如同此刻她雀跃的心情。
可就在这时,一行字迹突然闯入她脑中:“不可!他若是现在死了,这个世界会立刻崩塌,你也会死!”
“你耍我?方才不是你口口声声要我杀了他么?”少女皱眉,以神识与他对话:“是你说只有杀了他、除却心魔,我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是,但他只能死于影月刀之下,死于你之手!否则这个虚幻的世界终会走向倾覆,梦醒之后,你死,他仍在那个世界好好活着!”
光影变幻间,两人无声地对峙。
直到最后一刻,少女才板着脸,一点一点,捻灭指尖的汹涌杀意。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头顶竹叶坠落,时间再次流动。
“当真。”在她对面,少年身形瘦削,一双眼睛清澈而坚定。
少女盯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那句“以命相报”。
“我父母说过,人活在世上要做好两件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徐木易答得坦然。
远处行来几个散学的弟子,瞧见这边的情形,想凑近了偷听,又在林师姐的目光警告下缩了缩头。
林彻缓缓收回视线。
长久的紧绷褪去,一股疲惫和倦意冲上头顶。
林彻安静地注视徐木易,忽而轻笑,深色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她缓缓问:“我现在,算是你的恩人?”
当初就因为他妹妹在内的几名昆仑派弟子殒命时,只有她在场,林彻由此被认定为凶手。昔日给她带来无数吹捧的、那股强大到骇人的力量,成了人们口中不受控制的恶。
至于徐木易,他坚信林彻杀了他妹妹,在她被各大派追杀、逃亡五年后,终于以一种毫无尊重的方式,杀掉她。
不过短短一日,上一世不死不休的仇人,竟成了他要以命相报的恩人?
她觉得这一切真是可笑又荒谬。
少年觉察她的嘲弄,虽不明白缘由,仍旧平和点头说:“是。”
“凭你这副仙脉尽断、如破布残烛的身子,跟我谈报答?”林彻嗤笑,“还真是大言不惭。”
少女不加掩饰的不屑令眼前这个少年一阵愕然。
“姐姐,我哥哥很厉害的!”
“阿若!”少年出声制止。
他看向少女的侧脸,声线静而稳,无一丝被人嘲笑的不快:“师姐说的不错,可世间事并无绝对,蚍蜉尚能撼树,或许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帮到师姐呢?”
春日阳光明媚,竹叶擦过少年脸上的血痕,他站在春风里,不动如山,已经有了几分日后的剑仙风采。
林彻本已经走出几步,又回头冷冷地瞥他:“好,若真有那一日,你可莫要推辞。”
2. 第二章
回到住处,林彻关上房门,给自己倒了杯茶,脸色不太好看,“我只能用影月刀杀他,这件事你之前为何不说?”
虚空中果然浮现一行金色文字:“我如今只是一缕残魂,记忆不全,并非故意瞒你。”
“好,那你可知影月刀在何处?”林彻又问。
传说中,影月刀是天上的神器,原本为天界卿小将军持有。千年前,人间北方大难,此刀随下凡的小将军一同销声匿迹。
千年来,寻这把刀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也有许多修士为了它,冒险向北境而去。
据说几百年前,影月刀曾短暂现世,在整个修仙界引起一场纷争,然而没人知道最后是谁得了那把刀。
那场争夺中的失败者曾扬言,拿到影月刀之人,必不会甘心令它蒙尘于室。
他们只需等它再次现世就好。
但林彻不想等,也不能等。
趁现在徐木易还没成为大剑仙,她必须尽早杀了他,以绝后患。
另一边,神秘人思考片刻,缓慢写道:“不知。”
“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了,之后若是再想起什么,我也会如实相告。毕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这几行字看下来,林彻捏着杯盏,气笑了。
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
-
子夜时分,山林寂静,圆月当空。
林彻一袭夜行衣,在一道道围墙上起落。
白天她溜进藏经阁,查阅了徐木易的资料,其中就包括他的住处。
她最终在靠北的一座小院停下。跃上一棵大树,观察院内情形。
四下黑暗,唯有一地月光如泻。
这个时辰,除了守夜的弟子,其余人都睡下了。
除了徐木易。
清凉庭院中,白衣少年一人一剑,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即便是公认在剑道上颇有天赋的林彻,也不敢说比他做得更好。
更令林彻惊讶的是,每一道招式他都做到十分,绝不偷懒。
这无疑会消耗耐心和气力。
然而他的剑意始终沉稳、平和,无一丝戾气与浮躁。
只可惜,没有足够的灵力作为支撑,即便再快的杀招,再浓的剑意,也发挥不出它该有的威势。
夜风起,树上一片花瓣飘落,少女也随之轻落。
她从后窗翻入徐家兄妹的小院。
屋内早已熄灯,十分安静,那个叫阿若的小姑娘大约是睡下了。
林彻放轻了脚步,以神识探查影月刀的踪迹。
上一世她被此刀钉死,记得它的气息,若影月刀真的在这儿,林彻自信能把它找出来。
然而她走遍这间屋子,仍未感知到丝毫。
看来影月刀十有八九是藏于昆仑派——
上一世徐木易用此刀杀她,可在那之前,林彻从未听说过他有这么一把刀。那么影月刀,就只能是昆仑派之物。
等过几日她随师兄下山,必须找个机会,去昆仑派探个究竟。
拿定了主意,林彻正欲离开,忽闻一声极低的闷哼。
不远处的床榻上,女孩阿若蜷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
微光下可见她一张小脸痛苦地皱起。
林彻不由停步。
她记得书簿中,记载了徐若自小得上怪病。
每次发病,都会全身疼痛,如有岩浆灼烧,还会流下黑色的汗珠。
徐木易拜入衡阳宗时,曾向青云仙尊求药。可即便是当今修仙界第一人,也对这种病症束手无策,最后只给了他几道舒缓疼痛的药方。
女孩伸出胳膊,似乎想去拿桌上的药瓶。
但因为没有力气,尝试几次,都失败了。
林彻皱了皱眉,看向窗外。
徐木易仍在院中一遍又一遍地练剑。
林彻只得低骂一句,隔空将桌上药瓶兜起,一股脑丢到床上。
瓷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院内少年终于察觉到动静,凛然回首:“谁!”
下一秒,风声铮鸣,长剑擦着少女耳畔飞过。
“徐木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林彻咬牙。
在少年追过来之前,她黑着脸,跃窗而出。
与此同时,少年冲入房中,一眼瞧见床上的徐若,霎时面色凝重。
女孩服过药,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但脸色依旧苍白。
“这是怎么回事,发病的间隔为何越来越短了?”徐木易快步走到床边,一脸的不敢置信。
在妹妹面前,他一向冷静沉稳,仿佛所有的难题到了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但近日阿若发病越来越频繁,这让他感到不安。
“哥哥,”徐若扬起小脸,安慰似的对他笑了笑。
女孩气息虚弱:“刚才有人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闻到她的味道了,是今天帮了我的姐姐。”
她自小便对气味敏感,可凭此辨人。
“林师姐?”少年一怔。
他将盛了热水的茶碗递给女孩,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
又走近,目光落在插了长剑的那扇窗。
“方才我突然发病,是林姐姐把药抛给我。”
听到这话,少年面露诧异。
他回想起白天少女口中吐出的、那一句句冰冷不屑的嘲讽,一时间神色复杂。
“哥哥,我们要告诉守夜的师兄,林姐姐来过这里吗?”
“不。”徐木易几乎没有犹豫,“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若是说出去,无异于公开得罪了林彻,他们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更何况。
他一寸一寸,拔出钉死在墙上的佩剑。
剑尖显露的一瞬,一丝黑发随风缠上少年的腕骨,带来短暂的痒意,又飘落在地。
“虽然不知道师姐为何来此,”少年敛眸拢了拢衣袖,而后收剑回鞘,转身看向妹妹,“但她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
“母亲说,要认清一个人,不是看她说了什么,而是看她做了什么。”
说到这儿,少年像是终于解决了一道困扰他的难题,整个人轻松下来:“师姐她今日的确帮了我们,不是吗?”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可很快,情绪又低落下去。
“哥哥,我会死吗?”她小手抠着被角,有些不安地问。
沉默一会儿,徐木易走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头,在黑暗里轻声说:“不会。”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哥哥骗我,”女孩捂住脸,头抵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低声抽泣,“阿若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所以哥哥,我们去找那个人吧,我不想……留下遗憾。”
凉风习习,吹动满庭花瓣如雨。
半晌,少年嗓音沙哑:“好。”
有件事,他们必须去做了。
第二日,林彻本想偷个懒,晚一点再起床,谁知沈念青天不亮就过来,气势汹汹地拍门。
“林彻!我就知道你看不惯我,毁掉我大展身手的机会你很开心是不是?”
她背后的树林中,正赶去练功的小弟子们纷纷止步,凑在一起兴冲冲“观战”。
一边是当今修仙界第一人、青云仙尊的弟子,宗门中公认最有天赋的修仙者,一边是衡阳宗掌门之女沈念青。
这可比练武有趣多了。
“咦,我怎么听见有打鸣声呢?”
房门打开,一张懒洋洋的脸出现在清晨薄雾中。
语调也懒洋洋。
身后传来几个小弟子的偷笑。
被沈念青一眼瞪过去,立即乖乖噤声。
林彻倚在门上,无视对方的怒气,打量眼前这个红衣少女。
对于沈念青,她其实有过隐隐的嫉妒。
上一世,在她被诬陷杀害昆仑派弟子、不得不四处逃亡的五年里,一种从未记载过的邪祟横空出世,搅得天下大乱。
那时的林彻躲在一个小山头,修仙门派自顾不暇,没工夫管她。
于是她设下结界,每天从邪祟手中捞一些受伤的百姓修士进来,等他们痊愈,再将人放回去。
被她救下的人同她混熟了,时常跟她讲起山外之事。
他们说,徐木易已经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在这场持久的战争中充当主力。
说沈念青表现英勇,被青云仙尊收为关门弟子,俞剑仙也待她极好,更甚于曾经的林彻。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林彻只是愣了一瞬。
便又低头,认认真真,清理身上的新伤口。
“你少装!明明就是你毁了我去罢父山的机会!青云仙尊偏心也就罢了,俞师兄也护着你!”
少女气愤的控诉将她拉回现实。
林彻回过神,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他是我师兄,自然不会帮外人。”
“还有,我师父说让你带队去罢父山除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那么多人,只有你当真了。”
这句话着实戳到了她的痛处,红衣少女气得不轻。
“林彻你别得意!我这就去求父亲,和俞师兄一同下山历练!”
