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若霜白》 第273章 一石二鸟 密信是明之武传来的。 信中向风玥汇报了他自己这段时间的身体恢复状况,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经合力,成功将乌惜文救了出来。 沂国皇宫守卫森严,更别说堂堂公主萧颜汐的府邸,更是守卫重重,森罗密布。 可是,根据明之武在信中所说,那日他们前往摘星殿的救援行动却无比顺利,不仅不损“一兵一卒”,连受伤人员都寥寥无几。 这就很可疑了。 就算以璧樰楼的力量,可以轻松逃过沂国皇宫中来来往往的侍卫,可是明之武在信中又说,萧颜汐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和乌惜文之所以会中招,就是因为不敌萧颜汐。 当时,萧颜汐发现他们两个之后,几人大打出手。 但他和乌惜文两人合力,却也不曾在萧颜汐手下过过十招! 这是相当可怕的。 连何游自己也不敢夸口,面对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合力,他有把握能赢下。 即使能艰难取胜,那也是需要三人打的难舍难分——至少需要百来招上下——还是在何游状态良好的情况下。 纵然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毫发无伤。 据明之武信中所说,萧颜汐当时似乎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就拿下了他们二人。 若不是她中途放松警惕,乌惜文又舍身挡住了所有攻击,明之武当时绝不可能逃出生天。 “萧颜汐身为沂国公主,常年居于深宫内苑,居然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单凭眼前的只言片语,何游就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简直难以想象,能够达到如此武学境界的人,居然是一个弱质女子。 风玥察觉到何游的言外之意,却只是斜睨他一眼,并未开口。 “那照这样说的话,萧颜汐确实很有可能,是故意放明之武离开的。” 何游感叹过后,很快找出了这件事的可疑之处,“可是,她为什么要放明之武离开呢?又为什么,单单留下了乌惜文,还对他倍加折磨?” “因为,她要借他们两个,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风玥拿出另一则密信,展开后递给何游,“她不光为我们准备了这样一份‘大礼’,甚至连杜衡都想一并收入囊中。” “??” 何游一头雾水地接过风玥递来的信件,赫然发现这也是一封印着紫色火漆的紧急信件——看时间,正是刚刚送达的。 信上说,雪阁透过各种渠道,刚刚拿到消息,沂国大将军杜衡,不知因何缘故,数日前突然离开前锋部队,目下正在赶往沂国皇宫。 “楼主,您的意思是——”何游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两封信,“莫非杜衡前往沂国皇宫,是去找萧颜汐去了?” 风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错,近来这几日,倒是有所长进。脑子终于不糊涂了。” 何游脸色通红,想起之前一路上的囧事,不由得烧红了脸,“楼主您莫取笑我了。” “不过,楼主您怎知,杜衡是去了萧颜汐那里,而不是别的地方?” “因为这个”,风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何游手里的密信,“被囚禁多日的乌惜文终于被成功救出,萧颜汐在皇宫内大肆宣扬她宫里丢了个人的消息,还作出大发雷霆的模样,杜衡收到消息后,一定会想去萧颜汐那里探探虚实。” 风玥这么一说,何游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想起,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本是被风玥一纸命令派往杜衡身边,协助他查明他姐夫——也就是沂国皇帝萧景逸身上的问题的。 萧颜汐既然大张旗鼓地传播这样的消息,证明乌惜文和明之武一定是在她那里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被她发现以后,才这般不依不饶。 杜衡洞悉了这一点,又实在等不及风玥的来信,便急忙进宫,去萧颜汐那里寻找线索。 他本就对萧颜汐有所怀疑,萧颜汐这一番动作,不过是恰好戳中了杜衡的痒处,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来找自己的理由罢了。 “竟是如此”,经过风玥一番点拨,何游才算是对萧颜汐这一波奇奇怪怪的操作有了认识。不过他还是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么一个借口,她就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甚至不惜伤害两个无辜的人?” 一想到雪阁信中所写的明之武和乌惜文的惨状,何游就气得胸口发疼。他恨得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刻冲进沂国枫玉都,杀了萧颜汐那个毒妇。 “她想见杜衡,直接传召就是了。以萧景逸对她的宠爱程度,难道还会拦阻不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要对乌惜文和明之武下毒手!” 风玥反倒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如何游一般义愤填膺,“也许她本不打算这样做,但乌惜文他们,却误打误撞的查到了摘星殿,将她的一些隐秘撞到了明面上,于是,她干脆借此东风,直接用他们来吸引杜衡的注意力。” “等等”,何游越听越糊涂,“楼主,您刚刚不是还说,萧颜汐是要借乌惜文他们两个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吸引杜衡?” 风玥看着一脸迷茫的何游,颇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该夸你太早——刚还说你有长进,这一下子,又给打回原形了。” “什么?”何游委屈,“楼主你刚还夸我聪明呢。” “萧颜汐扣留乌惜文、重伤明之武,明面上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她当然不知道乌惜文二人的身后是我们,但是以她的聪明,定然能猜出他们背后之人不是杜衡。” “她想借此表明她的厉害之处,同时向我们投诚:你看,我本能杀了你的两个爱将,却并没有动手,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她的第一层意思。” “至于第二层嘛,大约是她临时起意。” 风玥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努力揣测着萧颜汐这类人的心思,“她本来应该是想借助其他手段达到目的,但是明之武他们刚好送上门,于是她想着‘不用白不用,不如就先拿你们做实验好了’,所以,拿乌惜文做了实验。” “我虽不知这满池的鲜血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但就明之武所说,乌惜文被救回来时容貌身形大变,便可猜出,这东西由来已久——萧颜汐把乌惜文丢进去可能是一时兴起,但她绝不会一时兴起去搞这么大一个血池。” “根据雪阁不久前传来的消息,杜衡在带兵出发之前,曾和萧颜汐发生过龃龉——校练场上逼婚将军,真是头一遭听闻。” “当时杜衡坚决拒绝,定是已经惹恼了萧颜汐。她也暗中窥视杜衡已久,想必也早就清楚,乌惜文和明之武二人混在杜衡的军队里。” “虽然后来她很快明白过来,乌惜文和明之武他们,大概率是杜衡向其他势力所借调的人,并不归属于杜衡。但这并不妨碍她借此逼出杜衡。” “毕竟,能允许他们两个掩藏在自己的军队里,足以说明他们两个对杜衡来说很重要。” “所以,在抓到明之武他们之后,萧颜汐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就地诛杀,而是扣押一个、放走一个。” “后续,她又借乌惜文这个白白送上门来的‘药人’做了实验,顺便找机会将他放走,同时扩大事态,让杜衡收到消息。” “如此,这一石二鸟之计,便成了。” 风玥呷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萧颜汐这个女人,当真是有几分钟离心那个老妖妇的风采。 第274章 陷入设计 何游又糊涂了,“纵然这一石二鸟的计策足够精妙。但是,楼主,您刚刚还说,‘可惜太迟了’,什么太迟了?” 提起这个,风玥手中的茶水顿时就不香了。 “是杜衡”,风玥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尚且留有余温的茶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这则消息,”他指了指何游仍旧拿在手上的信件,“雪阁传来消息,杜衡明显是等不及从我这里得到确切消息,已经去找萧颜汐了。” 何游仍旧不解其意,“去就去呗。即使他没有从我们这里得到消息,去了萧颜汐那儿,他也会知道,乌惜文已经被成功救出来了。” 意识到萧颜汐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杜衡,何游默了片刻,又道:“即使萧颜汐成功把杜衡引了过去,她应该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风玥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太小看她了。” “如果她只是想和杜衡和平谈判,何必花这么大功夫引他过去?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吗,萧颜汐曾经在杜衡出发之前,在校场上,当着萧景逸以及众多精锐的面,逼婚杜衡。” “!!” 何游终于反应过来。 “楼主,您的意思是——萧颜汐还不死心!难道旧事还会重演?” “旧事未必重演,但是杜衡的婚事从此之后由不由得他自己做主,就不好说了。” 风玥长叹一声,只觉原本醇香的茶变得苦涩不堪。 * 枫玉都,摘星殿。 萧颜汐刚刚用完一支上次从裘立那里带回来的“安神香”,这会儿心神愉悦、两靥生光。 她勾勾手指,唤来一早便听她的吩咐,一直守在这里的婠婠。 “去,去汤池好好沐浴一番。好好招待我们杜将军。” “!!” 婠婠听到这话,简直欣喜若狂。 她一早就被叫来这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心里一时高兴一时惶恐,一时猜想公主定是为了先前所答应她的事,一时又想自己是不是犯了她什么忌讳,在这儿等着一会儿要领罚的。心里像吊了几只水桶,七上八下的。 这会儿得到萧颜汐肯定的回答,她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重重地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 杜衡心急如焚,收到消息后,冒着被萧景逸事后斥责甚至重罚的风险,马不停蹄地赶到萧颜汐寝居之处。 按照惯例,杜衡这等外男是不得擅自闯入后宫的,更何况是云英未嫁、金尊玉贵的一国公主的宫殿。 但萧颜汐为这一日早就筹谋已久,自然为杜衡大开方便之门。 杜衡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到了摘星殿。 他来不及思索为何一路这么顺利——或许他心里也有过猜想,知道萧颜汐既然敢特意传信让他过来,那必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 ——不错,风玥只有这点猜错了。他以为杜衡是探听到萧颜汐那里平白无故地丢了个人,等不及自己的回信便着急忙慌地去了。但实际上,是因为杜衡早就收到了萧颜汐的来信。 信中说,她知道杜衡要找的两个人的下落,如果他想知道更多,必须亲自前往摘星殿。 杜衡无暇多想。他急于寻找乌惜文和明之武,萧景逸这几日的状态越来越奇怪,很多次对褚湘思不假辞色,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似的,又很突兀地回过头来讨好她。 一行人本就身处军营之中,常常露宿在外,所以他们之间发生的一点一滴杜衡都看得分明。 他总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萧景逸身上一定又发生了什么。 再加上他在凤栖宫安插的人手传来消息,君后殿下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已经到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 杜衡心中实在焦急。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 为了早日使自己的亲姐姐能够脱离苦海,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一条线索。 ——决不能让明之武和乌惜文就这样消失在沂国、消失在公主府。 所以,即使这一趟是龙潭虎穴,他也一定要去闯一闯! 心思急转之间,他已踏入摘星殿主屋的大门。 杜衡觉得有些不对——哪有人谈事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谈的?不是应该在大厅或者偏厅呢?来人家姑娘的房间里成何体统? 他正要退出门外,在他前面引路的宫人却再三拦阻,一再强调这就是公主殿下所安排的地方,不会出错。 杜衡眉头紧皱,心中的怒气勃发,正要发作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屏风之后传来萧颜汐的声音: “退下。” 这句话,自然是对引杜衡来的下人说的。 那宫女欠身应是,朝杜衡弯了下身子,便低眉顺眼地走出房间,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杜衡的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表情已不足以用【阴沉】二字来形容。 他大步上前,正待推开房门,让两人的谈话完全暴露于人前——最起码应该是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却没料到屏风后的人再度出声—— “线索就在我这里,杜将军不准备进来看看吗?” 杜衡的脚步停住,正在犹疑之际,却突然听到萧颜汐又道: “杜将军这样,可就没有诚意了。” 她的声音本来清纯甜美,刻意压低之后却显得冰凉而又鬼魅:“本宫的线索,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将军这一回头,过期不候。” 杜衡立刻转过身来,走向屏风。 “公主若有诚意,何不出来?这般藏着掖着,本将怎知殿下不是在骗我?” 屏风后传来娇笑声,伴随着萧颜汐的一声冷笑,“嗬!杜将军将军这话当真可笑。你若不信本宫,大可以现在回头,走出这里。” “本宫绝不阻拦!” 杜衡没有动作。 萧颜汐的态度突然又软和下来,“杜将军不是要找那二人的线索吗?本宫刚好遇见过那两位,他二人一文一武,倒是一对脾性相投的……” 【好兄弟】三个字还未说出口,杜衡便已经迅速地冲上前,绕过屏风,急切的询问脱口而出: “他二人到底在哪?你把他们怎么了?!” 出乎杜衡意料,屏风之后,只有一张雕花大床,床榻之前纱幔重重,遮住了躺在里面的曼妙身影。 杜衡猛地转过身去,脸色阴沉地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咬牙,声音压得极低: “还请公主自重!” 竟是气愤地连“殿下”二字都不愿称呼了。 “杜将军说得什么话,何必如此见外?” 萧颜汐不知廉耻的声音又钻入杜衡的耳朵:“何况,床上之人到底重不重,将军又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你!!”