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今天找对凶手了吗》
1. 醉云楼(一)
文渊十三年秋,午时三刻。
魏长敛一身便衣,穿过回廊来到一堵偏僻的墙前。午后的大理寺没什么人,他便来了个知法犯法,借着墙下的一堆杂物翻墙而出。
然而刚翻出去还没落地,就与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一身布衣,年纪不大,背着个看着就能累死人的书笈,多半是来京城备考的学子,在城中迷了路,歪打正着绕到了大理寺附近。
魏长敛赶时间,没空也不想搭理他,便面不改色跳下墙对那人道:“此乃大理寺重地,闲杂人等请速速离开。”
那人愣了一瞬,解释道:“不,我不是……喂!你别走啊!我是来上任的,请问大理寺正门怎么走?我也能翻墙进去吗!”
可惜魏长敛已经走远,完全没听见那人说了什么。
…
醉云楼乃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平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此刻醉云楼前聚集了大批百姓,却没有一个人敢往里走,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
因为在醉云楼门前,横躺着一具尸体。
魏长敛赶到围得水泄不通的醉云楼前,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当即呵道:“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听到这个声音,人群连忙散开让出了一条路,生怕这位魏少卿一言不合就拉他们进大理寺地牢喝茶。
魏长敛穿过人群走到尸体前,问:“曲昭,情况如何?”
“少卿。”曲昭起身行礼,“死者乃礼部侍郎失踪半个月的次子傅林,一刻钟前从醉云楼上方坠落。”
“当场毙命?”
曲昭神色微变:“不,他…早就死了。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在今夜子时,尸身没有明显致命伤口和中毒迹象,应当是窒息而死。”
“嗯,知道了。”魏长敛看了眼那具尸体,“派个人去通知傅侍郎一声,说他儿子找到了,晚些时候带他认尸,让他赶紧把安插在大理寺门口的人撤了。”
“是。”
吩咐完事,魏长敛便独自进了醉云楼。柜台后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见魏长敛进来,连忙上前恭敬道:“见过魏少卿。”
魏长敛“嗯”了一声:“你是醉云楼的管事?”
“是。小的姓杜,是醉云楼这个月的管事。”杜管事是个有眼力见的,不等魏长敛开口询问,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一刻钟前,醉云楼还是一片安宁。午后进出醉云楼的客人并不多,杜管事便坐在柜台后偷闲打盹。
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见“咚”的一声,似有重物从高处坠落,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尖叫声。
他出门一看,就见一具尸体横在醉云楼门前。
说完事情经过,杜管事又道:“大人,小的斗胆,想指证一个人。”
“哦?”魏长敛略微吃惊,他做大理寺少卿八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此人是谁?”
“她就在楼上,大人这边请。”
杜管事带着魏长敛上楼,在楼梯上迎面撞见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一袭浅紫衣裙,面容清秀,应是某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那女子停在魏长敛面前,瞥了他一眼后便扭头看向旁边的杜管事,敲着手中的碗,怒道:“管事的!我的疙瘩汤到底好了没!”
魏长敛:“……”
他收回刚才的猜测。
不过这个语气,倒是让他有几分熟悉。
听见女子的声音,杜管事心下一颤,连忙把魏长敛推到女子面前,道:“大人!就是她!人是她杀的!”
魏长敛:“?”
女子:“?”
“嚯,这么肯定?”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魏长敛回头,只见先前在大理寺外迷路的少年也跟到了这里。他依旧背着那个一看就累的书笈,却站得十分笔直。
“死者身上有被挪动过的痕迹,醉云楼大门口明显是抛尸现场而非第一凶案现场,管事的如此确定这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愣了一瞬,道:“俺…我叫桂花,少侠叫我桂花就好……那,那不知少侠名讳?”
“别别别,别这么叫,我可担不起这个‘侠’字。”少年摆手笑道,“在下雁阑珊,新晋大理寺少卿。”
魏长敛:“?”
你谁?
魏长敛一脸疑惑地打量着少年:“你是大理寺少卿,那我是什么?”
“你是少卿,我为何不能是?”
雁阑珊说着,放下书笈从中找出一道密折递到魏长敛手上。魏长敛接过密折打开一看,上面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
雁阑珊,任大理寺少卿。
落款是皇帝的印玺。
魏长敛看着密折内容,一脸复杂。
两个大理寺少卿,陛下疯了?
不过很快魏长敛就想通了:陛下爱疯就疯,反正跟他没有关系。
而且多个人帮忙干活似乎也不错。
“既是陛下亲定的大理寺少卿,我自然不敢有意见。”魏长敛把密折还给雁阑珊说,“那就请雁少卿说说自己的见解吧。”
“我才刚上任,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哪有什么见解?”雁阑珊推却道,“倒是管事的,既然如此确定凶手是这位桂花姑娘,不如先问问这位管事的见解?”
杜管事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好…好的…两,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多谢。”雁阑珊笑道,“还请桂花姑娘也跟着一起。”
杜管事带几人进了桂花所在的雅间,他推开窗户,魏长敛才发现这个雅间正对着醉云楼的大门口。
若从这里抛尸,确实可以避开人群瞩目,第一时间隐藏好自己。
杜管事也是这么说的:“大人您瞧,从这里往下抛尸,既能让尸体落在醉云楼门前,也不会暴露自己。这些姑娘从昨日亥时就在此处,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等等等会儿?你什么意思?老娘就来吃个饭,你怀疑老娘杀人?!”桂花后知后觉,“你不给老娘上菜就算了,居然还说老娘杀人?!”
闻言,魏长敛扭头看向杜管事:“全京城最负盛名的醉云楼,不给客人上菜?”
“不不不!大人别误会!”杜管事连忙解释,“我们醉云楼有规矩,半炷香内必须上齐客人的菜,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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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本姑娘从昨夜呆到现在,除了白水什么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杜管事怒斥:“那是你无理取闹!”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难道没付钱吗?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你们醉云楼收钱不办事,我还没告你们呢!”
“你坏我醉云楼规矩,我还没告你呢!放着好好的菜不点,非要点什么疙瘩汤,这么想吃牢饭去牢里吃啊!我看你就是算准我们老板不在,故意闹事!”
“切,亏这里还是什么天下第一楼,我看这个‘一’是倒着数的吧。”桂花嘲讽道,“两位大人,你们可得评评理啊!天下第一楼收钱不做菜,我看还是尽早封了吧。”
“你!”
“够了!我来这里不是听你们吵架的。”魏长敛呵斥道,“你也是,再笑给我滚。”
雁阑珊当即笑不出来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雁阑珊哝咕道,“好歹也是同僚,至于对我这么凶吗?”
魏长敛又瞪了他一眼。
雁阑珊瞬间意会:“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魏长敛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皇帝真是疯了。
其实在文德年间,大理寺少卿是有两位的,不过后来出了一桩命案,凶手就是其中一位大理寺少卿,另一位少卿知情却选择了包庇,差点害死先皇。
为了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先皇便下令废除了一个大理寺少卿位,只留一位。
而现在,文渊帝不知为何居然恢复了第二位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还选了个毛头小子来当这个官。
真是……
大概是魏长敛嫌弃的目光太过明显,雁阑珊也认真了几分:“咳……那个,两位冷静一点,先让我们把正事办完……”
……毫无作用。
不靠谱。
魏长敛想着,开口道:“大理寺秉公办案,妨碍者大理寺有权惩治。你们若再吵,本官便请你们到大理寺地牢喝茶,你二位慢慢吵。”
见识过魏长敛厉害的杜管事连忙闭了嘴。
桂花依旧追着他不放:“吵啊,接着吵啊,没理吵不过了吧!”
杜管事瞪她,低声道:“闭嘴!你想吃牢饭别拉着我!”
魏长敛:“……”
要不还是叫曲昭来把他们拉走吧。
想曹操曹操到。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了傅侍郎。”曲昭走进来说,“另,有兄弟在傅林身上找到了一封书信。看内容,应当是傅林写给情人的。”
魏长敛接过书信展开,按理说礼部侍郎的儿子,书法文采定是不会差。可这封书信上的用词杂乱无章,笔迹潦草狂野,仿佛是在一种疯癫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魏长敛看了片刻,辨认出了唯一不同的两个字:桂花。
于是魏长敛把书信举到桂花面前,质问道:“你认识他?”
“他…不,我不认识……”
“不认识?那这上面为何写着你的名字?还是‘此生若不能与你在一起,那我便去死’这种话?”
桂花忍不住道:“他死他的管我什么事,我又没让他去死!”
…
2. 醉云楼(二)
在魏长敛的逼问下,桂花承认她认识傅林,并把一切说了出来。
半个月前,桂花与傅林相识,两人一开始相谈甚欢,然而不到十日,傅林便说要娶桂花为妻,还要带她回家见父亲。
桂花不肯,傅林就要强迫她,她一怒之下给了傅林两巴掌,而后便来了醉云楼解闷。
“你最后一次见傅林是在何时?”魏长敛问。
“昨日…午后吧,和这个点差不多。”
魏长敛又扭头问曲昭:“傅林失踪了多久?”
“十日前傅侍郎来大理寺报案,说傅林失踪,家中侍卫找了五日也不见人影,算起来正好半月。”
“这半月,桂花姑娘可是一直都与他在一起?”
“是…也不是,我只在半月前在街上与他偶遇过一次,后面再遇都是他主动与我打招呼,还多次请我吃饭。但有人请吃饭这等好事本姑娘怎么会拒绝呢?我那会儿哪知道他怀着这种龌龊心思?”
雁阑珊听明白了:“哦——我明白了,姑娘半月前与他擦肩而过,他贪图姑娘美色多次制造偶遇企图对姑娘不轨,姑娘识破他的诡计后他还死死纠缠不休。”
桂花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但我不过吼了他两句,可没有杀他啊!”
雁阑珊笑着安慰她说:“放心吧姑娘,我信你。”
“呵,身为大理寺少卿,怎能如此轻信他人?”魏长敛哼道,“傅林半月前失踪,你与他半月前相识。你与他昨日不欢而散,他今日便死,他的尸体就在你的正下方,姑娘不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了吗?”
“是,是挺巧的……”
“那就请姑娘去大理寺坐坐,好好解释一下这些巧合吧。”魏长敛挥了挥手,“来人,拿下。”
“喂!你要干什么!”雁阑珊挡在桂花面前,“堂堂大理寺少卿,怎能不讲证据乱抓人?”
魏长敛原话奉还:“堂堂大理寺少卿,怎能轻信一人之言?是真是假,带回去审了查了便知,宁可错抓,也绝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你……”
“你若再阻拦,我连你一块抓。”魏长敛警告道,“我不管陛下如何袒护你,既然来了大理寺,就给我按大理寺的规矩办事。”
雁阑珊一脸不服:“我虽是新上任,可魏少卿,你我同官同职,你没资格拿这种口气跟老子说话。”
“你!”魏长敛无言反驳,只好道,“我确实没资格命令你,但你也没资格阻拦我拿人。曲昭。”
曲昭弯腰作辑:“属下在。”
“命人将桂花和杜管事带回大理寺,我要亲自审。”
“是。”
杜管事一惊:“我,我也要?”
魏长敛淡言:“自然,贼喊捉贼的戏码可也常见的很。”
曲昭叫来几个人押桂花和杜管事回大理寺,经过魏长敛身边时,桂花却强行停了下来,瞪着魏长敛说:“这位大人,扣押我,可知会有何后果?”
魏长敛抬手抱拳,鞠躬道:“抱歉,待等查明真相,自会还姑娘自由。在那之前,还请姑娘在大理寺呆上些时日。”
将两人拿下后,魏长敛又在醉云楼中询问调查了一番。雁阑珊大概还在赌气,一直没再和魏长敛搭过话。
魏长敛到底年长他几岁,赌气只有一时,走的时候还是带上了雁阑珊,免得这位雁少卿又在城中迷路。
醉云楼到大理寺不远,魏长敛便让曲昭和其他人先回去,自己则在醉云楼附近打听消息。
此时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开始上灯,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醉云楼一案和雁阑珊。
大理寺只能有一位少卿,这是先皇下的死令,也是众人皆知的事。
可当今陛下却力排众议废了这道死令,还立马亲命了第二位大理寺少卿,其中缘由,不由得引众人好奇。
魏长敛也不例外。
他走在街上,头也不回地说:“你若要回大理寺,跟着曲昭他们一块便是,为何非要跟着我?”
雁阑珊托人把书笈先带回了大理寺,此刻一身轻松。他落后魏长敛两三步,双手交叉枕在头后,说:“我回去也没事干,不如跟着魏少卿,欣赏一下京城的夜景。”
魏长敛停下脚步,回头问:“气消了?”
魏长敛也停下脚步,双手叉腰道:“哼,本少爷乃堂堂江州雁家掌门之子,哪有那么小气。”
魏长敛略微一惊:“你是十四州的人?”
大楚境内,以漓河为界分南北,北有十三城,南有十四州。
北方十三城因距离京城较近,大部分人的追求都是入朝为官。
而南方十四州距离京城遥远,朝廷势力要弱上许多。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十四州,真正的权力都在各州最强的门派手上,连皇帝都要敬让他们三分。
天高皇帝远,因此十四州的人大多对官场没有兴趣。在那里,一柄剑,一壶酒,爱恨情仇便都有了。
以雁阑珊这性子,不应该在那江湖之上骑马喝酒,论剑四方吗?怎么跑到京城趟这摊浑水?
雁阑珊看出了魏长敛的疑惑,悲允道:“唉,别提了,还不都是我师父,说什么江州和雁家都快让我拆了,就让我来京城当个官,学习学习如何收敛脾性。
“哦对!提起这事更过分!我本来想当个九品芝麻官糊弄两年就回去,可我师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给我弄了个四品官!
“别说你,我看见密折上那句‘任大理寺少卿’我都吓一跳,十年前少卿企图谋杀文德帝那事谁人不知?让我做这个少卿,岂不是想要我的命?
“欸你说,我师父和那皇帝老头会不会是什么远方亲戚?不然皇帝老头有什么理由做到如此地步?”
魏长敛揉着眉心,最终说了两个字:“闭嘴。”
“……哦。”雁阑珊后知后觉,“不对啊!你我同居四品,你没资格……哎呦!”
魏长敛忍无可忍,抬手在雁阑珊后脑拍了一下,说:“无乎官职大小,你太吵了。”
雁阑珊摸着头,叹息道:“你这人真没意思,难道你们这些做官的私底下就没有能交心的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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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朝堂之上,只有利益,可没有江湖上那种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魏长敛在雁阑珊额间轻敲了一下,“你真的不适合做官。”
说完便抬步往前走。
雁阑珊追上去反驳道:“那我来都来了你说能怎样啊?”
魏长敛脚步一顿,回头解答道:“能回去干活。”
雁阑珊:“……”
回到大理寺,雁阑珊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哀嚎,魏长敛对此见怪不怪,转头对雁阑珊说:“我去处理,你先去地牢。”
“地牢?”
“嗯,记得不准擅自审讯犯人。”说完,魏长敛便朝那哀嚎声走去,背影之决绝仿佛刑场赴死。
雁阑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感慨之余有两点疑惑:
一,他也是大理寺少卿,怎么就不能审讯犯人了?
二,地牢怎么走?
“这边走。”魏长敛记着雁阑珊刚来不认路,因此特意派了曲昭来带路,“雁少卿,这边走。”
曲昭带雁阑珊来到地牢,还没进去,雁阑珊便听见一男一女的争吵声,不亚于方才在大理寺门口听到的鬼哭狼嚎。
这一刻,他明白了魏长敛的感受。
雁阑珊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地牢,来到了关押桂花和杜管事的地方。
说是关押,但两个人完全没有被关押的样子。
桂花姑娘端着一个碗,正向对面的杜管事仰首炫耀着,而后在杜管事的注视下美滋滋喝了一口汤,那表情,仿佛尝到了什么世间美味,把对面的杜管事馋得青筋暴起。
雁阑珊看着这一幕,心想如果没有铁栏拦着,这俩估计能拆了地牢。
然而两人谁也碰不到谁,杜管事只能骂道:“这么爱吃牢饭,你上辈子是在牢里吃牢饭吃死的吧!”
桂花这次没有回怼,只是慢悠悠喝着手里的汤,末了满足地“啊——”的一声。
雁阑珊:“……”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也想尝尝大理寺地牢的饭菜了。
桂花和杜管事的对峙还在继续,在杜管事的不懈努力下,桂花终于给了他回应。她端起碗“咦”了一声,道:“有葱花?这可是好东西,罢了,看在本姑娘不喜欢吃的份上,赏你吧。”
说着,便将漂在碗上的葱花“啪”的一下弹到了对面杜管事的脸上。
雁阑珊的眼在那一刻亮了起来:好手法!
“……”沉默三秒,杜管事拿出了他毕生的骂词。
桂花没有反驳,反而就着这骂声舒舒服服坐了下来,继续品味手中的疙瘩汤。
雁阑珊观察片刻,觉得这局面他是控制不住了。
他戳了戳一旁的曲昭,说:“这位兄台,能劳烦去告诉魏少卿一声,说这边失控了,求他支援。”
曲昭露出了和魏长敛同款头疼表情,叹气道:“请雁少卿在此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找魏少卿。”
“嗯嗯,辛苦了。”
雁阑珊挥手送曲昭离开,而后在原地蹲了下来,静候魏少卿来救场。
…
3. 醉云楼(三)
“抱歉。”在雁阑珊听着杜管事骂声发呆时,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是我不好。”
雁阑珊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起身。
他回头一看,只见他身后的这间牢房关押着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披罩衣倚坐在墙边,即便周围环境昏暗,他脸上的病气依旧遮掩不住。
雁阑珊走近了两步,问:“你是?”
男子抬手握拳虚咳了两下,道:“抱歉…那碗汤是我给她的。”
雁阑珊愣了一瞬,这才发现此人的牢房与桂花姑娘之间只隔了一道铁栏,递个东西确实不难。
男子又咳了两下,再开口时,语气更加无力:“大理寺有规矩,犯人与嫌犯不得有任何接触。我犯了规矩,请大人责罚。”
“大理寺还有这规矩?”雁阑珊算是长见识了,“这有什么,那位姑娘确实快一日未吃东西了,你在帮她,为何要责罚你?”
男子一怔,这语气……
“你是十四州的人?”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倒不似先前那般虚弱,却冰冷了很多。
雁阑珊不知为何突觉后背一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退着退着,便撞到了人。
“你在做什么?”魏长敛从后抓住雁阑珊的手腕,“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就那位……”话说一半,雁阑珊才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好指了指他在的牢房。
魏长敛随着雁阑珊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变:“他跟你说了什么?”
雁阑珊茫然道:“他…他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十四州的人。”
“没了?”
“没了。”
魏长敛似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雁阑珊不禁好奇:“那里面关着的人是?”
魏长敛瞥了眼牢房中的男子,道:“你没必要知道,以后别靠近他,他是个很危险的人。”
雁阑珊“哦”了一声,心中却十分不解:既然这人很危险,那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甚至还把他放在暂时关押嫌犯防守相对薄弱的区域,不怕他越狱吗?
不过很快这个想法就被雁阑珊推翻了。
那人现在就是个病秧子,别说越狱,牢房门开着他都不一定能走出去。
可是……
雁阑珊忍不住往那男子所在的牢房看了眼,魏长敛连忙挡到他身前,转移话题道:“好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干正事。”
“哦对,他们两个还在吵架呢,你快去劝劝吧。”
魏长敛满脸疑惑地望向雁阑珊,用眼神表达了三个问题:
劝什么?
劝谁?
你让谁劝?
无奈漓河一分两片天,十四州长大的江湖少年读不懂一个为官者的眼神。
魏长敛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就被礼部侍郎一阵鬼哭狼摧残过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算是认清了一点,雁阑珊做大理寺少卿,别说给他帮忙,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大理寺不管给人劝架。”魏长敛无奈道,“我们是要审人。你去把桂花姑娘带出来,先审她。”
“可是……”
“嗯?”
雁阑珊摇头:“没,没事,我这就去。”
为了办案方便,大理寺很多地方魏长敛都做了改动。他审讯犯人不去正堂,而是将重刑犯专用的地牢改成了审讯犯人的暗堂。
知道的魏长敛是在这里审讯犯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把人带过来后,魏长敛便示意雁阑珊到他身边坐下。
“还要使唤我作甚?”雁阑珊下意识问了句。
魏长敛一愣,旋即一笑:“我能使唤雁少卿作甚?只是你初来大理寺,许多事都不熟悉,我教你。”
“你…教我?”雁阑珊有些不敢相信,“这话可不像魏少卿你会说的。”
“你以为我想说?”魏长敛没好气道,“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得罪了谁或者被谁抓住把柄,整个大理寺都会受牵连,我可还想多活两年。”
“这么严重?怪不得那死老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原来如此。”雁阑珊暗骂道,“雁楚凉,你个臭老头跟我等着,看我回去不掀了你的酒窖。”
“说那么多也没用,既然做了这个官,那就负起责任吧。”魏长敛取来纸笔说,“我来问,你来记录。”
雁阑珊接过纸笔,有些疑惑:“这活归少卿干?”
“现在人手不够,一力多用。”
“那行吧。不过我先说好,我写字不好看的,到时候写得不好你可别打我。”
“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写多好。”魏长敛随意回了一句,而后正了正神色说,“好了桂花姑娘,从现在起,我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请你如实回答,绝不可有隐瞒。”
桂花抱臂而站,闻言“哦”了一声,问:“那我若有隐瞒会如何?”
“你似乎很喜欢大理寺地牢的饭菜?”
“没错,这是俺…我家乡的味道,外面那些酒楼饭馆要么做不出来要么味道不对,唯有大人这里的疙瘩汤有我家乡的味道。”
“多谢姑娘夸赞。”魏长敛笑了笑说,“若姑娘想留在这里一直品尝家乡的味道,接下来的话大可胡诌。”
“……那大可不必。”
负责记录的雁阑珊不禁顿住了手,他心想,这样的对话也要记吗?
“记。”魏长敛淡言,“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句话,都要记。”
“好。”雁阑珊应着,默默把方才那几句抹了去。
桂花,东州人士,于三月前来到京城,在城中独自一人吃喝玩乐。
大致了解了桂花的来历后,魏长敛便问:“你昨夜亥时进了醉云楼,中间可有出去过?”
“嗯。”
魏长敛微微皱眉:“几时离开的?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又是几时归的?”
“哎哎哎——”雁阑珊手忙脚乱道,“你慢点问,我都快记不过来了。”
“……简记。”魏长敛无奈道,“你继续,三句话内说完。”
桂花暗暗白了魏长敛一眼,说:“过子时去的,在酒楼呆得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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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极云间喝酒找乐子,今早辰时归。”
“从子时到辰时,你可一直都在极云间?”
“是,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极云间求证。”
魏长敛沉思片刻,又问:“既如此,你先前在醉云楼为何说你从昨夜亥时到现在,醉云楼除了白水什么都没给你?”
“确实除了白水什么都没给啊,酒又不是在醉云楼喝的。哦对,说起此事就来气!”桂花怒斥道,“我到醉云楼住下时就跟他们说了我要喝疙瘩汤,给我送到房里,可一直到我从极云间回来都没给我送。我便想着等睡醒后找他们问个清楚,然后就遇到了两位大人。”
听到这点,雁阑珊有了疑惑:“姑娘既是今日辰时回,为何当时没有找管事问个清楚,而是要等午后?莫非……姑娘知道我们…知道魏少卿会在午后过去?”
“哎呦,我哪知道魏少卿的行踪。是我从极云间回来困到不行,熬不住才先睡了,不然那老头哪能安稳过到午后?”
“嗯…有道理。”雁阑珊扭头道,“魏少卿,我看这位桂花姑娘没有作案时间。而且若是在外杀人,必然要把尸体带回醉云楼,怎么走都会引人注目。”
“嗯。”魏长敛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你先回去,稍后我会派人到极云间和醉云楼求证,若你所说属实,从子时到辰时一直都在极云间,那便放姑娘自由。还请姑娘再忍耐一段时日。”
“行吧行吧,反正我不急。”说着桂花便转身离去,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回头道,“那个…你们这儿还有疙瘩汤吗?”
魏长敛无言片刻,道:“嗯…有,等下我让刘狱厨给你送,你先滚…先回去。”
桂花这才满意离去。
不等魏长敛喘口气,雁阑珊又拱了拱他的胳膊说:”魏少卿,那个…我也想要。”
“……你也滚。”
雁阑珊连忙闭嘴了。
沉默半晌,魏长敛忽然道:“不奇怪吗?”
雁阑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那姑娘的来历,你不觉得有问题吗?”魏长敛指着雁阑珊纸上写的“东州”二字说,“东州地处十四州西南,位置偏僻,并不富裕。别说普通百姓,就连管理东州的林氏都是数着银子过日子,但那位来自东州的桂花姑娘却去得起极云间……”
极云间是京城乃至北方十三城最大的青楼,仅入门便要一千两,酒水吃食、琴音舞姿都是另外的价钱。若要在极云间过夜,便要按“金”来算了。
以东州的情况,林氏搬空了可能都换不来极云间极致享乐的一夜,何况桂花在京城挥霍了三个月,居然还能在极云间过夜……
其中定有古怪。
而且,魏长敛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割裂感。平常看着大大咧咧很好相处,可在某一瞬间,她流露出来的气质连魏长敛都要怵一下。
雁阑珊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叫曲昭进来,让他带上那位杜管事,去醉云楼。”魏长敛起身说,“今夜,便重现一下案发现场。”
…
4. 醉云楼(四)
再回醉云楼,魏长敛提前便让人清了场。除了昨夜在此的小厮和侍女,便只有匆匆赶来接任管事一职的齐管事还留在醉云楼中。
进了醉云楼,魏长敛便示意曲昭把杜管事放开,而后独自上了楼。
雁阑珊下意识往上跟,却被曲昭拦下了。
“怎么了?”
曲昭解释道:“雁少卿请见谅,魏少卿查案时不喜欢旁人跟着,这样容易打断他的思路。”
“这样啊——没事,理解,谁想东西的时候都不喜欢被打扰。我去别的地方查,不打扰他。”说完,雁阑珊便独自出了醉云楼。
彼时魏长敛背对着窗户而站,手里摩挲着什么东西。半晌,他收了东西准备下楼,忽然听见一阵踩过瓦片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魏长敛回头欲要推窗,那阵头痛感却再次传来,跟礼部侍郎拉着他袖子鬼哭狼嚎的心理感觉上的痛不一样,这次是真真切切,来自身体上的痛。
魏长敛退后两步扶住桌子,心想不至于又来吧?明明大夫都说好得差不多了……
这么想着,魏长敛不信邪收回了扶住桌子的手,结果就是一个腿软直接扑倒在桌上,把桌上的茶杯茶壶摔了一地。
“怎么了?!”
雁阑珊闻声破窗而入,把魏长敛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从窗户进来了?”
“这有什么,这楼还没我家一个山坡高,用轻功随随便便一翻就能上来。”雁阑珊走到魏长敛身边,望着满地狼藉问,“魏少卿,你这是?”
“没事。”魏长敛强撑着站好,一手扶着桌子说,“手滑了一下。”
雁阑珊粗略一数,发现魏少卿这一滑,至少滑掉了四个茶杯,一个茶壶。
哦,还有个托盘。
雁阑珊越看越不对劲,结合魏长敛现在的样子,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结果:“魏少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魏长敛没想到雁阑珊会来这么一句。
他这人有个毛病,说谎必须提前打草稿,否则有什么想隐瞒的事到了跟前便是一句假话也说不出来,现下对上雁阑珊就是如此。
不过这种小事,瞒或不瞒也没有什么影响。魏长敛便如实说了:“无碍,前两日染了点风寒而已。”
“这还能叫‘而已’?”雁阑珊终于明白魏长敛为什么没有好脸色了。
他染风寒的时候别说走路,床都不想下,要是让他带着一身病东跑西跑查案审讯犯人安抚死者亲眷,他能当场死给所有人看,包括宫里那位。
跟自己相比,魏少卿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你先歇会儿吧。”雁阑珊蹲下身替魏长敛收拾茶杯碎片说,“反正现在时辰还早,你都累一天了,歇会儿再查也不迟。”
“不用,不至于。”说着魏长敛就要起身。
“至于。”雁阑珊一把将人摁回去说,“身体有恙那便什么都做不了,你想专心查案,这样的状态怎么行?”
雁阑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魏长敛却只回了一句:“此案拖不得。”
说着便又要起身。
雁阑珊再次把人摁回去,让步道:“那这样,你坐在这里歇息,我去帮你查。”
“哦?”魏长敛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笑意,“你知道要查什么吗?”
“哼,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雁阑珊分析道,“无论是有人在这里住过还是凶手从这里杀人抛尸,房间里定会留下痕迹,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像根本没人来过一样。所以……”
雁阑珊故意话说一半,等魏长敛来接。
魏长敛却忽然起了些别的心思,故意反着说:“所以那位桂花姑娘在撒谎。”
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雁阑珊有些惊讶。
但看到魏长敛嘴角挂着的笑容时,雁阑珊恍然大悟。他无奈一笑,却没有戳穿魏长敛,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倒觉得桂花姑娘没有撒谎。二楼有三个雅间,内部装饰几乎一模一样,即便进错房间,恐怕也察觉不到。”
醉云楼和别的酒楼不太一样,二楼的雅间乃食宿共用。相比于中间这个,左边靠近楼梯的雅间床单略显凌乱,明显有人在上面躺过许久。
案发后,醉云楼整个二楼便被魏长敛下令封锁,再没有人进出。而从昨夜亥时到案发前,入住二楼雅间的只有桂花一人。
假使桂花从极云间回来,困倦恍惚下走错房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雁阑珊却来了一句:“那若她不是不小心走错的呢?”
“何意?”
雁阑珊神秘一笑说:“如果是凶手让她走错的呢?”
“嗯?”
“一个人要杀人,无论案发前后,总要有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死人又不会动,想要‘从天而降’,不靠凶手帮忙怎么行?”
魏长敛又打量了一圈房间,问:“你怀疑昨夜凶手来过?”
雁阑珊沉默片刻,忽然扭头笑道:“魏少卿不也是这么怀疑的吗?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魏长敛笑笑,没接话。
雁阑珊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猜,凶手杀完人后来醉云楼准备抛尸,却发现正对着下方大门口的雅间住进了人,就是桂花姑娘。不过她很快离开,凶手赌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按原计划在中间雅间里布好了机关。
“不过他怕桂花姑娘回来会破坏他的计划,便去极云间找到桂花姑娘对她下了药,让桂花姑娘觉得困倦,以至于她回醉云楼时走错地方,进了左边的雅间,避开了凶手精心布置的抛尸现场。
“桂花姑娘睡醒看见醉云楼的人还没送她要的人疙瘩汤上来,自然会匆匆下楼找管事讨个公道,并不会注意到自己是从左边雅间里出来的。
“而凶手只需要趁着众人发现尸体一片混乱的时候,回来销毁掉能销毁的证据就好。”
“能销毁掉的证据?”
雁阑珊走到窗户边,一脚踩上窗框,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在魏长敛的注视下翻上了屋顶。
魏长敛起身走到窗边,探头朝上看去,正好对上了雁阑珊探下来的目光。
雁阑珊眨了下眼,伸出手问:“可以上来吗?”
“嗯。”魏长敛抓住雁阑珊伸来的手,也上了屋顶。他借着月色环视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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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这上面有什么?你……”话说一半,魏长敛突然觉得身上一重,低头一看,竟是雁阑珊的外衣。
“入秋了,这里风大,可别加重了风寒。”
魏长敛愣了愣,随即拢紧外衣,温声道:“多谢。”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雁阑珊打趣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私底下没有外人的时候,我总不能还一口一个魏少卿叫你吧?别扭死了。”
“确实。”
说来也奇怪,他身边的人见他不是喊“少卿”就是喊“大人”,按理应该已经很习惯了才对。可不知为何,那句“魏少卿”从雁阑珊嘴里说出来,魏长敛总觉得怪怪的。
于是他在夜色下回头,对着雁阑珊的目光说了两个字:“长敛。”
“长敛……雁阑珊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露出一个笑说,“好听,我喜欢。”
“一个名字而已,哪分什么喜不喜欢。”魏长敛转移话题说,“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带我上来,究竟是想让我看什么?”
“这边来。”
雁阑珊牵过魏长敛的手带他走上屋脊正中间的部分,而后掏出火折子照明,道:“长敛你瞧,这里有线摩擦过的痕迹。”
魏长敛低头,借着火光,确实可以看见屋脊上有两条绳子摩擦过的痕迹。
“这痕迹……”
“是机关。”雁阑珊解释道,“这东西在十三城估计不常见,但在我们那边,家家户户都会一点。”
在十四州,机关类型千变万化,小到方便百姓日常生活大到能做一州的镇州神器,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机关做不到的。
雁阑珊也钻研过不少机关,从这两道痕迹的位置和地点不难看出这是一种“幽灵式”机关。
虽然名字看着神秘莫测,但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两根绳子在半空中建立一座绳桥,把要送的东西绑在绳子上,靠两头类似水车的转轮来启动。
十四州地形复杂,这种“幽灵式”机关多是一些山地州域的百姓为方便送东西用的。因为机关原理简单便捷,几乎人人都会。
“不过这个机关痕迹跟十四州的“幽灵式”机关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个机关要大很多。”
“毕竟一个运百姓日常生活所需,一个运尸体,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有道理。”雁阑珊跨过屋脊望向醉云楼后方的街道,“这个机关虽然有‘幽灵’二字,实际上一点都不幽灵。绳子的距离越长,机关的装置就会越大,很容易被人发现。”
“所以,凶手需要一个离醉云楼不远又足够隐蔽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样。”雁阑珊望着街道对面问,“长敛,这条街的对面是什么?”
跟前街的各种小摊小店不同,醉云楼后街有成片的宅子,瞧着像富贵人家住的地方。
“不止富贵人家,京城有许多官员都住在这一片,不过……”
“不过什么?”
“前不久,那里发生了一桩命案。”
…
5. 醉云楼(五)
两个月前,一名五品官员溺死了在自己院中的池塘里。他家中亲眷报案,大理寺前后查了足足一个月,最后却以“自杀”结案。
“自杀?”雁阑珊有些不信,“一个五品官,大好前途,有何理由要自杀?”
魏长敛叹气道:“今日他是五品,明日或许就是七品,后日可能就会被逐出京城。官职越高越容易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能留下一具全尸便已是万幸。但凡涉及的朝廷官员过多,这件案子的结果便只能是自杀。”
“怎么会……”
“一向如此。”魏长敛面露厌恶说,“那些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那你呢?”雁阑珊忽然问,“你是不是也每日都提心吊胆?稍不留神就会成为别人的暗杀目标?”
魏长敛一怔,随即给雁阑珊吃了颗定心丸:“不会。”
虽说魏长敛只官居四品,上面能压住他的人不少,但真正敢动他的却没几个。
一方面是因为他做了八年大理寺少卿,手上掌握着几乎全朝官员的把柄,若真有人要和他翻脸,魏长敛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另一方面是因为给魏长敛撑腰的人——
当今天子,文渊帝楚青烈。
有皇帝明面保他,底下的人就算对魏长敛有再多不满,也要掂量掂量动他会付出的代价。
得到这个答案,雁阑珊勉强松了口气。魏长敛见状,不禁笑道:“怎么?盼着我出事?”
“当然不是!”雁阑珊忙道,“我…我很少听我师父讲起过十四州以外的事,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天子脚下定然和十四州一样一片祥和……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我又何尝不是……”魏长敛轻声呢喃道。
“什么?”
“哦,没什么。”魏长敛转移话题说,“朝堂那些事还用不着你操心。言归正传,还是先把当下的案子解决好吧。”
“也对,眼前的比较重要。”雁阑珊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给自己找好角度,伸腿便要往下跳。
不过这次被魏长敛拉住了:“你这个动不动跳楼的毛病跟谁学的?”
“啊?”雁阑珊一愣,“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跳楼。我是看这条街不宽,想直接用轻功飞过去看看。”
“……”魏长敛默默目测了一下从这里到对面宅子屋顶至少五丈的距离。
这叫不宽?
这能飞过去??
看着魏长敛惊讶的表情,雁阑珊也跟着露出了同款:“难道京城有规定,不能用轻功飞…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成了。”雁阑珊放下心说,“我先过去看看,长敛你回去问问醉云楼的伙计们昨夜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我调查完就回去找你,用不了多久的。”
说完不等魏长敛再开口,雁阑珊便一跃而下。
魏长敛望着雁阑珊的背影,下意识拢了拢肩上的外衣。
这小傻子…倒是有点少卿的样子了。
…
雁阑珊跃过街道,很顺利落到了预定宅子的屋顶上。
从这里往远处看去,可以看见许多成片的灯火,每一片灯火都对应着京城中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唯独他脚下这一座宅子不同。
从屋顶往院里看去,落叶已经在地上铺满了一层,遮住了原本的青石小路。花草因为长时间没人打理,已经长出了各自的领地,一眼望去凌乱无比。
出于谨慎,雁阑珊没有直接跳下去,而是在屋顶上走了一圈,果真在某处屋脊上发现了与醉云楼楼顶一样的摩擦痕迹。
找到了。
雁阑珊掀开此处的瓦片,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改自十四州用来搬运尸体的“幽灵式”机关长什么样。
但当他掀开瓦片,映入眼帘地却是数不清的丝线,以及被线吊到空中,犹如提线木偶的一个人……
雁阑珊发现尸体时,魏长敛正在醉云楼一楼临时拉了张桌子,审问杜管事。
“昨夜…昨夜我一直守在一楼柜台,确定没有可疑的人从大门进去过,硬要说的话,也只有那桂花……”
“够了。”魏长敛轻拍桌道,“极云间那边已经回话,从子时后到辰时,桂花姑娘一直在极云间喝酒赏舞,有多人可以作证桂花姑娘未曾离开极云间,她没有作案时间。
“不过杜管事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你身为醉云楼管事,为何要针对一个姑娘?甚至平白无故指控她杀人。”
“我……我…”杜管事试图狡辩,发现狡辩不了后果断“扑通”跪倒在地,哀嚎道:“大人恕罪啊!小的…小的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我也是无奈之举啊大人!”
醉云楼响彻京城,想到醉云楼当差的人自然数不胜数,醉云楼老板可能钱太多花不完,硬是将一个管事的位置拆成了十二个,雇了十二个人,且给他们的待遇极高。
不说别的,单是一位管事一年只需当差一月便能拿到一年的工钱,就足以让京城中大多数人羡慕了。
当然,好处越多,条件就越苛刻。
老板有规定,若在任管事负责管理醉云楼的一个月出了什么情况,影响了醉云楼的声誉,这个管事就会被辞退。
杜管事前几年管理醉云楼期间大大小小都出了些事,好说歹说老板才同意这一年让他继续留下。所以杜管事不敢、也不能再出事了。
因此在桂花提出要喝疙瘩汤,可醉云楼内根本没有时,他立马乱了分寸,选了最错误的解决方法。
“我…我不是故意陷害她的!我只是想让大人您把她带回大理寺关上两日,至少熬过这个月……”
“呵,你的算盘倒是打的响。”魏长敛冷笑道,“但你可知将疑犯带回大理寺暂时关押是我自己的规矩,我想关就关想放就放。而按我朝律法,陷害诬告他人才是真正要进牢的。”
“我我…我…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杜管事连连磕头,“小的保证…保证不会有下去了!大人恕罪啊大人!”
“呵…保证…那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魏长敛抬手示意,“曲昭,压下去。”
“是。”
杜管事被带走后,魏长敛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好像连头也没那么痛了。
目前为唯一的问题,就是问了一圈,什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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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的线索都没有问出。
也不知道雁阑珊那边怎么样了。
魏长敛算着时间,雁阑珊去了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没道理只找个地方要那么久,除非……
他又迷路了。
罢了,还是去找找吧。
魏长敛想着,拿起桌边雁阑珊的外衣起身朝外走。然而刚走到门口,他便看见了匆匆回来的雁阑珊。
“回来了?”魏长敛递上外衣说,“把衣服穿上,你这一去小半个时辰……欸你干嘛?”
雁阑珊完全没听进去魏长敛在说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拉过魏长敛的手带他往外走,绕到了醉云楼后方的街道,停在了一堵墙前。
这里魏长敛两个月前来过,是那位五品官生前住的地方。
现在再看,这里竟正对着醉云楼。
“匆忙拉我来这里,可是有什么发现?”
雁阑珊闷闷“嗯”了一声,松开魏长敛的手翻上墙道:“这里的门都从里面被锁上了,得翻墙进,我拉你。”
“……好。”
其实以他现在的状态,翻个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最后,魏长敛还是握住雁阑珊伸下来的手,借他的力翻上墙进了宅子。
雁阑珊继续拉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后院。
相比于宅子里其它地方,后院更加凌乱,干涸的水池上立着枯萎的荷花,池边原本精心看护的花草也长成了野花野草,甚至长到了屋子的墙壁上。
魏长敛对这个水池印象深刻,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发现那位五品官员的尸体的。
案发后,那位官员的妻子四处奔波,希望能尽快查明丈夫死亡真相。可一个月后,她等到的结果只有“自杀”两字。
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丈夫的死是早已注定好的,连死因也是注定的。
那一案同样让魏长敛判的很郁闷,他虽然背靠皇帝,可也只能保自己无恙,其他人之间的争斗他插不上手。若硬要插手,只怕会牵动整个朝中局势,那就不是一两句话的事了。
结案后,那位官员的妻子带孩子离开了京城,这座宅子也就空了出来。
魏长敛帮不了她们,只能在她们走后下令把宅子封起来,免得被他人拿去做什么不好的勾当。
雁阑珊带他来这里,莫非……
雁阑珊牵着他走过枯池上的木桥来到屋前,上面还贴着封条。
“可以直接开吗?”雁阑珊回头问,面色凝重。
认识雁阑珊以来,他一直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烦恼的事。魏长敛还是第一次看到雁阑珊如此严肃沉重的样子,可见他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但即便如此,在看见门上大理寺封条的那一刻,还是不忘先回去找他,征得他的同意……
对此魏长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点了点头:“可以。”
得到魏长敛同意,雁阑珊便撕下封条,推门而入。
屋内,千余根丝线犹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布满了整个房间,而在“蜘蛛网”的中间,吊着一个人。
此人正是几个时辰前还在大理寺扯着魏长敛袖子鬼哭狼嚎的人,礼部侍郎傅云霏。
…
6. 牵机线
傅云霏的死讯很快传到了傅听寒耳中。
傅听寒赶到时,傅云霏还被吊在“蛛网”中,看见自己的父亲这番模样,傅听寒当即失去理智,发疯般冲上去要把傅云霏拉出来。
“不可!”魏长敛拉住他说,“傅公子,冷静些,现在不可破坏凶案现场。”
“你让我怎么冷静?!”傅听寒愤然挣开魏长敛的手说,“先是我弟弟,再是我父亲,下一个是不是就到我了?!我们傅家到底得罪了谁要受这种折磨!你说啊!”
“……傅公子,请节哀。”
“对……我差点忘了,你可是魏少卿,陛下最信任的人,放到后宫甚至能做皇后,谁敢动你——啊!”
雁阑珊突然冲上来,一脚将傅听寒踹到墙边,不屑道:“哪里来的狗,敢到魏少卿面前乱叫。”
魏长敛一怔:“你……”
“放心吧魏少卿,打狗我是专业的。”雁阑珊活动着手腕说,“我这就把他打出去。”
傅听寒捂着小腹起身,继续嘲讽道:“又添新护卫了啊……陛下果然够疼你,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怎么心甘情愿来给一个——啊!”
傅听寒话音未落,魏长敛又是一脚,直接把他踹到了门外。
雁阑珊一脸嫌弃道:“兄弟什么兄弟,别跟本少爷套近乎。魏少卿,这人妨碍大理寺办案,要不要把他拉去地牢关起来?”
“不必。”魏长敛淡言,“他是死者亲眷,适当发泄一下可以理解。你那一脚他应该冷静了,剩下的交给曲昭便是。”
“那行吧,放他一马。”
雁阑珊转身继续观察“蛛网”,他能看出这是个杀伤力极强的机关阵,在这上千根丝线缠绕而成的蛛网中,一定有百余根削铁如泥的牵机线,那就是凶器。
可就是确定了这一点,雁阑珊才百思不得其解。
一来牵机线因为杀伤力太过强大,在整个大楚都是被严格把控的,想不动声色收集上百根几乎不可能。
二来布这样规模的机关阵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这里是京城,又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耳目众多守卫森严,布阵人是怎么做到保证自己一个月不露一点踪迹的?
“想到什么了吗?”魏长敛走过来与雁阑珊并肩问。
“没有……长敛你呢?”
魏长敛摇头道:“我对机关不熟悉,看不出什么端倪。若你也看不出什么,那就先拆机关吧,总不能让傅侍郎一直吊在里面。”
“嗯,不过这种大型机关阵一般不会只触发一次,得先找到……”
不等雁阑珊把话说完,魏长敛就已经掏出匕首,开始割线。
“找到什么?”魏长敛扭头问。
雁阑珊默默把到嘴边的“得先找到阵眼”咽了回去:“没什么,你…当心些。”
魏长敛“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很快魏长敛便清理出了一条路,割到缠在傅云霏身上的丝线时,魏长敛突然停住了。
雁阑珊注意到异常,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这根线有些奇怪,好像割不断。”
“割不断……等等长敛!别再碰了!”
