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欲醉》
2. 第 2 章
夜半子时,阿九独自前往密室。
密室建在地下,阴冷潮湿,机关重重。
晋公子早都等着了,依旧穿着那身黑色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正坐在扶手椅上闭目养神。
阿九发现,密室除了晋公子外,还有个陌生男人。男人穿着苗疆窄袖褂衫和肥腿裤,头上缠着青蓝色花帕,二十七八的样子,瘦的像竹竿,不俊不丑,脸极白,细长的眼睛透着股邪气。
她一进来,这男人就盯着她的脸和胸脯,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公子。 ”阿九躬身给晋公子行了一礼,顺便恶狠狠瞪了眼男人。
晋公子略点了点头:“阿九,这位杜先生是我专程从苗疆请来的名医,今晚由他为你解除体内的蛊。”
阿九闻言,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杜先生好。”
那位杜先生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颗黑色丸药,扔给阿九,“吃!”
阿九嫌弃地看着掌心这枚腥臭的药丸,屏住呼吸,一口吞了。
杜先生大剌剌地从头到脚打量着阿九,眼里尽是暧昧,用不甚娴熟的汉话说:“姑娘体内的蛊,名唤相思笼,顾名思义,不论你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下蛊的人找到,一辈子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阿九胸口一疼,她这些年逃过很多次,每次都被师父抓回去,等着她的是严酷且让人“难以启齿”的刑罚。
杜先生示意阿九坐在椅子上,他慢慢掀起阿九的袖子,替她把脉,眼睛却落在女孩小臂那颗红色的守宫砂上,眉梢上挑:“那小子竟没碰你?他怎么忍住的!”
阿九浑身不舒服,立即抽回手,斜眼睨向男人:“听先生语气,你认识我师父?”
杜先生嘿然:“他是我亲师弟,化成灰我都认识。”
阿九呼吸一窒:“你是五毒宗的人?可五毒宗不是被……”
“没错,五毒宗被我师弟灭门了,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只鸡都没留下。”
杜先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当年他要不是躲在粪坑里,想必也会被那嗜血冷酷的疯子虐杀。
男人垂眸,贪婪地看向阿九脖子上戴的那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指头凑过来,要碰不碰:“这东西可是我们五毒宗的圣物,戴上后百毒不侵。当年你们大燕皇帝几次出兵攻打我们苗寨,就为了得到它,没想到师弟居然给了你,看来他当真宝贝极了你。”
阿九用力扯下那颗珠子,解恨似的远远扔掉。
杜先生眼里的玩味更盛:“若是将来你被别的男人睡了,想必会把我师弟逼疯吧。”
阿九忍无可忍,就在她要发火的时候,晋公子出声了。
“行了!”晋公子语气不悦,“正事要紧。”
杜先生吐了下舌头,对阿九笑道:“我师弟的手段厉害,我比不上他,勉强能配药替你把蛊挖出来,只是会带来点小麻烦,你可能会失忆一段时间,大概两三个月吧。”
“失忆?”阿九看向晋公子:“那我还怎么执行任务。”
晋公子声音平和:“这个你不用担心,杜先生替你除蛊后,同时也会施展催眠术,届时你将会拥有一段新的记忆。”
“这……”阿九有些担心。
晋公子看出女孩眼中的不安,走过来,按在女孩的肩上:“换个角度来看,失忆这反而是好事。魏国公纵横沙场朝堂几十年,你就算伪装的再好,也难保不会被他闻出杀手味儿来。索性以普通女子接近他,对你和任务都有好处。阿九,这个任务你可以么?”
阿九低下头,失忆,意味着她很可能会忘记武功,忘记诸多自保的手段……不过也能忘记那些痛苦和屈辱,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到此,阿九直面晋公子:“可以!”
晋公子宠溺地揉了下女孩的头,给身旁的杜先生打了个手势。
杜先生会意,往香炉了点了三根殷红的香,放在女孩身边的桌子上。
阿九闻到那淡淡的香味,顿时困得打了个哈切,与此同时,她感觉小腹暖暖的,好像刚才吃的那颗药融化了。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杜先生拿出根红绳,绳子末端系了颗珠子,男人拿着这东西在她面前晃。
她看着看着,就开始发困,眼皮都睁不开。
“你叫什么?”男人的声音似漂浮在半空。
“阿九。”
“今年多大了?”男人又问。
“快十七了。”阿九不由自主地回答。
这时,男人忽然问:“你的好朋友廿六有没有告诉你,她的情郎是谁?”
阿九猛地就清醒了半分,本能地对抗这个问题:“不晓得。”
记得廿六姐姐临终前,指尖轻抚着她的眼睛,求她,将来替自己远远看一眼霍遇安,不要打扰他。
霍遇安……
阿九一遍遍在心里念这个名字,放心吧廿六姐姐,我会去看霍遇安,然后宰了这个薄情寡义的畜生,送他去地下陪你!
阿九意识越来越模糊,头重重垂下,这时,她听见男人声音在头顶响起:
“从现在起,你就不是阿九了,你叫岳青青,重复一遍。”
阿九不由自主道:“我叫岳青青。”
*
半月后,燕国国都。
马车缓缓行在热闹拥挤的大街上,岳青青坐在车子角落里,抬眸淡淡瞅向对面的两个少女。
她们穿着相同花色的窄袖衫裙,戴着面纱,跪趴在车窗边,兴奋地观赏长安城的繁华富裕,开心得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真烦。
岳青青打了个哈切,闭目养神。
她来自一个叫幕兰的边陲小国,父亲是没落的穷贵族,因她长得好,名声在外,故而被王后挑中,千里迢迢送到上邦燕国的京城——来讨好有权势的达官贵人。
起因是什么呢?
去年底,燕国和草原霸主南沅国打仗,夹在两大国之间的幕兰小国原本就在细缝中艰难生存,两边谁都别得罪最好。
偏偏幕兰的五王子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二傻子,非要跳出来作死,偷偷高价给南沅国卖了两百匹战马。
这下好了。
燕国那位年轻小将霍遇安,他在坑杀南沅国八千精兵后,顺手打下了幕兰国三座城池,收拾了那位胆敢卖马的五王子,直接把人拘到了长安。
幕兰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王后心疼小儿子,这半年间先后派了几次使团来长安,到处拉关系求人,企图赎回五王子。
想到此,岳青青头有些疼,王后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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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母性命相逼,命她去侍奉讨好权势正盛魏国公,否则就叫她阖家覆灭……不知怎地,她对此竟毫无感觉,仿佛父母的生死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更蹊跷的是,她是忽然一觉醒来,人就在前往长安的马车上。脑子里虽然有家国爹娘这些事,但却没有具体的画面,很怪。
更怪的是,脑中一直重复一个男人的名字——霍遇安。
她试图问使节大人,为什么她忘记很多事?