杜衡的脸又黑又红,他气得几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无耻!” “哈!”萧颜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只是跟将军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不过杜将军这话也当真可笑。你不是要找那二人吗?其中一人本宫已经给你送到了床上,还不算有诚意吗?” 杜衡脸上烧得厉害,只觉得又生气又窘迫,难堪和愤怒让他几乎丧失了理智。 听到乌惜文和明之武那二人其中一个就躺在自己面前的床榻上,他想也不想,便一头冲上前去,掀开了纱幔。 殿内的红色蜡烛燃尽了,融化的烛泪一点一点地从细长的烛台上流下来,堆积在一起,最后凝固成一堆看不出原样的透明状物体。 杜衡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 他呆呆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下,他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躺在被子里。 他正要起身穿衣,视线一转,却呆住了。 他身旁,是一个满脸红晕、脖颈上印满红痕的女子。 第275章 表演 而且这名女子的面容,异常熟悉。 刹那间,杜衡什么都明白了。 散发出摘星殿丢了一个人的事是假——纵然不假,目的却也不过是为要引他过来。 萧颜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要达成的目的,从不是什么给他一条线索以求合作。她要的,是彻彻底底地掌控他的后半生! 杜衡浑身发冷。 纵然裹在柔软舒适的被子里,鼻尖还残留着令人飘飘然的馥郁馨香—— ——是了,就是这香气! 杜衡猛然惊觉。 从他踏入这里的第一步起,原来就已进入了萧颜汐早早为他准备好的桃#色*陷阱。 他虽然一直能听到萧颜汐的声音,却并未见到她的真实面目。 因为身处摘星殿正房房间内,杜衡想当然的以为,萧颜汐就在屏风之后。 在萧颜汐的言语攻势下,杜衡很快溃不成军,轻易地就相信了她的说辞,以为乌惜文或明之武中的其中一个,就躺在他面前的床榻之上。 于是,他毫无防备地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被层层纱幔掩盖的床帐。 床榻之内,早就点燃了分量十足的迷情香——萧颜汐为了此次计划能够成功,可谓是下了血本。 不仅花费重金令裘立打造了精纯度极高的迷情香——保证即使是一个成年青壮年男子也能在嗅到气味时霎时失去神智,而且还斥巨资为婠婠准备了奢华靡丽的汤池沐浴——汤池里,加入了她自己平时都极少舍得使用的,能使女子肤若凝脂的珍贵秘药。 甚至,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萧颜汐甚至在婠婠沐浴的汤池里也加入了些许助兴的药物。 如此,即使婠婠中途突然良心发现、反悔不干,情势所迫,也由不得她了。 双管齐下,杜衡又无甚防备,于是一下子就跌入了这个艳#色%的网罗里。 他掀开床帏时,只觉得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然后,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身体上还隐隐残留着刚刚那场巫山云*雨的滑腻触感,清醒之后的杜衡却只觉得恶心反胃。 他忍了又忍,这才没失态地吐到床上。 杜衡实在受不了了,他一把掀开被子,迅速起身,拾起地上不知何时被扔在地上的衣服,拿起雪白的亵衣就要往身上套。 徐徐冷风一股脑儿的灌入原本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好梦成真正睡得香甜的婠婠一下子被冷风冻醒。 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地看见杜衡英俊阳刚的面部轮廓,顿时睡意全消,惊愕的睁大双眼—— “将军!” 杜衡脸色难看。他本以为婠婠醒来后会不顾廉耻地继续缠着他,毕竟以婠婠平日的表现来看,他很难不怀疑她对他有意思。而且,在他仅存的记忆里,婠婠也是兴奋难耐,一直缠着他……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醒来的婠婠居然—— “将军!!” 婠婠微微掀起被子,看到自己赤身露体,不由震惊地喊出声来。 “啊————” 她抬眼,又看到杜衡尚未来得及拉紧系带的赤裸胸膛上层层叠叠的红痕,眼睛睁得几乎要脱离眼眶。嘴边的尖叫尚未来得及收回,便又“腾”地一下红了脸,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杜衡本有机会上前捂住婠婠的嘴,阻止她喊出声来。奈何他实在对身上的触感反感至极,实在不想再接近婠婠。 再加上他很清楚,萧颜汐既然敢这样设计他,那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无论他怎么抵赖,估计都难以脱身。 杜衡的猜想十分正确——他没有搭理昏过去的婠婠,继续穿自己的衣服。外衫刚刚穿好,便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萧颜汐愤怒的质问: “好你个杜衡!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本宫的寝殿里做什么?!” 她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宫女内侍,甚至还有几位不算得宠的萧景逸的后妃——平日里在宫里也不怎么显眼,也不知萧颜汐是怎么把她们凑在一起的。 杜衡瞥一眼声势浩大的人群,继续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裳,最后端端正正地系上腰带。 那些被萧颜汐带来的后宫妃嫔,大多面皮薄,在进来的那一刻便已经羞红着脸扭过头去回避。一时之间,除了萧颜汐的质问,庞大的人群居然鸦雀无声。 看着杜衡如此淡定,萧颜汐的心里稍稍地有些没底,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不管身后忙着回避的妃嫔和一脸羞臊的宫女,快步上前掀开床帐,继而传出震惊之际、愤怒而又心痛的惊呼: “婠婠——好啊,杜衡,你!” “你居然敢在本宫的寝殿内如此孟浪!”萧颜汐露出失望至极的表情,脸上的神情既愤怒又心痛,还夹杂着些许不解。 萧颜汐这一声大喝,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在场众人皆窃窃私语起来。众人交头接耳、挤眉弄眼,时不时对屋内的几人指指点点。 “真没想到,杜将军看着一身正气,竟是这种人!” “真是假正经。什么一身正气,我看就是个伪君子!” “青天白日的,就能在公主殿下的府邸做出这种事,啧啧——” “不过,将军的身材可真不错……” “……” 满意地听到自己带来的人议论纷纷,萧颜汐顿了片刻,像是在平息怒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息,开始绘声绘色地哭诉: “本宫早知你和我身边的侍女有情意,本宫也早就有意撮合——是你百般顾虑、不肯轻易答应,本宫这才没有强求。谁知你、你竟然——” 萧颜汐声泪俱下,像是为婠婠心痛不已,为她打抱不平,“你若是真心喜欢婠婠,向君上回禀一声,求娶了就是,何苦在本宫的地盘上如此欺负折辱于她?” 此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顿时更大了。 “呸——就当我刚刚瞎了狗眼。身材好有什么用,品性恶劣最是令人可耻!” “无耻!无耻至极!他怎能做出这种事?” “喜欢人家姑娘,娶了便是。无媒苟合,这不是、这不是坏人家姑娘名声吗?” “真是开了眼了!公主殿下都同意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不想给人家名分还想糟蹋人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怎么能这样,那位无辜的姑娘又做错了什么……” “他这样做,将公主殿下置于何地?” 最后这个人显然是义愤填膺,怒气冲冲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而且几乎是当着杜衡的面吼得。 萧颜汐自然也听见了。 她顺势抬起楚楚可怜的脸庞——因为难过,她似乎还哭了一场,眼圈发红,满脸泪痕,“杜衡!你将本公主置于何地!” 杜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萧颜汐见他无动于衷,心下气急,闭眼吼道: “纵然不说本宫,那皇兄呢?” “杜将军你如此胆大妄为,在本宫的府邸尚且敢如此猖狂,你究竟将君上置于何地!” 这句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此话一出,杀伤力倍增。 空气里像是都绷紧了一根弦。随行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杜衡,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都在等。 他们想知道,杜衡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顶着一大批人利剑一般锋利的视线,杜衡仍旧面不改色。 他先抬眼看向萧颜汐,“公主表演完了?” 虽是问句,却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 第276章 联系 在双子镇待着的这几日,几人都没有闲着。 四人分头行动,再碰头时,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这个叫裘立的国师,绝对有问题。” 好不容易终于聚在了一起,墨白率先开口。 “我这几日又去了那太守府一趟,恰巧遇见一群人在搬运几盆名贵的素冠荷鼎,听那些花匠私下咬耳朵,说是从皇宫里送来的。” “只是从宫里送来的几盆花而已,小白你如何确定就一定是那位国师送的?” 祁长留不予理解,“说不定是那位太守博取了宫中的哪位其他贵人的芳心,特地送来给他装点门面的。” 墨白眼神坚定,断然否定:“不。” “我亲耳听见那几个花匠咬耳朵,说这几盆素冠荷鼎虽然名贵至极,花瓣上却莫名透露出些许妖异的血红色。有人说‘从那位神鬼莫测的国师大人手里流出来的东西,多少会与其他普通花草不一样。都这么多次了,难道你们几个还没适应吗?’” “又有另一名花匠说‘可是这素冠荷鼎素来贵在三绝:一荷、二洁、三奇。这几盆花一看就与其高洁品性不沾边。如此妖异奇怪的品种,怎配得上‘素冠荷鼎’这样的殊绝雅号?” “一直在一旁观察那几盆兰花的花匠说‘我们怎么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贵人说它是‘素冠荷鼎’,那它就是。’他看了看另外两个花匠,又说道‘且不说上面那位赐下这些兰花的国师大人,就单说咱们主人。他要求咱们照看好这些花朵,你们几个,难道还想抗命不成?’” 墨白说得嘴唇发干,听得入迷的几人没人注意到他的干渴,他自己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碗凉透的茶水,抬起锋利的下颌线,一饮而尽。 “我特地观察了一番他们嘴里的那些花,本来洁白素雅的花瓣上确实透露出一丝丝鲜红的纹路,完全破坏了那些兰花本来的幽雅素净之感。” 他顿了下,抬眼打量了一番面前三位正听得入神的人,略有些迟疑地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些花上面血红色的纹路,不仅仅只存在在花瓣上。”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几盆花墨绿色的叶子上、还有细细的花梗上,都隐隐的透出几分血红色的丝线状纹路。” “甚至叶子下面的泥土,我瞧着都有些不对。” 祁长留已被牵动了全部心神,一脸迫切地问:“哪里不对?” 墨白抿了抿唇,又倒了一碗凉茶下肚,这才幽幽开口: “那泥土的颜色,不像寻常泥土的样式,倒有些像——” 他说到这里,又顿住了。 墨柒都要好奇死了,“像什么呀,哥?你快说呀!” 墨白的视线转向一直淡定从容的未已,神色间似有恳求。 未已微微笑了笑,开口说了几人围坐在一起的第一句话: “阿白莫非是想说,那花盆里的土的颜色,有些像我之前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乱葬岗的泥土?” “是。”墨白暗暗松了口气,还是阿未与他心有灵犀。 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感受到墨柒和祁长留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脸上,未已浅浅勾了勾唇角,温声解释道: “为医者,总是不免采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材料。我那段时日好奇被浸透了鲜血并且含有腐化的尸骨的泥土究竟与寻常泥土有什么不同,所以特地寻回来一些做研究。” “阿白常常与我在一处,知道这个后觉得有些稀奇,所以特地多留意了一些。” 墨白在一旁点点头。 其实,他还担心那些泥土会对人的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所以,在未已研究那些东西的那段时日,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待在他身边,生怕他出事。 “原来是这样。”墨柒感叹一句,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 “!!!” “难道,哥你的意思是?!” “嗯”,墨白沉重地应了一声,“我对阿白当时从乱葬岗带回来的那堆泥土格外在意,所以在见到那些花盆里的泥土的一瞬间,便想起了那时见到的那种泥土。” “而且”,墨白下意识地又顿了下,又看向未已,“花盆里的泥土,颜色甚至比你带回来那些还要深。” 未已了然,“其实你刚刚说的时候,我就有所猜想。” “那些素冠荷鼎,恐怕是用什么动物的尸骨滋养而成的。” “花瓣、花茎、花叶甚至花萼,几乎都带着血红的红血丝一样的纹路,那多半无疑了。” 他微微叹息一声,“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残忍至此。” “那些看似娇艳美丽的花朵,竟然全都是用人的血肉滋养而成的。” “!!”墨柒控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的鸡皮疙瘩几乎都在一瞬间齐齐起立。 她觉得浑身发毛,“居然有这样的事!” “太可怕了。” 墨柒喃喃道。 过了片刻,她仍觉不够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真是太可怕了!” 墨白伸出手拍了拍墨柒的肩膀,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顺便为她输送了些许内力,为她驱散身体周围的寒意。 未已继续徐徐开口:“我从前在外游历时,听过有些爱花的痴人,为了养出精美绝伦、独一无二的稀有品种,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割破手指或手腕,以自己的鲜血浇灌。” “却没想到,居然能在身边人嘴里听见,真有这样的事。” 祁长留冷哼一声:“什么爱花之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那些被花朵吸食殆尽的鲜血和骨肉,绝对不会是那位‘国师大人’的。” “甚至恐怕,都不是他身边受用的人的。” “师叔说得有理”,未已点头表示赞同,“那些人残忍冷酷至极,不会做这等风花雪月的附庸风月之事。” “最大的可能是,被这样残忍对待的,只是那些无名无分的底层百姓。”