“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林彻平静地关上门,不再理会她。
谷雨过后,就到了林彻的生辰。
她是个出生起就被抛弃的孤儿,所谓生辰,实则是师父和师兄在山下捡到她的日子。
生辰宴开始的几天前,便有各个门派送来流水般的贺礼。
当今的修仙界共有三大派,西境的西玉岛,东域的昆仑派,和中原衡阳宗。
三大派以衡阳宗为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衡阳宗有青云仙尊坐镇。她又是仙尊仅有的三个弟子中最偏心的那个,因而林彻的生辰宴向来盛大。
倒不是她师父爱操办,实际是掌门的意思,借她师父的名头宣扬威势,与大小宗门往来结交,巩固三大派之首的地位。
林彻自小对这种场面不热衷,那些人不是来看青云仙尊,就是有求于掌门,有她没她都一样。
于是局面就成了——
“哎,师妹,你去哪儿?”俞从山正在山门前吩咐小弟子记录礼单,余光瞥见少女经过。
林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随便转转。”
这一转就到了傍晚时分。
林彻低头背手,走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百无聊赖地踩着同色小石头前行。
“生辰快乐啊,林彻!”
她抬头,见沈念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嘻嘻地将一锦盒塞到她怀中。
见林彻一脸“你又搞什么鬼”的疑惑,沈念青十分得意。
“我父亲同意了!明日我跟你们一同启程去药王谷!”
“收下这份小礼物,就算冰释前嫌咯!”
林彻才不信她这么有心。
但因为无聊,她还是在沈念青的期待下打开盒子,拎出里面一串……符纸捏就的……大红炮竹?
符纸接触空气的一刹,如同点燃了引线。
耳边猝然一阵“噼啪噼啪”的响声。
“炮竹”炸开,瞬间碎成红色符纸,随风纷纷扬扬。
透过这红色“烟雾”,林彻瞧见沈念青双手叉腰,站在远处,得意地哈哈大笑。
她就知道。
林彻想把东西丢开,但沈念青在上面动了手脚。
林彻冷笑,连耳朵都懒得捂。
两指捏住线绳,拿远了些,表情很是嫌弃。
好在阵仗虽大,却不伤人。
“怎么回事?”
在山中转了几圈、终于寻见小师妹的俞从山恰好撞见这一幕。
他眉头蹙起,疾步走过来,就要拨开少女手中微微轻扬的符纸。
林彻恰好在此时破解了符咒。
“别动!”她小声说,冲一脸严肃的师兄眨眨眼。
俞从山一愣,旋即会意,眉头也舒展。
他先是不放心地低声嘱咐了句“注意分寸”,而后沉声叫住正欲偷溜的沈念青。
“沈师妹,这就是你送的生辰礼?”他平和地问。
没什么起伏的语调,无端令沈念青发怵。
她还要为自己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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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一抬头,望进那双总是温和、此刻却异常严肃的眼睛。
顿时支支吾吾讲不出话了,只能尴尬地垂下头。
林彻瞅准时机,将手上这串还在聒噪的“炮竹”,丢到沈念青脚边。
地面上顿时炸起一圈火花。
“啊啊啊俞师兄救我!”沈念青后跳一步,失声惊呼。
其实林彻只是想吓吓她,所以没正正好好丢到她脚边,而是隔了一步距离。
然而这串红色符纸,居然追着沈念青跑。
林彻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气笑了。
她一把拉住下意识上前救人的俞从山,也装可怜:“啊啊啊师兄别走!我害怕!”
林彻故意只捏了一点衣角,若是对方想挣开,只需稍稍用力。
可俞从山只犹豫了一瞬,就真的不再动了。
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林彻抓紧他的衣袖,演得更卖力了。
直到师兄回头睨她,以口型好笑又无奈地说了句“戏过了”。
她才挑了挑眉,毫不心虚地“哦”了声。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沈念青就很狼狈了。
她一边后撤,一边死死盯住少女扯俞从山衣袖的那只手。
显然俞师兄是不打算帮她了。
沈念青心中一阵酸楚。
偏偏林彻那家伙一直在装模作样地“啊啊啊”。
简直比炮竹声还吵!
她终于忍不住冲少女怒吼:“又没追你你怕个屁啊!”
“哟,那可说不准,刚才它可是黏在我手上怎么都摘不下来呢。”
林彻收起害怕的神色,对她微笑。
又慢悠悠道:“今天这么多人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迟到了。”
听了她的话,原本怒气上涌的大小姐气势顿减。
父亲对林彻的这次的生辰宴格外重视。她挑在今日找林彻的麻烦,若是让父亲知道,必定会受罚,说不准还会收回她下山历练的机会。
林彻她……会跟父亲告状吗?沈念青一阵心虚。
眼见那串“炮竹”又要追过来,她一咬牙,慌慌张张撂下一句“林彻我跟你没完!”
又委屈地瞪了眼俞从山,恨恨跑开了。
山中暮色渐深,这条小径上只剩师兄妹二人。
林彻松开衣袖,笑起来,俞从山轻敲了下少女的额头,也忍不住唇角弯起。
“你啊……”
“师兄你是来找我的吗?”林彻心情极好。
“是,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寿星本人怎么能不在呢。”俞从山说着,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留意到少女逐渐抿直的唇线,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名册中有一人叫徐木易,你可认得?”
林彻意外:“他也来参加生辰宴了?”
俞从山摇头:“他只和小弟子说把这个转交给你,然后便离开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木鸟,做工粗糙,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不像是花钱买来的,倒像是徐木易自己亲手雕刻的。
因为雕工实在很烂,木鸟两边的翅膀明显不对称。
林彻颇有些不情愿地接过来。
啧。
还真是……丑得别致。
这种小玩意儿山下多得很,个个比它漂亮。徐木易怎么好意思送这个给她?
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冷哼,俞从山不由好奇:“师妹,你何时与掌门弟子如此相熟了?”
林彻没答。正要把木鸟丢还给俞从山——她只是好奇想看一眼这丑东西,谁会要仇人送的礼物?
就在这时,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
这只丑鸟毫无预兆地蹬了蹬腿,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怪叫。
俞从山稀奇:“师妹你听,它还会说话呢。”
林彻:“……”
既然师兄你这么喜欢,那这个丑东西送你好咯。
林彻僵笑着抬手,在空中抓住随之掉落的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林师姐,生辰快乐。不管你信不信,我会做到自己承诺过的事。”
夜风中,捏纸条的手指动了下。
还没来得及嗤笑。
同一刻,一道符纸自少女腰间香囊中窜出,无火自焚,化作一粒荧光。
少女的面容沉下来。
那天她夜探兄妹俩的住所,临走时在徐若身上下了道追踪符,为的就是时刻掌握徐木易的动向。
如今这双生符纸的另一张化作荧光,便是意味着,他们兄妹二人,正在离开符纸所限定的范围。
少女凝神,指尖轻点荧光。
荧光在灵力催动下围绕她盘旋两圈,随后笔直飞向山脚。
按理来说,衡阳宗弟子除非接到任务,不可私自下山,连她和沈念青都不例外。
而徐木易并未得到下山历练的机会。
他竟趁这次生辰宴,私逃出山?
电光火石间,林彻突然想明白什么,心下轰然。
原来直到此刻为止,这一世徐木易的轨迹和上一世并无不同,只因掌门弟子实在众多,所以这两世林彻才未曾注意到他。
正是在她的生辰宴上,徐木易离开衡阳宗,后来才成为昆仑派弟子,有了重塑仙脉的机缘。
既如此,这一次,她绝不能放任他离开!
随手将木鸟丢进袖中。
少女面无表情,张开手,召唤自己的佩剑折竹。
剑声由远及近,响彻整座后山。
“马上就要放烟花了,你去哪儿?”
俞从山讶然抬头,看向少女冷肃的背影。
“师弟送了我这么用心的礼物,”少女稳稳踩上剑身,笑容明媚又灿烂:“当然是邀请他参加我的生辰宴啊!”
她语气平常,就好似说起春分时节当然要寻好友踏青一样自然。
俞从山来不及阻拦,就听少女沉声低唤:“折竹!”
长剑一声嗡鸣,以几乎垂直的角度,携绿衣少女向山下俯冲而去。
暮色中少女一双眸子漆黑,尽是冷然。
3. 第三章
“哥哥,我们到了吗?”
“是,只要出了这道门,我们就能离开衡阳宗。”
兄妹俩站在最后一道关卡之外,隐在树丛中,低声对话。
不远处,巍峨岩壁下,几名蓝衣弟子守在山门前,身背长剑,不时走动巡视,戒备森严。
他们在等,等守山弟子换岗的时机。
然而,就在此时,背后木枝摇曳,一股凌厉的风忽而劈头压下。
少年迎风抬头,在一轮清白圆月中,看见了御剑飞来的少女。
绿衣少女跃下长剑,动作轻盈。
她在少年惊讶的注视下,一步步朝他走近,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笑吟吟问:“徐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方才下山时,林彻用了十足的力气,才堪堪赶上。
此刻她一边调整内息,一边微笑观察少年表情的变换,从震惊、疑惑、再到了然之后的戒备。
半晌。
他垂眼,以微薄的灵力在阿若身上探查,果然捏出一张黄色符纸。
林彻目光微动,却见少年扫了眼符纸,再平静看向她。
“七日前,晚间骤风,师姐睡得可好?”
这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那晚进入房中的人是林彻。
“前几日不还说报答,这就要告状了?”
少女无所谓地一笑,嘲道:“还有,你真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
怎料少年冷硬的语气忽而柔和下来:“师姐误会了。”
他主动示弱:“我妹妹从小得上怪病,这次私自下山,是想带她寻医。还望……师姐体谅。”
“是吗?那为何不直接告诉掌门?想来他不是如此不通情理之人。”林彻不为所动。
少年抿了抿唇,还要找补。
林彻干脆打断他:“行了,我不想听你编故事。”
“方才我下山的动静你都听到了吧?守山弟子很快就会过来询问情况。”
少女两指支着下巴,叹息着摇头,颇有些遗憾的语气:“你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小孩子恶作剧般,十分恶劣地、笑盈盈问他:“怎么样,恨我吗?”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他不明白为何从第一次见面起,师姐就对他隐隐有敌意。
“师姐希望我恨你吗?”徐木易冷冷说。他将有些紧张的妹妹拉至身后,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年,终于有些恼了。
林彻静静注视他。
如同她被杀那日,如此静静注视她的剑仙徐木易。
徐若死的那天,她第一次认识这个目光中满含悲痛与愤怒的少年。
可后来,随着少年不断成长,修复仙脉,一步步登顶剑道顶峰,他的情绪越来越淡。
对剑仙徐木易来说,杀死林彻,不再是执念,而只是一项任务。他强大到,不必再因她而愤怒。
只是现在,徐木易仍是那个任人轻贱的少年。
少女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既然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仇恨,不死不休,就该是他们的宿命。
“林师姐?”几名蓝衣弟子出现在他们背后。
见是她,处于警惕戒备状态的几人神情一松,手忙脚乱地收剑回鞘。
领头的一名弟子惊讶道:“林师姐,您怎么在这儿,生辰宴还没开始吗?”