使节大人却说:“你之前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脑子还不太清醒。青青,你可是最温柔孝顺的姑娘,定要遵从王后的命令,这样你全家才能平安。”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今日是魏国公寿宴,使团废了老大的劲儿,上下打点疏通了关系,才讨要到喜帖。这不,使节大人带着厚礼和三名幕兰国贵族少女,忙不迭前去拜寿。
宴席还未开始,幕兰使团被安排在国公府的偏院厢房内等待。
岳青青借口如厕,出了房门。她提起宽大的裙子,左闪右躲地摸索国公府地形和守备情况。
她不明白自己一个涉世未深的柔弱贵女,为什么会有这种行为,但这仿佛是本能的。
半柱香下来,岳青青心里大致有了一杆秤,国公府守备森严,院落屋子虽多,但地形并不复杂,如果要逃,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她不想给使节大人惹麻烦,准备回厢房,刚转身,忽然听见后头有人说话:
“霍公子,您来了呀。”
岳青青身子一顿,霍公子?姓霍?
她不禁想起自己脑中的那个名字,霍遇安。
岳青青想去瞧瞧,快步行到拱门那边,她隐蔽好自己,偷偷朝前望去。刚看到双黑色靴子,忽地,一个冷漠的男人声音骤然响起:
“谁在那里!”
岳青青呼吸一窒,糟了,被发现了!她觉得应该赶紧撤离,可鬼使神差,她就想看看这位姓霍的公子长什么样。
青青索性佯装被门槛绊了下,嗳呦地叫了声,摔倒在地。
一股压迫感袭来,那双黑色靴子的主人一步步走向她。
青青抬眼望去,面前的男人个子很高,结实的胸膛将衣裳绷得有些紧,手背的青筋无声地宣告着强悍力量,眼神阴鸷凌厉,让人不敢靠近,偏偏他长得极俊美,笑的时候,又给人种如沐春风之感。
男人眉头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穿着异域裙衫的少女,她摔倒了,露出一小节白皙纤细的脚踝,身上也有股异里异气的香味。
男人问:“幕兰人?怎么会出现在内院?”
岳青青心砰砰直跳,本能告诉她,这个男人很危险,撤!
“我、我……”她眼中立即浮现泪花,似有些难以启齿,楚楚可怜地望着男人,小声懦懦道:“我来找茅厕,这里房子都一模一样,迷路了,就,就到这里了。”
霍遇安唇角勾起,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盯着我看?”
青青轻咬下唇,有些羞涩:“因为您面善。”
霍遇安一愣,被逗笑了:“面善?那你看够没?”
“啊。”岳青青立马低下头:“抱歉公子,小女冒犯了。”
霍遇安倏地变了脸:“看够了就滚开!”
3. 第 3 章
岳青青吓得身子一颤,身子小小的缩成一团,忙往边上挪了些,给男人让出条道。
霍遇安冷着脸,抬步就走。
等男人走出几步后,岳青青抬头,全然没有方才的瑟缩畏惧之色,死盯着男人的背影。对于这个初见的男人,她半点好感都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厌恨。
敢凶我,迟早割了你的舌头泡酒喝!
青青愣了下,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生出这么凶残歹毒想法。
前面走着的霍遇安忽然感到如芒刺在背,他刀尖舔血数年,对于杀意和恶意异常敏锐。
霍遇安猛地回头看去。
青青见那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且转头看她,似在从头到脚审视她,最后那双无情无欲的眼睛盯着她,好像一把刀,想要从她眼睛里剜出点东西。
青青立即避开男人这双锐利的眼眸,她想起使节大人说过,男人都是贱骨头,最受不得女人的眼泪,就算一把百练的钢,也得顷刻化成绕指柔来。
想到此,青青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豆大的眼泪噗哒噗哒落下,砸在白嫩的手背上,与此同时,她可怜巴巴地望向霍遇安,似乎再说:我又没惹你,干麽那么凶瞪人家。
霍遇安玩味一笑,有意思了。
这小姑娘,脸变得倒快,还挺能装可怜,以为他没看见方才她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杀气。也是,燕国抢夺了幕兰的城池,掳走了他们的五王子,这位幕兰少女恨燕人也能想来。
瞧她这身精心的妆扮,估计今晚要把自己献给魏国公吧。想想,白玄儆那老家伙搂着个杀气腾腾的少女睡觉,一个不留神,被人抹了脖子。
霍遇安眉稍上挑,这关他什么事。
想到此,男人心情很好地离开了。
岳青青看那男人什么话都没说,最后甚至还开心地笑了笑,她在那人走远后,总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额上竟渗出些冷汗……
青青略微收拾了下头发衣衫,疾步匆匆往厢房去了。到后才知,使节大人正焦急地找她,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说花厅那边传来了消息,国公爷宣他们过去呢。
去了花厅才发现,人也太多了,来的全都是长安的勋爵高官,随行的夫人们穿着妆花缎制成的裙衫,戴着精致昂贵的首饰,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相比之下,她们这些幕兰小国的贵女们,未免显得有些寒酸,更让人难堪的是,国公府的管事不让他们进去,而是趾高气昂地让他们等着,等里头叫了再去。
无奈之下,使节大人只能捧着沉重的礼盒,率领她们三个贵女,站在外头的烈日下静等。
期间那些燕国勋贵时不时朝他们一行人投来轻蔑目光,便是连国公府里的奴婢们,都敢明着嘲笑他们。
使节大人唇抿得发白,显然在强忍着。
岳青青摇头,弱国受窝囊气,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好多幕兰人被贩卖来长安,他们和奴婢牛马差不多。高官显贵家以拥有幕兰美丽女奴为傲,更有甚者相互转赠攀比。
她往花厅里看,瞧见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紫色寿字纹圆领长袍,生的魁梧健壮,两条浓眉像宽刀般飞入鬓,声若洪钟,笑的时候胡须会随着微微颤动,坐在那里不怒而自威,想必他就是魏国公白玄儆罢。
青青眼睛微眯住,在魏国公身侧立着个俊美挺拔的男子,正是方才在内院见到的那个姓霍的,此人一改阴狠冰冷,像个恭顺的小辈似的,跪下给魏国公磕头敬茶,满脸堆着笑。
而魏国公摩挲着对方的手,笑得十分慈祥。
岳青青思忖着,他们关系应该很亲近吧。
这时,青青听见旁边的两个少女在窃窃私语,用的是幕兰话。
“你看见没,和国公爷说话的就是霍遇安!”
岳青青心一咯噔?霍遇安?她脑子里一直盘旋的那个名字,就是这个人?