墨柒几乎是含着眼泪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她恨得胸膛发疼。眼眶不知是气得还是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感到悲伤,变得通红一片。 “裘立常年居住在枫玉都揽渊阁,倒是很少出现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要想无知无觉地杀害这么多平民百姓,还是很有难度的。” 未已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在我看来,那些埋骨于花根下的尸骨,估计大多都是被那位‘国师’处理掉的敌人——或者一些不受用的‘自己人’。” “没错”,墨白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离开那里后,我又去了一趟枫玉都皇宫。” “有什么收获?”未已相当肯定,墨白一定查到了些什么。 “确实有一些”,墨白撤开放在墨柒背后的手,墨柒浑身已经变得暖洋洋的,不再需要他继续输送内力了。 “我去揽渊阁逛了一圈,发现那位‘国师大人’确实极少露面,几乎一直待在房间内没有出来过。只有他身边伺候的道童时不时进去送去东西。” “除此以外,那里伺候的人也不多。” “我在类似炼丹坊的地方找了找,发现了这个”,墨白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 那张图上的图案,几人都非常熟悉。 墨柒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惜颜花!” 先前所查到的线索以及关联,墨白他们早就告诉了墨柒。 对于那朵让墨白染上剧毒、差点一命呜呼的花,墨柒格外在意,所以现在刚刚看到那个图案,她就认了出来。 第277章 植物组合 “裘立的住处居然会有这个!看来,这老匹夫一定与双子镇这里发生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祁长留看着那张图纸,发出感叹。 墨柒有些疑惑地看着祁长留,“师父,您曾经见过这个沂国国师吗?怎么听您的话,好像与他很熟悉似的。” “是啊”,墨白在一旁搭腔,“师父,您怎么知道这个沂国国师是一个老人?我刚刚并未提过啊。” 他也一脸疑惑地看着祁长留,“我虽去那揽渊阁转了一圈,但却并未亲眼见过那位国师的真容——他极少出门,听揽渊阁门外守卫的人说,他们几乎已经有两个多月未曾见过国师大人出门了。” “师父您曾经见过这个裘立吗?他难道已经很大年纪了?” 祁长留面色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一声,“咳——咳,我哪里见过这种久居深宫的老头子——不过是,不过是猜测罢了。” 他也提起茶壶在破了个豁口的碗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抬起头喝了两口,语焉不详,“不过,那些江湖术士什么的,不都是鹤发童颜、一身仙风道骨么?想来这个裘立能坐上沂国国师之位,肯定也是这副形象才对。” “不然怎么能骗取、咳咳——赢得萧景逸的信任呢?” “师叔说得不无道理”,未已在一旁搭腔,“从这位国师所使出的这种种阴毒手法来看,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在这些掠夺他人的财富地位之事上,颇有心计。” “这样贪心不足、胆大妄为的人,沂国国君居然还敢留在身边,这可当真是——” 未已还未说完,祁长留便接过话茬,“把这样一条毒蛇养在身边,萧景逸还真是有眼无珠!” 他像是气得不轻,虽然愤怒,却好像还有些隐忧,“小白、小已,还有小柒,我们要不要,再去沂国皇宫一趟。这样阴损毒辣的人身居高位,终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祁长留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看这里就知道了。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孩童因为这些丧心病狂的野心家而丧失了性命,尸骨无存。” “这里或许还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将来,这个邪恶的计划真的成功,那么整个沂国、乃至整个山乌大陆,又会变成何等惨烈的模样!” “师叔说的是”,未已主动站到了祁长留身后,帮他按揉穴位,“这件事,我们肯定是要追究到底的。” “否则,不仅对不起那些已经离开的孩子,而且”,未已看了墨柒一眼,“也有负于冯世忻这孩子对我们的信任。” “说得对!”墨柒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要被彻底解决。” 墨白也同意,“不错。此事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是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随时随地都可能造成巨大的、难以逆转的伤害。” “我们必须去阻止。” 祁长留隐藏在巨大的广袖下的略微发抖的手终于停止了颤动,他感激地看向在座的几人,“你们都是好孩子。” “师父,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前往沂国吧。” 墨柒几乎已经等不及了。不早一日铲除这个毒瘤,便会有更多无辜的孩子被卷入,而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可是这边的事情……”祁长留目露迟疑,他们当初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继续打探消息,弄明白这个镇子上的关系。 “小柒莫急”,未已安抚的看了墨柒一眼,“师叔还不知道,我们在这边发现了什么。” 经此提醒,墨柒怔然,闪了下神才突然想起,“啊,对。师父,你还不知道,我们这几日经过探查,发现——” “等等!”墨白突然出声打断墨柒的话。几人虽然疑惑,却还是依言停止了交谈。 门外突然传来王大娘的声音,“花姑娘、木公子,你们在吗?晚饭好了,我给你们送过来了。” 墨柒立刻噤声,眼神示意未已回话。 他们方才讨论的太过激烈,居然没发现外面有人在靠近。 先前他们因为要借宿王大娘家,自然要交代一下身份。当时几人一时有些卡壳,因为出发前居然忘记了准备这个。 墨柒当时目光落在王大娘摊子上那些漂亮的绒花上,于是随口道自己姓花。 未已便顺口道自己姓木,与【花小柒和花一白】兄妹二人是异姓兄妹。 被迫改名【花一白】的墨白:“……” 喜提【花小柒】外号的墨柒:“……” 二人当然不能提出什么异议,于是他们一行人便成了【植物组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住进了王大娘家。 他们住进来后,确实按照约定给了王大娘定金,并且还预定了每日的晚餐。 王大娘平白收到大量钱财,高兴的不行,每天都很殷勤地来给他们送饭。 因为不想让王大娘他们感觉到异常,几人每次出门都会留下一个人在家。前几日几人分工合作倒也习惯了,今天乍一聚集在一起,又讨论的热火朝天,一时竟然忘记了时间。 没想到,已经到晚上了。 若不是墨白捕捉到了脚步声,他们说的话怕是要被王大娘听了去。 好在王大娘还算守规矩。未已打开门出去,发现她正站在低矮的土坯围墙外面,方才是隔着围墙在叫门呢。 王大娘本不是很情愿招待他们——但在看到他们拿出来的银子之后立马态度进行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主动提出给他们送餐饭,还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带围墙的独立的小院,倒是方便了他们每日出门。 未已紧绷的神情顿时放松下来,上前接过王大娘提着的篮子,礼貌地道谢。 王大娘自从收到了一笔不菲的定金后,便越看这几位英俊美丽的青年人越顺眼,眼下见未已脸上带着浅笑,马上热情地招呼道: “今天特意摘了最新鲜的莴苣叶子,可香了,木公子一定要尝尝。” “好,我会的。多谢大娘。” “嗐,谢什么,你们城里人一天到晚就是客气,说话还文绉绉的。” 王大娘摆摆手,有些好奇地想往屋子里看两眼。 她刚刚,好像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未已挡住了她充满探究欲的视线,面上的浅笑收了起来,语气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小妹刚刚回来了,身体有些不大舒服,就不请大娘你进去坐了。” “哎、哎。好吧”,王大娘只好悻悻地收回视线,还找补似的关心了一句: “莫不是来了月事?姑娘家这几日一定要注意,不能受凉了——我那里还有些赤沙糖,花姑娘需要吗?我去给你们拿吧。”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未已挂在腰间的荷包上。 未已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已经打算离开此处,便用不着再继续这么客气了。 于是他开口,断然拒绝:“不必了。我小妹只是吹了风有些受凉,大娘的赤砂糖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这样啊”,王大娘遗憾地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说着,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未已一直目送她离开,才提着篮子转身进屋。 关上门落座,几人的视线顿时齐刷刷地落在未已身上。 见未已轻轻摇了摇头,众人提起的心这才放下。 有未已在,这些饭菜断然不用担心会被做什么手脚。几人草草用过晚饭,便继续刚刚的谈论。 “阿未你刚刚说,你们发现了什么?” 祁长留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所以吃饭也吃的心不在焉。见几人都放下了筷子,连忙开口询问。 第278章 柏木 墨柒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 “镇上的居民嘴实在是紧的厉害,而且警惕心超强,我们只要稍微一提与‘孩子’有关的字眼,那些人的眼神马上就会变得犀利,原本畅谈的话题也会进行不下去。” “嗯”,墨白像是回忆起什么,“确实如此。我带着韶三娘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就发现,镇子上的人无论关系多好,都不会讨论彼此家里的儿女。” 未已:“虽然这条路走不通,不过我在镇子上现有的药店里逛了逛,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话题怎么突然扯到药店上去了? 几人虽然奇怪,但还是乖乖的听未已继续说下去。 “双子镇上的常住人口有限,所以医馆也不多。但是不管是那几家号称百年老店的大一些的医馆,还是那些新开张不久的小店,都在售卖一种成分相同的特效止血药。” “止血药的成分并不复杂,药店所售的成品也都大同小异。但怪就怪在,他们所出售的止血药里,都有同一种成分——侧柏叶。” “柏树?”祁长留当即表示疑惑,“我虽没有特别留意这个镇子上的人,但是一路走来,对这里的植物我倒是都看得清清楚楚,镇子上并没有柏木啊?” “正如师叔所说”,未已赞赏地看了祁长留一眼,继续道:“小柒也很喜欢植物,所以也和师叔一样,发现了这点。” “是的”,墨柒收拾好桌面重又坐下,解释道: “未已哥对药材再熟悉不过,只是大略看过那些医馆里所用的药便发现了这一点。” “我当时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这里的医师都偏好以柏木入药——虽说这确实是一味好药材。”未已道。 墨柒:“从医馆出来后,未已哥和我说了这一点,感叹这里的居民虽然受人蒙蔽做下错事,但是也不算太笨,至少懂得从身边寻药,就地取材,反而效率更高。” “我那时就意识到些许不对。因为正如师父你所说,这个镇子虽不算小,但我们一路逛过,并未见到一棵柏木。” “小柒和我说了这件事后我才注意到,于是我俩沿着双子镇边缘位置逛了一圈,特地往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在周围几乎已经全无人影的地方,终于发现了一处生长着柏木的地方。” 未已仔细回想着自己所看见的情景,“那些柏木郁郁葱葱、长势极好,叶子还散发着柏木独有的清香之气。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去看,这一走近,才发现——” “发现什么?”祁长留追问道。 墨白静静听着,察觉到未已神色有异,忙用内力温热一杯茶水,塞到未已手里。 接过散发着热意的水,未已给了墨白一个感激的眼神。微微抿了一口,才继续道: “走近之时,我才发现,那些柏木,居然生长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堆上。” “我当时觉得有些诡异,却也没有细想,直到我听到几乎可以被称作柏木林的树木之间,传出谈话声。” 墨柒补充道:“那些柏木应是已经存在了许久,有的碗口粗细,有的不过刚刚冒出新芽。高高低低、簇拥在一起,倒是很好的挡住了我们两人的身形。” “我和小柒当时就站在几棵高大的柏木后面,听见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未已继续道:“那大约是一对刚刚送走自己孩子的夫妻。妻子泣不成声,一直在哭泣咒骂,丈夫不时安慰两句,言语间提到虽说孩子走了,但是他们得到了一大笔银子,以后可以生活的很好。” “妻子爱子心切,又听自己的丈夫满口都是银钱,竟然丝毫不在乎自己刚刚被‘经过’的孩子,顿时生气了。” “是的。那位母亲多少还保留着一些母性,不忍心看自己的孩子就这样惨死,所以骂了几句。” 墨柒也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还绘声绘色的学了几句: “那帮杀千刀的官老爷,给再多钱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就这样躺在这里!儿啊——我的儿——都是娘不好,保护不了你……” 声声句句,几乎泣血。 “她的丈夫却不仅对儿子的死无动于衷,甚至还觉得他的媳妇不识好歹”,墨柒嗓音嘶哑,语气之间全是厌恶与憎恨,“他甚至说——” “你这婆娘,别不识好歹!哭两句算了,还没完没了!” “孩子总会再有的。能被选上成为‘经过’的人,多少人偷着笑还来不及呢,偏偏你还哭!” “看看那一大包银子!那可是五十两啊!五十两!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孩子的母亲仍然在哀哀哭泣。她说‘那我的孩子呢?我们的宝儿呢?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我的宝儿,我的宝儿啊——他再也回不来了……’” 包含祁长留和墨白在内,在场的几人全都不忍地侧过了脸。 仅仅是听墨柒的转述,他们都觉得残忍至极。 然而,他们的不忍卒听,却改变不了任何的情状。 墨柒语带哽咽,几乎不能再发出声音。未已便继续诉说: “那位母亲像是恨急了,竟然开始大声咒骂,发誓赌咒宁愿自己折寿,也要让那位所谓的‘大人’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尖利且饱含恨意,她的丈夫急忙上前阻止,狠狠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发声,还恶狠狠地威胁她:‘你有几个胆子,怎么敢这般胡言乱语!我们镇子上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才能比其他镇子富裕。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绫罗绸缎——这是你能穿得起的吗?