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最后的悲歌》 第1章二十代轮回 卢善元从公交车上下来,看到了离开三年的村子,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了心头,自从三年前去外省军校学习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乡,高铁下车后那许久未亲耳听到的乡音居然让卢善元有些莫名的刺耳,但等到回到自己村子时,那种陌生感又好像淡了很多。 村里也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新造的房子虽然不多,但一直以来老大难的道路硬化问题却是解决了,原本泥泞的土路被水泥路所代替。 村里很安静,很多年轻人都在县城买了房,除了一些节假日村里一般只有一些老人留守,而大部分老人都是闲不住的,一般在这时候都会在田里劳作。卢善元父母在外省做生意,平常并不回村里,家里的房子只有爷爷奶奶两人,看见房门口挂着锁,卢善元尝试着摸了摸旁边的小洞,果然钥匙还是放在那里,他的脸上不禁挂上了微笑,吹着口哨打开了门。 在熟悉的小院里呆了一会,卢善元决定给爷爷奶奶一个惊喜,锁好了门之后沿着后山的山路向自家的旱田走去,如果不出意外他的爷爷奶奶肯定在那田里捣腾着菜地。 走出村口,迎面而来的就是那熟悉的五指岩。五指岩算是本地的一个风景区,每年都会涌来县里的大量游客,而对于住在山脚的卢氏族人来说,五指岩更有着特殊的意义,卢氏祖宗正是由于在山中隐居继而在山脚建村。 山上有游客正在返回,累了一天的游客们三三两两的走在山路上,有人不时回头拿出手机拍下身后的风景,卢善元笑着看着这一熟悉的场景,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来到了水库底下,这个水库很小,甚至还不如一些大村子的池塘大,但水质清澈,六十年代集全乡之力建成后使得下游的土地不再受到大旱之害,大概前两年还进行了修缮,库坝耸起有二三十米高,外面贴了条石,显得颇有气势。 水库的闸门应该是开着的,里面的水量不大不小,清澈的水流刚刚让小溪能缓缓流动。卢善元慢慢地沿着台阶登上了库坝,对面就是自家的旱地,远远看见有两个佝偻的身影在地里拿着锄头劳作,卢善远眼角一热,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库边一块写着“禁止游泳”的木牌上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手足无措的哭着、喊着,水库里面似乎还有人在挣扎,显然是一些调皮的孩子又不听劝来库边玩水了。 水库建成后,隔个几年总会冒出那么一两起溺水事故,大部分是一些孩童,偶尔也有一些外地过来的青年。虽然村里乡里早就在库边插满了禁止牌,但也很难挡住一些无知无畏者的作死,他们不知道,水库的水都是山里流出的,温度要低那么几度,而这就很容易导致小腿抽筋,这对一些水性不是特别熟练的人是致命的。当然水库里最致命的是闸洞口放水时的漩涡,无声无息就能把人卷进洞里。 卢善元顾不得多想,一边脱着衣服一边沿着斜坡向下奔去,那帮小孩站的地方离闸洞口不远,溺水时的人很容易会向洞口挣扎,如果被洞口吸入,那神仙也救不了了。 掉到水里的小孩不知何故拼命的往水里挣扎,就好象水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一样,卢善元见那小孩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他知道这时正是救人的最好时机,早了,溺水的人力气还很大,很可能会对救人者造成危险,晚了,溺水者可能会因为窒息而致命。 卢善元一下跳进了水中,由于阳光的照射,水库表层的水还是比较温暖的,随着潜水的深度,水温一下降了下来,使得卢善元打了一个寒战,皮肤上马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水很清澈,卢善元看准了小孩挣扎着的脚一把抓住,用力往上一提,那小孩的身子倒了个个,而他自己也因为这一次的用力倒了过来,双腿突然接触到了冰冷的水,突然肌肉一阵僵硬,一股隐隐的刺痛感传来,卢善元知道自己小腿抽筋了,这可真是要命的事情! 卢善元知道在水里抽筋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松身体,用手来保持身体的平衡,在小腿适应了水温后再慢慢活动恢复,可是此时他的一只手正抓着小孩,只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拼命的划着水,慌乱之中还呛了一口水,说不出的难受。 卢善元感觉虽然难受,但身体还算在缓慢上升,虽然此时胸口已经郁闷难当,好像随时的爆裂开来,脑袋上的血管跳动声充斥着整个耳膜,但他的神志上还是一片清明,他顺着水上的一片光亮拼命的划着水,好像离着光明越来越近,他知道他马上就能成功了! 正在此 时,一直没动的小孩突然用力蹬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挣脱了卢善元的掌控,那一脚力道非凡,刚好蹬在了卢善元眼睛上,这突然的一下让卢善元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喝下了几口水,更要命的是,这一蹬让卢善元看不见光亮,同时身体一下往下钻,而且好像这往下钻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下面有什么东西一直拉着自己。 卢善元想挣扎,脑子里想着但似乎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里了,他越发的惊慌,想睁开眼睛,似乎是睁开了,但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而且那种黑暗似乎是无穷无尽,这种让人十分恐惧的感觉使得卢善元拼命的挥动着他的双手,似乎双手的挥动能让他摆脱那种恐惧一样...... 就象做了一个恶梦一样,过了不知多久,他的手好像又回来了,但双手是那样的无力,仿佛并没有听从大脑的指挥,懒懒地一动不动,他拼命地挣开眼睛,一阵光亮从眼中传来,他的心中一定,终于从那恐惧的黑暗中摆脱出来。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的全身都没有力气,除了眼珠子能转动外,全身都动不了,甚至努力想转一下头都转不了。“变成植物人了?不对啊,植物人连眼睛都应该睁不开的吧?”尝试了几次转头后,卢善元终于放弃了努力,怔怔地盯着床顶。 这是一张老式的床,时间已经很久远,总体颜色已经变成了褐黑色,但依稀还能看出原本雕花的样子,就象小时候见到的外公外婆家的床。这种老式的床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一般只有还住在老房子里的老人用着。“难道不是在医院?我是被一个老人家救了?不对啊,自从新农村改造后,村里已经没有这种床了啊?”卢善元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吱”的一声开门声把卢善元从遐想中拉了回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混着少女的哼歌声传来,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里亮堂了不少。 “小弟,饿了没?我这就给你喂吃的!”少女声音传来,让卢善元很是好奇。 那少女嘴里仍旧哼着那不知名的歌曲,旋律非常熟悉,似乎以前听奶奶或者外婆唱过,但好象又有些不一样。卢善元不禁也在心里轻轻哼了起来,莫名地平静下来。 这时一双粗糙而温暖的小手撑开了卢善元的嘴巴,紧接着嘴巴里流进了一股液体,卢善元原本无感的味觉和嗅觉忽然回来了,那少女给他喂的分明是米汤,米汤的温度正好,缓缓的通过口腔流入喉咙,又慢慢地往下流去,忽然,卢善元感到了无比的饥饿感,就好像以前部队野外生存训练时饿了好几天一样,本来已经麻木的胃在食物的刺激下突然就醒了过来。 卢善元闭着眼贪婪地享受着食物进入胃里的幸福感,但这种幸福感并不长久,在他刚感到有一点点东西入胃时就戛然而止,紧接着,那少女轻轻的拭了拭他的嘴角,轻声说道“小弟,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看看你,都瘦成竹杆了!” 卢善元不禁心头暗骂“你都不给我喂饱,可不就成竹杆了?你倒是给我多喂点啊!再说了,我肚子里没货不该喂点营养剂,最少也喂点牛奶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还喂米汤这么没有营养的东西?”他不禁睁开眼,如果不是喉咙发不出声,早就开骂了。 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女孩大概十八九岁年纪,脸色有些黑,还有些许的菜色,大概那少女也没想到他会睁开眼,只是认真的拭着他的嘴角,并未看向他。 卢善元拼命的眨着眼睛,想引起少女的注意,无奈那少女根本就没再看向自己,给他理了理衣服,起身向外走去,着急中卢善元尝试着张嘴喊,或许是吃了东西后恢复了一点力气,或许是害怕孤独的感觉,尝试了很久都没力气张口的卢善元居然发出了一声“啊”! 少女的脚步明显一顿,紧接着一阵快步声响起,那张少女的脸又一次出现在卢善元面前,但那神情就象中了彩票一样惊喜莫名,可爱的嘴角变成了一个o型。 看见卢善元睁大眼睛愣愣地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那少女恍过神来,一巴掌轻轻地拍在卢善元的头上,娇嗔地说道“小弟,你醒了也不跟我说,就想吓我不是?” 卢善元看见少女欢快地声音,不自禁的心里也喜悦起来,或许是少女的亲昵行为让他有了一种熟悉地感觉,原本对于陌生环境的担忧突然就消散了,他尝试着再次开口,但正在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说出一个“饿”字时,少女已经劈里啪啦说了起来“小弟,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三个月了,我们都已为你要死了呢?这下好了,阿爸回来要高兴 坏了。你知道吗?你睡着的三个月,只能喝下米汤。阿爸天天晚上都要编竹框、竹椅编到半夜,第二天还要到处去赶集卖,就为了能买点米能给你熬米汤呢!这两天卖得不好,家里的米都要空了,也不知道阿爸今天能不能拿点米回来,要不然你就得饿肚子了,嘻嘻!” 一连串的话让卢善元好不容易酝酿好的话突然又钻回了肚子,好像也没力气再说出来。少女的话卢善元听着有些迷糊,什么阿爸编竹框竹椅的,一点也听不懂。还有什么没米吃,这根本就不能信,这个社会就算是最穷的人家,米还是吃得起的,更别说现在还有需要赶集去买米吗?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吧?感觉受到愚弄的卢善元象赌气一样闭上了双眼,任凭那少女在那里接着说话。 只听那少女一边抚摸着自己的手臂一边说道“小弟,你可是瘦了很多了,大姐前两天过来还说干脆把你拉到后山埋了算了,省得阿爸过得那么苦。你知道吗?阿爸也瘦了很多呢!我们俩人已经好久没吃过米了,都是吃的糠加野菜,我现在一闻到野菜的味道就想吐了。还是你好,躺在这里还有米汤喝!嘻嘻,有时候你吃不完我就给你喝了,不过只喝了一点点哦!” 卢善元越听越不对,怎么还有吃野菜的,爷奶种的菜都吃不完怎么可能要吃野菜呢。这肯定不是在家里,但很明显这少女又跟自己很亲昵,这种神情不象是装出来的,那么这少女是谁?如果这少女真象她所说的是自己的姐姐,那么自己又是谁? 这脑壳疼的问题还没想清楚,一着急卢善元又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那少女并未在房间里,他感觉到肚子特别饿,就像有一把火烧着他的胃一样,但他什么都动不了,只有一双眼睛能够睁开,鼻子能够呼吸,就象一个活死人一样,连头都转不了。 肚子里的火越来越刺得他难受,他尝试着减缓自己的呼吸,尝试着小时爷爷教他的气沉丹田,把那团火渐渐地往下腹引,直到整个下腹充满了热量,随着呼吸的起伏,让这股热量慢慢地向四肢引去,渐渐地他感觉到那股热量随着他的呼吸慢慢冲破了原本的阻碍,浸透了他的四肢,慢慢的浑身都热了起来,肚子里那刺痛的感觉也缓和了不少。 