不知为何,她耳边莫名响起抹凄厉的女人惨叫声,似乎还闻到了血腥味。
青青拳头攥住,紧盯着那个霍遇安,而身侧,这两只幕兰国的小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嚼舌根。
“霍遇安长得真好看哪,把满屋子的男人都比下去了。”
“好看又不是咱们的,哎,咱们仨要侍奉魏国公那个老头子。”
“我听说霍遇安和国公爷家的大小姐白清辞是青梅竹马哎,今儿算不算准女婿给岳丈拜寿。”
“扯哩,霍遇安和魏国公瞧着亲热,可实际上梁子深着呢。”
岳青青不禁靠近了些,以便能听得更清楚。这俩小麻雀比她早来四个月,对长安的人事也更了解。
“你记不记得,去年燕国攻打南沅国?”
“记得记得。”
“当时燕国皇帝命魏国公为征南将军,那霍遇安是前锋。喔呦,霍遇安简直就是个活阎王,当时冲锋陷阵,把南沅骑兵杀了个片甲不留,斩首了他们的左贤王,后头还坑杀了八千南沅精兵呢!”
“他好厉害啊,看着更英俊了呢!”
岳青青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俩小麻雀当真忘了,正是那位英俊的霍遇安,他打下你们幕兰国的几座城池,还把你们五王子给掳走了。
青青怔住,她为什么要说你们幕兰?
岳青青继续侧耳听这俩小麻雀说话。
“他们中原人有个词,叫功高震主。大约霍公子实在太厉害了吧,抢了旁人的风头。燕军班师回朝后,霍公子就被人弹劾了,说他肆意妄为,数次违抗军命,还说他过于残暴,又是屠城又是坑杀士兵,致使南沅人恼羞成怒,一次次报复边关的燕国百姓。那位燕国皇帝就下令,叫底下严查,虽然没有重惩,但却不叫他做官了。”
“这也太过分了,霍公子岂不是白冲锋陷阵了么。”
“可不是,我要是他,都要气死了。”
“对了,我还听说了一宗秘事,听说霍公子的父亲是吉安侯,但其实,霍公子好像并不是侯爷的亲儿子。”
“啊?这怎么回事啊,快说快说。”
岳青青正要听,忽然,使节大人回过头来,用幕兰话低声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在异国他乡,注意谨言慎行!”
两只小麻雀忙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出来,用下巴颏看人:“国公爷请幕兰贵使进去。”
使节大人赶紧用袖子蹭了蹭额上的热汗,回头给三位幕兰少女使了个眼色,带人进入花厅了。
进去后岳青青发现,厅内无数双眼睛看向她们,嘲笑、不屑、同情,绝大多数是不怀好意的。
她跟着使节大人先行了幕兰国的礼,紧接着一起跪下,恭祝魏国公福寿安康。
良久,上首的男人都没有要他们起来的意思。
岳青青偷偷朝前看去,发现魏国公手里正捧着盏香茶,斯条慢理地抿着,半晌,才轻轻地抬了下手,叫他们起来。
使节大人胖乎乎的,此时脖子全是热汗,躬身捧着锦盒,笑道:“我王和王后听闻国公爷万寿之喜,特命吾等奉上东海夜明珠,恭祝您……”
“有心了。”魏国公打断使节的话,他晓得,这帮幕兰人又是来找路子、攀关系,想要营救出他们的那位五王子。
魏国公今儿多喝了几杯,虎眸扫过那三个幕兰少女,手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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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椅子,故意问:“尊使既来吃酒,怎么还带姬妾?”
使节大人忙回:“她们乃吾国中贵族小姐,并非下官姬妾,特来给您奉礼请安。”
魏国公故意笑道:“哦,那尊使为何带尊贵的小姐们来呢?”
话音刚落,厅内轰然大笑,那些男人更加放肆地打量三个少女,仿佛要用目光撕碎她们的衣衫。
使节大人脸憋得紫胀,原本今日花厅只是带女孩们来拜寿,过后把她们留在国公府便是,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可没想到这魏国公竟大剌剌地讲出来,显然不给幕兰人半点颜面。
“说呀。”魏国公笑意微敛,厅内气氛突然变冷了几分。
使节大人深呼吸了口气,纵使再愤怒,也得陪着笑:“她们久仰国公爷的英明,愿在您身边为奴为婢,侍奉您左右。”
魏国公哈哈大笑,他起身,缓缓走下来,停步在三名幕兰少女面前。
“本公听闻幕兰有个习俗,未婚的贵族少女要戴面纱,由其丈夫在成婚之夜掀开。”
魏国公说着,食指挑开第一位幕兰少女的面纱,霎时间,一张清雅秀气的脸顿时展露在众宾客面前。
果然,花厅里的男人看到美人,顿时都来了兴趣,纷纷评头论足起来。
魏国公唇角勾着抹嘲弄的笑,继续掀开第二位少女的面纱,少女珠圆玉润,生的白皙可爱,因惊恐羞耻过度,双眼蓄满了泪水。
魏国公故意转过头问:“都说幕兰出美人,你们瞧瞧,她们好看么?”
顿时间,那些平日里高贵端庄的武将文官,纷纷坏笑鄙夷。
有的人说:“蛮夷之邦,尽是扭捏之态,上不得台面。”
还有的人说:“蒲柳之姿,远比不上我燕国女子端庄明媚。”
更有些人说:“还剩一个小姐未揭开面纱呢,不知她又是什么模样。”
岳青青早都憋了一肚子火,她记清楚了嘲笑她们的每一个男人的样子了。
这时,她发现魏国公果然朝她走来,听闻这老头久经沙场,身上果然有种迫人的煞气。
青青紧张的攥住拳头,可就在此时,魏国公忽然转头,似在找什么人:“我那遇安贤侄呢?”
霍遇安俊脸无波无澜,忙上前道:“世伯,小侄在。”
魏国公斜眼瞥过去:“本公记得你还未成亲吧?”
霍遇安怔了下,颔首:“是。”
魏国公看了眼岳青青,对霍遇安说:“既是幕兰国的贵族小姐,那本公今儿就做这个媒,把她给你了。”
霍遇安眉头微微蹙起,强笑道:“世伯,这恐怕不妥吧。”
魏国公虎眸眯住,冷哼了声:“怎么不妥?龙配龙,凤配凤,人家一个贵女,难不成还配不上你?”
花厅突然静了下来,任谁都看出来、听出来,魏国公分明就是故意挤兑霍遇安!方才幕兰使节说三位少女到魏国公府为奴为婢,可国公爷却偏偏说霍遇安和卑微的幕兰少女匹配,轻视贬低之意,溢于言表。
霍遇安拳头攥紧,骨节发白。
魏国公莞尔:“贤侄,你忘了是谁在圣上面前保你的?”