还不是我们听大人的话,供奉神明,选出孩子‘经过’献上,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你在这里满嘴胡吣,是忘了姓胡的那家人的教训了吗?!’” “‘姓胡的那家人’有什么教训?”祁长留不是很明白。 “是韶三娘先前说过的那件事,师父你来得晚,所以不清楚。”墨白忙细细地向祁长留解释了韶三娘先前告诉他们的那些阴诡可怖的事件。 祁长留听罢也是浑身发冷,“这里竟然曾发生过这样可怕的事!那些企图离开这里的普通百姓,真的都会落得如此可怕的下场吗?” 墨白一脸沉重地点点头,“恐怕是的。这里,已经被那位姓秦的太守,牢牢地把持住了。” “所有人都被紧迫的盯着。不允许离开、不允许反抗、甚至不允许发怨言。一旦违反了某一条,踩中他们所谓的‘禁忌’,这些人就会立刻死于非命。” 似乎有一阵冷风吹来,带着透骨的凉意,毫不客气的拂过祁长留的全身。在这短短的谈话间,他几乎如坠冰窟。 “那我们这些天的行踪……当真还算安全吗?” “这个不用担心”,墨白适时安抚了祁长留的不安与焦躁,“先前我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些人紧迫盯着的,都是常年定居在这里的人,往来投宿的过路人一般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而且,我们这次出来已经足够小心,不仅改名换姓,还改了容貌,而且一直分散行动,并没有引起那些盯梢的人的注意。” “还有”,既然说起了这个,墨白就索性一次性说完,好定一定大家的心,“上次我来这里时,曾经感觉到暗处有大量盯梢的人。但是这次,明显减少了许多。” “那便好。” 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到底于他们的安全有益。祁长留终于松了口气。 第279章 信上不是这么说的 见师父终于放下心来,墨柒便继续讲述那日的事。 “那男子说完那句话后,见自己的妻子不再剧烈反抗,于是放开手,又开始劝她。” “他说:‘别再说那样的话了。秦大人他们到底还是不忍心——虽说祭祀神明之事不得不进行,但大人他们到底还是发了善心,允许我们带回宝儿的衣服——否则,我们怕是连这个衣冠冢也不能有。’” “那妻子听到这句话,顿时更伤心了。在孩子的衣冠冢前痛哭了许久,才在男人的劝说下被搀扶着蹒跚离开。” “那些大大小小的小土包,莫非都是……”祁长留简直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些坟茔里,居然只有衣服?” “嗯”,未已点头,“从那对夫妻的话里判断,是的。” “而且,在他们走后,我和小柒在那里走了一圈,那些小小的土包上,没有任何碑石——连一块木牌也没有。” “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墨柒恨声道:“将无辜幼童的生命连血带肉地夺去,却连一块留名的木牌都不给他们。” “我和小柒又朝更远的地方走了走,发现更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稠密的树影之间却隐隐地透露出一座巨大的宅院的轮廓。” 未已说着,目光落在了墨白身上,“我记得阿白曾说过,镇上的孩子都被关在了一个大宅院里,由那些所谓的‘祭司’的手下看护,我想,就是那里了。” “只是,”未已的目光又转向墨柒,二人对视一眼,“我没有功夫,怕去了那里会打草惊蛇,便待在远处,小柒倒是悄悄去看了看。” “是。”墨柒道: “我尽可能小心地绕了一圈,那座宅院不但位置隐秘,而且守卫相当森严。而且,我并没有听到里面传出孩童的声音——恐怕那地方不止只有那么大。” “我猜想,那座山很可能大半个山体都已经被他们挖空了。” “而且,我虽然离得不算太近,却还是看见那些把守院子的人,衣服上都绣有惜颜花的图案。” “惜颜花?”祁长留拿起墨白先前拿出来的那张图画,“如此,倒是都连上了。” 几人心中都早有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倒也不算意外。 见几人都目露了然,墨柒便继续道: “为了防止孩子们逃跑或者被人救走,院墙外每隔五步便有一个人在那里站岗。我还注意到,院子里养有好几只凶悍的黄耳。” “黄耳?”墨白喃喃出声:“这个配置,倒是很耳熟。” “哥你曾经遇见过吗?”墨柒好奇。 “嗯”,墨白回想起那次的惊险事故,“那次我偷偷跟着那位秦太守去了他们密谋交谈的地方,那时把守在门外的,除了侍卫,还有几只黄耳。” “看来,这是他们惯用的防卫措施了。”未已感慨一句,突然想到什么,“黄耳嗅觉听觉皆灵敏异常,连体格也比寻常侍卫还要凶悍,你那次是怎么逃出来的?” 说到这个,墨白就有些不自然,他干咳了一声,有些窘迫,“我本来是打算用苦酒的,已经提前在那个地方洒好了。没想到当时那些侍卫里有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差点就露馅了,还好我当时没有进去,便直接从外面撤离了。” “你!你呀——”未已听着他轻描淡写几句交代,便知道他恐怕颇费了一番周折,只是不想说出来让大家担心罢了。 “也只有你个傻大个儿,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了。” 末了,未已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慨一句。 “咳,那件事还要多亏阿未你呢”,墨白想起那件事的后续,“若不是你给我的那些晶体遇到苦酒就会变色,我还找不到那位秦太守的地盘呢。” 说着,墨白便又说起了那日他是如何跟着两辆一模一样的的轿子,最终找到秦太守那里的。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唏嘘。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双子镇的事情,本地的官员甚至太守都是完全知情的。而且后山关锁那群孩子的地方那样严密,恐怕也不好攻破。” 未已开始总结他们目前得到的线索,“既然已经追查到这件事的背后不止那位秦太守,而是要追溯到宫中的人,那么继续耗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是”,墨白表示同意,“我们来这里,本就是打算深挖线索、找出幕后黑手。” “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继续待在这里反而是浪费时间了。” 祁长留忍不住一声长叹,“就是可怜了那些孩子。” “我们这一走,还不知又有多少孩童会惨遭他们屠戮。” 墨柒眼眶红肿,眼神却锐利坚定,“师父,我相信,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对这群孩子最大的帮助。” “只有彻底铲除背后伸出黑手的人,这里才能真正的安全。” “对!”未已、墨白和祁长留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说得好!” “那么,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未已一锤定音。 几人都没有异议。 翌日,几人便已经收拾好东西,向王大娘辞行。 王大娘一脸惊喜地收下当初说好的租金,并且拿到了完好无损的黄金头面,乐得见牙不见眼。 听见几人要走,倒还真情实意地挽留了一番,并且约好,以后要是他们再来这里,务必要在她家住下。 * 经过一番拉锯,杜衡最终也没有答应许给婠婠将军夫人之位。 这件事,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虽说有大量人证,两人又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关系,但是杜衡辩驳地有理有据: “我若是真心喜欢这女人,大可以在君上和公主当初赐婚的时候就一口应下,何必要拖到今日在众人面前出丑?” “就算如公主所言,我不想公开关系。那么这封信又该作何解释?” 杜衡直接甩出萧颜汐前不久派人传给他的信。 他倒也不担心众人好奇他为何会来公主殿下这里要人——毕竟当初萧颜汐殿里丢了人的消息,在场几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而杜衡拿出的信上,盖着萧颜汐的私印,这是铁证。 “我杜衡,行得正坐得端,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岂能被这样的姿色迷得昏了头,甚至不顾宫规军纪,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公主殿下的殿里行此等孟浪之事?!”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若是堂堂一个大将军被个普通小宫女迷得七荤八素,不顾人家意愿就把人家给……那什么了,那也得跑得远远的,如何会在公主殿下的宫里,闹出此等丑闻? 若不是被算计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不理智。 被萧颜汐强行凑到一起拉过来当人证的这些人,刚刚想到这一点,就听杜衡厉声道: “我一进这屋子,刚刚掀开床帐就闻到一股甜腻的气味,然后马上就失去了意识。我现在让太医来查验,殿下你猜,我的身体里,还有没有残留着药物的痕迹?” “甚至她”,杜衡伸出一指,指向仍旧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婠婠,“殿下猜,太医能不能从她身上发现异样?” 萧颜汐沉默片刻,像是被杜衡吓到了,声音直打颤,又勉强想要维持住一点点体面,“杜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本宫蓄意陷害你不成?” “本宫传信与你,本是请将军来商量事情——毕竟婠婠对你痴心不改,本宫实在不愿她如此——” 萧颜汐话还未说完,就被杜衡厉声打断: “殿下的信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280章 剪不清,理还乱 他拆开信封,猛烈地怒气使得他的动作带着凛冽的掌风,单薄的信纸发出脆响,“唰”的一声在众人面前展开。 “可要我给在场的诸位读一读?”杜衡似笑非笑地看向萧颜汐,语气里满是嘲讽和寒意。 萧颜汐坐在床边的身体在这样严寒的目光下甚至有些发抖,她借着宽大的袖子的遮掩,狠狠掐了下【昏迷过去】静静躺在床上的婠婠。 剧烈的疼痛激得婠婠浑身一颤,然后睫毛颤了颤,像是被他们争吵的声音吵醒了一般,睁开迷茫的双眼坐起身。 “婠婠——我可怜的婠婠——”萧颜汐连忙假作惊讶地喊道:“可怜的孩子,你醒了。” “殿下——我——我……”婠婠话还未出口,泪已经流了满脸。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浑身散发着冷气的杜衡,裹着被子,头发散乱、一身狼狈,期期艾艾的开口: “将军你怎能——怎能——呜呜呜……这让我还怎么见人……” 站在一旁围观的几人心中的天平顿时又向萧颜汐这边倾斜了几分。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在这样一个场景下,婠婠明明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而且哭的凄凄惨惨,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众人既然不忍心再苛责于她。 更何况,杜衡一个大男人,这样一桩事情传出去,不过是徒添了些许风流色彩。 但是对婠婠来说,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又渐渐起来。 “杜衡!”萧颜汐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为防夜长梦多、再生什么变故,于是果断出声: “休要再多说——婠婠既然已经与你有了这夫妻之实,说什么你也要对她负责!” “嗬——”杜衡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刚要继续出言嘲讽,目光落在裹着被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婠婠,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个错是已经铸成了,再怎么不乐意也抵赖不掉。 杜衡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但是,想要他的正妻之位,绝不可能! 婠婠和萧颜汐自然不同意。但是杜衡先发制人,早已借口要与她们商量成婚事宜,让萧颜汐把那些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打发了回去。 如今殿内只剩他们三人,萧颜汐也清楚,勉强得一个侍妾之位已经是杜衡能够让步的极限了,于是只好勉强说和。 至于婠婠——她的意见不重要。 杜衡能给出他身边的一个位置,已经是不得已为之,若是再继续逼下去,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毕竟,杜衡并不怕什么。 是她们,不得不巴着杜衡。 经此一役,萧颜汐自知理亏,不得不对杜衡据实相告。 得知明之武和乌惜文二人确实来过,但如今已经先后离开,杜衡黑着脸从摘星殿出来,满心愤怒。 是他低估了萧颜汐这个女人的手段和狠决。 先前虽说她就一直逼迫自己和她的侍女婠婠在一起,但那都是在明面上——而且还有君上萧景逸在场,说什么她都不能太过分。 但没想到这次,他只是来询问一番关于明兄乌兄他们二人的消息,居然会在大意之下中了圈套。 想他杜衡洁身自好二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女,好像他的父亲母亲一般,做一对被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想到最终,却栽在一个心思阴诡的后宫妇人身上。 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 憋着一口气,杜衡回到将军府。 因他这次向萧景逸告假选择的理由是出来寻药,所以他能在枫玉都皇宫和将军府多呆一段时间,即使真的有人看见了,乱嚼舌根传到萧景逸耳朵里,那他也不怕什么。 但是,长久待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杜衡正在苦思自己要上哪寻找线索,突然就听到门外传来鸽子的“咕咕”声。 打开窗户,窗外果然落了一只雪白的信鸽。 取下信鸽腿上的信件,读完之后,杜衡不禁喜出望外。 原来乌兄早已逃出生天。是他太过着急了,竟然被别有用心的萧颜汐主仆二人耍得团团转。 信是风玥传来的。 那日他虽然在与何游交谈时有说到,此时传信给杜衡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迟了”,但是作为极少数被他放在心上的人,杜衡的境况,他肯定是要关注并提醒一二的。 所以,虽然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但何游还是给杜衡传了信件。 只是,正如风玥所料,确实是迟了。 从此以后,杜衡的婚姻,再不能随心所欲,由自己做主了。 杜衡怀着沉痛的心情提笔告知风玥自己窘迫的现状,同时也如实说了自己的需要。 君后杜清浣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实在是等不起了。 重新放走信鸽,杜衡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心中的慌乱不安霎时减去不少。 只是,墨柒…… 杜衡头疼地揉揉脑袋。 只要这段时间他还留在枫玉都,必定会受到萧颜汐主仆二人的各种催逼利诱,说不定还会以他和婠婠的丑事为饵,强迫他做更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从一开始,杜衡就打定主意绝不与这两人有什么交集。 可惜,命运总是这般离奇。 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是与这两个人扯上了关系。 