卢善元不禁享受起这种感觉来,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明,随着他的意念,那股温暖的气息不停地在身体里面流转,偶尔碰到什么阻碍也会集中力量突破,直到毫无阻滞的通行在身体各处,甚至这种气息运转之后会有一种麻麻的、痒痒的感觉,这不禁让他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或者并不是笑,而是身体愉悦的一种外放!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卢善元的享受,接着他又听到了那少女惊恐的声音“小弟,你听到家里有什么声音了吗?” 见卢善元没有反应,她继续说道“刚刚我还以为你在笑呢?后来想想不对,你怎么会笑呢?阿爸托志云伯捎信回来,今天卖得不好,他就不回来了,明天要接着卖呢?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卖出去?县里明天可是没集了,可能要赶到芝英去卖呢?如果卖不掉的话,明天咱家就没有米了,那样我就只能给你熬糠喝了。” 那少女自顾自说了一会,见卢善元没有反应,转身自顾自走了。重新感觉到饥饿感的卢善元不禁大急,说道“我饿!” 卢善元感觉到那少女转身扑到了床上,两只手压住了自己的胸膛,盯着自己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一双惊喜的大眼睛里居然含着泪水弟,你能说话了?” 卢善元感觉压着自己胸膛的两只手有千钧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不禁用起全身的力气喊道“痛!”那少女先是愕然地看着他,接着意识到了什么,两手一撑从卢善元身上起来,而正是这两手一撑,让卢善元差点闭过气去,不禁心里暗骂“这丫头,真是没轻没重!” 那少女赶忙不停地道歉,一边用手揉着卢善元的胸口,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眼睛一直盯着卢善元,卢善元也感觉到了她眼中真诚的喜悦,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情不自禁也带着笑意看向那少女,对视了一会,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笑声荡漾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次日,卢善元恢复了一些力气,通过与那少女的聊天得知,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十八都,不过村民们都自称是中山村,自己名字也叫卢善元,今年十七岁。少女名叫卢招娣,十九岁,是他的四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自己的父亲名叫卢志刚,母亲在四年前因病去世,两个月前自己掉进了村口的池塘,后来被人救了上来,但失去 了意识,每天都是由招娣熬些米汤吊着。 四姐叙说着自家的生活,但却不知道卢善元平静的表情下泛起了巨大的波澜,因为这个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人,而自家的生活也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生活,显然,除了名字一样,其他的都完全不同。 装做失去了记忆的卢善元成功地从四姐口中了解了这个家的生活状况,可以说这是一个赤贫如洗的家,母亲和自己的病让原本还过得下去的家庭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家里原本有十亩水田现在只剩下两亩,家里原本养着的一头牛和十头羊也都卖了,一些家具也卖了,两亩水田出产的除了交税外剩不下什么,现在父亲只能干些篾匠的活勉强支撑着这个家。 招娣已经许人了,但由于家中实在离不开人,迟迟不能出嫁,好在对方跟父亲是好友,也算体谅,并没有不管不顾的催促。 “这下好了,小弟你醒了,我也得出嫁,你也得娶刘家小娘子过门了!”招娣说着说着,提起嫁娶,看着大大咧咧四姐也难得的脸上有些发红。 原来,姐弟二人是跟父亲在山里的个好友家换亲的,招娣嫁给了朱家哥哥,而卢善元就娶四姐的小姑子,没办法,穷苦人家要娶上媳妇,也只能牺牲家中女子的幸福。不过听招娣的语气,那朱家跟卢家通好多年,两家人互相熟悉,她也没有觉得委屈,反而有些期待,显然在她心里是认可这们亲事的。 对于卢善元最关心的现在是什么年代,招娣却说不出所以然来,乡下丫头足不出村,连现在谁当皇帝也不知道,招娣本身穿的是短袿,也看不出年代,不过从自己头上的发髻可以看出,现在肯定不是辫子朝。 还没唠叨够的招娣不得不去干活了,父亲主要在外,家里的农活现在都落到了招娣身上。重新陷入孤单地卢善元细细梳理了整个事件,穿越是可以肯定的,姓名没改、村子也没改,说明应该是穿回了古代的某个祖宗身上了,卢善元知道,自己家族以二十字为一轮回命名,自己的父亲是志字辈,自己是善字辈,刚好符合(立志善守成)的排行,难道是穿回了二十代之前的祖宗,或者是四十代之前? 卢善元是个豁达之人,既然已是既成事实,那也只有既来之即安之,“希望现在不是乱世?”对于古代的生活,卢善元甚至有一些小小的期望。 第2章无奈草芥中 卢善元的期望在他父亲回来后被打了个稀碎,经常在外面走的他告诉卢善元,现在是崇祯十六年七月初八,即使对明史不了解的卢善元也知道崇祯就是明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而且是结局悲惨到上吊自杀的皇帝,听到这些话,让卢善元的心凉了半截,不禁有些担忧自己的命运起来,王朝末世,人命如草芥,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生活? 卢善元现在所在的村子是永康县太平乡十八都,由两个小村子组成,中山村和桃源村,中山村主要是卢姓和胡姓,而桃源村则是陈姓,两个村子的先人从宋时迁入繁衍生息,至今有人口三百余人。村子坐落于密浦山脚,一条小溪从山中蜿蜒而下,这条小溪就是永康最大的河流-华溪的源头,整个地形地貌与后世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原本对儿子已经不抱希望的卢志刚,这几天一直陪着儿子没有外出,见到儿子从能动到能走,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此刻,卢志刚正在堂前缠着箩框和竹篮,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灵活地舞动着,一根根篾条快速地编织在一起成型,就象后世的工艺大师一样,这让在旁边看着的卢善元看得出神。 “阿爸,家中没米了呢?”卢招娣的话语打断了父子俩的宁静,卢志刚的手停了下来,说道“明天是太平市,我明天去赶集把这几天编的框卖掉。” 家里种的田还有一个月才能收割,这最后一个月的粮食对于家里来说是个大难题,这两天卢善元吃着粥,而卢志刚父女俩则吃着野菜糊糊勉强度日。前两天卢善元还吃得津津有味,这两天他的胃已经有点受不了这清汤寡水了,不过他试吃了吃了一点野菜糊糊后,立即发现有粥喝是最幸福不过了,那滋味也就是强忍着才能咽下去。 几天来,卢善元的身体恢复得不错,除了身上还是骨瘦如柴外,基本功能都已恢复,每天他也尝试着练气,对于身体内气的控制有点突飞猛进地意思,气息在身体内流转后好像小针一样刺着身上有阻碍的地方,无比的舒适。 练气的法门是卢善元的爷爷传给他的,据爷爷讲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但说来奇怪,以前练气的时候完全没有现在这具身体的感觉,以前不管怎么练,只会在丹田附近保持一小股热气,只要把热气导向四肢,热气就消失了。但经过刚醒过来那天的练气后,就象突然有了重大突破一样,这热气能收放自如,而且感觉不断的强大。卢善元对于自己的长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练这种功还得先经过辟谷才行? 他的疑问当天晚上得到了解答,临睡前,卢志刚突然说道“我看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练功吧!拳不离手,你这么长时间没练,可不敢再耽搁了。” 看着卢善元迷茫的样子,卢志刚大概也知道他把练功的法门也忘记了,于是细细的又给卢善元讲了一遍。 原来他们祖传的功夫叫易筋功,传子不传女,是他的太祖与密浦山中一个和尚交好,由于当时寺中香火不旺,那和尚断了传承,最后把这项密技传给了卢善元的爷爷。 卢善元四岁开始练易筋功,已经练了十多年,“怪不得这具身子练气比以前要厉害,原来是从小练习的呀!” 易筋功比较简单,分为站功和睡功,其中站功总共十四式,睡功只有一个姿势。见到卢善元把从小学的功夫也忘光了,卢志刚只得耐下心来给他详讲了站功第一式和睡功,嘱咐他当晚就开始练习睡功,明天早上开始练站功第一式。 睡功顾名思义就是一边睡一边练,其姿势比较古怪,双脚脚心相对,手心盖于百会,采用顺呼吸,意在丹田,直到睡着。而站功第一式更是古怪,有点类似于站桩,但双脚脚尖着地,采用的是逆呼吸,这与后世学的有些不同,卢善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即使做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不过在卢善元体验了睡功后,果然这么睡是有道理的,身体里的热气居然能通过脚心和手心在身体内循环,这与平躺着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热气的循环让四肢暖洋洋地特别舒服,在克服了初始的不适后,卢善元很快沉浸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卢善元神清气爽,身体中的好像汇聚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父亲跟四姐都不在家,父亲应该已经去赶集了,四姐估计出外劳作,卢善元按照父亲的指点练起了站功第一式,原本觉得好难的动作其实一点都不难,就像这具身体原本就很熟练似的。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正当卢善元还在空灵物外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走传来,接着四姐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弟,看看我给你带 来了什么?” 卢招娣笑盈盈的面孔出现在卢善元面前,手里捧着一把红色的果子,“红柚!”卢善元惊喜的叫道,这种红色的小果跟草莓的味道差不多,也曾经是卢善元小时候的最爱,卢善元一把接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是卢善元重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看着旁边宠溺的看着自己吃的招娣,卢善元意识到了什么,把剩下的几个塞回招娣的手中,“四姐!你也吃!” 这简单的动作却让卢招娣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诧,或许原本的肉体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几个姐姐也是以他为先,他也养成了接受姐姐们宠爱的习惯,“我吃过了呢,小弟你吃吧!我去给你做饭。” 卢招娣笑着把红柚递回卢善元的手中,笑着跑开了,一时之间这纯纯的姐姐的爱让卢善元呆立半晌。后世的卢善元是一个独生子,祖辈父辈倒是对他爱护有加,但从没有过姐姐的他一时有些不习惯突然多了一份姐姐的爱,默立了一会,直到招娣呼叫他吃饭的声音响起。 早饭还是野菜糊糊,虽然野菜是招娣一大早采来的,还残留着一丝鲜草味,但一点油水都没有的糊糊实在是难以下咽,卢善元强忍着口腔的不适吞咽了下去,好歹空空如也的胃终于有了一丝饱腹感。 