如同在僵硬的冰面上凿开一块孔洞,空气终于再次流动。
林彻的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今日收到一只白瓷瓶,可惜山间湿冷,院中花树还未开,一时兴起,便下山采几枝桃花。”
她瞥了眼一旁安静伫立的徐木易,见他亦是神色如常,一点看不出紧张和心虚。
不由在心里冷哼。
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行端坐正”的圣人君子,看他如此坦然,不知道私下说过多少谎话了。
“师姐!”就在她神游之际,一名弟子鼓起勇气站出来。
小弟子红着脸不敢看她,声若蚊蝇:“若师姐不嫌弃,我……我可以帮你。”
林彻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疑问地“嗯?”了声。
配上少女拧紧的眉头,压迫感十足。
小弟子涨红了脸。
他的勇气都在方才的几句话中耗尽了,嗫嚅两下,不敢再说话。
少女眉头皱得更深了,还在疑惑,却听一直隐在暗处、如同透明人的少年清泠泠插话说:“师姐不是告诉他们,要采桃花枝么?他说,可以帮你。”
他故意在“告诉他们”几字上重读。
林彻听出来了,这是在讽她。
少女没好气地望过去。
两人目光相接,一个锋芒毕露,一个内敛从容。
谁都不肯退让。
可当她打量起少年冰冷好看的眉眼,林彻心念一动。
“徐师弟,”她浅笑,拖长了语调,嗓音变得软而绵长。
“你不是说,要亲手折下最漂亮的一枝,作为生辰礼送与我吗?”
此话一出,四下寂然。
那名仍旧红着脸的小弟子闻言呆住了。几名蓝衣弟子表情各异。
徐木易神色一僵。他缓缓抬眸,深色眼底看不出情绪。
“去把东边那株,最顶上的一枝桃花给我折过来。”林彻一眼扫过这片桃林,淡声吩咐。
她理了理宽袖的褶皱,摆出一副好整以暇,耐心等待的样子。
为首的一名蓝衣弟子见状,知趣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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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职责在身,我们就先回去了。”
几人走后,林彻没让徐木易停下。
明月清风,淡淡花香萦绕四周。
少女坐在草坪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
“若你被他们发现私逃出山,少说要丢掉半条命。我是在救你呀,师弟。”
她谆谆善诱。
在这个凡人与修仙者共存的世界,为了尽量避免仙人欺压凡人,三大派联合其余大小宗门,定下数道规矩。
其中一项,便是修仙者行走世间,必须每隔几日向宗门报告行踪,且各地门派对自己管辖内的修仙者有管理之责。若有违反,立即押回去,按律处刑。
“若师姐没有插手,或许我们已经不在衡阳宗了。”徐木易丝毫不受她的诱导。
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林彻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但她毫不在意,自说自话:
“我又帮了你一次,徐师弟。想好要怎么报答了吗?”
少年紧闭着唇,不想理她。
“明日我和师兄启程去药王谷,你和我们同去。”
若是此行能在昆仑派找到影月刀,她就是拼了得罪整个昆仑派,也要把刀“借”来一用,杀了徐木易。
至于徐木易下山究竟想做什么,她不必费力去猜。只要把徐木易牢牢圈在自己身边,自会水落石出。
一片花香中,不断传来折枝的“咔嚓”声。
且这声音越走越远,一点没有回头的打算。
见迟迟没有回应,少女终于不耐烦了,睁开眼,一双凌厉的眸子睨他:“如何?”
少年将最后一枝放入怀中,他垂下手,宽袖随之而落。
“师姐是在问我的意见吗?”
徐木易仍是一脸平静淡然,可话中隐隐带刺。
林彻笑起来:“你说呢?”
少年点点头,没流露出不满,也一句都不多问。
好像一点都不好奇,她明明对他不喜,为何非要带上他。
“那我回去准备一下。”
林彻最讨厌他这一点。讨厌他这张总是淡定从容、不卑不亢的脸。
就好像一个漩涡,把所有谩骂、嘲讽、攻击一并吞进去,往里面丢石子,听不见任何声响。
折磨这样的人,一点快感都没有。
“这里这么多桃枝,你觉得我一个人抱得过来?”少女不悦道,“东西你拿着。”
“好。”徐木易怀抱树枝,叫上妹妹,两人转头就走。
“站住!”
徐木易回头:“师姐还有何吩咐?”
“我是让你抱着东西和我一起去生辰宴!”林彻气笑了,“我同师兄说,邀请你参加我的生辰宴,你走了,我怎么跟他解释?”
4. 第四章
林彻的生辰宴设在前山。
三人到时,宴席已经开始了,各个大小宗门的使者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相谈甚欢。
他们的到来,令整个宴席气氛微妙起来。
名义上,这些人此行的目的,都是为林彻庆贺生辰。
如今生辰宴的主人中途到场,撞见宾客尽欢的一幕。
不能不令人尴尬。
林彻倒是很自在。
她早就料到会这样,每一年的生辰宴,她都只是个摆设,所以也谈不上什么伤心失落。
“各位,方才中途离席,是为了给大家准备礼物。”
她强调“离席”,便是说宴席开始时她在场,后来离开了而已。
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掌门面色稍缓:“你说的礼物,便是这些桃枝?”
众人纷纷望向她身后,抱花的少年。
“是。”林彻一笑,“春分过后采一株新鲜桃花,养在房中,这是民间风俗,据说可以祈福祛灾。”
“我读过许多本游记,怎么从未看到有这种说法?”沈念青忍不住拆台。
她本还在幸灾乐祸,林彻若搞砸了这场宴席,爹爹一定会生气罚她。
怎料林彻三言两语,就活跃了席上气氛。
她怎么能坐得住?
“是我家乡的风俗。”青云仙尊放下酒杯,叹道:“小地方,不值得文人墨客记载。”
此话一出,维护的意味明显。
掌门立即冷哼一声:“你买的书是多,可真正读过几本?不都堆在房中吃灰么?”
少女生气了,鼓着腮帮子不再讲话。
见状,有人为沈念青打圆场,说起另起一个话题:“仙尊好似从未提起过家乡,也不知道您究竟师从何人?”
三百年前,青云仙尊横空出世,仅用一根柳条,两月之内一连打败当时天下前十。
这样强悍的实力,令沉寂数年的修仙界为之振奋。
可关于他的身世、他的师父、他为何选择在当时日渐衰微的衡阳宗落脚,全都是一团迷雾。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提及家乡,连掌门都止不住好奇了。
可青云仙尊干脆装醉,酒壶往地上一扔,倒在席上一动不动。
整个人宛如一摊烂泥。
掌门气恼又无奈,只好派人扶他回去休息。
另一边。
徐木易跟在少女身后,她每走到一张席前,他就递出一枝桃花。
唯独经过沈念青时,她脚步都没停。
“林彻!”少女不满地叫她。
沈念青并非想要这花,她只是心情太糟糕,想找理由发泄。
可林彻该走走,一点不惯着她。
“念青,林小剑仙是你师姐,不可直呼其名!“
邻座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责备道。
他站起身,双手接过少女递来的花,姿态谦和:“林小剑仙别介意,念青她被我们宠坏了,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会慢慢懂事的。”
林彻挑了挑眉。
面前男人叫沈执,西玉岛岛主的师弟。已故的衡阳宗掌门夫人是他表姐。
传闻他恋慕表姐,所以才在表姐病逝后,悲痛万分,黯然退出岛主之位的竞争,为她守灵三年。
沈念青作为掌门夫人唯一的骨肉,沈执待她极好。沈念青也很喜欢这个随和的表舅。
“无妨,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林彻注视少女愤怒的眼睛,对沈执笑说。
和沈念青斗久了,林彻最清楚什么话能激怒她。
果然,少女变作一只炸毛猫,跳起来同她理论,又被沈执强摁回座上,委屈得不行。
林彻弯了弯唇角。
“姐姐好手段,专攻人心。”对面传来一道啧啧声。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有些邪气的俊美少年,他单手托腮,饶头兴致地看完全程。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勾人心魄。
“这位倒是面生。”林彻走近了,不咸不淡地俯视他。
少年唇角笑意淡了几分。
“在下秦之遥,昆仑派掌门弟子。虽是首次来参加姐姐的生辰宴,不过我倒看姐姐不面生,莫不是……”
少年故意停顿,“在梦中见过?”
他目光暧昧,落在少女白皙脖颈、锁骨,一步步向下游离。
任谁都猜得出,他指的是哪种梦。
徐木易上前一步,冷冷隔绝他视线。然而他困惑地发现——
正在言笑晏晏的秦之遥,神色陡变。
手腕上传来剧痛。
秦之遥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
少女掷出一片竹叶,切开他手中树枝,这一记斩切的余波,震得他手腕生疼。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没有察觉,林彻究竟是在何时出手!
循着少年怨毒的目光,徐木易瞧见少女下巴微抬,脸色漠然。
“这点实力,也敢跟我讲荤话?”她眸色不屑。
“胆敢有下次,断的就不只是这根树枝了。”
“都说林姑娘是仙尊寄予厚望的弟子,果然不错!”
秦之遥捂住手腕,死死盯着少女远去背影。他目光直勾勾,带着一股病态的偏执和狂热。
“两年前,我因为年岁不到未能参加仙门大比,却有幸目睹林姑娘的风采。两年后的比试,姐姐可莫要让我失望!”
秦之遥忍着疼痛,咳咳笑起来。
徐木易皱眉瞥了他一眼。
他捡起桌上散落的碎片,快走两步,跟上似乎心情不佳的少女。
“花瓣都掉光了,你还拿回来做什么?”林彻停步,斜了眼他手心。
徐木易被问住了。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可不知为何,看着师姐,他脑中浮现秦之遥那直白赤裸、充满侵略性的眼神,一股厌恶涌上心头。
他脱口而出:“脏。”
留在秦之遥那里,他嫌脏。
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林彻一愣:“走吧,带你去找掌门讨赏。”
掌门正在接受众人的敬酒。
林彻拉着徐木易挤进去,数十道目光看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少女行了个十分隆重的礼:“掌门,您之前说,许我一个生辰礼物,我想好要什么了。”
座上穿锦衣的中年男人眼皮一跳,他不记得给过林彻什么承诺。
怎么跟她师父一样厚脸皮?!
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总不能当众跟她掰扯:“你先说来听听。”
“这次去药王谷历练,我想举荐一人与我们同行。”
在林彻眼神示意下,少年上前一步:“弟子徐木易,拜见师父。”
掌门稍感意外。从他们在宴席上露面,他就注意到徐木易,但没想到这个历练机会林彻真是为他求的。
自从五年前把徐木易带回来,他没有再见过这个孩子。也曾听闻他处境艰难,心中愧疚。
只是他作为掌门不可偏私,若直接给他什么便利,只怕其余弟子对他更加为难。林彻提出这件事,正合他意。
正要答应,人群中跳出一人,高声急切道:“掌门!徐木易七根仙脉尽断,灵力低微,恐怕会拖累各位师兄师姐!”