“什么?”魏长敛回头,手中的匕首不小心蹭到了一根缠在傅云霏手腕上的丝线。机关瞬间启动,没被隔断的线纷纷开始抽离,困住傅云霏的“蛛网”不攻自破。
雁阑珊连忙来到魏长敛身边,握起他的手问:“怎么样?伤着没?”
魏长敛抽回手,摇了摇头:“放心,我无碍。”
雁阑珊不放心,固执地拉起魏长敛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伤口。
也就是说,先前魏长敛割断的那些线,没有一根是牵机线。
会有那么巧合吗?
雁阑珊忽然生出疑惑,他蹲下身查看傅云霏的尸体。他身上多处要害留有细小狭长的伤口,大部分还能明显地看见血痕,确实是牵机线才会留下的伤口。
有些伤口的形状明显是牵机线从前向后伸留下的,可魏长敛方才从正前方一路割过去,却没有割到一根牵机线……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当雁阑珊苦思冥想之际,傅听寒再次闯了进来。他跪倒在自己父亲身边,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爹,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明明几个时辰前你才去过大理寺,为什么又要独自出来找二弟……我出门前明明告诫过你不要一个人外出的……”
“此话何意?”雁阑珊问。
傅听寒抬头看他,抹掉眼角的泪水道:“关你何事?你一个护卫有什么资格这么问?”
“你!”
“护卫没资格这么问,那大理寺少卿可有资格?”魏长敛走到雁阑珊身边说,“我知道,傅公子看不上我这个只会靠陛下立足的人,自然不愿让我问讯。那就请傅公子去趟大理寺,让雁少卿问讯你吧。”
傅听寒一愣:“雁…少卿?”
“嗯?傅公子还不知道吗?陛下废了先皇的死令,恢复了第二位大理寺少卿的官职,而雁阑珊就是陛下亲命的第二位大理寺少卿。”
傅听寒回想起雁阑珊踹他时的狠厉,惊道:“怎么可能?!他根本不是十三城的人!”
“哦?有规定十四州的百姓不能做官吗?”雁阑珊挑衅道,“况且我乃陛下亲任,傅公子是不信?那要不要去大理寺,我给傅公子看看陛下的密折?”
“你!”
“请吧。”雁阑珊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
傅听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只能恶狠狠瞪他一眼。
…
回到大理寺,魏长敛便命曲昭将傅听寒带到正堂,让雁阑珊去那里问讯。
“不去暗堂了?”
“暗堂是审讯疑犯的,傅听寒又不是疑犯,用不着。”魏长敛叮嘱道,“记住,他这个人很狡猾,说的话半真半假。你问的手段尽量特殊些,让他多吐真话。”
雁阑珊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这事我擅长。”
“嗯,那他就交给你了。”
“那你要做什么?”雁阑珊好奇多问了一句。
“我去趟地牢。”魏长敛脸色微变,“这一案,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雁阑珊想起了先前在地牢和他搭话的那个病秧子。
但一个病秧子,能知道什么?
雁阑珊想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专心办好自己的事。
魏长敛来到地牢,还没走近就听见牢房里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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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桂花的声音。
“哎呀刘叔你就放心吧,跟着我,别说你儿子的仕途,就是你儿子想娶公主,我都一定能让他娶一个最漂亮品行最好的!”
狱厨刘叔笑着给桂花添了碗汤,说:“姑娘就别拿我取乐了,我儿子什么德行我这个当爹的心里清楚。他若能做到六品官,我就心满意足了,娶公主什么的怎么敢想啊。”
“哎呀,无论何时人都要有远大的目标,万一哪日就成真了呢?喂兄弟,你说是不是?”
闻言,铁栏对面的男子轻笑一声,道:“不错。”
“这才对嘛!”桂花举起手中的碗说,“英雄所见略同,兄弟,我桂花以汤代酒,敬你!”
男子也举起碗道:“那在下便以水代酒,敬姑娘。”
“好!来来,干一个!刘叔你也来,一块干一个!”
刘叔欣然接受:“好好,来来,干——”
走近一看的魏长敛:“……”
这是把他大理寺地牢当什么地方了!
看见魏长敛,刘叔立马放下手里的碗,走上前规规矩矩行礼:“魏少卿。”
魏少卿不答话,用眼神回应了他一个字:滚。
刘叔连忙收好碗勺滚了。
刘叔走后,魏长敛便给桂花打开了牢房门,道:“姑娘,你可以离开了。”
“都查清楚了?本姑娘确实没有嫌疑了吧?”
“嗯,极云间和醉云楼的伙计都能为姑娘作证,姑娘与此案无关。”魏长敛拱手道,“魏某行事唐突,这段时间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
桂花摆摆手笑道:“魏少卿也是按大理寺的规矩办事,道什么歉。那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嗯,姑娘慢走。魏某还有事,就不送姑娘了。”
经过男子的牢房时,桂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也抬眸与她对视,无声说了三个字。
桂花看懂了他的口型,顿时加快脚步离开。
待她离开地牢,魏长敛便撤走了所有狱卒,而后打开男子的牢房,熟练地走进去找了个地方坐。
男子轻笑一声,问:“那位小少卿怎么没来?”
“大理寺那么多活,我哪有空一直带着他,自然是派他干活去了。”
“江州雁家,有意思。”男子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说,“不过你这次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他的事吧。”
魏长敛点了点头,说:“傅云霏死了。”
“果然。”
“没了?”
“没了。”男子淡定倒茶,“区区一个四品官,给他两个字便已是抬举。傅云霏那家伙最会见风使舵,死了也好,解气。”
“你说得倒是轻巧,此事传到朝中,定少不了一场骚乱。”
“那就让它乱,越乱越好。”男子轻晃着茶杯说,“等够乱了,他们自然会按捺不住狗咬狗。在那之前,我们不需要动。”
“嗯,知道了。”说完魏长敛便要起身离开。
“等等。”男子叫住魏长敛说,“你这风寒断断续续得有半个月了吧,有病还是得去看看大夫,拖不得。”
魏长敛哼道:“比起我,您还是先管好自己这一身病吧,太、尉、大、人。”
…
7. 朝中势
卯初,大理寺正堂。
雁阑珊蔫蔫地趴在桌案上,眼下的乌青已经能与竹熊一较高下。他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大哥,我在这儿跟你耗一宿了,算我怕了你求你开个金口行吗。”
傅听寒第不知多少次把头扭到一边,不语。
雁阑珊快疯了。
他自认有上百种套别人话的方法,可前提是那人得先开口,哪怕只说一句话,雁阑珊都能有办法把话题转回正轨。
但傅听寒似乎知道雁阑珊要干什么,所以无论雁阑珊说什么,他都以沉默相待。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雁阑珊决定改变策略,以退为进。
“罢了罢了,你走吧。”雁阑珊挥挥手说,“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强迫别人什么。反正你也不是杀人凶手,问再多也不能破案。等魏少卿回头问起,我就随便编两句你的坏话应付过去好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傅听寒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何意?”
雁阑珊暗自一笑,终于咬钩了。
接下来收线就简单多了。
“哦,没什么。”雁阑珊伸了个懒腰说,“我从昨日午后来大理寺开始到现在就没合过眼,乏了。你既不是凶手也不是目击证人,问讯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不然你以为魏少秋为什么把你交给我?”
雁阑珊这段话直戳傅听寒心窝。
是啊……如果他的话关系到这个案子,以魏长敛的性子,怎么会把他交给一个刚入大理寺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除非从一开始,魏长敛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这么想着,傅听寒瞬间就来了火:“你要问什么?”
这上钩速度让雁阑珊也吃了一惊。
这也太好骗了吧?
强烈的好奇心瞬间占据雁阑珊全身,他不禁问:“你跟长…跟魏少卿这么不对付,你们有仇?”
“有仇?呵,谁敢得罪他啊——”傅听寒阴阳怪气说,“他可是最得陛下信任的人,当初陛下力排众议也要推举他做大理寺少卿。一个无名无姓,连来历都模糊不清的人,居然能做被陛下亲命为四品官员,你说怪不怪?”
雁阑珊想了想说:“有点…吧。”
不过没有废先皇死令,让他来做第二位大理寺少卿怪。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来自十四州。奉劝你一句,赶紧辞官离开京城吧,跟魏长敛在一起可没好事发生。区区四品官,仗着有陛下的偏袒便不将太尉太傅放在眼里,有偏爱的只有他魏长敛一个,大理寺其他人可没有,当心日后他们拿你泄愤。”
雁阑珊一听,心说我也想啊,可我现在辞官回去师父得打断我的腿,把我丢山里喂狼。
“辞官我是辞不了的。”雁阑珊叹气道,“不如请傅公子说说魏少卿是如何得罪太傅与太尉的?这样日后我遇见两位大人,也好自保。”
说到这个,傅听寒可来了精神。
如今朝中局势可分为三派,一派是以太傅为首的保守派,一派是以太尉为首的激进派,还有一派便是魏长敛单独一人的两派都不站。
平日前两派在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只希望陛下能听取他们的建议。可偏偏每次到最后,皇帝都要问魏长敛一句“此事你有何看法?”
魏长敛没看法,也不想便宜太傅太尉任何一方,往往会回一句“此事复杂,当从长计议。”
一句话,太傅和太尉几个时辰都白吵。
雁阑珊大惊:“居然是这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得罪人了,这完全就是在跟人家作对,还是在跟正一品的大官作对!
魏长敛有皇帝担保无人敢动,可同样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却毫无后盾……要不他还是辞官回家让师父打断腿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傅听寒嫌弃道。
雁阑珊一脸准备赴死的模样说:“想太傅和太尉杀人谁更痛快的表情。”
傅听寒:“……”
出息。
或许是雁阑珊的表情太过生动,傅听寒看不下去,安慰了他一句:“放心,太傅下手一向快准很,不像太尉那样让人生不如死。”
雁阑珊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傅听寒摆手道:“不用谢,我……”
“你…不对,你父亲…不对,礼部站在太傅这边。”雁阑珊正了正神色说,“你们傅家是太傅的人。”
“……”兜兜转转一圈,他还是被雁阑珊套了话。
“如此说来,杀害你父亲和你弟弟的极有可能是太尉?”
傅听寒冷哼道:“什么极有可能,就是他干的。他那个人,哪怕是跟他同一个阵营的也能说杀就杀,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什么残忍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雁阑珊察觉到了端倪:“什么叫‘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难道还有其他太尉也这么干过?”
“嗯,有一个,被废了。”
八年前,太尉还不是如今的太尉,而是来自邻城夏家的长子夏衡。
可惜后来他犯了错,皇帝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夏衡贬为庶人,流放西北边疆。
不过后来皇帝突然变了想法,没把他流放西北别疆,而是关到大理寺,让他终生在牢中度过。
那个时候傅听寒年纪尚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他只知道似乎是太尉背着陛下做什么害人的勾当,被人冒死告到了大理寺。
雁阑珊捋了捋几人之间的关系,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多谢傅公子配合。”
傅听寒有些惊讶:“你就问这个?”
“不然我还能问什么?”
涉及朝堂,只要弄清楚傅云霏背后的势力和利益,锁定凶手并不难。
现在雁阑珊只剩一个疑惑,凶手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布下机关阵的?
别说太尉,就算布机关的人是皇帝,也总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唉,这都什么破事啊——”雁阑珊揉着眉心嘀咕道,“算了算了,你先回去吧。魏少卿交代过,问完可以直接放你走。”
傅听寒听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雁阑珊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道:“一群当官的杀来杀去到底有什么意思啊——知道凶手不能查,查到凶手不能说,连觉都不让人睡!”
魏长敛正好在此刻推门而入,闻言笑道:“那倒没有觉都不让睡。累了一天,你也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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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魏长敛,雁阑珊顿时有了精神:“不用不用,反正天也快亮了,用完早膳再睡也不迟。长敛,套到话了,凶手是……”
“嘘。”魏长敛抬起手指堵住雁阑珊的嘴说,“没有证据,不可乱说。”
“可是……”
“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傅听寒的话不可全信,傅家这三个人,比你想得要狡猾得多。”
傅云霏在明面上虽然选择支持太傅,可他和太尉的联系也不小,谁能给他一时的好处,他便见风使舵偏向谁。
傅林看似年纪尚小不务正业,但恰恰是这份“不务正业”,暗中帮傅云霏做成了很多不光彩的事。
至于傅听寒,表面看着温和经不起胁迫,可说出来的话永远半真半假。若是信了他的话,有可能深陷泥潭。若是不信,便找不到破局之法。
“那我们现在要什么办?”
“歇息,等候时机。”
“时机?”
魏长敛轻笑出声:“还不是时候。天色尚早,先去休息吧。大理寺后院有不少空房,你自己挑着喜欢的住。”
“那我要住你旁边。”雁阑珊凑到魏长敛面前说,“我喜欢旁边有人的屋子,不知长敛方不方便?”
“正好,我也喜欢旁边有人的屋子。”魏长敛笑道,“跟我来吧。”
…
卯正,天开始转亮,京城逐渐上了雾。街上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余零星几点在雾中挣扎。
傅听寒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果断选择抄小道回府。
踏进小道后,傅听寒的脚步便越来越快,他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跟着他,他不敢抬头,只能不断加快脚步往前走,很快,走变成了跑。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只是跑着跑着就忽然撞上了人。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的脸半隐在雾中,让人看得很不真实。
傅听寒想都不想就转身往反方向跑,身后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破风声响起,四根牵机线如利刃般刺出,径直捆住了傅听寒的手脚。
“傅公子这么着急,可是要赶着去和父亲弟弟团聚?”
那人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手中的牵机线却越来越紧,仿佛下一秒要勒断傅听寒的手脚。
傅听寒吃痛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们’很有意思,傅公子要不要猜猜看我是谁的人?”那人勾着牵机线说,“你猜猜看,我是伪君子太傅的人,还是真小人太尉的人?”
“……不重要了。”
无论是谁,结果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人有些出乎意料,似乎没想到傅听寒会这么快放弃挣扎,但天很快就要亮了,他没那个时间去细想。
于是那人收紧牵机线,在傅听寒手腕脚腕上硬生生勒出了四道极深的口子。
傅听寒下意识想开口,却被那人死死捂住了嘴。
好在此时天色尚早,街上没什么人。
但等那人解决傅云霏起身准备离开时,他却隔着薄雾,看到了一个人影。
“麻烦。”
那人说着,整理好手中的牵机线,猛地朝那道人影挥去……
…
8. 榻上语
辰正三刻,大雾逐渐散去,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生龙活虎的雁阑珊敲响了魏长敛的房门,跟他说早安。
屋内,魏长敛不耐烦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心中暗骂早安你个鬼,扰人清梦你就给我滚去做鬼。
他在心里骂完,敲门声果然停了。
还算这小子自觉。魏长敛想着,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准备再眯一会儿。
然而安静没多久,他便听见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一个犹如鬼魅的声音穿过被子,在魏长敛耳边响起:“长敛,起床了——”
被窝里的魏长敛眉心一皱,真滚去做鬼了?
那做鬼的声音还在继续:“长敛,这么捂着自己不闷吗?”
魏长敛掀开被子,本想痛斥一顿雁阑珊,却在看清对方身影的那一刻倏然没了声。
雁阑珊没有束发,只穿了一件里衣,还穿得乱七八糟,松松垮垮哪哪都遮不住,前半身几乎都露着。
十四州的人大多自小习武,身材自然没话说。魏长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当即把被子丢给雁阑珊遮住他。
雁阑珊抱住魏长敛丢过来的被子,疑惑道:“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叫你起床啊。”雁阑珊浑然不觉奇怪,“你窗户留了条缝,不就默认别人能翻窗进吗?师父是这么跟我说的。”
虽然每次他把窗户锁得死死的,师父都会直接拿剑劈开吧……
“……”魏长敛不理解,但选择尊重江州雁家如此别致的叫醒方式。
“那你…穿成这样子是几个意思?”
京城可不像江州一年到头四季如春,入秋一月还如盛夏不说,好不容易天气凉快下来,不到一个月又会有入冬的感觉。现在离立冬还有大半个月,魏长敛就已经考虑把炉子搬出来了。
结果雁阑珊居然穿成这样跑去翻窗,外面雾都还没消,不冷吗?
雁阑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又看了看魏长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大理寺不在家,面前的也不是师父师娘,是同僚。
刚认识了没一天的同僚。
“抱歉,”雁阑珊连忙认错,“吵醒你不说,还未经你允许擅自……”
“你不冷吗?”魏长敛一句话截断雁阑珊的话问,“京城不比江州,今年的初雪估计又要提前,下回记得穿好衣服再出门…还有鞋。”
说着魏长敛便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让没穿鞋的雁阑珊上床暖着。
雁阑珊也不客气,抱着被子便上了床。
跟师父让他睡得木板子不一样,魏长敛的床下铺了两层被褥,坐上去很软,却是冰冷的。
雁阑珊又看了眼自己怀中抱着的被子,被子已经有了温度,不过是用他的体温暖的。
床是冷的,被子是冷的,那人……
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雁阑珊便伸手握住了魏长敛的手腕。
冷得像冰。
魏长敛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开玩笑道:“让你上来暖身子,可没让你拿我暖身子。”
“还不知道是谁暖谁呢。”雁阑珊哝咕了一句,把怀里的被子裹回了魏长敛身上。
被子上有雁阑珊的温度,比他自己暖了半天的不知好多少倍。魏长敛下意识把被子裹紧了一些,问:“在这里住得习惯吗?”
“嗯,挺好的,床比我那木板子舒服多了。”
“什么?”
“哦,就我师父那混蛋,说什么习武之人不适合睡太软的床,不然骨头软了别人一打就碎。我那时候小,脾气倔,就问师父你也习武,为什么你不睡木板子?师父吹牛说他已经练成铜墙铁骨,不会再断了。”
“人都是血肉做的,十四州高手再多,也没有真正的铜墙铁骨之人。”
“就是,这种话骗五岁小孩都没用。我当时就问师父那我能试试你的铜墙铁骨吗,师父要面子,尤其在师娘面前,便答应了。”
魏长敛大概猜到雁阑珊后来做了什么了:“你让你师父当着你师娘的丢脸了?”
雁阑珊摇头,一脸骄傲说:“后来我把师父拉到外面,趁他不注意一脚把他踹进了江里!管他什么铜墙铁骨,到水里只有乖乖沉底的份哈哈哈——不过后来我也没好过就是,被师父当饵料在望君江上吊了三天,现在想想真是……”
雁阑珊无意扭头,在那一瞬间出了神。
他在笑。
跟先前那些冷笑假笑不一样,此刻魏长敛流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他真正笑起来,眉眼中的那股狠厉会跟着柔化几分,让人觉得好亲近一点。
事实上他挺好亲近的,只是碍于身份,没什么人敢亲近他,早些年让魏长敛一度觉得最敢亲近他的应该就是死人了。
不过现在,他似乎要改观了。
魏长敛眨了下眼,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地说:“如此,我倒是明白你师父为何执意让你入京做官了。”
雁阑珊双手枕在脑后躺下说:“哼,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等他好徒儿死在京城的时候有他哭的。”
魏长敛眉头微蹙,抬手轻敲了下雁阑珊的头说:“好好的咒自己死做什么?”
雁阑珊捂着被敲的地方,把从傅听寒那里听来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魏长敛。
魏长敛听完,又敲了他一下。
雁阑珊便又拿另一只手去捂。
“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的话不可全信。”
“那也不是不能不信。”雁阑珊翻了个身说,“至少他说你不站太傅也不站太尉,我是信的。”
魏长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失笑出声:“龙椅上那位才是正统,我不站他,站那两个外姓人作甚?官再高也只是官,真想让我听他们的,那就等他们坐上那个位置再说。”
雁阑珊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就像十四州与朝廷的关系一样,就算十四州势力再强,它还是大楚的国土,属于龙椅上那位。
底下众臣权力再大也只是臣,除非将龙椅上那位取而代之,否则这层关系就不会变。更何况大楚自开国距今已一百二十年有余,楚式统治早已得天下民心,贸然篡位只会引天下不满。
“所以啊——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起来。”魏长敛抬手,却发现魏长敛侧过身,敲不到他的额头了。
于是魏长敛换了个动作,摸了下他的头顶说:“朝堂上那些人你不必理会,也不要去站谁,自能保你平安。”
雁阑珊总觉得最后半句少了个字。
他向来不喜欢藏话,便直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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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会保我平安吗?”
魏长敛莞尔:“嗯,我让陛下保你平安。”
雁阑珊:“……”
好惊悚的一句话。
魏长敛欣赏了片刻雁阑珊的表情,笑道:“好了不逗你,你忘记是谁给你这个官职的吗?”
“陛下啊。”雁阑珊后知后觉,对哦!他这个官职是陛下给的!
皇帝既然力排众议废了自己亲爹的死令,就说明他下定决心要保这第二位大理寺少卿,自然会像保魏长敛一样保雁阑珊。
雁阑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魏长敛看着雁阑珊,忽然来了句:“你很害怕吗?”
“什么?”
“怕被他们针对,暗中杀害。”
“当然怕!”雁阑珊坐起身说,“我又不是神仙,死了便是真死了,我可还不想死。十四州虽然玩遍了,但十三城我还没好好逛过,北方三千里的大草原还没去过,还有西南的大漠……总之我还有好多地方没玩过,不能这么草草了却一生。”
魏长敛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接话。
“长敛?”见魏长敛不说话,雁阑珊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没什么。”魏长敛掀开被子下床说,“既然你想逛,那带你出去逛逛吧。京城的早市很热闹,你应该会喜欢。”
听到能逛街,雁阑珊眼都亮了:“这里也有早市?”
魏长敛点头。
京城没有宵禁,只会在易起大雾的时间段规定百姓外出时间,避免游荡在京城中的飞贼趁着雾气浓重行凶伤人。
像现在这种雾天,在每日卯时到辰时会禁行。过了辰时,京城东西两街便会开放早市,热闹程度不比夜市差。
江州也有早市,不过雁阑珊常常睡过头,没逛过几次。如今在京城遇上早市,自然要去看一番。
雁阑珊翻身下床跑回自己房间换衣服,还不忘回头冲魏长敛道:“我很快!”
魏长敛笑笑予以回应,也开始束发换衣。
曲昭过来时,魏长敛已经换好衣服准备要出门了,他停在门口,道:“大人要出门?”
“嗯。”
“大人…又知道了?”
“嗯。”
“知道什么?”雁阑珊从隔壁房推门出来问。
曲昭弯腰行礼:“雁少卿。”
“私下没人的时候直接叫名字就好,别这么叫,别扭死了。”雁阑珊带着几分嫌弃说,“你来找长敛有事吗?”
“是,傅听寒死了,大人正要过去查看情况。”
“哦,傅听寒…傅听寒死了?!”雁阑珊一惊,忙问魏长敛,“他怎么死的?”
魏长敛一脸木讷:“不知道,问曲昭。”
曲昭:“?”
大人你不是知道了吗?
但曲昭也没有多想什么,如实把情况告诉了雁阑珊:“今日早市开市,有百姓在西街发现了傅听寒的尸体,我们的人过去查看,发现傅公子的手脚均被人以牵机线割断,导致傅公子失血过多而亡。”
“又是牵机线?”雁阑珊惊讶道,同时扭头看魏长敛的反应。
魏长敛一怔,忙跟着接话:“又是牵机线?”
曲昭:“……”
…
9. 初进宫
魏长敛和雁阑珊赶过去时,除了发现尸体的一位老翁,其余百姓已经全部被遣散回家。偌大的街道顿时变得冷冷清清,再找不到一丝热闹。
魏长敛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带着厌恶地低喃了一句:“每次都这样……”
“长敛?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魏长敛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地上的傅听寒问,“他几时死的?”
“卯时三刻左右。”仵作起身说,“与杀害傅侍郎的凶器一样,应是一人所为。”
“嗯,把人带回大理寺吧。”
“是。”
傅听寒的尸身被带走后,魏长敛便示意曲昭把发现傅听寒尸体的老翁叫来问话,回头却见雁阑珊已经和老翁聊起来了。
“哎呦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走得好好的,突然被绊了一下。那个时候雾没全散,我年纪大了眼神又不好使,只能蹲下来看,这一看差点没给我吓晕过去……怪我,当时直接吓得跑了,早市都要开了才想起来到大理寺报案。”
“不怪您,任谁低头看见死人都会被吓一跳的。”雁阑珊安慰着老翁说,“那您当时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
老翁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摇头说:“没…当时雾大,我跑得又快,没看见有人。而是当时还不到辰时,按规定不能上街的。”
“那你为何会在街上?”魏长敛走过来问,“朝廷有明确规定,逢大雾卯时至辰时不得上街,违规者扣押大理寺监禁三日。”
老翁连忙解释:“不不!大人别误会!我是有……”
“无论有什么理由,违规就要罚,来人!”
见魏长敛真要把他带回大理寺,老翁没办法,只好把魏长敛拉到一边,低声道:“魏少卿,奴才是奉陛下之命出宫办事的,傅家公子一案奴才就是恰好撞见,顺便到大理寺报了个案。奴才还赶着帮陛下办事呢,请魏少卿行个方便。”
说着,老翁摘下脸上的假胡子,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看上去很有年头的木牌。
这张脸魏长敛认识,是楚青烈身边的李公公。
这块木牌魏长敛也认识,是楚青烈的私人令牌,朝中只有几个人认识,碰巧他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楚青烈派人出宫办事都是直接给金牌让他们亮明身份,像这样用木牌偷偷摸摸的还真不常见。
“陛下要做什么?”
“哎呦,这奴才可不能说,说了脑袋不保。”魏长敛讪讪道,“总之还请魏少卿行个方便,放奴才离开。陛下吩咐了,让奴才务必今日午时前把事办完回宫。”
“既是陛下派公公出来办事,我自然不会为难。只是劳烦公公回去转告陛下一声,让他下回派人出宫办私事注意着点时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陛下的私人木牌。”
李公公连声应着:“一定,一定。”
魏长敛想了想,问:“公公是今日午时必须回宫吗?”
“是,出宫前陛下特意吩咐的。”
“那好,我今日下午带个人进宫见陛下,你办完事回去告诉他让他准备一下,备点吃的老地方等我。”
李公公嘴上熟练应着,心里依旧熟练地漏跳了半拍。
他一如既往地想,放眼整个天下,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位魏少卿了。
送走李公公,魏长敛便按以往流程走访周边百姓,忙了一上午,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
这一次凶手虽然是当街行凶杀完就走,没有像杀傅林和傅云霏那样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但从傅听寒身上牵机线的伤口来看,凶手是一个人无疑。
况且此案其实并不复杂,有能力且有动机杀掉傅家父子三人的只有当朝太尉。
他借礼部侍郎傅云霏一家三口的性命告诉太傅:你敢跟我作对我就杀你的人。以此来逼太傅退步,给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可这一切都没有证据,再合理的说法也都只是猜测。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醉云楼雅间,雁阑珊一拍桌子,愤然道:“他这是在光明正大地杀人!为何不能治他的罪!”
“没有证据,如何定罪?”
“那就去找证据啊!凶案现场没有证据,太尉府一定有!那些牵机线就是最好的证据!”
傅听寒死后,借着魏长敛询问周边百姓的空隙,雁阑珊又去了一趟那座布机关阵的宅子。
他把那间宅子连带整个后院翻了个遍,都没有再触发过机关,可见机关已经被拆除,那百遇根牵机线一定被凶手收回去了。
牵机线虽然凶狠无比,实际上很容易损毁。不用的时候,必须要放在一处阴暗封闭的地方保存。
“百余根牵机线定要有足够的空间藏,太尉府里一定有……”
“无缘无故进太尉府搜查,恐怕还没找到证据,你就先被太尉府中七十二位刺客高手给乱刀砍死了。”
“我……”
“阑珊,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理所应当就该如此的。”魏长敛放下茶杯语重心长说,“你想的本该如此,到了别人眼中可能就是故意找事以下犯上。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除非有陛下的旨意,否则大理寺无权搜查太尉府。”
雁阑珊不爽道:“那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此话一出,魏长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不会的。”
雁阑珊不解道:“不会什么?”
“不会有凶手能一直逍遥法外。”魏长敛望向窗外说,“杀一个人,就意味着他从今往后到死都要承受着被杀之人的怨恨和诅咒,一辈子不得解脱,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雁阑珊哼道:“那可不一定,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他们杀了人,未必会后悔自责,或许有可能从此远走高飞,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
魏长敛摩挲着杯壁,轻声道:“也许吧。”
但他更相信,所得所失在一开始都标注好了代价,往后此生种种,都是在为所得所失付出相应的代价。
“其实想查他,倒也不难。”魏长敛端起茶杯晃了晃说,“只要拿到陛下旨意,别说查太尉府,天下有哪个地方不能查?”
雁阑珊叹气道:“我当然知道。可就像你说的,我们没有证据,猜测多合理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据,陛下怎么可能下旨让我们去查太尉府?”
魏长敛神秘一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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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下这道旨意,我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嗯?”
雁阑珊后知后觉,魏长敛这是要带他进宫啊!
“长敛,这……可行吗?”
“可不可行,试试不就知道了。”魏长敛叫来伙计,让他把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菜都打包捎回了大理寺,自己和雁阑珊则朝皇宫的方向走。
醉云楼到皇宫有好一段路,但魏长敛依旧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全靠双腿走。沿途还带雁阑珊逛了几家小摊,完全没有进宫面圣的样子。
等到宫门口,已是申时。
说巧不巧,魏长敛带雁阑珊踏进宫门时候,李公公刚好赶到宫门口迎接。
“魏少卿,雁少卿。”李公公行礼说,“陛下已在论亭台等候多时,二位快快请吧。”
魏长敛好奇探头:“我怎么感觉这个人有些眼熟?”
“错觉吧。”魏长敛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论亭台是皇帝的一处私人休息场所,离宫门口有好一段距离。路上,雁阑珊忍不住问:“长敛,我怎么感觉陛下好像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魏长敛面不改色逗人说,“那可是陛下,定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雁阑珊沉思片刻,觉得此言有理。
前面带路的李公公不禁心道此言胡扯,你看看天底下有谁敢让陛下提前备好吃食,在一处地方干等半个时辰啊。
但凡换个人这么说,脑袋都不知道搬家多少回了。
然而这回真的换了个人说。
以往进宫,都是他在前面带路,魏长敛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谈论陛下近况…准确来说是说陛下最近的坏话,听得李公公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每次送魏长敛离宫后都要去太医院抓两副药的程度。
现在他觉得抓两副药已经不管用了。
雁阑珊比魏长敛还敢说!
“欸你说,陛下住这么大的地方,是不是每日东换一座宫殿,西换一座宫殿?住腻了就再建两座新的?那这算不算铺张浪费?”
魏长敛想了想说:“可以这么认为。”
“好,我回去就这么跟我师父说。陛下想建新宫殿就建新的,我想要两座山头玩玩怎么了?他要再骂我败家,我就跟他说这都是跟陛下学的,你要打打他去,看他还敢不敢打我。”
李公公:“……”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敢拿陛下当挡箭牌,死了也值了。
在雁阑珊语出能惊死人的话中,三人终于来到了论亭台。
李公公回身给两人行礼,说:“两位大人,前面过了那扇门就是论亭台,陛下在里面等着你们,奴才就送到这儿了。”
“多谢公公。”魏长敛从袖中掏出些许银子塞到李公公手中,而后对雁阑珊道,“走吧。”
“好。”
两人进了那扇圆形拱门,让雁阑珊惊讶的是,门后居然不是高高的宫墙,而是一片碧蓝的小型湖泊。
论亭台就在湖边一处凸出的地方,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雁阑珊还是能很清楚地看到亭中身穿暗红长袍的人。
那就是当今天子,楚青烈。
…
10. 亭中论
跟雁阑珊想的阴沉古板的老头子不一样,楚青烈看起来比魏长敛要小,跟他估计也差不了几岁。繁琐华丽的长袍束缚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身,却挡不住他此刻炽热的目光。
魏长敛恭敬行礼:“陛下。”
“长敛,你来了。”楚青烈熟练拉过魏长敛的手,“听闻你前些时日染了风寒,现下可好了?”
魏长敛被他牵到亭中石凳上坐下,微微颔首:“谢陛下关心。没什么大碍,陛下不必担心。”
“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楚青烈摩挲着魏长敛的手背,像是抓住了什么证据,“回头朕叫齐太医给你看看,每年这样也不是办法。”
“齐太医乃京城第一神医,臣这点小病怎敢麻烦神医。”魏长敛婉拒道,“况且臣今日来找陛下是为他事,这点小病臣回去自会请大夫看。”
楚青烈抬眸看了眼魏长敛身后站着的雁阑珊,调侃道:“难得见你身边带着人。”
魏长敛回头,连忙用眼神示意:愣着干嘛,赶紧行礼啊!
雁阑珊会意:“啊?哦!见,见过陛下!”
“你就是雁师父的徒弟吧。”楚青烈指着旁边自己的位置说,“朕年少时也得过雁师父一些指导,与你也不算外人。别站着了,过来坐。”
“谢陛下。”雁阑珊说着,却是在魏长敛旁边坐了下来。
楚青烈脸色微变,不过没有明说什么,而是拿起桌上一直温着的酒给魏长敛倒了杯。
“天气转凉了,以后进宫就不要用走的了,容易着凉。”
“多谢陛下关心,不过臣已经习惯了。”魏长敛说着,把接过来的酒递到了雁阑珊面前。
雁阑珊眼睛瞬间亮了。
十四州的少年郎无酒不欢,奈何雁阑珊有个管酒很严的师父,以至于雁阑珊每次喝个酒都要偷偷摸摸,一点都不过瘾。
从到论亭台开始,雁阑珊便注意到了石桌上温着的酒。
皇帝喝的酒,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酒。若是能喝上一口,他到京城的目的便算完成一半了。
当然雁阑珊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皇帝就坐在面前,他不想活了才提想喝陛下的酒。
然而现在,那杯酒就这么被魏长敛递到了自己跟前。
“长敛……”
“我风寒没好,不宜喝酒。”魏长敛指了指酒杯说,“不要浪费,这可是六十年陈酿,有三个你那么大呢。”
“真的?那我可得好好品尝品尝!”
趁着雁阑珊品酒的功夫,魏长敛又挑了两块精致的糕点放到了雁阑珊跟前。
醉云楼的糕点固然好,可跟宫中御厨的手艺比起来又是差了许多。在京城,想要品尝到最好的酒和最好的美食,自然要来皇宫。
雁阑珊吃得高兴,一旁的楚青烈可就没那么好心情了。
怪不得这次突然让他准备吃食……原来是为了给这小子!
“长敛——”
“哦对陛下,臣有一事禀告。”魏长敛转头看他,先前看雁阑珊的笑意全无,“傅云霏和他的两个儿子接连遇难,礼部侍郎的位置,陛下还需要尽快安排人顶上。”
楚青烈压下心头郁闷,强撑着说:“此事朕已经听说了,一夜之间三条人命,京城可是许久没有出过这么恶劣的案子了,上次还是八年前……”
魏长敛脸色微变:“陛下。”
“咳…朕说远了。此事长敛你无需担心,新的礼部侍郎朕已经安排好,明日即可上任。”
“陛下圣明。”
“说起此事,傅家一案你可有眉目?”楚青烈倒了杯热茶推给魏长敛问。
这次魏长敛没有再把茶递给雁阑珊以示拒绝,而是端起来轻抿了一口,说:“三人皆是被牵机线所杀,其中傅云霏直面由牵机线组成的机关阵,死状最为惨烈。”
“牵机线?”楚青烈沉思片刻,“那不是连州的镇州神器吗?怎么会出现在京城里?”
“这也是臣目前最大的疑惑。若能找到牵机线,或许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楚青烈明白了。他看了眼雁阑珊,笑道:“这才是你此次进宫的原因吧。”
魏长敛莞尔。
“如此说来,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不妨先与朕说说,你怀疑的这个人是谁。”
“这个……”魏长敛偏头看了眼雁阑珊。
正在吃桂花糕的雁阑珊瞬间心领神会,张口就道:“我知道凶手是谁陛下!凶手就是那个太尉!”
他口中的糕点还没全部咽下,这么一开口,点心渣正对着楚青烈喷了大半。
楚青烈:“……”
忍着……
忍……
忍!
楚青烈强迫自己冷静,与此同时他的眉目变得十分阴沉,倒是符合帝王的身份了。
他平复好心情,略显惊讶的问:“太尉?他有何理由要杀傅家三人?”
雁阑珊将口中糕点咽下说:“傅家是太傅那边的人,太尉不想让太傅好过,又不能直接动他,就拿太傅身边的人开刀以此来警告太傅。”
朝廷上的暗潮涌动被来自远离官场的少年用最直白的话说了出来,楚青烈眉眼微蹙,问:“你可有证据?”
“这……”雁阑珊摇头。
“没有证据,怎可随意怀疑朝廷命官?”楚青烈严肃道,“太傅与太尉在政见上是有一些不合,可若要凭此怀疑太尉为了警告太傅而杀人,未免有些太荒唐了。雁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倒也没有那么荒唐。”魏长敛看准机会开口说,“牵机线在连州做镇州神器,在北方边境也起着护国神器的作用。放眼整个京城,有能力悄无声息弄到上百根牵机线的,也只有太尉一人了。况且太尉太傅不合多年,京城人尽皆知,此为作案动机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长敛一开口,效果和雁阑珊完全不同。楚青烈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还点了点头。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是怀疑。更何况……”
楚青烈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道:“总之,如今的太尉是你与朕共同认可的,你若对他不满大可直说,又何必拐弯抹角说他的不好?”
“陛下说笑了,太尉现在官职在臣之上,臣若是有些许不满就私底下找陛下告状,那不真成了陛下后宫的妃子?”魏长敛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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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你又是……”
“可一码归一码,这是臣的职责所在。”魏长敛敛去笑意,“如今傅家一案,虽没有足够的证据,可种种迹象都表明太尉有嫌疑,若能找到凶器牵机线,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楚青烈听出了魏长敛的话中之意:“你想去搜太尉府?”
“是。”
“难怪你会想着来找朕……”
哪怕魏长敛再得重用,他也只是四品官,无凭无据去搜一位一品官员的府邸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他的旨意。
归根到底,他这次进宫只是为了求一道搜府的旨意。
还有带着那个江州的小子来品尝美酒美食……
也对,这才是魏长敛,那个他无论如何示好,永远都没有回应的魏长敛。
但楚青烈不明白,既然魏长敛不是为他而来,又为什么要在八年前拼死进宫到他面前,告发太尉夏衡对外勾结私购牵机线准备谋反一事?
事后论赏,他又什么都不要,只求大理寺少卿这一个官职。
这个问题楚青烈想了八年都没想明白,恰好他年少南下结识的雁师父传信而来,说自己有个徒弟需要磨炼心性,请他给安排一个六部的小官锻炼几年。
那一刻,楚青烈却想到了魏长敛。
于是他违背祖训力排众议,恢复了第二位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并把这个颇有争议的职位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他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能让魏长敛特殊对待的人。
而真看到了,他又后悔了。
见到雁阑珊的第一眼,楚青烈对他就充满了妒忌。妒忌魏长敛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妒忌魏长敛会对着他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妒忌魏长敛会帮着他说话……
那一刻,楚青烈很想说一句“不”,勒令魏长敛不准再查这一案,把雁阑珊赶回江州雁家此生不得入朝为官。
但他忍住了。
这八年,魏长敛主动找自己的时候少之又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派人请他进宫,可对方十次有八次都会拒绝。
好不容易他来一次,他主动来一次,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是一次机会,楚青烈不能说“不”。
“你需要一个理由。”楚青烈压下心中五味杂陈,“大理寺不得无凭无据搜太尉府,朕也不能无缘无故下旨让大理寺搜太尉府,除非你有一个让朕下旨的正当理由。”
“这个理由……”
“这个正当理由太难了,是吗?”楚青烈起身望向湖边说,“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朕退一步。”
魏长敛起身谢恩:“多谢陛下。”
雁阑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也跟着魏长敛行礼谢恩。
“朕不能直接下旨让你们搜太尉府,这道旨,得你们自己求。”楚青烈转头说,“帮朕去找一个人,找到她,带回来,朕便赏赐你们一道旨意。你们可以用这道旨意向朕提任何要求,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得你们自己承担。”
“多谢陛下。”魏长敛行礼谢恩,“那不知陛下要找的人是?”
“朕失散多年刚找回来却又在京城中失踪的妹妹,楚晴。”
…
11. 极云间
楚式统治下的江山有个痼疾,皇孙凋零。
当然这不是后世皇帝的问题,而是百余年前那位开国皇帝留下的问题。
其实最初,于南北混战中揭竿而起的是两个人,一对来自连州姓楚的师兄弟。他们遵循着师父的教诲平定四方,又在百姓的拥护下自立为王,攻过漓河,一统南北。
逐步获得权力的过程中,师兄弟的想法产生了分歧。师弟最终选择权力彻底与师兄决裂,成了大楚的开国皇帝;师兄则回到家乡安定一方,师兄弟二人此生再未相见。
人至晚年,便会觉得此生诸多事皆有遗憾。年少时走到顶端的楚天帝,在弥留之际想到的不是所拥有的权力,而是出师前师父勿忘初心的嘱托,与自己日夜相伴的师兄,那个曾经自己身在过后半生却只能在书中看到的“江湖”。
他怀念那样的日子,也知道自己注定回不去。因此他颁布了此生最后最决绝的一道旨意——
凡皇室后人,无论男女,年满八岁须至十四州历练,为期半年。如若废除此令,便等同于背弃楚姓,将立即逐出皇族,此生再不得入京。
这道旨意传了一百二十八年,这些年里,有很多公主皇子见证过十四州的快意江湖后,便怎么也不愿再回到京城这深不见底的泥潭。
而那些愿意回来的,势必都是冲着皇位去的,皇子与皇子之间的斗争无疑会更加惨烈。
楚青烈能称帝,便是因为他一位哥哥去了十四州,两位哥哥最终斗了个两败俱伤。
除了四位皇子,先帝膝下还有一位公主,只比楚青烈小上几个月。八岁时,她与楚青烈一同到十四州历练,却发生意外下落不明。
先帝怕十四州一些极端仇视皇室的人对公主不利,便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而是一直派人在十四州暗中寻找公主的下落。
后来先帝驾崩,楚青烈继位,加大了寻找力度,终于在半年前东州靠海的一个渔村里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公主并将她接回京城。
“朕接她回来时,发现她对以前的事完全都不记得了,齐太医说她是受了太大刺激,需要时间静养恢复。朕便将公主找回一事全面压了下来,没让任何人知晓。”
说到这儿,楚青烈忽然看向魏长敛,握住他的手问:“长敛,朕瞒了你此事,你会不会怪朕?”
“陛下言重了。”魏长敛面无表情抽回手,“这是陛下您的家事,与臣有何关系?只是臣有一点不知,既然公主回到京城,又怎么会再失踪?”
“这也是朕的疑惑。”楚青烈皱眉说,“她在东州生活多年,一时不能适应宫中生活,说什么都要出宫透透气,朕想着亏欠她许多,便答应了。虽暗中派了人保护,可晴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甩掉了所有暗卫。”
雁阑珊毫不吝啬夸奖:“能甩掉陛下的暗卫,这位姑…这位长公主好生厉害。”
“她厉害,朕可就头疼了。”楚青烈单手扶额,“如今暗卫找不到她,朕派李公公出宫去寻了一圈也毫无下落。虽是在京城,但朕还是怕她遭遇不测,长敛,朕也是没有办法了才……”
魏长敛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抛出了问题:“长公主有什么特征?陛下的人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晴儿在东州受苦多年,虽面相依旧如当年温婉端庄的,可性子却……变得十分泼辣,暗卫最后一次见她是三日前的极云间。”
面相温婉,性格泼辣。
极云间……
听到这个描述,魏长敛和雁阑珊不禁对视一眼,这描述怎么这么……熟悉呢?
“长敛,朕也不想为难你,可长公主一事事关重大,交给其他人朕不放心。”
“交给我你就放心吗…”魏长敛低声呢喃了一句,面上拱手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寻找长公主。只是…还请陛下不要忘了答应臣的条件。”
“只要能找回晴儿,莫说一道旨意,你想直接抄了太尉府都行。”
“那就谢过陛下了。”说完,魏长敛用胳膊肘拱了下雁阑珊。
雁阑珊立马心领神会:“那陛下,我们不在此浪费时间了,这就给您去找长公主,告辞。”
魏长敛也附和道:“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楚青烈被迫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也好,此事便交给你们。回去的话,朕叫马车送你们如何?”
“多谢陛下,不过不用了,臣与阑珊还有一些事情要办。”魏长敛拉起雁阑珊的手说,“长公主的事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
说完,魏长敛便拉着雁阑珊转身离开了论亭台。
楚青烈望着魏长敛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楚青烈的目光才变得阴沉,呢喃道:“长敛啊长敛,他究竟哪里值得你如此偏爱…”
…
魏长敛拉着雁阑珊快步出宫,李公公一路小跑追到宫门硬是没追上。出宫后,魏长敛依旧马不停蹄往前走,一直走到看不见宫门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靠在墙边喘着气,道:“幸好没追上来。”
雁阑珊有些不解:“我们为何要跑?”