见到四姐牵着家里的两头小羊要出门,在家里闷了多天的卢善元也呆不住了,央着四姐要一起出门,还蹦跳了几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 无奈的招娣只得同意,两人一人牵着一头羊,有说有笑的出门向后山走去,好奇的卢善元仔细观察了几百年前的村子。 与印象中的村子完全不一样,大部分的建筑都是土坯木制结构,偶尔有那么一两家是青砖木制,建筑有些杂乱,由于是在山脚,大部分建筑都依山而建,从露在外面的地基来看都是石头垒起,偶尔有用条石做的地基。 房前屋后都种了些树,正值盛夏,知了躲在树上拼命的叫着,一些土狗见到卢善元警惕地叫了几声,在招娣的喝斥声中趴拉下了脑袋,村口有棵香樟树,也不知道是不是后世村口的那棵,小时候看惯的树忽然觉得忘记了模样。 “小弟!”一声呼唤打断了卢善元的思绪,循声看去,一个健壮的少年从后面匆匆赶来。招娣凑过来小声说道“这是胡一奇,是你最好的伙伴,你都是叫他小奇,我怕你忘记了。” 卢善元感激的看了招娣一眼,“小弟,真的是你啊!你能下床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胡一奇离着十几步,看清了卢善元的模样兴奋的说道“前几天跟我爹爹去城里了,昨晚上才回来,还想着晚上过来看看你呢,太好了!” 似乎是原主对胡一奇的感情很深,使得卢善元对他有着一股亲切感,说道“是哩,我醒来也没两天,昨天才能下地呢。” 两个好朋友都要赶着去干活,闲话了几句后就准备分开,这时胡一奇凑到卢善元耳边说道“等会中午时你到村口来,我们一起山脚那小沟里抓泥鳅给你补补,可不敢跟你四姐说,要不然她得骂我了。”卢善元一时也不明白是啥事,待到想问个清楚,胡一奇已经转身走了。 “四姐,怎么他也叫我小弟啊?”自己家人叫小弟还可以理解,怎么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也叫自己小弟,卢善元感觉很郁闷。 卢招娣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全村人都叫你小弟,你这都忘记啦?”看着四姐幸灾乐祸地表情,卢善元无语。 到了地头,卢招娣把两只羊交给卢善元,特别吩咐他要看牢,可不敢吃了别人家地里的庄稼。卢家的两亩地在山脚下,边上有一口小小的池塘,地里种着稻谷,已经开始抽穗,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大部都在这里,看得出招娣把庄稼伺候得不错,跟别的地相比要茂盛一些。 后世的卢善元从没种过庄稼,但也经常跟着勤劳的爷爷奶奶到地头,对于种田多多少少有些概念,当然由于后世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种田的方式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这些稻谷与后世相比,不管是植株还是抽穗率都要差了很多。 小山上的植被并不是很茂盛,有几头羊已经栓在了树上,卢善元找了个草找得比较好的的小坡,把两头羊往树上一栓,看着不远处的村子,呆呆的陷入了沉思。 显然,在这个时代生存并不容易,在没有解决基本的温饱问题前,任何生产都只能围绕着填饱肚子进行,而生产资料的缺乏和生产技术的落后,只能把人牢牢的吊在土地上,生产资料目前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生产技术虽然 卢善元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但显然他懂的都是建立在后世基础上的,在这个时代并不具备什么优势,即使现在开始研究,成果估计也得在十年后才能显现,那么做什么才能快速摆脱现在的生活状态呢? 想了半天,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卢善元索性也不想了,看看附近也没人,就想去看看招娣在干什么? 转过山角就看到了自家的田,却发现卢招娣正站在田梗上,奇怪的是旁边有两个男子正拦住她,似乎在说着什么。 突然,其中一个男子扯住了卢招娣的袖子,吓得卢招娣一声大叫,卢善元听到四姐惶急的叫声,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走得近了,就听到那男子笑道“小娘子莫慌,随着本少爷回去吃香喝辣的,可不比在这干活强?来来来,让本少爷好好亲近亲近!”旁边的男子也猥琐地大笑起来。 卢善元看见招娣用力挣扎着,不禁心里有些着急,拼命的往前跑了几步,嘴里大声喝叫着,“放开我姐姐!”那两个男子愣了一下,看向卢善元。 卢善元趁机一个跨步,沉肩撞向与卢招娣纠缠的男子,只听见那男子一声惨叫,被卢善元撞得飞了出去,掉进了稻田里,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压倒了一片稻子。 几个人都被卢善元的动作一时都惊呆了,过了一会,站着的男子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另一男子扶了起来,把稻子踩得七倒八伏,旁边的卢招娣脸上露出了心痛的神情。 “四姐,你没事吧!”卢善元的话让招娣回过神了,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显然她不但认识这两个男人,而且这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其实从两人的穿着上卢善元已经看出,这两人并不象他们这种底层百姓,掉进田里的人穿着一身绸衣,而站着的那人穿着儒衫,显然是一个读书人。 两人狼狈的从田里爬了起来,那穿绸衣的公子混身都是泥水,在读书人的帮助下手脚并用爬上田埂。 “好你个小弟,居然敢打谭公子,我跟你没完!”张着满是污泥的手,那读书人恶狠狠地说道。而那谭公子似乎扭伤了脚,痛苦的哼着,两个三角眼恶毒地瞪了卢善元一眼,也不吱声,转身在读书人的搀扶下向村里走去。 卢善元没有回话,对于教训这种调戏妇女的人渣,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见卢招娣眼中担忧的表情,还是小心的问道“四姐,这两人是谁呀?” “小弟,这下怎么办呢?可闯了大祸了,那是县里典史大人的公子。善形哥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怎么办呢?”招娣惶急得都有了哭声。 “典史大人?那是什么官啊?还有善形哥是谁啊?”卢善元有些懵,他对古代的官职根本就不懂。 他的问题招娣也回答不了,只知道典史是县里的大官,这下可惹大事了,在有钱有势的人眼中,象他们这样的蚁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善形哥就是志松叔的儿子啊,小弟你真是什么都忘了。善形哥是一个读书人,马上考上秀才了呢,咱可得罪不起。”卢善元有点茫然,他确实是一点都不知道,“志松叔是阿爸的堂兄,在县里当捕头呢,可是我们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对我们家还挺好的。”招娣见到卢善元的样子,耐心地解释道。 “那他怎么合着外人欺负你?”卢善元有些迷糊。 “那谭公子看上我了,想纳我为妾。”卢招娣有些害羞,随即说道“可我已经许给升哥了,是不可能答应的。” 卢善元仔细端详了一下招娣,虽然招娣脸色有些黄,但眉清目秀,身姿挺拔,如同一棵白杨一般洋溢着青春气息,“果然网上说做弟弟的永远不知道自己姐姐的漂亮是真的,平时根本就没注意过,原来自己的姐姐是一个不折不扣地美人胚子啊!” 招娣下田去把倒伏的稻子扶正,这时胡一奇快步从远处走来,远远就叫道“小弟,跟你约好的,你怎么没过来啊?” 卢善元一拍额头,看向招娣,招娣挥挥手说道“去玩吧,别太晚了!” 路上,卢善元跟胡一奇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胡一奇不屑地说道“善形哥看着是读书人,听说平时也不读书,每天在县城里胡混,考了几次连县试都过不了,别人都说永远也考不上秀才。那姓谭的就是善形哥的狐朋狗友,别太在意。” “可他父亲是典史,听四姐说是好大官呢!”卢善形不无担心的说道。 “什么好大官,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佐杂官。放心,现在的朱县尊是个好官,他不会让姓谭的胡作非为的 。”胡一奇显然比招娣更了解县里的情况,估计是男人们平时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明代县城设四个朝廷命官,分别是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知县掌一县之政,正七品。县丞、主簿是知县的属官,为正八品、正九品,分掌粮马、巡捕之事。而典史是不入流官,典文移出纳。但县里如无县丞,或无主簿,则分领丞簿职。 此时永康县令为朱名世,县丞为潘震享,两人都是南直隶人。主簿目前出缺,所以典史谭学竣不但做着本职工作,还代管着巡捕一职。 卢善元一听,不得了!胡一奇口中不入流的佐杂官居然是后世办公室主任兼县公安局长,这妥妥的地方实力派大佬啊!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赶忙旁敲侧击从胡一奇口中了解更多信息。 不过胡一奇所知也有限得很,只知道知县朱名世是个好官,在他任内还算政通人和,百姓风评不错,按他的理解,他手下的典史也不是一个坏人。 卢善元听了也就是笑笑,他可不会轻易的评判,至少从谭典史儿子的作风来看,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东西,当然,这种事也不是绝对的。 第3章深山心语迟 晚上卢志刚回来后却很是紧张,老于世故的他自然知道民不与官斗的规矩,别说典史大人的公子,就是那卢善形在村里也不是没做过恶事,有一回甚至坏了一个胡姓女子的清白,害得那女子悬梁自尽,两家都觉得是家丑,所以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事,但卢志刚却是知道的。 思忖良久,卢志刚终于下了决断,“你们俩收拾一下,今晚就上山去找朱叔叔,正好小弟也醒了,招娣也该嫁过去了。” 姐弟二人大吃一惊,脸上也紧张起来,卢善元看来很普通的一件事没想到自己父亲却看得那么重,“阿爸,我走了田怎么办?羊怎么办?”招娣问道。 “是啊,我觉得没这么严重吧?我们俩人走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卢善元也附和道。 卢志刚大概也不想跟他俩多解释,而是用命令的语气“田我会种的,两只羊就带去吧,就当你的嫁妆了。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嫁妆也凑不起,只能委屈你了。”卢志刚带着些歉意对招娣说道。 很快三人就收拾好出了门,静悄悄地穿过村子,沿着山道向山上走去。一轮圆月挂在半空,在整个大地上撒下了银光,也照在了崎岖的山路上,三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卢善元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的月亮,似乎与后世的月亮,亮多了,整个天空挂满了星星,好像还在眨着眼睛,卢善元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小弟,走不动了?”卢志刚关切的声音把卢善元的思绪拉了回来,卢善元赶忙赶了几步。 三个人的行走速度并不快,主要是两只小羊似乎有些抗拒走夜路,一直磨磨蹭蹭地,卢招娣一直在跟它们较着劲,而卢善元走过一段就会觉得胸口有些闷得歇歇,他也知道自己这具身体尚未恢复正常,也不强求。 挑着一对萝框的卢志刚轻松的走在前面,三人中只有他认得路。框里有几斤大米,一床被子,几件衣物,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虽然不重,但在这山路上挑着可不好走,但卢志刚就是走得很轻松。 走了不知多久,已经到了极限的卢善元实在是吃不消了,双腿象灌了铅似的,嘴里喘着粗气,象那上岸的鱼一样拼命的呼吸,实在受不了了,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一坐下,更是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卢志刚见状只能停了下来,来到卢善元身边,拿着瓦罐从边上取了些泉水。