剪不清,理还乱。 索性还是抓紧时间离开了事。 想到此处,杜衡迅速回房换了身衣服,收拾好行李没和任何人说,便直接自己徒步上路。 虽不知要去哪,但总比待在原地被婠婠缠上的强。 杜衡倒也想去宫里看看杜清浣。但可惜,他走得实在太急,尚没来得及和萧景逸讨要一份能够随时进出凤栖宫的手谕。 外男一向无召不得擅入内廷——何况是一国之后的内殿,更不可擅入。 虽说杜清浣身为君后,也可以召杜衡入宫,但她如今沉疴难愈,后宫大权已经尽数交于褚湘思之手。 即便是杜清浣如今仍有这个权利,她也不会随意传召杜衡入宫。 病容难看,她自己都不愿照镜子,又何必让弟弟和自己一起陷入焦虑忧愁? 幸好杜衡未雨绸缪,早先借着铲除凤栖宫那些欺上媚下、敷衍了事的宫人,往杜清浣身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 如此,即便他人不能亲自去到杜清浣身边,杜清浣那里,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杜衡就这样,潇洒地背着包袱离开。 至于沂国皇宫里的萧颜汐和婠婠,杜衡并不关心。 虽然他被迫答应给婠婠侍妾之位,但是只要他不愿意,萧颜汐还能把他绑去不成? 想让他娶婠婠那个又蠢又毒的女人?不可能! 墨柒还在等他。 上次她负气离开,是自己做得不对。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追她回来。 但这一切,要等他先安顿好他的长姐。 萧景逸不是良配,靠不住。但他,必须能够靠得住。 * 墨白一行人轻装简行——虽然本来也没有带多少东西,再加上有意加快速度,很快就赶到了沂国枫玉都。 墨柒随着墨白一起下马,进入一家客栈要几间房间。 若想在这里将那件事一查到底,他们想必还是要像之前一样,租个院子住更为妥当。 不过,他们初来乍到,合适的房子不是那么容易找的,还是要先住客栈,再慢慢筹谋。 杜衡骑着马飞速掠过,在路过这家客栈门口时,突然心中似有所感,连忙拉紧缰绳停了下来。 刚刚结伴进入客栈的那两人似乎很眼熟,仿佛在哪见过。 杜衡决定遵从本心。 于是,他翻身下马,也进了同一家客栈。 第281章 出丑的杜衡 墨柒陪墨白定好房间后,几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整。 皇城脚下,土都要比别的地方金贵三分。 墨柒下楼到一楼大厅要了几壶茶水,不由再次为这里高昂的物价暗自咂舌。 提着几壶滚烫的茶水正要往楼上走,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柒本不予理会,端着托盘继续稳稳的走着。却突然感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放着几壶滚烫茶水的沉重的托盘被墨柒一个用力抛向前方的桌子,而后她迅速转身,白皙修长的指尖早已暗暗握了几根沾着麻药的银针。 墨柒指尖发力,正要将指尖闪着银光的银针发射出去,蓦然抬头,骤然撞进一双熟悉无比的眼眸。 “!!” 惊呼声差点溢出嘴边,墨柒瞳孔瞬间收缩,心思一转指尖的银针便已重新被收了回来。 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时,杜衡的眼里满是失望。 这个女子的身影这样熟悉,是他多少次在梦里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的、那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倩影。 杜衡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快步上前想要拦下这名女子。没想到她的警惕性居然这么高,他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角,就已经被她发现了。 不过,他还是看清了她的容貌——并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人。 杜衡失望地收回手,眉眼低垂,抬起双手恭敬地向面前之人鞠躬致歉,“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墨柒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见杜衡并没有认出易容过后的她,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默默地松了口气。 她没有开口,只是朝杜衡微微点头,冷淡的绕过他转身离开。 走之前,不忘重新端起刚刚被自己随手推到桌子上的沉重的托盘。 “等等”,身后之人突然又出声叫停,“姑娘好俊的功夫!在下实在佩服,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交个朋友?” 杜衡本已死心。但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子的背影当真令他熟悉至极。 若不是墨柒,难道世界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不成? 于是,本能快过大脑,在他还在思索的同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墨柒顿住脚步。 她没有回头,刻意压低的声音冷淡至极: “萍水相逢罢了,何必在意名姓。” 如此冷淡的回应,倒叫杜衡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他心思急转,目光落在墨柒一直端着的沉重的托盘上,顿时眼前一亮。 “抱歉,姑娘,在下刚刚一时心急,差点打翻你的茶具,作为赔罪,这些热水就由我代替姑娘送上去吧。” 他说着,便要上前接过墨柒手里的托盘。 墨柒不耐地蹙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杜衡竟是个如此难缠的人? 她侧过身,躲过杜衡的手,冷淡道: “不用。” 说罢,抬脚欲走。 “姑娘等等!” 杜衡再次拦住她。 他刚刚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子的脸,越发觉得,她实在是太像墨柒了。 不仅仅是背影。她那双眼睛,简直和那双令他魂牵梦萦的眼睛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粘着她,跟紧了! 墨柒狠狠蹙眉,语气里已经不仅仅是冷淡,甚至还有不耐: “这位公子到底还有何事?” “我……”杜衡随从本心叫住墨柒,却根本没想好借口。 好在墨柒虽然不耐烦,但骨子里的涵养还在,虽然不喜杜衡,却没有直接转身离开。 杜衡瞅准机会,跨出一大步,趁墨柒不备,直接劈手夺过她手中沉重的托盘。 “!!” 墨柒狠狠吃了一惊,“你!!!——” 正要伸手继续去夺,路过的店小二可不依了: “两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小心别打碎了!” 说着便展开双手,如同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挡在拿着托盘和水壶的杜衡面前。 墨柒只得作罢,收回想要抢夺的手,狠狠瞪了杜衡一眼。 得了她毫不客气的一瞪,杜衡居然觉得好像还轻松不少。 敢对他如此不客气,说她不是墨柒他都不信! 杜衡就这样成功地抢过墨柒手里的东西,跟着她一起走上楼梯。 房门外,墨柒停住脚步。 “多谢公子好意,给我吧。” 她冷着一张俏脸,对杜衡伸出手。 杜衡却也侧过了身子,并没有将托盘交给她。 “唉——这东西这么重,我一个大男人怎好让姑娘受累。都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姑娘把门打开,我直接帮姑娘送进去好了。” “不必。” 墨柒的声音冷冰冰的,看向杜衡的目光冷硬地像一块石头。差点没把“慢走不送”四个字直接写在脑门上。 杜衡挑眉,见眼前这女子这般模样,不由放了大招。 他微微弯腰,靠近墨柒,而后在她耳畔低声道: “姑娘何必害羞,这东西多重——不如成全了在下的怜香惜玉之心。” 一股强烈的推力将杜衡狠狠地撞开。墨柒揉着自己烧的滚烫的耳朵,两颊通红地瞪着杜衡,愤恨道: “公、子、请、自、重!” 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碎了牙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纵然愤恨如此,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却仍然不自觉地透露着浓浓的委屈。 与她几乎要流出泪的晶亮眼眸对视,杜衡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十分欠妥。 是他思虑不周。即使再想念她,再想见她,又如何能采用这样的方式?! 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杜衡消失的神志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对不起。” 他突然开口。 墨柒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杜衡缓慢地上前,将托盘交给墨柒,同时低声说了句: “对不起,小柒。” “!!!” 墨柒手里的托盘险些没端稳。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怔怔的看向杜衡,想要让他给一个解释。 他不是,没有认出来自己吗? 但是杜衡并没有看到她的这个眼神。 在说完抱歉之后,他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墨柒抬头想要追问,却只看到了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 杜衡的脚步很狼狈。 他说完那句话,就急忙离开了墨柒的视线。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做出更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不该急匆匆的来见墨柒的。 杜衡自己在心里检讨,他本就因为刚刚被萧颜汐和婠婠联手算计而感到愤怒不已。 那些消极负面的情绪还未完全抽离,他就因为看见了酷似墨柒的身影而失控地追上前去,还显露出自己不为旁人所知的一面。 ——这样的事情,若是在他的头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杜衡很清楚。 他是占有欲强,他是非常渴望能够得到墨柒——最好从此以后,墨柒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才好。 但是他很清楚,他这样是不对的。 即使他真的想要让墨柒接受自己,也不应该是以这种近乎登徒子的失礼方式。 杜衡越想越懊恼。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向墨柒道歉。 可是,到她面前,该怎么说呢。 对了,还有,他本来,是打算去哪里的来着? 长姐!是了,他出来本是要为长姐寻药的。 怎么就突然,跑到墨柒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罢了。 杜衡在心里安慰自己。 好在这次没有对墨柒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否则,他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副模样,不如就交给时间吧。 他不能把太多时间放在儿女情长上。长姐还在等着他。 至于萧颜汐和婠婠—— 那是谁? 第282章 另一个重要的人 “我们就这样离开?” 雪缃看着简便的不能再简便的行李,第十二次不确定地问何游。 何游无奈地扶额,“雪缃,你已经问我十几遍了。” “我再回答你一次,是的。” 雪缃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何游——她到现在还是很怀疑,他们几个,就这样出发吗?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雪缃感觉自己像在梦游一样。 “我们不等阿凝了?也不帮忙照顾路若姑娘?如果阿凝又忘记吃饭、不好好睡觉怎么办?” 雪缃说着说着,自己都已经开始恐慌,“不行,我得去见楼主——我们不能就这么草率的离开,至少得安顿好阿凝她们。” 雪缃也很清楚,以秋露凝如今对路若的上心程度,是绝对不会抛下她独自离开的——哪怕是出去寻药,恐怕她也要把路若绑在自己身前。 总之,出发寻找蝴蝶皊这件事,雪缃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实现。 “别忙了”,何游拉住雪缃,“楼主已经都安排好了,我们听从安排跟着走就行。” 见雪缃还是一脸放心不下,何游解释道: “自从知道蝴蝶皊有用的那天起,楼主就已经在做安排了。如今既然所需要的人员都已经到位,那我们必然是要出发了。” “霜姑娘那边,你完全不必担心。楼主差派了大半医女阁的医女来这里,还拨了月阁一大队人在这里,专职保护她们二人。” “医女们来了这里?”雪缃吃惊不已,“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她是雪阁阁主。医女们也是她一手调教的,虽说隶属于月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和雪缃联系比较紧密。 没想到这次,医女们都已经过来了,雪缃居然毫不知情。 “楼主亲自发出最高级别的紫色密信,那些医女哪敢耽搁?自然是急急赶来。事急从权,应是过于匆忙,忘记和你报备了。” 雪缃连连摇头,“这没什么,只要她们来了,我就放心多了。” “再怎么说,有她们帮忙看着,还有月阁的伙伴能够照拂一二,路若姑娘的身体一定不会再出什么问题——阿凝总会振作起来的。” 何游附和:“自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他们看着,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雪缃眼神悠远,精神的高度紧绷致使她心绪紧绷,巨大的压力使得她寝食难安,嘴上都急的起了几个燎泡。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连日的疲劳突然一下子涌上,她顿时觉得有些疲乏。 何游看出她的困倦,体贴道:“去车上睡一会儿吧。出发的时候我喊你。” “好。”雪缃不再勉强自己,进入马车补觉去了。 路若房内。 秋露凝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若。这些时日,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每日里亲自帮她擦拭、喂药,尽量让她过得舒服一些。 即使躺着,她也应该是干干净净的。 有时,秋露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但是她总有一种感觉,若是她在这个时候离开路若,她肯定会后悔的。 屏风后面的桌子上静静摆放着一盘松子糖。那松子糖放了两天,色泽已经不如刚出炉时鲜亮,因为放得太久还有些微微发软。 买它的人本就存着把它作为信物的心,自然无心吃它。自从它被买回来后,便一直放在盘子里,没有动过。 外面的动静秋露凝有猜到一些,不过,她并没有特地去留意。 是雪缃终究不忍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主动来到她身边,告诉她楼主有了新的安排,他们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不必担心。 