“不跑等着被叫住再东扯西扯聊上两个时辰吗?”魏长敛没好气道,“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说完还不过瘾,非要让身边的人再对我说一遍。”
“这倒是……虽然皇宫的酒好喝,点心好吃,但如果要听一堆废话吵得头疼才能吃到,我宁愿吃街边小摊几个铜钱就能买到的桂花糕。”
这倒是和魏长敛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此次进宫也有在魏长敛意料之外的情况,他能掌握住文武百官的弱点软肋,居然不知当今皇室还有一位失踪多年最近才被找回的长公主。
看来皇室想要隐瞒一件事,确实可以做到滴水不漏……
呵……
“长敛?长敛?”雁阑珊伸出手在魏长敛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哦,没什么,在想去哪里找这位长公主。”魏长敛哀叹道,“京城这么大,找个姑娘谈何容易?”
“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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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不是可以悬赏找人吗?直接把长公主的画像挂出去,请全城百姓帮忙不就行了?”
魏长敛被他逗笑了。
准确来说是被他蠢笑了。
悬赏确实可以节省大量人力物力,但悬赏当朝长公主,他是嫌头不舒服要给头换个家吗?
雁阑珊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默默闭嘴了。
闭嘴不过三秒,他又道:“那我们就从极云间开始查吧!不是说暗卫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极云间吗?极云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一定有人看见了她的去向。”
这回魏长敛的脸色更精彩了。
先不说极云间那地方的性质,单是进入极云间场所的银子,就得把他和雁阑珊其中一个人拿去当铺抵了才有。
雁阑珊大概也想起来了入极云间的条件,又默默闭嘴了。
半晌,他又道:“欸!我又想到个主意!”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长敛你想啊,极云间是青楼,青楼又不是只有顾客,必定有接客的姑娘,不如我们假扮成姑……”
“不要。”魏长敛斩钉截铁拒绝,“雁阑珊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进青楼假扮……你知道极云间是什么地方吗?”
“青楼啊,怎么了?”
魏长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知道你还!”
雁阑珊不明所以:“青楼难道不是给客人倒个酒跳个舞就行了吗?我们只在一楼取悦客人,又不是要去做那种事。长敛你往哪儿想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雁阑珊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一向不沾情爱的魏少卿,提起青楼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一看你就没逛过青楼。”雁阑珊笑道,“放心吧,我十岁起就去找青楼的姐姐们玩了。只要我们在一楼,就不会碰上什么出格的事。”
魏长敛黑着脸,没心思去想雁阑珊为什么十岁就去青楼鬼混,满脸都是对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的抵触。
要知道极云间之所以能名扬天下,除了美人美酒以外,就是它特殊的规则。
有能力进入极云间的人无非是想求个美人取乐,而极云间为了满足客人需要,会让客人亲自挑选。若是挑中满意的,就让那人当众喝下情药侍奉客人。
每每靠近极云间,魏长敛就能闻到里面传来的各种胭脂香粉和情药的味道,很不好受。
见这也不行,雁阑珊只好沉默。
沉默片刻,雁阑珊又道:“那就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魏长敛心下一紧,又是什么馊主意?
不过这个主意相比于前面几个正经了很多——
翻墙。
入夜后才是极云间最热闹的时候,楼中所有人都沉浸在巫山云雨的极致享乐中,并没有人注意到在偏僻的角落,悄悄翻进来了两个人影。
两人从后门进了极云间,准备随便抓几个人问话,问完就走。
然而这世上有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
12. 荒唐夜
进入极云间不过片刻,两人便暴露了。
在两人挑选目标准备下手时,一名红衣女子走过来找上他们,行礼道:“两位大人,我家老板有请。”
“老板?”雁阑珊扭头问魏长敛,“她口中的老板是?”
“极云间的主人。”魏长敛神情复杂地说。
“你认识?”
“……”很显然,魏长敛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红衣女子笑了笑,说:“两位这边请。”
“多谢姐姐。”雁阑珊应着女子的话,目光却一直在魏长敛身上。直到魏长敛点了头,他才迈步跟女子往楼上走。
极云间从外边看有四层,但真正对外开放的地方只有两层。女子带两人来到二楼长廊的尽头,熟练地掀起墙上的挂画装饰。只见墙上嵌着一个铜制的圆盘,女子转动圆盘,整面墙壁也随之跟着转动。
墙后,通往三楼的楼梯静静立在黑暗中。
女子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悬挂的烛台,说:“接下来的路还请两位大人顺着楼梯自行往上,我们老板就在上面等着两位。”
“神神秘秘。”魏长敛一拂衣袖,踏上楼梯朝三楼走去。
雁阑珊刚准备跟上去,就被女子叫住了。
“姐姐有事?”
女子被雁阑珊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心情大好,她拉起雁阑珊的手,笑着塞了个小瓷瓶给他。
“这是?”
“能被我们老板单独叫上去的,一般都需要这个。”女子神秘一笑,“快上去吧,别让老板等急了。”
雁阑珊不明所以,但还是道了句“谢谢姐姐”,便把瓷瓶收下去追魏长敛。
楼梯不长,雁阑珊几步就走到了头,只见魏长敛站在楼梯口前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本想问一句怎么停下了,却跟魏长敛一样愣在了原地。
这一刻雁阑珊才反应过来,魏长敛不是停下的,是被惊住走不动路了。
极云间前两层好歹是正常的建筑材料,但从第三层开始,就完全颠覆常人认知。
地板是天青色点缀着靛蓝色的宝石,墙壁是孔雀绿宝石筑成,屋顶是黄金中夹杂着拳头那么大的红宝石,一眼望去仿佛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此时此刻两人心中只有两个想法:
好土。
好有钱。
就在两人愣神时,长廊尽头那道用孔雀绿宝石铸成的墙凭空开了一扇门,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两位,请。”
两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进去。
相比于屋外材料奢华配色大胆到令人难以接受的装修风格,屋内要正常得多……好吧装饰的跟新婚洞房似的屋子也没正常到哪里。
女子口中的老板就坐在床边,不过他没有穿符合房间氛围的红衣,而是穿得跟外面的墙壁地板一个风格——五颜六色,活像开屏。
开屏的老板先打量了一下雁阑珊,而后把目光放到魏长敛身上,欣慰道:“魏少卿可终于愿意来我这极云间享乐了。”
魏长敛:“……”
雁阑珊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你们……”
不等雁阑珊把话说完,魏长敛就来了个否认三连:“不认识,不知道,不清楚。”
雁阑珊心生不妙,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仇吧?
老板笑着解释说:“这些小公子别误会,我与魏少卿没什么恩怨。只是满朝文武一年到头或多或少都会来我极云间享乐放纵一把,唯有魏少卿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来过,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魏少卿……当真没逛过青楼?”
老板面露遗憾:“是的。全京城的青楼都在我名下,魏少卿是一次都没有去过。要不是陛下,我都要怀疑魏少卿是不是不……”
“淮一舟。”魏长敛冷冷开口,“你的极云间要是不想要了,我明日就派人来贴封条,拿你外头那些宝石给大理寺充公。”
“瞧瞧瞧瞧,还不让说了。”淮一舟对雁阑珊控诉道,“唉,都说有陛下宠爱的妃子可横行后宫,这有陛下宠爱的官员更是不得了,我可是良民——”
“呃……”不知道为什么,雁阑珊总觉得身旁冷嗖嗖的。
“淮、一、舟,”魏长敛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滚了,一炷香不从我眼前消失,你往后余生就可以在大理寺地牢度过了。”
淮一舟被迫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叹气道:“唉,你这人真是的,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八年了也没见你来过我这儿一次,好不容易来一次还这个态度。”
“呵,来你这儿一次得搭上我一个月俸禄,我花钱给自己找气我有病?”
“你没病?”淮一舟反问,“若我没记错,你每年这个时候都得犯病。让我猜猜,今年你是头疼还是咳嗽?”
“……你才有病,滚。”
“好嘞。”
淮一舟这人大概真有点病,犯贱半天,只为听魏长敛骂他一句。
“好了好了,念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不气你了。”淮一舟笑道,“说说吧。”
“什么?”
“你旁边这位小公子啊。”
淮一舟起身走到雁阑珊身边前后打量,头上的七彩轻羽在魏长敛面前闪来闪去,弄得魏长敛恨不得立马伸手把他插着的那根鸡毛拔了。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魏长敛一把揪住那根七彩鸡毛,用力一扯说:“你这家伙就该进大理寺吃牢饭。”
“嘶——”淮一舟被拔了毛,终于安静了。
雁阑珊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长敛,这到底……你与极云间老板认识?”
魏长敛沉默半晌,还是将年少无知误上贼船的事告诉了雁阑珊。
当时的魏长敛刚任职大理寺少卿不久,每日都会抽空上街转转。某天他路过醉云楼,见门口有人起争执甚至有要动手的架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上前教育了双方一顿。
事后他才知道挨打的是极云间老板淮一舟,而打人的是醉云楼老板。这两个人乃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在外挥金如土,到对方地盘却是连一个铜板都不肯花。
偏偏淮一舟这人平日没别的爱好,就爱找人犯贱,醉云楼老板江清山无疑是最深受害者。
他很少在人前露面,而只要被淮一舟看到,他定会逮机会招惹对方,把江清山气得追着他满醉云楼打。
那天就是如此情况,不过半路杀出来了个魏长敛。
这位新任大理寺少卿瞬间勾起了淮一舟强烈的好奇心,一向不肯主动接触朝廷官员的他第一次破了例,没想到魏长敛压根不搭理他。
他这人没什么优点,除了长得好看就是倔,八年来但凡见到魏长敛就把他往极云间里拉,弄得魏长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走这条街。
雁阑珊恍然大悟:“这才是长敛你不愿意靠近极云间的原因?”
魏长敛黑着脸点头。
“那么话说回来,先前怎么都不愿意来极云间的魏少卿,今夜怎么翻墙来了?”淮一舟打趣道,“莫不是想来享乐但放不下以前的面子?这才带了个小公子来?”
“……你敢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变成哑巴。”魏长敛威胁道,“我们来极云间是有正事的。”
淮一舟有些惊讶:“正事?真稀奇,来极云间居然还有正事。不如魏少卿说说看,说不定淮某还能帮上你。”
“找人。”
“找人?”
“你前几日的一个客人,是个姑娘,性格挺…特别的吧。”
淮一舟想了想说:“有点印象,那姑娘性格挺合我胃口的,不过有些奇怪。她看着像十四州普通人家的姑娘,花的却都是金子。欸,那姑娘莫不是有什么特殊身份?”
“这个你不用管,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哪里?”
“这什么问题,我怎么……”
“别装傻。”魏长敛捡起地上的七彩轻羽,“你真当我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吗?淮领主?”
淮一舟:“……”
魏长敛一愣,随即一惊:“淮?莫非你…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天鹰’的淮领主淮清山?!可传闻说淮坊主不是在中州吗?怎么会在京城?”
大楚境内有个很神秘的情报组织,对外名号为“天鹰”。它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却掌握着天下各方的情报,很多人都想得到这些情报,为此不惜出高价购买。
但天鹰首领面对金钱的诱惑却毫不为之所动,给不给全凭心情。
魏长敛暗中调查过这个组织,发现由“天鹰”之名对外公布情报的纸笺右下方都会画上一个七彩轻羽的图案,无论那封情报是给十三城还是十四州。
十三城与十四州的水太深了,没人能同时承受得住,也没有人能同时事无巨细了解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除非这传说中的天鹰组织有两位领主,一位在北一位在南。
十三城情报最多的地方无疑是京城,结合京城中朝廷命官最常出现的几个地方,魏长敛把目标锁定在了醉云楼和极云间。
魏长敛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怀疑试探的都是淮一舟。但在雁阑珊说出那句“淮领主淮清山”的时候,他又改变了自己的猜测——
极云间老板淮一舟,醉云楼老板江清山,就是天鹰情报组织的首领。
淮一舟轻叹口气,从魏长敛拿回轻羽戴回头上,拍手称赞道:“魏少卿果真名不虚传,难怪陛下会如此重用你。实不相瞒,先帝在世时也怀疑过天鹰领主就在京城,为此秘密派人在京中寻找。可惜——都是废物,比魏少卿你可差远了。”
“领主客气。”魏长敛谦虚道,“比起领主的无所不知,魏某又要差得远了。”
“无所不知吗?”淮一舟收起眼中笑意,转身道,“那可未必,单是魏少卿你,在下就一直看不明白。”
“淮领主想看,不妨改日去醉云楼叫上另一位领主一起看。”魏长敛望着淮一舟的背影,目光逐渐冷了下去,“现在魏某是秉公办案,还请领主配合。”
淮一舟回过头,恢复了原来没有正形的模样:“抱歉啊魏少卿,我的规矩是看心情给情报。被少卿你看穿身份,我现在的心情可不怎么好。”
“哦?难道今日魏某注定不能从淮领主这里要个答案吗?”说着,魏长敛右手微动,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不知握紧了什么。
淮一舟神色一变,倏然失笑出声:“魏少卿哪里的话。旁人或许不可以,但您的面子我是一定会给的。”
“那就先多……”
谢字还没说出口,淮一舟便一打响指,屋内机关启动,通往四层的路口出现在三人上方。
极云间通往四层的路没有楼梯,想要上到顶层,只能走千丝万缕机关阵。
所谓“千丝万缕”,就是从顶层伸下来无数根红色丝线,硬生生把人绑上去。
这里的“人”特指魏长敛和雁阑珊。
随着淮一舟再打响指,两人被彻底拉上了顶楼,机关阵和通往四层的入口也跟着关闭。
片刻寂静后,一道人影从床后走出。
“对他们用千丝万缕机关阵,亏本了吧。”那人来到淮一舟身边,手搭在淮一舟肩上问。
淮一舟很自然地偏头靠了上去,道:“不下点成本,怎么能知道我想要的答案呢?”
“我不太明白。”那人勾起淮一舟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花这么大功夫,就算证明了他是秦家人又如何?秦家都亡多少年了,证实这一点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淮一舟抬手,指尖勾勒着眼前人的五官说,“若当年没有秦老掌门机关术的帮助,你我怎么能成立天鹰,又怎么能……如今恩人之后有难,我们当然要尽力相助。”
“相助恩人我没意见。”那人握住淮一舟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但浪费我们洞房花烛夜的时间去相助,我有意见。”
淮一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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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真是……”
那人眉眼微挑:“嗯?”
淮一舟垫脚在那人唇间落下一吻,安慰道:“夜很长,现在开始也不晚的,夫君——”
那人闻言,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搂过淮一舟的腰身,三两下褪了那花枝招展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的大红喜服。
垂眸端详片刻,那人便缓缓俯身,吻上了那抹与喜服一样的颜色。
舌齿交融间,淮一舟不禁喊了那人的名字:“江清山……”
“嗯。”江清山闷闷应了一声,便继续落吻。
红烛摇曳,情起难收。
巫山云雨,共赴极乐。
…
千丝万缕阵最大的特点就是难缠难断,组成此阵的红丝线来自十四州最富裕的中州,那里有天下最大的港口之一,来自四海八方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直到如今,千丝万缕阵依旧被认为是无解之阵。
魏长敛与雁阑珊被绑在阵中,只要超出一定范围,千丝万缕阵便会自动绷紧线把两人重新绑在一起。
最糟的是,因为进了趟宫,两人身上现在别说匕首短刀,一点锋利的东西都没有。
雁阑珊反复试了十几次,都无法靠蛮力挣开半分。
“还是不行。”雁阑珊泄气道,“这次师父还真没骗我,寻常方法破不开这玩意儿,得用特定武器。”
魏长敛眉眼微动:“特定武器?”
“就是牵机线。”反正出不去,雁阑珊便又同魏长敛聊起了从前。
雁家对机关术的造诣也非常高,师父告诉过他,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切都是有解的。千丝万缕阵以柔线出名,那么它的克星就是天底下最铁最硬的牵机线。
不过牵机线千金难求,更别说他们已经被困住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淮领主犯病发发善心,主动撤阵把他们放出去了。
雁阑珊一向心大,确认出不去后索性和魏长敛闲聊了起来:“话说回来,长敛你真的好厉害,仅凭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天下找了二十多年的天鹰领主,还是两位!”
魏长敛淡淡道:“这有什么,我暗中盯了他们八年,要是这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早就辞官回家种田了。”
“也是……欸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家中有谁呢。”
魏长敛倏然没了声。
见魏长敛久久不答话,雁阑珊也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说“抱歉”,却听魏长敛道:“黎安。”
“什么?”
“我生在黎安,就是漓河边的那座黎安城。”魏长敛回忆道,“因为靠近漓河,经常能看到很多来自十四州的高手。在漓河最窄水流最急的地方,很多轻功高手都从半途下船,靠轻功上岸。”
“才半途,这算什么。”雁阑珊隔着时空鄙夷了那些高手一番,“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轻功,等日后有机会,我给你展示天下第一轻功!”
魏长敛轻笑出声:“好。”
两人又断断续续聊了几个话题,不知不觉已经二更天了。
从早开始奔波一天,两人都有些累了,而且看这架势,淮一舟今夜是大概不会过来给他们解机关阵了。
事已至此,那就先睡觉吧。
魏长敛靠着雁阑珊的背,身后的暖意让他很快闭上了眼。
魏长敛在外其实很少睡觉,一方面是没时间,另一方面是没有安全感。像这样被人用机关阵困着的情况,按理他是睡不着的。
但靠着雁阑珊温暖结实的背,他居然慢慢闭上了眼,再醒来时已经快三更天了。
身后的雁阑珊还没醒,魏长敛简单看了眼周围,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看来淮一舟今夜是真不打算来放他们出去了。
魏长敛想着,活动手腕准备自救,却发现手怎么也使不上劲。
怎么回事?!
魏长敛心下一惊,莫非淮一舟来过了?
他连忙起身查看四周,连带着把雁阑珊也给弄醒了。雁阑珊揉着眼,迷迷糊糊道:“长敛你干嘛啊,现在才什么时辰你就醒了……是不是太热了睡不着?”
“热?”
魏长敛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皱起眉头。
空气里有情药的味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魏长敛看向雁阑珊问,“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雁阑珊一脸茫然:“什么?魏少卿,我冤枉啊。”
魏少卿显然不信:“你上来之前有没有碰过什么别人给的东西?”
雁阑珊下意识想摇头,忽然想起了那红衣女子给的小瓷瓶。他把瓷瓶拿出来递给魏长敛看,魏长敛的脸色当即更加难看。
这下雁阑珊也反应过来了。
好端端的塞瓶情药给他干什么!
但现在想那么多都没有用了,药效开始发作,冲散了雁阑珊最后一点困意。
他连忙退到千丝万缕阵的最远距离,将最坏的情况都想好了:“长敛,你…你虽然是男子但我…我……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对我抱什么期望比较好……”
魏长敛的情况看上去要比雁阑珊好一些,雁阑珊便默认刚才的话他听到了。
药效加重,逐渐模糊了雁阑珊的神智。恍惚中,他与魏长敛的距离越来越近,每靠近对方一点,心里那股火气就更趋近于爆发……
终于,两人相碰了。
肢体接触的瞬间,魏长敛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中反应了过来。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忙道:“雁阑珊!你发什么疯?!松手!”
雁阑珊咬着牙,不知费了多大劲才把自己从魏长敛身上拔走。
魏长敛松了口气,除了刚才短暂失神,完全看不出受了情药影响:“雁阑珊你听着,现在……唔!”
雁阑珊突然反悔扑了过来,将魏长敛推翻在地。而这次,他没再给魏长敛任何开口的机会。
…
13. 纸笺报
红线千丝万缕缠身,与身上的人一起,不断触碰挑战着魏长敛的底线。
他被吻得浑身发抖,眼尾逐渐泛起了潮红,雁阑珊却丝毫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吻了片刻,魏长敛不由得皱起眉头,方才硬压下去的药效因为受到这个吻的影响,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样下去可不行。
魏长敛努力将手抵到雁阑珊的肩膀上,却迟迟无法发力推开地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已经半入地狱的人,有什么资格再享受人间的温暖?
可眼下的一切是那么真实……真实到魏长敛宁愿相信这一切是假的。那样的话,他还能心安理得享受一番。
但是现在……
魏长敛与自己做了这八年来最艰难的一次斗争,最终他缓缓闭上眼,心想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次就放纵一会儿吧。
或许是感受到魏长敛不再挣扎,雁阑珊那受情药影响而起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得到了几分满足,让他整个人暂时清醒了些。
魏长敛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陷入更深的欲望中。
到那时,可就不是单纯亲吻能满足的了。
“对不起……”雁阑珊把头埋在魏长敛颈窝处喘息道,“长敛…对不起……等回去你…你想怎么处置我都…都行……”
药效逐渐上涌,蚕食着雁阑珊为数不多的理智。
“你回去…就把我关进地牢解气吧……现在就对…对不起了……”
音落,雁阑珊便偏头咬上了魏长敛的侧颈。
那一瞬间,痛感与前所未有的怪异感从侧颈蔓延至全身,魏长敛不禁屈起一条腿,同时伸手回抱住了雁阑珊。
但这样温情的动作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魏长敛抬起手,狠狠劈了下去。
雁阑珊就这样晕在了他怀里。
魏长敛扶雁阑珊坐起,将人靠在自己肩上,低喃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阑珊,对不起…但你本不该出现在京城,这些恩怨离你和江州都太远了。你应该回到漓河那边,做那无忧无虑,潇洒不羁的少侠。”
回应他的只有雁阑珊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不过你放心,我会在一切开始之前送你回家。”魏长敛安置下雁阑珊起身,“就算报答你这几日让我又体验了一把人间的温暖吧。”
说完,魏长敛将右手伸入左袖,从中取出了一根带着温热湿意的线。
他把线缠到手上,那股温热湿意在掌心漫开,成了一手的血迹。
牵机线杀伤力极强,若不做措施直接带在身上,很容易被线割伤。
魏长敛就用半条胳膊强压下了情药的药效。
面对满是伤口的胳膊,魏长敛却看都不看一眼,缠紧线便对准身边和脚下的千丝万缕线攻去,三两下将这个“无解之阵”破了干净。
阵破后,魏长敛将手中的线对向上方,极云间四层并不是一个封闭空间,在阁楼高处尚且还有一个窗户,破开就能出去。
顶楼被破的瞬间,底下正翻云覆雨的淮一舟便察觉到了异样。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哑声道:“机关阵…被破了……”
江清山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机关阵被迫,说明这八年来他们没找错人。
但他想不明白。
一个十年前已经死了的人,是怎么在短短两年间以全新的名字和身份出现在京城,还当上了大理寺少卿?
“明日把消息给他,探探虚实吧。”淮一舟阖眼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嗯,知道了。”
…
雁阑珊醒来时,只觉得脖颈后剧痛无比,他一手去揉脖子,另一只手下意识往旁边伸,似乎想抓什么东西,却抓到了一大片柔软的触感。
这是在哪儿?!
雁阑珊猛地起身,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大理寺,他正躺在魏长敛的床上,手里抓的是被子。
“醒了?”魏长敛推门而入,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药递给了雁阑珊,“来,趁热喝了。”
雁阑珊有些茫然地接过药,目光却落在魏长敛的手上:“你的手……受伤了?”
魏长敛收回绑着绷带的手,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说:“没事,你先喝药。”
雁阑珊端起那碗看上去跟血一样的药,不禁皱眉:“这…这什么鬼药?”
“情药的解药。”魏长敛面无表情解释说,“欲.火积压在体内,时间长了终究对身体不好。这是解药,放心,不苦。”
听到最后两个字,雁阑珊终于放下了心,吹了吹药后将其一饮而尽。
“昨夜我……”
魏长敛接过空碗放到桌上,道:“昨夜你吸的情药太多,看那千丝万缕线跟看情人似的,满地打滚把自己滚成了个蛹。我嫌你太丢脸,就把你打晕了。”
“啊?那…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你滚的声音太大,打扰到底下那位淮领主休息,他架了梯子上来,我就把他绑起来揍了一顿。打服了,他自然就乖乖放我们离开了。”
“这……是这样…吗?”
雁阑珊的直觉告诉他情况绝没有这么简单离谱,但魏长敛说得面不改色,语言逻辑找不到一丝破绽,加上昨夜发生的事他确实都不记得了,一来二去便信了魏长敛的话。
忽然雁阑珊想到什么,问:“你动手打了天鹰首领,那情报……”
魏长敛从袖中掏出纸笺晃了晃,道:“大理寺办案,京城百姓谁敢不配合?”
也对,天子脚下,管他什么天鹰雄鹰,谁敢抗旨就是个死。
“那上面有桂花…有长公主的下落吗?”
魏长敛没有说话,只是把纸笺递给雁阑珊。雁阑珊接过纸笺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记录着长公主最后的行踪。
九月十八,亥时入极云间,翌日辰时去。
九月十九,午时三刻被大理寺带走。
九月二十出大理寺,于当日下午申时再入极云间,翌日卯时去,因大雾,于卯正时分失去行踪。
寻多时,疑似在城郊发现其踪影。
看完纸笺上的内容,雁阑珊有些惊讶,居然连一个人进出大理寺的时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怪不得十三城和十四州都这么忌惮它。
“所以…长公主现在在城郊?”
“谁知道呢。”魏长敛对这份情报显然存疑,“先不说过去这么久长公主有没有被转移,城郊那么大,大理寺全力搜索也要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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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才能全部搜完。若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一日她肯定会被转移。还以为天鹰会给出多详细的情报,看来也不过如此。”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见识过天鹰厉害的雁阑珊反驳说,“十年前天鹰在十四州公布的情报,可是让半个十四州的格局都发生了变化。”
“那是十四州的事,与当下的事没有关系。”魏长敛起身说,“走吧。”
“啊?”
“啊什么啊,跟我去城郊,先调查一番。”
“等一下,我……”
雁阑珊想说等他换个衣服,可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脱衣服睡觉,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夜夜闯极云间的那身。
另一边,魏长敛已经站在门口催人了:“还要等什么?走了。”
“马上来!”雁阑珊嘴上应着,心里不禁想好歹都是一起共事那么多天的同僚了,把他带回来却连个衣服都不肯给他脱……里三层外三层穿着睡觉可是很累的!
不过眼下雁阑珊可不敢抱怨这些,穿好鞋后连忙追了上去。
城郊离大理寺实在太远,魏长敛没得选,只能骑马。
因进出城门的人多,京城外常年开设着一片集市,更因为没有达官贵人的限制要比城内热闹的多。
“你去东边,我去西边。天黑之前回这里集合。”魏长敛调转方向说,“记住,不要打草惊蛇行事,有什么情况记下来,回去后告诉我。”
交代完后,魏长敛便策马向西而去。
雁阑珊调转方向朝东,但在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魏长敛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也应该去那边……
算了,自己的能力跟魏长敛比起来实在差太远了,还是老老实实听他的话,别再瞎出馊主意擅作主张了。
两人一东一西展开调查,离京城越远,人烟就越稀少,同样的房屋建筑也越来越少。加上现在已是深秋,十里之内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在京城十里之外,有一处荒废了许久的宅子。
这座宅子建在一个山坡后,周围有特殊的常青树遮挡,且远离官道,如果不仔细寻找很难被发现。
此处在荒废之前应当是富贵人家住的,虽然宅子荒废了,但院中依旧开着许多鲜艳的花草。因为长时间无人管理,那些花草几乎长遍了整个院子,与宅子的荒凉形成了鲜明对比。
破败的房屋中,长公主楚晴被牵机线绑在柱子上,身旁是被打翻无数的饭菜。
秋风萧瑟,带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那人翻墙而去,笑道:“姑娘今日可好?”
“滚……”楚晴冷言,“你如此待我,可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代价?”
“当然。”那人走到楚晴身旁蹲下,把手中的碗放在她身边,“您是长公主,若陛下知道您在这里遭受如此折磨,恐怕会立即出兵踏平这里吧。”
“哼,你知道就……”
“可惜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在这里。”那人笑着打断她说,“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好哥哥好陛下确实已经注意到你不见了,并且派了大理寺的人全京城找。但很可惜,他们找到这里的时候,只会发现那满院毒草和一根杀了长公主的牵机线。”
…
14. 生死间
牵机线!
三个字让楚晴心中所有疑惑得到解答,她在十四州流浪多年,虽未亲眼见过牵机线长什么样,却知道它的来历。
牵机线问世只有十二年,对于它出现的地点,大部分人认为是在漓河以北的黎安城。因为曾被誉为天下第一机关大家的秦家就住在黎安城内,时至今日,秦家的机关术依旧能无人超越。
牵机线就是秦家最后一件作品。
在牵机线问世后的第二个月,秦家便举家搬离黎安城,从此没了消息。
有传言说是因为秦家造的牵机线威力过于强大,引起了天子关注。天子想请秦家大规模制作牵机线,用于北方边境抵御北羌人。
但秦家起了歪心,竟制作牵机线欲刺杀天子,最后秦家被冠以谋逆之罪,全家一百一十二人于刑场秘密斩首。
不过此消息并非由天鹰传出,因此真实性是存疑的。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看长公主的表情,您似乎已经知道原因了。”那人从袖中取出牵机线,“如此,便不用浪费我的时间了。”
楚晴下意识后退,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牵机线绑着。眼见蒙面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楚晴心一横,左手抓紧牵机线为支点,猛地抬脚将身边的碗踢向蒙面人。
碗中的冷汤撒出,蒙面人不得不后退。
“果真有些本事。”蒙面人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可惜没什么效果。倒是委屈了长公主金贵的手。”
牵机线过于锋利,若是控制不好几道,使用者自己也会被伤。
楚晴松开手,掌心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她握紧手,不解道:“下令杀你全家的是我已逝的父皇,我离家流落十四州多年,根本不知此事,更与秦家无仇,你为何要纠着我不放?”
“呵,你与秦家无仇?那当年秦家一百一十二人又与你父皇有什么仇?!
“若不是你父皇三番两次派人到黎安再三恳求,秦家又怎会答应进京帮他大批制作牵机线?他说牵机线可保边境平安,秦家此举乃天下英雄之范,必将载入史册为后代所赞颂……可后来呢?
“哦对,长公主您那时不在京中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您。后来您的父皇说秦家谋逆,当诛九族……他甚至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秦家谋逆!仅仅是听了几个人的谗言就将秦家一百一十二人全部赐死,连几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说他们若是在天有灵,会放过仇人的孩子吗?”
“你……呃!”
蒙面人掐住楚晴把她抵到墙边,替她惋惜道:“其实哪怕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也可以不用死。怪就怪在你运气不好,偏偏撞见我在杀人。我把你绑起来后,又恰巧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父债子偿,你又主动送上门,那当然是有一个算一个了。”
说着,蒙面人逐渐加力,楚晴很快被掐得呼吸困难,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她挣扎着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扯下那人蒙面的布料。
蒙面人见状,心想反正她也是要死的人了,让她看看也无妨。
他刚要抬手解开蒙面的布料,忽觉身后一寒,连忙侧身躲开。
雁阑珊持剑而来,挡在了楚晴身前。
蒙面人一怔:“你……你是何人?”
“大理寺少卿雁阑珊,尔等逆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兴许还能留个全尸。”雁阑珊唬完人连忙转头道,“桂…呸,长公主,我来拖住他,你赶快跑。”
说完就挥剑朝蒙面人砍去,与他斗在了一起。
楚晴默默看了眼自己被绑的血痕累累的手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另一边,雁阑珊与蒙面人打的有来有回,蒙面人内力似有不足,在雁阑珊霸道的剑法下被逼得连连后退。
但雁阑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佩剑被师父扣在家了,眼下拿的是从来的路上街边摊里买的劣质剑,根本无法与牵机线相比。
因此没过几招,剑就断了。
雁阑珊忍不住骂道:“我去你大爷的剑做成这样拿出来卖个锤子!要不要点脸啊!”
趁雁阑珊分心,蒙面人连忙缠紧牵机线,看准时机一把勒住雁阑珊的脖子。牵机线很快在雁阑珊脖子上勒出血痕,好在雁阑珊及时用手握住线,不然这会儿他就该血溅四方了。
庆幸之余,雁阑珊又有些疑惑。
按理他这么反抗,蒙面人应该立刻加力把他勒死才对,可他的力道与自己始终维持在一个胶着状态,没有进一步动作。
为什么?
总不至于是怕牵机线勒着疼吧……
这个有些荒谬的想法一出现,雁阑珊便下意识低了头,余光中瞥见对方手上似乎有一抹白。
白?
他明明一身黑,怎么会有白?
雁阑珊突然强烈想知道对方的长相。
他猛地向后发力把蒙面人压倒在地,见状,蒙面人也顾不上什么怕不怕疼了,握紧线开始拼命拉,恨不得立马弄死雁阑珊。
雁阑珊奋力抵抗,双手被线勒出了很深的口子,血迹顺着指缝不断滑下,大半落到了蒙面人身上。
蒙面人勒着他由下转上,雁阑珊被反压在地,更难发力。
该死,要不是佩剑不在……也没人告诉他做大理寺少卿这么危险啊!
想到大理寺少卿,他忽然想到了魏长敛。
魏长敛以往抓凶手,会不会也面临类似的情况?
可他连上个屋顶都需要人借力,遇到有人要他命的情况该怎么办?
会有人及时保护他吗……
按理在生死面前,人是不会想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但苗头一出来,雁阑珊就满心都是那人,甚至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长敛……”
他的声音很轻,却被蒙面人听了去,他一把松开雁阑珊,警惕道:“你竟还有帮手?”
雁阑珊捂着脖子,闻言道:“是啊…我有帮手……他马上就会过来,你逃不掉的。”
蒙面人瞥了眼大门,或许是真的怕有人来,“哼”了一声后便翻窗离开了。
蒙面人走后,雁阑珊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脖子和掌心的痛感开始放大,那牵机线上似乎抹了什么东西,雁阑珊刚缓过来便觉得眼前一黑,随后失去了意识。
…
“阑珊?雁阑珊?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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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头晕,不想睁眼。
雁阑珊在心里回应那个声音道。
那个声音可听不见雁阑珊的心里话,见他不答话,当即加重语气:“雁阑珊!”
这声音……是魏长敛!
雁阑珊猛地睁开眼,就见魏长敛一脸愤怒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恨不得把他当场吃了一样。
雁阑珊不由心虚:“长敛……”
“还知道醒?”魏长敛没好气道,“分开前你怎么跟我保证来着?说了不准擅自行动,你倒好,直接给我玩命是吧!”
“这也不能怪我啊…”雁阑珊试图狡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跟在你后面来了西边。但一眨眼就找不到你的人影,我又不认路…骑着马到处瞎跑,歪打正着找到了这里,刚好看见长公主有危险我就……”
“他说得不错。”楚晴开口道,“若没有他及时出现,我这条命恐怕就没了。到时候你们都得被我皇兄砍头。”
魏长敛:“……”
“对了,那个蒙面人呢?”雁阑珊起身问,“他后来翻窗逃跑了,长敛你遇见他了吗?”
“嗯,遇见了。那人很是狡猾,用牵机线偷袭了我,抢了我的马跑了。”
说着,魏长敛举起手,他的掌心赫然是被牵机线勒伤的痕迹,不过比雁阑珊的情况要好上几分。
雁阑珊下意识去握魏长敛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和脖子的伤都被包扎好了。
“先关心好自己吧。”魏长敛从袖中掏出帕子随手给自己包扎了一下,“脖子勒成那样…三日内少说点话。”
雁阑珊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嘿嘿笑道:“这点伤不碍事,但你让我三日不说话,我会活活憋死的!”
“……随你。”魏长敛略带无语地起身走到楚晴身边,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先前下官多有得罪,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楚晴哼道:“现在知道我不好惹了吧。也罢,看在你大理寺地牢伙食还不错,你又及时来救本公主的份上,饶你一命。”
“多谢长公主殿下。”
“好了好了,别在那里说客套话了,快点想办法把这个给我解开。”楚晴晃了晃左手说,“这牵机线实在厉害,被绑这么久,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抱歉殿下,这牵机线太过坚硬,下官也无能为力。”
楚晴“啧”了一声,蹙眉道:“真是麻烦…那秦家有病吧?好端端的造这种麻烦难缠的东西出来害人干嘛?”
魏长敛刚要张口,雁阑珊就走过来道:“殿下话不能那么说,这牵机线可是为连州边境筑起了一道保护墙,专门防西南大漠深处的蛮人呢。而且我听说,牵机线在北边的浮云城也防着北羌……”
“别说什么蛮人北羌人,我就问这线到底要怎么解!”
“其实有一个办法的。”魏长敛说。
“什么办法?”雁阑珊问。
魏长敛掏出街边买的短刀,冷言道:“既然线砍不断,那把手砍断不就行了?”
楚晴:“……”
雁阑珊:“……”
虽然但是,好像是那么个道理。
…
15. 帝王心
魏长敛掏出短刀,当然没砍楚晴的手,而是把刀对着牵机线的中间部分挥下,将其砍成了两半。
牵机线是断了,但刀也被劈了个口子。
魏长敛把断刀随手扔到地上,对楚晴道:“牵机线成圈后寻常刀剑难以斩断,下官只能斩断部分,让长公主殿下能自由活动。至于彻底解开,还得回宫让陛下找工部的人研究,走吧长公主殿下,我送您回宫。”
“可你的马不是被蒙面人抢了吗?”雁阑珊说,“要不这样,你先带长公主走,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接我。”
“不行。”魏长敛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地方如此偏僻,你又受了伤,遇到危险怎么办?”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宅子这么大,有的是地方躲,真有危险我躲起来就好。”雁阑珊说着,将马鞭给了魏长敛。
魏长敛接过马鞭,点头道:“好吧,那你千万小心,不要乱跑。”
雁阑珊在原地坐下,乖巧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不乱跑。”
“对了,”走到门口事,魏长敛忽然扭头说,“院子里那些花不要碰,有毒的。”
雁阑珊老实点头:“嗯,记住了,保证不碰。”
魏长敛这才放心离开。
两人走后,乖巧坐在原地的雁阑珊迅速起身,二话不说直奔院子,在角落的一堆杂草里拎出了一只橘猫。
他把橘猫放在怀里揉了两把,说:“好了,他们都走了,你可以带我去你真正想带我去的地方了。”
“喵~”橘猫从雁阑珊怀中跳下,穿过院子和连廊进了小阁楼。
雁阑珊紧随其后,也不忘魏长敛的叮嘱,避开了院中那些艳丽的大花。
…
魏长敛策马加鞭带楚晴回宫,守宫门的侍卫见有人策马而来,刚准备拦就见来人是魏长敛。于是他连忙让路,问都没问一句便放魏长敛进了宫。
楚青烈这个时辰一般都在论亭台,魏长敛便直接策马赶向论亭台,期间无一人敢拦。
下马时,楚晴忍不住问:“你居然能用如此方式进宫,皇兄不会怪罪于你吗?”
魏长敛把马拴好说:“你皇兄说他无所谓,我开心就好。”
楚晴一愣,这可不像她皇兄能说出来的话。
莫非真如后宫那些妃子所说,大理寺的魏少卿才是天下最得君心的那位?
她的皇兄居然喜欢……
难以想象。
“想什么呢?”魏长敛回头,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陛下就在前面的亭子里,长公主这边走。”
那一瞬间,楚晴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那个眼神……怎么会有种似曾相识又不想提及的感觉?
错觉吧。她心想。
楚青烈原本正在亭中处理政务,听李公公说魏长敛策马带人进宫后,便放下笔一直站在亭中等待。
终于,他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晴儿!”楚青烈快步走到楚晴身边,“你这几日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你的手怎么回事?这绑了什么东西?”
“牵机线。”
魏长敛言简意赅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得知楚晴被人绑架差点丧命,楚青烈恨不得立即让城中三万禁军出动缉拿凶手。
“敢将主意打到长公主身上,是当朕不存在吗!来人!”
“陛下且慢。”魏长敛拦住楚青烈说,“那人已经离开京城,恐怕很难寻到踪迹。况且此事不宜对外宣扬,若让长公主被更多人盯上,岂非更加危险?”
“对…长敛你说得对,不能冲动。”楚青烈叮嘱道,“晴儿,这段日子说什么你都得呆在宫里,千万不准乱跑了。你先回宫歇息,朕马上让人去工部叫人,一定把你手腕上的牵机线解开。”
“哦……”楚晴不情不愿转身,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扭头对魏长敛道,“魏少卿,本公主有件事,不知少卿可否答应?”
魏长敛神色微变,道:“长公主请说。”
“我想问你要一个人。”
魏长敛有些疑惑:“长公主问下官……要人?”
问他能要什么人?
死人?
犯人?
“大理寺地牢里那位刘狱厨,做的饭菜甚合本公主胃口,不知魏少卿愿不愿意忍痛割爱一番?”
“长公主言重了。既然长公主喜欢,明日我让刘叔进宫便是。”
“那就多谢魏少卿割爱了。”楚晴笑道。
“好了晴儿,我与魏少卿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哦——”
楚晴走后,楚青烈便熟练拉起魏长敛的手带他到亭中坐下,然而这次,楚青烈明显感觉掌心的触感不对。
他连忙举起魏长敛的手,蹙眉道:“你受伤了?”
魏长敛默默收回手说:“一些小伤罢了,陛下不必担心。”
“小伤小伤,在你眼里多大的伤都是小伤。”楚青烈斥责着,示意身边的人去拿药,自己则小心翼翼解开魏长敛随意包扎用的帕子。
帕子绑的时间有些久,布料已经与伤口黏住了。
“可能有些疼,你稍微忍一下。”说完,楚青烈便猛地发力将帕子拆下。
魏长敛本能地弯了弯手指,见状,楚青烈立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担忧道:“弄疼你了?再忍一下,我马上给你上药。”
“多谢陛下关心。”魏长敛抽回手说,“不过这种事还请陛下以后不要再做了。臣知道陛下待臣好,可陛下待臣……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外面都以为陛下与臣……臣倒是无所谓,可陛下您……”
“长敛很在意外面那些看法吗?”楚青烈重新伸手握住魏长敛的手问,“若你真的在意,朕以后收敛些便是。”
“不,臣不是那个……”
“朕知道,你不喜欢让别人误会。”楚青烈挖出一小块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说,“可是长敛,若我不偏心于你,只怕那些人已经将毒手伸向你了。一个四品官员的位置护不住你,你于我有恩,我不想见你出事。”
“陛下的好意臣心里明白。”魏长敛扭头看向湖面,“可陛下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会吗?我…朕倒是不觉得。”楚青烈拿来绷带细细给魏长敛包扎着伤口,“长敛,你来京城也有八年了,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朕的心意吗?”
魏长敛奋力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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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身道:“外人谗言,陛下切勿当真。”
“那不是外人的谗言。”楚青烈跟着起身,“长敛,八年前你救了朕一命,即使你的身份和来历有所隐瞒,可朕依然愿意相信你,力排众议让你做了大理寺少卿。”
“……陛下这份恩情,臣一直铭记在心。”
“这八年…难道你只记住了这份情吗?”楚青烈缓步走到魏长敛的身边,“长敛,朕知道你没有对朕说实话,可朕不怪你,无论你到京城做这个大理寺少卿有什么目的,朕都可以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这样,还不够让你好好看朕一眼吗?”
“陛下乃一国之君,应该知道身边留着一个底细不清的人有多危险。”魏长敛淡言,“陛下因为八年前的恩情一直信任着臣,这一点确实在臣的意料之外。但是陛下,您也知道,在京城这种地方,信任是最不能值得相信的东西。”
“但你可以相信朕的。”楚青烈从后握住魏长敛的手,“长敛,只要你愿意,朕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朕保证,待你绝不会有二心。”
魏长敛默默将手抽出,向前两步出了论亭台:“陛下这番话…臣实在受不起,请陛下恕罪。”
何况我想要的东西,你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的。
“长敛……”
“臣还要赶着去接人,先行告退了。”说罢,魏长敛便匆匆离去。
魏长敛走后,楚青烈的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去接人……一定又是雁阑珊!
一个来自江州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到底有什么资格得到长敛如此偏爱!
楚青烈越想越郁闷,抬手召了李公公过来,吩咐道:“你派两个人到江州,给我探探这雁阑珊的底,另外再让大理寺里的人……”
“是,陛下。”
“长敛啊长敛,朕倒要看看,你对他的偏爱能撑到几时。”
…
魏长敛从宫中返回京城十里外的废宅时天色已晚,但好在他接到了安然无恙的雁阑珊。雁阑珊甚至捡了只橘猫,好说歹说才让魏长敛把它留下。
两人准备返回大理寺时,最后一丝光芒也没入云层,天彻底黑了下来。
魏长敛与雁阑珊共乘一匹马,慢悠悠地走在官道上。
“所以你就这么走了?”
“嗯。”
“那旨意怎么办?”雁阑珊问。
要知道他们就是为了楚青烈那一道可以搜查太尉府的旨意才接下此事,现在人找到送回去了,不应该支付报酬吗?
魏长敛给雁阑珊吃了颗定心丸说:“旨意自然是有的,不过需要一些时间。虽说是陛下下旨,可如果不拿出一个相对正当的理由,太尉极有可能抗旨不从。”
毕竟要是把那位太尉大人惹急了,整个朝廷都不得安宁。
“陛下拟的旨也不行吗?”