卢善元喝了冷凉的泉水,混浊的脑袋似乎也恢复了清明,感觉力气又一点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走路也可以用易筋功,两步一呼、两步一吸,意守丹田,脚跟落地,你可以试试!”卢志刚把走路的诀窍告诉了自己儿子。 接下来的路,果然好过了不少,虽说还是累,但基本上还能撑得住,就好像有一股气托着自己身体一样,卢善元不禁大喜,其实后世部队里也有长途拉练,但那是经过艰苦的训练,储备了足够的体能才能走下来,也就是说,主要是靠训练肌肉来达到目的,虽说过程中也会有一些呼吸的技巧,但也只是调匀呼吸不至于岔气罢了。或许这易筋功是真正的内功,而这具身体是从小开始练的,虽然灵魂改变了,但身体的本能还在,依然会重复着以前的习惯。 朱家住在离中山村十里地的深山里,当地人叫茶坑尖,地处永康、东阳、义乌三县交界之地。山路蜿蜒,说是十里,但其实谁也没有测量过,都是靠着估算来的,一路上卢志刚把朱家的情况跟卢善元说了一遍。 朱家叔叔名叫朱大行,他是二十多年前逃难过来的,在中山村口饥饿交加倒下了,幸得卢志刚相救。朱大行谈吐不俗,按卢志刚的估计是当过兵,见过大场面的,当时身上穿着的棉衣虽然破败不堪,但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棉衣,据卢志刚估计是军中的棉甲。 两人就这样结了缘,朱大行似乎有难言之隐,坚持不在中山村立足,而是到山里找了块地方打猎为生,平常打了猎物也会给卢家送来一些,也换些日用品。山里生活虽苦,但也过得逍遥自在。 后来机缘凑巧,一个山东逃难来的寡妇刘氏带着一个儿子也来到了中山村,卢志刚出面把两人撮合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家,又生了一儿一女。朱大行的婆娘很是能干,硬是在山中开出了好几亩地,把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儿女长大,近些年家里的光景倒是越来越好,反倒是卢家的日子越过越差了。 两家的亲事是五年前定好的,那时卢善元的母亲一病不起,家里每况愈下,朱家主动提出把女儿嫁过来冲喜。如果是以前,朱家是不会提这种要求的,毕竟两家门不当 户不对的,不过此时提出,却让卢家喜出望外,特别是病中的母亲都笑了出来,做为一个母亲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成家,而因为她的病把家里都掏空了,儿子再娶好女子就难了。 卢家也没亏了朱家,提出把招娣嫁给朱家二儿子朱升,就当是换亲。要知道这个时代娶亲要钱,嫁女儿也是需要准备嫁妆的,没有嫁妆会被婆家看不起,或者说只能给别人作妾了,所以民间换亲的也比较多。 朱家在一处山凹里,此时如果天亮的话应该已经看得见朱家,但月亮已经落下山背,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纵然卢志刚对道路还算熟悉,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三人也是走得累了,就斜靠在树上稍微眯了一会。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啼响起,把卢善元从睡梦中唤醒,天还没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看不清父亲与四姐的情况,他扎好马步,开始练功。 似乎随着鸡鸣声山中的动物都苏醒了过来,鸟鸣声此起彼伏,尤如一曲交响乐般在耳边回荡,卢善元心情平静,渐渐悄然忘我,身体里的热气在到处乱串,只感觉浑身舒坦,他感觉到了现在这股热气已经能在身体里有序行走,同时也能随着意念集中在某一个部位,当然这种感觉很是奇妙,有时候好像能行,有时候又似乎感觉不到。 他睁开眼睛,天已微微发亮,前面的父亲也正在练功,但他正在做的动作是第三式,卢善元也跟着做了起来。易筋功的动作比较古怪,这一式叫韦驼献杵,一掌指天,一掌指地,成一斜向直线,要点是掌背内收,使身体内的气息从一掌至另一掌,来回循环。 由于掌背内收,掌尖稍有麻感,但随着气息的循环,这种麻感渐渐变为针刺感,而后针刺感渐渐消失,气息流动得更为顺畅,这让卢善元浑身也舒畅起来。 远处传来一声开门声,让卢善元一惊,但还是按父亲的指导完成了收式,让气息回归于丹田之中,定睛一看,远处的出现了几间茅草屋,这就是朱家栖身之所,门前有开垦出来的几亩地,再往下就是一条小溪。 大山里就是这样,看着很近,其实要从山腰绕过去,三人又行了一刻钟左右,方才来到田边。正在田边干活的一个男子抬起头,见是卢志刚父子三人,一把把手中锄头扔了,一边笑着一边跑了过来。 两个老朋友互相拥抱了一下,接着朱大行大声唤道“内家!多做点饭,亲家公来了!”接着房子里出来一男一女,那男的身量不高,但长得很是粗壮,而那女的正好相反,长得甚高,但看上去却有些瘦,看来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内家朱燕了。卢善元不禁多看了朱燕几眼,小娘子脸蛋不算漂亮,皮肤也不是很好,但这身材却是没得挑,套用后世的话,“胸以下都是大长腿!”,而且由于长期劳作,一看身体健康,浑身充满着力量。 朱燕的脸蛋红朴朴的,显然看到自己的未婚夫赤祼祼的看着自己有些害羞。两人是娃娃亲,两家也是经常来往,倒也见过几次,但此次未婚夫眼睛里闪出的光芒完全不同于此前那种懵懂的样子,那眼神侵略性十足,这让朱燕感到有些陌生,但也有一些小小的骄傲。 朱燕的外形正是卢善元的理想型,大长腿,身材挺拔,看着健康活泼,有点害羞但又不失野性,原本对于包办婚姻他是有些抗拒的,但此刻却觉得父亲实在是太伟大了。 两个父辈谈了很久,出来后就以不可置疑的语气宣布,今天就给两对夫妻办婚礼,卢善元虽说有些不习惯,但也不容他反对,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时代的婚姻不是他能做主的。再说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能娶上一房媳妇那就得谢天谢地,更别说女方的外形是他所喜欢的。 穷人的婚礼很简单,朱大行夫妇用家里珍藏的腊肉和粮食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加上自酿的果酒,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两对新人叩拜了双方父母,这婚礼就算成了。 婚礼虽然完成,但卢善元却体验不了新郎官的幸福生活,家中房子不够,朱燕只能去跟她大嫂挤一挤,而卢善元跟他父亲睡在了朱燕的闺房。 父亲显得很兴奋,一直在跟卢善元说着话,唯一的儿子终于成家,这似乎是这个已经步入老年的男人最后的执念。卢志刚今年快六十了,妻子给他生了十三个孩子,最终养活了五个,而在四十来岁才生下的儿子更是让他对列祖列宗有了交代,也对死去的妻子有了交代。 他反反复复跟卢善元重复了易筋功的动作要领,让他这两三个月都不要回家,等他打听到没有风声了再回去,一直说到半夜, 卢志刚忽然说道“你还有个妹妹,当时你妈身体不好,不得以送人了。我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但这件事一直记挂在心里。以后如果有条件,你一定要找到小妹,你跟她说爹娘不是不要她,实在是养不活。她脖子这个位置有颗痣,送的人叫马大娘,是南京人。唉!她那时才五岁,应该已经记不得爹娘了!”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显然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以前没告诉卢善元是因为他还没成年,现在结婚了自然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小妹叫什么?”卢善元心想自己一个穷苦农民,这辈子都不一定会去南京,更别说找人了,但对于父亲的期盼还是要有点回应。 “就叫小妹啊!”父亲的话让卢善元很是无语,还真是有点重男轻女,居然连名字都不取。 次日一早,卢善元就被父亲拉起身练功,直到卢善元演示的所有动作一一无误后,两人才歇手。真正全套练下来卢善元才知道,这套功法不简单,练的时候累得要命,但收功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就好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每个毛孔都透着舒服两字。 朱家的伙食比自己家要好上不少,不但有白米饭还有肉,炒的野菜也用上了油,虽然量上差一点,这两顿饭还是让卢善元很是好奇,一般来说山区的生活都比不上平原,为什么这个时代却会反过来呢? 当卢善元实在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时,卢志刚不禁有些愕然,倒是旁边的朱大行说道“还不是因为现在官府征收得多了,以前你家生活要比我们好上不少呢,也就是这几年朝廷加了不少饷,七七八八算下来地里产的一多半都给收走了。我们在山里可没那不长眼的过来收税。” 朱大行的永康话明显带着义乌腔,以前卢善元一个同宿舍的是义乌人,一听就听出来了。“是啊,这些年辽饷、剿饷加了不少,跟以前不能比啰!”卢志刚也附和道。 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但经过后世大数据洗礼的卢善元却知道并没这么简单,后世网上对这一块的分析多了,明代税收并不重,即使加了辽饷、剿饷其实并不会对农民的生活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最重要的原因是征税过程中利益集团得到了更多的利益,朝廷得到的只是小利,而农民却付出了几倍于税负的产出。 而这种畸形利益分配方式是由当时的社会组织形式不完善与人性的贪婪造成的,整个征税过程由官员、小吏、大户与商人联手主导,最终利用他们所掌握的权力攫取了大量的利益,而这部分利益只能由穷苦百姓承担。 当然,这只是网络和书本上的一些分析,是否真的如此卢善元暂时也没办法验证。 卢志刚饭后就孤身上路,忘着父亲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卢善元忽然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跑过去喊住了父亲,让他也留在这里,卢志刚笑着说道“我一个老头子还怕什么呢?明天是中元节,我得回去祭拜祖宗,家里的稻子也得照料。你好好的呆在这里,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卢志刚是带着笑意走的,儿子的这一举动让他心喜。看着父亲迈着还算轻快的步伐转过了山腰,卢善元只能无奈的转过头,朱燕和招娣笑着看着他,卢善元按下了心中的不安,也微笑以对。 朱家是一户典型的山中猎户,家里的男人以打猎为主,而女人则留在家中种田和操持家务,回到家中,朱家父子已经上山打猎去了,他们这一去就是一整天,而是否能打到猎物还得看运气。 朱燕大嫂和刘氏已经下地干活,两个侄子正在屋子里自己玩。朱燕的大哥名叫周以扬,就是刘氏从山东带来的。两个月前出山时听说东阳有人以每月一两银子的饷银招兵,她大哥也没跟家里人商量就去了,直到十来天前托人捎回了一些盐和粮食,说是在训练,暂时回不了家,在那里一切安好,让家里人不要挂念云云。 卢善元对当兵很有兴趣,连忙追问大嫂,可是周以扬走时根本没跟家里人说过,大嫂完全不知道在哪里招兵,招多少人。卢善元失望的转过头,却看到了两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卢招娣也不顾她新妇的身份,走上前来一把拎住卢善元的耳朵,恨身说道“小弟,你可是家里独苗,当丘八想也不要想!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也不准去!” 卢善元连声喊痛求饶,把个朱燕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4章心恨了无痕 山中生活恬静安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娇妻陪伴,有亲人扶持,偶尔练练功,偶尔陪着朱家父子上山打猎,偶尔陪着四姐下田劳作,这恍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让卢善元忘记了年月,只想着岁月静好。 