秋露凝肯定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何游的武功,加上雪缃的医术,还有一个深不可测智计无双的风玥,秋露凝实在想不到,这一路,到底还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们。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来,院子里又来了许多人。 那些面庞她并不是都很熟悉——当然也有几张相对比较熟悉的,不过,不管是她认识的还是她不认识的,都对她很恭敬。 他们唤她“霜姑娘”。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 秋露凝趴在路若床边,神思渐渐飘远。 她最初还在璧樰楼里学习各种技艺时,并没有人知道她是哪号人物,更不会有人给她这个尊称。 是后来,她在一次次任务中的出色表现,让她逐渐从一群几乎连名字都没有的“人”里脱颖而出,渐渐有了称呼自己名字的机会。 再后来,她被风玥送到珹国,在那里待了几年,【霜姑娘】这个称呼,更是极少被人提起。 甚至,逐渐被遗忘。 是什么时候,又被重新提起了呢? 秋露凝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她像一个旁观者,走走停停,寻找着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哦,是了。 是那个时候。 是她成功走到成玦身边的时候。 那时候,风玥亲自送她进入珹国国都金京城,又亲自将她送入珹国皇宫大门。 她在成玦身边,将自己一身所学利用到极致,在【间谍】和【宠妃】两个身份之间切换自如,不仅把成玦迷得团团转,还成功传递了数不清的情报。 那个时候,虽然她并没有再出现在璧樰楼里,但楼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这一个出色的前辈。 每次负责与她对接的璧樰楼成员,在见到她时都会流露出惊艳羡慕的目光,并恭敬地弯腰,尊称她一句“霜姑娘”。 再后来…… 秋露凝闭上眼睛,不忍再回忆下去。 那之后的记忆,满是鲜血、残忍、灰败。 【凝霜】,这个名字,把自己和哥哥牢牢地嵌在一起。 她以这种方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找到哥哥。 找到哥哥。 只有找到哥哥,她童年的缺憾才算弥补。 哥哥,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只是如今—— 秋露凝趴伏在路若床边,不知不觉间,已经坠入了梦乡。 嘴角,挂着恬淡的、浅浅的笑容。 如今,她身边有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想必,如果哥哥知道的话,也会为她开心的吧。 * 一场不为人知的惨烈【交易】刚刚结束。 霜雪一般瑰丽精致的容颜此刻显得更是如同霜雪一般冷漠脆弱。美丽冷艳的女子满眼哀伤地看着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绿衣少女。 “对不起,叶叶。” 清冷如昆仑玉碎的声音响起,冷艳女子一身绚烂热烈的红衣,衬得她覆盖着霜雪一般的疏冷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暖意。 她满眼哀伤地看着双眉紧锁、在梦中也极不安稳的绿衣少女,轻轻抬起右手,伸出欺霜赛雪的纤长手指,柔柔的拂过绿衣少女紧皱的眉头。 “好好活下去。”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落下,红衣女子的目光,温柔地几乎要滴下水来。她的表情柔和得几乎要令人落泪,深深地看了一眼草地上昏睡不醒的绿衣少女,便决然地转身,纵身投入水中。 平静的水面激起一阵巨大的浪花,继而慢慢归于平静。水面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不久后,也徐徐消失。 一切结束后,草地上的绿衣少女终于悠悠转醒。 “嘶——” 她坐起身,先揉了揉自己的头。 “头好疼——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疑惑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我怎么在这里?” 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撑地,绿衣少女直起身,慢慢地站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她自言自语,揉着头的手一直没有停下。 “怎么好像,忘记了什么……” 第283章 叶叶 路若“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快,你快去河边看看呀!快呀!” 她急的扑到绿衣少女的身上,奈何,她在这里更像是一抹幽魂,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命运,却不能干预哪怕分毫。 她急切的身影与绿衣少女重合,而后又瞬间分开。 “你个傻子!傻子!傻子!傻子!!” 路若气得破口大骂,绿衣少女却听不见一星半点,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四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见到什么人,尽管满脸疑惑,但还是抬起脚步,慢慢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边走边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喟叹一声,“但是感觉真舒服呀——” 一觉醒来,通身舒畅。仿佛有什么沉重至极的枷锁在一夜之间骤然脱落,让她感觉浑身一轻,连骨头都仿佛要飘起来。 “真好——” 绿衣少女满脸天真烂漫,迎着不算明媚的天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旁的路若看她这副模样,几乎要被气哭了。 “你快去呀!去呀——你快去看看她,去看看她——”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在为你受苦——你这个笨蛋!” “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轻松……你难道——不清楚吗?” 蓄满了眼眶的眼泪终究是兜不住,滚滚而下,落了满脸。 路若边哭边痛苦地扯着嘶哑的嗓音喊着: “去河边吧!去河边看看吧!我求你了,回去看看好吗?快回头——回头啊!!” 凄怆的声音简直能令闻者落泪,然而,绿衣少女听不见。 根本不听见。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走向远方。 脸上,始终挂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在她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地方,就在她的对面,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却满脸泪痕的面容。 路若漂浮在绿衣少女的对面,满眼怨愤地看着她。 她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力,却仍然不想放弃。 “回头——回头看看她吧——” “她在痛,她很痛!” “她在承受本该是你承受的痛!!” 路若双眼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喊了一路,嗓子也火辣辣的,几乎要沁出血来。 但是,绿衣少女仍旧一无所觉。 路若很想回去刚刚的河边。 可是,她回不去。 她只能跟在绿衣少女的身旁。 她真的不甘心! 她多想再看看那位面容如天山雪莲般清冷,心肠却如灼灼烈焰般炽热的红衣女子——她在代她受过啊…… 那么痛、那么苦的刑罚。她眼也不眨的,就应了。 她毫不犹豫地,就扛了。 可她自己呢? 路若看着自己面前蹦蹦跳跳无忧无虑的绿衣女子,竟从心底生出对自己的厌憎与怨恨来。 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在心里,恶狠狠地问自己。 可惜,绿衣少女看不到她,更不会回答她。 路若跟在这个绿衣少女身边,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久到,她足以理清楚,绿衣女子与红衣女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她猜得没错——不,她几乎可以肯定了。绿衣女子就是蕊蕊口里三句不离的【叶叶】,红衣女子,则是蕊蕊见过、而叶叶从未见过的【花花】。 她像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一般,冷眼旁观着叶叶和花花的拉锯战。 她看到,她们两人本是一体双生,本体就是一朵妖娆姝丽的曼珠沙华。 这朵曼珠沙华,在整个梦境还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它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一片天地,直到地裂山崩,从地面一道巨大的裂缝里涌出大量的、源源不断的河水。 幸运的是,它已经有了神智。 于是,天地变色之时,它机智地跑得远远的,免得那可怕的巨变伤害到它。 待到风清云静,一切都重归平静之时,它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弯下腰试探性地往河水里看了看。 这一看,竟惹上了麻烦。 那条刚成型不久的河流,居然也有了“自我意识”! 当曼珠沙华弯腰,探头往河水里看的时候,那河水竟突然“活”了过来,张开怒涛滚滚的巨口,一口将小小的曼珠沙华吞了下去! 曼珠沙华吓坏了,急忙倒腾着自己细细小小的根须想要逃跑。 但是,柔弱的它如何跑得过阔大宽广的河水?况且那河流甚是湍急,只是稍稍一卷,它便掉了进去。 起初,曼珠沙华真的以为是河流成精了——才刚刚诞生就有自我意识,不是妖精是什么! 然而,当它被卷入河水之中后才发现,成精的并不是这条刚刚诞生的河流本身,而是沉在它底部,几乎布满整条河水的冤魂怨灵! 曼珠沙华所在的这片天地,本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的。 它自己也是在漫长的时光缝隙里,不知蹉跎了多少光阴,才终于有了一点点自我意识。 只可惜,如今,它这点自我意识,怕是也要被这条冰冷无情的河水吞噬了。 ——确切来说,是河水里那些凶残狠绝的冤魂厉鬼。 这些冤魂厉鬼不知是哪里来的,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居然能够布满整条宽阔绵延的河流。 曼珠沙华这么一朵集合了天地灵气的灵秀造物乍一掉入这里,便如同一块肥肉掉入了狼窝,谁都想冲上来撕咬一口。 更可怕的是,曼珠沙华虽然觉醒了还算强大的自我意识,却并没有觉醒丝毫的战斗天赋。 它没有修炼过什么功法,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灵力保护自己,便只能用自己纤弱的身体,凭借着自己强大的精神意志,硬生生地抵抗着周围所有可怕恐怖的袭击。 幸运的是,那些怨鬼凶灵虽然凶残可怖,但是它们似乎很害怕它身上的气息。虽然眼馋于它身上纯洁的灵气,却只能待在一旁流着口水,凶恶地盯着它。 却不能真的冲上来抢夺它身上的灵气。否则,曼珠沙华想,恐怕它一定在刚刚掉下来的那一刻,就被这些东西冲上来活生生地啃死了。 可惜,它实在太柔弱了。 柔弱到一旦被吸进来,就再也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它就这样,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在这个遍布黑暗、阴冷、死亡、阴森、恐怖、诡谲的黑色水底,苦苦的煎熬着。 曼珠沙华不甘心。它不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蚕食,就这样默默地死去。 它一定要活着。 就这样,在漫长的岁月里,它苦苦的支撑着,每次快要受不了几乎要被周围的负面能量同化时,它都会及时把自己刺激醒,在心里坚定地重复着已经说了成千上万次的话: 你还没有见过混沌之外的世界,你不能死。 曼珠沙华从没有忘记,它不是自愿来这里的。它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咒诅怨恨苦毒的包围之中,曼珠沙华居然悄悄地修炼出了一个分#身。 它把自己所有的祝愿,都给了这个分#身,并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它: 出去吧,离开这里,替我好好地看看外面的世界。 曼珠沙华坚定的心志赋予了这个分#身极其强大的力量,在黑暗压抑的重重包围下,它居然成功地把自己的分#身送了出去! 曼珠沙华的分#身因为一开始就具有它自身的印记,还被赋予了最强大、最美好、最坚定的祝愿,所以很快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曼珠沙华的本体一直被禁锢在河底无法出来,妖娆姝丽的火红色花朵再也没开过。于是,一直待在外面的分#身自然无法幻化成曼珠沙华的本体植株。 它只能变成,曼珠沙华的幼年形态。 就这样,它变成了【叶叶】。 第284章 混乱 【叶叶】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便知道它是为了被困在忘川河水之下的曼珠沙华本体而存在的。 本体希望它可以顺利逃出去,逃得远远的——最好能够逃出这片昏暗不见天日的混沌,去见见混沌之外的世界。 代替它。 然而,在吸收了所有的美好祝愿与祝福之后,【叶叶】修为飞涨,很快修炼出人身,化身为一名绿衣少女。 但是,她却没有如本体所愿,逃离忘川河畔,而是默默地等待着时机。 终于,某一日,有一位修为深厚的仙人路过此地——单他那一身金光灿灿的福缘之气,便足以令所有的鬼怪精灵眼馋。 不知怎么的,他竟踏入了忘川这片幽暗混沌之地。他所过之处,连忘川河畔常年堆积如山的污浊肮脏怨气都减少了几分。 叶叶看着这样的仙人,很是羡慕。 如果她也能有这样一身修为,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她便不必依靠任何人、借助任何东西,只单单凭着自己的力量,纵身往忘川河水底部一跃,便能驱散所有厉鬼怨灵,救出曼珠沙华了。 可惜,目前的她力量还很渺小,只能眼馋的看着,在心里默默想一想。 没想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就这样砸到了她的头上。 那位身着紫色衣袍、长发飘飘一身仙气的仙人从忘川河上掠过时,腰间佩戴的飞鸟菱花昆仑镜突然掉了下来,坠入忘川河底。 那仙人许是急着赶路,竟没有注意到宝镜已然摔落,凌波微步之间,人已走出千里之外。 带着仙气的华美宝鉴骤然从半空中跌落,接触到忘川河水的那一秒,乍然间光芒万丈,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炫目的光芒。 精纯灵净的仙灵之气甫一接触集合了世间所有怨恨苦毒之气的忘川河水,便如同一颗巨石从天而降,霎时间激起千层浪。 水花四溅,所有的怨灵凶鬼因为宝镜散发出的纯净圣洁的光芒而身形巨震,离得最近的倒霉鬼只是刹那间便已经灰飞烟灭。 所有怨魂都惊呆了。 可怕的惨剧让所有在场的鬼心惊胆战。 它们慌乱地四散而逃,混乱中甚至误伤了不少自己的同类。 这个时候,再没有鬼有心力去监管还被困在忘川河底的曼珠沙华本体。 许是因为忘川河里的凶恶腌臜之气太多太重,精美华丽的宝镜在持续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之后,突然间碎成了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碎片。 密密麻麻的碎片漂浮在河水中,仍旧携带着宝镜自身除邪净晦的能力,随着河水的流速浮浮沉沉,逐渐四散。 