“那倒不会,毕竟是天子之令,只要稍微有点理由,太尉就必须听,否则就是对天子不敬……不过那样更好。”
毕竟只要太尉被冠上对天子不敬的罪名,那就是正中大理寺下怀,到那时,魏长敛有的是办法收拾对方。
…
16. 互上药
两人回到大理寺已是深夜,魏长敛迅速沐浴更衣,在雁阑珊睡下前带着药膏敲响了他的房门。
“长敛?”雁阑珊推开门,“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魏长敛披着罩衣,指了指雁阑珊脖子上的伤说:“先上药。”
雁阑珊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有伤。
“没事,我在家受伤的程度比这个严重多了,过几天它自己会好,就不浪费那个药了。”
魏长敛微微皱眉,重复道:“上药。被牵机线勒脖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伤到喉咙,过两日说不出话有你哭的。”
雁阑珊拗不过魏长敛,只好答应了。
他到床边坐下,魏长敛伸手解开了他脖子上的绷带。万幸牵机线只在脖子表面勒出了一道血痕,没有伤到要害。
魏长敛将药膏抹在指尖,轻轻涂抹到伤口上。微凉的指尖划过肌肤,雁阑珊忍不住缩了下头。
“别乱动。”魏长敛轻钳住雁阑珊的下巴,“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雁阑珊心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痒?
好在剩下要抹的地方并不多,魏长敛很快抹完药膏给雁阑珊重新包扎好伤口,收回了手。
但当微凉的触感真正从肌肤上撤走,雁阑珊又有些不舍。
给雁阑珊处理好脖子上的伤后,魏长敛又握起了他的手。牵机线大部分杀伤力都被雁阑珊以双手接下,在掌心割出了两道极深的口子,绑手的绷带也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
“以后不准那么冲动了。”魏长敛小心翼翼给雁阑珊拆着绷带说,“明知道牵机线杀伤力有多强,你还敢硬碰硬?”
雁阑珊忍着绷带从伤口上撕下的痛,哼道:“这次不算!”
闻言,魏长敛手一顿,紧接着突然发力猛地撕下绷带,雁阑珊痛得措不及防,没忍住叫出了声。
“呦,还知道疼?”魏长敛将药抹在雁阑珊的伤口上,“知道疼,下次就不准硬碰硬。”
雁阑珊表面上“哦”了一声,心里却一点都不服气。
魏长敛给他抹好药重新包扎,雁阑珊整个过程都安安静静,反而让魏长敛有些不适应。
到最后,还是魏长敛挑了个话头,开口问:“你说‘这次不算’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次与他交手你没用全力?”
提起这个,雁阑珊可有话说了:“岂止是我没用全力,我根本没发力!要不是佩剑被我师父扣在江州,那家伙现在已经在大理寺地牢里哭了。”
出门前一天,雁楚凉让雁阑珊把佩剑留下,要知道那把剑雁阑珊从记事起就带在身边,突然让他放下陪伴多年的剑独自出远门,雁阑珊肯定不愿意。
但最后他还是交了剑。
他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不让他带佩剑出远门,反而是让他背了一个死沉死沉的书笈。
“加上街边摊那种铁剑的质量……总之我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武器在手才让他钻了空子。我这就写信给师父,说什么都得让他把佩剑给我送过来,等我拿到剑,管它什么牵机线还是千丝万缕线,通通给它断了!”
“那就期待雁少侠大展伸手了。”魏长敛一边笑,一边用绷带在雁阑珊手腕上绑出了一个小蝴蝶结的形状。
等雁阑珊反应过来,小蝴蝶结已经牢牢挂在他的手腕上,成了一个死结。
看着自己的杰作,魏长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雁阑珊偶然间瞥到魏长敛这个笑容,也就没有把那系成死结的蝴蝶结强行解开,任由它留在手上。
雁阑珊欣赏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握住魏长敛的手问:“对了,你的伤……”
雁阑珊低头,只见魏长敛双手同样绑着绷带,不过绑绷带的人技术似乎不怎么样,松松垮垮的根本没绑好。
“这是?”
“哦,这是别人随便绑的,不结实。”魏长敛把药膏推到雁阑珊面前,“还请阑珊礼尚往来,给我也包扎一下。”
“这…好吧。”
雁阑珊小心翼翼给魏长敛解开绷带上药,心想三更半夜互相给对方包扎伤口的也是没谁了。
相比于魏长敛,雁阑珊上药的手法要温柔许多,在魏长敛眼里,他甚至感受不到药膏抹在伤口上。
“重一点没关系的。”魏长敛握住雁阑珊的手腕往下摁了些许,“不疼,放心吧。”
雁阑珊连忙抬起手,啧道:“你骗人,哪有把手摁在伤口上不疼的?我看着都疼。”
“我……”
“长敛,这个毛病可不好。”雁阑珊拿过绷带细细给魏长敛包扎说,“伤口是需要慢慢修养才能恢复的,直接拿手去摁伤口可不会好。勤换点儿药,伤口不出三日就能愈合,不妨碍正常生活的。”
魏长敛“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包扎好伤口后,魏长敛便要起身离开,却被雁阑珊叫住了。
魏长敛回头,只见雁阑珊卷好被子抱在怀里,一副要跟他回屋的架势。
魏长敛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你这是要干嘛?”
雁阑珊一本正经说:“我对大理寺少卿这个官职还是太陌生了,很多事都不会。思来想去,跟在长敛你身边一点点学习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
“所以你要一直跟着我?连睡觉也要跟?”
雁阑珊点头:“既然要学就要学到底,况且……我也想改改我赖床的臭毛病。到时候还得请长敛多费点心力,毕竟我…挺难叫的。”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办法。”魏长敛神秘一笑,“那走吧,回去睡觉。”
进了魏长敛的房间,雁阑珊二话不说就把被子铺在了床上。比起自己那张床,魏长敛这张铺了两床被褥的床明显对他更有吸引力。
当然,雁阑珊提出要和魏长敛一起睡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魏长敛本就体寒,又染了风寒,被窝怎么暖都不会热,以后天气冷下来只会越来越难熬。他过来给魏长敛暖床,对方至少能睡个好觉。
暖床人十分自觉,不需要魏长敛开口,自己就能躺在床上开始暖床。
魏长敛看着床上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吹灭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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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上了床。
不得不说暖床人十分好用,魏长敛进入被窝时,第一次觉得被窝居然是如此温暖的。他忍不住朝热源的地方靠了靠,最后靠到了雁阑珊背上。
雁阑珊似乎已经睡着了,没有反应。
就这样吧。
魏长敛闭上眼心想,就一次……死前就放纵这么一次。
连续奔波多日的疲劳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魏长敛很快睡去。感受着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雁阑珊心里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背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他轻轻翻身搂过魏长敛,触碰到对方身体的那一刻,雁阑珊明显感觉到一阵寒意。
怎么会这么冷?
雁阑珊低头抵上魏长敛额头,对方并没有发热,虽然乍眼看去像是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可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两者症状有些许不同。
寻常人染风寒,必然是头痛难耐或四肢无力,严重点连床都不想下。但这些症状魏长敛都没有,相反他甚至有足够的力气劈断牵机线,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可很多时候,雁阑珊看魏长敛总是一副恹恹的没有精神的样子,与他接触,也能察觉他的体温比常人低上许多,偶尔还会有体力不济的情况出现,看上去就像染了风寒未愈。
但若真是风寒,为何楚青烈说魏长敛年年都是如此?每年固定时间染风寒显然不太可能。
可若不是风寒,这些症状又有什么理由能解释?
最奇怪的一点,无论是不是风寒。魏长敛身体肯定是有问题的。既然身体有恙,为何不吃药治疗?
照楚青烈的说法,魏长敛每年这个时间段都会出现类似的症状,但他在魏长敛的房间里却没有闻到有一丝药味。
每年如此,却不喝药,也不请大夫来看,为什么?
雁阑珊一边想一边鬼差神使地握住了魏长敛的手,他举起对方的手,轻轻摩挲着掌心的位置。
那里是牵机线留下的伤。
雁阑珊看了眼自己的伤,明明是同样的伤口,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还是得找个人问问才行。
雁阑珊想着,轻轻放下魏长敛的手,给对方盖好被子后捻手捻脚地下了床。
他在桌边重新点了蜡烛,从背来的书笈里找出了纸笔和一只木头做的鸟。
这是江州特有的机关鸟,专门用来传递信件,速度比寻常的信鸽要快上许多。
雁阑珊先给师父简单报了平安,然后照例把师父骂了一顿,才开始写正事。
「我于京城遇见一位很有意思的人,说来也巧,他叫魏长敛,也是大理寺少卿。但他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看着像染了风寒,却能靠一柄匕首劈断牵机线。请师父查查看,是否有能让人看起来像染风寒一样弱不禁风,却不影响自身实力的药物。」
「另,徒儿在京城遇到了一个使用牵机线的高手,吃了没有武器的亏,请师父允许徒儿携带佩剑入京。」
「徒儿保证谨遵连州楚式家训,绝不会将断愁剑指向皇室之人。」
…
17. 旧尘案(一)
翌日,李公公亲自将旨意送了过来。
魏长敛谢恩接旨,李公公忍不住提醒道:“魏少卿,即便有陛下的旨意,贸然搜查太尉府也定会引起太尉的不满,矛头很容易指向您。陛下让我提醒您,定要万事小心。”
“多谢陛下提醒,臣记住了。”
“还有……陛下说昨日是他的不是,请魏少卿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魏长敛神色微变,随即道:“烦请公公回去告诉陛下,臣没有讲那些话放在心上,但也请陛下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大楚虽民风开放,但这终究不合常理,陛下切不可……李公公懂我意思吧?”
“少卿放心,老奴一定将话送到。”李公公拱手道,“那少卿,老奴就先回宫了。”
“嗯,李公公慢走。”
目送李公公离开后,魏长敛便拿着旨意去了地牢。
地牢里,刘叔正给各个牢房的犯人送饭。看见魏长敛,刘叔连忙行礼:“魏少卿。”
魏长敛扶起刘叔说:“长公主已经下令让刘叔你进宫,你怎么还在这里?”
刘叔先道:“我在这里呆了四十多年,已经习惯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进宫,前段日子来的那个姑娘居然是长公主……”
“世事无常,刘叔您苦了大半辈子,这也是应得的。”
“话虽如此,可真要走了,还是有些舍不得啊——”刘叔感慨道,“说起来魏少卿您到大理寺也有八年了,就没有想过往上走走吗?”
刘叔在大理寺呆了四十年,经历过很多任大理寺少卿,魏长敛是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八年来,楚青烈不止一次说过要给魏长敛升官,魏长敛却都拒绝了。
以往刘叔不敢问,但现在都要走了,他不想留下什么遗憾,于是将藏在心里八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魏长敛沉默了片刻,道:“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其实并不难想。一个人会在一个地方呆上很长时间,无非就那么两种原因,一种放不下一种迫不得已,我恰好两种都占而已。”
“少卿有放不下的理由?”
“迫不得已的成分更多吧。”魏长敛苦笑一声说,“好了,时辰不早了,长公主的人估计快到了,你先去准备准备吧。进宫好好干,你儿子的仕途不成问题。”
“那就借少卿吉言了。”刘叔最后对魏长敛行了一礼,“魏少卿,保重。”
“嗯。”
刘叔走后,魏长敛又命其他狱卒离开,而后亲自打开了前太尉夏衡的牢房门。
“你来了。”夏衡睁开眼,“看样子,他把东西给你了。”
魏长敛把手中的旨意交给夏衡,夏衡接过旨意打开一看,不禁失笑出声。
魏长敛不解:“你笑什么?”
“官员多起被杀事件疑似朝廷命官所为,现特允大理寺搜查各官员府邸,凡可疑者一律拘留大理寺,有异者上奏……好一个有异者上奏,他这是准备把矛头指向自己呢。”夏衡合上旨意还给魏长敛,“他对你,可真是不一般。”
魏长敛皱眉:“你怎么也跟着瞎凑热闹?”
夏衡叹气道:“我成日呆在牢里又没事可做,除了听狱卒们闲聊自己瞎想,我还能做什么?你又不肯找人陪我,倒是那天那位桂花姑娘有些意思。”
“劝你别瞎想了。”魏长敛淡言,“那位桂花姑娘乃失踪多年的长公主楚晴,如今夏太尉您乃罪人之身,还想做公主驸马不成?”
“驸马什么的现在离我太遥远,自然是不敢想的。”夏衡摆手道,“所以不知魏少卿何时能把我从这地方弄出去?八年了,该收网了。”
“还不是时候。”魏长敛握紧手中的旨意说,“请太尉放心,等时机成熟,您自然可以离开这里,回去接着做您风风光光的太尉大人。”
说完,魏长敛便转身关上牢房门准备离开。
忽然,夏衡开口道:“那你呢?”
魏长敛停住脚步:“什么?”
“八年前,你探破廖知远阴谋以退为进救了我一命并推举他上位,现在又要为我翻案,你图什么?”
魏长敛想了想,回头道:“若我说……我图夏太尉您一个人情,您信吗?”
“那自然是不信的。”夏衡起身走到牢房边与魏长敛对视,“你的眼睛里,有很强的恨意。你在恨谁?廖知远?还是楚……”
“这是我自己的事。”魏长敛打断他说,“不要忘了,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你想出去,只能靠我。”
对于魏长敛的威胁,夏衡并不放在心上。
他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坐回干草堆上说:“那可未必。”
“你什么意思?”
“这大理寺……可不是只有一位少卿。”
提到雁阑珊,魏长敛神色变得很复杂,他转过身背对夏衡说:“或许吧。但你也要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八年,而他只有八天不到。靠他,你可能得再等八十年才能出去。”
话音落,魏长敛便离开了。
他走后,夏衡才低声开口:“换寻常人或许是要再等上八十年,但连州楚式可不一样……魏长敛,你这次怕是要算空了。”
…
午时过后,魏长敛和雁阑珊便带着大理寺的人到了太尉府。
有那一道旨意在,廖知远不得不让他们进来搜查。太尉府很大,搜查起来需要一定时间,廖知远便在偏殿备好了一壶茶,请魏长敛和雁阑珊在此等候。
对于大理寺的人,廖知远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与魏长敛更是无话可说。
魏长敛同样如此。
雁阑珊就这样成了两人的活靶子。
“雁少卿是江州人?”廖知远假模假样问,“江州掌门雁楚凉前辈一向不喜欢官场,怎么会让他的徒儿来朝廷做官?”
对上外人,雁阑珊收敛了许多,丢脸的点一个没说:“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官场,可他希望我出来见见世面。”
“哦?是吗?”廖知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与我认识的雁楚凉前辈似乎有些不一样。”
雁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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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微变:“那不知在廖太尉眼里,我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廖知远假意思索片刻,说:“雁家的话……若我没记错,雁家与连州的楚家关系似乎很不错?”
雁阑珊看似轻松地说:“那当然,十四州同气连枝,家家户户关系都很好的。”
廖知远笑了笑,没再接话。
搜查的人不断来报,太尉府角角落落都没有异常。直到曲昭来报完最后一处,廖知远便放下茶杯,面带遗憾说:“很可惜,魏少卿这次算错了。我太尉府没有任何嫌疑。”
雁阑珊扭头看向魏长敛:“长敛……”
魏长敛面不改色放下茶杯,起身道:“还没搜完呢,廖太尉急什么?”
廖知远眼神冷了下去:“该搜的地方不该搜的地方都让魏少卿您的人搜过了,还有哪里?”
“廖太尉用来招呼我们的这间偏殿,似乎还没有搜过吧?”魏长敛笑问,“这样,就不麻烦别人了,这里我亲自来搜。”
廖知远深吸一口气,侧身道:“魏少卿,请。”
魏长敛开始挨着搜查,墙壁,柜子……各个角落都没有异常。
廖知远看着魏长敛绕房间搜查了一圈,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展开来。相反,雁阑珊的眉头紧紧皱着。
如果这间房里也没有,那线索就彻底断了。
魏长敛搜查完一圈,两手空空地起身。见状,廖知远道:“看来是没有了,那就请魏……”
话音未落,只见魏长敛走到窗边,弯腰敲了三下窗边的地板。而后起身拍了拍窗框,右边那面墙便凭空升起。
“是机关暗室。”雁阑珊惊道。
“怎么可能?!”廖知远神色突变,这里怎么会有机关暗室?
这个机关暗室并不大,至多只能容纳一人。魏长敛走进暗室,取下了放在墙中的一个木盒。
半晌,他拿着木盒转身,左手已然多了几条细线。
那是牵机线。
“廖太尉,这是何物?”魏长敛举起牵机线问,“若我没看错,这就是杀害傅家一家三口的凶器吧?”
虽然被突然冒出来的机关暗室摆了一道,但廖知远依旧很快冷静了下来,笑道:“凶器?这话可真有意思,牵机线虽然珍贵但并不珍稀,就算我藏了牵机线,又怎么能证明是我杀的人?”
雁阑珊抢在魏长敛面前开口:“牵机线在京城并不多见,而除了掌管军事的太尉您,还有谁可以一次性弄到上百根牵机线?”
“呵,雁少卿真会说笑,你看看魏少卿手上的线,别说上百根,十根都不一定有吧?有本事,就将剩下的牵机线从我这太尉府翻出来!”廖知远愤然挥袖,“可惜方才魏少卿已经派人搜过了,并没有发现剩下的牵机线。这是栽赃陷害,本官不认!”
“你!”
魏长敛拦住雁阑珊说:“确实,牵机线虽然珍贵,但以太尉您的本事,弄到几根还是不成问题的。”
“既如此,那本官就没有嫌疑,你魏长敛没资格来搜我的府。来人,送客!”
…
18. 旧尘案(二)
“两位少卿,请吧。”
面对廖知远的赶客行为,魏长敛并没有说什么,将牵机线收好后便拉着一脸不服气地雁阑珊离开了。
廖知远怕两人再暗中折返,一直让手下的人送他们到大门口,确保他们离开后才回来复命。
“可看准了?”
“大人放心,绝对看准了。”侍卫不解道,“不过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偏殿好端端的怎么会多出来一间暗室?里面还有牵机线?”
虽说以廖知远的本事,弄几根牵机线来确实不成问题,可他身在京城,平日有侍卫和暗卫保护,想杀什么人也有专门的刺客,完全用不上牵机线这种东西。
就算要陷害他杀人,也得换个合理点的凶器吧?
廖知远的重点却并不在牵机线上,他望着那间机关暗室,眼神阴郁:“八年了,我还是没摸清他的底细,连他在太尉府里留了这种机关暗室都不知道。”
侍卫一怔,猜测道:“大人说的……可是前太尉夏衡?”
“不错。”
“可他不是已经被下狱了吗?一个身在牢狱的人,又怎么能算计到您?莫非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的事,从八年前就开始算计了?那大人您……”
廖知远手扶上窗框将机关暗室复原,道:“那又如何?就算他八年前有准备,也料不到八年后我会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不怕他留有后手,怕就怕他跟魏长敛联手。”
虽说八年前魏长敛告发夏衡害他失去官职被下了狱,但夏衡并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关在了大理寺。而在那之后,魏长敛成了大理寺少卿。
对于魏长敛,廖知远一直有很多疑惑。
八年前他压根不认识魏长敛,更别说和他联手拉夏衡下台。对于当初魏长敛突然出现在京城告发夏衡有谋逆之心并拿出一系列证据一事,廖知远也很吃惊。
更别说事后他推举跟自己根本没有交集的廖知远做太尉了。
他把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推举成了一品官,自己却只成了四品官。
若非后来太尉与太傅争斗,魏长敛谁也不站,只怕大多数人都要以为魏长敛跟新太尉是一伙的。
其实在魏长敛刚当上大理寺少卿那会儿,廖知远去大理寺找过他,对方却闭门不见,态度十分不好,一度让廖知远怀疑在朝上推举他做太尉到底是不是这个人。
因此对魏长敛,廖知远有一种很复杂的心理,哪怕好家伙魏长敛都坏了他在朝上的事,他也没有对魏长敛做什么。
包括这次搜府,明知对方意不在此,廖知远也没有对他做什么。
况且以廖知远的行事风格,他有八百种震慑太傅的方式,完全没有合理的理由杀傅家一家三口来震慑太傅。
这种没有直接证据与动机就基本定罪的行为,可不像廖知远认识的那个魏长敛会做的。
还有那个来自江州的雁阑珊……
“派两个人去江州探一下那个雁阑珊的底。”廖知远吩咐道,“还有,查查傅家一家三口死亡当天,太傅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作。这盆脏水,本太尉可不想接。”
“是。”
…
“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吗!”太尉府外拐角的一个角落,雁阑珊愤懑道,“凶器都搜出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走吧?他摆明了心里有鬼不想让我们搜,长敛你怎么就出——”
“闭嘴。”魏长敛伸手堵住雁阑珊的嘴说,“那种情况我们不走,等着他让人把我们扔出来吗?真把他逼急了,就算有陛下的旨意,我们也好过不到哪里。”
雁阑珊拿下魏长敛的手,泄气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曲昭在此刻走过来说:“大人,完成了。”
“嗯,给我吧。”
魏长敛接过曲昭手中的图纸,打开一看,赫然是太尉府的布局图。
雁阑珊看着布局图,惊道:“这不是……”
魏长敛收好布局图说:“廖知远又不傻,按我们先前的搜法,搜上一天都不会有什么发现。”
雁阑珊指着布局图问:“所以刚刚我们带人进去搜,是为了这个?”
“嗯。你也看到了,太尉府里有很多机关暗室,剩下的牵机线恐怕都藏在这些机关暗室里。但廖知远定不会让我们把太尉府从上到下的机关暗室都找出来,索性先带人进去搜一番,一人一块地,把太尉府的布局画出来。”
雁阑珊恍然大悟。
怪不得平日出门连马都不愿意骑的魏长敛,今日带了半个大理寺的人来。
“那有了布局图,然后呢?”雁阑珊又问。
“等天黑。”魏长敛答,“现在廖知远还防着我们,等天黑后,你我潜入府中寻找机关暗室,找剩下的牵机线。”
“好。”
现在距离天黑还早,魏长敛便让曲昭带其他人先回大理寺,自己则带雁阑珊在街上闲逛。
京城很大,逛上三天三夜也是逛不完的。
逛累了,两人便在靠近太尉府的地方找了家茶馆,准备呆到天黑。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淮一舟。
一进门淮一舟便注意到了两人,主动上前打招呼:“呦,两位好巧。”
“是你!”雁阑珊连忙挡在魏长敛身前,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淮一舟露出一个很无辜的表情说:“雁少卿这话可就冤枉人了,我只是出来喝个茶偶遇了两位而已,能做什么?”
这话雁阑珊没法反驳,毕竟茶馆是他挑的。
但师父说过,没理可以翻旧账,雁阑珊“哼”了一声,道:“那可未必,毕竟淮老板连千丝万缕阵这种好东西都有,身上带着点什么暗器毒药害人也不奇怪。”
淮一舟想了想,最终放弃狡辩:“好吧,雁少卿说我有,那我就有吧。”
说着就开始掏袖子,掏出了一把匕首三枚细针两把飞刀,外加一瓶毒药。
雁阑珊:“……”
魏长敛:“……”
这家伙怎么没把自己先弄死?
淮一舟把这些东西交到雁阑珊手上,然后当着两人的面转了两圈跳了两下,说:“这下我身上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雁少卿能放心了吗?”
“……不能!”雁阑珊把东西塞回给淮一舟说,“以你的身份,你会单纯出来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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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在搜集什么重要情报吧?”
淮一舟“啧”了一声:“这可真是雁少卿您想多了,无论什么身份,在下都先是个人,是人就有想偷懒的时候。”说着淮一舟压低声音,“难道还不准我天鹰领主忙里偷闲,出来听个话本喝个茶吗?”
雁阑珊眉眼微挑,显然不信淮一舟的鬼话。
天鹰那么多常人不知的情报,不就是靠时时刻刻监听才换来的吗?身为天鹰领主,不监听情报出来听话本喝茶,鬼才信。
淮一舟有些无奈:“看来不管我说什么,雁少卿都要怀疑我图谋不轨了——罢了罢了,雁少卿觉得我要图谋不轨,那我就是图谋不轨吧。”
雁阑珊:“……”
魏长敛虽也怀疑淮一舟图谋不轨,但他没有明说,而是问:“堂堂天鹰领主,在京城都这么闲吗?”
“魏少卿与雁少卿不也很闲?”淮一舟莞尔,“再着谁说天鹰领主就必须亲自监听情报了?那不得累死人?”
天鹰内部有明确的分工合作,寻常情报的打听淮一舟不会插手,只有在一些涉及朝廷三品官员以上的大事时淮一舟才会亲自出手监听。
所以很多时候,淮一舟确实很闲。
这个理由说服了魏长敛,雁阑珊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但眼神依旧对淮一舟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淮一舟知道这小子不好对付,便决定先从魏长敛开始下手。
他给魏长敛倒了杯上好的茶,说:“千丝万缕阵的事是在下不好,今日在下便给魏少卿…还有雁少卿赔个不是。”
“无妨。”魏长敛端起茶杯说,“天鹰指定的规矩不可擅自违背,哪怕领主也不行。领主不过按自己定的规矩办事,何错之有?”
“魏少卿果然是个明智的人。”淮一舟同样举起茶杯说,“这一杯,在下敬你。”
魏长敛敬完淮一舟刚要喝,却被雁阑珊一把夺下茶杯丢到了窗外。
按雁阑珊的话就是:万一有毒呢?
淮一舟无奈一笑,放下茶杯说:“想来两位还没有吃饭吧?这样,在下——”
“不用。”雁阑珊再次打断淮一舟说,“我们是吃过饭出来的,现下不饿,淮领主如果饿了,便赶紧回去吃饭吧。”
淮一舟嘴角一抽,努力平复好心情说:“倒没有那么饿。既如此,那……”
“既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雁阑珊拉着魏长敛起身说,“实不相瞒,我与魏少卿出来是办公事的,不能耽搁太久。淮领主,再见。”
说完不等淮一舟开口,雁阑珊就拉着魏长敛走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淮一舟渐渐收起了笑意。
这连州来的傻小子,又坏他好事!
江清山从柜台后走出,煽风点火说:“看来包下一条街的茶馆酒楼等魏少卿上门的计划落空了。”
淮一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无妨,我们追上去便是。下一次……”
“嗯?”
淮一舟黑着脸说:“下一次,你给我把那个姓雁的小子打晕带走。”
江清山微微一笑,宠溺道:“好。”
…
19. 旧尘案(三)
甩掉淮一舟出了茶馆,魏长敛便不再逗留,直接带雁阑珊到布庄换行头。
单薄的夜行衣上身,魏长敛就受不住咳了好一阵。雁阑珊手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魏长敛就已经在自己怀里了。
魏长敛缓了一会儿,抬眸看他:“你这是?”
雁阑珊解释不清,索性加力将人搂紧说:“这…这样有没有暖和点?”
魏长敛轻笑出声:“好多了,多……咳咳!”
“长敛,我还是先带你去看大夫吧。”雁阑珊神色凝重,“你这个样子也不适合去夜探太尉府。这样,我先送你回大理寺,然后我拿着布局图去……”
“不行。”魏长敛打断他说,“太尉府情况复杂,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无碍,适应一下就好…咳咳!”
雁阑珊自知说不过魏长敛,便没再开口雪上加霜惹他心烦,只是将人搂在自己怀中,尽可能用自己的体温暖着魏长敛冰冷的身体。
等察觉到魏长敛呼吸平稳了些许后,雁阑珊才道:“如何?”
魏长敛微微摇头:“没事了…好了,松手吧。”
“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雁阑珊握起魏长敛的手说,“长敛,你的身体…真的是染风寒未愈吗?”
“什么意思?”
“普通的风寒可没有像你这样一会儿难受一会儿看着跟没事人一样的。若是不介意,我能给你把把脉吗?”
魏长敛微微一惊:“你还会把脉?”
“略懂一点,看个风寒还是没问题的。”
魏长敛想了想,伸出手说:“那好吧。”
雁阑珊一手搭在魏长敛腕下,另一手轻轻探上魏长敛的脉搏。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魏长敛脉象有异,无论对方说什么都要把他带回大理寺请大夫治病。
可探了半天,雁阑珊却没看出半点异常。
雁阑珊不信邪,又换魏长敛的另一只手接着把,依旧没有丝毫异常。硬要说的话,就是脉象弱一些,不过是跟他这种习武之人相比。
按正常人的脉象来说,魏长敛身体无碍。
这怎么可能?!
“好了好了。”魏长敛收回手说,“都说没什么大碍,你还不信。只是早些时日染的风寒还未彻底痊愈,突然穿得单薄了些不适应而已。你方才给我暖过后已经好多了。”
“可是……”
“好了,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时辰差不多了,动身吧。”说完魏长敛便朝布庄外走去,没再给雁阑珊开口的机会。
雁阑珊摩挲着指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天色暗下来后,魏长敛和雁阑珊便着后院的墙翻进了太尉府。
根据布局图,两人摸进了后院一间存放废弃杂物的小屋。刚一打开门,灰尘就扑了两人满脸,魏长敛连忙捂住嘴,又闷声咳了半天。
“长敛你……”
魏长敛摆手道:“没事…快进去,别被人发现了。”
“好。”
杂物房能落脚的空间很少,雁阑珊搬开好几个箱子,才勉强容纳出能站开两个人的空间。
“这鬼地方,都不知几年没有人来过了,会有机关暗室?”
魏长敛粗略扫了一眼布局图,将图纸放到箱子上后绕到墙边。在墙上一阵摸索后,找到了暗室的启动机关。
墙面升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暗格出现在魏长敛面前。
暗格不大,魏长敛的背影将其完美遮挡,雁阑珊看不见暗格的情况,只好悄声问:“长敛,情况如何?”
魏长敛将手伸进暗格,一阵摸索后,拿着两根牵机线起了身。
雁阑珊哼道:“果然,那个廖知远白天是在睁眼说瞎话。”
“加上白日搜到的十根,目前只有十二根牵机线,但杀死傅云霏的那个机关阵足足用了上百根,我们还得继续找。”
“好,继续。”说着雁阑珊就要去拿布局图。
魏长敛却抢先一步,雁阑珊甚至没看清他去怎么从墙边过来的。
“长敛?”
魏长敛打开布局图粗略扫了一眼,合上说:“这里没有了,走,去下一个地方。”
魏长敛带着雁阑珊从后院绕到前院,用大半个晚上将太尉府外围搜了个遍,又找到了二十余根牵机线。
“今日便到这里吧。”魏长敛收起布局图说,“天快亮了,继续找下去容易暴露。我们先回去,明夜继续。”
说完又不等雁阑珊开口,魏长敛便独自翻墙离去。
雁阑珊望着魏长敛离去的方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长敛今夜……怎么对他爱搭不理的?
离开太尉府,魏长敛便直接回了大理寺,期间没和雁阑珊说过一句话,回到大理寺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连房间都没进。
雁阑珊觉得奇怪,却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在书房门外徘徊。
徘徊到天亮,雁阑珊终于还是忍不住敲了门:“长敛?长敛你怎么样?你怎么从回来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
好半天,屋内才传来魏长敛的声音:“不用……我没事……”
听着魏长敛气若游丝的声音,雁阑珊心觉不妙,当即一脚踹开门进入书房,找到了倒在地上的魏长敛。
“长敛!”
魏长敛不知经历了什么,现下整个人昏昏沉沉衣衫不整的,连发冠都解下丢在了一旁。他是个很注重外表礼节的人,断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弄成这样。
雁阑珊扶起魏长敛,凑近了才发现他嘴角还有血迹,应该是自己咬的。
“长敛?长敛?”雁阑珊轻拍着魏长敛的脸,不碰不知道,一碰吓了他一跳。
好烫……
雁阑珊晃着魏长敛,加大音量道:“长敛!长敛你醒醒!”
魏长敛不耐烦地开口:“吵死了…晃什么……你个混…呃嗯……”
听到这个声音,雁阑珊彻底愣住了。
他常去青楼,自然知道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
这是情欲难耐的表现。
雁阑珊左右看了一圈,最终在桌案下找到了一个小瓷瓶。他捡起瓷瓶闻了闻,果真不出所料,是情药。
魏长敛把自己关在书房,对自己用情药。
这个想法一出来,雁阑珊只觉得心中犹如五雷轰顶。
“好端端的,为何要对自己用情药?”雁阑珊忍不住问,“长敛,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魏长敛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抬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放弃。
“雁阑珊…你这个混蛋……”魏长敛咬牙道,“你多管什么闲事啊……我的身体如何要你管…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一个练武的学什么医…给我把脉,你把的明白吗?净给我找事……”
魏长敛一番找不着北的话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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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阑珊很是疑惑,他想问更多,魏长敛体内的药效却再次发作,把他带上了新一轮高.潮。
“长敛?长敛!”
魏长敛喘着气,不受控地将头埋入雁阑珊怀中,喃喃道:“别…别管……帮……我…”
雁阑珊神色一变,连忙解下外衣裹住魏长敛,把他抱出书房带回了房间。
把人放到床上时,魏长敛已经被情欲折磨到近乎昏厥。
“长敛?长敛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魏长敛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睁开眼,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禁咽了下口水。
“阑珊……”
“嗯,我在。”雁阑珊握住魏长敛的手,“长敛,你现在感觉如何?”
“热…”魏长敛无力闭上眼,又开始了胡言乱语,“雁阑珊…你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到大理寺做官?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半身入地狱的人温暖?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乱我的心……为什么你不能……”
“好了别说了!”
雁阑珊捂住魏长敛的嘴,虽然他不知道魏长敛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但他不想听魏长敛继续说下去了。
再听下去……他该心疼了。
魏长敛眨了眨眼,张口咬住了雁阑珊的手。
他咬的力度并不重,雁阑珊便没有将手收回来。
魏长敛咬着雁阑珊的手,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不过雁阑珊没有在意。
他缓缓将手抽回,俯身轻吻了一下魏长敛的唇,温声道:“长敛,我帮你疏解药效,好不好?”
“……好。”
雁阑珊解开腰带,同时将魏长敛身上已经哪哪都遮不住的衣服彻底褪去。
经过一夜情欲折磨,魏长敛的身体早已变得无比敏感,仅仅稍加触碰,魏长敛就忍不住起了反应。
“快…快点……”
“你这可有点为难我啊。”雁阑珊不禁笑出了声,“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你舒服,若是过分了点把你弄疼了,事后你又要怪我。”
魏长敛迷迷糊糊听到了雁阑珊的话,蹙眉道:“你不是常去青楼吗?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我去青楼只是找姐姐们聊天喝酒,可从来不做那些事。”雁阑珊抱起魏长敛让他贴在自己身上,仅仅过了一夜,怀中的这块冰就成了块碳。
雁阑珊轻吻着魏长敛的眼尾,慢慢由上而下,停在了唇边。
他细细琢着魏长敛的唇,魏长敛却慢慢皱起了眉头。雁阑珊很快察觉到这一点,轻声哄道:“长敛,别怕,会舒服的。”
“要…不要……”
魏长敛嘴上抗拒,身体却迫切渴望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让雁阑珊心里也升起一股难以控制地欲.火,一些被遗忘的画面随之浮现在脑中。
幽暗的阁楼上,他囚困着怀里的人,不断汲取着怀中人的一切……
这些记忆涌入脑中的瞬间,当初被魏长敛以药强行压下的欲.火似乎有了重燃的迹象。
“长敛,可能得麻烦你换个姿势了。”雁阑珊搂着魏长敛起身,让他坐在自己身上,猝不及防的深入让魏长敛挣扎了好一阵。
雁阑珊紧紧摁着魏长敛,哄道:“没事的长敛,没事的……不会疼的。”
在情药的作用下,魏长敛很快适应雁阑珊,慢慢泄力靠到了雁阑珊身上,轻喃道:“阑珊…要我……”
…
20. 旧尘案(四)
黄昏之时,一辆马车悄悄停到了大理寺侧门。
这个门向来只有一辆马车能停,也只有一个人来迎接。但今日,出门迎接的人从魏长敛变成了曲昭。
“拜见陛下。”
看见来人是曲昭,楚青烈有些疑惑:“长敛呢?”
曲昭神情微变,解释道:“少卿……少卿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现下正在房间里歇息,请陛下恕罪。”
“身体不适?”楚青烈皱眉,“请大夫看过没?”
“这……”
“罢了,他那性子定然也不肯。朕这次特意带了太医过来看他,正好他身体不适,你带朕去见他。”
“陛下不可!”曲昭连忙拦住楚青烈说,“魏少卿他…他已经睡下了,现下不见人。”
“睡了?”
“是,请陛下恕罪。”
以往楚青烈私下来找魏长敛,如果魏长敛不想见便会用这个理由回绝,楚青烈不能在外停留太久,自然会回去。
然而这次,楚青烈却摆手道:“无妨,既然长敛睡了,那朕去前厅等他。他睡多久,朕便等他多久。”
曲昭一惊:“陛下?”
“带朕进去。”
“……是。”
彼时,身体不适的魏长敛正靠在雁阑珊怀中,仰头跟他接着吻。
“好…好了…”魏长敛轻推开雁阑珊,喘息道,“药效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没事了。”
雁阑珊显然不信魏长敛的话,他伸手抵上魏长敛的额头,果不其然,还在发烫。
药效并没有完全疏解开,只是暂时被压下去了而已。
“唉,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雁阑珊起身下床,给魏长敛倒了杯热茶说,“来,先喝点水,免得嗓子坏掉。”
魏长敛揉着惨不忍睹的脖子,低嗔道:“你轻点就不会。”
“这是我能说得算的吗?”雁阑珊凑到魏长敛跟前,几乎是贴着对方的唇说,“那个时候,你比我可急多了。”
“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雁阑珊笑着与魏长敛拉开距离,“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等药效发作我继续帮你疏解。再疏解一回,药效就差不多能散干净了。”
“多谢。”魏长敛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帮我?”
“什么?”
“为什么愿意这么帮我?”魏长敛抬眸看他,“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就这么倾身相助……雁阑珊,你真的好傻。”
雁阑珊没有接话,而是握住魏长敛的手,开玩笑般地说道:“看来药效又要发作了,东一句西一句胡说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不做魏长敛,你还能做谁?我认识的不是魏长敛还能是谁?”
听完雁阑珊的话,魏长敛也不禁笑出了声:“你是真傻。”
“我师父也说我傻,那我就傻呗。”雁阑珊搂过魏长敛的肩说,“反正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长敛,我知道你是瞒了我一些事,但没关系。”
这句话是魏长敛没想到的:“没关系?”
“再亲近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秘密,有些话不想说便不说,等想说的时候再说,这有什么?”
一阵沉默后,魏长敛道:“我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说着他回握住雁阑珊的手,“这些话,我想此生……也只能再对你一个人说了。”
雁阑珊瞬间严肃了起来:“你说。”
“你听说过漓……”
话说了没几个字,门外便传来了曲昭的声音:“雁少卿,魏少卿他现下如何了?”
雁阑珊示意魏长敛不要开口,回话道:“长敛睡下了,何事?”
曲昭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妙:“雁少卿,可否能先将魏少卿叫醒,陛……陛下不可!”
不等曲昭把话说完,楚青烈便推门而入。看见楚青烈,雁阑珊和魏长敛皆是一惊。
魏长敛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楚青烈看了眼雁阑珊,扭头问曲昭:“不是说你们魏少卿身体不适,睡下了吗?”
“陛下恕罪,是臣让曲昭那么说的。”魏长敛连忙道,“臣确实身体不适,不想见人,便对曲昭说谁也不见。至于雁少卿…他担心臣,便进来看看。”
“哦?那朕也担心长敛,朕为何就不能进来看看?”楚青烈反问,“长敛啊长敛,你这偏心偏得未免也太明显了。”
魏长敛没有答话,而是转移话题问:“不知陛下这么晚出宫来大理寺有何要事?”
“朕知道你身体不好,又不愿意请大夫,便亲自带了太医出宫来给你看病,不行吗?”
魏长敛心下一惊,忙道:“陛下厚爱,臣实在受不起。”
“可朕都把人带来了,长敛若是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楚青烈一番话让魏长敛无法反驳,只好接受:“谢陛下关心。”
太医很快进来给魏长敛把脉,可看了半天,得出来的结果却与雁阑珊一样——
魏长敛身体无碍。
“无碍?”楚青烈一惊,“你可看仔细了?当真无碍?”
太医点头:“是,陛下。魏少卿身体确实无碍,脉象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雁阑珊同样一惊,“当真一切正常?”
“当真。”
得到太医肯定答复,雁阑珊不禁心生疑惑。
先不说魏长敛原身体是否有恙,可他昨夜才服了情药,药效现在还没有完结疏解开,脉象应当比寻常人要强横一些才是,怎么可能一切正常?
魏长敛收回手,对楚青烈道:“陛下这回可亲眼看见了,臣一切无碍,陛下就不必担心了。”
楚青烈对魏长敛的脉象虽然存疑,但眼下质疑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只好道:“那就好。不过除了注意身体,长敛你也应当注意身旁的人啊。”
身旁的雁阑珊心跳骤然加速。
魏长敛也暗暗握紧了拳:“陛下…这是何意?”
楚青烈看向雁阑珊,眼神凛冽:“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跟长敛说。”
雁阑珊故作轻松说:“魏少卿身体不适,作为同僚,臣来看望照顾一下魏少卿,有问题吗?”
“若是寻常的看望自然,那没有没问题。但你趁长敛身体不适对他图谋不轨做些龌龊之事,那可就有问题了。”
从进房间看到魏长敛和雁阑珊开始,楚青烈就觉得不对劲。雁阑珊披着外衣,没有束发,怎么看都像是刚从床上起来。而魏长敛的床榻上一片狼藉,他自己断然不会把床榻弄成这样,唯一的可能只有雁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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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
只要多看几眼,傻子都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可即便如此,楚青烈却一口咬定是雁阑珊趁魏长敛身体不适对他行不轨之事,把一切都推到了雁阑珊头上。
“雁阑珊,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却对同僚做出此等恶劣行为,你可知罪?”
雁阑珊承认道:“是,我是对长敛做了那种事,那又如何?这算什么罪?陛下管天管地,难不成连眷侣之间做这种私事都要管?”
雁阑珊一句“眷侣”让魏长敛失了神,也在顷刻间点燃了楚青烈的怒火:“你大胆!朕让你进京是看在雁师父的份上让你来磨炼心智,你却如此不知进取!也罢,京城容不下你这个江州的少爷,你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吧!”
雁阑珊“哼”了一声,走到魏长敛身边坐下搂过他的肩,轻飘飘回了楚青烈两个字:“我,不。”
“你!”
“这天底下,只有师父能让我滚哪是哪,其他人还没那个资格。”雁阑珊敛去笑意说,“我师父是十四州的人,你不要老想着拿师父压我。比起与你到江州历练时那短短半年情分,师父最心疼的可是我。不信你给师父传个信,问问他站谁。”
“雁阑珊你大胆!”楚青烈怒道,“你当真以为有江州撑腰,朕就不敢贬你出京吗!”
“一个江州自然是不够的。”雁阑珊搂着魏长敛的手加了几分力,“那若加上连州,不知陛下还敢动我吗?”
提到连州,楚青烈被迫收了火气。
“好,你有人撑腰,朕动不了你。但这里是京城,你若如此肆意妄为,朕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楚青烈将目光放在他搂雁阑珊肩的那只手上,“至少断了你的手,让你此生再也拿不起剑,朕是可以做到的。”
雁阑珊偏头靠到魏长敛肩上,笑道:“好啊,那我等陛下来砍我的手。”
楚青烈拂袖欲离去,但在出门前,雁阑珊又突然叫住了他。
楚青烈回头,雁阑珊迎面就是一拳!
这一下不止楚青烈,魏长敛都愣住了。
雁阑珊居然打了陛下!
“雁阑珊你疯了?!”魏长敛连忙拉住雁阑珊,“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可知你这样是……”
“我知道。”雁阑珊冷冷开口,“但那又如何?他对你心怀不轨多次骚扰你让你为难,我看不惯,我就要打。”
魏长敛有些疑惑:“我何时说过他…陛下对我心怀不轨了?”
雁阑珊瞥了眼楚青烈,凑到魏长敛耳边低语:“你在我怀里哭的时候。”
魏长敛瞬间红了脸:“你!”
雁阑珊笑了笑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但反正你就是和我说了,那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受这个委屈?当然要给你报仇了。”
魏长敛颇为无奈:“那也不能如此冲动,你这是对陛下大不敬知道吗?此事你不占理,快去跟陛下道歉,否则即便是江州出面护你,你也很难全身而退。”
雁阑珊心里还是有分寸的,他自知理亏,便上前扶起楚青烈,极其敷衍地说了句“抱歉”。
而后,他用仅有楚青烈能听见的声音说:“楚青烈,师父只是不让我用剑,可没有不让我用拳。你要再敢打长敛的主意,我就让天下换个皇帝。”
…
21.旧尘案(五)
送走楚青烈后,魏长敛的情药再次发作,雁阑珊帮他疏解完药效后已是深夜,魏长敛几乎被磨光精力,沉沉睡了过去。
雁阑珊安置好魏长敛,拿着昨天大理寺众人绘制的太尉府出了门。
临走前,雁阑珊特意嘱咐曲昭道:“长敛睡眠浅,一定不要让人打扰到他,必须得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雁少卿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只是……”
“什么?”