可惜这日子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被打破了,而这个人正是他的发小胡一奇。那日卢善元陪着朱家父子打猎回来,就见胡一奇正坐在家门口,而一旁的卢招娣已经哭倒在了地上。 胡一奇见到卢善元回来,连忙迎上前来,把原委告知。原来昨天下午卢志刚去唐先赶集被人打得动弹不得,直到行凶之人离开,有认识的人才告诉了中山村的人,胡一奇一家原本与卢善元一家交好,连夜赶去用推车把卢志刚接了回来。 卢志刚伤得很重,又没钱去看医生,到了早上已经奄奄一息,话都说不了了,胡父只能派胡一奇前来告知卢善元。 卢善元一听,马上就要随胡一奇下山,朱家父子和招娣当然也要同去,几人连饭都来不及吃,饿着肚子拿了一些吃食马上上路。 今晚没有月亮,整条路黑暗不已,朱升拿着火把走在前面,无边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一群人默默走在山路上,只有急促的脚步走远远传了出去。 赶到家中时已是后半夜,整个村子里的看家狗被几人的脚步声惊醒,吠作一团。卢善元快步走向父亲的房间,胡父正在昏黄的油灯下喂着卢志刚什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小弟,你们回来了!你爹不行了,我刚去采了些草药熬给他吃,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转?”胡父掩着悲痛说道。 卢善元凑上前一看,父亲的脸色白得吓人,嘴角挂着草药和鲜血,紧闭着双眼。卢善元抿着嘴巴,强忍着悲痛,伸手去试了下父亲的鼻孔,身后的招娣已经抽泣了起来。 父亲的气息很微弱,大约是听到了声音,眼珠子转动,但并没有睁开眼睛,嘴巴嚅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卢善元把耳朵凑了过去,但根本听不到声音。这时招娣忍不住“阿爸,阿爸”的叫了起来,卢志刚蓦然地睁开了双眼,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虽然眼里没光,但死死的盯着卢善元,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忽然他眼中的光采好像回来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卢善元却心里一痛,他知道很有可能父亲是回光返照了。 “元,你去亲家那里,千万不要回村,不要回村!”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卢志刚的声音居然盖过了招娣的哭泣声,“把祖宗的牌位带过去,不要回村,不要回村!” 说完,卢善元发现父亲眼中的神采渐渐消失,但似乎又殷切地盯着自己,卢善元赶忙点点头,父亲的眼睛慢慢的闭上,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似乎为了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而高兴,或许还有其他。 卢善元的身体忽然象被掏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缓缓的摊坐在了床脚。朱大行上前一看,缓缓说道“卢老哥去了!”招娣的哭声不可抑制的响了起来,卢善元也想哭,但嘴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葬礼很简单,一张草席,几个家人,在母亲的墓旁几个人一起合力挖了个坑,把卢志刚放了进去,招娣哭得声音都哑了。 几个姐姐都没有通知就下葬了,母亲的墓碑还是石刻的,父亲的墓碑只能用木头刻了,几个人都不识字,连招娣也没想到卢善元居然识字,看见他恭恭敬敬刻上“父卢志刚之墓,子卢善元谨立”,招娣暂时忘了悲痛,连声追问小弟是如何识字的? 卢善元也不回答,只是在父母坟前跪下磕头,眼中的泪似乎已流不出来,心中的火熊熊燃烧,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要报仇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提高自己的实力,卢善元清楚的知道现在去报仇只能是以卵击石,即使采用刺杀的方法成功率也不一定很高,所以卢善元知道现在只能隐忍。 回到山里的卢善元象变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得可怕,每天起得更早了,练功的时间也更长了,除了易筋功外,还增加了后世的军体拳和刺杀术。 偶尔早起的朱大行父子会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但他们一般不说话。卢善元也看过他们父子练功,但练的功法不一样,他们的功法更象是一种打熬身体,更象是武侠小说里的外功,但又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下,所以看上去两人的肌肉发达,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一套军体拳下来,卢善元微微出汗,朱大行一反常态的说道“如果单纯切磋,二十年前你父亲不是我的对 手,十年前你父亲跟我差不多。不过你父亲练的是武术,要真是以命相博,他永远不如我。能打败你父亲的人武功一定比我高,按你现在的练法十年内应该击败不了他。明天开始就跟着我们练吧。”说完转身就走。 说实话,卢善元对朱大行的话并不是十分相信,通过这几天的练习,他已经逐渐掌握了那种由内而外的气,那种气除了让人感觉全身愉悦外,也使他的力量增强了许多,甚至有时候他打出去的拳都有那种虎虎生风的感觉,而且越练越强,一度让他以为再这样练一段时间自己都会成为小说里的内功大师了。 但他的这种想法很快在第二天被打脸了,在与朱升的拳脚对抗中,卢善元根本不是对手,而在接下来的刺枪对抗上倒能抗上几个回合,但无一例外的全输了。 这让卢善元很是郁闷,不管是军体拳还是刺刀术都是后世经过无数先辈总结提炼过的,而且朱升的拳脚也并不复杂花俏,但总是感觉比他要快一些,力道要足一些,似乎感觉自己再快一点,力量再强一点就能击败他了,但实际上过了一个月这种状况毫无改变,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不过在与朱升的对练当中,卢善元也学会了很多技艺。其实朱升的武术跟军体拳有些象,并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基本都是直来直去的,军队的影子很浓厚,卢善元高度怀疑朱大行曾经在军中效力。 过了几天,胡一奇忽然又来了一趟山里,带来了父亲被害的初步调查情况。 与卢善元推测的情况基本一样,果然跟卢善形和谭公子拖不了干系。那日市集结束,卢志刚走在回家的路上,凑巧就碰到了卢、谭两人,他们拦住卢志刚说了一会,两边就吵了起来,具体吵了什么周边的人由于不敢靠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后来两人带着的伴当就开始打卢志刚,其中一个伴当有些武力,开始与卢志刚斗得有来有往,但不知如何卢志刚就倒在了地上,结果就是单方面被两个伴当按在地上打。 卢善元听完眼含热泪,拳头紧紧握着,他不知道为何父亲会跟那两个人渣打起来,也不知道父亲被按在地上时的无奈,但显然原因如何已不再重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自己占了他儿子的肉身,为他报仇天经地义。 卢招娣一边听一边已经泣不成声,卢善元上前紧紧搂住了她,轻抚着她的头发,没有说一句话。 秋收后,山里的农活少了,而此时正是山中野味最肥的时候,朱家父子天天早出晚归打猎,卢善元则带着招娣和朱燕在附近山上摘些干果。 山上野草渐渐枯黄,树叶偶有掉落,露出了原本藏得严严实实的果实。这里的山由于没有靠近村子,并没有外人来光顾,树林中偶有松鼠、野鸟惊起,这些小家伙大概也在备过冬粮食。 朱燕对这一块很是熟悉,哪里有什么果子一清二楚。打到果树之后,姑媳二人打发卢善元上树打果,两人嘻嘻哈哈的在下面捡着果子,有时候还凑在一起耳语几句,就象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卢善元一样。 太阳西下,三人各自挎着今天的收获准备回家,姑媳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前面说着悄悄话,而卢善元则拎着两大袋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跟着。 天色已经转凉,第一场霜冻已经降临,山背后的太阳似乎没了一点温度,刚才爬树时屁股处被刮破了一小块裤子,这时随着山风吹来让卢善元阵阵发凉。 山里的生活虽然无拘无束,但生活条件的获取也比在山外艰难许多,一般都是采用货货贸易的方式,但由于可供交换的东西不多,往往衣物很难换取,卢善元现在穿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秋裤,一到夜晚寒冷难耐。 不过长久的山里生活,朱家自然有生存之道,他们会自己硝制皮毛作为过冬的衣物,前两天朱大行已经给硝制了几块羊皮,到时可以给一家人都制作一件冬装。 想想自己身上围着一圈皮毛,让卢善元有了大圣的即视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女闻声回头狐疑的扫了他一眼,大概以为卢善元听到了女儿间的悄悄话,不满的对他白了白眼。 三人赶在天黑前到了家,却发现家中来了客人,正是胡一奇一家,父子俩正在朱大行的陪伴下狼吞虎咽的吃着饭,旁边还放着四个大箩框。 卢善元坐下一起吃了饭,在快嘴的胡一奇口中,终于了解了他们一家的来意。刚刚把谷子收回家,里长就带着县里的衙役来到了村里征税,七算八算他们家要实交二两银,而且要当场缴清,只得把新收的谷子卖了。 今年胡家交了租后也就收了不到 五石谷子,新收的谷子也不值钱,足足卖了近四石方才凑足了税银,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不到一石的谷子,胡家四口人,这样算来过年都撑不了了,胡父愁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把家里的两亩田给卖了,逃到山中来。 “这世道,真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啊!”胡父似乎老了几岁一样,睁着无助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胡叔,我记得现在谷子都是一两银子一石,你们怎么五钱一石卖了?还有你们家才两亩地,为啥要交二两银啊?”卢善元对这一点很是不理解,胡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家里自有两亩水田,租了卢善形家四亩地,不过租的地要给主家四成租,按现在每亩一石半到两石的产量,按理留在手中应该有七石左右才对,而且税收得这么重,也是卢善元想不到了。 “今年年成不好,总共才收了九石,主家收走了四石,可不就只剩下五石不到了。”胡父对家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一到收税时粮价就往下走,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前年粮价七八钱时也是五钱来收粮的,今年里长怎么说也不给涨,说是今年他家摊到的银子也不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县里的说今年北面一直在打仗,朝廷下令又加征了。” 胡一奇狠狠在吐了一口痰,恶狠狠地叫道“肯定是朝廷里那些贪官在作祟!年年加征,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大行叹了口气,说道“记得我刚来时,还要靠着志刚哥接济,后来一年一年的志刚哥家眼看着衰败下去。