是那日欺负阿若的高个子少年。
他不满徐木易,要伤他杀他折磨他,林彻都无所谓,甚至可以拍手称快。
可若要扰了她的计划,林彻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徐师弟虽灵力低微,可他的剑术远远超过你们,足以自保。再者,我都没嫌弃被他拖累,你就不必自作主张,替我抱怨了吧?”她讽道。
“还是说,你是出于妒忌?”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秦之遥手握折扇,神色玩味。
被戳破心思的少年面色铁青。还要再说。
“好了!”掌门抬手打断他,对林彻道:“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便如你所愿。”
回到座上,徐木易领走“暂存”于师兄这里的妹妹,在小弟子引领下,走到末席。
林彻则在师兄左手边坐下。
俞从山有点不赞同地说:“师妹,你虽是好心,但这么做,会给徐师弟招来麻烦。”
“他若真如那人所说,天资平平,却得了这样的机会,其他弟子会怎么看他。只怕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少。”
“是吗?但我怎么觉得,就算没有这次机会,他也一样会被麻烦找上。”
少女漫不经心,给自己续了杯茶。
“况且师兄你想太远了,明日我们就要下山了,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呢。”
若是她此行找到了影月刀,成功杀了徐木易,那么徐木易自然不必再考虑这些身后之事。
也算为他省去了一桩麻烦。
俞从山自是不知他小师妹这清奇又霸道的逻辑。
他还在为徐师弟担心,却听少女警觉问:“对了师兄,你可知药王谷的滕长老去何处了?”
满座宾客,独独少了他一人。且一离开便是半个时辰。
俞从山摇头:“师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我只是担心药王谷那边……有变故。希望是我想多了吧。”林彻陷入沉思。
俞从山算着时辰,起身离席,又嘱咐她宴席散后,去找师父。
说是青云仙尊有话交代。
到达师父院中,已临近子夜。
屋内没有亮灯,林彻觉得奇怪。等了一会儿,她穿过雕花廊,行至后院。
灯笼下,青年挽起衣袖,在灶火旁走来走去,一白发老头坐在竹椅上,指挥他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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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和面。
瞧见他脸上的烟灰,老头满脸嫌弃:“从山啊从山,你看你,做顿饭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师父您就别笑话我了,几年没做长寿面,能吃就不错了。”青年摇头苦笑。
林彻怔怔望着这一幕。
所以他们提前离开,是为了给她庆贺生辰?
“师妹来了。”俞从山飞快瞥了她一眼,加快手上动作。
“快,尝尝你师兄的手艺!比不比得上从前!”白发老头哈哈笑道。
除去几盘家常菜,俞从山把一碗面端到她面前。
热腾腾的,加了许多红油,是林彻喜欢的口味。
林彻沉默吃面,听桌上师徒两人为了一式剑招陷入争执,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每一年过生辰,都是在这个小院。
一张木桌,三副碗筷,在月下吃一顿家常饭,有说有笑。
后来的某一年,掌门开始为她举办生辰宴,宴席上山珍海味,却没了师兄亲手做的素面。
再后来,师兄挡在一众血影刀光前,为她求情,而师父满眼哀痛地望她,并未阻止三大派下达的追杀令。
林彻说不清内心什么滋味。
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师父。可当听到被她从邪祟手中救下来的人说,沈念青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他们待她很好很好。
林彻从不羡慕旁人,唯独那一次,她的第一反应,是嫉妒。
自那以后,每当她送走一批人,山中寂静,林彻总喜欢行至山花盛开的坡顶,一个人从那里滑下去。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常缠着师父玩这个游戏。
师父面上不耐,可每一次她和师兄嘻嘻哈哈地滑到他脚边,他总会冷哼着一甩衣袖,将二人送回坡顶。
如今她学会了御剑,从山脚到坡顶,于她而言不过一朵花坠落的距离。
但林彻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可以大笑大叫、随时有人给她撑腰的小姑娘。
她躺在春日微雨的山坡上,闭上眼。
山林寂静,她亦寂静。
-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师兄走后,师父同她坐在院中闲聊:“你近日和徐木易走得很近?”
本还在奇怪师父怎么知道徐木易,又想起他入山时,曾向仙尊求药。
“不熟。”林彻否认。
关于前世的“渊源”不能告诉任何人。于是林彻只提了她救下徐若的事。以及掌门准许徐木易一同下山历练。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就罢了。不过你们两个命中犯冲,不宜有过多交集。”青云仙尊叹息提醒。
“师父您还会算卦呢?”林彻玩笑说。
内心却是自嘲。
杀来杀去的,可不就是命中犯冲么?
青云仙尊接着叮嘱:“这次下山历练,就算遇到紧急情况,也切记不要冲破封印。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为何?”林彻不动声色地试探:“变得更强,难道不好吗?”
经过前世的事情,她清楚那股力量会为她招来非议,可师父又是为何这样要求她?
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令师父一次次强调,以至于她违背这一约定后,生死都不再管她。
“你们还小,许多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真正的危险,往往是看不到的。”
林彻很少见到,师父苍老的脸上浮现如此严肃的神情。
“师父,我不明白。”她轻声说。
沉默一会儿,师父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必明白,照做就好。”
月照林间。
通往弟子院落的小径上,陈奇喝得大醉,步伐虚浮。
一道凉风自背后穿过。
“谁?”少年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
“陈奇啊陈奇,瞧瞧你这副颓废的样子。就不想报复徐木易吗?”一道人影从树后走出,秦之遥笑容怜悯。
陈奇醉眼朦胧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古怪地格格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今天被林师姐教训了,见她对那小子青眼有加,就来撺掇我当出头鸟?”
秦之遥收起笑,目光森冷。
“林师姐护着他,就连掌门都在帮他。我还能怎么办?”陈奇痛恨地大吼。
一只手忽的掐住他脖子。少年欺身而近,嘲骂道:“没用的东西!”
“他们不帮你,那他们就是你的敌人!衡阳宗不帮你,整个衡阳宗都是你的敌人!”
陈奇酒醒了,一双眼睛恐惧地睁大,瞳孔中映出眼前这个癫狂的少年。
陈奇濒死之际,秦之遥终于松开手,冷眼看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似乎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条手帕抖开,慢条斯理地擦拭:“现在呢?再回答我一遍。”
“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5. 第五章
翌日,林彻、俞从山、沈念青、徐木易,徐若,以及药王谷滕长老,一行六人,御剑下山。
由于徐若年纪小,还不会御剑,便待在林彻的乾坤袋中睡觉。
徐木易担心妹妹,时不时飞到她身边看一眼。林彻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质问:“徐师弟,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重生这么多天,林彻发现自己叫“徐师弟”越来越顺口了。
徐木易刚开始还跟她解释,后来瞧见少女懒洋洋的模样,明白了她在刻意捉弄。
“师姐不觉得无聊吗?”少年面无表情。
“并不。”林彻笑得没心没肺。
可惜,之后不管她怎么演戏,徐木易都不再上当了。
林彻痛失一大乐趣。
第四日午后,一行人抵达药王谷。
山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高瘦青年见了他们,快步迎过来。
他避开滕长老冰冷的视线,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热切:“各位仙长,请随我来。闻谷主等候各位多时了。”
前往正堂的路上,宋歧依据各人的服饰和佩剑辨人,奉承道:“想必这两位就是俞剑仙、和林女侠吧?果然气度不凡。”
林彻懒懒地听着,而俞从山只是微笑。
“马屁精!”沈念青走在后面,抱臂冷哼。
宋歧也不恼,转头笑说:“这位是掌门之女沈小姐?您母亲很厉害,您将来一定也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沈念青有点不好意思了,捧着脸,惆怅地说:“我离母亲还差得很远。”
林彻被她前后的反应逗笑了。
“笑什么?”沈念青不满地瞪她。
又转向俞从山:“你也笑!”不同的是,语气中带了点委屈。
想到沈念青还在为鞭炮的事气他,俞从山想缓和一下关系,还没开口,就被她堵回去:“别跟我说话!我还没原谅你呢!”
俞从山无奈扶额。
就在这时。
徐木易从他们身边走过,礼节性地颔首,不发一言。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撂下仍满脸堆笑、正要奉承到他的宋歧。
人群后的滕长老发出讥笑。
林彻若有所思,她跟上去:“徐师弟,走这么快干什么?”
“人家不认得你,不高兴了?”少女偏头看他,语气散漫。
少年一双玻璃似的眼睛平视前方,毫无情绪。
“师姐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林彻的确是在寻他开心。
自从意识到她不能马上杀掉徐木易,并且二人不得不以师姐师弟的身份相处,林彻对徐木易的心态就变了。
她喜欢逗弄他,就像逗弄一匹幼崽期的狼。
看他发怒、呲牙,摆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
反正——他无力反抗,也伤不到她。
林彻从中得到掌控仇人命运的快感。
林彻承认自己的行为很恶劣。
“我想不通,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师姐关注。”徐木易目视前方,淡淡说。
林彻支着下巴,状似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嗯……我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这个算吗?”
少年眼睫轻颤。如同一只身体被穿刺、仍痛苦扇动翅膀的蝶。
他忽地停步,侧头定定地看她,少年清亮眸中划过一丝悲切与愤怒,他自嘲地笑了:“原来是这样。”
“师姐这样的人,高高在上,动一动手指就能支配他人的生死。所以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杀人救人全凭心意,是吗?”
林彻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眼眸微眯。
“徐师弟!别再说了!”俞从山把林彻拉到身后,明显有些生气了。
师妹明明帮过他,还救下他妹妹,徐师弟怎么能这么说她?
林彻拍了拍师兄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又看向意识到自己失态、疲惫垂头的少年:“是。”
少年蓦然抬眸,眼眶发红。
林彻笑:“怎样?”
“你跟他置什么气?”俞从山气急。
而沈念青兴奋地看起热闹,嘴里发出“呜呼呜呼”的感叹。
接下来一路无话。没多久,气氛沉闷的几人跨进堂内。
室内陈设简单,一股淡淡的草药气弥漫。
座上是个银发老者,小眼睛、高挑眉,显得凶厉又滑稽。斜后方站了一名中年男人,面相倒忠厚老实。
这就是闻谷主,和他的徒弟肖雀。
俞从山携众人行了一礼,抬起头:“闻谷主,不知是否方便去看一眼您信中说的那只妖。”
“各位一路行来,奔波劳顿,不如先稍事休息。”闻谷主很客气地让他们都坐。
“那妖有我药王谷弟子日夜看守,不必担心。”
十日前,药王谷谷主稍信给掌门,说谷中出现一只大妖,虽将其暂时封印,但此妖性情凶恶,难以杀掉。
请求掌门派人,助药王谷除妖。
他们原本是要立即启程,可被林彻的生辰宴绊住了。于是在掌门安排下,衡阳宗寄去几张封印符纸,希望能撑过这几天。
“不知封印可有松动?”俞从山例行询问。
“既是出自青云仙尊的手笔,自然没问题。”闻谷主答。
林彻和俞从山交换了个眼神。少女平复下情绪,挂起一个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师父他老人家还担心许久不画,生疏了呢。”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赶路的疲惫逐渐显露。
肖雀察言观色说:“师父命我准备了晚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宋歧!”