“雁少卿一个人夜探太尉府,会不会太危险了?”曲昭有些不放心,布局图他是亲自交到魏长敛手上的,自然知道上面画着什么,以那样的图去探太尉府的机关暗室,几乎不会有收获。
“总要再去看看,你守好长敛。”
“是。”
送雁阑珊离开后,曲昭便进了魏长敛的房间。
他悄声来到魏长敛床前,听着床上人沉重的呼吸声,不禁笑出了声:“药下得还真是够猛。魏少卿,您孤身一人游走在这吃人的京城八年,对谁都拒之门外,怎么偏偏对那个叫魏长敛的如此特殊对待?”
魏长敛皱了皱眉,似乎陷在什么了梦魇里。
“这样都能做噩梦?”曲昭轻抚上魏长敛的额头,“属下今夜逾越一次,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安心睡。”
魏长敛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或许是药效太猛,他梦到了一些被自己埋葬的记忆。
靠近漓河的江州与黎安城来往比其它地方要密切,年少时的魏长敛很喜欢到漓河边,看来自十四州的高手以轻功上岸。
他羡慕那些来自江湖的侠客,不止一次背着爹娘偷偷撑船到水面上,一呆就是大半天。
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他更是常在河面上睡囫囵觉。
某日晌午他在河面上打着盹,忽然船体一晃,有人落到了船上。
“什么人?!”魏长敛猛然睁眼,下意识举起了手。
来人是个比他小几岁的少年,他轻笑一声,握住船桨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帮你稳船,你拿袖箭指我。要不是我上来,你这船就要漂过漓河,漂到对面江州了吧。”
魏长敛一惊,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船居然已经漂出了十几丈远,再漂下去就要看不到河岸了。
“多,多谢。”魏长敛连忙放下手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有人跳到船上,我下意识就……”
“理解理解,换我我就直接拔剑了。”少年笑着把剑放到一边,坐到魏长敛身边说,“你是黎安城的人吗?你叫什么名字?我来自连州,就是江州旁边那个……”
魏长敛无奈一笑:“我知道,毕竟天下只有一个连州嘛,而且连州很有名的。”
“黎安的机关术也很有名啊。”少年握起魏长敛的手,“比如你手上的这个袖箭,样式就是我没见过的,是黎安最新的样式吗?哪里能买到?”
魏长敛笑着收回手:“买不到,这是我娘特意给我做的,整个天下独一无二!”
少年一脸羡慕:“真好。我娘别说给我做武器了,饭都不给我做,不过她做的那饭……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欸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
“臭小子!你还要在河上漂多久!饭还吃不吃了!”一个女声从岸边顺着风声传来,“一盏茶内回不来,牵机线伺候!”
“怎么这样!”魏长敛无奈拿着船浆出舱,朝岸边划去,边划边喊,“娘!别喊了!这就回来!”
喊完话,魏长敛又对船舱里的少年道:“我得回家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吃饭?我娘虽然凶了点,但做的菜可是全黎安最好吃的!”
“多谢啦,不过今日不行。”少年起身走出船舱,“我师父还在船上等我呢,我得回去了。下次吧,下次我专门到黎安找你,吃你娘做的菜。”
说完,少年以轻功跃上水面,在魏长敛的注视下落到了另一条船上。
好厉害的轻功!
魏长敛感慨着,忽然想起什么般喊道:“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下次你来黎安我要去哪儿找你啊!”
少年落到船上,听见魏长敛的喊声,笑着回道:“半月后!黎安城最高最大的酒楼见!我叫楚——”
“长敛?长敛?”
“干什么……”魏长敛迷迷糊糊转醒,梦中的画面顿时变得模糊。
看见魏长敛醒来,雁阑珊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着时的脸色有多吓人?”
魏长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亮度,睁开眼道:“现在几时了?”
“刚过晌午。”雁阑珊伸手帮魏长敛遮了下光,“你睡着时流了很多冷汗,眉头也一直皱着,脸色特别差,可吓坏我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吧。”魏长敛拿下雁阑珊的手问,“你昨夜…一直都在吗?”
雁阑珊神色一变,收回手道:“嗯…中途出去过一个多时辰,处理了一些大理寺的事。”
魏长敛点了点头,又问:“除了你,有人进来过吗?”
“放心吧,我出去的时候让曲昭守着呢,没人进来打扰。”雁阑珊替魏长敛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长敛,你的脸色实在难看,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齐太医都来看过说无碍了,找寻常大夫又有什么用?我没事,就是药效太猛,精力损耗太多,歇两日就好。”
“那好吧,你歇着,我让曲昭去给你弄点吃的来。”雁阑珊扶起魏长敛说,“你流的冷汗太多了,被褥都浸湿了,我先抱你到软榻上躺会儿,把被褥和床单给你换一下。”
“不用!”魏长敛忙道,“换来换去多麻烦,一会儿就好。”
“那可不行,这样多容易着凉。”说着雁阑珊就要抱人下床。
魏长敛一把推开雁阑珊,吼道:“我说了不用!别动!”
雁阑珊一怔:“长敛?”
魏长敛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说:“我现在不想动,一会儿再说吧。”
“也是,你精力消耗太大,昨夜又没睡好,这会儿应该还没缓过来。那我先去给你拿点吃的,你再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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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
魏长敛“嗯”了一声。
雁阑珊出了房门,正好遇上匆匆赶过来的曲昭。
“曲昭?你怎么过来了?”
曲昭瞥向雁阑珊身后,雁阑珊却已经关上了门。
曲昭无奈收回视线,道:“哦,有人来大理寺送了封信和东西,说是交给雁少卿你的。送来的东西是把剑,我便放在正厅了,这是信。”
雁阑珊接过信封,这个重量,绝对是他师父没错。
“这臭老头还真是能唠叨。”雁阑珊忍俊不禁,“多谢。那曲昭,正好麻烦你一下,去厨房给长敛拿点吃的来。我得去回个信,长敛脸色不怎么好,昨夜应该是做了噩梦,你让他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是。”
“哦对,还有被褥,也麻烦你给长敛换一套新的,这样睡下去非得着凉不可。”
“雁少卿放心,属下记住了。”
交代好事后,雁阑珊便去了前厅。
雁楚凉到底还是心疼他这个在外的徒弟,得知雁阑珊遇上使用牵机线的高手,连忙把他的佩剑送了过来,还捎带了很多昂贵的药和足足十张纸的信。
当然只是看着多,内容并不多。
第一张纸只有一句话:你小子又给我惹什么事儿了?
第二张纸同理:伤着了没?
第三张更离谱,只有三个字:牵机线?
第四张:你小子诓我呢?
第五张:真的假的?
第六张:我告诉你小子!要是敢骗我,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到了第七张,内容才开始正常起来:
「牵机线虽杀伤力极强,但也是一个伤敌一千损八百的凶器。目前流传在世人眼中的牵机线是没有防护的,拿线勒人的人同样会被牵机线所伤,双手鲜血淋漓,得不偿失。」
「这世上,唯有当年机关术天下第一的秦家懂如何正确使用牵机线而不伤自身,若你遇到的人真以牵机线为武器,极有可能是已经灭族的秦家人。若秦家还有人活着,定然恨极了朝廷,你在朝为官,务必多加小心。」
雁阑珊合上信,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牵机线,秦家……莫非杀害傅家父子三人的另有其人?”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雁阑珊一时想不明白。他把第七张纸暂时搁置,打开了第八张。
「至于你提到的那个大理寺少卿的症状,为师用一天一夜翻遍家中古籍,唯一能使其有相似症状的只有一种叫寒露草的剧毒植物,不过此毒过于霸道,服下后十二时辰内必死无疑。这个问题为师解答不了,你找你爹娘去吧。」
“那我不得被他们唠叨死。”雁阑珊哝咕了一句,展开了第九张纸。
「记住,为师破例将断愁剑给你是让你防身,万不可将他对准皇室之人!若你敢对皇室不敬,就给我滚出江州!」
那我已经打了怎么办?
雁阑珊心里回怼着,展开了最后一张纸。
「立冬将至,提前祝徒儿生辰喜乐,岁岁安澜。」
…
22.旧尘案(六)
曲昭端着吃食敲响魏长敛房门时,魏长敛已经将自己和房间收拾得一丝不苟,无论曲昭怎么仔细看,都再难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出半分柔弱。
“有事?”魏长敛淡淡开口,嗓音还有些哑,“那么看着我作甚?”
“哦,没…没事,雁少卿有事,吩咐属下来给魏少卿送吃的。少卿昨夜……不适合吃太过荤腥的东西,属下就去熬了碗粥,少卿快趁热吃吧。”曲昭把粥放到桌上说。
魏长敛看了那粥一眼,眉眼微挑:“陛下?”
曲昭心下一颤,强装镇定问:“陛下…怎么了?”
“哦,没什么。”魏长敛走到桌边,背对着曲昭端起粥搅了两下,“就是突然想起,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很差,想来是被阑珊气的。他虽及冠,但到底还是孩子脾性,做事难免冲动。你去备马吧,我进宫一趟。”
曲昭一愣:“现在?”
“嗯,记得不要让阑珊知道。”魏长敛放下碗说,“就让那小傻子专心给家里写信吧,别去打扰他。”
“是。”
雁阑珊与师父一脉相承,先拿六张纸分别写了“臭老头你居然怀疑我的话”“当然是真的”“不真我回去把自己吊望君江上”“哎呀知道了我不拿剑指皇帝”“但是其它的我不保证”“鉴于告诉你你会打断我的腿所以我先不说了”六句话作为前半部分的回信,后半部分才开始认真写:
「秦家一事大理寺没有相关卷宗,还请师父将当年秦家灭亡的始末告知徒儿,徒儿有感觉,京城恐要变天了。」
「师父翻阅古籍一天一夜辛苦,还请师父再问问我爹娘寒露草的解毒之法亦或是有无抑制延长毒性发作时间的法子,徒儿自己问得被爹娘唠叨死,多谢师父!」
「另,徒儿在京城好像找到了师父说的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虽然起初他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可徒儿还是一眼就被他吸引。多日相处下来,徒儿发现他心很软,人也很好,但总不爱笑,徒儿想多逗他笑一笑,特来向师父取经。」
「谢师父祝福。马上立冬了,师父和师娘也要注意身体,代我向爹娘问好。」
写好信后,雁阑珊便拿上剑出门寄信。出门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拐角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但等他转头仔细看,那道身影已经没了踪迹。
魏长敛快马加鞭进宫,楚青烈似乎知道他会来,一直派李公公在宫门口等着。
看见魏长敛来,李公公总算松了口气:“哎呦魏少卿,你可算来了。”
魏长敛下马问:“陛下在哪儿?”
“陛下回来后心情便一直不好,今日更是直接罢了早朝,眼下正在承坤宫批奏折。魏少卿赶紧去看看陛下吧。”
“嗯,劳烦李公公带路了。”
承坤宫是楚青烈的寝殿,每次楚青烈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就会把自己关在这里。魏长敛进门时,楚青烈正一脸阴郁地斜躺在榻上看书,地上是散了一圈的奏折。
看见魏长敛进来,楚青烈放下书,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长敛,你来了。”
“陛下。”魏长敛行礼,“臣来请罪。”
楚青烈起身走到魏长敛身边,轻搂过他的腰,笑问:“你来请罪,请什么罪?若朕没记错,该请罪的不应该是那位吗?”
“陛下,阑珊只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他初来京城不懂事,陛下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
“呵,你果然还是向着他说话。”楚青烈手上加了几分力,魏长敛不禁腰间一软,陷在了楚青烈怀中。
“从大理寺回来后,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楚青烈贴在魏长敛耳边轻语,“朕是天子,无论十四州内部势力如何强横,对外依旧是我大楚的天下。因此十四州忤逆朕者,亦可杀无赦。”
魏长敛一惊:“陛下!”
“当然,朕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马。”楚青烈靠到魏长敛肩上,抬手轻缠住魏长敛一缕青丝,“你是朕一力担保的人,自然知道朕想要什么。”
魏长敛想挣扎,却突然觉得手脚无力,整个人不得不靠在楚青烈身上才勉强站得住。
“看来那小子也不行。”楚青烈轻抚上魏长敛的唇,打趣道,“昨夜的药效没有疏解开吧?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能让你舒服吗?怕是不能吧。”
魏长敛闭上眼,他的身体他自然是知道的,昨夜雁阑珊已经将药效彻底疏解,是不会再复发了。
可现在他体内仿佛又有欲.火在蠢蠢欲动……
魏长敛忽然想到了曲昭送来的那碗粥。
魏长敛睁开眼看向楚青烈,楚青烈微微一笑,道:“当初朕把暗卫曲昭送到你身边,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曲昭……陛下,您藏得可够深啊。”魏长敛冷笑道,“我本以为…我可以信任你一分,现在看还是我大意了。”
“抱歉,朕本不想如此。”楚青烈将魏长敛打横抱起,“可谁让朕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狠狠吸引了。”
魏长敛被他放到床榻上,楚青烈俯下身,轻笑道:“有句话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从见你的第一眼,你跟朕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朕就想把你放到朕的龙床上了。”
魏长敛叹了口气,偏过头道:“陛下这床…不够舒服。”
“这可是天子的龙床,全天下最好的丝绸和棉絮都在这里,怎么可能会不舒服?”
“太大太冷了。”魏长敛拼尽全力伸手推开楚青烈起身说,“陛下,闹了这半天,您也应该气消了,那便赶紧放臣回去吧,大理寺还有许多事务等着臣去处理。”
楚青烈将魏长敛摁回床上说:“急什么?大理寺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少卿,他雁阑珊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这大理寺少卿他就别做了,尽早回江州玩去吧。”
“那不一样,阑珊初来乍到,对很多情况都不了解,他处理不了。”
魏长敛三番屡次的拒绝耗尽了楚青烈的耐心,楚青烈转笑为怒,暴力扯开魏长敛的衣服,咬上了他的脖颈。
魏长敛下意识握紧了拳,最后却又默默松开了。
待楚青烈发泄够起身,魏长敛眸中已覆上了一层水雾,与昨夜被情绪缠身的样子看起来一模一样。
楚青烈望着这个模样的魏长敛,心里的火气瞬间灭了大半。
他替魏长敛整理好衣襟,说:“长敛,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宫里,留在朕的身边吧。”
魏长敛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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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没有回话。
楚青烈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离去。
其实他让曲昭下得药并非情药,只是会让人短暂失去行动能力的难行散,药效时间可以持续十二个时辰。
楚青烈给了魏长敛一天时间考虑,若他答应,便放他下床的自由;若他不答应,便日日夜夜给他服难行散将他囚在自己身边,囚到他答应为止。
不过在那之前,他不会碰魏长敛。
楚青烈想要的,是魏长敛的心甘情愿。
一个毛头小子都能得到的东西,他不信他得不到。
离开承坤宫,楚青烈便往议事殿赶去,李公公已经将朝中重要的几个大臣请去了那里,无论什么理由,朝政上一些事总是耽误不得的。
但在去议事殿的路上,他遇到了个人。
来人一身黑衣,轻功卓越,两三下便顺着宫墙落到了楚青烈面前。
此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侍卫很快将他围住,那人却没有丝毫惊慌,反而不慌不忙地朝楚青烈走了几步。
“楚青烈,别来无恙啊。”那人笑着说。
楚青烈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你是何人?”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团线,慢斯条理地往自己手上缠,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陛下的记性可真好,这才过去多少年,就不记得我了。”
“朕可不记得见过你这样鬼鬼祟祟闯皇宫,连面都不敢露的人。”
“呵,好一个鬼鬼祟祟,十二年你父亲求着我们一家进宫的时候,可没见你说鬼鬼祟祟。哦对,那个时候陛下还小,怕是不记事。”
十二年前?
楚青烈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缠好线,一步步朝楚青烈逼近:“那时候的陛下可以不用记事,可被你父亲求进宫的那一家,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却要被迫记下一场血仇,记下那年立冬初雪刑场的一百一十二人的名字容貌,记下他们所有的仇人……你说是不是很辛苦?”
听完这话,楚青烈神色骤变:“你是秦家人?!”
那人拍手笑道:“看来陛下记性确实不错,还记着有这么一家,有一百一十二条无辜惨死在你们皇室手下的人命。”
“当日乃秘密行刑,是谁救了你?”
“是谁救了我并不重要。而且陛下,您是不是没有搞清重点啊?”那人加重语气说,“今日我来可不是跟你叙旧的!父债子偿,既然你父亲不在了,那你楚青烈就替他还这个债吧!”
说罢,那人甩出手中的线,侍卫们连忙护在楚青烈身前以刀剑抵挡,可那人手中的线削铁如泥,普通的刀剑根本挡不住。
“牵机线…你果然是秦家遗孽。”
“哼,我这个遗孽活到今日,就是为了取你的命!”
说着,那人再次握紧牵机线发动攻击,侍卫们怕牵机线伤到楚青烈,纷纷以身挡在他身前,却忽略了楚青烈身后。
而那人竟不知何时来到了楚青烈身后!
接着绕到后方的瞬间,他在左手也缠上了牵机线。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剑挡在替楚青烈面前,替他挡住了那根牵机线。
…
23.旧尘案(七)
那人控着牵机线缠上剑身,却发现无论如何发力,都断不了这柄剑。
雁阑珊翻转剑柄将线往自己这边拉,那人的力气比不过雁阑珊,一时被拉出好一段距离,迫使那人收线才勉强逃过雁阑珊的剑锋。
雁阑珊将剑指向那人,哼道:“上回本少爷没有武器才让你占了便宜,这一次,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望着雁阑珊手中的剑,那人却做出了一个令他费解的动作——
他转过身,对着一旁的墙甩出牵机线,以轻功上墙逃走了!
“站住!”雁阑珊连忙收剑去追,那人并没有往宫外跑,而是进了深宫。
两人轻功难分伯仲,那人见甩不掉雁阑珊,索性直接落入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宫殿中,二话不说冲进房里绑架了这座宫殿的主人。
雁阑珊还是晚了一步。
“站住!”那人将牵机线勒在楚晴脖子上,威胁道,“她的命现在在你手上,你再敢靠近一步,她便会死。”
看见对方是楚晴,雁阑珊不得不停步,举剑道:“威胁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有种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上次你靠牵机线偷袭占了本少爷便宜,这个亏本少爷今日可得找回来!”
那人嗤笑道:“小少爷,这里可不是十四州,没有江湖那套规矩。你想找回当日屈辱,很遗憾,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说着他将手上的牵机线加了几分力,楚晴的脖子很快见了红。
雁阑珊见状,忙道:“秦家当年也是光明磊落的侠义之家,秦老掌门的机关术更是恩惠了整个大楚,就教出了你这样不仁不义的儿子吗!”
雁阑珊这番话似乎刺激到了那人,那人一怔,楚晴立马看准机会抓住那人的手,整个人朝后仰去压倒了那人。
“哼,真当本公主是摆设吗?”楚晴起身活动着手腕说,“告诉你,本公主在回京之前可是在东州林家正儿八经拜师学艺的,凭一根线就想让本公主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想得美。”
那人揉着手腕起身,心想大意了。
“别动。”雁阑珊趁机来到那人身后,将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说,“秦公子,我这柄断愁剑与牵机线的材质是一样的。你的牵机线对我的剑没有用,放弃挣扎吧。”
“都说十四州人不管京城事,怎么你一个江州长大的小少爷要帮忙护着皇帝?”
“十四州顶着的到底还是大楚的天。我虽然不喜欢龙椅上那位,但他毕竟是大楚的皇帝,你若因为与他的私人恩怨便杀了他,那么天下无主,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
大楚外部并不安宁,北边的羌人一直在虎视眈眈注视着这块肥沃的土地,全靠八万大军驻守边境才勉强维持着眼下的和平。如果这个时候楚青烈死了,北羌人必然会趁乱来袭,战事一起,便不知又要乱多少年。
“是,皇帝是对不起你们秦家,可百姓无辜,你杀了他天下大乱,若是秦老掌门还活着,那样的场面会是他想看到的吗?”雁阑珊步步追问,“黎安,黎民安宁,秦家最初定居黎安城制作机关帮助天下百姓,不就是为求一个安宁吗?身为秦家人,你这么做,不是在违背秦家家训吗?”
雁阑珊说完,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说完了?”
雁阑珊顿觉不妙。
“秦家家训……呵,小少爷,秦家都亡了,还有什么家训!我没有秦家那样心怀天下的胸襟,只要能报仇,他楚青烈有何杀不得!天下大乱又如何?反正乱的是他楚式的统治,与我无关。我本就是死人一个,再死一次又何妨?”
雁阑珊本想再痛骂他一顿,但在听了那人最后一句话,他的心却忽然抽了一下,好像……是在心疼。
那人见雁阑珊愣在原地,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楚晴叫了雁阑珊一声,雁阑珊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追,只是这次他与那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翻到另一座宫殿后便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雁阑珊在这座宫殿四周都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只有一根飘落在风中的牵机线。
雁阑珊收好牵机线,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还是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刚落地,他就听见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谁……”
雁阑珊一惊,这个声音!
雁阑珊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边走边试探喊道:“长敛?”
雁阑珊进的正是承坤宫。
难行散的药效散了一部分,魏长敛现下已经能说话了,但身体依旧不能动。
“阑珊?”看见魏长敛,魏长敛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雁阑珊冲到床边,望着无力躺在床上的魏长敛,火气立马涌了上来,“是他把你困在这里的?他对你做了什么?!”
魏长敛微微摇头:“没什么,我没事……你怎么进宫了?莫不是又来找陛下麻烦?”
“我倒是想来找他麻烦!”雁阑珊愤然道,“亏老子刚才还救他一命,他居然敢这么对你!楚青烈……你看我不弄死你!”
“好了好了别胡闹了。”魏长敛连忙劝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还不清楚吗?陛下毕竟是天子,你那么做实在太不敬了。我若不来,就算陛下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让你在京城好过的。”
“哼,他敢!那我就再揍他一顿!”
雁阑珊说着,脱下外衣裹住魏长敛将他抱起,即使承坤宫已经用上了碳火保暖,魏长敛的身体依旧冷得像冰。
雁阑珊抱着魏长敛出门,莫名想起了师父在信中说的寒露草。
“长敛。”
“嗯?”
“你听说过寒露草吗?”雁阑珊问,“这种草有剧毒,服下后十二时辰内必死无疑。正好我师娘生辰快到了,她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毒草,我听说这种草在京城有,你见过吗?”
魏长敛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见过。不过与你说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雁阑珊显得有些惊讶,“哪里不一样?”
“寒露草虽然是毒草,但毒性并没有那么厉害,用量少的话,别说十二个时辰,十二天内不解毒都不会有事。”
“中了毒在身体里也不会毒发?”
“嗯。”
“那……”雁阑珊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已经带魏长敛走到宫殿门口,迎面撞上了回来的楚青烈。
看见雁阑珊抱着魏长敛,楚青烈的脸色当即拉了下去:“你要干什么?”
“带长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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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你看不见吗?”雁阑珊径直绕过楚青烈,“长敛累了,我带他回家休息,有问题吗?”
“你敢!”
雁阑珊停下脚步回头,眼神阴沉:“我有何不敢?”
“你!”
“楚青烈,这次我抱着长敛不方便揍你,便宜你一次,下一次若你再敢对长敛做这种事,我让你好看。得罪你的人是我,有什么尽管冲我来,我雁阑珊奉陪到底。”
警告完,雁阑珊便抱着魏长敛径直朝宫门走去。
楚青烈到底还念着雁阑珊救了自己一命,咬咬牙没有派人去拦。
当然,阻拦他夺魏长敛的还有一个原因——
那个死而复生的秦家人。
当年斩刑,除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外无人知晓,秦家人的尸体也是派了专人负责掩埋,一百一十二具尸体一个不少,这份卷宗至今存在他的承坤宫,绝对不会出错。
那么那个秦家人究竟是什么活下来的?
或者说,他真的是秦家人吗?
如今天下会造牵机线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如果……是有人假冒当年的秦家人,用了旁人制作的牵机线,拿秦家的名号故意来骗他的呢?
楚青烈想到了廖知远。
傅云霏死在了上百根牵机线之下,魏长敛又曾怀疑廖知远暗中收集牵机线害人,如果是借秦家名号故弄玄虚,那么放眼京城,唯一有实力弄到这么多牵机线还做到消息密不透风的,确实只有廖知远一人。
所以魏长敛才会向他求一道搜太尉府的旨意……
越来越多设想在楚青烈脑中浮现,他不禁想,难道由魏长敛推举上来的太尉,还是有问题的吗?
正当楚青烈百思不得其解时,楚晴来了。
“皇兄!”楚晴快步走到楚青烈身边,“听李公公说皇兄你遇刺了,没受伤吧?”
“我没事,放心吧。”楚青烈摸了摸楚晴的头安慰说,“等等,你的脖子怎么了?”
“哦,我遇见那刺客了,不过皇兄放心,我在十四州那么多年,保护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的。”楚晴笑道。
楚青烈的心又经历了一轮大起大落,终于是累了:“没事就好。晴儿,宫里最近恐怕不安全,为兄送你去极云间呆段时日吧。虽不知原因,但天下之大,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他淮一舟的极云间。”
“极云间啊……那皇兄你得多给我点钱,我要让极云间最美的男花魁给我倒酒弹琴。”
楚青烈无奈一笑:“好好好,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极云间的人能入得了我皇妹的眼了。”
楚晴随意接了一句:“那倒不是。”
“哦?”楚青烈打趣道,“难不成除了极云间的男子,还有旁的人能入了我皇妹的眼?不知是哪位高人,可否给为兄透露一二?”
“也不是什么高人,被大理寺那位魏少卿当嫌犯关进地牢,在牢里认识的一个兄弟而已。”
楚青烈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了:“牢里认识的?”
“对,他说他姓夏,看着病殃殃的一个人,不过他人长得标志,文采也好,什么都会。”
“……”果然是他。前太尉夏衡。
…
24.旧尘案(八)
雁阑珊抱着魏长敛出宫,短短一段路,魏长敛竟然就睡着了。
雁阑珊叫了他好几次,魏长敛都没有反应。
“睡得这么沉?”
看着熟睡的魏长敛,雁阑珊做了个决定——
他没有带魏长敛回大理寺,而是带他去了极云间。
淮一舟今日不知因何缘由刚好在极云间,看见两人便破例让他们进来,还带他们上了极云间三层。
雁阑珊把熟睡的魏长敛安置好,转身道:“多谢。”
淮一舟倚在墙边说:“有什么好谢的,你本就是冲着我这儿来的,我若不放你们进来,你怕是就要直接拔剑了吧。”
确实想过拔剑强闯的雁阑珊:“咳……不愧是天鹰领主,果然无所不知。”
“什么无所不知,是你的动机太明显了。”淮一舟指了指雁阑珊手中的剑说,“都说江州雁家心性沉稳,雁老掌门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急性子的徒弟?”
“天鹰领主无所不知,这种问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调查到?”雁阑珊打趣道,“以领主的本事,可值得更复杂的问题。”
“天鹰的规矩雁少侠是知道的。”淮一舟走到桌边倒茶说,“我放二位进来一分钱没收,眼下心情可不怎么好,这情报……”
“我可没说要天鹰的情报。”雁阑珊笑了笑说,“淮领主游走十三城十四州,想必是见多识广,在下想请教领主几个问题,这个领主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吧?”
淮一舟一怔,这小子居然在这儿给他挖坑。
天鹰只规定情报由领主看心情发布,其它一切可没具体规定。雁阑珊作为江州雁家的徒弟,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行吧,三个问题。”淮一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前提是不准套话骗取情报。”
“当然。再说了,我也套不过您啊。”雁阑珊笑了笑说,“关于黎安城的秦家,领主知道多少?”
“黎安的秦家啊……”淮一舟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秦家住在黎安以北,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到牵机线问世时,秦家一共一百一十三人。”
雁阑珊一惊:“一百一十三?”
“怎么了?”
“没,没什么…您继续。”
“牵机线的问世引起了皇帝注意,他想将此线作用在北方边境抵御北羌人,秦家心怀天下,便答应了皇帝的邀请,进京大规模制造牵机线,再由专人运到边境。”
“那效果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牵机线运用在边境后,北羌人来犯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雁阑珊不理解了:“既然如此,先帝为何还要将秦家赶尽杀绝?”
淮一舟挑眉:“这就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雁阑珊一愣,忙道:“不不!不是!哎呀我这嘴,一说就停不下来,这个不算不算!我重问!”
淮一舟莞尔:“你问。”
雁阑珊回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魏长敛,问:“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可以隐藏人的脉象?即便一个人在表面上已经表现得病恹恹的了,可他的脉象依旧无异,哪怕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看不出来?”
淮一舟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这是什么鬼问题?”
“领主不知道?”
淮一舟欲言又止,但“不知道”这三个字在绝不可能在他嘴里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故作高深地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世上奇药很多,但从未有一种药可以改变人的脉象还不被看出,就算是在中州也闻所未闻。”
“那就是没有了?”
“单独一种药不会,但多种药加在一起就不一定了。”
“多种?”
淮一舟走到魏长敛身边,伸手探上他的脉,半晌收回手说:“就是多种药叠加使用,天下药物无数,两种叠加和三种叠加的效果有可能完全不同,魏少卿这种情况,恐怕就是多种药物叠加的效果。”
“那会要他命吗!”
淮一舟打趣道:“雁少侠,问题问多了吧?”
“最后一个!”雁阑珊道,“拜托你淮领主…最后一个,我一定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着雁阑珊的语气,淮一舟便不由想起了自己与江清山。他叹了口气,安慰雁阑珊道:“放心吧,以魏少卿目前的情况看,无论他对自己用了什么药物,眼下都是能控制得住的。”
雁阑珊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很担心他吗?”淮一舟问,“你到京城也没多久,对他也不够了解,甚至不知道他的心意,就这么无限度的对他好关心他,就不怕被他辜负吗?”
雁阑珊回想起了那夜帮魏长敛疏解情药的感觉,道:“我对他好是我自愿的,无论他待我如何,我都没有意见。”
这个答案是淮一舟没想到的。
他问:“你对他付出真心,他却对你却多处隐瞒,你不会觉得不公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的事。”雁阑珊握住魏长敛的手说,“也许你说得对,长敛对我有所隐瞒,但那又如何?我看中的,只是长敛这个人。”
淮一舟拍了拍雁阑珊的肩,默默离开了。
江清山在外面等了许久,淮一舟一出来便将人拉到自己怀中,问:“怎么都不告诉他?”
淮一舟眨了眨眼,笑道:“那是情报,我心情不好,不想给。”
“你确定要一直瞒着他吗?”江清山不由担心,“宫里的事你也知道了,继续下去,情况很有可能超出你我控制。”
“我知道。”淮一舟叹气道,“可我看见他那与你一样执着的态度时,实在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
“他对待感情还是太天真了。”江清山轻抚上淮一舟的心口,隔着衣料,他摸到了那道陈年疤痕,“不过当年若是我有他对待感情一半的天真和执着,或许就不用那么委屈你了……”
“那都过去了。”淮一舟握上江清山的手,“我们不是说好,再也不提当年那些江湖恩怨了吗?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护住秦家最后的血脉,不辜负秦老掌门当年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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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他现在的样子,多半听不进去我们的话。”江清山将头靠在淮一舟肩上说,“而且你看他那样子,还不知道能撑多久,我们真要出面劝他吗?”
江清山这句话问住了淮一舟。
江清山继续道:“一百一十二条人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杀皇帝也不是开玩笑的。”淮一舟神色凝重,“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个死局啊。要我说罪魁祸首就只有先帝,他死了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还要报复当今帝王。那楚青烈也是,明知他爹做了什么自己还往坑里跳,这不是送死吗?”
“确实。”
“果然,江湖上那句话是对的,姓楚的没一个省心的。”
江清山瞥了眼房门,心想那可不一定。
房内,雁阑珊坐在床边,手搭在魏长敛的脉搏上给他把脉。
除了剑法轻功,雁阑珊跟着雁楚凉学的最多的就是医术,加上他师娘喜欢玩毒,还总爱拉着他一块玩,雁阑珊也学到了不少奇怪的法子。
多次尝试后,雁阑珊终于在那平静的脉象之下探出了不对劲——
有那么一瞬间,雁阑珊探不到魏长敛的脉象了。
这一结果把雁阑珊吓了一跳,他连忙换了只手继续,探到魏长敛虚假的脉象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比起那一瞬间的死象,雁阑珊此时此刻更愿意相信这个是真的。
“你在做什么?”魏长敛忽然睁眼,盯着雁阑珊的手问,“你这是……在给我把脉?”
雁阑珊连忙松手,含糊道:“没,没有啊…我哪会把脉,你手冷,我给你暖暖手而已。”
魏长敛把胳膊收回被子里说:“不必那么麻烦,这样就不冷了。”
“对对,这样就不冷了,长敛你真聪明。”雁阑珊附和道。
“奇奇怪怪。”魏长敛说着,环视四周,发现这里并非皇宫,也不是大理寺。这花花绿绿犹如孔雀开屏的配色,反而像……
“极云间?”
“昂…对,是极云间。”
魏长敛蹙眉:“你带我来极云间作甚?莫非你要……”
“不不不!长敛你千万别误会!”雁阑珊连忙解释,“我…我是抱你出宫后发现你睡着了,皇宫到大理寺又那么远我又没有马车骑马又会吵醒你所以才就近来了极云间!是淮领主…呸!是淮老板亲自放我们进来的,你放心没有花银子。”
魏长敛一番解释说懵了魏长敛,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失笑出声:“若大理寺都是你这种长嘴的犯人,那该多好。”
雁阑珊试探道:“长敛你…你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魏长敛笑问,“你一没花银子二没去做那种事,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那就好那就好…”雁阑珊放下了心,“我还怕你觉得我带你来这种地方休息,是我想借口去找人行欢……”
雁阑珊声音越说越小,以至于最后几个字魏长敛没有听清:“行什么?”
“行欢。”
…
25.临深渊
魏长敛听着雁阑珊的话,失神片刻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雁阑珊看着魏长敛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想对你好,一直对你好。我知道我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我是真心的!”
“真心?”魏长敛眼神有些茫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你来大理寺还不到一个月,有什么理由喜欢上我?”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理由?”雁阑珊笑着问,“师父对我说过,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早年在江州,我还不明白师父这句话的意思,但从进京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
从见到魏长敛的第一眼开始,雁阑珊心里就对魏长敛有极大的好感。无论旁人如何说他的不好,他一个字都不信。
哪怕起初魏长敛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魏长敛抬手抚上雁阑珊的脸庞,轻声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的好傻……”
“师父常这么说,不过跟你说这话的感觉很不一样。”雁阑珊回握住魏长敛的手问,“所以长敛,你是答应我了吗?”
魏长敛无言。
他活到现在,早已将一切感情摒弃。然而在见到雁阑珊的第一眼,魏长敛却莫名想要亲近这个人,意识到这点后,他连忙拿出冰冷的伪装抗拒。
可雁阑珊还是闯了进来。
从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与自己说第一句话的那一刻,魏长敛就知道自己花了近十年打造的那堵将一切人拒之门外的铜墙铁壁不存在了。
他确实对雁阑珊产生过好感,也因为这些好感误过一些事,但他始终不忘告诫自己必须坚持住底线,若失了这条底线,他将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对于雁阑珊的感情,魏长敛只敢短暂贪恋,不敢也不能长久拥有。
这个问题,他注定给不了雁阑珊答案。
沉默半晌,魏长敛道:“阑珊,在回答你之前,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魏长敛脑中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很多年以前,在漓河上,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吗?”雁阑珊惊道,“不会吧…若我们以前见过,以你的气质,我绝对不可能没有印象。”
“也对。”魏长敛垂眸道,“若是见过,我也不会对你没有印象。”
“好啦,转移话题结束。现在,长敛,你回答我,你到底……”
“我累了。”魏长敛开口打断雁阑珊说,“这里睡着不舒服,回大理寺吧。等我睡醒,我再…给你答案,好吗?”
“……好,也是,这毕竟太突然了,总得给你点时间考虑。”雁阑珊扶魏长敛起身,给他披上衣服将他抱起,“走吧,我们回大理寺。”
魏长敛推了推雁阑珊:“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雁阑珊装傻:“嗯?你不是不能动吗?”
“别装傻。”魏长敛失笑出声,“我手都能动了,腿为何不能?难行散的药效早就过去了,快放我下来,不然回去有你好看。”
雁阑珊只好不情不愿放下魏长敛。
魏长敛摸了把雁阑珊的头,笑道:“好了,我又不是腿不能行手不能动,不用天天抱来抱去的。走吧,回大理寺。”
“哦…”
淮一舟走前把机关阵的启动方式告诉了雁阑珊,他们想走随时都能走。雁阑珊按方法打开机关下楼,在经过第二层时,与楚晴意外擦肩而过。
楚晴一眼便注意到了雁阑珊,回头喊道:“雁少侠!”
雁阑珊扭头惊道:“长公……不对不对,桂花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害,还不是我皇……咳,还不是我兄长,觉得我继续呆在宫…呆在家里有危险非要把我送出来。这极云间虽然有趣,可待半天也就腻了,兄长还不允许我出去,无趣啊——”
“极云间可是全京城达官贵人最爱的享乐之地,桂花姑娘居然会觉得无聊?”雁阑珊感叹道,“姑娘当真是与常人不同。”
“经历过江湖快意恩仇的人,再回到条条框框的一方天地中,难免觉得无趣。”魏长敛提议道,“姑娘既然觉得极云间无趣,不妨去隔壁醉云楼换换心情。”
提起醉云楼,楚晴想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连连摇头:“不去不去,再说醉云楼的伙食也一般,还不如大理寺的伙食好吃。”
魏长敛略显无奈:“那可未必了,在下可已经忍痛割爱,把最好的厨子给好好好了。”
“那不一样。”楚晴一本正经说,“吃饭的地点也是很重要的。”
雁阑珊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姑娘是想去大理寺?”
楚晴点头,给了雁阑珊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虽说极云间的貌美之人数不胜数,可看多了楚晴难免觉得无趣,在这种环境下,在大理寺地牢仅有几面之缘的那名白衣男子反而重新入了楚晴的心。
她想再见一面那个人。
“不可。”魏长敛想都不想就拒绝道,“长公……姑娘,你兄长送你到极云间是为了你的安全,若你擅自离开出了事,这个责任可没人负得起。”
“去别的地方我兄长或许会担心,但去你那里,兄长一定不会担心的。”楚晴笑道,“再说本姑娘又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真出事我有能力保全自己,这一点雁少侠可以给我作证的。”
“这倒是。”
毕竟当时那个混乱的情况,雁阑珊也没想到楚晴居然能反过来制服那个秦家人。
“所以啊,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呆几个时辰在天黑前回来就好,兄长不会发现的。”
“罢了,随你。”说完,魏长敛便拂袖下楼。
无人看见的角落,他眸中出现了一丝杀意。
回到大理寺,魏长敛便借口耽误你时辰太多,大理寺的活实在忙不完请雁阑珊帮忙。雁阑珊担心魏长敛的身体,便主动承担起了所有公务。
支开雁阑珊,魏长敛就将曲昭叫到了自己房间。
“有什么要说的吗?”魏长敛淡言,“皇家暗卫统领,曲昭。”
曲昭早有预料:“少卿果然都知道了。”
“也是刚知道不久。”魏长敛抬眸看他,“我以为,你最多会是陛下身边的一个护卫,没想到居然是他的暗卫统领。堂堂暗卫统领,埋伏在我一个区区四品官身边八年,不委屈吗?”
曲昭微微一笑:“少卿说笑了,这是陛下的命令,没有什么委不委屈。既然少卿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那不知准备如何处置我呢?”
曲昭神色自若,他知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魏长敛把他遣返回楚青烈身边,但那样他的监视任务也算圆满完成,能功成身退了。
怎料魏长敛来了句:“我为何要处置你?”
曲昭愣住了:“什么?”
“你在大理寺这八年兢兢业业做我的下属,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魏长敛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再说了,把你送回去,我上哪儿去找比暗卫统领办事效率还快的人?”
曲昭心一紧,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魏长敛就道:“雁少卿眼下在正厅理事,但他毕竟初来乍到,有许多事不懂,效率难免底下。就请统领大人去给雁少卿打个下手吧。”
“……”
说完,魏长敛淡去几分笑意,多了些威胁的语气道:“以我现在和陛下的关系,他定拉不下面子让你回去,你若还想回宫当你的暗卫统领,就给我在大理寺好好干,兴许哪日我心情好就把你遣回去了。”
曲昭面上波澜不惊:“……属下这就去。”
内心犹如五雷轰顶:想让人干活就直说,威胁人算什么本事啊!
处置完曲昭后,魏长敛便朝地牢走去。
还没靠近,他便听见了楚晴的声音。
“兄弟,先前瞒你身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罪。这是极云间最好的酒,不知道够不够做我的赔罪礼?”
夏衡笑道:“自然是够的,不过姑娘这么做,似乎是违反大理寺规定的吧?”
“没事,雁少侠…雁少卿同意了的,不妨事。”
“哦?是吗?”魏长敛不知何时站到了楚晴身后,“姑娘,此乃大理寺重地,姑娘的身份呆在这里还是妨事的。”
魏长敛开口的瞬间,楚晴下意识握紧了拳,她扭头对上魏长敛淡淡的微笑,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个感觉……为何那么似曾相识?
“多谢姑娘赠酒,不过魏少卿说得对,以姑娘的身份呆在这里确实不合规矩。”夏衡接过酒说,“这酒我收下,还请姑娘快些回去吧。”
“可是……”
“姑娘,我送你出去。”不等楚晴再开口,魏长敛便拉过她的手把她带出了地牢。他不好赶楚晴出大理寺,只能让人送她去正厅找雁阑珊。
楚晴当然不乐意,于是趁魏长敛派给她带路的人一个不注意,又偷偷溜回了地牢。
地牢里,魏长敛遣散了所有狱卒,打开夏衡的牢房门走进去在桌边坐了下来。
夏衡也坐了过来,还为魏长敛倒了碗酒。
“魏少卿,请。”
魏长敛端起碗晃了晃,笑问:“极云间的酒备受京城达官贵人的喜爱,八年了,太尉大人难道不怀念吗?”
“极云间的酒虽好,却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夏衡支着头说,“况且在这种昏暗沉闷的地方,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更别说品酒了。”
“有道理,那就换个地方吧。”魏长敛侧过身道,“八年了,太尉大人应该也想看看如今的京城是何模样吧。”
夏衡拢了拢罩衣起身:“自然,那就劳烦魏少卿带路了。”
魏长敛带夏衡出了牢房,这一幕被藏在暗处的楚晴尽收眼底,想起出宫前楚青烈交代的事,楚晴果断跟了上去。
两人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大理寺后院翻墙出去,顺着偏僻的小巷一路来到了太尉府。
“真是许久不回来,还有些想念了。”夏衡伸手摸着墙壁,“八年过去,也不知道廖知远把里面改成了什么样。”
魏长敛从袖中拿出布局图递给夏衡,道:“这是太尉府目前的布局,根据你告诉我的部分机关暗室位置来看,太尉府并没有多大的改动。”
夏衡展开布局图看了片刻,不禁道:“魏少卿,你手底下的人办事可真是会省事,画的图这么简约,我都差点没看出来这是太尉府。”
魏长敛颇为无奈:“廖知远太过谨慎,我手底下的人能凭记忆在廖知远的眼皮子底下画出这样的图,已经尽全力了。”
“也罢,万幸太尉府变化不大。”夏衡收好图说,“走吧,带你抄近路。”
说着夏衡便翻墙进了太尉府,魏长敛紧随其后。
后院的布局上次魏长敛带雁阑珊来时已经基本摸清了,有熟悉地形的条件在,两人很顺利避开所有巡逻护卫,潜到了廖知远屋前。
廖知远在私人生活方面并不怎么上心,院子里还是八年前夏衡种的那些植物,连卧房都是直接用了夏衡当年住过的。
夏衡掀开屋前草坪上的一块石头,取出了一根锈迹斑驳的铁丝。
“果然还在这里。”夏衡拿起铁丝,与魏长敛翻窗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与当年夏衡最后离开的样子几乎一样,地板上覆了一层浅浅的灰尘,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
“看来他虽然霸占着你曾经的卧房,却没真正进来过几次。”魏长敛合上窗说,“他知道你这里藏了东西?”
“知道是肯定知道的,不过能不能找到就不一定了。”夏衡说着,将铁丝插.入桌案下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孔,启动了机关。
地板“轰动”打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地道。
“来吧,东西就在地道对面。”
夏衡先一步下了地道,魏长敛掏出火折子紧随其后。这条地道不知有多长,总之魏长敛一下来就觉得冷。
“这地道通往哪里?”魏长敛举着火折子问。
夏衡关闭地道入口的机关,笑道:“走一走不就知道了?”
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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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夏衡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地道便到了尽头,夏衡用同样的方法打开出口。魏长敛走出地道,踩在一堆枯叶上发出沙沙响声,望着周围的环境,魏长敛不禁觉得有些眼熟。
“这里……”
“似曾相识的废宅,对吧?”
经夏衡这么一说,魏长敛想起来了,这里是正对着醉云楼后方街道的那座废弃府邸,他几个月前还亲手在这里贴过封条。
“为何会通向这里?”
“这里十年前可是我的府邸。”夏衡说着,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屋前,指着上面的封条问,“魏少卿,这个封条……”
不等夏衡把话说完,魏长敛就上手撕了封条推门而入。
一瞬间大量灰尘扑面而来,魏长敛被灰尘扑了满脸,忍不住转身剧烈咳了起来。
夏衡上前伸手拍了拍魏长敛的背,嘴上却幸灾乐祸:“魏少卿,你的身体状况似乎比我上次见你又差了,怎么没去看大夫吗?总不是请不起吧?”