可惜我在这山沟沟里,也换不来什么银子,不过山里怎么说也不会饿死。” 他转向对着胡父说道“这边没什么地了,不过转过这座小山,那里还有块平地,到时把溪水拦一拦,也能弄个一亩多地,收拾收拾,种上点小米,勉勉强强也能活下去。唉,这世道活着可真难啊。” 胡一奇跳出来说道“爹,听阿强说,东阳许家在招兵,说要北上勤王呢,许着每月给一两银,我想去应征。”虽然胡一奇是对着他父亲说话,但眼睛却看着卢善元。 卢善元懂得胡一奇的意思,胡一奇是独子,正常情况下胡父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想着卢善元给他说说话。 他正想说话,不曾想胡父叹了口气说道“也好,有没有银子无所谓,去混口饭吧。唉,这家是回不去了,这山里的地我跟你娘也干得了。”卢善元诧异的看着胡父,略微思考一下,也就了解了他的心思,山里的地其实种不出多少粮食,一家四口以后上肯定还是得挨饿,特别是第一年新开垦的地,还不知道能有多少收成,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闯闯。 卢善元转头见到胡一奇正用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当然明白好朋友的心思,其实参军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想法,这时不禁心里一阵冲动“丈人,我也去!” 旁边的朱升也忽然也叫道“我也去,这种鸟日子我过够了!” 朱大行默默地看着两人,长久不语,良久方才说道“天启元年,我跟着陈大帅在浑河边与鞑子血战,三千兄弟活下来的不到十个。那时我只有二十岁,大阵被破后跳进浑河,侥幸留得一命。鞑子兵反复冲杀,重箭如雨而下,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倒下的弟兄!”朱大行眼中含着泪花,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只是留下了那场战事的惨烈。 “打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是一对一靠着武功就能不败。”朱大行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同时有几杆枪刺向你的时候,后面还有不知道何时射来的箭时,你根本没办法躲避。我能活下来,是靠着我同村的兄弟给我挡了一箭。” “我跳到河里时,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要把我兄弟的妻小照顾好。可当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回到村里,狗日的,他的妻子被村里的大户给羞辱自尽了,他女儿也被卖了。当天晚上,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去把这狗日的家里屠了个干净,这才逃到了这里。”朱大行似乎在仔细的回忆着尘封已久的痛苦记忆,那些记忆被他埋在心里已经很久,但此时的他还是显得很痛苦。 大家伙都静静听着朱大行的诉说,脸上表情不一。朱大行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为了这个朝廷打仗不值得,当兵的被人看不起不说,家里人还要受人欺负。” 说实话,卢善元还真的不是很了解古代当兵的待遇,但从战争史上来看,国军的形象显然更象古代兵,即使待遇上可能差不多,但纪律、尊重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朱大行虽然没有描述,但从妻小的遭遇上看,显然在民间当兵的是得不到人们尊重的。 “阿爸,我还 是想去,即使战死了我也不后悔。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与其这样一天天的活着,还不如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能闯出个名堂来呢。”卢善元诚恳地说道“再说了,如果没有人当兵,真的战争来的时候我们又怎么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乡亲呢?也只有当兵,手中有了刀枪,才能有能力把那些平常欺负我们老百姓的那些人给杀掉。” 朱大行叹了口气,说道“小弟,你是没当过兵,你不知道当兵的苦,想当年,我们浙兵是最能打的,但饭也吃不饱,兵器也不全。你知道我们在浑河为什么会战败吗?很多铳都炸了膛,总共只给我们配了五颗弹丸,没弹丸打了才让鞑子冲上来的,知道吗?要不是这些贪官污吏,我们浙兵不会败的,不会败的!”或许想到了伤心的往事,朱大行有些激动,眼眶也红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把这些贪官污吏先干掉!”卢善元平静地说道“刀枪在我们手里,只要有谁想克扣、剥削我们的东西,想欺负我们,我们就拿起刀枪跟他们干!” “对,我们就跟他们干!”胡一奇举起拳头兴奋地叫道。 朱大行跟胡父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均现出了无奈。 女人们在厨房里吃饭,听到这边的交谈声都凑了过来,她们的眼中都充满了担忧,但却只是看着自己的男人、儿子,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5章男儿带吴钩 两天后,三个人的行囊准备好了,告别了父母妻子,在声声叮咛嘱托中踏上了去往东阳的山路。 东阳许家是东阳当地大族,前两辈曾出过左都御史、副史等高官,这些高官均已过世,近二代又未再出过官员,相对已经没落不少,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位于怀德乡的许宅还是让三人惊呼连连。 三人兴奋的来到许府门前,见有两个家丁在门口守着,朱升笑着上去问话“两位大哥,我们是来找我哥哥周以扬的,他说在许家当兵,不知两位大哥是否可以通报一下。” 一个家丁斜眼看了三人一眼,看到朱升神情谦卑,倒也没有为难,顺手往南一指,说道“顺着这条道往前走,转过那座小山就能看见兵营了!”朱升顺着一看,果然一条弯弯的田梗路一直通向一座小山,当下朱升谢过这两个家丁,带着卢善元和胡一奇就往小道上走去。 这时官道上突然来转过来一匹马,前面有个衙役模样的人牵着,后面跟着三个衙役打扮之人,慢悠悠的走过来。三人不禁停住了脚步,江浙民间少马,朱升与胡一奇还没见过马呢。卢善元倒是见过,但那是在后世,来到这里后还真是第一次见。 后世卢善元见的真马只有两种,一种是一些游乐场供人骑乘的,一种是往山上运材料的,这两种马都是小马,估计马高也就在一米四不到,但这匹马看上去却完全不一样,高度至少在一米五往上接近一米六,而且一看上去就特别有精气神。虽然马背上坐着一个矮胖子,但走起路来特别有劲道,昂首挺胸,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这马真漂亮!难道这就是战马?”卢善元心中暗想。 马儿来到卢家大门口停下,一个伴当趾高气扬的走上前叫道“典史大人来了,快叫你家主人出来迎接。” 前一阵还很神气的两个家丁此时也唯喏着低下头,连声答应着跑进大门。不多时大门从里面打开,出来四个身着儒衫之人,当先一人身量不高但看着甚是强壮,宽松的儒衫穿在身上好象也挡不住身体中澎渤的力量,四方脸还长着一络缌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如果不是穿着儒衫,别人一定以为这是一个纠纠武夫。 只见他叉手一礼,说道“见过典史大人,不知强大人此来有何贵干?”说完直愣愣地盯着那典史大人。 那强大人脸上不悦之色一晃而过,笑眯眯说道“许生如此待客?”卢善元心想,此人应该就是许府主人许都了。 许都脸上现出不屑之色,高声说道“强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要的银子我家里没有,还是请回吧!” “这可不是我要的,这是县尊大人的命令。”强大人的脸色也挂了下来“县尊嘱咐下官,国事艰难,朝中用度紧张,县尊大人吩咐,汝等世族,世受皇恩,国难之时,正是汝等效恩之时。” 许都还未发话,后面一个儒生叫道“说得好听,还不是汝等官员沆瀣一气想从我等百姓中骗得钱财,还不是供姓姚的贪污!”剩下两个儒生也大声应和,这下那强大人脸上挂不住了,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手指着许都喝道“好你个许都,居然敢诬陷县尊!老子这就锁拿尔等入城,看你们还如何嚣张!” “骂姚狗官的是我应斗,与子玙兄何干!”起先叫喊的那个儒生跳出来,手指着强大人叫道。 那强大人大概也是气昏了头,转身对着伴当大声喝道“去把姓应的给我拿了!” 几个衙役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觉得对生员动粗并不妥当,不过上官的命令又不得不听,于是慢吞吞的走上前来。 许都眼神一冷,挥了挥手,许府内忽然窜出一队壮汉,这些人穿着长裤箭衫,个个身材高大剽悍,冷眼看着这几个衙役。 衙役们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强大人。“许都,怎么,你想造反吗?”强大人的眼神有些慌乱,但还是强撑着喝了一声。 许都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缓缓说道“强大人言重了,吾师何刚正在京城面圣,允我建勤王兵马,我友绍兴府推官陈子龙前日也来信,值此国难之际,让小弟我尽快组建民勇,共赴国难,怎么在强大人眼中就变成造反了?此次北上,正是我八婺男儿续浙军荣光,扶大明于将倾,拯生民于水火。强大人为搜刮民财,不惜造谣污蔑,却是何故?难道就不怕晚生把你的行为上报朝廷吗?”说到这里,许都眼中泛起寒光,冷冷盯着强大人,旁边边的儒生们也在一旁边连声附和。 强大人躲过了许都凛冽的眼神,低声说 道“本官奉县尊之命而来,义乌有人假司礼监之名募兵现已查获,县尊也是担心某人假朝廷之民募兵,而实行骗财之事。即有何大人、陈大人作保,此事自然不实,本官这就回禀县尊。”说完手一挥,几名衙役快步后退。 强大人也不等许都回话,喝斥着让衙役扶着自己上了马准备离去。围观的儒生哈哈笑了起来,围观众人也发出了爆笑声,倒是把那匹马吓了一跳,差点把强大人掀下马来,那在牵着马的衙役比较有经验,很快把马安抚住,在大家伙的笑声中,强大人一行灰溜溜的离开了许府。 三人看了这一场热闹,心满意足的准备前去军营,卢善元走了几步,转身一看朱升还在那里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被众人围着谈笑风生的许都,他不禁觉得好笑,显然自己这个便宜姐夫已经成为许都的一个崇拜者。 忽然,朱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大叫道“大哥!”他的声音宏亮,倒是把那群正在兴奋交谈的儒生吓了一跳,一个个都面色不善地转目看往这边。 朱升浑然不觉,一个箭步跳上前去,一把抱住其中一个壮汉,连声说道“大哥,真的是你啊,我还正想去军营找你呢!”原来此人就是朱升的大哥周以扬,原先侧着头没注意,偶然转身时倒被眼尖的朱升发现了。 周以扬身材高大,腰粗膀圆,比朱升足足大了一圈,两人站在一起就象一个成年人与一个少年,怎么看都不象兄弟两个。 一旁的许都等人也没在意这两人的相认,接着聊了开来,卢善元侧耳细听,却听到那应斗说道“子玙兄,这等小官甚是可恶。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子玙兄毕竟是官宦之后,身上又背着功名,就算是那姚老儿亲自前来,谅来也不敢拿子玙兄如何。” 许都笑着说道“天谦兄说得对,那姚老儿虽然有些东林背景,但我也算是复社中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来也不会太为难于我。” 另一个儒生也在旁笑道“天下方多事,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待我等北上取得官身,小小县令又何足惧哉!”