霍遇安面带微笑,当然没忘,我还没忘是你暗中让人参我,欲置我于死地。男人抱拳躬身,“世伯的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魏国公声音含着命令:“那你还不快掀开小姐的面纱?”
霍遇安一步步走向第三位少女,走到她面前停下,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道,是她?方才在内院见到的女孩。
而岳青青抬头,看着这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呵,怎么就犯到他手里了。
4. 第 4 章
霍遇安当然知道魏国公这老家伙的用意,他迟疑了片刻,紧攥的拳头松开,抬手,指尖挑开了少女的面纱。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仿若一朵飘摇在春夜雨中的茉莉,孤孤单单地绽放着冷冷幽香。
长得,还挺好看。
霍遇安依旧面无表情,再美的女人,都不能激起他半点兴趣。
他用余光朝一旁的魏国公看去,发现点不对劲儿,老家伙居然一眼不错地盯着这幕兰少女。盯就盯吧,眼神还很怪,并不是寻常好色男人见到美人的那种惊喜贪婪,而是……震惊,还有点不可置信。
真是有点意思了。
霍遇安唇角浮起抹难以察觉的笑,他断定,老东西估计后悔了,不想放这幕兰美人走了。
想到此,霍遇安看向那楚楚可怜的幕兰少女,故意道:“去给国公爷行个礼,然后跟我走。”
说这话的同时,霍遇安用余光观察着魏国公。
果然,老家伙面色毫无异常,甚至还对众人笑着说他私藏了几坛佳酿,要拿出来和诸位同僚一醉方休,看似完全忽视幕兰少女,但这老家伙却暗中给一旁立着的心腹赵管家使了个眼色。
赵管家是伺候了魏国公三十年的老人儿了,立即会意,躬身上前来,从身侧搀扶住魏国公,笑道:“老爷,您的脚步都有些晃了,不能再喝了,老奴扶您去醒醒酒罢。”
魏国公恼了:“要你这老货多嘴,下去。”
赵管家看向对面立着的霍遇安,温声笑道:“老爷还说没吃醉呢。人家霍公子是吉安侯府的长子,如今侯爷奉旨外出巡营,虽说您和侯爷是八拜之交,是从小看着霍公子长大,可到底公子的婚事还是要看侯爷安排。”
这话在理,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瞧见这对主仆一唱一和,霍遇安眼里闪过抹不屑之色。这样也好,他并不想把这个异族女孩带回家,会很麻烦。
只见魏国公瞪了眼赵管家,似在斥责,但好像酒醒了两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向幕兰使节,两指揉了揉醉眼:“本公确实多贪了几杯,叫贵使看笑话了。”
说着,魏国公很自然地吩咐赵管家,“带贵使和三位小姐去偏厅用饭。”
幕兰使节暗暗抹了把汗,他的任务就是将岳青青送到魏国公跟前。方才眼瞅着青青被国公爷送人,谁知竟峰回路转了。
使节疾步上前,用幕兰话招呼三位少女离开。
岳青青低下头,她也松了口气,原本她现在应该跟使节大人走的,随之听从王后的命令,侍奉好魏国公,多吹枕边风,伺机营救出五王子,可……
可她讨厌被人控制,讨厌被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给予夺取,更重要的是……
青青看了眼霍遇安,这个男人和她缺失的记忆有关。
幕兰使节见青青耷拉着脑袋,没动弹,他轻轻拽了下女孩的袖子:“走呀。”
岳青青踯躅不前,漂亮的大眼睛茫然地看了圈四周,怯懦道:“我,我不太明白。”
魏国公见状,语气难得温和了许多:“有什么不明白?”
岳青青的身子吓得有些发抖,那张小脸天真又无辜,低头颤声说:“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我太笨,不懂,您刚才不是将我给了那位霍公子了吗?那现在我究竟是留在这里?还是跟霍公子走?”
魏国公一噎,眼皮生生跳了下,这小姑娘是蠢货吗?怎敢这般问他。
好,他若是明说留在国公府,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岂不是叫人说他出尔反尔,前脚把人送给霍遇安,后脚看见面纱之下是个美人,临时反悔又不愿了。
想到此,魏国公胸口憋闷,皱眉挥了挥手,他斜眼睨向霍遇安,“贤侄,你还在等什么。”
霍遇安也是没想到这女孩竟来了这么一手,明明怕他、惧他、厌恨他,但忽然装痴装傻地要跟他走,倒蛮让人意外。
行吧,那就带走。
瞧老东西似有些不舍,兴许过后能利用这女孩,还能和老东西交涉些什么呢。
霍遇安微蹙的眉头松开,微笑着躬身,给魏国公行了个礼:“那小侄先行告退。”
说罢,他淡淡看了眼岳青青,“走吧。”
岳青青心里一喜,可脸上一片的不知所措,求救似的望向使节大人。
幕兰使节这会儿也懵了,嘴一张一合,到底没敢插嘴,只得点头。
“磨蹭什么!”霍遇安语气不善,很是不耐烦。
岳青青抿住唇,眼泪噗哒噗哒往下掉,低头跟在霍遇安后头。
出了花厅,穿过游廊,走过好几道拱门,很快就到了西角门。
霍遇安人高腿长,步子大,青青有些跟不上,只能小跑着追。她盯着男人的背影,莞尔浅笑,她一点都不后悔出来。
留在国公府,说不准今晚就得被老头子欺负。相反,方才魏国公在花厅说过,这个霍遇安并未成婚,据说中原的大家族男子都有规矩的,在婚前不得养外室和纳妾,否则就不会娶到门当户对的小姐。
所以,霍遇安也一定不会碰她。
而且,今儿是魏国公当着众人的面把她送给霍遇安的,王后和使节大人纵使不满,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她远在幕兰国的父母家人想必也会平安。
想到此,青青松了口气。
谁知,前面的霍遇安忽然停下脚步。
岳青青没止住步子,差点撞男人身上。
她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霍遇安。
恰好,霍遇安也转过身,看她。
青青立即低下头,偷偷打量着四周。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国公府,比起正门的喧闹,这边比较清静。不远处停着辆马车,车跟前站着两个高个子男人。
这两个男人正在说话,发现了霍遇安,疾步朝这边走来。
他们走近后,青青便更能看清。这两个男人都长得不错,一个皮肤稍黑些,矫健挺拔,目光有些凶,一看就是混军营的。另一个男人偏斯文白皙,像个书生,但右手掌心有茧,应当是练剑练的。
不知怎地,看到这两个男人,岳青青忽然想一个词--黑白无常,她紧抿住唇,避免笑出声。
“公子。”两个男人同时向霍遇安行礼,并且看了眼满脸泪痕的岳青青,皆惊了一刹,好漂亮的小姑娘。
霍遇安懒懒“嗯”了声,这俩是他的心腹,跟了他多年,皮肤黑点的是娄宿,斯文俊俏的那个家伙叫云谏。
娄宿和云谏虽未去花厅,但方才听国公府的小厮嚼了几句舌根,大体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娄宿是个暴脾气,朝国公府呸了口:“老鬼分明是在戏耍公子,这幕兰小娘皮谁爱要谁拿去,反正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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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若是让清辞小姐知道,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儿呢!”