“用不上。”魏长敛喘着气缓了片刻说,“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赶紧去找东西。”
魏长敛不领情,夏衡便没继续自讨没趣。他走进屋内直奔角落的书柜,熟练打开最下面一层,把手伸了进去。
随着“咚咚”两声,书架暗格被开启,夏衡接过魏长敛手中的火折子照明,将暗格中多份卷宗和一本古籍取了出来。
他把卷宗和古籍交给魏长敛,说:“都在这里了。”
魏长敛接过古籍大致翻了翻,神色微变。
这本古籍上记载的是寒露草。
寒露草因为毒性过于强烈而被列为大楚禁物。寻常大夫听见“寒露草”三个字,基本都是负面评价。
但在这本书中,寒露草却是一种半药半毒之物,提取其药性可加快伤口愈合速度,效果奇佳。
十年前,夏衡机缘巧合在东州得到这本古籍,上面详细说明了寒露草虽然有剧毒,但在经过特殊手段处理后,药性便会代替毒性,成为一昧快速治疗伤口的良药。
夏衡根据古籍记载提取寒露草的药性入药,并将药送往北方边境,不久便传来好消息,此药极大程度地提高了将士们伤口恢复的速度。
但当夏衡将此事上奏朝廷,楚青烈却觉得寒露草为剧毒又为禁物,百姓不一定能接受,用来入药或许会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于是最后他否决了夏衡的提议。
事后,夏衡亲自试药并再次上奏,楚青烈却依旧拒绝。连续三次否决后,夏衡便知楚青烈靠不住,于是夏衡决定铤而走险——
他暗中购买了一批寒露草放到自己郊外的府邸种植,开始暗中少量制药送往边境,本想先斩后奏先取得一定成效再向奏楚青烈说明情况请罪,让他同意将此药运用在边境。
却不料这一切被廖知远发现,人证物证俱在,夏衡解释不清,解释了楚青烈也不会相信。
就在夏衡以为自己栽在廖知远手上时,魏长敛出现了。
魏长敛出现在京城,第一件事便是进宫面圣,状告夏衡有谋逆之嫌,并拿出一系列证据证明他私下购买制作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原材料陨铁。
同样是人证物证俱在,比起寒露草,明显是陨铁更得楚青烈重视。加上魏长敛态度坚决,最终让楚青烈相信夏衡的谋逆罪名是大规模购买陨铁。
“那之后,我就因谋逆之罪被关到了大理寺。”夏衡看向魏长敛,“可我始终想不明白,魏少卿为何要出手相助于我?在下没有失忆,印象中确实不记得与魏少卿你这样的人物有过交集。”
“江湖上有句话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是个好官,我自然不愿看你被小人陷害落入泥潭。”
“哦?是吗?”
他被冠以“谋逆”罪名,按理是要砍头的。可他除了被关到大理寺外,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置,甚至连谋逆的理由都是模糊不清,购买陨铁做什么,陨铁去了哪里都没有说明。
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能抵的。
“你我都是混过官场的,这种好听的话就不必说了。”夏衡抓住魏长敛的手,“魏少卿,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还不是大人知道的时候。”魏长敛抽回手说,“请大人放心,无论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为你翻案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夏衡想了想,道:“好,那我便信你一次。只要你能为我翻案,无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我都会尽最大能力帮你。”
魏长敛苦涩一笑:“那就……多谢了。”
看着魏长敛的神情,夏衡忍不住问:“你到底……”
“证据拿到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魏长敛打断他的话说,“这一片一直是廖知远严格监视的地方,他的人估计很快会到。若非这条街上都是他的人,我也不用让你带我钻那冷冰冰的地道。”
“好。”
顺着地道回到太尉府,魏长敛又在夏衡的引路下找了几个机关暗室,往空空如也的暗室中留了点东西。
等一切处理完,子时已过。
魏长敛遣散狱卒时说的时间是翌日午时前,因此夏衡可以大摇大摆回地牢躺着,但魏长敛不行。
他门前有一个雁阑珊。
为了防止被雁阑珊发现自己不见,魏长敛在临走前特意在门前挂了个牌子表示他不想见人,雁阑珊居然真的就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一直站在门前。
雁阑珊宁愿自己在外挨冻,也不愿意进去打扰他休息。
魏长敛心中泛起不禁一阵暖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过去牵住雁阑珊的手与他进屋,同床共枕,或者与之行欢。
怎样都行……
可偏偏怎样都不行。
这一刻,魏长敛终于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雁阑珊问的那个问题他也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魏长敛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告诉雁阑珊。
…
26.理与情
“阑珊?阑珊?”魏长敛轻晃着雁阑珊,“快醒醒,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雁阑珊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魏长敛披着大氅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十分憔悴。
雁阑珊伸手抚上魏长敛的脸庞,担忧道:“长敛?你昨夜没睡好吗?”
魏长敛语塞:“我……”
那可不是睡没睡好的问题,而是睡没睡的问题。
昨夜雁阑珊在门外站了多久,魏长敛就在暗处陪他站了多久,直到天光破晓,雁阑珊靠在墙边睡着,魏长敛才悄悄回到房内,把被子拿出来给雁阑珊盖上,自己则回到屋内小憩片刻。
见魏长敛不说话,雁阑珊便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不会是我昨夜在门前弄得动静太大,打扰到你了吧?”
魏长敛眉眼微挑:“你半夜不睡觉,在我门前做什么?”
雁阑珊本想说我不都搬过来了吗不在这里能在哪里,但看到魏长敛在门上挂的牌子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改了:“我…我想着你睡眠浅,身体又不舒服,怕吵醒你就……”
“那你不会去隔壁睡吗?我说过后院房间很多的,何必执着我这一间?”
“这个…哎呀,我认床,没办法嘛。”雁阑珊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问起正事道,“长敛,昨日我对你说的……”
“长公主在哪里?”魏长敛忽然问,“她没去找你吗?”
“啊?没,没有啊。昨日我和曲昭一直在正厅处理公务,没有人来过。”提起公务,雁阑珊就觉得浑身无力,“说起这事我就烦,长敛你是不知道,昨日那堆公务堆得都有我人那么高了,曲昭干到最后估计都想一把火把卷宗给烧了。欸你说我们大理寺这么缺人,怎么就*#&@*$#……”
楚晴没来找雁阑珊,那她多半已经离开了大理寺,或许是回了极云间,亦或许已经回了宫。
罢了,管她去哪儿,别在他眼皮子底下逛就行。魏长敛心想着。
“长敛?长敛!”
雁阑珊的喊声打断了魏长敛思考,他抬起头,有些茫然:“什么?”
雁阑珊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道:“我说我们大理寺这么缺人,管事的又一直只有你一个少卿,那寺卿呢?”
先帝废了一个少卿,可没废寺卿,但从雁阑珊上任以来,他压根没见过大理寺卿,大理寺的一切公务都是由魏长敛管理。
若是有寺卿在,魏长敛也能轻松点吧。
提到寺卿,魏长敛神色微变:“寺卿他……失踪了。”
“失踪?”雁阑珊一惊,“在京城?”
魏长敛点头:“对,在京城。八年前的除夕之夜,寺卿于家中无端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年这一消息一出便轰动了整个京城,大理寺卿罗斯年公正廉洁,很受百姓敬重。事发后,半个京城的百姓都自发帮忙找人,将近半月的寻找却毫无收获,罗斯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后,楚青烈本想让魏长敛接替,再另找人接任大理寺少卿,却被魏长敛拒绝了。
楚青烈拗不过他,只好随他而去。
那之后,雁阑珊就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管理整个大理寺。虽然一个人压力很大,但在魏长敛的治理下,大理寺的效率一直说得过去,楚青烈也就打消了给他塞人的念头。
直到雁阑珊出现。
“那寺卿失踪一案就这么不管了?”
魏长敛无奈道:“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了,寺卿失踪过于突然,毫无线索可查,此案也成了一桩悬案。”
雁阑珊想了想,问:“能确定寺卿一直没有离开京城吗?”
“嗯。”
这下雁阑珊想不明白了,一个大活人在京城无缘无故失踪,八年来毫无线索,魏长敛却又确定对方八年来没有出京……这怎么可能?
不过雁阑珊没有把这个疑惑说出来,而是道:“既然是悬案,那一时半会儿肯定解不了的,还是先去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魏长敛笑问:“去醉云楼吃?”
雁阑珊摇头:“不,我来做。”
魏长敛一惊:“你要亲自动手?”
雁阑珊撸起袖子自豪道:“当然,在家的时候,师父可是一直在磨炼我的厨艺。今日我便给你露一手,味道保准比醉云楼还强上一万倍。”
魏长敛莞尔:“那就看雁大厨发挥了。”
雁阑珊便气势汹汹朝厨房走去,魏长敛好奇他能做出什么花样来,也跟了上去。
江州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山珍海味可做,雁阑珊便根据记忆,做了几道江州的特色菜。
江州紧挨着望君江,特色菜自然是鱼,于是雁阑珊做了满桌的鱼,末了十分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成果。
“长敛,快来尝尝。”雁阑珊迫不及待跟魏长敛展示,“这个是江州最出名的红烧鱼,几乎人人都会,当然除了我师娘,她每回做都会做成黑炭鱼。”
“我娘也是。”魏长敛回忆道,“她每次下厨,整个厨房就会被黑烟笼罩。我爹劝我娘不要下厨,她没有那个做菜的天赋,我娘就追着我爹打,从城东一直打到城西。”
“对对,我师父师娘也是。”雁阑珊笑着开始揭师父老底,“每回我犯错师父将我吊在望君江上当鱼饵,师娘都会追着他从城西打到城东。我爹总说我师父师娘成日打打闹闹像小孩子,一点做掌门和掌门夫人的样子都没有,跟他和我娘差远了。
“师父他死要面子,哪受得了这种打击,当即就拉着我爹要和他打架找回面子,但师父一直打不过我爹,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每当这个时候,师父就咽不下这口恶气,但他打不过我爹又不能打我娘,只能拿我开刀,找借口把我吊在望君江上给他解气,然后师娘看见又会追着他不放,我爹又会看热闹不嫌事大……”
魏长敛不禁笑出了声:“难怪你们能成为一家人。”
也难怪雁阑珊对待感情能有如此天真真挚的想法,因为他就是在这近乎完美的感情中被宠着长大的。
“唉,他们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雁阑珊颇为无奈,“每当我爹娘和师父师娘聚在一起,无外乎都要朝对方狠狠炫耀一番,我孤身一人夹在他们成双成对的中间,别提有多碍事了。”
魏长敛听出了雁阑珊的话中之意,不禁垂下眼眸。
注意到魏长敛的动作,雁阑珊便知他知道自己真正想问什么,和能得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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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样的答案了。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雁阑珊心里很是郁闷,为什么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总能突然就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他总觉得,自己跟魏长敛隔着一堵墙。
可他们明明没有矛盾……
“长敛。”雁阑珊忍不住握上魏长敛的手,“我性子急,心里藏不住事,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同意也好拒绝也罢,你给我个准话好不好?我……我不喜欢你这种若即若离,虚无缥缈的感觉。”
魏长敛沉默。
片刻后,雁阑珊还是给了魏长敛台阶下:“我…抱歉…我方才……”
“你问我的问题,我确实有了答案。”魏长敛转过身,没有顺着雁阑珊给的台阶而下,“但这个答案对你来说伤害太大了,抱歉。”
雁阑珊沉默半晌,点头道:“我明白了……没关系,感情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确实无法强迫什么。往后我不会再提及此事,你我只是同僚。那个…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吧,我先去正厅把昨日剩的公务处理完。”
说完雁阑珊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但在他伸手准备推门的那一刻,一双手环了上来。
魏长敛从后搂住他的腰,头抵在雁阑珊肩上,犹豫着开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雁阑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听魏长敛继续说了下去。
魏长敛紧贴着雁阑珊,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好半天才道:“我没有…没有拒绝的意思……”
雁阑珊转过身与魏长敛对视,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魏长敛抬眸看他:“我说,我没有拒绝你的意思。只是……”
“那你就是同意了!”雁阑珊激动地握住魏长敛的手,“你…你是同意了吗?”
魏长敛艰难点头。
得到魏长敛的回应,其余的一切对雁阑珊来说都不重要了。
他紧握魏长敛的手,顺势把人搂进自己怀中,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激动:“你同意了…你答应我了!”
魏长敛却神色复杂:“阑珊,有件事我必须……”
“不重要。”雁阑珊抬手轻捂住魏长敛的唇说,“只要你答应,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或许此刻我的承诺你不会完全相信,但我保证,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待你好,绝不会负你。”
魏长敛靠在雁阑珊怀中艰难摇头,心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都是假的……这都是靠药物营造出来的假象,是我骗取了你的真心。
只是这句话,眼下魏长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若不说,任由眼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难以收场,他会把雁阑珊也拉进那个深渊的。
经过内心一番极限的拉扯,魏长敛还是决定说出实情,哪怕雁阑珊会恨他。
“阑珊,其实你待我的感情是……唔…”
怎料魏长敛话说一半,雁阑珊的吻就落了下来。
舌齿交融间,雁阑珊道:“别想那么多,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
遵循自己的内心……
魏长敛缓缓抬手回抱住雁阑珊,在理性与欲望之间,他第一次选择了后者。
…
27.觉异端
“太尉府,当真?”
承坤宫中,楚青烈放下奏折,有些不敢置信地起身问楚晴:“晴儿,你可看清楚了?长敛当真带夏衡去了太尉府?”
楚晴点头,又摇头:“不,准确来说是夏衡带着魏长敛进的太尉府。”
楚青烈无力跌坐回椅中:“怎么会…夏衡是什么时候……”
“皇兄,那位夏衡到底什么身份?”楚晴忍不住问,“为何他都被关进牢里了,还能引得皇兄如此关注?”
楚青烈神情复杂:“夏衡乃朝廷前任太尉,因私下大量购买陨铁,而被定了谋逆之罪。”
“因私下购买陨铁而定了谋逆之罪?那皇兄,他买陨铁做了什么?他买的陨铁在哪里?”
“这……”
见楚青烈解答不了,楚晴心生了一个不妙的想法:“皇兄,你不会…连证物都没找到,就定了他的罪吧?”
楚青烈无言。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当年先是廖知远状告夏衡私下种植毒草,但在楚青烈准备彻查时,突然冒出来了个魏长敛。
魏长敛进京第一件事就是快马加鞭进宫,当着他和众大臣的面状告太尉夏衡私下购置大量陨铁,并拿出了带有夏衡笔迹的相关账簿。
当时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魏长敛和这么一桩罪行,一时间众人都拿不定主意。对于魏长敛给出的证据,众人虽然存疑,却也不敢完全不信。
毕竟毒草只能害几个人,可通过购置陨铁打造武器,夏衡就有了举兵谋反的底气。
京城势力鱼龙混杂,一旦发生谋反,最先威胁的肯定是楚式统治。
因此无论真假,楚青烈都要先控制住夏衡。
夏衡被下狱后,魏长敛又主动到承坤宫找楚青烈,自荐调查夏衡私下购置陨铁一案。
当时大理寺在调查廖知远状告夏衡私种毒草一时,又因为夏衡出事,朝中许多事楚青烈都不得不亲自处理,实在分不出更多精力调查陨铁一案,加之他自己对魏长敛的心思,便允了魏长敛让他调查此案。
此后对于此案所有的细节,楚青烈都是通过魏长敛知道的了。
现在想想,魏长敛出现后,他完全就是被魏长敛带着节奏走。包括后来大理寺卿罗斯年失踪,毒草一案被搁置,也是魏长敛调查给了他反馈。
“不是吧皇兄,这么大的案子,你居然只听他一面之词?”楚晴被楚青烈对魏长敛的信任度震撼到了。
楚青烈有些心虚:“咳…我……”
“不说别的,皇兄你就看他的样子,明显心里藏着事不想让你知道,对你百般提防着呢。”
楚青烈不语。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
与刚入京那会儿的魏长敛相比,这两年的魏长敛明显变了许多,疏远了他许多。
早年不需要他派人去大理寺请,魏长敛就时常主动进宫找他。与旁人不同,那时候的魏长敛进宫从不借口任何公事,只说“我来见陛下”。
那时候在魏长敛面前,楚青烈甚至不用端着帝王架子……
“啧,不对不对,朕重下。”
“陛下。”魏长敛无奈放下手,“这已经是第三次悔棋了,哪有陛下您这么下棋的。”
楚青烈重新落子,笑道:“朕是天子,怎样不行?”
“那也不兴您这么悔棋。”魏长敛把楚青烈重落的棋子挪回原位,随后自己落子围了上去。
“唉,朕又输给你了。”楚青烈调侃道,“长敛啊长敛,你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朕留,旁人可没你这个胆子。”
“棋盘上只有对手,没有君臣之分。倘若连下个棋都要顾及对方身份有所收敛,那下棋还有什么乐趣?”
“你说得对,那样没乐趣。”楚青烈笑着握住魏长敛的手,却是神色微变,“这都入春了,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冷?”
“臣自幼体寒,没办法的事。”
“那朕让齐太医来给你看看吧,就算无法根治,开些缓解的方子也是好的。”
“多谢陛下关心,就不劳烦齐太医了,这么多年,臣也习惯了。”
楚青烈自知拗不过魏长敛,便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道:“那好吧。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留下来用晚膳如何?朕猜到你今日会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
“多谢陛下,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青烈笑着起身:“今日风大,你又畏寒,便去承坤宫用膳吧。”
魏长敛点头,随楚青烈一同往承坤宫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收回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魏长敛减少了入宫的次数,开始刻意疏远他。哪怕他派人去大理寺请,对方十次有八次也会拒绝……难道那几年的相伴,就没有一点真心吗?
“皇兄?”楚晴伸手在楚青烈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呆?”
“他确实不一样了。”
“谁?那个大理寺少卿?”
楚青烈点头。
从前是他太过相信魏长敛了,这些年朝中经他处理的案子,楚青烈从来没有过多追问一句,都是魏长敛说什么是什么。加上大理寺只有他一人管事,一手遮天,想要隐瞒什么事实在太简单了。
就拿当年夏衡的两桩案子来说,魏长敛上奏说夏衡私下购置的陨铁已经全部交给了兵部处置,他居然都没去找兵部侍郎核实一下。
毒草一案本是由罗斯年再查,几个月时间他从京城查到了城外近十里都没有上奏具体情况,罗斯年失踪后,魏长敛仅用了三日便给楚青烈答复,说夏衡没有私下种植毒草。
他也是二话不说相信了魏长敛的话,甚至没问对方任何证据,以至于廖知远得知此事后闹了好几天。
“皇兄,我其实有一个问题,无关于那位魏少卿,但是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什么问题?”
“皇宫守卫森严,他一个死了又活的秦家人怎么那么了解皇宫的构造?既敢闯宫刺杀,又能全身而退?”
楚青烈心里顿时出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不,不可能……
他立马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叫来李公公说:“你去大理寺传朕旨意,让雁阑珊进宫。告诉他这是皇命,敢忤逆,就让他滚出京城回江州。”
“是。”
彼时雁阑珊刚从情欲中脱身,望着怀中满是他痕迹已经睡去的魏长敛,雁阑珊忍不住再次俯身落吻。
魏长敛被吻得眉眼微皱,低喃道:“别碰我…滚……”
“好好,我滚。”雁阑珊自知先前把人欺负的太狠,眼下魏长敛在气头上,他留在这里对方怕是觉都睡不安稳,便主动滚下床滚出房,准备将昨日剩的公务处理了。
哪知刚入正厅,就看见了李公公。
“呦,这不是李公公吗?稀客啊!”雁阑珊假笑着走上前说,“怎么,陛下又来派你请长敛?他居然还有脸见长敛?”
李公公尴尬笑着解释说:“雁少卿别误会,陛下…陛下自知愧对魏少卿,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奴才此来,是传陛下口谕,请雁少卿进宫的。”
雁阑珊心下一惊,请他进宫?
给自己找打吗?
“陛下让我进宫做什么?”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还请雁少卿收拾收拾,快些随奴才进宫吧。”
“好,请公公稍等片刻,我拿个东西。”
李公公瞬间就想到了雁阑珊带的那把剑,当即连假笑都假笑不出来了。
他不会是要刺杀陛下吧?!
好在雁阑珊没有拿剑,只是背上了那个他来京城时背的书笈。
只是看了那书笈一眼,李公公就觉得肩膀累,不由好奇雁阑珊去见陛下背这么重的书笈做什么。
楚青烈将见面地点定在了论亭台,周围没有一个侍卫,李公公把人带进来后也被楚青烈支走了。
雁阑珊在楚青烈对面坐下,把书笈放到地上,问:“找我来什么事?赶紧说。”
楚青烈不由失笑:“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有这个胆子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陛下过誉了,请说正事吧。”
楚青烈看向雁阑珊脚边的书笈,道:“这是雁师父托你带进京的?”
雁阑珊把书笈搬到石桌上说:“不是,是我爹托我给你的。”
楚青烈一怔:“你父亲?”
雁阑珊打开书笈,将里面的黑色盒子拿出打开,盒中摆放着三根箭矢,配备三个袖箭机关,还有一个小瓷瓶。
“这是?”
“是我爹最新研究的‘幽灵式’机关术。”雁阑珊解释道,“这袖箭配备上箭矢,启动时可做到无声而发,不会引敌人注意。瓷瓶里是我师娘和我娘一块制的毒,把此毒抹在箭头上,中箭者会立即失去反抗能力,十二时辰后毒素进入心脉,必死无疑。”
“两位师娘的毒还是一如既往地狠辣。”楚青烈调侃道。
“配你正好,省得下次有人入宫刺杀,你身边那群人护不住你。”说完雁阑珊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说,“当然,这东西是我爹的主意,我只负责送和传达他的意思,可不是关心你。要不是祖上规矩,就凭你对长敛做的那些事,你已经死在我剑下了。”
提起魏长敛,楚青烈神色复杂了起来:“长敛他……”
“他很好,不用你挂念。”
楚青烈望着雁阑珊颈上遮不住的痕迹,苦笑道:“朕与他相识八年,他与朕最亲近的时候也不过是他愿意留宿承坤宫偏殿。但他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他竟就愿意倾身于你……朕真的很嫉妒你。”
雁阑珊没有接话,而是道:“长敛不喜欢朝廷。”
“嗯?”
“他从来不向往权力巅峰,可你能给他的却只有这些。仅凭这一点,长敛就注定不会以真心相待于你。”
听了雁阑珊的话,楚青烈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了。
是啊……
他不喜欢权力,所以一直拒绝自己的提拔,无论自己如何表态偏袒他,魏长敛都始终没有拿这份来自帝王偏袒的权力。
他明明不喜欢,却还是强迫自己靠近这个深渊。
除了有所图谋不得不为,还能因为什么?
他一直在利用自己。
利用自己的信任,利用自己的感情。
八年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楚青烈愈发难看的表情,雁阑珊不禁道:“喂,你怎么了?”
楚青烈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假的罢了。”
“你是说…长敛?”
“雁阑珊,朕有任务给你。”楚青烈睁开眼,瞬间严肃了起来,“替朕去查两桩旧案。”
闻言,雁阑珊也正经了起来:“陛下请说。”
“八年前,当今太尉廖知远状告前任太尉夏衡私下种植毒草寒露草,朕欲彻查时,当今大理寺少卿魏长敛突然进京,状告前任太尉夏衡私下购置陨铁并拿出了带有夏衡笔迹的账簿。前太尉夏衡入狱后,此两案便由魏长敛彻查结案。如今朕命你去大理寺找到相关卷宗,重查此两案。”
雁阑珊一惊:“我查?”
“不是你一人,朕会派皇妹楚晴与你一同查案,你务必要保护好她。”
雁阑珊回忆起楚晴一招放到那个秦家人,心说她好像也不需要我的保护吧?
“陛下放心,我…臣定会保护好长公主,查清旧案。”
“不止有关夏衡的两桩案子,包括前段日子傅家父子三人的案子,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务必赶在冬月十一祭天仪式前查清一切。”
这么急?
雁阑珊心中微惊,却难得没有过多追问,接下任务后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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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为了保密,楚晴没有与雁阑珊一道出宫,而是在雁阑珊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启程出宫去了极云间,随时等雁阑珊的消息配合他行动。
…
魏长敛醒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散架了。
他忍着腰间不适,费了好大劲才穿好衣服出门。来送东西的曲昭看见魏长敛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走路,不禁道:“魏少卿,你……”
“阑珊呢?”
“雁少卿他…他有事出去了,应该快回来了。”
魏长敛“嗯”了一声,转而看向曲昭手里信封,问:“这是?”
“哦,这是有人送来给雁少卿的。”
魏长敛望着上面的“江”字,便知这是雁阑珊师父给他寄的信,道:“给我吧,我回头转交给阑珊。”
曲昭把信给了魏长敛,忍不住道:“魏少卿,你这……你要不还是回去躺着吧,雁少卿应该也快回来了。”
“也好…那等阑珊回来你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太累了,又歇下了。”说完魏长敛便回了房间。
曲昭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但一想到正厅那堆能压死人的公文,他又默默闭嘴了。
屋内,魏长敛靠坐回床上,腰间的酸意久久得不到缓解。
雁阑珊那混蛋……
想到雁阑珊,魏长敛便不禁拿起了雁楚凉寄来了的信。
“江州雁家……”
魏长敛忍不住拆开信,想看看大名鼎鼎的雁家掌门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天真又混蛋的徒弟的。
信足足写了十张纸,魏长敛打开第一张,发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果然跟京城那帮没心的老狐狸比,我徒儿还是很孝顺的。
魏长敛有些疑惑,还有人这么写信?
带着疑惑,他展开了第二张纸,这张更离谱,只有两个字:什么玩意儿?
第三张:你对皇帝做了什么?
第四张:臭小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第五张:我警告你臭小子,在京城你给我收敛点!再敢惹事为师亲自过去收拾你!
第六张:我跟你师娘商量过了,今年你在京城,我与你师娘便在立冬你生辰前赶过去,陪你过生辰。今年有什么想要的生辰礼物吗?
看到信纸上的“生辰”二字,魏长敛怔住了。
生辰……
立冬那日,是雁阑珊的生辰……
明明两个词他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却是那么陌生……
余下的信,魏长敛已经没有心思看了。他默默把信纸收好,强撑着下床把信放到桌案上,等雁阑珊回来看。
做完这一切,魏长敛便准备回床上躺着等雁阑珊回来。可走了没几步,魏长敛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他眼前一黑跌倒在地,紧接着便咳出了一口血。
魏长敛闭上眼心想,果然昨夜还是太放纵了……
他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寒露草毒性过阴,唯有情药的烈性才能暂时压制,昨夜他由着雁阑珊放纵了整整一夜,多年来情药堆积的药性一夜便被疏解了大半,眼下残存的药性已经快压不住毒了。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魏长敛一边想,一边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干净,而后躺回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雁阑珊回来时看魏长敛还没醒,便先将从醉云楼里带回来的吃食放到桌案上,忽然看见了桌上印着“江”字的信。
是师父的信!
雁阑珊打开信封,得知师父师娘要来京城给他过生辰,雁阑珊很是惊喜。前六张的信还是一如既往每张只有一句话,没什么重点。
这其实是他与师父约定好的,无论谁外出,只要离开江州,传信便以十张为准,六张做废话,以此来混淆视听,免得被有心之人暗中截去图谋不轨。
雁阑珊展开后面的信纸,得到了答案。
「秦家一百一十三人,入京为先帝制作牵机线,后因先帝忌惮秦家实力,骗取了牵机线的图纸做法后以莫须有的罪名给秦家定罪,将整个家族下了狱。后来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个大概。」
「但在行刑前,秦家掌门最小的儿子秦潋意外身亡,所以最后问斩的只有一百一十二人。」
「我问过你爹了,寒露草毒性阴寒霸道,却也不是没有缓解之法。世间万物阴阳相生相克,寒露草属阴毒,以烈性药物即可压制。若是服用的量不多,用烈性药物压制寒露草毒性,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还是能压得住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服用解药。」
「小阑珊长大了啊——正好我与你师娘要进京,到时候就给我们引荐引荐这位徒媳吧。」
看着最后的“徒媳”二字,雁阑珊不由得红了脸。
“这个老不羞的……”雁阑珊嘀咕着把信收好,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师父师娘应该会喜欢长敛吧。
雁阑珊心想着,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这个动作正好惊醒了魏长敛。
“回来了?”魏长敛睁开眼,有些茫然,“你去哪儿了?”
“我……这不是想着昨夜我做的太过分了,想去给你赔罪嘛。”雁阑珊走到桌边把从醉云楼带回来的吃食端到魏长敛面前说,“你看,我特意去醉云楼排队给你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口味。”
“嗯,放着吧。”
“再放就凉了,凉了不好吃了。”雁阑珊舀起一勺粥,“来,我喂你。”
面对送到嘴边的粥,魏长敛没有拒绝。
可当他把粥咽下去时,胸口的疼痛又压制不住开始隐隐作痛。
魏长敛硬着头皮撑了一会儿,没撑住,咳血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雁阑珊惊慌失措地喊他:“长敛!”
魏长敛有一瞬恍惚,莫名想这丝关心,应当是真心的吧……
…
28.起疑心
魏长敛再有意识时,屋外已是大雪纷飞。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任何一年来得都要快要猛,屋里虽然烧着碳火,可看见屋外白茫茫一片,魏长敛还是忍不住又把自己往被子里裹了裹。
这个动作很快惊醒了趴在床边守着他的雁阑珊。
看见魏长敛醒来,雁阑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长敛,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魏长敛眨了眨眼,神智似还有些不清醒:“冷……”
“冷?”
“雪好大,冷……”魏长敛无力阖上眼,似乎又陷进了什么梦魇,“外面的雪真的好大…会冻死人的……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出去……”
闻言,雁阑珊立马解衣上床,将魏长敛搂入怀中,哄道:“我在呢,没有人会把你丢出去的。”
“冷……”
“我搂着你的,不冷。”
在雁阑珊温暖的怀抱和安慰中,魏长敛慢慢从梦魇里脱身恢复了意识。可这份温暖太过诱惑,魏长敛不想睁眼,也不想清醒。
雁阑珊看出了魏长敛的心思,轻拍着他的背,温声道:“没关系的,你想靠多久都可以。”
魏长敛眉眼微动,又贴紧了雁阑珊几分。
不知是不是雁阑珊的错觉,他感觉怀里的人在抖,好像真的很冷。
雁阑珊别无它法,只能将怀里的人更加搂紧。
良久,他听见魏长敛道:“阑珊…”
雁阑珊“嗯”了一声,却没有等来魏长敛的后话。
他大概猜到魏长敛想问什么,即便对方没有继续开口,他还是道:“你昏迷了十日,状态很差,京城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好在我师父师娘要进京来寻我,我便传信让他们提前了几日。师娘用药压制了你体内的毒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闻言,魏长敛猛地睁开眼,惊道:“你师父师娘进京了?”
“嗯,他们眼下就在大理寺,师娘这会儿正给你熬药呢。不过她说如果你醒了让我立即告诉她,我现在去叫她,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雁阑珊低头在魏长敛额间落下一吻,而后起身下床离去。
雁阑珊走后不到片刻,一名中年男子便推门而入。
屋外大雪纷飞,男子手中居然还拿着一把折扇。
魏长敛偏头一看,只见那折扇上写着一个“江”字。那一刻魏长敛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江州雁家,掌门雁楚凉。
“呦,你醒了?”雁楚凉笑着走到床边坐下说,“大理寺的魏少卿,久仰久仰。”
魏长敛强撑着起身,拱手道:“晚辈魏长敛,久仰雁掌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雁楚凉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照顾我们家阑珊,那臭小子天天横冲直撞,在江州就差把望君江掀翻了,在京城想必也没少给魏少卿惹麻烦吧?”
“偶尔是不让人省心。”魏长敛莞尔,“但大多数阑珊还是很靠得住的,他来后,我总体还是轻松了不少。”
“哦?是吗?”雁楚凉指了指他的脖子,“未必吧。”
“咳……”魏长敛略有些尴尬遮住颈上的痕迹,“确实…也有不轻松的时候。”
“我们家阑珊年纪小不懂情事,能让魏少卿满意吗?”雁楚凉话中有话,“或者说,魏少卿能承得住如此行欢吗?”
魏长敛脸色瞬变。
雁楚凉继续往下说:“我与阑珊他师娘本是打算立冬前两日进京找阑珊,为他庆祝生辰。可十日前阑珊突然传信让我们立即进京,说是要我们救人。进京前思来想去,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魏少卿你。魏少卿,你身上的毒——很复杂啊。”
话音落,房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魏长敛轻笑出声:“江州雁家,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给你把脉压毒的不是我雁楚凉,而是连州祁家家主的长女祁芸,我的内人,阑珊的师娘。”雁楚凉自豪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娘子,“阿芸的毒术和医术放眼整个大楚都是数一数二的,可她给你把脉,最初却见你脉象平稳,什么异常都没有。”
“脉象无异,不是正常吗?”
“换成旁人确实正常,可若是一个面色苍白气息虚弱一看就要死的人,把脉脉象却无异,那可就不正常了。”
魏长敛藏在被中的手暗暗握紧,依旧面不改色:“那雁掌门您说,我的脉象应该如何?”
雁楚凉看着魏长敛,冷言道:“死脉。”
魏长敛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阿芸给你把了五次脉,前四次都是无异,以阿芸的本事,可从未有一个人的脉象会让她反复查看这么多遍。这十日她配了无数种药,才勉强找到一副以数十种烈性药物入药的方子能暂时压下你体内的毒。
“阑珊那小子不知道,阿芸却是跟我说了。她说,看你中毒的深度,起码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带着一个世人不知的毒安然无恙地活十年。魏少卿,雁某很好奇,你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压制了体内这股不知名的毒性十年?”
面对雁楚凉的质问,魏长敛并没有明面解释,只是靠在床边长长叹了口气,说:“雁掌门,您应该很清楚,有时候一个人的生死并非是他自己能决定的。这世上,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的人数不胜数。”
雁楚凉态度瞬变:“欸,你可不能死啊。我小徒儿的身心可都在你身上了,你若是死了,我那小徒儿得伤心一辈子。”
魏长敛摇摇头说:“阑珊还小,对待感情难免草率了点。等再过两年他懂得多了,便不会……”
“魏少卿,这一点你可不能这么想。”雁楚凉否决了魏长敛的想法,“阑珊对待感情,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或许在你眼里,他是冲动了些,你不过是抱着陪他玩玩的想法罢了。可我能很明确告诉你,阑珊对你付出了真心,那是他此生最珍贵的感情。日后无论再换谁,都做不到对你这般毫无保留。”
魏长敛垂眸,正要向雁楚凉坦白他对雁阑珊的感情时,雁阑珊带着祁芸回来了。
“你可算醒了。”
祁芸走到床边,雁楚凉很自觉给她让位。祁芸很自然地坐在雁楚凉坐过的地方,握起魏长敛的手问:“现下身体可还有不适?”
“现下没有了,多谢祁…大夫。”
祁芸莞尔:“叫什么大夫,叫师娘。”
魏长敛一惊:“师…娘?”
祁芸看了看一旁的雁阑珊,笑道:“你与阑珊的关系阑珊都告诉我们了,我是他的师娘,你自然也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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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声师娘。”
魏长敛看向罪魁祸首,雁阑珊有些心虚地转过头,不敢直视魏长敛的眼神。
祁芸给魏长敛把脉,说:“你的脉象很特殊,我最初看的时候看了五次才发现异常,可异象不明显,我只能根据大致情况铤而走险,用猛药强压制住你体内的毒,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魏长敛沉默。
一旁的雁阑珊说:“长敛,我师娘制毒解毒都是大楚境内一等一的高手,你有什么困难只管跟她说,师娘她一定会帮你的。”
“多谢师娘关心,不过这个毒在我体内已经有十年了。我既然能压制它十年,自然能压制它二十年三十年,能不能解毒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那怎么行!”祁芸严肃道,“毒素在体内不是什么好事,就算它不会要你性命,却也会极大程度折损你的寿数,你……”
祁芸倏然没了声,雁阑珊还在这里,祁芸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伤他的心。
但魏长敛的情况实在特殊,就连祁芸也只能看出个大概,具体的情况恐怕只有魏长敛一个人知道。
可她想不明白,既然明知自己中了毒,不去寻医解毒也就罢了,医都找上门了,却连自己怎么中的毒都不愿意说。
除非……不,不太可能。
祁芸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哪有人能狠得下心自己给自己下毒,折磨自己十年不得解脱?
“也罢,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自然不会强迫。”祁芸起身说,“只是人这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若一直活在痛苦中死去,未免对自己太过残忍了。若是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定全力以赴。”
“多谢祁…多谢师娘一番好意。”
祁芸看了雁楚凉一眼,雁楚凉心领神会,很快房间里只剩下魏长敛和雁阑珊两人面面相觑。
听了魏长敛刚才的话,雁阑珊有些不解:“长敛你刚刚……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已经无所谓了?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魏长敛安慰雁阑珊说,“这个毒是我年少时意外所中,没有解药,只能压制。”
“什么?!”
“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呢。”魏长敛摁住雁阑珊说,“虽然这个毒没有解药,但只要压制得当,它就不会要我的命,也不会……损我寿数,你师娘刚才是吓唬我的。”
雁阑珊半信半疑:“真的?”
魏长敛点头:“真的。”
“那你先前怎么毒发了?”
魏长敛一时语塞:“这毒…不能太过劳累,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压垮了身子导致毒发。放心吧,现在已经没事了。”
回想起先前魏长敛昏迷和神志不清时虚弱的样子,雁阑珊怎么也能不相信魏长敛刚才那番话。
加上他这十日彻查八年前夏衡的两桩案子,查到了一些线索……
沉默半晌,雁阑珊道:“那既然长敛你没事了,我们明日就出去转转吧。”
“明日?”
“嗯,明日。”雁阑珊握住魏长敛的手说,“明日立冬,是我的生辰,我想让你带我在京城里逛逛,好不好?”
提到立冬,魏长敛的神色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
29.生辰日
翌日一早,魏长敛换上了一身白衣,罕见地没有戴发冠,而是半散着头发,绑了一条白发带。
这个模样的魏长敛让雁阑珊不由得看出了神,魏长敛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半天,雁阑珊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好看!”
“一惊一乍说什么呢。”魏长敛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走吧,找你师父师娘去。”
雁阑珊“啊”了一声,道:“可是他们已经出门了。”
“出门了?”魏长敛有些疑惑,“不是来陪你过生辰吗?怎么自己出门了?”
雁阑珊见怪不怪地拿出一个绣着“乐”字的钱袋说:“他们每年都是给我钱让我自己出去吃好玩好,然后自己找地方度蜜月,有时候玩得比我还疯。今年既然来了京城,师父肯定是要陪师娘满京城游玩,不会管我的。所以今天一早,师父就给了我个钱袋子,让我自己玩好。”
“仅是如此?”
“不然呢?”雁阑珊什么都不缺,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生辰礼物。对他来说,生辰能出去疯玩一整天回家还不会挨打就已经很满足了。
魏长敛有些不解:“这样……也能算生辰吗?”
“当然,生辰不就是要开开心心的过吗?只要开心,我怎么过都无所谓。”雁阑珊顺势握上魏长敛的手,“不过今年嘛,我想找个人陪我一起。”
魏长敛回握住雁阑珊的手,莞尔道:“小傻子,这不都准备要出门了吗?既然不需要等你师父师娘,那我们便走吧。”
雁阑珊好奇问:“去哪儿?”
魏长敛神秘一笑:“到了便知。”
雁阑珊到京城一个多月,其实没怎么好好的逛过这里,知道的能娱乐的地方也就只有极云间和醉云楼,但那两个地方过于奢华,拿来给他过生辰显得太刻意了。
于是魏长敛牵着雁阑珊来到了京城西边,这里有一条很特殊的集市,街道两侧不是简单卖吃食的小贩,而是各种娱乐活动,玩赢了即可免费吃。
魏长敛带雁阑珊直奔整条街最大的摊位,老板看见有人过来,立马笑脸相迎:“两位公子,要玩点什么?”
魏长敛递上几两碎银,道:“两把弓,十根箭,多谢。”
“好嘞!”
老板很快取来弓箭给两人,魏长敛接过弓箭,把其中一把给了雁阑珊。
雁阑珊接过弓箭和箭,笑问:“我先来?”
“今日你生辰,当然你先。”魏长敛笑了笑说,“况且你我一起,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
这话凑巧被老板听到,老板当即不乐意了:“欸两位公子,可不带这么让人的。两位只管动手,无需留情,俺老彭输得起!”
“好,这可是老板你说的。”雁阑珊给了魏长敛一个眼神,魏长敛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瞬,两箭齐发,拉弓声前后响了数十下。声停后,三丈开外的二十个靶心插满了箭矢,其中有一半都被射穿了。
老板看着被射穿的靶子,瞪大了眼。
雁阑珊把弓还给老板说:“老板,无需留情,这可是你说的。”
老板深吸口气,忍痛道:“当…当然,我这就去给两位公子取奖励,请两位公子稍等片刻。”
看着老板略显凄凉的背影,魏长敛不禁道:“好像有点过分了。”
“你也有份。”雁阑珊笑着甩锅,“而是啊长敛,我真看不出来,你射箭的技术居然那么好。”
“年少时练过一阵子,不过许久不练已经生疏了,现在也就还能玩玩这个。”魏长敛揉着手腕说。
雁阑珊拉过魏长敛的手替他揉手腕,笑道:“我看不然,那靶子有一半可都是你射穿的。若不是你身体有恙,就你的本事,上战场都能直取敌方首级。”
此时老板把奖励拿了过来,魏长敛接过奖励递给雁阑珊,道:“别拿我打趣了,走吧,下一家。”
这家摊位的奖励是一碗雪果酒,除了醉云楼和极云间的名酒,京城最受欢迎的便是这雪果酒。雪果乃京城特产,数量稀少,且酿制时间长失败程度高,比起醉云楼和极云间的名酒更要难得许多。
“果然是好酒!”雁阑珊把碗端到魏长敛面前,“长敛,你尝尝。”
魏长敛笑着摇头:“不了,雪果酒属寒酒,我喝不了。”
“也是……无妨,下一家你挑个好吃的,我给你赢!”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怎么换你给我赢了?”魏长敛轻笑出声,“应该是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给你赢。”
雁阑珊拱手抱拳:“那就先谢过魏少卿了。”
事实证明,魏长敛不仅在射箭方面技术极高,长枪刀剑矛盾他样样都能手到擒来,不到半天便赢遍了整条街,雁阑珊东一口西一口,硬是吃饱了。
高兴之余,雁阑珊不禁心想,如果魏长敛没有中毒,以他的武艺,完全可以到十四州称霸一方,何苦将自己困在京城不得自由?
把自己困在京城……
雁阑珊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与楚晴调查夏衡私购陨铁一案时她说过的话——
“若他真想留在京城,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愿意升官?你若是不信,可以找个机会问问他,看看他对于京城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想法,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楚晴流落十四州多年,虽然比雁阑珊小上几岁,但多年的颠沛流离让她提前看清了世间许多事。这一点雁阑珊很清楚,所以对于楚晴的话,他一直放在心上。
只是……
“长敛。”雁阑珊叫他,在魏长敛回头时将手上的果浆抹到了魏长敛嘴角上,“来尝尝这个,甜不甜。”
魏长敛抿了抿唇,笑着点头:“嗯,很甜。”
“是吗?我尝尝。”
趁魏长敛不备,雁阑珊伸手一把搂过魏长敛的腰,前倾将他摁到了墙边。他挑的这个地方刚刚好,周围没什么人,做什么都不会被看到。
于是雁阑珊的吻就那样落了下来。
魏长敛缓缓闭上眼,仰头享受着雁阑珊的这个吻。
这一吻来得突然,雁阑珊松口时魏长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雁阑珊趁着这个机会,问:“长敛,你喜欢这样吗?”
魏长敛轻喘着气,问:“什么样?”
“现在这样。”雁阑珊抬手挑起魏长敛的下颚让他与自己对视,“在这繁华的京城街道上,你我携手互相袒露着心意。”
魏长敛先点头,又摇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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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雁阑珊看不懂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你我携手,互相袒露心意,是我喜欢的。”魏长敛身体前倾在雁阑珊唇间轻啄了一下,“但……地方不对。”
“什么?”
雁阑珊想再问两句,魏长敛却已将他推开,转身看不出任何异常地说:“天色不早了,看这个天今夜或许会下雪,我们早些回去吧。”
雁阑珊心一沉:“嗯……”
似乎是察觉到雁阑珊的不对劲,魏长敛主动牵起了雁阑珊的手,道:“回去给你做晚饭,想吃什么?”
闻言雁阑珊眼里顿时有了光:“晚饭?你给我做?”
魏长敛笑着点头。
雁阑珊立马开始点菜:“那我要吃鱼!这种下雪天最好再来上一个鱼汤,当然排骨汤也可以,但不要放萝卜,尤其是胡萝卜,玉米倒是可以来两根……”
雁阑珊一口气说了五六个菜,魏长敛想了想,发现大理寺现有的食材并不能满足雁阑珊的要求,于是就先带雁阑珊去隔壁街买了菜。
然后六道菜就变成了八道。
等回到大理寺做完所有的菜,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大雪如期而至,很快在屋前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雁阑珊把碳火烧得很旺,加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他都觉得有些热了。
这个温度,长敛应该不会觉得冷了吧。雁阑珊擦着额间的汗想。
魏长敛把最后一道排骨汤端了上来,而后在雁阑珊对面坐下,给他盛了碗汤说:“来,尝尝。”
雁阑珊接过碗吹了吹,适应好汤的温度便将汤一饮而尽,汤的热量很快传遍全身,让他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魏长敛支着头等待评价:“如何?”