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恐怕这些官员就是怕许先生北上立功取得官身,再向他们报复,所以后面会一门心思阻止北上啊!”正是卢善元听到这些儒生如此简单,不禁出言提醒。 几个儒生一起转过头来,却见是一个脸色稚嫩、身材瘦高的少年,脸上不禁都有不悄之色。应斗大声说道“无知小儿知道什么?子玙兄上达天听,建功立业正是当时,岂是你这小儿能懂?” 许都倒是面色如常,挥挥手制止了应斗的话,温和的说道“这位小兄弟,可否把你的想法与我细数一遍?” 卢善元想了想,认真说道“恕我直言,如果许先生顺利北上,且不说是否能建功立业,即便与朝中官员谈及这些贪官敲诈勒索之事,恐怕也对其官声有碍。如许先生当了大官,势必会动用权力阻止其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吧?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他们又如何肯让许先生发达呢?再者,这姚县令如此肆无忌惮,想来关系很硬,只要他不是做出太过份的事情,他的后台肯定全力支持他,说不定他现在敛的财也不全归他自己呢!” 许都听后沉默一会,然后哈哈一笑“小兄弟说得有理,姚老儿确实后台很硬,不过我许都官宦世家,交友遍天下,朝中也有些许人脉,却也不怕于他。呵呵,我倒要看看这姚老儿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卢善元正想再说些什么,许都手一挥挡住了他,说道“小兄弟见识不错,可有兴趣来投军,一起北上建功?” 卢善元连忙说道“正是来投奔许先生赏口饭吃!” 许都哈哈大笑,说道“如此正好,你就留下来编入亲兵营。冯龙友,你把他们三个都带下去,好好招待他们!”说完转身扬长而去,边走边吟唱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候?”几个书生也一起附唱,雄壮的歌声穿过府门直上云霄,一直传出很远...... 许都的家丁队由两名他的好友冯龙友、戴法聪统领,有一百多人。周以扬来了以后,由于身强力壮又有武艺,很快被提拔为队长,手下管着十几号人。自家弟弟、妹夫来了,周以扬当然向冯龙友讨要了带在身边。 家丁队的条件其实并不是特别好,一天两顿饭,晚上十几个人挤在一间铺着稻草的房子里一起打着地铺,朱升、卢善元、胡一奇三人分到了一床被子,那被子又脏又破,三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怕扯着重一点那被子 就烂了。 卢善元第一次感受到了失眠的滋味,此起彼伏的各种鼾声就象一群猴子演奏的交响乐冲击着他可怜的耳膜,各式各样的奇怪的男人体味混杂着稻草和棉被的味道通过他的鼻子钻进他的嗓子,弄得他一直在对抗着呕吐的冲动,也不知数了多少头羊才最终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就被一声大吼给唤醒。 这声大吼正是他的大舅佬周以扬发出的,作为一队之长,他的住宿条件要好得多,与其他四个队长住在一间单间里。此刻的他精神抖擞,手中拿着一根竹条,口中骂骂咧咧,见到起得慢的就是一下,正在发愣的卢善元也挨了一下,竹条抽在身上的感觉实在酸爽得紧,这一下让卢善元重温了上一世被母亲揍的滋味,不禁有些泪湿了眼睛。 大概是卢善元的泪水让周以扬感到丢人,他大声喝着让朱升把卢善元拉了起来,嘴里还不停的骂着“废物!怂包!”之类的话,显然对于这个妹夫丢自己的脸周以扬有些生气。 卢善元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周以扬的骂声让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可是一出去以后又不知道要干吗,只能愣愣的站在门口。周以扬与朱升两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手足无措的卢善元,正要张口骂人,朱升连忙拉住了他,周以扬也意识到他对卢善元太过粗野,压着声音说道“还不快去校场!”说完,自顾自走在前面。 朱升跟卢善元走在一起,落后了周以扬一段距离,凑到卢善元耳边轻声说道“大哥最疼小妹了,刚才也是觉得你太不争气了。也怪我,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 卢善元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想道“又没响起床号,谁知道什么时候起来啊。大舅哥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恐怕是看不起我吧?” 校场就在宿舍旁边,穿过一道围墙就到了,卢善元目转一圈,这个校场应该是花园改建而成,中间一座凉亭没有拆掉,原本一些小径上铺的石板也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但树木花草均已清理,全部用黄土填满,大概经过长时间的踩踏和整修,校场整体还算平整,家丁们三三两两站着聊天,一点看不出军队的样子。 这时凉亭那边传来声音“今天比武正式开始!”循声看去,正是冯龙友与戴法聪两人。 听到两人的声音,校场上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周以扬轻声解释道“这里每天都有比武,连胜两场就可以提一级,如果胜了队长就可以提队长。我这个队长就是比武得来的。”说完面有得色的看着三个新丁“二弟,以你的本事当个队长绰绰有余,等下我们队就由你出战。善元和一奇就不要上场了,下午我先考较一下你们。”朱升点了点头,看了卢善元一眼,其实这段时间卢善元进步神速,朱升已经渐渐不是对手了,卢善元摇了摇头,示意朱升不要说破。 义乌、东阳、永康一带是戚家军的征兵地,有很多退伍老兵,民间习武风气极重。戚继光并不是很喜欢用民间习武之人,认为民间武艺并不是很适合战阵,经过退伍老兵多年熏陶,现在的民间武艺逐步向战阵武艺转变,并不注重套路,而以稳、准、狠的杀敌之术为主,这从这场比斗中可以看得出来。 上场的几对选手招式都很简单,但只要一出手必竭其力,务求一击而中,比武进行得很快,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已经有三对选手决出了胜负,失败的往往还带点小伤,垂头丧气的被好友搀扶下场,而胜利者则洋洋得意,兴奋不已。 很快轮到朱升上场,朱升身材不高,但浑身结实,特别是两条腿,长年的山地生活双腿看上去粗壮有力。他的对手是一个比较胖的年轻人,估摸着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 旁边的胡一奇问道“善元,你说二哥能赢吗?”卢善元摇了摇头,开玩笑,都不知道对手的底细怎么知道能不能赢? 这时,那年轻人动了起来,采用侧姿势,后手一拳直奔朱升面门。“能赢!”这一出手,卢善元就知道朱升肯定能赢,不光是对手出拳速度与力量都不够,还因为他被朱升的表象给骗了。 无论是谁,第一眼看朱升,都会以为他的长处是下盘,但只有跟朱升对打多时的卢善元才知道,朱升的功夫都在上半身,下半身基本没什么招术,只不过仗着山路里练出来步伐更加灵活而已。但朱升的拳力在刚开始对练时可是让卢善元吃了不少苦头,他的拳不但力道大,而且灵活多变,卢善元也是在不断挨打中成长起来的。 果然,朱升左手一拨,右手一个直拳过去直接打在那年轻人胸口偏上,这一拳让他腾腾腾退了几步后,一屁股坐在 地上,接着又缓缓躺下,显然这一拳的力道极大,那年轻人估计已经受了内伤。 果然,那年轻人再也没有起来,直到对方队里出来人把他搀扶回去。而朱升高举着双手,得意扬扬地接受着自己队的欢呼。 胡一奇和卢善元也在旁边大声叫好,“二哥真厉害!”胡一奇凑到卢善元耳边说道。卢善元点点头,朱升的水平显然要比对手高出一筹,看来当个队长没什么问题。 接下来朱升又连赢了两场,这样一来,他来的第一天就提了一级,算是一个小伍长,手下管着五个人,卢善元和胡一奇也编入他的手下。 他们伍另外还有两人,一个义乌人名叫丁小二,一个浦江人名叫许东,都是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一伍人很快就混熟了。 丁小二长得比较瘦弱,不过话很多,看着比较精明,在家行二,下面还有三个弟弟,父母是做小买卖的,家里原本还算过得去,但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做,丁小二在家无所事事,父母托关系把他送到了这里,这个关系应该还算比较硬,否则以丁小二的身体条件应该进不了家丁队。 而许东却长得很高大,不到二十的年纪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很是威武。不过接触下来却发现,许东虽然力气很大,但胆子却小得很,加上人也有些木讷,整日笑呵呵的,受了欺负也不大生气,平时人都叫他傻大个。 第6章始觉女儿柔 家丁队的生活与卢善元想像中的军队生活完全不同,能入选家丁队的大部分都是本乡的好汉,说得难听一点,在后世就是一些好勇斗狠的混混,每天卢善元身边都充斥着各种污言秽语和打斗声,好在朱升第一天出场就镇住了不少人,倒也没人来挑衅他们伍。 这日,轮到他们伍把守府门,当然迎来接往主要还是门子负责,不过许都好面子,现在家丁人手足够,他每天都会派一伙家丁值守。 许府占地宏大,府门正对着义乌至东阳官道,人流、车流络绎不绝,行人大都行色匆匆,或挑着担或背着包或挎着篮,穿着各式各样的服饰,中间夹杂着马车、牛车缓缓而过,好一派市井风光! 快到午时,门子跟朱升说了一声回府方便去了。这时一辆两匹马拉的装饰精美的马车驶了过来,整个车身雕着精美的木雕,就象一座艺术品在道路上行驶。卢善元目不转睛的盯着,心中想着“东阳不愧是木雕之乡,果然技艺出众!” 那马车来到许府门口,缓缓停下,随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来到门口,对着家丁们说道“快去通知一下贵府老爷,有贵客到!” 正盯着驾车的两匹骏马的朱升被那人吓了一跳,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悦地说道“你是什么人?我家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 原本笑眯眯的中年人面色转冷,手指着朱升说道“你这奴才怎么这么不长眼,张府来人,速去通报!耽误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朱升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什么张府王府的,老子没听说过!兄弟们,你们听过吗?”丁小二和胡一奇也跟着大笑起来,他们刚刚笑完,许东突兀的笑声也粲粲响起,这下一帮人也跟着乐不可支的笑得前俯后仰。 那中年人气得脸色铁青伸出手指着朱升大叫道“许都也算是谦谦君子,想不到手下的奴才却如此不经事,你们给我等着!” 他这一声声的奴才把朱升惹毛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就要砸过去。 卢善元赶忙把朱升一把抓住,这个姐夫兼大舅哥没见过世面,这个中年人很明显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说不定跟许府还有些关系,这要打下去可能就不好收拾了。 就在此时,马车里一声娇叱“住手!”,虽然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怒气,但却清脆娇柔,如黄莺小唱,说不出的好听,几个大男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到马车上去。 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把住了车门,跟着一个小姑娘跳下车来,穿着一身绿色的褂袄,长得娇巧可爱,肤色白晰,脸上微现怒色,一双俏眼狠狠盯着几人,可爱的小嘴忽上忽下的说道“你们这帮子狗才真是好胆!连尚书府的马车都敢拦着不通报,等下见了许公子,一定让他好好责罚你们。” 小姑娘语速极快,一帮大老爷们只见到樱桃小嘴动了几下,根本没听明白小姑娘说的什么,倒是卢善元勉强听清楚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尚书府,那可是一品二品高官呢!” 