霍遇安冷冷瞥了眼娄宿,娄宿吐了下舌头,及时闭嘴。
霍遇安目光再次落到青青身上。
“你叫什么?”男人问。
“岳,岳青青。”
霍遇安笑着问:“山丘岳?青草的青?”
“嗯。”岳青青用袖子抹了下眼泪。
霍遇安从头到脚打量着这幕兰少女。
此时正值晌午,烈日当头。
她眼睛哭红了,不知是避刺眼的阳光,还是躲他的审视,始终垂着头,脖颈纤长,左侧偏后有两道的剑伤,因为皮肤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有意思了。
一个娇弱的贵族小姐,怎么会有剑伤?
这么热的天,岳青青竟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霍遇安被女孩这害怕的小动作逗笑了,随意问:“岳姑娘,那会儿你很急的样子,要去找茅厕,找到了么?”
这话一落,云谏手掩住唇,轻咳了声,公子怎么能大剌剌问女子这种尴尬问题。
岳青青刚准备说找到了,话都到嘴边又咽进去了。原本她闯入内院就很不正常。万一这霍遇安细问她,你在哪儿找到的,她答错了或者答得太准确,岂不是叫他怀疑她说谎?这男人很鬼的。
“没有。”青青脸微红,轻咬下唇,捂住小腹:“府里太大了,找不着,所以我,我就一直憋着。”
云谏嘴角抽了下,一个敢问,一个还真敢答,都不带避忌的。
霍遇安嗤笑了声,没再理会女孩,直接抬腿上了马车。他发现那岳青青竟也跟来了,而且那张小脸还发愁着,似想要往上爬。
“你干什么?”霍遇安不悦地盯着女孩抓在车辕上的手。
“啊。”青青手立马缩回去,小声懦懦道:“国,国公爷不是将我给了您么,我跟您一起走。”
“你还真好意思说。”霍遇安语气丝毫不遮掩鄙夷,冷冷撂下句:“我喜洁,你身上一股怪味儿,不要上来。”
说罢,他将车帘子放下,丝毫不理女孩。
青青委屈地点头,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跟在马车一侧,她闻了下袖子,没有怪味儿啊。
娄宿的父亲就是被幕兰骑兵杀死的,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青青,扬了下马鞭,冲女孩厉声喝:“滚远些!”
青青被这粗蛮的声音吓得身子一咯噔,赶紧小跑着挪远。
娄宿呸了口,牵着缰绳,仿佛故意的,快步拉着马车往前走。
这边,云谏担忧地看了眼孱弱的女孩,疾步匆匆赶上马车,他在车窗外头敲了敲:“公子。”
“说。”
云谏:“让岳姑娘在外头跟着马车走,似乎不太好吧。”
里面的男人坏笑:“怎么,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心疼了?那你背她啊,不然打横抱着也成。”
“倒不是。”云谏知道公子在跟他开玩笑,直接分析利弊:“咱们回去要经过两条主街,八条小街,这会儿正是市面热闹的时候。咱马车后头跟着个幕兰国女子,她太招眼了,肯定会引起围观。别又生出什么风波,叫国公府那位觉着咱们故意领着人招摇过市,是对他心里有怨怼。”
片刻之后,男人拍了下车子,示意娄宿停下,惜字如金:“叫她上来。”
5. 第 5 章
青青是被云谏搀扶着爬上马车的,她回头小声说了“多谢”。
七月本就炎热,再加上车内狭窄,青青早都闷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她屏住呼吸,偷摸朝前看。
霍遇安就坐在正前方。他双臂环抱在胸前,正闭目养神,因太高,头都要杵到车顶了。这么热,这人愣是半滴汗都没流,且一动不动,宛如石像,给人种压迫感。
青青再次往车边上挪了些,尽量远离他。
趁他闭眼假寐之机,青青仔细打量他,确实是一尊很好看的石像。
青青思忖,她对父母家国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却对霍遇安这么名字有别样的情绪。为什么?难道她曾和这男人见过?发生过什么?
若是这样,霍遇安为什么不认她?而且在内院初见的时候,他并没有半点惊讶的情绪。
“看什么?”霍遇安忽然开口。
“啊。”青青心咯噔了下,赶紧低头,小声否认:“我,我没有。”
马车吱呀吱呀摇曳前行,那男人没有继续说话。
青青再次斜眼瞄过去,很确定他依旧闭着眼。那他怎会发现她在偷看?难不成,他身上别处还长眼睛?
想着,青青目光下移。
“还看?”霍遇安语气冷了几分。
青青身子不由自主颤了下,她思忖片刻,壮着胆子问:“我觉得您面善,那您……有没有觉得我也面善?”
霍遇安倏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那幕兰少女身上,她似乎很热,黑色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面颊绯红,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胆小瑟缩中又带点子妩媚。
面善?
男人不屑一笑,她……这是明晃晃地勾引他啊。
霍遇安俊脸生寒,正准备开口训斥,马车忽然停下。
不多时,外头传来阵吵嚷声。
霍遇安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云谏的声音在车窗边响起:“是小九爷,他喝醉了,骂骂咧咧拦住咱们的马车,娄宿正和他吵,眼瞅着要动手。”
霍遇安蹙眉。这位小九爷,全名白秉谦,是魏国公最小的嫡子,被家人疼宠着长大,性子张狂,嚣张霸道,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外头吵嚷声越来越大,霍遇安的脸色也越来越沉,今儿在席面上忍了半天,没必要临走后又惹事。
想到此,霍遇安起身,在经过青青的时候,冷冷撂下句:“待着别动,不许乱看。”
青青忙听话地点头:“是。”
霍遇安下了马车。
等那男人走后,青青全然没有方才的畏惧瑟缩之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将帘子掀开条缝往外瞧。
不让她乱看,她偏要看。
不远处的巷子口,立着个华服男子,中等个头,眉眼和魏国公有几分相似,好像喝酒了,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尽是桀骜,正指着娄宿的鼻子: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伺候人的奴才,叫你主子滚出来见我!”