“好喝!”雁阑珊满足道,“长敛,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有什么是不会的?不仅能文能武,做饭的手艺还这么好,你爹娘肯定把你教得很好。”
魏长敛倒茶的手一顿,面上还是强颜欢笑道:“是…我爹娘对我管得严,什么都让我学,我不用功就会挨打。最严重的那次,我被我爹打得两日都下不来床。”
雁阑珊呛了口汤:“这么狠?”
“当时我就觉得,我一定不是我爹亲生的,哪有父亲对儿子这么狠的?”魏长敛望着眼前匍匐的热气说,“可是当我醒来,却在床边看到了一桌子美食,都是我喜欢吃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爹亲自下厨给我做的。但我当时不懂事,就故意跟我爹反着来说那是家中管事做的,我还记得当时我爹的脸色,恨不得再揍我一顿。”
雁阑珊感同身受:“我以前也喜欢跟我爹和我师父置气,每回都惹得他们恨不得把我吊起来打,不过都被我娘和师娘拦下了。欸你是不知道我爹和我师父那个时候的眼神,简直……哈哈哈哈哈——”
听着雁阑珊的笑声,魏长敛也不由得唇角上扬。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雁阑珊忽然问:“长敛,有酒吗?”
“有,我给你倒。”说着魏长敛起身去雁阑珊倒酒,不过这一次,他倒了两杯。
“来,陪你喝一杯。”魏长敛举起酒杯说,“阑珊,生辰快乐。”
…
30.昔年恩
魏长敛陪雁阑珊喝酒一直喝到深夜,雁阑珊来了兴致,直接干了两大坛子酒,到最后连路都走不稳了,还是魏长敛把他背回的房间。
“嗯…再来一杯……”雁阑珊搂上魏长敛的脖子说,“长敛,一杯…干…再来……”
“话都说不准了,还要再来一杯?”魏长敛轻笑出声,握住雁阑珊的手将其放进被子里,“乖,别喝了,睡觉。”
雁阑珊瞬间皱起了眉头:“不要自己睡…陪……”
魏长敛叹了口气,俯身在雁阑珊额间落下一吻,哄道:“好,陪你睡。”
雁阑珊这才舒展开眉头,安稳睡了过去。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碳火逐渐烧尽,魏长在床边陪了雁阑珊小半个时辰,终于在碳火烧尽后推门离去,没入了风雪。
…
“陛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李公公放下茶说,“明日休沐,无需早朝,这些奏折陛下大可明日再处理。”
“这不是奏折,是雁阑珊呈上来的关于夏衡当年私下购置陨铁和暗中种植毒草一案的细节。”楚青烈放下卷宗说,“跟长敛八年前呈上来的,完全是两份东西。”
李公公试探性开口:“所以魏少卿当年……”
往后的话,他就不敢说了。
魏长敛在楚青烈心里的分量,李公公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个几乎让天子付出真心的人,却反过来利用他的真心伤他的心。
“你说,长敛到底有什么打算?”楚青烈合上卷宗问,“八年,不要权力不要财富,他到底…为了什么留在这里?”
李公公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这…奴才不知。魏少卿的心思,旁人一向是猜不到的。”
“可是他知道。”楚青烈垂下眸说,“雁阑珊与长敛相识不过月余,他却能知道长敛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长敛甚至愿意倾身……可朕与长敛认识了八年,却连他在利用朕都察觉不到……朕当真…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陛下……”
“罢了,夜深了,回去歇息吧。”说完,楚青烈便起身独自回了寝殿。
李公公知道他需要静静,就没跟过去。
楚青烈推开寝殿门,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觉得有些奇怪,寝殿早就备好了充足的碳火,日夜不熄,可此刻屋里的温度却与外面相差无几。
有人来过。
楚青烈瞬间警惕了起来:“何人在此?”
一道黑影从屋中走出,正是前段时间入宫欲要刺杀他的那个秦家人!
“又是你!”
那人走到门边距楚青烈只有几步的距离,手中是蓄势待发的牵机线。
“若是陛下晚一点察觉踏进房间,我会省事很多。”那人有些惋惜地说,“可惜被陛下看穿了,那就只能多费点功夫了。”
楚青烈退回院子里,那人也踏出房门。两人站在雪中对峙,楚青烈率先开口,却是问了一个几乎废话的问题:“你当真是秦家人?”
那人冷哼一声:“若我不是秦家人,我何必出现在这个能杀人的皇宫?你楚氏十年前杀我家老小一百一十二人,这笔旧账,今日也该清算了!”
说罢,那人绷紧手中的牵机线朝楚青烈甩出,这次的牵机线长度跟上次明显有所不同,楚青烈以同样的角度去躲,却是差点血溅当场。
楚青烈躲着牵机线的攻击,隔空对那人喊道:“当年父皇对秦家的判决或许是重了些,但若秦家从头到尾没有一点错,也绝不会落到被满门抄斩的下场。你既然逃过一劫活了下来,又何必执着当年之事不放!”
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或许是重了些?好一个或许……既然你说你楚氏杀我秦家一百多条人命或许是重了些,那秦家造牵机线保你楚氏江山社稷无恙或许也是错的了?好,既然是错的,那我作为秦家人,就来更正这个错误,让这江山改个姓!”
楚青烈察觉不妙,他默默将手背到身后,启动了雁阑珊给他的袖箭机关暗器。
当那人再次甩动牵机线时,楚青烈立即侧身而闪,将袖箭对准那人射了出去。
但秦家人对机关的敏锐程度远超常人,在楚青烈射出箭矢的瞬间,那人便察觉到危险迅速绕到另一侧,躲开了这一击。
“居然有机关暗器,果然还是小看你了。”那人将手中的线多缠了两圈,“不过没关系,再来一次就好。”
楚青烈微微皱眉,这款袖箭机关一次只能发射三根箭矢,如果接下来两次还是这样被他躲过……
得换个方式才行。
楚青烈想着,收手停在原地,看上去像放弃了抵抗。
那人见状,不禁疑惑道:“陛下这是放弃挣扎了?”
“朕乃天子,怎能让你追得那般狼狈?”楚青烈拂袖说,“况且秦家一案,朕没有参与,亦没有下令斩你全家,你把这一切过错归到朕的头上,是不是有些强词夺理了?”
那人不知楚青烈打的什么算盘,全当他在拖延时间,却也很乐意陪他拖延:“确实强词夺理,但那又如何?父债子偿,但若是陛下愿意打开皇陵让我进去斩了先帝的牌位拿回去祭我家人,我倒也可以放过你。”
饶是知道这人的胆子有多大,但在亲耳听到那句“进皇陵斩先帝牌位”时,楚青烈还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秦家真是出了个疯子。
“让你进皇陵自然是不可能的。你要杀朕,朕说不让,你也不会收手。如此看来,这还真是个无解的问题。”
“不啊,有解。”那人朝楚青烈慢慢逼近道,“我杀了你,把你的尸体就地烧了祭我秦家枉死的一百一十二人,便是最优解。”
“既然如此,那总该让朕瞧瞧你的真实模样吧。”楚青烈看似随意地抬手,“秦家最后的血脉,朕也是很想见见的。”
那人伸手摸上自己蒙面用的黑布,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揭下来。
就是现在!
楚青烈趁机射出第二根袖箭,那人迅速反应,却还是慢了半步。箭矢擦肩而过,在他右肩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箭上不知抹着什么毒,仅是擦出血痕,那人便觉得自己整个右肩就顿时变得麻木无力。
他迅速封了自己右肩的穴位,不顾牵机线的锋利将中间最锋利的部分也缠到了手上,径直扑向楚青烈。
他将楚青烈扑倒在雪地里,用牵机线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楚青烈连忙抓住颈前的牵机线,以双手的鲜血淋漓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面对楚青烈的反抗,那人不断加力,楚青烈的脖子最终还是见了血。
意识逐渐模糊的过程中,他听那人轻声道:“偿命吧。”
偿命?
不…不行!
楚青烈猛地睁眼开始挣扎,混乱中,袖箭机关再次被启动,第三根箭矢不受控地射出,很快一阵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传来,颈前的威胁也随之解除。
楚青烈缓了口气,回头一看,只见那人捂着腰腹半跪在地,暗红色的血顺着指尖不断往外溢出。
毒素很快发作,可望着那人痛不欲生的模样,楚青烈却莫名生出一股难过……
他走到那人身边蹲下,伸手想去扯他脸上的黑布,却被对方一把推开。那人趁机抓起一把雪扔向楚青烈模糊了他的视线,随即翻墙而出。
李公公带人赶过来时,只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和站在雪中注视着宫墙发呆,身上带血的楚青烈。
“陛下!”李公公连忙跑到楚青烈身边,走近一看,李公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陛下…您,您的脖子…还有您的手……”
“无妨。”楚青烈淡淡道,“吩咐下去,不要追。”
李公公不解:“陛下?”
“他会回来的。”楚青烈捡起地上带血的牵机线说,“一次不得手,便一定会有下一次。”
“可是陛下,这太冒险了。”李公公看着楚青烈手上的伤说,“您是天子,怎能让人一次又一次地……这若是传出去,有损陛下您的颜面啊!”
楚青烈握紧了手中的牵机线,略显无力道:“有些颜面,早晚是要失的。派人去叫齐太医来吧,不该失的面子就不要失了。”
“……是。”
“等等。”楚青烈忽然叫住李公公,“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朕……突然染了风寒昏迷不醒,不要提受伤的事。”
“陛下?”
“这个消息可以透露给二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大理寺,切记让他们守好嘴。”
“是。”
翌日。
雁阑珊迷迷糊糊睁眼,只觉得头仿佛有千钧重,挣扎两下起不来后果断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回枕头里,心想师父的叮嘱还真要放在心上几分,不然得误事。
他给自己揉了会儿头,觉得没那么晕后才睁眼起身。
或许是起得太猛,也可能是酒劲还没过,雁阑珊起身时脚突然滑了一下,直接连人带被一块摔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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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有被子垫底,没摔多疼。
但雁阑珊的头又疼了:“完了完了,长敛说过不准把被子踢到地上的……还好他没回来,赶紧收拾!”
雁阑珊连忙撸起袖子开始重新铺床,但在掀开床单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然流血了。
床单下有东西?
掀开床单的那一刻,雁阑珊被彻底惊住了。
床单下,赫然是数不清的牵机线!
雁阑珊愣了半天,小心翼翼拿起其中一根牵机线,上面甚至还留有血迹。
而带有血迹的牵机线不止这一根。
雁阑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所以他这段时间以来,其实都睡在数不清的杀器上?!
所以魏长敛才会铺那么厚的床单被褥,不是因为怕冷,而是为了……藏这些牵机线?
可魏长敛一个大理寺少卿,从哪儿搞来这么多牵机线?
种种疑惑萦绕在雁阑珊心头,他想去找魏长敛问清楚,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绝对不能让魏长敛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些牵机线。
雁阑珊想起以前他想碰床单被魏长敛呵声制止的情形,还是把牵机线放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把床单铺好。
被牵机线这么一吓,雁阑珊的头瞬间不疼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魏长敛,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雁阑珊心里有预感,一定要先把人找到……
可找遍整个大理寺,雁阑珊都没有发现魏长敛的身影。
…
极云间三层,江清山把第不知多少块帕子丢进盛满血水的水盆中,终于松了口气:“好了,血止住了。”
“这毒可够霸道的。”淮一舟不禁道,“楚氏何时有这么凶狠的毒了?我居然没有收到相关情报。”
“不是楚氏的毒。”魏长敛睁开眼说,“是江州雁家的,应当是祁芸新研制出的毒药。”
淮一舟眼前一亮:“祁圣手的新毒?这可是好情报,我得赶紧记下来。”
“一舟。”江清山略显无奈,“别忘了正事。”
“哎呀,你看他那个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这种情况下问话,他不是雪上加霜?”
“这……”江清山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魏长敛,觉得淮一舟的话十分有道理。
要是话问一半人晕了,那可就尴尬了。
“无妨。”魏长敛长舒了口气,“你们救了我,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我会说真话的。”
闻言,江清山也不客气,直接道:“你是秦家人?”
“……是。”
淮一舟:“你本名叫秦潋,对吗?”
“嗯。”
江清山:“你来京城蛰伏八年,就是为了谋杀皇帝,给家人报仇?”
魏长敛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淮一舟疑惑道:“不是?”
“不全是。”魏长敛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我来京城八年,要杀的不止皇帝,还有当年那些添油加醋黑白不分诬陷秦家的狗官。”
“狗官?”淮一舟心里有了猜测,“所以……傅家三人是你杀的?”
魏长敛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真相如何,两人心里都很清楚。
江清山:“你的目标是什么?”
魏长敛抬眸看他:“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别误会,我们不会阻止你。”淮一舟解释道,“秦老掌门当年于我和清山有恩,只是这个恩情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秦家就……不过在多方打探后,我们查到秦家最后问斩的只有一百一十二人,便知秦家一定还有人活着。这些年来我与清山一直都在寻找秦家后人,只求报了当年的恩情。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
魏长敛神色微变:“你们……要帮我?”
“救命之恩,必须回报。”淮一舟正了神色说,“天鹰领主淮一舟,愿听秦公子差遣。”
“天鹰领主江清山,愿听秦公子差遣。”
魏长敛看着两人,内心五味杂陈。
良久,他轻声道:“多谢……”
淮一舟笑了笑说:“应该的,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我要你们尽你们最大的能力,找一个最好的刺客。”
江清山猜测道:“找刺客刺杀皇帝?”
魏长敛摇头:“不,刺杀我。”
…
31.再进宫
魏长敛的话让淮一舟和江清山大吃一惊。
“等等,你等等,什么玩意儿?”淮一舟听懵了,“什么叫‘刺杀你’?你疯了?!”
魏长敛面无表情:“没有。”
“那你好端端的找刺客杀你干嘛?我们是来帮你的,可不是来要你命的!”
“这就是在帮我。”魏长敛把手放到伤口上说,“我刺杀了他两次都没有成功,他一定已经起了疑心,加上我这两年对他的态度急转直下,他一定会很快怀疑到我。我必须在他怀疑到我之前乱了他的心,至少乱到冬至祭天前。”
“你想在祭天仪式上动手?”江清山大惊,“你可知你这么做,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八年前进京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了。”魏长敛抬眸望着漆黑的屋顶说,“我无能,除了牵机线,秦家的机关术并未继承到多少,做不到重振秦家……替家人报仇,是我唯一能做的。”
淮一舟劝道:“可你若死了,秦家便彻底被世人遗忘了,你……”
“我不会让秦家被世人遗忘的。”魏长敛抬起手说,“虽说秦家大部分的机关术我没有继承到,但牵机线以及一些小型机关术我还是会的。进京前,我把我会的机关术的原理和牵机线的制作方法都写了下来,就在黎安城最大的寄居阁内,还请两位抽个空去取一趟。”
听着这像交代遗言似的话,淮一舟很是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爹当年肯出手相助两位,定然是相信两位的人品。把秦家最后的基业交到两位手上,我放心。”
魏长敛带着必死的决心进京复仇,却潜伏了八年才有所行动,就是因为他没找到合适的人保管秦家最后的基业。
他死不足惜,却不希望秦家仅存的机关术也失传。
“天鹰组织游走各方势力无人敢动,我相信你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保护好牵机线的制作方法,不让它失传。如果日后你们有觉得资格足够的人,便把牵机线的制作方法交给那人吧。”
“喂,你别弄得像交代遗言一样行不行!”淮一舟拽起魏长敛的衣领怒道,“我们来帮你是让你活下去的!不是帮你去死的!”
魏长敛苦笑道:“我本来就活不久了,帮我活下去没有意义,让代表秦家的牵机线活下去流传百世才有意义。”
“那雁阑珊呢?”江清山问,“你说你活着没有意义,难道他对你也没有意义吗?”
“阑珊……”魏长敛愣了片刻,垂眸道,“阑珊他…毕竟还小,日后也注定是要离开京城回家的。小孩子忘性大,现在…陪他玩玩也无妨。”
“玩玩?”江清山没想到魏长敛会给出这个答案,“秦公子,你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自己交给别人的人,陪他玩玩这种违心的话,说着有意思吗?”
“那我便换个说法吧。”魏长敛起身说,“喜欢他的是魏长敛,几个时辰前在皇宫里被杀了。现在的秦潋对他……毫无感情。”
“你!”
“清山!”淮一舟制止道,“不可对秦公子无礼。”
江清山“哼”了一声,被迫收了火气:“秦公子,希望你不会因此后悔。”
“我会后悔什么……”魏长敛强撑着伤口的疼痛下床,“反正他也在京城呆不了多久了。”
淮一舟扶住跌跌撞撞的魏长敛,阻止道:“不行!你的毒刚压下去还不够稳,眼下不能起身。”
“放心,不会有事的。”魏长敛轻推开淮一舟说,“我早就是个毒罐子了,祁芸的毒对我已经无用了。”
寒露草的毒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如今魏长敛体内每一滴血都带着极阴极寒的毒,任何后进入他血液的毒都会受寒露草毒的影响被“冰封”,掀不起什么风浪。
即便祁芸制的毒比普通的毒威力要强,经过这几个时辰也已经压了下去,没什么大碍了。
淮一舟还是不放心:“那公子要去哪里?我送你。”
“回大理寺,送就不必了,被人看见定会被怀疑。”说完魏长敛就往门外走。
突然,一只鹰顺着窗户飞进来,落到了桌上。
天鹰内部传递情报的方式很多,但最重要的情报都同一由天鹰来送。天鹰生于北方极寒之地,最初由北羌人驯养,后来传入中原,又大多被王公贵族驯养。
淮一舟机缘巧合下养了一只,后来以它为名成立天鹰,替他巡查京城。京城里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埋伏在京城各地的眼线就会召唤天鹰传信,把情报传给淮一舟,以便淮一舟在第一时间掌握皇族和大小官员的情报。
而这次天鹰带来的情报更是重量级。
淮一舟取下信笺一看,脸色瞬变,连忙叫住魏长敛:“秦公子,我想这个消息得告诉你。”
魏长敛停下脚步:“什么?”
“陛下病倒了,眼下昏迷不醒,太医院正全力诊治。”
魏长敛猛然转身:“你说什么?楚青烈病倒了?”
“情报上是这么说,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恐怕还得进宫见了才知道。”
魏长敛思索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根牵机线交给淮一舟说:“现在立刻动用你的所有人脉,给我找最好的刺客,让他拿着牵机线进宫,刺杀楚青烈。”
“欸?怎么又成刺杀楚青烈了?喂,秦公子!你把话说明白!”
但不等淮一舟把话问清楚,魏长敛就已经推门而去。
“这都乱七八糟什么啊……”
“我们要照他的话做吗?”江清山问,“最好的刺客就在我们手上,绝对听话,哪怕是去送死他也会心甘情愿。”
“这不是刺客的问题,我是担心秦公子他……他又要拿命拼。”
楚青烈突然病重,其中定然有鬼,恐怕就是想借此试探魏长敛。魏长敛让刺客拿牵机线进宫刺杀楚青烈,多半是营造自己与刺客搏斗誓死保护楚青烈的局面,给自己洗清嫌疑。
而想让一个帝王打消疑心,必须要付出真情实感,演戏定然是不行的。
“罢了,谁让这是他的计划呢。”淮一舟叹气道,“去找最好的刺客来,把任务告诉他吧。”
“不需要叮嘱什么吗?”江清山问,“比如让他下手的时候注意分寸,不要伤到秦公子的要害。”
淮一舟摇头:“不用。就算下了这个命令,到时候的秦公子也一定会自己想办法把自己变成重伤,那样反而容易引楚青烈怀疑。我们就陪他把戏做足,让这一切看起来真实点就好。”
“那秦公子……”
“一个执意赴死的人,旁人再怎么劝都没有用。”淮一舟走到窗边,吹着寒风道,“当年的我不就是这样吗?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没人能劝的,除了……”
“除了他心里放不下的那个人。”江清山从后搂上淮一舟,温热的掌心放在他的心口前,“我们要把真相告诉他吗?毕竟秦老掌门的恩情……”
“这两日你去趟黎安城,把秦公子交代的东西拿过来,完成秦公子的嘱托,如此一来秦家对我们的恩情便算还清了。”淮一舟握上心前那只手说,“至于剩下的,我们想怎么做就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了。”
江清山明白了:“好,我这就出发,一定在冬至前回来。”
“我尽量给你拖延时间,争取不让他们走上我们的老路。”淮一舟阖眼道,“相爱之人被迫反目,其中一个还要当着另一个的面死去,这种悲剧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无论是在谁的身上。”
“不会的。”江清山搂紧淮一舟说,“这样的悲剧,有一次就够了,我也不想照镜子似的再看一次。”
…
魏长敛出了极云间,跌跌撞撞回到大理寺,祁芸研制的新毒威力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出极云间仅仅走了几步,魏长敛就觉得心里有股火在烧似的。
祸不单行,他咬牙好不容易回到大理寺,却正好遇上了出门的雁阑珊。
看见魏长敛,雁阑珊吃了一惊:“长敛?”
魏长敛同样一惊,但他很快平复好神色,强装镇定问:“阑珊…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还没问你去哪儿了呢。”雁阑珊皱眉道,“一早上不见人影,你跑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我为了找你一早上都没吃饭,饿死我了。”
魏长敛不禁失笑出声:“所以你这是打算出寻我,找个地方让我请你吃午饭?”
“那,那倒不是。”雁阑珊如实答道,“方才李公公派人送消息过来说陛下突然病倒了,我要进宫看看。”
“你要进宫?”魏长敛脸色瞬变,“陛下病倒了自有太医照顾,你进宫做什么?”
“我……”雁阑珊一时语塞,“我…我那不是想着李公公都派人过来了嘛,如果不去看一眼,陛下心里对我恐怕就更没有好印象了,指不定等他病好就要赶我出京城,那怎么行!回去会被师父笑话死的。”
魏长敛半信半疑:“若他真因为这点小事就赶你出京城,那他这皇帝他也不用做了。”
听了魏长敛这句话,雁阑珊立马就想到了藏在床单下的牵机线。
他强迫自己停止继续往下想,道:“那既然长敛你回来了,我们干脆一块儿进宫吧。若是我一个人去,弄不好陛下醒了看见我还会生气,但有你就不一样了。”
魏长敛本就是要进宫的,自然没理由拒绝。他点了点头,说:“好,你等我回去拿个东西,我们一块儿进宫。”
说完魏长敛便往大理寺里走。
雁阑珊紧随其后,喊道:“那我也拿个东西!长敛你等我!”
半盏茶后,大理寺门外。
魏长敛拿了一瓶先前楚青烈赐给他治风寒的药。
雁阑珊拿了断愁剑。
“阑珊。”魏长敛看着雁阑珊手中的剑,忍不住道,“就算有我跟着你,你也不能这么猖狂吧?”
雁阑珊略显尴尬:“这个…我……我这不是想着上次进宫遇到刺客刺杀陛下嘛,万一这一次刺客再来呢?拿着剑防身,防身。”
魏长敛叹了口气:“罢了,别对着陛下拔剑就是。走吧,我们骑马进宫。”
雁阑珊自觉搂上魏长敛的胳膊:“嗯嗯,走吧。”
魏长敛微微蹙眉:“放手。”
雁阑珊假意“哦”了一声,却是换了另一边搂:“那现在可以走了吧?”
魏长敛彻底绷不住了:“雁阑珊,你把我当傻子?”
见把人惹急了,雁阑珊连忙松手,傻笑道:“嘿嘿…长敛你别生气,我这就去给你牵马!”
说着便跑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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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段距离。
与此同时,站在原地的魏长敛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次没有带牵机线。
另一边,雁阑珊心不在焉地牵了两匹马,此刻他的心里既高兴又难受又愤怒,高兴的是他多疑了,长敛没有带那些牵机线。
难受和愤怒的是明明楚青烈对他做过那么过分的事,他却在听见对方病重后还是愿意带着药进宫看他……
“好了没?”不等雁阑珊继续难受下去,魏长敛的催促声便从后传来,“牵个马而已,怎么那么慢——”
雁阑珊平复好心情,回应道:“这就来!”
两人策马入宫,在李公公安排的人的带领下进了承坤宫。
刚一推门,魏长敛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李公公出来迎接,行礼道:“魏少卿,雁少卿。”
“陛下如何?”雁阑珊问。
李公公面露担忧:“目前齐太医还在诊治。”
魏长敛暗暗观察着李公公的神色,问:“陛下具体是什么病症?”
“齐太医说是染了风寒,旁的还不知。”
“旁的不知?什么意思?”雁阑珊疑惑道。
李公公摇头。
这并非是他和楚青烈串好的词,是齐太医来后把脉亲自说的。他说楚青烈的脉象隐隐有异,却看不出具体的症状。
到现在,这已经是齐太医第三次为楚青烈把脉了。
“脉象隐隐有异?”雁阑珊下意识看了一眼魏长敛,“那陛下的身体看起来是否有异?”
“看起来倒是一切正常……”李公公下意识说,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哦,除了染了风寒后身体不适。”
雁阑珊若有所思点头:“这样啊——”
魏长敛神情微变,说:“我进去看看。”
“魏少卿不可。”李公公忙道,“齐太医还在把脉,请魏少卿在此稍等片刻,等齐太医诊治结束出来再进去。”
魏长敛看了眼寝殿门,道:“行吧。”
寝殿内,齐太医坐在床边替楚青烈把脉,终于找到了异常。
看着齐太医的表情,楚青烈问:“如何?”
“陛下……您中毒了。”
“中毒?”楚青烈惊道,“朕中毒了?什么毒?”
“是一种情毒,加了另外微臣看不出的药物,但大概的效果就是隐藏真实的脉象。”
“哦?这世上竟有这种药物?”
“这种药物微臣先前没有听说过,大概是从十四州的中州传进来的。至于陛下中的情毒,大多来自东州海域,情毒比情药更加霸道,且无法自控。”
一双情药称情毒,一个人服并不会出现端倪,但若是两个人各服一种,其中一方在靠近另一方时,体内的毒就会被激发,对另一方下意识产生好感,且越陷越深。
楚青烈中的就是最霸道的情毒种之一,而且是在情毒中处于被动方的那种。他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位于中了同种情毒占据主动方的人,但另外一人却不会受情毒影响情不自禁喜欢上楚青烈。
这种毒一般是江湖中那些爱而不得为了强行得到爱人而下,但楚青烈身为帝王,谁敢强迫他喜欢上别人?
楚青烈沉思片刻,问:“你确定…朕中的是情毒?”
“是,虽说脉象被遮掩了大半,但微臣可以肯定陛下体内有情毒。但好在并不严重,不会让陛下您彻底爱上那人,至多只会产生一些好感。”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齐太医走出寝殿,给了李公公一个眼神。李公公心领神会,对两人道:“二位少卿,齐太医的诊治已经结束,二位可以进去了。”
“多谢公公。”
进了寝殿,魏长敛直接坐到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楚青烈,神情复杂。
一旁的雁阑珊望着魏长敛,同样心情复杂:“长敛,你……”
“你过来给陛下把个脉吧。”魏长敛起身让位说,“陛下的情况听上去与我有几分相似,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些异常来。”
居然让他来?
雁阑珊一愣,随即走到床边坐下给楚青烈把脉。
但雁阑珊的医术与齐太医相差甚远,先前给魏长敛把脉是他把人扒拉了好半天歪打正着才探出来的一瞬间异常,眼下把脉的对象是皇帝,他也不能随便扒拉人……
“如何?”魏长敛问。
雁阑珊默默收回手,犹豫半晌道:“那个…我医术不行,看不出什么……这样!我去找师娘,她一定能看出来!”
魏长敛点头道:“那你现在出宫去找她吧,我在这里等你。”
“好嘞!”雁阑珊答应完才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答应都已经答应了,他也没有理由再拒绝。
“那长敛,我速去速回,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不准乱跑!”
魏长敛轻笑出声:“这里是皇宫,我能跑哪儿去?我就在承坤宫等你,快去吧。”
雁阑珊这才一步三回头踏出寝殿。
雁阑珊走后,魏长敛在楚青烈床边坐了一会儿,随即也起身离开。
身后,楚青烈缓缓睁眼,长长舒了口气。
那是躲过一劫的庆幸……
…
32.意外伤
魏长敛离开寝殿后,便没有再进来过了。
楚青烈躺到入夜,终于躺不住了。他披上罩衣欲要出门,却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什么人!”
楚青烈回头,只见一个蒙面人翻窗而入,他左手缠着牵机线,右手持着一把长剑,杀气逼人。
“你是何人?”
蒙面人轻笑一声:“陛下忘性可真大,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记得我了?”
楚青烈犹豫着开口:“你是秦家的……”
“陛下!”魏长敛在此刻推门而入,“陛下,发生什么……他是何人?”
魏长敛看向蒙面人,蒙面人看了魏长敛一眼,笑道:“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魏贵妃’吗?看来京城中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魏少卿真的在宫中侍奉陛下啊——”
“我与陛下的事,用不着外人讨论。”魏长敛站到楚青烈身前,“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蒙面人晃了晃手中的剑:“这还不明显吗?我来要他的命,识相的就跟我滚到一边去。”
“呵,你当朕的暗卫是摆设吗?”楚青烈反应过来拉住魏长敛的手说,“长敛,你退下,他交给朕来对付。”
魏长敛看了眼被楚青烈牵着的手,挑眉问:“陛下的风寒好了?”
楚青烈一阵心虚:“咳…歇息一天好多了,长敛你……”
“小心!”
魏长敛突然将楚青烈扑倒在地,楚青烈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定睛一看,居然是魏长敛的血!
“长敛……”
魏长敛捂住右肩上的伤口,咬牙道:“没事…陛下别担心,您大病初愈,不宜出手,他交给我。”
说着魏长敛便起身与蒙面人对峙。
蒙面人收回剑换成左手的牵机线与魏长敛交手,两人很快从屋内打到屋外,等楚青烈赶出去时,魏长敛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血痕。
“不过如此。”蒙面人随意将线缠回手上,重新拔剑攻向楚青烈。
“锵”的一声,一阵剑刃撞的声音传来,雁阑珊一手持剑挡着蒙面人的攻击,一手扯下了蒙面人蒙面的黑布。
那张脸暴露在众人目光下时,匆匆赶来的雁楚凉却是一惊,好像认识那人:“你不是那个……”
蒙面人甩出牵机线,打断了雁楚凉的话。
雁阑珊顿时怒火冲天,一脚踢了过去:“你找死!”
蒙面人被迫后退,局面彻底混乱了起来。他往楚青烈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几步远的魏长敛突然喊道:“阑珊,别杀他,他是秦家最后的血脉,抓活的!”
雁阑珊下意识道:“好!”
他还剑入鞘,用拳头与蒙面人斗了起来。
看着蒙面人左手上缠的牵机线,雁阑珊有些疑惑,那个秦家人最擅长的攻击手段就是牵机线,而现在他离对方那么近,对方却没有动线……
不对劲。
趁雁阑珊有一瞬出神,蒙面人直接抓住他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随即立刻捡起地上的剑朝楚青烈刺去。
雁阑珊迅速反应,却还是晚了一步——
在蒙面人举剑欲要攻击楚青烈时,魏长敛便大步挡到了楚青烈身前,替他接下了这一剑。
剑刃刺穿了魏长敛腰腹,同时雁阑珊的断愁剑也从后刺穿了蒙面人的心脏。
魏长敛伸手握上剑刃,忍痛将剑拔出,随后跌进了楚青烈怀里。
“长敛!”楚青烈从后搂住魏长敛,将手捂在魏长敛腰腹上的伤口处,一脸惊慌失措,“长敛…长敛你振作一点……你别吓我。”
“我没事…外面凉,陛下赶快回去吧,再染风寒就不好了。”
楚青烈没想到魏长敛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的“风寒”,心中顿时更加愧疚:“对不起长敛…是我不好,是我疑心你……如果我不放出消息试探你,你就不会……是我的错,对不起…”
“陛下是天子,谨慎行事是应当的…”魏长敛无力闭上眼,“是臣的错,因为怕与陛下走得太近而引起谣言,便一言不发地疏远陛下,连个理由都没给。”
想起蒙面人刚才的话,楚青烈心里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将人搂紧说:“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想得太多,是我不够了解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长敛,你坚持住,我这就让齐太医来给你诊治。”
“不用齐太医,有我师娘在。”雁阑珊冷着脸收回剑,“师娘,拜托你了。”
祁芸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雁阑珊,还是走到魏长敛身边蹲下身,给他封穴暂时止血。
“请陛下把他带进屋吧,我给他上药。”
“嗯。”楚青烈抱起魏长敛回自己寝殿,祁芸紧随其后,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雁阑珊。
雁阑珊强撑出一个笑容,示意师娘不用担心,救人要紧。
雁楚凉走过来拍了拍雁阑珊的肩膀,未语。
“师父……”
雁阑珊有气无力开口,把雁楚凉吓了一跳:“小阑珊?”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雁阑珊看着地上的尸体问。
“有过一面之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不是秦家人,是十四州刺客榜上的第一位,为人武功高强,极度忠心,宁死也不会违抗任务命令。八年来他在京城受人指使作案三起,杀的都是贪官。”
“他是个杀了朝廷命官刺客……”雁阑珊呢喃道,“大理寺一定有他的资料,长敛一定知道他是谁,那长敛为什么会笃定这个刺客是秦家的人?他连牵机线怎么用都不知道,根本不是秦家人…可他既然不是秦家人,那他手上的牵机线是从哪里来的?”
雁楚凉想了想,安慰雁阑珊说:“牵机线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一根都得不到,这一点没什么奇怪的。”
“或许吧……”
此刻雁阑珊脑中一片混乱,方才魏长敛与楚青烈的对话还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魏长敛跟他太近了……
“我去看看长敛。”
“欸等等等等——”雁楚凉叫住雁阑珊说,“剑!剑不能带!你身为……咳,要遵祖训,不能当着皇帝的面拔剑。瞧你现在这个随时要疯的样子,为师不放心啊。把剑留下,听话。”
雁阑珊没有废话,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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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给雁楚凉便进了寝殿。
雁楚凉接过剑有些不敢置信,二十多年了,他从未像这般一样如此轻易地从雁阑珊手中要过剑。
看来在雁阑珊心里,真的有比断愁剑还重要的存在了……
寝殿内,祁芸给魏长敛止了血,起身道:“请陛下放心,魏少卿的血已经止住了,万幸没有伤到要害,修养几日便能下地。”
“多谢祁圣手。”
“陛下言重了。”祁芸莞尔,“毕竟魏少卿是我们家小阑珊的心仪之人,我这个做师娘的怎能看着我的徒媳丧命?”
“徒……媳?”
“咳…是我说多了…听阑珊说陛下也染了风寒,那便一块看看吧。”说着祁芸就要为楚青烈把脉。
楚青烈连忙抽回手说:“多谢祁圣手好意,不过有齐太医照料,朕现下已经无碍了,祁圣手顾好长敛便是。”
闻言祁芸也收回手,又叮嘱了楚青烈几句:“他刚上了药,身体正是最虚弱需要休息的时候,陛下切记不要吵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明日早上,我再过来给他把脉换药。”
“好,朕记下了。那便请祁圣手暂时留在宫中,等明日继续给长敛诊治。”
“是。”
祁芸走后,楚青烈便到床边坐下。他轻握起魏长敛的手,低声道:“长敛,先前的事是朕不好,朕给你道歉。等你醒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算是你想要离开京城去十四州,朕也不会阻拦,只要你能开心。
“雁阑珊说得对,是朕不够了解你,八年了连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还害得你被他人羞辱。你放心,那些胡言乱语的人朕明天就命人去割了他们的舌头,往后京城绝对不会有人再说你的坏话。
“朕不管你进京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到底有没有利用朕待你的真心。只要是你想的,朕都会尽全力去满足。只要你……”
说到这儿,楚青烈不禁前倾俯身,留在即将碰到魏长敛额心时,一直候在门外的雁阑珊破门而入,浑身都散发着寒气。
楚青烈被迫回头:“你来干什么?”
“夜深了,我来劝陛下回去歇息。”雁阑珊假笑道,“陛下大病初愈,可不适合熬夜照顾人。我来替陛下守着长敛,陛下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可还要上朝呢。”
雁阑珊一番话让楚青烈辩无可辩,无奈他只好依依不舍起身,走之前还不忘警告雁阑珊说:“长敛如今受了伤,你若是趁他之危对他行不轨之事,朕明日就让你滚出京城滚回江州。”
雁阑珊哼道:“请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数,比方才某个藏不住狐狸尾巴的人可强多了。”
想起祁芸的叮嘱,楚青烈欲骂又止,他最后看了魏长敛一眼,好半天才转身去偏殿歇息。
楚青烈走后,雁阑珊站在床边看了魏长敛片刻,最终便脱下外衣小心翼翼上了床,轻轻将魏长敛搂入怀中,暖着他冰冷的身躯。
他对这人还是狠不下心。
罢了。
雁阑珊心想,背后那些阴谋诡计……还是交给明日的他处理吧。
今夜,他只想好好陪着这人。
…
33.情难分
魏长敛昏迷了足足两日才醒。
他醒时,楚青烈正守在他床边看奏折。当楚青烈的余光瞥见魏长敛睁眼后,楚青烈立马放下奏折,道:“长敛,你醒了,感觉如何?”
魏长敛环顾寝殿,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失落,哑声道:“我没事…谢陛下关心。”
楚青烈起身端起桌案上的热茶吹了吹,递给魏长敛说:“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你昏迷了两日,嗓子定然不好受。”
魏长敛起身半靠在床头,接过茶谢恩。
“没有外人,就不要一句一个谢了。”楚青烈看着魏长敛喝下一口茶说,“长敛,这两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有些话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现在……”
魏长敛把茶杯递还给楚青烈,无力躺回床上说:“陛下,臣…我还有些头晕,能不能……”
“对对,你才刚醒,不宜想那么多。你先养伤,那些话等你伤好了再说。”
“谢陛下理解。”
“都跟你说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必一句一个谢。”楚青烈伸手给魏长敛掖好被角,苦涩笑道,“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个小子。”
“陛下…是说阑珊?”
楚青烈笑了笑,算默认了。
他确实羡慕自由自在的雁阑珊。
从十四州历练回来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此生再也无法离开这座权力的牢笼。在坐上这个位置前,楚青烈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后,楚青烈还是不免会在夜深人静时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如果当初选择另一条路,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继位多年,身边的人皆敬他怕他,从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表露真心。都道帝王无情,可帝王也是人,怎会真正无情?
直到魏长敛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丝温暖。
可他用了八年时间都没有得到的温暖,却被旁人用一个月不到就夺走了。
说不羡慕,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离他是那么的近……只要稍微低头…只要稍微低一下头……他就能体验到与雁阑珊一样的感觉。
最终,楚青烈还是忍不住抬手轻抚上了魏长敛的脸,嗓音低沉:“长敛……”
魏长敛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
“有了有了!就是这个!”
大理寺书阁中,楚晴从满地书籍卷宗中捧起一本很有年头的书籍晃了晃,喊道:“雁少侠,找到了!”
闻言,雁阑珊连忙从梯子上一跃而下,快步走到了楚晴身边。
楚晴找的这本古籍记载着许多灵丹妙药,因为药材过于昂贵或稀有,现在基本已经见不到了。
楚晴指着其中一种通体呈蓝的药丹说:“就是这个,碧玺丹,主要药材为寒露草。”
「碧玺丹,音通‘闭息’,乃假死奇药。服下此丹的十二时辰后,寒气会封闭人的气息三日,使服用者看起来与死人相差无异。七日后药效散去,人方可苏醒。」
「特注:碧玺丹功效为以寒气阻人气息,强行暂停人的生死,乃逆天而行之为,副作用极大。药效散去后,服用者体内将终生携带寒露草之毒,人的脉象将终生死亡,即无论何时,把脉皆是无异之状。」
看着纸上两个“终生”,雁阑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终生……
雁阑珊连忙往后翻,碧玺丹的药效介绍后紧接着就是主要原料,其中位居首位的就是寒露草。
看着上面寒露草的图案,雁阑珊莫名觉得眼熟。
这蓝色的叶子……
“长公……咳…桂花姑娘,你在东州多年,见过这个吗?”雁阑珊举起书指着寒露草问。
楚晴打量着书上的图案,思索片刻,说出了一个让雁阑珊惊讶的答案:“这不就是我被绑架的时候,那个废宅院子里种的植物吗?”
“什么?!”
楚晴又看了两眼,肯定道:“没错,这就是那个院子里的植物。我被绑在那里的时候,那个人还特意跟我说了一句院子里的植物有毒,让我不要碰。”
“城外废宅……那个宅子现在属于谁?”
楚晴从地上一堆卷宗中翻出数十份地契递给雁阑珊说:“这些都是京郊宅子的地契,不知为何夹在书里,我翻书的时候就顺便取出来了,雁少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书里夹着的地契?”
雁阑珊接过地契翻看,发现了不少熟人的名字。
京郊的豪宅皆为朝廷高官所有,基本一人一座,一品官员更是有两座甚至更多。
雁阑珊翻到最后,却看到了一个不属于现下朝廷命官的名字——夏衡。
“前太尉?”楚晴惊道,“皇兄说他被下狱时,除了太尉府,其余的财产全都被魏少卿给收了,在京郊怎么可能还有宅子?”
“这样,我去京郊探探情况,顺便进宫一趟,问问长敛。”雁阑珊收好地契说,“此事疑点颇多,还麻烦姑娘去趟地牢,把夏衡提出来,这件事需要他配合调查。”
“可是魏少卿那边……”
“我也是大理寺少卿,案情需要有权提人。”雁阑珊的眼神逐渐冷了下去,“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尽快查清楚。我有预感,要出事了。”
…
楚青烈从床上坐起,给身旁那人拉好衣襟说:“你伤势未愈,可不能着凉了。”
魏长敛轻喘着气,因为被吻的时间太长,他脸上的绯红还未退去,楚青烈说的话他只迷迷糊糊听个了大概,便随意“嗯”了一声敷衍过去。
但到楚青烈耳中,这句敷衍的“嗯”就有些别的韵味了。
加之眼下的魏长敛脸色一片绯红,眼神涣散,看起来丝毫反抗都不会有。楚青烈没忍住,再次弯下了身——
“唔…”
漫长的一吻结束后,魏长敛的衣衫再次变得凌乱不堪,楚青烈没再给他整理衣服,而是直接拉过被子给魏长敛盖上。
“我得去处理书房那些奏折。”楚青烈温声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晚上……”
“晚上的话,就留到晚上再说吧。”魏长敛翻了个身背对着楚青烈说,“我有些累了,先睡了。”
“好。”
楚青烈说完好,又坐在床边陪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床上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悄悄起身离去。
他走后,床上熟睡的魏长敛缓缓睁开了眼。
他掀开被子,给自己整理好衣襟遮住颈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因为被吻的太久,他体内的情药又开始蠢蠢欲动。
随着体温逐渐升高,魏长敛的神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随即松开紧握衣襟的手,将胸前所有痕迹暴露了出来。上面大部分是楚青烈刚留下的,还有一小部分已经变淡的,是雁阑珊曾经留下的。
他摸着颈上这些痕迹,五指不断加力,很快胸前就被抓成了一片红,遮住了身前所有痕迹。
爹,娘,对不起……
是儿子无能,没能继承到秦家的机关术,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你们报仇,不能给秦家洗刷冤屈。
进京蛰伏八年,他终究还是只能出卖身体,用最下作的手段报仇……
发泄够后,魏长敛缓缓起身下床,麻木地走到桌边倒茶。可因为体内的情药蠢蠢欲动,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半天都没倒满一杯茶。
魏长敛索性直接把茶壶举起,将茶水全部倒到了自己头上,冰冷的茶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魏长敛绝望闭上眼,无力靠到了书架上。也许是用力过猛,有书被他撞了下来。
书掉到地上打开,魏长敛睁眼一瞥,偶然瞥见了“江州”二字。
鬼差神使下,他把书捡了起来。
「连州楚家第七代掌门之子,于文德十四年拜入江州雁家学艺,请陛下熟知。」
连州弟子?
文德十四年拜入江州雁家学艺?