门口的青年进来,垂首恭敬道:“肖师兄。”
“你带几位贵客回房中稍作休息。”肖雀吩咐。
“是。”宋歧看向几人,目光与徐木易相接,少年眼底幽深,宋歧无端打了个寒战。
他暗骂,心说你一个没有名姓的弟子拽什么拽,面上却挂起谦卑的笑:“各位,随我走吧。”
他们被安排在最东边的几间厢房。
梳洗过后,林彻关好门窗,坐到桌边。
“你跟来了,是吗?”少女轻敲桌面。
果然,虚空中一行字迹缓缓浮现:“我一直都在,只是大多时候都在沉睡。”
“在这个世界,你找过其他人吗?”林彻问,“除了你我,还有没有其他人跨越两个世界?”
“没有。这是在决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定下的,在你杀死徐木易之前,我会一直跟随你。”神秘人顿了顿,又道:“跨越世界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这就是说,只有他们,是“先知”。
看来师父对她体内那股力量的担心,另有原因。
“为什么选择我?”林彻继续发问。
“我说过,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另外,我最近又回忆起一件事——你只有三年时间。若三年内,你没拿到影月刀,杀了徐木易,这个世界会崩塌,并且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么仓促?”林彻狐疑,“你不会骗我吧?”
“三年后你自然知道是真是假。”神秘人继续写道:“若有事,你叫我。”
这就要走了?
“哎,还真有件事。”林彻叫住他。
少女神情严肃:“下次写字,能不能低一点。我不想每次都要仰头。”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
空气中晕开一簇墨迹,仿若一朵徐徐展开的花。
然而异象很快消失。
一行字迹出现在正对面,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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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字迹散去,林彻打开门,夕阳扑面而来,一只狸花猫在房檐上走过。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三年啊。
看来今晚得去昆仑派走一趟了,她想。
黄昏时分,宋歧带几人前往宴席。
俞从山特意把她和徐木易隔开。
“没必要吧,师兄?”林彻觉得好笑。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会打起来?
俞从山冷哼:“我算是看出来了,徐师弟只是表面温和,你们一个个都倔得很。”
闻谷主只在开场时露了个面,很快就带弟子肖雀离场了。
场上歌舞仍在继续。
宋歧很会说讨好人的话,沈念青跟他聊得欢快。
俞从山不喜宋歧,对沈念青委婉道:“师妹,食不言,寝不语。”
怎料沈念青“啪”地放下筷子,不开心了:“你从不管林彻!”
正吃饭的林彻听见自己名字很茫然,了解完事情经过,她对俞从山笃定道:“看我的!”
“师兄,我想吃桂花糕!”林彻扬声说。
果然,沈念青跟她较劲:“我也要!”
俞从山盘中只剩了一块桂花糕。
他心领神会,故作为难一会儿,将桂花糕给了沈念青。
演技拙劣,但有效。
“消气了吗?快看节目吧。”俞从山笑说。
“是!师兄!”少女笑嘻嘻地咬了口桂花糕,完全无视凑上来的宋歧。
宋歧只得悻悻退至一旁。
“哥哥。”
徐木易收回视线,“怎么了?”
“我有点难受,可能又要发病了。”徐若脸色苍白。
徐木易同俞师兄打了声招呼,带她先行回去。
临走前,少年看了眼林彻,她正望着北方天空出神。
那里有鸟群在盘旋。山谷中隐隐传来庄严的吟唱。悲伤,又带着祝福,似乎是在道别。
回到小院,阿若服过药,脸上有了些血色。
“哥哥,这个歌声,好熟悉。”她闭上眼睛聆听。
因为疼痛而躁动的心,神奇地随之安定下来。
徐木易剥开一块方糖,送到她嘴边。
“哥哥,”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沈念青睡不着。
她认床,小时候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阿娘都会搂着她,给她讲一整晚的故事。后来阿娘死了,大家都在传她的亲生父亲是沈执,她又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是师兄捂住她耳朵,用剑斥退那些人,又一夜夜地守在她床边,哄她入睡。
她打开门。见俞师兄房间还亮着灯,沈念青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经过林彻的房间,她听见里面似乎有响动。
“林彻?”沈念青敲了两下门,没人应,推开门一看,林彻从后窗翻出去,灵巧身影在月下渐远。
“林彻你去哪儿?”来不及给师兄传信了。她一咬牙,好奇地追出去。
俞从山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总觉得今日见闻,处处透着诡异。想找人复盘一下。
“师妹!”
林彻的屋门敞开,里面空荡荡的没人。
难道是出去散步了?
念青应该还没睡。
俞从山见她房间亮灯,更笃定了。
敲了半天门,又是一间空房。
俞从山表情僵住了。
今天是怎么了?
徐师弟呢?他带阿若回来吃药,总不会也不在。
俞从山信心满满。
果然,阿若困倦地打开房门:“从山哥哥,有什么事吗?”
俞从山把一包蜜饯放到女孩手心,温和地问:“我来找你哥哥,他人呢?”
6. 第六章
明月高悬,一绿衣少女自密林中钻出,夜风吹动她长发,她站在悬崖边,极目远眺。
峡谷的另一边,就是昆仑派。
那边山势更高一些,依稀可见,林间守山弟子的身影。
林彻低头,轻踩了下脚底岩石。
几块碎石滚落,不见声响。
这条峡谷很深。
可她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若是御剑,必定会被对面的昆仑派弟子盯上。
林彻缓步后退,目光冷静,带一点冒险的兴奋。她停在七步之外,接着,奔跑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夜风凝滞。金黄圆月中。林彻飞身一跃,牢牢攀上对面的岩壁。
她抓住岩壁上垂落的藤条。脚踩凸出的山石,快速向上攀爬。
对坐落在这里的两个门派来说,这座峡谷是一道天然屏障。
因而昆仑派在这边的守卫略显松懈,这使得她的潜入容易了许多。
不多时,林彻就攀至崖顶。
隔一块薄薄岩石,头顶有昆仑派弟子在巡逻。
她身体紧贴岩壁,全神静听上方的脚步声。
巡视一圈,见没有异动,几名弟子闲聊起来。
说起近日修仙界的大事,一人遗憾道:“听说衡阳宗的林彻生得貌美,可惜咱们无缘亲眼目睹。”
“见到了又怎样,她看得上你?人家可是有个厉害的师兄,瞧不上咱们这些小喽啰。”
“什么师兄,我看是情郎。”另一名弟子轻嗤,“据说她师兄跟衡阳宗掌门之女也有私情,不然林彻和沈大小姐怎会关系不和。”
“哎呀呀,真乱!”
林彻好气又好笑,想到方才鬼鬼祟祟跟踪她、被她甩掉的沈念青。
若她听见这些话,一定会气得提剑追着他们砍。
气归气,林彻没忘自己是来做什么。
这几人聊天时,她已将昆仑派护山阵法破开一个口子。
正要趁机潜入。
一道白光落下,轰然炸开在这几名弟子身前。
整个岩壁都连带着震了一震。
林彻抓紧了藤蔓,才不至于跌下去。
该死!
这不管不顾、嚣张至极的架势,是要攻打昆仑派吗?
“秦师兄!您回来了……”
瞧见立在烟尘中的修长人影,高谈阔论的几名弟子立即噤声。
好似很畏惧他。
是秦之遥?
除了林彻一行,其余人大都等到生辰宴结束的第二日,拜别过衡阳宗掌门再各自返程。
算起来,是该到了。
少年走出烟尘,捏着鼻子,颇嫌弃地拍掉肩上尘土,而后懒洋洋瞧向他们:“掌门派你们守山,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守山弟子叫苦不迭。在他们印象里,秦之遥从来懒得管这种事。
毕竟昆仑派又不是他的,山门有人守、没人守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真有人打到山门前,只要不惹到他,昆仑派改名衡阳宗或西玉岛,秦之遥都无所谓。
他纯粹是赶路累了,心情不好,想找人逗弄逗弄,欣赏他们害怕不安的表情。
“说说吧,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秦之遥向后靠上树干,懒懒掀起眼皮,一副不讲到他满意这件事就别想善了的架势。
“秦师兄,我们在说衡阳宗那个叫林彻的女修。”一名弟子观察着秦之遥的脸色,忐忑道。
他灵力不高,只是个外门弟子,极少有机会接触到掌门弟子。可他记得某次自己在当值,听人夸赞起林彻的剑法和为人。
彼时秦之遥已经走远了,又冷笑着折回来。
“那是因为她还没跟我对上。”
少年一剑打掉那人手中佩剑,面容阴郁:“别再让我听到你谄媚她。”
秦师兄很讨厌她。只要多说几句林彻的坏话,他一定会饶了他们失职的过错。
秦之遥被他的话勾起兴趣。
他弹指,剑身发出铮鸣,少年漫不经心道:“哦?说来听听。”
那名弟子暗暗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于是他将几人的对话复述一遍。
许是秦之遥的表情给了他自信,讲着讲着,他越发地放松了:“传闻林彻跟她师兄不清不楚,说不定,他们已经……”
他挤眉弄眼,暗示意味十足。
林彻被迫又听一遍这无聊的谣言,有点犯困。
怎料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痛呼:“秦师兄……师兄饶命!”
他连连求饶,可秦之遥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捏进他肩胛骨的五根手指更加用力。
骨头一寸寸断裂的脆响声里,少年笑容烂漫又邪气:“你话好多,我不喜欢。”
他语气认真,好似孩童说不喜欢黑压压的蚁群,便用滚水烫死。
率真至极,也冷酷至极。
其余几名弟子都震惊于秦之遥的狠厉和阴晴不定,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替那名弟子求情。
林彻也很惊讶。
那日生辰宴上,秦之遥对她的态度实在不算好。
她后来才想到,她和秦之遥,其实打过照面。
两年前她参加仙门大比,一日,西玉岛一名弟子得意地说,他可施法,召出众人袖中的宝贝。
灵力不及他的人,自然无力阻止。
于是那一日,各种法器、仙药、灵石散落一地。许多弟子狼狈地蹲在地上捡拾。
其中,有一样物品引起所有人注意。
一堆金灿灿的法器中,躺着一面拨浪鼓,大约是年岁久了,破旧不说,还染上油污,看上去脏兮兮的。
修仙界出现这种东西,围观的弟子都在窃笑议论,是谁把如此寒酸的玩意儿,当宝贝藏于袖中。
嘲得最欢的,就是那名西玉岛弟子,以及,秦之遥。
他一身华服,玉佩环带,几乎要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这种逗孩子的玩意儿,是谁啊,来认领啊!”