娄宿胳膊结实,贲起的筋脉骇人,铁拳举起:“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是什么狗屁小九爷,我就不敢揍你。”
白秉谦还当娄宿真要打他,几乎是潜意识下蹲,抬起胳膊护头。
只见霍遇安快步过去,一把扯开娄宿。
白秉谦顿时松了口气,他瞧见霍遇安来了,丢了的胆子又回来了,翻了个白眼嗤笑,极尽嘲讽:“呦,瞧瞧是谁,原来是霍大将军哪,您怎么不去军营衙署里耍威风?到我们这小小国公府打什么秋风呢。哦,原来是丢了官,下了狱,过来给我爹认错磕头来了。”
霍遇安根本不想搭理这混小子,看向性子更沉稳的云谏:“小九爷喝多了,把他送回去。”
云谏颔首称“是”,忙上前要搀扶白秉谦,谁知却被白秉谦一把甩开。
“霍垣!”白秉谦连姓带名地喊人,他断定在国公府附近,霍遇安不敢把他怎样,“你小子拽什么!没看见小爷在这儿?”
霍遇安低笑。
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了。霍垣,是那位所谓的侯爷父亲给他取的名,而遇安,则是母亲为他想的字,逢祸即遇安。
霍遇安转了转发僵的脖子,他并不想和不懂事的小屁孩计较,抬步回马车。
哪知,这行为举止落在白秉谦眼中,就是怂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白秉谦神情倨傲,“就凭你,一个父不详的杂种,也配得上我姐姐?”
霍遇安眸色一暗,还是没说话,忍了。
娄宿是个暴脾气,俗话说当着矮子不说短言,这白家小子竟敢当面掀公子的老底,他受不了,“白秉谦,你再瞎咧咧,信不信老子把你的嘴缝起来!”
白秉谦丝毫不理娄宿,继续痛斥霍遇安:“我早都听爹爹他们说了!当初在战场上,我大哥被敌军围困,几次冒险派人送信求援。你贪功心切,只管追杀南沅国的左贤王,根本不理我哥哥,害得我大哥被困半月,部下几乎死绝,哥哥自己也身受重伤,右臂断了,再也拉不了弓了!霍遇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娄宿驳斥:“得了吧!你哥给好几个将军都发过求救信,好歹我家公子还去支援了,你们父子怎么就揪着他不放?不就是嫉妒我家公子军功赫赫,抢了某些人的风头?!如今打压陷害不算完,还处处羞辱。”
“羞辱他怎么了?”白秉谦气得脸通红:“若没有我父兄提携教导他,他能活到现在?能拿着刀上战场挣前程?他霍遇安就是我白家养的一条狗,这条狗如今恃功而骄,竟敢目中无人地咬主子了。”
霍遇安没生气,淡淡道:“阿谦,我权当你年纪轻,又喝多了说醉话。今儿这事我便不计较了,回去吧。”
“呸!”白秉谦一口痰,吐到了霍遇安脸上,张狂地骂:“你算老几?该不该计较,是我们白家说了算。也是,你那个娘本就是不守妇道的淫.妇,人尽可夫的臭贱人!她被几个胡人轮.奸,弄大了肚子,生出你这个不懂规矩的杂种!如今我爹留你一命,已经算给霍叔叔面子了!”
霍遇安仍在微笑,可眸子里,却忽然变得阴冷狠厉。
白秉谦徒然觉得自己被股迫人煞气包裹,不觉往后退了两步,气势也萎了几分:“你,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国公府附近!”
霍遇安招手,让云谏过来:“送小九爷回去。”说罢,他低声在云谏耳边说了句话。
云谏点头:“明白了。”
交代完,霍遇安径直往马车那边走。
娄宿气得发抖,他是公子的母亲当年捡回的小乞丐,羞辱他可以,但绝不可以羞辱夫人!娄宿捏起拳头,立即就要冲上去揍人,刚迈出两步,就被公子揪住衣襟。
“公子,这小崽子竟敢……”
“不许惹事。”霍遇安用力搡了把娄宿,喝道:“滚过去赶车!”
忽地,霍遇安看见马车的帘子好似被人从里面掀开条缝,一只水灵灵的眼睛正贴那儿,发现他过来了,迅速闪开。
霍遇安从袖中掏出帕子擦脸,说了不许偷看,还看。不懂事的眼睛,真想……抠掉。
……
马车里。
岳青青后脊背紧紧贴在车壁,好家伙,她刚才看到什么了?!
那个华服小少年竟然当街羞辱霍遇安!不仅如此,少年还毫不客气地揭破了霍遇安的身世私隐!
霍遇安现在肯定气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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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把火气迁怒到她身上?
青青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一只修长干净的大手掀开车帘,男人上来了。
马车再次吱呀吱呀前行起来。
青青尽可能地远离他,快速用余光扫了他一眼。他脸上的秽物已经擦干净了,左边头发上还有一点,瞧着面色如常,甚至又像之前那样闭目养神,好似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你怎么又看我。”霍遇安冷冷开口。
青青刚准备否认,但怕惹怒他,于是双手递上帕子:“您头上有脏东西,擦一擦吧。”
霍遇安睁眼,看了下帕子和她的掌心,目光停留了片刻,蹙眉烦道:“刚才我就说了,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怪味,你没听懂?”
青青脸刷下红了,她觉得自己就是没事找事,这男人的嘴也太恶毒了。
可忽然,男人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右腕。
青青后脊背僵住,立马要抽回手。
“不是要给我帕子么?”霍遇安似笑非笑地盯住女孩惊慌的脸,不放开。
青青彻底乱了,这人有病么?刚还嫌弃她的帕子,现在又要了。
“那,那您拿去吧。”青青低头避开与霍遇安直视,往开挣扎,谁知男人非但不放开她,指尖还挑逗似的摩挲着她的掌心。
青青浑身汗毛倒竖,心狂跳,他,他想做什么?
“怕什么。”霍遇安故意笑得暧昧,但眸子冷静无欲,盯着她的脸。呦,摸到了,掌心和虎口有薄薄一层茧,应当是常年练剑所致。
男人靠近,垂眸看她脖子上的那两道小伤。
有意思了,又是剑茧又是剑伤,她真是幕兰国的贵族小姐么?
青青只觉得他靠的太近了,口鼻喷出的热气像火,徐徐烧在她脖颈处。
她使出浑身力气,一把推开霍遇安,隐在袖中的拳头攥紧,拼命忍住怒意,还以为这姓霍的是个高傲自持的,没想到竟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霍遇安松开女孩,坐回自己的位置,慢悠悠地用帕子擦头发。忽然,他手成爪状,抓向岳青青的脖子。
青青几乎是本能地要抬手抵挡,可她脑子比行动更快,立马明白刚才男人摸她掌心,应当是在试探她,逼她出手。
青青闭紧眼睛,等着被袭击,可等了半天,脖子也没有被掐。
女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那男人正盯着她。
“怎,怎么了?”青青害怕地颤抖。
霍遇安勾唇浅笑,这丫头反应倒快,他捏住她的下巴:“你会武功吧。”
岳青青只觉下巴疼得紧,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我不会。”
霍遇安忽然抓住她的衣襟,粗蛮地用力一拉,将纤弱的女孩拉到自己跟前,故意吓唬她:
“别装了,要是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扔到大街上!”