所到之处,那些面目可憎的厉鬼怨魂顿时被灼烧得“嗷嗷”直叫,很快便夹着尾巴狼狈的四处逃窜。 叶叶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切。她甚至还没有理解过来,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令她头疼不已、困扰至极的那群河水里的邪恶黑暗的庞大生物群,就这样离奇的被击溃了?! 黑漆漆的厉鬼四处逃窜的画面还在眼前不断上演,叶叶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番自己激动的难以置信的心绪,终于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 为了隐藏自己,她多数时间都化为本体——一株苍翠欲滴的石蒜叶子,平平无奇,看起来甚至像一丛杂草。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己重复曼珠沙华本体之前的惨剧。 ——它本也只是一朵妖娆美丽的红色花朵,除了花型有些奇特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忘川这片地界也生长着许多其他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这一片混沌的天地在曼珠沙华漫长的岁月里已经不复起初的荒芜单调,而是在慢慢生长出其他的生命来。 只是,这都是在地裂天崩之前,那条可怕的河水还未涌现出来的时候的事了。 那些小小的花花草草,虽然增添了些许生气,却到底不如曼珠沙华那般,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宠儿,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能力,可以生出灵智。 曼珠沙华一直很寂寞。 纵然有了形体上相似的算是【同族】的同类的陪伴,却终究不是同伴。 所以,在一阵地动山摇之后,汹涌的河水从巨大的裂缝里喷涌而出,曼珠沙华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隐隐的期待。 这里又要发生新的变化了吗?这次,会出现什么呢? 会不会有它的同类——真正的,可以和它交流的同类? 就是这样一个念头,促使着它,在巨大的轰响声过去之后,感觉没有了异动,便匆匆探出头,好奇地盯着水面。 ——它实在太寂寞了。 它想看一看,这条新出现的河水里,会不会有自己的同类。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叶叶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喷涌而出的悲凉。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犯之前那样的错误。 随着大量冤魂厉鬼狼狈地逃窜而出,地上那条终日黑漆漆的河水似乎也变得透亮了几分。 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片的厉鬼几乎已经跑光了,于是叶叶一鼓作气,保持着本体的模样,一头扎进了河里。 许是因为已经修炼成人的缘故,即使是在水底,叶叶依旧有很不错的视力。 她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漂流,一路上用自己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寻着曼珠沙华的身影。 直到河水里那股令她感觉浑身舒适的暖洋洋的光芒都没有了——这股感觉应该是那块碎掉的宝镜的缘故,否则,这河水是黑漆漆的、冰冷刺骨,她还是没找到那一抹红色。 叶叶没有灰心,仍旧凭着自己的直觉,往河流的更深处下沉,直至沉到水底。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一点点光线了,裹挟着她的河水,也变得冰冷无比,透着刺骨的寒意。 黑暗、压抑、疼痛、窒息……众多负面的情绪在她沉入水底的一瞬间炸开。 她却并没有如某些东西所愿的那般,露出痛苦的神情。 因为她知道,她终于找对了地方。 阴冷的河水刺骨锥心,浸泡在其中的叶叶浑身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狠狠地穿刺而过。 水下的窒息感让她的胸口越来越闷,嘴里甚至都有一股腥甜的味道。 但叶叶不甘心,仍旧咬着牙往下沉。 近了,已经很近了。 她已经能感受到本体的气息了! 近一点,再近一点。 下沉、下沉——继续下沉…… 终于,叶叶见到了她牵挂已久的曼珠沙华。 她的本体、她的半*身,她的另一个自我。 就那样,凄凄惨惨地,被困在一个黑漆漆的荆棘笼子里。 原本鲜亮生动绚烂的红色花瓣,几经摧残后变得破败不堪,花瓣边缘打着卷,蔫蔫的。 几片靠近花茎处的细小花瓣,正是娇嫩的时候,却在长期的对抗中变得萎靡不已,娇嫩的花瓣甚至已经开始泛黄,透出一股衰败的不祥气息。 叶叶距离曼珠沙华越来越近,她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她的本体的惨状。 色彩鲜明的花瓣变得暗沉无力,整朵花枝都沉默地低着头,消沉萎靡的气息透过它不断衰败的残破躯体慢慢的溢出来。 叶叶的眼前一片模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视线下移,突然看到曼珠沙华纤弱萧索的身体之下,被层层黑色荆棘笼罩着的花梗之下,居然漂浮着两瓣已经没了光泽的纤长的花瓣。 “!!!” 叶叶的喉头一瞬间哽塞,她加快速度冲向那层层叠叠的黑色牢笼前,以飞蛾扑火般地姿态。 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熟悉的气息惊醒了精神萎顿的花朵。曼珠沙华已经不再鲜亮的纤长花瓣颤了颤,还未来得及完全恢复意识,便看到一团杂草样的墨绿色团子飞快地向自己冲来。 “不!!不要过来!!!——” 第285章 意外 嘶哑却急切的声音穿透黑暗的河水,直直传入飞奔而来的墨绿色草团子耳中。 植物本体本不会说话,但它们两个互为彼此的半*身,自然能收到彼此传来的讯息。 叶叶既心疼又难过,它不顾劝阻,执意地奔向本体所在的位置。 “你都成这样了——这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 “你!——”纤细柔弱的曼珠沙华本体也因为绿色草丛执拗的态度而生气不已,原本瘦弱毫无生气的本体都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着抖。 “这儿很危险,你快回去——回去——你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曼珠沙华快崩溃了。 它好不容易才将她送出去,逃离这个黑暗的牢笼。为什么还要回来自投罗网?! 叶叶充耳不闻,执拗地奔向那层黑漆漆的、张牙舞爪的黑色物体旁边。 眼看那团黑色物体就要将墨绿色的草丛团子淹没,曼珠沙华忍不住大喊一声: “不!!叶叶————” “!” 在它撕心裂肺的喊声里,奇迹发生了。 一阵耀眼的光芒闪过,那层牢牢禁锢着曼珠沙华的黑色荆棘状牢笼居然像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慢慢地融化并最终消失。 在这层温暖的光芒里,一个身着浅绿色衣物的娇俏女子逐渐成型,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圆润脸颊上满是认真,一双眼睛坚定地落在自己正拿着什么东西的手上。 曼珠沙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块闪闪发亮的碎片。 那碎片像是从什么镜子上面掉下来的,不仅锋利异常,而且还在闪着刺眼的闪耀光芒。 曼珠沙华只是瞥了一眼,便承受不住的移开视线。 那层由万千怨魂最怨毒最阴邪最狠辣的诅咒和怨念生成的囚牢,困住了曼珠沙华不知多少岁月的牢笼,就这样消失了。 被禁锢和压抑的感觉逐渐消失,曼珠沙华甚至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 眼前的真实,真的是现实,还是它太过痛苦太过思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叶叶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拥抱另一个自己。 她上前,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将身型娇小瘦弱、几乎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的曼珠沙华拥入自己怀中。 温暖的感觉充斥全身,娇嫩的花瓣贴近叶叶的下颚,感受到丝丝凉意。 冰凉的水滴落下,打湿了曼珠沙华的花瓣。 它终于感觉到,眼前的真实。 “叶叶,别哭。” 曼珠沙华微微动了动,叶叶马上放开了它。 火红色的花朵声音很温柔: “叶叶,你做到了。” 绿衣少女本就没有克制住的眼泪在这句温柔的鼓励中更是溃不成军,她的眼泪如大雨落下。 “你是我的英雄。” 曼珠沙华温柔地抬起一片花瓣摸了摸叶叶的脸,替她拭去流到下巴上的泪珠。 叶叶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曼珠沙华的身体。 “我应该早点来的,”曼珠沙华遍体鳞伤,叶叶实在无从下手,便讪讪地收回手指,难过道: “你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本欲收回的手指被曼珠沙华轻轻拉住,它看着叶叶素白的手上沾染的血迹,又着急又心疼,“怎么受伤了?” “不碍事,是我捡的一个法器,用来防身的,说起来,你一定猜不到,这个法器其实是从一个很漂亮的镜子上掉下来的——” 叶叶一边说,一边抬起另一只手,预备展示给曼珠沙华看。 她的另一只手伤得更为严重——方才她握紧镜子碎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出本体,一定要救出它!于是她用了全部的力气握紧那枚碎片,像是握着一把尖刀,能够用它砍断所有的荆棘。 眼下,那一枚碎片,几乎牢牢地嵌在了叶叶的掌心里。 先前只顾拼命了,并没有觉得有多痛,如今看到被割破的手指和血肉模糊的掌心,叶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意。 曼珠沙华惊叫出声:“竟然伤得这样严重!” 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地扑在叶叶手上——它实在太虚弱了,刚刚与叶叶的对话都是在强撑,这会儿没有了力气,甚至站不起来。 曼珠沙华头晕目眩,但还不忘指示叶叶: “我的两片花瓣,拾起来,敷上,止痛。” 叶叶点点头,另一只受伤不太严重的手虚虚地护着曼珠沙华摇摇晃晃的身体,正要弯下腰去拾起那两片花瓣,却突然呆住了。 她感觉倚靠在自己手上的曼珠沙华好像有什么地方,正在变得不一样。 曼珠沙华与她受伤的手掌心交叠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那枚碎片还深深地扎在里面,她手心里渗出来的鲜血浸湿了曼珠沙华的花瓣,又一同贴上了那枚碎片。 碎片仿佛震颤了一下,而后又放射出刺眼的白色光芒——之前它驱散了太多黑暗怨毒之气,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光泽了。 在这阵炫人眼目的洁白光芒里,曼珠沙华的身体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 它如同叶叶一样,逐渐生出骨骼、长出血肉,一点一点地变换为人的模样。 一切,仿佛只发生在一瞬,又好像慢镜头一样在叶叶面前展现。 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变化,与曼珠沙华同枝同源的她自然能够感觉到,它体内的伤痕正在快速愈合,枯竭的精神也重新充盈起来。 白色的光芒终于渐渐消失,原本纤弱瘦小的花朵植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清丽冷艳的红衣女子。 “!!” 叶叶激动不已,“花花,你化形了!” 面色清冷的女子在睁开眼睛看到叶叶的那一刻,眼里的冷意尽数化作温柔。 “是,叶叶。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勾了勾唇角,像个孩子一般在原地转了几圈,满眼好奇地打量化形后的自己。 “怎么样,好看吗?” 她忐忑不安地问叶叶:“会不会很奇怪?” “怎么会?!”叶叶兴奋地冲上前抱住她。 “亲爱的花花,你美极了!” 两人劫后余生,控制不住心底的喜悦,互相看着对方,看了许久。 “好神奇啊!”叶叶伸出自己的手掌,“花花,你看,我的伤口也都好了!” “那就好”,红衣女子拉过绿衣少女的手,仔细查看着她恢复如初的白皙平整的手心,没有再找到任何一条伤痕,顿时松了口气。 “我们快回去吧!” 叶叶终于反应过来,她们久别重逢,太过激动,居然忘记了还身在这个阴森黑暗的恐怖地方。 “花花,我们快走。这一次,我们终于都能好好的。” 叶叶拉着花花的手,一脸向往地憧憬着未来: “这里什么也没有。等我们出去了,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花花,我新学会了好多法术,等咱们出去了,我一样一样教给你!” “对了,我真的好眼馋那些话本上的吃食——可是我不会做……花花,等咱们回去了,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花花被叶叶拉着手,跟在她身后笑得一脸温柔,“好,都听你的,回去我就学着做……” 阴冷漆黑的水底逐渐透出光亮,叶叶知道,她们马上就能凫出水面,脱离这个可恶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她铆足了劲带着花花往上游。 “快,再快点,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 花花顺着她的意,加快了速度。 越靠近水面,叶叶却越发觉得不安。 水底之下,原来就这么亮的吗? 她明明记得,她刚刚沉下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黑沉沉的一片—— 叶叶还没想明白,刚刚露出水面一个头的她,就遇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她与花花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被迫分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飞去。 第286章 忘川(一) “啧,错了,不是这个。” 洒脱又邪肆的声音传来,叶叶感觉自己刚刚升到半空中的身体又骤然跌落,“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入水底。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之前,她听到刚刚那个声音又道: “怎么一股菱花昆仑镜的气味?弄得我都搞错了。啧,真是麻烦。” 然后,她便没了意识。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继承了她全部记忆和情感的路若,却能够像个旁观者一样,清醒地看到全部真相。 叶叶坠入无边河水里,高空坠落而下的极度眩晕感和汹涌而来的河水很快将她淹没。 她消失在忘川河里,很快没了踪影。 花花本来焦急地从忘川河水里探出头,极力地要飞身而起去接住叶叶。 但是她刚刚一冒头,就被还在上空的仙人一个手势给硬生生的带了上去。 猎猎风声作响,忘川的风,很急很猛。 被迫升上上空的花花挣脱不开那股强大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叶叶重重的跌入水中,消失不见。 