没人愿意认领这面脏兮兮的拨浪鼓。
许是它的主人也清楚,只要他站出来,定会沦为笑柄。
于是刚刚午睡醒来的林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拨开人群。
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她弯腰捡起地上那面拨浪鼓,不紧不慢,擦去鼓面上的草叶。
四下安静了。
林彻没有父母,也从未收到过这样好的礼物,略生疏地拨弄两下。
满眼新奇。
一片静寂中,只有她手中拨浪鼓咚咚作响。
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好似一场连绵不绝的春雨。
少女开怀笑了。
她环视一圈,无比豪横的语气:“是我的,怎样?”
林彻忘了当时的场景,总之,那名西玉岛弟子的脸色很难看。秦之遥大概也是。
如今秦之遥惩罚这名昆仑派弟子,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因为他说了她坏话。
只能归结为:他怎么又犯病了?
难道是被她单方面压制,内心不快又不敢言,于是一回来就揪了个人泄火?
还真是暴虐啊。
“松手。”又一道白光落下。这次是一道沉缓却极有威严的嗓音。
几名弟子如蒙大赦,得了那人的默许,慌忙逃离。
秦之遥淡定地摸出手帕,擦了擦手指,抬眸道:“师父。”
来人居然是昆仑派掌门周悔。
悬崖下的林彻立即屏息,再不敢大意。
在这个人人追逐仙途、求证大道的世界,昆仑派掌门周悔,偏偏以淡泊无为著称。
四百年前,影月刀争夺战中,只有他不争不抢,避开了血雨腥风,反倒成了前任昆仑派掌门属意的传人。
虽是看中他心性,可周悔实力并不弱。世人只当他是个闲散掌门,林彻也是因他与青云仙尊私交甚笃,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学得不累吗?”周悔看着他收回手帕,淡淡问他。
山林中不知名的野兽嘶鸣,风刮来草木清香。
秦之遥没有答话。
但林彻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轻松愉快。
半晌,周悔似是觉得无趣,居高临下,以掌控者的轻蔑姿态,轻轻揭过刚才的话题:“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秦之遥压下眼底的情绪,正欲开口。
周悔突然抬手制止他。
他凝神盯紧了某处,凤眼微眯:“结界破了?”
秦之遥随之望去。
悬崖边,石缝中长了棵青草,细长茎叶扭曲。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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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空间被撕裂的表现。
周悔一挥衣袖,结界的全貌显露。一整块玻璃似的透明结界,如今正掉落蓝色流光。
林彻心弦紧绷。
这结界为掌门周悔所设,本门弟子进出无碍,非本门弟子撞上如撞墙。
不过为了减少灵力消耗,它只拦得住一些低阶妖兽和修仙者。
秦之遥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他瞧了一眼,不以为意。又或许是反叛的情绪上头,故意跟周悔唱反调:“许是山中精怪所为。”
“是么。”
结界破损的情况虽不常见,秦之遥所说也不无可能。但周悔能当上掌门,靠的就是多疑多思。
在他走到崖边察看之前,林彻当机立断,松开手中藤蔓,任由自己垂直坠落。
下坠瞬间,她用了张静音符,逃过周悔的眼睛。
师徒两人走到崖边。
峡谷幽深,向下看去,唯有一树青松在风中摇摆。
“吩咐下去,近日多派些弟子,若真是精怪,也活捉来让我瞧瞧,是哪个不懂礼貌的小家伙。”周悔面无表情。
风声刺耳,密密松针遮盖月亮。
林彻时不时抓住岩石缓冲,没一会儿,手心就已数道血痕。
两片崖顶相距很近。可随着下坠,林彻发现下面越来越宽敞。
她也越发清晰地感受到,谷底传来的,强大、而又危险的气息。
不能再往下了。
她及时抓住一棵延伸的松树,攀上石壁,原路返回。
回到住处时,四周寂静,几座院落都未亮灯。
林彻熟练地翻窗进去,落地无声。然而等她站起身,眼前一幕令她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屋内烛火摇曳,八仙桌旁,四人围坐,齐齐朝她看来。
其中还有个她不认识的少年,十七八岁模样。本来一脸惆怅焦灼,瞧见她,少年立即坐直了身子。
“林彻,你去哪儿了?”沈念青板着脸,率先发问。
她压下困倦,目光炯炯地盯住林彻。
她只追了一段路,就跟丢了。原以为林彻很快就回来,谁知她一去就是近两个时辰。连师兄和徐木易都回来了,还带回一个长得好看可惜话少到“哑巴”的少年。
沈念青实在好奇。
林彻打了个哈欠,神色自若地撩开床幔,懒洋洋坐下:“我还没问你们在我房间做什么?”
她视线扫过几人,最后停在自她进来起、就盯着她欲言又止的少年身上:“你又是谁?”
“我叫江楚。”少年立刻起身一礼:“林姑娘,我想求你件事。”
林彻环视一圈,见其余三人均无异色,像是都清楚少年要求什么。
“你先说说看。”
“你们明日要杀的毕方鸟,并非药王谷之前跟你们提到的那只恶妖。它从未害人,却被药王谷捉来封印,还要杀它!”
林彻微讶,示意他往下说。
江楚平复过情绪,诚恳道:“听闻林姑娘精通符咒一术,还请林姑娘救救它,明日以符纸化形之术蒙混过关。”
语毕,少年紧张地盯着她。
所谓符咒化形,即以灵力在纸上画符,幻化出形体,以假乱真。
这要求执笔人对灵力高度掌控,就算灵力极高之人,若不能精确控制,依旧不能画出一张完美的符纸。
林彻斟酌一会儿:“好,我答应你。”
江楚大喜,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少女敛容问:“今日宴席上,你们可听见东北方向有吟唱声?”
几人中,唯有徐木易若有所感。
林彻瞥他一眼,点点头,随口对其他人道:“看来徐师弟也听见了。”
俞从山和沈念青神色古怪。
白天都快打起来了,现在怎么跟没事人似的?难道这俩人背着他们,偷偷和好了?
被当众点名的徐木易也一脸僵硬和困惑,同样怀疑自己是否记忆错乱。
他忍不住再冰冰冷冷瞧一眼林彻,却发现少女早就移开了视线,专心讲事。
“只有修炼数百年的大妖,而且是鸟妖,才能在歌唱时引来如此多鸟群共鸣。”
林彻顿了顿,继续说:“我方才去峡谷那边查探,离得很远,就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只鸟妖,应该就藏于谷底。”
7. 第七章
“师妹是怀疑,谷底那只,才是药王谷一开始提到的恶妖?”
俞从山听明白她的意思。
“可离席前我问过药王谷弟子,这十年来,他常听见谷中传来吟唱。”
徐木易终于不再作壁上观。
他目视桌上一盏东青釉瓷杯,语调沉缓,却莫名吸引人跟随他的思路走。
“若真如师姐所说,为何从前不杀,难道那只妖近日才开始作乱吗?还有,药王谷既请了衡阳宗除妖,为何又不愿让杀了?”
“还找一只替代品糊弄我们!”沈念青不满地哼哼:“可气!”
推论到这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仿佛一步步深陷迷雾。
然而少女的眼眸却愈发坚定明亮:“也许……有两拨人呢?”
屋内众人皆是一怔。
沈念青见他们都一副陷入思考的模样,只有她不明白,一拍桌子,着急道:“林彻你把话说清楚!”
林彻在专心琢磨事情,倒没像平时一样呛她,言语温和许多:“你觉得宋歧这个人怎么样?”
见他们都望向自己,尤其那个叫江楚的俊俏少年。沈念青一时紧张。
她拧眉思考一会儿,最后给出一个自认很慧眼识人的答案:“言语风趣,办事也很周到。虽然是油嘴滑舌了些,但无伤大雅。”
林彻摇头:“你是衡阳宗掌门之女,他自然不敢对你不敬。可若要看一个人的品行,需看他对弱于自己的人是何态度。”
徐木易抬眸,似乎很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
“宋歧此人,弟子中对他颇有怨言。他和滕长老都是谷主亲近之人,受谷主信任,因而平日里他行为苛刻,弟子们也不敢言。”
林彻继续说道:“几日前,滕长老出发生辰宴,他走后没多久,闻谷主和肖雀大吵一架,再然后,宋歧就与肖雀走得更近了。”
刚入药王谷时,林彻就觉得宋歧和滕长老之间气氛怪异。加之见闻谷主那一面,许多事情,譬如让宋歧带他们下去休息的时机,实则是肖雀在主导。
所以在参加宴席之前,她特意询问谷中弟子,这几人的关系。
“林姑娘是说,闻谷主被肖雀控制,而宋歧投靠了肖雀?”江楚迟疑。
“还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无辜的桌面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两秒钟后,沈念青一双杏眼睁得更大,泪花在眼眶打转。她猛吸了口鼻子,然后风轻云淡,把手伸到桌下。
过一会儿打开手掌偷偷看一眼,本来已经把自己哄好了,又差点委屈得流眼泪。
没见过这么爱自己的人。
江楚没忍住,咧嘴笑了。
林彻转向俞从山,“师兄还记得,生辰宴那日,滕长老中途离席吗?”
俞从山点头:“应该就是在那时,滕长老得知谷中变故。”
又疑惑:“那只鸟妖究竟有何不同,令肖雀甘冒风险,也要保下它?”
“药王谷和那只鸟妖的关系,都还只是猜测。”徐木易提醒。
“但药王谷内部的分裂是事实,两拨人对那只恶妖的态度不同也是事实。”林彻语速加快。
她两手撑在床沿,向前倾身,直视灯下静坐的少年。
“好了。”俞从山现在一见他们对上就头疼。
怕他们再闹不愉快,青年一锤定音:“明日我们找机会,单独试探一下闻谷主。”
“林姑娘,那……”江楚欲言又止。
他一心惦念着毕方鸟。
“江公子放心,我从不食言。”林彻微微一笑。
“只是在我写符咒之前,还请你将那只毕方鸟画出来给我。”
少年吐出一口气,明显放松了许多。挠挠头,四下张望:“这房中有纸笔吗?”
“不在这里画,让沈念青带你去她房中。”林彻说。
沈念青困得要睡过去了,可听见这话,她立即醒过神,绷着小脸:“我只听俞师兄的!哎哎哎你干嘛?”
她正抱臂冷哼,身子一歪,竟是被江楚一把拉走了。
“沈大小姐,我求你快点吧!”少年一边拉她走一边回头叹气。
两人吵吵闹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林彻望着这一幕,迟疑:“江楚这个人,可信吗?”
“放心。”俞从山走上前,温声说。
不知为何,师兄对江楚很信任。可他没有多说,林彻也不多问。
她叫住擦肩而过的少年:“徐师弟,你等一下。”
徐木易只能停步:“师姐有什么事?”