魏长敛觉得不对劲,他将书翻到第一页,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书籍,而是来自十四州最西边的连州楚家对皇帝的后代行踪记录册。
魏长敛翻阅此册,明白了一个隐藏百年的真相——
百余年前,平定南北战乱的那对师兄弟并未彻底决裂,在临死之前,他们前后相互给对方留了一条退路。
身在家乡连州的师兄的退路留的要早一些,他在死前立下遗嘱,无论天子如何待楚家,楚家都要将嫡出子女的行踪每年记录在册,派专人送到京城天子的手上。
然而那时,远在京城的师弟还放不下心中怨恨,当他看到师兄送来的记录册时,心里的怨恨再次爆发,一怒之下下令连州楚家后代永不得进京为官。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连州,但师兄得知此事并未生气,只是嘱托后人在记录册上抹去楚家子女的具体名字,其余一切照旧。
这之后没多久,师兄便过世了。
得知师兄去世的消息,师弟心里的怨恨骤然变为了悲伤。望着师兄送来的记录册,他更是愧疚后悔到了极点。
师兄从未忘记师父让二人相互扶持的嘱托,哪怕师兄弟已经反目,他依然将自己后代的行踪交代得一清二楚,让自己能在任何需要人手的时候,都能以最快速度找到连州楚家的子女。
师弟自知对不起师兄,他想收回先前的旨意,可天子一言九鼎,如果他收回让连州楚氏不得进京为官的旨意,就代表他要向全天下承认他的“错”。
他到底还是放不下那帝王颜面。
直到弥留之际,他才下了一道旨意,皇室所有后代年满八岁时须至十四州历练,为期半年。
一部分皇子公主在体验了江湖后会选择留在十四州闯荡,建设十四州,这也是他最后能为曾经的家乡和亲人做的事。
得知真相,魏长敛不仅感叹:“若没有因权力反目,这又何尝不是一段假话。”
魏长敛惋惜着把书放回了架子上,又意外摸到了一些原本压在书下的信封。信封已经褪色,至少是五年前的东西了。
反正眼下无事,魏长敛便拿起信封看了起来。
信封上写着一个“楚”字。
魏长敛现在对这个字已经有了应激反应,他连忙打开信封,不过上面不是楚青烈的字迹,内容也不长。
「连州山洪已经控制,现一切安好。你给的药帮了大忙,我代连州百姓感谢你。」
「小儿念你恩情,想进京当面谢你。我知两方规矩,必不会让你为难,待小儿再大些,我便将送他往江州学艺,雁家雁掌门乃你历练十四州时拜的师父,小儿拜他为师,从此也算你的师弟,还望到时你这个做师兄的能多多帮衬。」
「连州楚家,楚鹤至上。」
跟雁楚凉一封信十张纸六张废话不一样,连州掌门楚鹤短短一封信,就让魏长敛想明白了先前许多困惑的事。
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罢了……
魏长敛把信封放回原地,再没心情去想去调查更多,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进了被窝里。
天子的床很舒服,魏长敛躺在上面,却蜷缩着身体如惊弓之鸟。
此时若有人进来,就可以看到床上有一团隆起,正在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神志模糊的魏长敛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魏长敛瞬间清醒,楚青烈回来了。
他下意识从床上坐起,想了想却又躺了回去。不过这次,他没有把被子盖全,而是故意露出胸前的部分,将白日楚青烈留的痕迹全部暴露了出来。
为了更显欲盖弥彰,他特意把几缕头发放在胸前,掩住了部分红痕。
当楚青烈换下龙袍踏进寝殿时,看到的就是似醒非醒的魏长敛。他笑着走到床边坐下,替魏长敛理了理头发,魏长敛眉眼微动,睁开了眼。
“我弄醒你了?”
“没有,醒了有一会儿了,不想起而已。”
楚青烈被这话逗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话。”
“是吗?”魏长敛眨了眨眼,“那陛下说说看,我以前是怎么说话的?”
“说不上来,但远不如现在这般鲜活。”楚青烈在魏长敛身边躺下,轻搂住他的腰说,“现在的你,让人觉得亲近多了。”
魏长敛没有接话,只是翻了个身靠入楚青烈怀中。
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足以让楚青烈疯狂。
他低下头,吻上了那一抹红。
魏长敛缓缓闭上眼,没有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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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抗,将一切主导权给了楚青烈。
意识到魏长敛不会抗拒挣扎他的一切行为后,楚青烈逐渐放肆了起来。舌齿交融间,楚青烈解开了自己与魏长敛的最后一层隔阂。
“陛下……”
“别怕。”楚青烈连忙哄道,“我知道你有伤,放心,我有分寸的。”
“不是…”魏长敛低声道,“我是想问,陛下你……你对床笫之事…知道多少?”
楚青烈一怔,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知道多少,长敛你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楚青烈将手没入魏长敛的衣料之下,魏长敛脸色骤变,他下意识想去抓楚青烈的手,却被楚青烈另一只手抢先握住。
“别怕,不会疼的。”楚青烈轻声哄道,“我不会让你疼的,放心。”
说完这话,魏长敛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楚青烈以为他放松下来了,便俯身开始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然而在楚青烈看不见的地方,魏长敛咬紧牙关,眸中逐渐凝出一股杀意。
但这股杀意还没来得及爆发,就被一阵踹门声打断了。
楚青烈被迫暂停手上的动作,不耐烦地起身下床。
他倒要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楚青烈推开寝殿的门,与踹开大门进来的雁阑珊撞了个正着。
“是你?你……啊!”
不等楚青烈把话说完,雁阑珊就“砰”的一拳打了上来,直接把人从门边打到了墙边。
楚青烈捂着被打的小腹艰难起身,怒道:“雁阑珊!你要造反是不是!”
雁阑珊握住腰间的剑不语,此刻他想拔剑的心到达了巅峰。
不过最后,雁阑珊依旧只是“哼”了一声,便快步进了寝殿。
魏长敛原本是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听见门外的动静后便起了身,眼下还没来得及下床,雁阑珊就闯了进来。
魏长敛看着一脸阴郁的雁阑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心虚:“阑珊……”
雁阑珊未言,只是大步走到床边脱下外衣裹到魏长敛的身上把人抱起,冷言道:“走,出宫。”
“阑珊……”
“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解释。”雁阑珊无情打断魏长敛的话,“先离开这里再说。”
“雁阑珊!你要造反是吗!”楚青烈愤然拦住雁阑珊的去路,“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让你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警告你,把长敛放下然后滚出承坤宫!滚出京城!滚回你的江州去!”
雁阑珊瞥了楚青烈一眼,直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对身后的楚青烈说:“腿在我身上,老子滚不滚还轮不到别人做主。至于长敛……哼,他是我的。除了我,谁碰他,谁死。”
说完,雁阑珊便抱着魏长敛径直出了承坤宫。
雁阑珊这次进宫可谓用“猖狂”二字形容,他的马直接停到了承坤宫大门口,抱着魏长敛出了承坤宫的宫门后更是将魏长敛抱上了马。
魏长敛坐在马的前端,被雁阑珊紧搂在怀中。感受着身后人的心跳和体温,魏长敛不由心虚:“阑珊……”
“别说话。”雁阑珊给魏长敛裹好外衣说,“夜里冷,先赶路。”
魏长敛只好闭嘴。
雁阑珊策马带魏长敛离开皇宫,他没有带魏长敛回大理寺,而是去了极云间。
这一次淮一舟不在,没人领他们进门,按道理必须要交够银两才能进。可雁阑珊的气场实在可怕,根本没人敢拦他。
雁阑珊走上二层,熟练打开了二层通往三层的机关,而后将魏长敛带上三层,把他抱到了床上。
“先在这里休息一晚。”雁阑珊淡言,“我在这里守着你,睡吧。”
雁阑珊越是冷静,魏长敛心里就越是不安:“阑珊……”
“嗯?怎么了?”
魏长敛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别人交换这个问题的问法:“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雁阑珊冷笑一声:“我问了,你会说实话吗?”
“我……”
“我不勉强你。”雁阑珊垂眸道,“何况你瞒着我的,也不只是这一件事。”
魏长敛心下一慌,下意识脱口而出:“会!”
雁阑珊微微一愣:“长敛?”
“你问吧。”魏长敛闭上眼,“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都会告诉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雁阑珊没有铺天盖地的质问,只是问了他一个最简单最不需要思考该如何撒谎的问题:“伤口还疼吗?”
魏长敛没想到雁阑珊会这么问,一时竟愣到忘记了开口。
没得到魏长敛的回应,雁阑珊立马回头看他,语气多了几分担忧:“怎么?伤口还疼?”
魏长敛摇头:“不…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雁阑珊松了口气,握住魏长敛的手说,“下次再遇到那种情况,不要自己往上傻乎乎地冲了,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付出。”
“我……”
“长敛,我求你对我说些实话,好不好?”雁阑珊望着魏长敛颈上的痕迹,不禁握拳说,“你明明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靠近他甚至强忍着心里的抵触让他碰你?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哪怕只有一点…也别让我在你身后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自己查行不行!”
一阵发泄后,雁阑珊冷静了几分。他扭过头不敢去看魏长敛的眼神,却还是低声道:“对不起…我刚刚……没控制好情绪。”
魏长敛翻过身,背对着雁阑珊道:“不…是我的错,我确实一直…都在骗你。”
这个答案虽在雁阑珊的意料之中,但听那人亲自说出口,雁阑珊仍不免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他长长叹了口气,问:“那我现在问你,能听到你的实话吗?”
魏长敛沉默。
这个答案依旧在雁阑珊意料之中:“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但是有一个问题,长敛,只有一个问题,你现在必须回答我,必须说实话。”
“……你说吧。”
“你对我,有没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
魏长敛沉默。
雁阑珊逐渐失去了耐心:“有没有……回答我!到底有没有!”
“……没有。”
…
34.无解事(二)
没有。
短短两个字,泯灭了雁阑珊心中最后的希望。
“没有……呵,没有。”雁阑珊苦笑道,“所以一直以来,真的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骗我…所有的一切……一直都是骗我的。”
魏长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没头没尾来了句:“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什么?”
“你太容易对一件事倾注自己所有的感情了。”魏长敛顿了顿说,“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呆在这个吃人的京城。阑珊,回家吧,跟你的师父师娘回江州,那才是你应该待的地……”
“长敛!”
“那里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魏长敛不顾雁阑珊的呵斥继续说,“回家去,忘了我,我与你……不过是玩玩而已。”
“玩玩?”雁阑珊语气颤抖,“玩玩…原来在你眼里,我对你的感情连一厢情愿都算不上,就只是玩玩而已……魏长敛!你到底有没有心!”
魏长敛背对着雁阑珊,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忍痛道:“是我不好,没有在你对我表明心意的那一刻就拒绝你……”
面对魏长敛一而再再而三的答非所问,雁阑珊彻底怒了:“所以你因为怕伤我的心没有拒绝我的表白,在我吻你亲你甚至要你的时候你也因为怕伤我的心没有拒绝我,好…既然你那么怕伤我的心,现在又为什么要坦白一切!魏长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雁阑珊愤然上了床,伸手摁住魏长敛的肩强迫他转身与自己对视。
可真正看到魏长敛发红的眼眶时,雁阑珊心里的火气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你还在骗我。”雁阑珊不禁笑出声,“好…既然你对我一直都只是抱着玩玩的心而已,那就再陪我玩一次吧,反正对你来说无所谓。”
雁阑珊说着,解开腰带脱去外衣,不顾魏长敛的挣扎强行吻了上去。
舌齿交融间,雁阑珊道:“怎么?吻他的时候那么心甘情愿,到我这里就这么不乐意?”
魏长敛呜咽着,似乎是想辩解什么。
雁阑珊冷哼一声,加重了嘴上的动作,没有给他任何开口辩解的机会。
他将魏长敛发出的一切声音堵在喉间,将楚青烈留在魏长敛身上的一切痕迹取代。他不再温柔,而是用最暴力最无耻的手段索取着身下人的一切。
沉睡在体内的药效被彻底激发,魏长敛无力阖眼,陷入了漫长且无法自控的情潮中。
三日后。
“你把人折腾成这样,就这样丢给我不管了?”淮一舟指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魏长敛问,“雁少卿,这样爽完就提上裤子走人可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雁阑珊轻抚着魏长敛额间的碎发,满眼心疼:“对不起……但除了你这里,京城里没有别的安全的地方,也没有人有能力照顾长敛了。”
淮一舟摇着孔雀羽扇,大冷天热得满头大汗:“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你把魏少卿压制毒素的情药全部疏解了,若不是我用猛药压下他体内的毒,魏少卿这会儿已经毒发死了。你差点害死他你知道吗?”
雁阑珊颤抖着手,愧疚道:“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害了长敛……”
淮一舟看着愧疚不已的雁阑珊和昏迷不醒的魏长敛,内心复杂。
“雁少卿。”淮一舟忍不住开口道,“有些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了。”
雁阑珊抬眸看他:“是关于长敛的事吗?”
淮一舟看了眼魏长敛,微微点头:“是。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并做到。”
“什么?”
“恨,便恨到底。爱,便好好爱。”
…
楚晴将夏衡从大理寺地牢带出,却因雁阑珊久久不归而无法进行下一步调查。
楚晴是个急性子,等不来雁阑珊,便自己拉着夏衡策马出城,回到了当初她被绑架时的废宅。
经夏衡证实,院子里的植物就是寒露草。
他当年特意挑了京郊最偏远的宅子,为的就是避人耳目来种植寒露草,下狱后,夏衡一直以为这座宅子也被收了去,还疑惑过好一阵为何毒草被发现了还无事发生。
后来魏长敛找他说可以为他翻案,夏衡还特意问过一句他的土地房宅是否全部被收去,魏长敛只说能收的都收了,夏衡不知他到底是发现了没说还是没发现,也不好再多问。
而现在,夏衡有了答案——
魏长敛找到了这座宅子,但没有上奏楚青烈,而是私自留了下来。
最好的证据,就是院子里种着的寒露草。
每一株寒露草夏衡都有着明确的记录,在事情暴露前,院子里一共有二百一十三株寒露草。寒露草生命极其顽强,哪怕死亡,尸体也能留存十年不朽。
可现在院子里只有二百一十株寒露草,西北角落有三株寒露草不见了!
被谁拔了,不言而喻。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夏衡看着角落里的三个坑说,“魏少卿,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这是什么?”
楚晴的声音从一旁响起,顺着楚晴指的方向看去,可以很明显看见这一块区域的土有被翻过的痕迹。
楚晴用手扒开了表层的土,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殿下,我来吧。”
夏衡不知从哪儿弄了把铲子过来,几铲子下去,很快挖到了土层下埋的东西。
那是一颗骷髅头。
准确来说,那是一具尸体。
两人合力把土扒开将尸骨取出,忽然夏衡抓住楚晴的手,道:“小心。”
楚晴定睛一看,她即将碰到的那根肋骨上缠绕着一根细线,正是牵机线。
楚晴放宽力道,小心翼翼将线拿起,确实是绑架过她的牵机线。
“这里怎么会埋着牵机线?”
“牵机线,秦家……不对,秦家一百一十二人皆被斩首,尸骨无存,这里埋着的绝非秦家人。”
“既然埋着的这位不是秦家人,那他身上怎么会有牵机线?难道说……这人是秦家人杀的?”
夏衡想了想,问:“殿下,你被绑架到这里的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异常?”楚晴回忆道,“我被绑着的那几天一直都被关在离院子最近的那座漏风的偏宅,哦对,那里的风声有些奇怪。”
“风声?”
东州靠海,楚晴在东州生活了数十年,对风声的敏感要比常人强上许多。她被绑在宅子里的那几天,常会在夜晚听到风的回声。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96296|14955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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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楚晴没有猜错,她被关的那座房屋下应该有类似地窖暗室的地方。
夏衡却对此进行了否认:“不可能,我当初购置这座宅子的时候,没有做任何机关地下暗室。”
“没有?你确定?”
夏衡无奈一笑:“在下虽然在大理寺地牢被关了八年,但还没有到不记事的地步。何况眼下已经入了冬,有风也正常。”
但楚晴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绕过院子回到当初自己被绑架的地方,顺着墙壁开始一点点摸索。
摸到某个地方时,楚晴听见“咔嚓”一声,一道暗室门倏然出现在她眼前。
“果然。”
“居然在这里设计了机关暗门?”夏衡一惊,“是个高手。”
楚晴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走进暗门,对身后的夏衡道:“走吧,进去看看。”
夏衡跟在楚晴身后进了暗道,昏暗狭窄的暗道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气氛很是压抑。
望着不见尽头的暗道,夏衡主动开□□跃气氛:“殿下身份尊贵,怎么会出宫跟着雁少卿查案?”
“呆在宫里多无聊,连个能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再说那个秦家人都已经嚣张到敢进宫刺杀我皇兄了,若再不抓住他,那楚氏的脸往哪儿放?”
夏衡想起楚氏与十四州之间的规定,不禁好奇:“殿下当年去十四州历练,虽然发生了意外,可也算按照规矩历练了。在那边过了这么多年的自由生活,为何还要回到这个牢笼?”
“毕竟无论如何,我都是属于这里的。何况当年的历练,我没有想留下的打算。”
对当时年仅八岁的楚晴来说,十四州是个陌生的地方,那里虽然自由,可她在那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自由远没有自己的家人重要。
她本意选择回到京城,最后却被迫留在了十四州八年。
夏衡又问:“那你后悔过回来吗?”
楚晴笑了笑说:“或许吧。不过这世上让人后悔的事多了去了,如果每一件事都耿耿于怀,日子还过不过了?”
夏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楚晴回头问,“你本是一品官员,含冤入狱八年,现在又是什么感想?”
“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对我来说,当年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夏衡释然道,“毕竟朝廷就是如此,你为了升官算计我,我为了拉你下水算计你。当年被陷害,我认栽,但我没有认输。若非半路杀出个魏少卿,那廖知远可不一定会活到现在。”
他敢种毒草,自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楚晴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你的脾气很对本公主胃口。我看你也别回去做什么太尉了,跟着我干如何?”
夏衡也跟着笑出了声:“能得到长公主殿下的赏识,自然是在下的荣幸,在下会考虑的。”
谈笑间,两人走到了暗道尽头。
楚晴推开尽头石门,门后的景象又把两人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半圆形的暗室,里面有一张可供两人并躺的桌子,桌上乱七八糟堆了很多纸,有一些还掉到地上了。
而角落的另一端,存放着许多铁块。
楚晴不禁瞪大了眼:“这是……陨铁。”
…
35.无解事(三)
随着陨铁被发现,深藏在暗室中的秘密也随之浮出水面。
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写的都是朝廷官员的身世官职和亲人朋友,只要名字出现在上面的,所有的底细都被扒的一干二净。
其中有几个名字用朱笔划了去,大概是代表已经离世的。
“或者说是被杀的。”楚晴指着纸上其中一个名字说。
那个名字她认识,是傅家最小的公子傅林。
由这个名字向四周扩散,楚晴还看见了他父亲傅云非和他哥哥傅听寒的名字,同样是被朱笔划了去。
“所以出现在这些纸上的,都是他的目标?”
“应该是的。”夏衡拿起桌上一张带血的纸,“你瞧,连杀人动机都在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傅云非,礼部侍郎,曾在十年前借职务之便,于从祭天仪式中大肆敛财,因而被大理寺卿罗斯年怀疑。后为保身,将所得财物混入秦家为制牵机线而购的材料中,污蔑秦家私下购置陨铁制作牵机线,意欲谋反。」
「栽赃嫁祸,造谣诬告,毫无悔改之心。」
「该杀。」
最后两个字被血迹覆盖,可见写下这些内容的人有多恨傅云非。
夏衡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进京的时候,会控告我私下购置陨铁。”
这也是夏衡想不明白的一点,他虽为太尉,却身在京城,被多方势力牵制监视。寒露草虽毒却可入药,还尚有回旋余地。但接触陨铁对他来说就是自掘坟墓,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这一点他明白,那些想拉他下水的人自然也明白。
魏长敛便顺理成章将购置陨铁一事推到了他身上。
他看似以莫须有的陨铁一案掩住廖知远状告夏衡种植毒草一案,以退为进保全了夏衡,实则也是在利用他。
那些他拿出来状告夏衡的“证据”就是最好的证据。
魏长敛私下购置了这些陨铁,将购置陨铁的账簿偷梁换柱,替代了夏衡购买毒草的那一部分银子。这本就是他自己的手笔,再处理起来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所以他以你的名义买了这些陨铁,以你的宅子为据点,还偷拔了你种植的毒草——”楚晴从桌上一堆纸中找到了夏衡的名字,但他的名字没有被朱笔划掉,而是用朱笔圈了一个圈。
旁边做着简单的批注:可用。
夏衡又从桌上翻到了廖知远和楚青烈的名字,皆是朱笔,不过楚青烈的名字只画了一道斜线。
虽然只有一道,可夏衡依旧觉得不妙。
“来看这个。”
楚晴从纸堆里翻出了一个直接用朱笔写上的名字:罗斯年。
“大理寺卿?”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夏衡心中升起,“传言说大理寺卿于八年前除夕夜失踪,莫非他……”
“据说他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楚晴和夏衡想到了一块,“现在外面不就有一具尸体吗?”
“这里的情况,殿下还是赶紧去告诉雁少卿吧。”夏衡看向角落的陨铁,“若不能阻止他,京城恐怕就要变天了。”
“话说回来,雁少侠到底是怎么搞的,一晚上不见人影。”楚晴抱怨道。
不见人影的雁阑珊此刻正站在承坤宫寝殿门前。
“雁少卿,您还是请回吧。”李公公第不知多少次劝道,“陛下已经歇息了,不见人。”
雁阑珊抱着剑,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我就在这里等他醒。”
“哎呦雁少卿,你这……”
“进去告诉他,如果他不见我,那我就一直在这里站着。天快亮了,我就不信他不出来早朝。”
李公公左右为难:“这……”
“小阑珊,别为难李公公。”
雁阑珊回头,看到了雁楚凉与祁芸。
“师父师娘?”雁阑珊惊道,“这个时辰,你们怎么进宫了?”
“还不是猜到你这臭小子又要惹事,特意给你来善后的。”雁楚凉敲了下雁阑珊的头,随即对李公公道,“李公公,还请给陛下带句话,就说江州雁家雁楚凉,并妻祁芸、徒儿雁阑珊求见,希望陛下能卖我个面子。”
“好吧,三位请稍等。”
有雁楚凉在,楚青烈不好拒绝,只好放人进来。
让雁楚凉意外的是,齐太医居然也在这里。
“陛下,您这是?”
“有些怀疑的地方,让齐太医过来看看。”楚青烈收回手,看上去十分疲惫,好像受到了什么很大的打击。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祁芸问,“需不需要……”
“已经弄清楚了,便不劳烦祁圣手了。”楚青烈长叹了口气,看向雁阑珊说,“朕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那好,朕给你答案,朕确实对长敛动了心。若你那个时候不来,长敛这会儿还在这张床上哭呢。”
“你!”
“当然,那只是朕的幻想罢了。”楚青烈无力阖眼道,“一切都是假象,八年来,他待朕的好和温情都是假象罢了。”
雁阑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走吧。”楚青烈翻过身说,“雁阑珊,记住你是朕亲命的大理寺少卿。有些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雁阑珊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
雁楚凉及时制止,道:“多谢陛下信任阑珊,阑珊,你还不快谢恩。”
雁阑珊莫名其妙谢了恩,直到被雁楚凉带出承坤宫,他还说没回过神来:“师父,这到底怎么回事?”
雁楚凉没有回答,而是在承坤宫门口等祁芸出来。
祁芸与齐太医大致了解了情况,而后将楚青烈的病状告诉了雁楚凉和雁阑珊。
雁楚凉对答案并不意外:“果然如此。”
雁阑珊还是一头雾水:“情毒?那是什么?”
“一种使人无法控制自己感情的毒。”雁楚凉言简意赅概括,“小阑珊,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给我记好你现在的身份和来此次京城的目的,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再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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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雁阑珊点头,师父的言下之意,他已经明白了。
可他不信。
…
魏长敛站在床边,感慨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阑珊居然会放心把我交给你照顾。”
“他确实还是太天真了。”淮一舟站在魏长敛几步之远的位置,“但是秦公子,我也确实不准备让你离开。”
魏长敛回头,眉眼微挑:“怎么?你也要倒戈向他了?”
淮一舟摇头:“我这是为了公子你考虑。你体内压制寒露草的情药已经全部被疏解开了,眼下只不过是用毒强压以毒攻毒,撑不了太久的。最多开春,公子你就……”
“能到开春就够了。”魏长敛满足道,“从服下碧玺丹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不怕死,只是还不到时候,所以不能死。我还要为秦家正名,洗清秦家身上的冤,给家人报仇。然后…”
然后就能安安静静上路了。
碧玺丹本就是反生存之道而行的药,当年秦家被陷害,秦老掌门和秦夫人为了能让魏长敛从牢里顺利脱困活下去,给他服用了碧玺丹。也是从那时候起,魏长敛的生命一眼看到了尽头。
寒露草的毒性不断摧残着他的身体,魏长敛多年来不断以情药压制,而一冷一热的冲突加剧了魏长敛身体的崩溃速度。
到如今,他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躯了。
“所以啊,不用劝我怎么活下去了,就算我想活,也活不了多久。”
“公子……”
“只要能为秦家正名,其它都无所谓了。”
淮一舟忍不住问道:“那雁少侠呢?”
“……”
“秦公子,你说其他都无所谓,可他真的是无所谓的吗?”淮一舟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能看得出来,秦公子你心里是有他的。”
一提到雁阑珊,魏长敛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良久,魏长敛才道:“他跟我不是一路的人,就算我心里有他,我们……也注定不能在一起,彼此还是都尽快忘掉这个念想吧。”
“你不会忘。”淮一舟笃定道,“无论是你还是他,都不会忘。秦公子,你可真的想好了?真的要放弃他吗?”
“我活着只有这一个目的。”魏长敛斩钉截铁道,“至于他…就当是一个意外惊喜吧。感谢老天能让我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再体验到一次感情的温暖,哪怕是假的,也死而无憾了。”
淮一舟张了张口,却什么再都没有说。
现在的魏长敛是听不进去劝的。
淮一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那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该处理的人都已经处理了,剩下那一个我也不准备藏着。等到冬至祭天仪式开始的时候,我定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公子打算在祭天仪式上动手?”
魏长敛点头:“嗯。”
淮一舟问:“那需要我帮你再做些什么事吗?”
“不必了,这一次我不想拉任何人下水。”
…
36.无解事(四)
冬至当天,京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魏长敛在极云间修养了小半个月,身体看着已经无异于常人。
“秦公子,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淮一舟再三确认道,“破坏祭天仪式,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我已下定决心,淮领主无需再多说了。”魏长敛披上大氅说,“牵机线和机关术就交给天鹰了,请一定保存好它。”
说罢,魏长敛便推门而出,只身没入了风雪。
此一去,再无归期。
…
祭天仪式乃皇帝携百官向天为百姓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已时,雪势逐渐转小,祭天台的侍卫和婢女用最快的速度清理掉了积雪,总算没有耽搁正午的仪式。
然而刚到午时,雪又下了起来,且比早上势头更大。雪打在脸上冻得人瑟瑟发抖,没办法,众官员只好先退回主殿等雪停。
今年的雪势太过反常,以至于部分官员开始担忧这是什么不祥之兆。
“老夫在京城生活了五十年,可没有一年冬至像今年这般下如此大的雪。”
“唉,这么大的雪,不知得压塌百姓多少房屋,恐要成灾啊。”
由于雪大,众官员被困在殿中无法走动,在发现陛下没意见后,便相互聊了起来。
魏长敛站在角落,没有参与任何话题。今日百官皆需到场,可他在殿内看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雁阑珊的身影。
说起来,雁阑珊把他从宫中带出送到极云间荒唐了几夜后,魏长敛就再也没有见雁阑珊了。
难道已经跟雁楚凉和祁芸回江州了?
算了,回去也好,留在这里省得乱他的心。
魏长敛深吸了口气,将雁阑珊抛诸脑后,强露出笑容走到楚青烈说:“陛下。”
楚青烈看向魏长敛,愣了片刻才像以往那样笑着道:“长敛,有事吗?”
“确实有件事,不过这里人多,臣不想让旁人知道,可否请陛下附耳过来?”
“嗯。”
魏长敛走上前,并未注意到楚青烈敛去了笑意。
魏长敛来到楚青烈身侧,看不见他的正脸,只能听见他问:“有何事要离朕这么近说?”
魏长敛俯下身,在楚青烈耳边轻声道:“自然是……要你命的事!”
魏长敛抬起手,手上是他提前缠好的牵机线。
生死一线,楚青烈却纹丝不动。
但同样,魏长敛也动不了了。
“你的身体,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吗?”雁阑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真的要这么鱼死网破吗?长敛……”
魏长敛弄出来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当众人转头时,纷纷被龙椅上的景象吓了一跳。
雁阑珊举剑站在魏长敛身后,剑身缠住了魏长敛手上的线,两人皆是神情复杂。
楚青烈支着头坐在龙椅上,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魏长敛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问楚青烈还是身后的雁阑珊:“什么时候发现的?”
楚青烈放下手,抬眸看他:“比起这个问题,朕更想知道,你是何时对朕下的毒?”
下毒?
对陛下?!
短短几个字,让在场所有官员都炸了锅。
“魏少卿和陛下关系那么好,他居然会对陛下下毒?”
“又是大理寺少卿……看来当年先帝废其中一个少卿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看现在的情况,后来的那位雁少卿才是保护陛下的。”
“是啊,若没有雁少卿及时出现,陛下不就……”
“咳咳!慎言,慎言啊!”
雁阑珊卸了魏长敛手中的牵机线,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防止魏长敛冲动伤人。
魏长敛看了眼脖子上的剑,不禁笑出了声。
听着魏长敛的笑,雁阑珊只觉得心像针扎一样难受。
“东州的情毒种类很多,有些不需要服用,闻一下便会中招。在你我第一次独处的时候,你就已经中了情毒,成了控制不住感情的那一方。”
听魏长敛亲口说出真相,楚青烈终于彻底死了心:“好,很好……那接下来,便开始算总账吧。”
说着,楚青烈看了雁阑珊一眼,雁阑珊心领神会,却是艰难开口道:“大理寺少卿魏长敛,私购陨铁,谋杀大理寺卿罗斯年,残害礼部侍郎傅云非与其二子,意欲嫁祸太尉廖知远,多次绑架长公主,进宫刺杀天子,数罪并行,你……可知罪?”
一口气说完魏长敛的罪行,雁阑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拿剑的手不禁抖了抖。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
有官员忍不住问:“雁少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理寺卿不是失踪了吗?怎么成被魏少卿谋杀了?那傅家父子三人的案子由魏少卿一手处理,他怎么就成凶手了?”
魏长敛也看着雁阑珊,似乎很想听听他的解释。
雁阑珊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就要借用魏少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了。”
“哦?什么话?”
“贼喊捉贼,也很常见。”
魏长敛笑了笑,示意雁阑珊接着往下说。
“我初到大理寺时,因为不认路绕到了大理石的后院,正好遇见翻墙而出的魏少卿。我以为他是赶着去查傅家次子傅林的案子,所以走得匆忙。后来我看到的也确实如此,但其实不然。你不是去查案的,是去回收凶器的。”
说着,雁阑珊举起了手中的牵机线。
“你提前一夜将傅林杀害,而后用牵机线将傅林的尸体吊在醉云楼上,以牵机线的特性,吊起一具尸体完全不在话下。再配上特定的触发机关,就能让傅林在特定的时间从天而降,且不会被人发现。
“你的计划很完美,可在第一次进入醉云楼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醉云楼的杜管事为了保住饭碗,指证身在二楼雅间的桂花姑娘,为此两人起了争执,你怕牵机线被发现,只能先将人带回大理寺。不过福祸相依,虽然没能第一时间收回牵机线,但你也找到了一个完美的作案动机和替罪羊。只可惜,那个替罪羊是刚被找回不久的长公主楚晴,你动不了她。
“所以你需要一个新的案件来转移注意力,而礼部侍郎傅云霏就是最好的目标。”
听了雁阑珊的分析,魏长敛流露出几分赞许,他像个旁观者一样,又问:“雁少卿不要忘了,傅林遇害那日我与雁少卿基本都在一起,那么请问雁少卿,我是怎么在不惊动雁少卿的情况下杀了傅云霏的呢?”
“这个再简单不过,我初到大理寺什么都不懂,自然会听你的。你让傅侍郎来大理寺认人,后以安慰傅侍郎丧子之痛为由,将我支走去审问长公主殿下和杜管事。
“而后你下药迷晕傅侍郎,从后墙带他翻墙而出进了醉云楼后街的那座废宅,把傅侍郎安置在了你提前布置好的牵机机关阵中。牵机线杀伤力极强,身处其中的傅侍郎醒来,只要稍微挣扎,就会立即被牵机线所伤,最后丧命。
“而你在这段时间,只需要带着我在醉云楼假装查案,顺便回收你吊傅林用的牵机线就可以了。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魏少卿?”
魏长敛笑着摇了摇头。
给出回应,便算认罪了。
“方才的话,便算证明傅林和傅云霏是我杀的了。但我很好奇,傅听寒的死,雁少卿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
“人证。”
话音落,楚晴一身华服从殿后走出,这是她第一次在百官面前露面,与先前私下见面的气质很不一样。
看着这位失踪多年突然回归的长公主,百官一时都有些茫然,最后还是由雁阑珊带头,跪地行礼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反应过来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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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也跟着跪地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楚晴做了个让他们平身的手势,而后走到魏长敛面前,轻声道:“见到长公主,不需要行礼吗?”
魏长敛拱手行礼,随即看向雁阑珊,说:“你方才,还是说错了一点。”
“什么?”
“在醉云楼,我没有想过因长公主与傅林发生过争执而将他的死扣到长公主头上,不是因为我知道她是长公主,实际上恰恰相反,就是因为我不确定她是皇室之人,才没有动手。若早知她的身份,不用等到她目睹我杀人,在大理寺地牢我就会要了她的命。”
魏长敛说着,突然笑出了声:“不过说来可笑,就算我明知化名桂花的楚晴就是长公主,当时还是没有下手……仅因当年在东州的那点恩情。”
假死离开京城后,魏长敛为了复仇,便去东州寻找合适的情毒,在那里住了小半年。
他在海边一处小渔村落脚,村里的人都是热心肠,其中有个姑娘更是让魏长敛印象深刻,最后的情毒原料还是她帮忙找到的。
只是当时的魏长敛满心都是复仇,拿到东西离开东州后,并未将那姑娘放在心上。
经魏长敛这么一说,楚晴也想起来了:“是了,那年冬至,村里来了个年轻男子,说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大家见那人没有恶意,便让他留下来了。那人身体不怎么好,半夜常能听见他的咳嗽声,阿婆还让我给他送过药……那居然是你。”
“还真是缘分。”魏长敛失笑出声,“好吧,我承认,傅听寒是我杀的。”
“大理寺卿罗斯年,也是你杀的吧。”雁阑珊问。
“这次是有证据还是有证人?”
“都有。”
话音落,一个让众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殿后走出。
前太尉,夏衡。
看着夏衡出现在这里,底下众官员表情最精彩的无疑是廖知远。
但夏衡只是瞥了一眼廖知远,便走到楚青烈和楚晴身边行礼,楚青烈微微点头,示意夏衡可以开始了。
雁阑珊挥了挥手,道:“带上来吧。”
两个侍卫很快抬着一个麻袋走了过来,他们把麻袋放在魏长敛面前,打开一看,赫然是一具尸骨!
离得近的官员看清麻袋里的东西,立马被吓了一跳:“这…这尸骨是?”
“若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失踪八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理寺卿罗斯年吧?”雁阑珊扭头看向夏衡问。
夏衡点头。
他与罗斯年共事多年,是至交好友,曾经他与罗斯年开玩笑说就算他死后只剩一堆白骨,也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世事无常,多年前的一句玩笑竟在今日成了真。
“我不明白。”夏衡望向魏长敛,“你私购陨铁将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又销毁证据保下我,从始至终你的目标就只有我,为何要对罗寺卿下手?”
“你能站在这里,想必已经看到那宅子机关暗室里的东西了。是,最初我确实没想对他动手,可谁让他一直为了你的案子奔波,甚至查到了我头上,你说我能怎么办?”
魏长敛当上大理寺少卿后,罗斯年并不待见他,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所以哪怕楚青烈再重用魏长敛,在大理寺,罗斯年始终不让魏长敛接触重要的公务。
夏衡私购陨铁一案结案后,罗斯年越想越不对劲,他笃定其中定有问题,但私购陨铁一案是楚青烈亲自结的案,罗斯年不好反驳,只能通过廖知远状告夏衡私下种植毒草一案入手。
随着调查深入,罗斯年愈发觉得不对劲,并怀疑到了魏长敛这个来历不明的大理寺少卿头上。
魏长敛察觉到罗斯年已经对他起疑,加之有罗斯年阻拦,他的计划就无法进行。
于是他对罗斯年起了杀心。
杀人埋尸,让罗斯年就此人间蒸发。
…
37.终落定
雁阑珊列出的几桩案子,魏长敛最后全部都承认了。
同样,他承认了自己秦家人的身份。
秦家末代掌门之子,秦潋。
“方才你们与我算了账。”魏长敛从袖中取出一根新的牵机线缠在手上,“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与你们算算账了?”
此言一出,百官沉默了。
哪怕是后来才做官的,对秦家被抄斩一事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在得知“真相”后没少在背后痛骂秦家。
而当年亲身经历过秦家一案的,真心帮忙的屈指可数,暗中将脏水泼到秦家身上便于自己获利的才是大部分。
因此当魏长敛的目光扫过底下众人事,在场绝大部分官员都因心虚和愧疚低下了头。
雁阑珊的剑还抵在魏长敛颈前,只要魏长敛稍有动作,他的剑就能立马刺穿对方脖颈,结束这一切。
可一直到魏长敛重新缠好牵机线,雁阑珊都没有制止。
对此魏长敛有些惊讶,他垂眸看了眼架在自己颈前的剑,沉默片刻后问:“不动手吗?楚,阑,珊。”
最后三个字,魏长敛故意放大了声音,让在场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雁阑珊,他姓楚!
有资历深的官员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楚……莫非是连州楚家那个楚?”
“居然是那个楚?”
“百余年前,大楚的开国皇帝曾对连州的楚家下过一道旨意,楚家后代不得进京为官,这是死令,先后代帝王若是不遵,便等同于背叛先祖。”
“雁少卿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莫非陛下早就知道雁少卿的真实身份了?”
听着底下官员的议论纷纷,楚青烈终于还是开口了:“雁阑珊确实是连州楚家的后代,朕也确实早就知道雁阑珊的身份,他进京为官,是朕一手安排的。”
有老臣忍不住道:“陛下,这是违背祖训的啊!”
“什么祖训?”楚青烈偏头看他,“人无完人,先祖与连州楚家确有矛盾,也确实下过不许楚家子女进京为官的旨意,可先祖在弥留之际,同样下了让皇室后人年满八岁入十四州历练的旨意,连州乃十四州最大的州域,朕当年便是入的连州历练。皇室后代能入连州历练,连州楚家的子女难道不能入京为官吗?”
楚青烈一番话让底下一众官员无言反驳,魏长敛闻言,却是笑出了声:“所以说,陛下认为百余年前开国的楚圣帝是错的了?”
楚青烈下意识想要点头。
几个老臣见状,连忙阻止:“陛下不可啊!”
当着众人的面说先祖不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历史上定会留下一个不敬之罪。
楚青烈后知后觉,魏长敛这是在套他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魏长敛道:“魏长……不对,应该叫你秦潋。”
魏长敛冷言道:“陛下有话直说便是。”
“十二年前,秦家受先帝邀请进京制作牵机线,为巩固边境贡献巨大,功不可没。然,先帝听信小人谗言,秦家一百一十三人蒙受冤尘,一百一十二人因此丧命,此天大冤案,是先帝之过失。冤案搁置至如今,是朕之过失。朕有愧于秦家,今朕并代先帝,向秦家所受之冤道歉。”
说着,楚青烈拱手作揖,对魏长敛弯腰行了歉礼。
魏长敛愣神片刻,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十年……从假死出京到现在,他终于为秦家讨回了一个公道,秦家终于…沉冤昭雪了……
魏长敛闭上眼,无力倒了下去。
“长敛!”
雁阑珊连忙弃剑接住魏长敛,在极云间的半个月,魏长敛不知消瘦了多少,把人搂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
楚青烈忙道:“快,带他去承坤宫,找齐太医。”
雁阑珊脱下外衣裹住魏长敛将他抱起,顶着风雪把人抱到了承坤宫。
…
魏长敛再次醒来,便发觉周围昏暗无比,只有不远处的桌上有一点烛光照明。
这里的环境他再熟悉不过了了——大理寺地牢。
恍惚间,魏长敛听见了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魏长敛喊了雁阑珊的名字。
雁阑珊脚步一顿,连忙放下碗走到床边,问:“长敛,你感觉如何?”
魏长敛艰难睁眼,再看见雁阑珊,魏长敛不免心虚:“你……你怎么还没走?”
雁阑珊神色瞬变:“我守了你十日,日夜担忧,你却只关心我什么时候走?魏长敛,你真是……”
雁阑珊有很多话想说,可看见魏长敛苍白无力的脸色,他又默默把那些可能会伤到人的话收了回去。
但魏长敛却偏挑着那些话说:“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在京城留不了多久的。楚圣帝最后虽然后悔了,但旨意没有废,连州楚家的子女不得进京为官,违者死。楚青烈保得住你的命,但保不住你的官职。
“我想此刻,那些老臣还在为难他吧。你不走,这份为难就不会解除。作为他的师弟,你断不会让他一直这么为难。”
雁阑珊不语。
魏长敛偏头看了魏长敛一眼,叹气道:“也罢,若不说清楚,你怕是走不安心。你想问我是如何发现你身份的,对吧?”
“……嗯。”
“在承坤宫修养的那段时日,我看到了楚青烈与你父亲的书信往来……不过最后让我确定你身份的,并非是那些书信,而是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雁阑珊有些疑惑:“我说过的?”
“那夜在醉云楼顶,你说幽灵式机关多为山地州域百姓之间相互传递物资信息所用,但江州地处望君江畔,一眼望去都是平地,哪有山地?事实上十四州中,只有连州在大规模运用这种机关,可见你对连州的熟悉程度不比江州低。”
雁阑珊沉默半晌,道:“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发现了我的破绽。”
魏长敛笑了笑:“其实你与我当年很像,突然进京来到大理寺,而我也成了罗斯年,对你百般怀疑试探,但我终究不是他,没有他那般坚定……”
含恨十年,魏长敛只学会了如何恨人,如何对付恶人。可他忘记了该如何面对给予他善意和关怀的人,对上他人的善,魏长敛从来都是手足无措的。
他也曾尽全力想将雁阑珊和他的善意拒之门外,但那人还是走进了他的心。
越是试探,就陷得越深。
他必须要把自己从这个越陷越深的泥潭里拔出来。
虽说楚青烈曾到连州历练,结识雁阑珊的父亲和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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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手给雁阑珊安排了大理寺少卿之位。但雁阑珊归根到底姓楚,而那道禁止楚家子女入京为官的旨意还在,有这道旨意在,雁阑珊进京做官就是“不合理”。
殿上当着众官员的面暴露雁阑珊的身份,楚青烈定会迫于压力,放雁阑珊离京。
“你不适合做官。”魏长敛翻过身背对着雁阑珊说,“木已成舟,阑珊,回家吧。”
“长敛!”
“我不是。”魏长敛闭上眼,在雁阑珊看不见的角落咬牙忍痛说,“你的长敛已经死了,我是秦家最后的血脉,我姓秦,叫秦潋。”
“长敛……”
“楚公子,经此一事,往后再对待感情可就不能似这般像像小孩子一样胡闹任性了。”
像小孩子……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雁阑珊心中的怒火。
“呵…所以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对你的感情放在心上,一直都当我是小孩,一直都在陪我玩……是吗?”
魏长敛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好……那我不陪你玩了,我走!”
说完,雁阑珊愤然离去,只留一阵摔门声。
魏长敛缓缓松开抓着床单的手,因为用力太大,床单已经被抓破了,细看之下还能看到些许血迹。
走到地牢门口,雁阑珊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一拳打在墙壁上,皮开肉绽。
“何必呢?”淮一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明知他是想伤你的心逼你走,怎么也说那般违心的话伤你自己?”
雁阑珊哑声道:“这样…他心里能好受些。”
身份暴露,他的官职注定不保,眼下这个情况继续留在京城只会让楚青烈为难。雁楚凉已经决定,待这场雪停了就带雁阑珊回江州,至少避上两年风头。
“比起让长敛痛上两年,不如痛这一时,让他知道我死心离开,他能好受些……”雁阑珊握住淮一舟的手说,“陛下答应我会保住长敛的命,你有本事,这大理寺地牢定然拦不住你。请你有空时多来看看长敛,替我照顾好他……在我回来之前。”
淮一舟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真相:“雁少侠,秦公子他其实……”活不久了。
“我知道。”雁阑珊打断淮一舟,语气颤抖了起来,“但是…他不会……只要他自己不再干傻事,他就不会。”
淮一舟明白了:“好,放心吧,包在我和清山身上。”
雁阑珊拱手感激道:“多谢。”
嘱托完后,雁阑珊便缓步离开了地牢。
淮一舟走进地牢,当他看见牢房中桌上放着的药后,明白了雁阑珊那句“不会”的意思。
看见淮一舟,魏长敛略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淮一舟本是来确定魏长敛的生死情况,但此时此刻,他确实有了个问题想问:“秦公子本是冲着要楚青烈命去的,就算有雁…有他在,秦公子如果想鱼死网破也未必不会成功,为何最后没有动手?”
“为什么不动手?”魏长敛想了想说,“大概……因为他叫雁阑珊吧。”
因为他叫雁阑珊,厌恶一切衰落与凋零,所以他最终放弃了极端的复仇念头,留住了当下的热闹与繁华。
这也是他唯一能表达爱意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