极度的惊恐无措让她几乎失去了声音。 花花张了张口,以为自己大声地嘶喊了出来,但其实,她喉头艰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句“叶叶”像是一句极轻极轻的叹息,只在她唇边存在了片刻便立刻随风散去。 “哈,这次没错了。” 邪肆不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花花抬起模糊的双眼,看向气度华贵的紫袍男子。 “为什么?” 紫袍男子脸上被刺眼的光华遮盖着,花花看不清他的真面目,眼里的泪水流的更欢。 她难过又愤怒地看着那看不清面容的紫衣男子,内心巨大的愤怒与疼痛反复搅扰,让她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嗯?”那男子好像没有听到花花的话一般,禁锢住她的力量又收紧了几分。 在花花愤怒的质问他时,他停滞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居然能吸收宝鉴的碎片?” 他惊讶不已,随即又看到了什么一般,失声道: “该死的!怎么染上这么多腥臭的气味!!” 花花还在愤怒地声讨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姐妹得罪过你吗?!” “叶叶——我的叶叶!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她会死的,会死的!你快把她救上来——只要把她救上来,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我可以去死!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好不好?” 花花声嘶力竭,从愤怒到求饶,甚至主动提出赴死。只要叶叶能被救出来,让她怎么样都可以。 可惜,紫袍男子像是终于意识到她在说话,随手掐了个法诀便封住了她的口。 “吵死了。” 花花被禁言,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双眼怒睁,一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不过初初化形,这还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激烈的情绪。 身体被定住,她的呼求不能出口,只能任人宰割。 一股霸道的气息顺着她的肌肤钻入她的体内,血管经脉被猛然扩张的剧烈疼痛顿时让花花浑身一震,随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刚刚化形的娇嫩身体如何承受得住这等惨烈的折磨?花花浑身上下青筋毕露,清丽精致的脸庞早已扭曲一团。 她被牢牢地定住了,身体不能随自己的意愿而动,痛极了也不能喊出声来,只有浑身上下控制不住的颤抖能够显示出她正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极度痛苦。 那股霸道的气息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蛮牛,狠狠地践踏着她脆弱敏感的神经,所过之处,皆是摧枯拉朽般的破坏之力。 在这猛烈的冲击之下,花花痛得浑身青筋浮起,肌肤表层也逐渐渗出血液。 不过,这些血液却不像平常血液一般鲜红,而是漆黑的、甚至泛着腥臭气味。 很快,花花原本晶莹剔透的皮肤便被这些恶心又恐怖的东西覆盖。她整个人,都像在泥里洗过澡一般。 紫袍男子似乎很嫌弃这些污浊的东西,待完全净化完飞鸟菱花昆仑宝镜的碎片之后,便一刻也不留恋地离开此处。 花花失去了那股禁锢着她的力量,便如同刚刚的叶叶一般,从高空中急速坠落。 很快,重新坠入忘川河里。 湍急的河水不断的冲刷着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泥人的她。浑身上下的骨头和肌肉像是都被打碎重组过,痛得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花花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体里的某样东西,被取走了。 半个时辰之前,她和叶叶还精力充沛,两人都成功化形,憧憬着未来要去哪儿。 半个时辰之后,她一身残躯被弃置于此,而叶叶,也被河水冲走,不知所踪。 那片神奇的碎片,不过在她体内待了片刻,便被重新拿走。 那仙人临走之前,还把碎片上沾染的污秽全剔了个干净。 本以为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救赎,结果却是一场凄凄惨惨地分离。 路若的意识飘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伤心的直掉眼泪。 她只能跟在叶叶的身边,走不到花花的身边去。 不过此刻,纵然她真的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幸运的是,叶叶没有被河水带的太远,而是沉到了河底。 花花已经动弹不得,实在没有精力继续去找叶叶。 她默默地躺了许久许久。 忘川河水一如既往的流淌。她身上的污垢终于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可惜,宝鉴的碎片被那位仙人全部重新收回,原本因畏惧仙器灵力而逃窜的怨魂厉鬼又逐渐聚拢起来。 本已隐隐透出光亮的忘川河水,重新变得污浊、晦暗。 还泛着浓重的腥臭气味。 花花在能够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便艰难地活动手脚,试图从这片越来越污浊的河水里走出去。 不知费了多久的功夫,她终于可以颤颤巍巍地起身了。 但她能够行动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努力游回岸边。 而是重新潜入水下。 黑压压的河水泛着浓重的雾气,湍急的河流带来巨大的冲击力。 花花几次被河流冲走、带跑,但她还是努力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咬牙对抗着四周的暗流,努力地往下沉。 她能感觉到,叶叶就在下面。 她们之间天生具有感应。毕竟,她们互为彼此的半*身,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一人。 现在,那感应还在,只是变得极其虚弱。 时隐时现、时断时续。 若有若无。 花花心中焦急,她极力压下心中不好的想法,努力地往下潜。 叶叶,别怕。 我来救你了。 我会救你出去的。 相信我。 等着我。 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 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去。 还有你想要尝试的人间小吃,我还没有给你做过。 别睡,别睡。 等着我。 一定要等着我! 花花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着。 酸软无力的手臂重新有了力量,眼角的湿润混合在昏暗的河水里。 花花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奋力地向河底游去。 黑暗的荆棘囚牢破碎的地方。 四周散落着被割断的黑色荆棘状物体,不少或半透明或浑身漆黑的不明物体聚拢成一圈,对着那残破的囚牢指指点点。 一个全身黑乎乎的、裹挟着浓重黑色雾气的、看不清面容的人形物体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放置在囚牢原本所在的位置,很快,浓重的黑色雾气迅速幻化成荆棘状的黑色硬物。 周围簇拥在一起的团团雾气见状,纷纷走上前,仿照那人的动作,也把自己的身体分出去一部分。 空旷的河底,众“人”的手掌之下,一个巨大的、成年男性高的、荆棘状的纯黑色坚硬牢笼,逐渐成型。 第287章 忘川(二) 牢笼终于成型之后,黑雾圈子里又冒出一个尖头尖脑的家伙。 它灰黑色的身体里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一大团。 所过之处,其他雾团纷纷给它让路。 这一刻,这些怨魂厉鬼出奇的团结。 这个包裹着东西的厉鬼迅速走上前,将沉甸甸圆滚滚的包裹往刚刚成型的黑色荆棘牢笼里一扔,便摆摆手退回原地。 围在牢笼旁边的人继续手中的动作,囚牢大门缓缓形成,继而与原本的部分连成一个整体,密不可分。 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死牢。 甚至比花花刚刚逃出去的那个,还要坚固。 黑色荆棘囚牢一成,覆盖在“大包裹”身上的灰黑色雾气便自动消散,露出一张虽然稍显苍白,但却清纯娇俏的可爱脸庞。 ——正是被河水卷走、不知所踪的叶叶。 花花忍着全身碎骨断筋的剧痛,凭着心里那股意念向河流底部一再下沉。 水流太过湍急,她几次都被急流冲得偏离了方向,所以只是在路上,便花费了不少时间。 终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叶叶的气息时,昏暗浑浊的河水已经变得完全漆黑一片。 暗沉压抑的环境仍是那样的熟悉——裹挟着花花曾经经受过无数个日夜的,她最讨厌的压抑、孤独、痛苦、绝望、咒诅、怨毒……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 河水黑暗的透不进一点光亮。花花不得不耗费几近枯竭的灵力,努力辨明方向。 顺着叶叶的气息传来的方向,花花艰难的前进着。 那些熟悉的黑暗、污浊、又肮脏的气息,随着她距离河底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浓郁。 花花的心一沉再沉。 但无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救出叶叶。 底部的黑暗雾气浓郁地几乎要浸入花花的身体,她不顾一切地向下沉着,一点一点地,接近了那个黑暗的地方。 熟悉的地方。 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眦欲裂。 还未完全靠近,她便已经看见,双眼紧闭昏死过去的绿衣少女,正以一个极度痛苦的姿势,蜷缩在黑色的荆棘状的牢笼里。 牢笼四周,是灰扑扑的、黑漆漆的团团雾状身体。 “叶叶!” 她发出嘶哑的叫声,继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了牢笼。 那些聚集起来的怨魂厉鬼大多都不是先前囚禁花花的那一批——在前不久的那场混乱的大逃亡里,还是有不少“人”都中了招。 尽管如此,重聚在此的怨魂厉鬼数量仍旧不少。 毕竟,它们虽然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的身体,却仍然有意识。它们都不傻,知道分辨不同种类身上的气息。 早在花花靠近它们时,它们便已经感觉到了。 不过,它们并没有特意去阻止——毕竟,虽然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它们艳羡不已的身体,但还是太少了。 这样好用的、干净的躯体,谁不想要呢? 谁又会嫌多呢? 纵然这个绿衣少女和先前那朵生了灵智的红色花朵一般,身上所携带的灵力纯净无比,它们一时半刻奈何它们不得,但只要能熬下去,说不定她们的躯体就是自己的了。 这里是忘川河底,是它们这些身负咒诅的东西的地盘。像这个绿衣少女这样的,来了这边,还能和他们这些原住民比谁命更长不成? 既然来了这里,就别想离开。 它们终日游荡在这幽暗的忘川河底,浑浑噩噩、受尽折磨,凭什么她们就能在岸上面向阳光活得灿烂? 它们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放开她,你们快放开她!” 花花冲到漆黑色的、坚硬无比的荆棘牢笼前,伸出手去抓被困在里面的绿衣少女,却被外面层层叠叠的荆棘扎破手指,阻挡了去路。 点点殷红落在黑色的荆棘上,那些组成荆棘的雾气顿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倏然间化作灰色的雾气,迅速消失。 不过,很快就有附近观望的其他厉鬼迅速补上。 花花看到了这一幕。 她收回手,清冷的目光落在四周围观的所有厉鬼怨魂身上,带着决绝和恨意。 “放她出来,我留下。” “不行”,最初现身编织牢笼的那只厉鬼率先回答:“你们,都要留在这里。” 它的声音粗粝苍老如百岁老翁,又像冒着毒泡泡的恶臭沼泽。听到这样的声音,总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红衣女子清冷倔强的目光落在它漆黑一团看不见面目的身上,清澈地像是能直接洞悉他的所有意图。 “我说,我要带她走。” 她抬起左手,手指幻化成妖娆纤长的红色花瓣,抵在自己雪白娇嫩的脖颈上。很快,一道浅浅的血痕便浮现出来。 “放她走,我留下。或者,我现在就自裁,我们二人同根同源,我死了,她也会化成飞灰。” 言外之意,它们只能留下一个人——就是放出笼子里那个,留下她。或者,强硬的扣下两人,一人自杀两人消失,它们一个人也得不到。 所有黑漆漆的雾团仍旧站在原地。 刚刚接话的那“人”不为所动。 红衣女子抵着自己脖子的花瓣又用了几分力,“看来你们已经选好了。那么——” 明明是柔软娇嫩的细长花瓣,在她手里却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划,刚刚浅浅的伤口瞬间延伸的更长,更多的血迹渗出来。 她闭上眼,仿佛正要下定决心给自己最后一刀。 领头的黑乎乎的“人”终于开口:“住手!” 他清楚地看到——在场的所有鬼们都清晰地看到,被困在牢笼里的那个少女,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血痕,正在缓缓渗出鲜血。 领头的那鬼开口之后,红衣女子便止住了动作。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张开,定定地看向那个领头鬼的方向。 那些黑乎乎的雾气好半天没有动静。 也许是在通过它们之间独有的方式传递信息。 过了片刻,那领头鬼才开口,“成交。” 于是,便有了开头路若看到的那一幕。 那些鬼心眼子极多,自然不愿意看着红衣女子把绿衣少女送走——它们本打算在放出绿衣少女的那一瞬,就直接将红衣女子也推进牢笼里的。 但红衣女子早知它们的狡诈,在它们将要把她推进牢笼里的时候,当机立断,狠狠给了自己的手臂几下。 瞬间,血流如注。 在她的灵力操纵下喷溅而出的血液以及滴落在下方的血液,一瞬间便灼伤了靠近她的所有鬼。 那些鬼惨叫着躲远了些。 红衣女子本来清冷的眸子像是燃烧着两簇火焰,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 “再搞小动作,我就直接割在这里!” 她化作曼珠沙华花瓣的左手仍旧保持着原型,再次放在刚刚还未干涸的血痕上。 那些鬼被唬住了,再也不敢搞小动作。 黑色牢笼被打开后,红衣女子踉跄着走上前,背起绿衣少女,艰难地往水面上游去。 那些鬼巴不得她早点流干净所有的鲜血然后死去,自然不会帮她。 它们只是漂浮在水里,跟在红衣女子身后,看着她艰难地背着一个人往水面上方游走。 花花咬牙扛着叶叶,一点一点地,耗费了许久许久,终于把她送回岸边。 那些鬼漂浮在河面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红衣女子,随时会把她再次拖入河底。 告别时间短暂,花花知道那些鬼没有什么耐心。 她哀伤地看着地上的叶叶,用自己的目光将她描绘了一遍又一遍。伸出还是人型手掌的右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留下一句—— “对不起,叶叶。” 很抱歉,和你商量的一切,不能陪你完成了。 是花花对不起你,你不要难过。 还有,即使没有了花花在你身边,你也要—— “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