夜里微凉,少年一身薄衫,恰好站在风口处。
他对她的态度淡淡,不亲近,也不敌对。
完全一副“有事请说,无事请滚”的疏离姿态。
当然,徐木易不会说“滚”这类粗鲁字眼。林彻看他表情,瞎猜的。
今天徐木易指责她,林彻的确有点不快。可后来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对他而言,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如果他对自己太好,林彻还担心杀他的时候会不自在。
现在这种两看相厌的局面,倒也不错。
“我记得临走前,师父塞给我们许多高阶符纸。”少女嘀嘀咕咕地在袖中摸索。
终于摸出一只锦囊,抛给他:“你去把符纸裁剪好,再给我拿来。”
想到要和师兄商量的事情,林彻有点着急。少年后脚跨出去,她就“砰”一下关上房门。
青砖冷寂,门前重归黑暗。
少年脚步一滞,没回头,捏紧了手上锦囊。
-
室内茶香袅袅。
俞从山猜到她有话要说,已经默契地回去坐下。
林彻推拒他递来的热茶:“师兄,今日我去谷底探查,还未接近,就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
“以我现在的实力,我没把握能胜过它。”
“你是担心,若我们继续查下去,肖雀会用那只鸟妖对付我们?”
俞从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林彻和徐木易的争论,他并未表态,但他也倾向于师妹的看法。
毕竟药王谷并非小门小派,能让它特意请衡阳宗来除的妖,必非寻常之辈。
看他陷入沉思,林彻好似漫不经心地提了句:“师兄,我们要请周掌门帮忙么?”
下山前,青云仙尊曾嘱咐他们,若有事,可向他的挚友,昆仑派掌门周悔求助。
也许能趁此机会,潜入昆仑派寻得影月刀。
“如今许多事未明,先静观其变吧。”俞从山说。
林彻点点头,并不失望。拿影月刀这件事,她本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
一次不成,那就两次,只是时间快慢问题。
见她发呆,俞从山以为她还在担心,玩笑说:“今日我去找你们,竟一个也不在房中,我险些以为你们是被人绑走了。”
林彻心不在焉地听着。过一会儿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一个也不在房中?
少女目光瞬间凌厉:“徐木易也不在?”
“是啊。”俞从山笑得揶揄:“你们俩想一块儿去了。徐师弟本来打算去探一探鸟妖,半路发觉宋歧在后跟踪,想把他甩开。”
“当时我在后山遇上前来求助的江楚。返程路上,恰好撞上了徐师弟和宋歧。为了掩护江楚,我让他躲在草丛里,自己走出去,装作意外发现宋歧。”
“我跟他打明牌,他自然不好再跟踪。宋歧走后,我们三个便一同回来了。”
林彻仔细听完了全程。
徐木易所有的行为都很合理,但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难道她漏掉了什么信息?
正思索,脚边刮起一阵凉风。
木门被人拉开。
徐木易手上一沓金灿灿符纸,走在前面。
这次沈念青没有再跟来。听他们说,江楚刚画了个轮廓,沈念青就困得一头栽倒了。
“还好我反应快,把手垫在她脑门上,不然准得破相!”江楚笑嘻嘻,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
得了林彻的保证,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人也活泼起来。
两人将东西放下。林彻清点之际,他们喊上俞从山,一行人往外走。
“喂!留一个人,给我研墨。”林彻冲门口喊了声。
她坐回床边,撩开衣袖,两只手暴露在空气中。掌心数道血痕,皮肉翻开,过了这么久,血已经凝固了。
上一世她受伤惯了。邪祟肆虐的那几年,林彻每下山一次,救回一些人的同时,也带回一身伤。
紧巴巴的一点药,还得留给别人用,像这种小伤,她根本不舍得用药。可既然日子好起来了,林彻觉得得好好重视起来。
学学沈念青!
她从袖中取出灵药和裹带,舒了口气,跃跃欲试。
没多久,有叩门声。
“进来吧。”林彻说。
她正在发愁细纱布不够用,下意识朝门口望了一眼,然后愣住了,嘀咕:“怎么是你?”
迎上少女诧异的目光,少年抿唇,一双黑眸微微闪烁。
门在他身后合上,徐木易平静说:“让师姐失望了。”
林彻:“?”
她是这个意思吗?
徐木易不看她,径直走到桌边,挽起衣袖,自觉地研起墨来。
林彻大致猜到,是师兄让他进来的。想来是为了缓和二人的关系。
林彻倒无所谓,只是徐木易的态度,似乎并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师兄的一片苦心,注定要白费了。
林彻拔掉瓶塞,往伤口处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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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瓶灵药浓缩了许多珍稀药材,上一世她偶然得了一瓶,恨不得兑水当两瓶用。
现在嘛,撒药跟撒水一样,毫无心理负担,潇洒极了。
等药粉慢慢吸收,她又在伤口处缠上细纱布。
动作轻柔又细致,完全抛弃了以前那种“死不了就往死里整”的粗暴手法。
半炷香过去,林彻还在乐滋滋鼓捣。背后传来一道清冷声线。
“师姐不是要画符么?笔墨都已备齐了。”
催催催,催什么催!
林彻敷衍地嗯嗯两声,“快了快了,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又过一会儿。
少年终于停下手上动作,淡淡问她:“师姐又来消遣我么?”
从他进来起,林彻就一直背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还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
加之林彻之前的种种恶劣表现,不怪他怀疑。
“你这个人,气性这么大。”林彻叹气。
本来想打一个漂亮的团锦结,唉,算了算了。她一通胡扯,将手上细纱布绑了个死结,走到桌前坐下。
少年面容清淡,将一支蘸墨的紫毫笔递上。
然而,等他无意间低头,徐木易的动作停住了。
他瞳孔放大,脸上的漠然之色消失,满眼惊诧。
那双手,纵然缠着纱布,仍有血迹慢慢渗透。
徐木易这才想起,林彻说过,她今晚去探查鸟妖了。他没去过那条峡谷,可看少女的手心,想来这一路不会太容易。
所以她刚才一直低头,是在包扎伤口啊……
那他呢?他又在做什么?
嘲她。
讽她。
徐木易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令他一时恍惚失神。
“墨汁太浓了。”林彻提笔,冷静地在桌上试了试,“再加点水。”
庭中有一水缸。徐木易手捧砚台走出去,林彻收回视线,摸出一粒灵药,捻了捻,颇有些肉疼地丢入熏炉。
春夜寂静。徐木易取水回来,静立于一旁。
江楚的画铺展开在桌上。林彻抚平一张金色符纸,先是以笔临摹毕方鸟轮廓,接着在其中灌注灵力。如同搭好骨架后,细细填充血肉。
若要施展符纸化形之术,瞒过药王谷众人,每一根羽毛、每一丝线条,都要做到精细传神。
握笔太久,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少女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她竖耳听声,磨墨声变缓,直至停下。
林彻搁笔,胸有成竹地站起身。
袅袅白烟中。少年已经停止了动作,指尖几点墨迹,神情木然。黑瞳空洞洞,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林彻审视着他,问:“你下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林彻本想过几日再试探,可既然徐木易自己送上门,她当然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于是趁他取水之际,林彻往香炉中丢了颗衡阳宗审讯罪人的灵药,想逼他吐出实情。
几道银白荧光似短刀,在少年身侧飞来飞去,划出一道道残影。
他被包围其中,双手握紧,神情痛苦。即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可还是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你喂他的灵药效力太强,以他现在的灵力,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危及性命。”一行淡金色字迹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林彻没什么感情地说,她瞥一眼还在挣扎的少年,皱眉:“怎么这么倔!”
她不紧不慢加大了力度。银色小刀飞旋的速度更快。
少年表情愈发痛苦。他抿着唇,眉头微微蹙起。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神秘人又提醒她一次。
见他唇角渗出血丝,少女无奈叹口气,指尖骤然一松。
银光化为几根羽毛,悬停于少年周身。
林彻这才发觉,屋内字迹不知何时消失了。
看来神秘人没有骗她,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和徐木易有关。确认过徐木易不会死,他就离开了。
林彻又问了徐木易几个问题。
原来昨晚他出门的确不是为了探查鸟妖,可问到他想做什么,他又不肯说了。
唯独确认的两件事——不论是昆仑派,还是影月刀,如今都和徐木易没有关系。
眼看药效快过了,问一个就是赚一个。
林彻加快语速,随口问道:“你可有做过对不起林彻的事?”
灯烛下,少年歪着头,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努力思索。
林彻耐着性子等了他两秒,觉得他大概不会回答了。她不想在一个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下一句问话已经要从嘴里蹦出来——
“有。”
林彻游离的神色登时呆住了。她只是随口一问,还真有?!
8. 第八章
“我骗过她。”少年声音很平静。
“林师姐生辰那日,她让我抱花,同她去参加生辰宴。其实,她说第一遍……我就听懂了。”
所以他装作没听见,转头就走,是在表达不满和反抗?
林彻惊愕地张大嘴。
亏她还以为他是个纯良少年!
她没什么想问的了。一巴掌挥散剩余的药雾,又一巴掌拍醒徐木易。
“徐师弟,醒一醒。我还没困,你怎么就睡过去了?是不是想偷懒?”
少年揉着额角,眼神些许茫然。
林彻斜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提笔画符。
春夜无雨,窗外虫鸣声起又歇。红蜡一点一滴地变短。
只差最后几笔了。林彻停下稍作休息,习惯性伸手,但没人递茶给她。一扭头,发现一直立于她身侧的少年,不知何时不见了。
林彻倒无所谓,砚台中的墨够她用了。
画完最后一笔。她伸了个懒腰,疲惫地向后一靠。
就在这时,半掩的房门被风吹开,薄雾中出现一人,携着清晨的凉意与湿气,一路拂开花枝。
徐木易在少女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呆愣的目光中走进来,手中多了药瓶和细纱布。
“脏了。”他淡声说,垂眼看向少女手心。
林彻抓了抓手,后知后觉,一股黏腻感爬上脊背。
不知何时血染湿了布条,风一刮,凉嗖嗖的。
瞧着桌上两瓶药,她心底升起一股被仇人关怀的古怪感。
这让她很不适应。
“这是示好的意思?”她言语戏谑,故意提起之前的不愉快:“我还以为,经过昨天的事,师弟不打算理我了呢。”
“师姐给我妹妹送过药,这份恩情就算还上了。”徐木易说。
林彻反应一会儿才想起来少年指的是哪件事,她笑起来:“师弟算账算得真明白。”
少年低头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思量什么,最终,他下定决心般、坚定抬起头:“我做这些,是因为师姐帮过我们。师姐没有挟恩图报,我们很感激。”
徐木易凝视着她,眸中复杂,缓缓说:“可师姐当真觉得,自己的言行没问题吗?”
阻他下山、让他像随从一样跟在她左右,还把他当小猫小狗般戏弄取乐。
“恩是恩,怨是怨。师姐分不清楚,我分得清楚。”
没等她说什么,徐木易默然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木门无声合上。
少女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恩是恩,怨是怨。可真的会有人分清恩与怨吗?