说着,霍遇安根本不给青青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上手去扯女孩的衣裳。
刺啦声,女孩肩头的衣衫被撕破,露出纤白圆润的肩头。
青青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打向霍遇安的胳膊,迅速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朝男人左眼刺去。
霍遇安躲开,在狭窄的车里和这幕兰少女对了两招。最后使了个小擒拿,轻松制住她,夺走女孩的发簪,把她的胳膊反剪在背后,膝盖抵在她背上,将人正面按在车底。
青青胳膊疼得要脱臼了,她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被霍遇安擒拿住,根本动都动不了:“干什么呀,你放开我!”
霍遇安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下的女孩,“会点功夫,但只是个半吊子。岳青青是吧,说实话,你究竟是不是幕兰人?”
6.第 6 章
青青几乎想都没想:“我当然是幕兰人!你快放开我,简直太无礼了!”
霍遇安手上用力,直接发问:“你一个幕兰国的贵族小姐,怎么会功夫?说,来长安有什么目的?”
青青怔了片刻。自从病重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好像会点拳脚功夫,也曾问过使节大人。
使节大人说,去了魏国公府,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你会不会武功,出身如何。
你长得美,只要站在那里笑,国公爷就会很爱你,给你漂亮衣服穿,昂贵首饰戴,你的任何要求,他都会满足。
可使节大人没有说,若除国公爷之外的男人问起,该怎么应答。
青青只能结合自己脑子里有的,现编:“我爹爹是皇城司的校尉,我会几招稀奇么?再说了……”
她生生挤出几滴泪,“幕兰夹在两个大国之间,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侵略!学点功夫,不说能上阵杀敌,恶人来的时候自保不可以吗?”
霍遇安低笑:“哦,听出来了,学功夫是防我这种抢了你们城池的恶人,对吧?”
青青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挣扎:“你快放开我,很疼。”
霍遇安稍稍松开些,他指头轻划过女孩脖子上的剑痕,鬼知道他为何好奇:“伤怎么来的?”
青青只觉得他指腹粗粝冰冷,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惊诧地问:“我脖子有伤?”
“对。”霍遇安颔首,这两道剑伤一旧一新,长短深浅还有触感完全一样,能看出使剑的人功夫极高,手法奇快。
“是两道剑伤,你竟不知道?”
青青真的忘了。
忽然,她脑中闪个画面,好像是许多年前,她十来岁,一个看不清样子的男人牵着她,指向湖边的少年,说:从今后,你跟着他,他就是你的师父。
师父?
青青闭上眼,使劲儿回想。她看清了师父,年纪不大,只十六七岁,穿着松松垮垮的青布长袍,头发也随意用布条绑在身后,但那张脸却好看得惊为天人,苍白而冷漠。
少年正蹲在湖边擦他的剑,仿佛对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不关心、不感兴趣。
她蹦蹦跳跳跑过去,甜甜叫了声:师父。
谁知这时,那个少年忽然将剑掷出来,剑奇快,她只感觉脖子一凉,咚地声闷响,剑就生生钉在柳树上,入木三分!紧接着,她就发觉脖子好像汩汩流出些什么,黏糊糊的。
一摸,竟是血。
很快她感觉到了刺骨般的疼痛,哇地声哭出来。
少年走到柳树跟前,拔出剑,面无表情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不收徒弟,再来,必杀。”
第二句:“滚!”
……
青青倒吸了口冷气,她脖子上的剑伤,这么来的?是那个冷漠少年弄的?
霍遇安看到女孩一脸的迷茫惊恐,“怎么,想起来了?”
“没有。”青青挣扎了下,想要逃离他的桎梏:“我真忘记了,或许小时候跟师父或者爹爹练剑,不小心伤的?”
“你自己的事,居然在问我?有意思。”
霍遇安无语地笑了声:“最后一个问题,今日在国公府花厅,你为何要问魏国公那句话?”
就在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娄宿掀开车帘,“公子,到了。”
他看到车中画面,顿时惊住,公子此时钳制住那个幕兰美人,单膝抵在女孩后背。而那美人又羞又恨,脸红透了,连脖子都泛着浅浅的粉色,头发凌乱,右边衣裳被撕破。
怎么看都是公子发了兽.欲,强迫人家姑娘,可小姑娘宁死不屈,反抗无效后,任命般屈服,哭得可怜。
娄宿尴尬地咳了两声:“抱歉,打扰了,请继续。”
他放下帘子后,又贴心地补了句:“公子,已经到家了,要不进去再搞?”
“搞你大爷!”
霍遇安松开岳青青,自顾自下了马车,昂首阔步走在头里,见后头没动静,皱眉,“还不下来,等我过来请你么?”
青青紧抿住唇,将破碎的右袖子往起拉了拉,下了马车,紧跟在霍遇安身后,进了朱门。
她低头抽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噗哒噗哒往下掉。在擦泪的时候,她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里。
这是个精雅小宅院,绝对的安静偏僻,看上去长久未有人住,地上有不少落叶。
青青唇角勾起抹得意的笑,看来她今日的选择是正确的,跟着霍遇安,果然就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忽然,霍遇安停下了脚步。
青青低头走路,撞到了男人身上。她嗳呦了声,捂住了头,这人是铁做的?身上怎这么硬!
青青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抬眼,小心翼翼地往前看。这姓霍的男人把她带到了后厨院子,巴掌大的地方,院正中有口水井,墙根堆了不少木头。
身后传来阵脚步声,青青扭头看去,是那个凶巴巴的娄宿来了。
“岳青青。”霍遇安声音慵懒。
“我在。”青青赶紧走上前去。
霍遇安上下打量着女孩,“你到长安做什么来了?”
青青愣住,转而低下头,语气愤怒中又带点无奈,老实说:“王后以我爹娘性命相逼,要我来长安服侍有权势的男人,换回五王子殿下。”
霍遇安接着问:“那你到我家干嘛来了?”