那小姑娘见到一群男人愣愣的看着她不说话,脸上怒气更甚,手叉着腰高声叫道“许都!许都!快给我出来!”声音虽不宏亮,但很是尖锐,远远的传了出去。 看到她这个阵势,倒把朱升的气势压了下去,显然他也知道这次可能惹了祸,不禁心中有些惶急,脸色变得通红。 卢善元一看不对,如果这家真是尚书府,那可能一伍之人都得受处罚,最重的处罚可能就是把他们都赶出去。 这时,马车上传来一句喝斥“梅香,不得无理!”这声音与其说是喝斥,倒不如说是唱歌,正是刚才喊住手的那个声音。 只见梅香立马低下头来回到马车前,小声的说了一句“小姐?”似乎心中有无限的委屈。 马车中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柔若无骨。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那只小手上,只见那只小手搭在了门边,梅香连忙小跑几步扶住了那只手。 很快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出现在大家面前,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裙子,头上罩着帷幕,看不清容貌,但站在那里气质优雅,宛如一株盛开的花朵,让几个男人有些手足无措。 张小姐走上前来,估计是裹了小脚的关系,走得摇曳生花,非常富有美感。几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就连见惯了后世电视美女的卢善元也一阵心跳。 张小姐上前施了一礼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几位壮士有礼了,烦请几位壮士通报一下许世兄,就说张府小姐过来拜见老夫人。” 几个男人都摄于张小姐的气质讷讷不语,卢善元只得上前一步,行了个揖礼,说道“这位小姐有礼了,并非我等不为各位通报,近日家中老夫人病重,上面特别吩咐无关人等不得进去滋扰,还请小姐见谅!我这就进去通报,还请小姐稍待!” 张小姐诧异地看了卢善元一眼,感觉卢善元有些与众不同,其他家丁看到自己之后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而这后生却双眼直视自己,虽说穿着打扮上与其他家丁并无不同,但肤色白晰、眼神深邃,明显看上去跟其他人有很大不同。 没容张小姐细想,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子的声音传来;“福伯您老人家来了,刚刚有事出去一下,恕罪则个!”说完笑眯眯走到福伯面前行了一礼。 福伯拍了一下门子,大声喝道“好你个许老三,居然敢拦我家二小姐,你是活腻了是吧?” 许老三点头哈腰的笑着说道“哪敢!哪敢!您老哪次来我不是恭恭敬敬请您进去。这几个是新来的家丁,不懂规矩,等下我让冯队长处罚他们。您老跟我来,这就请二小姐进去。” 福伯哼了一声,也不多说,忙着服侍张二小姐上车。许府有一侧门直通后院,一般只有女眷能进去,丁小二曾经跟着他本家丁汝章进去过一次,好几次在伍中说过那里的美景,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不过卢善元知道丁小二上肯定有一半是撒谎的,他肯定只是到了后院的一角。 过了一会,许老三回到门房,指着朱升骂道“好你个朱升,连尚书府也敢得罪,回头自己去冯队长那里领罪吧!” 朱升涨红了脸,心中惶急不已,看这许老三的样子,今天的祸事还不小,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份饭碗。但卢善元却听出来许老三并未有深究的意思,连忙抢上前去,掏出几个铜板塞到许老三手中。 许老三面色稍缓,但还是说道“朱升啊朱升,人啊一定要有眼力界,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是当朝兵部尚书张家二小姐,知道吗?张家可是我们东阳头一家,我们老爷都去张家都是小心着呢!就你这小小的家丁,他们家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见到朱升面露恐惧之色,许老三拍了拍朱升肩膀“不过也不用太过害怕,张二小姐人很好,不至于记恨。再说张尚书下狱了,张家行事不会太过分!” 朱升拍了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娘的,这小娘皮长得真是好看!” 许东在一旁大大咧咧的说道“伍长说笑了,脸都没见过,怎么知道长得好看?” “哈哈哈!你个挫瓜啥也不懂,看女人要看身段,一看你就没尝过女人的味道!你看她的手,白嫩得象豆腐一样,要是摸上一摸......嘿嘿!” 许老三一巴掌打在朱升的头上,骂道“朱升,你可不要乱说,张二小姐也是你能想的?张尚书虽说在狱中,什么时候皇帝一高兴就起复了,就算不起复,张家也能象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以后可不要乱说了,要不然还会连累老爷!” 朱升一下子蔫了,卢善元暗暗好笑。最近几天朱升连战连胜,心态有些膨胀,再加上跟别的队长接触多了,一群男人在一起聊女人聊多了,自然会显得猥琐一些。 约摸一个时辰,许都陪着张二小姐走了出来,几人在门口行礼作别后,许都突然说道“派两人护送张小姐回府,一定要安全护送到家,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提头来见!” 朱升一愣,偷看了福伯一眼,只见福伯不屑的看着他,转过头来说道“善元和一奇,你们俩人送张小姐回府!”看到许都狐疑的看着他连忙解释道“老爷,善元的武艺不弱于我,人也机灵。” 许都对卢善元还有些印象,虽然看到卢善元和胡一奇都比较瘦弱,但想到此去危险不大,还是点头同意,转身与张二小姐告别。 张府在东阳城内,大约有四十里的路程,此时动身天黑前勉强能够赶到。众人也不敢耽搁,如果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会凭添诸多麻烦。 一行人中除了福伯和马夫外,另有两名护院,这两名护院长得膀大腰圆,一看就是长期习武之人,与卢、胡两人还未成年的小身板相比,看上去要可靠得多。 一路上行人都是行色匆匆,估计大部分也都是进城的。路上大家话都很少,卢善元发现这个时代的人步行能力都很强,有几个挑着担子的人依然健步如飞,胡一奇看着瘦小,但走起路来也很轻松。 走了大约三十余里,来到了两山之间,道路收窄,太阳落在 山后,温度好像一下降了下来,微微流汗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原先走在一起的人已经渐渐变少,只有前面几十步两个挑着担子的小贩。 山道上吹来一阵山风,凭白的增添了一阵寒意,道两旁树影重重,除了风声只听得到马蹄声,这是一段不算陡的坡道,马夫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马边驾驭以减轻负担,但马儿的喘气声还是变得粗重了起来。 “唉!你们俩人去推一下车!”福伯的声音突然响起,卢善元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是对自己说话,连忙招呼胡一奇搭上车身,在低头推车前的一瞬卢善元扫了一眼上面,见那两个小贩已经爬到顶正放下担子歇息。 马儿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推车也不算费劲,忽然卢善元涌起一股不安感,那种感觉就象有一次野外生存时碰到猛兽一样,他不由自主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小贩把扁担拿在手里正面对着马车,他瞬间明白那两个小贩不怀好意。 正常挑担人休息时会把扁担放在箩框上,绝对不会把扁担握在手中,而且这两个小贩一左一右在道路两旁,完全堵死了道路。卢善元往山道两边扫了一眼,一阵微风吹过,枯黄的草丛中现出一些黑色,卢善元暗道不好,显然山道两侧有人埋伏在那里。 此时前面开路的两个护院已经接近坡顶,这时那两个小贩突然出手,两根扁担狠狠从两边袭来,毫无防备的两个护院显然中招了,硬物击中肉体的声音和护院的惨叫声接连传来,而两匹正在爬坡的马一惊之下一下停住了脚步,让在后面推着马车的两人忽然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卢善元顾不得观察战况,沉下肩膀顶住了马车。 卢善元听到马车里的梅香的尖叫声,伸头一看,只见梅香的头缩了进去。此时马夫快速从身边跑了下去,而两匹马已经站定了身子。 “一奇,你顶着,我去前面帮忙!”两个护院已经倒在地上,从两侧窜出的歹徒举着明晃晃的刀子正向他们砍去。 顾不得听到胡一奇答应,卢善元抽出身后插着的哨棒向上跑去。“叮、叮”的声音传来,倒地的两个护院危难之中挡住了砍来的刀。 卢善元心里一松,只要护院还有一战之力,那己方还有机会。但紧跟着两个护院又发出了惨叫声,那两个小贩的扁担又击中了他们,其中一个护院的刀也被击落,正对着他的歹徒挥刀砍下。 卢善元顾不得多想,以哨棒当刺刀刺了过去。那歹徒的刀还没落下,胸口已受了重重一击,一下萎顿倒地。 另一名歹徒的刀刚刚落下,那名护院显然被扁担重创,举起的刀软弱无力,被那歹徒的刀击落后刀势不减,重重的砍在胳膊上,发出了一声惨叫,叫声在山谷中回荡。 卢善元大喊一声“杀”一枪刺了过去,那人来不及抬起刀,伸出左手一挡,但卢善元这一枪力气极大,把那人刺出了好几步,紧跟着那人也发出了一声惨叫,这两声惨叫惊天动地,一直在山谷里反复回荡,显得怪异无比。 此时一个小贩把倒地的歹徒拖走,而另一个小贩的扁担却狠狠的向卢善元砸下。 扁担来势凶猛,卢善元来不及把哨棒收回,看着扁担来势往边上一躲,那扁担收不住重重砸在了护院的腿上,这一下砸得够狠,卢善元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护院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卢善元不及多想,哨棒一横,扫在了那小贩的腰间,小贩闷哼一声,腾腾的退了几步。 另一个小贩抄起扁担就想冲上来,被刺中胳膊的那名歹徒伸手拦住,大喝一声“点子扎手,走!” 那小贩恨恨的盯了卢善元一眼,背起倒地的歹徒转向就走。另两人正对着卢善元缓缓后退出十余步后,快速向山下走去,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山谷中的回声渐渐散去,只剩下了两个护院的哼哼声,在黄昏的山道中显得特别清晰。 “徐师傅、王师傅,你们怎么样?”耳边传来张二小姐的声音,梅香脸色苍白的站在她的身边,福伯也从草丛中爬了出来,但卢善元发现他的两条腿还在瑟瑟发抖。 “小人的两条腿都废了!狗日的,终日打雁没想到却被雁啄了眼!小人有愧啊!”徐姓护院忍着痛回答道。 王姓护院也跟着回答道“小人左腿折了!” 山道上一阵风吹过,天色好像也随风而暗了下来,卢善元知道不能再耽搁,一行人中两个弱不禁风的少女,两个动弹不得的伤员,两个外人,还有一个惊魂未定的福伯,他大声说道“二小姐,天色已晚,两位大哥也 不能动,看来我们得准备在这里过夜了!” 张二小姐还没回答,福伯随即接口“不行,不行,万一那帮天杀的又过来怎么办?”他的话语中还透着恐惧。 “不然,他们应该没胆子回到这里,倒是可能会在前面埋伏暗算,黑灯瞎火地冒着危险赶路,还不如以静制动。再说了,两位大哥走不得路,我们也不得不留下来。”卢善元冷静的分析道。 “那不行,我可不能留这里!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如何是人呆的地方。”福伯显然是真的害怕了,就想着早点离开这里,却没有思考如何离开。 “卢壮士说得不错,天黑了,我们往前走更危险。福伯,一切听卢壮士的吧!”张二小姐显然是个理智的人,还保持着基本的判断能力。 张二小姐的话终于让福伯冷静了下来,嘴里还在小声的骂着抛下众人逃走的马夫,手上却麻利的把马车赶上了坡顶的平地。 卢善元指使胡一奇到山坡上砍些干柴,自己则先给两个护院处理伤势。徐师傅肩膀的刀伤不深,但左大腿、右小腿都受重创,估计是骨折了。王师傅要好得多,检查了一下,只不过是左小腿肌肉受损,经过一阵疼痛后已经能够站立。 卢善元把伤口绑扎好,又用树枝固定住骨折处,终于在天黑前处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