等日后杀他,徐木易会因为她曾救下阿若的恩情,不奋力反杀她吗?届时所有的所谓恩情,都会被视作杀人前的诱饵。
人心有偏向,不可能有一个完全理智折中的答案。只能是一方压过另一方。
他现在分得如此清楚,不过是因林彻的言行都还在他可忍受的范围内。
林彻被他杀过,心绪自然与他不同。所以徐木易再怎么对她好——纵然她照单全收,纵然她微笑相对,都不能令她杀人的决心动摇分毫。
薄薄窗纸外,黎明的光亮透进来。
林彻靠上椅背,久久地盯着药瓶出神。很奇怪地,竟没那么困了。
犹豫一会儿,她最终没有把桌上的东西扔掉,或是收进落灰的储物袋里。
徐木易给她的纱布很长,这次她成功打了个团锦结,林彻很满意。
包扎好伤口,有药王谷弟子敲门,送来早食。
林彻用过餐,打开门,宋歧已经候在院中。
一见到她,宋歧就精神抖擞地迎上来:“林女侠,起这么早。”
昨晚他跟踪被拆穿,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林彻都有点佩服他了。
“还好。既然人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她指了指另一边。
长廊下,沈念青活动着肩膀,一脸困倦地跨出房门,走到少年身边。
“哎,林彻是在看我们吗?”视线被花树遮挡,她有点不确定。
“不知道。”徐木易没什么情绪地移开视线,朝俞从山走去。
-
据宋歧说,那只恶妖被封印在南边一处秘境中。
途中经过弟子院落,远远地就传来一片笑闹声。原来是一群年轻人,身着浅蓝色弟子服,肩挎药箱,三三两两往山下而去。
“他们是去做什么?”俞从山驻足询问。
宋歧笑答:“闻谷主慈悲,每月有三日义诊,专为山下百姓治病。”
林彻问:“抓药也不收费吗?”
“是啊。许多来义诊的百姓都很贫穷,才求助于药王谷,谷主怎么忍心再收费。”
“这么说,闻谷主还真是个大善人。怪不得能有你这样的优秀弟子拥护。”林彻点头说。
宋歧脸上几乎要挂不住笑了。
好在马上就抵达终点,宋歧说:“这就是关押凶兽的秘境。”
他一拂衣袖,宽阔山路上,一座迷雾森林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
“谷主他们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各位请。”他低眉敛目,退至一旁。
“看来今天是个大场面。”沈念青自言自语。
林彻闻言一笑。的确,闻谷主、肖雀、滕长老三人齐聚。恐怕是想此间事了,尽快把他们送走。
一脚踏入,泥泞气息扑面而来,众人都情不自禁地仰头。
这些树木在秘境外看上去只是正常高度,可走进来才发现,一个个直立高耸,若垂天之剑。即便树冠并不茂盛,可因高度太过,人行其间,仿佛阴云蔽日。
以闻谷主为首,三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齐齐朝他们望来。在他们正前方,就是被几棵黑树以阵法关押的困兽。
俞从山以除妖需用到衡阳宗秘术剑法、不方便外人观看为由,将他们请出去。
“这就是江楚说的那只鸟妖?”沈念青好奇看向右手边。
以黑色树干列阵,困住一只巨鸟。此鸟青身白嘴,身上红色斑纹。头尾处分别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下的鸟身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和江楚给她的画一样。它脚受伤了,颓然倒在地面,哀哀地鸣叫。
俞从山召出佩剑,环视一圈:“大家可准备好了?”
-
秘境外,闻谷主脸色难看:“他们发现被监视了怎么办,不要跟衡阳宗的人闹得太僵!”
肖雀神色淡定:“放心,等他们发现了,我再把东西收走就是。只要我们不承认是故意为之,他们也不能跟宗门禀报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脸色一变。
“怎么?”闻谷主紧张地问。
肖雀沉默了,手掌摊开,几块铜镜碎片出现在他手心。
他留在秘境中窥视几人的灵器铜镜,竟是被俞从山的剑气生生震碎了!
宋歧倒吸口凉气,小心瞧了眼肖雀的表情,垂下头不敢再看。
“看来,这几名弟子虽年轻,不能小瞧了去。”肖雀目光幽暗:“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啊。”
秘境内。
俞从山祭出佩剑。他早就发现,叶间藏着一面铜镜。他借杀妖的名义将其震碎,肖雀也不好说什么。
见他那边做成了,沈念青和徐木易配合默契,成功将毕方鸟收入锁妖袋中。
“委屈你了,小家伙。”沈念青拍了拍鼓胀起来的袋身。
与此同时,林彻催动灵力,一手捏符纸,一手握剑。
写满符咒的黄纸在她手下逐步幻化成栩栩如生的毕方鸟,青身白嘴,毛色同样被血染红,连叫声都极为相像。
沈念青惊呆了,忍不住打开锁妖袋,睁大眼睛往里面看。
真正的毕方鸟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许是感受到他们的善意,呼吸趋近平缓。
沈念青不可置信地抬头,林彻已经和成形的“毕方鸟”正面对上了。
她一眨不眨盯着少女和巨鸟搏斗的奇幻一幕,喃喃:“什么鬼,林彻这么厉害的吗??”
徐木易没有附和她。少年仰头,出神地望着悬停于半空中的少女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只“毕方鸟”由高阶符纸幻化而成,加之林彻在其中灌注了灵力,这使得它具备几分控火能力,不断向人喷吐火焰。
林彻从容地闪身躲避。
躲过几轮攻击,少女单手握剑,一剑幻化出五六道剑形,紧接着,她旋转手腕,在剑柄上一推,几柄长剑直刺向“哀嚎”的“毕方鸟”。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仅仅是直刺。
冷静的、准确的直刺。
冰冷剑光在少年黑亮眼眸中一闪而逝,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瞳孔也微微放大。
“别担心,这只妖是假的,师妹可以应对。”俞从山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
感受到两人的僵持有所打破,俞从山很高兴。
徐木易没有动,他抿了抿唇,脸上鲜少流露出一丝迷茫。
“师兄,林师姐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是啊。别人还在为修炼发愁的时候,师妹就已经学会了御剑。连师父都说,在剑道一事上,她天赋极高。”青年神情柔和。
在林彻学剑之前,俞从山一度被认为是衡阳宗最有天赋的年轻弟子。后来师妹出现了,她就像天上的灼灼烈日,盖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俞从山为她开心和骄傲,可偶尔也会有一丝失落如雨线划过心底。直到某日,他独自行至傍晚的山坡。
“师兄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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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给我,所以不开心吗?”绿裙女孩小跑跟过来。
“不是。”少年抱膝坐在山坡上,嗓音闷闷。
女孩不相信地看了他两秒,一双圆溜溜的眼珠转呀转。
终于,她握拳下定决心:“我要快快修炼,早日追赶上师父!”
少年本还沉浸在失落中,闻言很困惑地偏头问她:“为何?”
“师父也很厉害,可师兄从不会羡慕师父啊。我早日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剑仙,师兄就不会因为输给我而伤心了!”
少年啼笑皆非。他唉声叹气地扶额,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因为他知道师妹没有说大话,是真的有可能呢。
可当他抬头看见这小姑娘挥舞拳头、气势昂扬的模样,心上一片柔软,他忽然就释然了。
他故意揉乱女孩毛绒绒的头发,看她鼓起腮帮子,两眼一瞪、怒气冲冲的可爱模样,少年开怀大笑。
女孩想反击,却因他温柔的语气愣在原地:“师妹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迁就谁,也不必为谁改变心意。做不做大剑仙不要紧,林彻只需要做林彻。”
后来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师妹变得很惫懒,从前最喜爱的练剑一事也提不起兴趣。
俞从山悄悄问她,她也只是说累。奇怪的是,师父也并未督促过她。宗门内许多人开始伤仲永。师妹依旧我行我素,扛着剑,大摇大摆地走过整个宗门。
最后,她停在演武台上,长剑出鞘。
少女昂首扫视一圈,在众人低声的议论中,笑得肆意:“谁要跟我比试一场?”
竟无一人敢应。
即便不再勤加修炼,她依旧是年轻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存在。
宗主终于看不下去了,和青云仙尊沟通无果,只好私下找到他,让他快点骂醒林彻,不要浪费大好天赋。
俞从山没有劝她。师妹做事自有她的原因。
所以他只将少时的对话再告诉她一遍:“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师妹觉得这是你真正想做的,就够了。”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少女嬉笑的表情忽然凝固了,她轻轻眨动着眼睛,沉默不语,抱住了他。
一股热浪袭来,俞从山回过神,掌心飞快推出一道蓝光屏障,挡在二人身前。
“徐师弟小心!”
“没事吧?”林彻闻声低头,一边询问,一边向鸟妖递剑。
“无妨!”俞从山看了眼徐木易说。
察觉到身边少年情绪的变化,他后知后觉,感到有些歉疚。对一个没天赋的人谈天赋,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人各有命,”犹豫一会儿,他温和道:“既是上天的安排,师弟不必执着于此。”
上天的安排么?
少年眼睫轻颤,沉默不语,可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毕方鸟”被林彻刺出几个血洞。伴随着最后一声哀鸣,终于没了气息。
闻谷主几人被他们请进来检查一番,并未发现有哪处不对。林中甚至还有“毕方鸟”反击时,残留的热浪。
闻谷主抚掌大笑:“多谢几位剑仙,为林州百姓除害!”
肖雀微笑:“不知各位之后有何打算,是直接回衡阳宗,还是继续除妖。”
“当然不能就这么回去呀!”沈念青刚刚目睹了一场精彩的对决,兴致很高:“我们还没打响名头呢,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怎么能……”
话未说完,一名弟子气喘吁吁地跑进秘境,肩上药箱一颠一颠:“师父!师父不好了!有人擅闯密室!”
闻谷主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在场的外人,追问:“可有东西丢失?”
“师兄清点过,并无。”
闻谷主松了口气,点点头,沉下脸:“人呢?抓到了吗?”
弟子迟疑道:“那人身形很灵活,虽然我们刺伤了他,却被他逃了!”
此言一出,林彻几人同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闻谷主,我妹妹还在房中。”徐木易面色微白,勉强维持着镇定。
他就是担心会有意外,才没有带上徐若。但谁都没有料到,意外会发生在秘境之外。
闻谷主有些头疼。若衡阳宗的人在他这儿出了事,恐怕会闹大,牵扯出别的事情来。
他板着脸吩咐闯入秘境的少年:“叶啸尘,你今日别下山了,带他们抄近路回去!千万不能让贵客有丝毫闪失!”
“啊?”少年苦兮兮抹了把脸,将滑落的药箱扒拉回肩上,无奈领命:“是!”
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往回赶。
等他们回到院中,推开房门。徐若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两手托腮,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发现另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江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