青青声音都抖了:“做,做您的女人。”
“错。”
青青抬头望向男人。
霍遇安指了指女孩的耳朵:“你是聋子么?难道今儿没听到你们的使节大人说,你到长安是为奴为婢来了。”
青青檀口微张:“我……”
“什么我,以后要自称奴婢。”
霍遇安打了个哈切,指向墙根的木头,直接给女孩指派任务:“刚我在车里试探过了,你会几手功夫,身上想必有点子力气。去把柴劈了,烧火煮水,我要沐浴。”
说罢,霍遇安头也不回地走了,路过娄宿的时候停下,剑眉微挑:“你来监工,别让她偷懒。”
他潇洒地挥手,大步离开了。
青青一脸惊愕,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拳头渐渐硬了。亏她刚才还觉得跟在霍遇安身边好。
这、这人也太坏了!在外头受了白家小公子的气,屁都不敢放一个,却来欺负她一个女人。
咚地声。
娄宿将一把斧头扔在女孩脚下,冷冷道:“愣着作甚,干活儿了,我们公子不养闲人!”
青青看向那堆木头,心里犯愁。
算了,干活儿总比被老男人睡要好。
……
*
马车气氛压抑,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幕兰使节,另一个戴着青铜面具,周身被黑色长袍裹住,看不清样貌。
幕兰使节胖脸通红,用袖中擦了下额上的热汗,不敢与晋公子直视,陪着小心道:“原本魏国公看到她真容,都已经反悔将她赠人,可属下不知阿九为何忽然问出那句话,”
晋公子冷眼横过来。
幕兰使节立马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晋公子蹙眉:“虽然失忆,但她没傻,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可为什么是霍遇安?”
幕兰使节试探着说:“姐儿都爱俏,霍遇安比国公爷年轻多了,而且又英俊。”
晋公子冷哼了声,拳头不由得攥紧。
幕兰使节小心翼翼地问:“如今阿九被霍遇安带走,咱们要把人抢回来么?”
“什么屁话!”晋公子叱道:“霍遇安武功高强,天机门除了那位能和他抗衡一二,剩下的人过去全都是白送死。”
幕兰使节赶紧低头称是,后脊背生寒:“那位就这两日回来,他若晓得阿九被送入国公府,又落入霍遇安手里,怕是得发疯。”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晋公子想起那个疯子,也是愁云满面,但阿九入国公府,这是铁板钉钉的事,任谁都不可改变。
幕兰使节手心全是汗,犹豫了半天,才壮着胆子道:“公子,属下为天机门效忠多年,奉您若天神,这……属下母国五王子的事?”
“放心,我会让朝廷的言官说话,近期放五王子归国。”
幕兰使节连连磕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忙道:“那阿九这事,既然不能抢夺,那需不需要属下以使节的身份,讨要回来?”
“不需要。”
晋公子食指轻轻点着腿面,“魏国公已经对她起了兴趣,迟早会带走她,霍遇安不傻,看出来了。他和白家姑娘青梅竹马,又不喜女色,必不会碰阿九,况且……”
男人唇角勾起抹篾笑:“我会安排轻功极好的人远远盯,绝对不会被他发现。这厮刚被魏国公整治,这会儿正夹着尾巴做人,这半年低眉顺眼得很。”
……
*
圆月被乌云遮住,夜半的野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白秉谦头上罩了个黑布袋,身上被人用麻绳紧紧束缚住,蜷坐在一棵树下。他醒了有半个时辰了,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却能听见夜枭和虫子的鸣叫声,像鬼哭一般,而且他也能感觉到,那个绑架他的人就在不远处。
“知道小爷是谁么,我可是魏国公府的小九爷,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绑我!”
“赶紧放了我,否则我爹定把你五马分尸!”
骂了会儿,白秉谦有些口干舌燥。他想不出惹了谁,若说得罪……今儿中午倒是和霍遇安起了点龃龉,但那孙子没敢把他怎样,甚至还让随从云谏将他送回家。
他踹了那个云谏几脚,赶牲口似的把人赶走。
父亲今儿过寿,家里虽热闹,但很烦。他在家睡了个午觉,偷摸溜出去,和好友去了趟双喜楼。听说近日来了两个白嫩得能掐出水的小戏子,能把人魂勾没了。
他出了火,心情愉悦了很多。
当时天擦黑,他正回味着床上的滋味儿,忽然眼前蹿出个黑影,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打晕。
“你到底是谁!”白秉谦咬牙切齿:“连皇帝都得看我爹眼色,敢绑我,我爹晓得我没回家,肯定派人搜寻我,你完了!”
忽地,白秉谦头上的布袋被人掀开。
白秉谦正骂着,看见对面的人,忽然说不出话。
借着惨白月光,白秉谦完全能看清眼前这张俊脸。
此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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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玩味,高大强悍,笑得很坏,是霍遇安!而在不远处,立着个斯文清隽的男子,是霍遇安的随从云谏。
“傻小子,瞎看什么呢。”霍遇安宠溺地拍了下白秉谦的头,“今儿去双喜楼了?毛长齐了没,会玩女人么。”
白秉谦心咯噔了下,喉头滚动,恐惧油然而生:“是你绑了我?”
霍遇安好笑地捏住白秉谦的脸:“说你傻,还真是。这还用问么,当然是我了。”
白秉谦呼吸有些急促:“你敢碰我一根毫毛,我爹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杂……”白秉谦生生把脏话咽进去,“快放了我。”
霍遇安眼里玩味更胜,低头看少年:“我呀,还是更喜欢你骂我的样子,怪可爱的。这舌头也挺灵活的,割下来让我爆炒着吃,好不好?”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秉谦声音带了点哭腔,他只知道父亲和兄长如今处处针对霍遇安,这孙子无官无职,在白家人跟前谦卑得很。但他忘了,霍遇安可是坑杀了南沅八千精兵的阎王,靠自己一拳拳打上来的狠人。
“霍大哥,你放了我吧。”
霍遇安欣赏着少年的畏惧,笑着问:“好兄弟,我可曾在你面前辱骂过你爹娘?”
“没有。”白秉谦拨浪鼓似的摇头。
霍遇安眸子一分分变冷,却笑得温柔:“那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羞辱我娘呢?人只有一个娘,不是么?”
白秉谦现在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他浑身颤抖,眼泪都下来了,强撑着:“那,那你在我面前骂我爹娘,可以了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霍遇安像拍狗似的,轻轻拍着白秉谦的头:“坏孩子就要受惩罚,去地下和我娘道歉,好不好?”
白秉谦脸色惨白,他知道,对霍遇安来说,杀人就像碾死只蚂蚁般简单。少年眼泪鼻涕齐流,他试图和这个恶魔分析利弊:“你,你若是杀了我,我爹爹肯定不会饶了你的,所以……”
“所以放你回家?”霍遇安嗤笑了声:“放你回家跟你爹告状,弄死我?”
白秉谦身子发颤,“要是我姐晓得你杀了我,她会恨死你,你们就完全没可能了。”
霍遇安噗嗤一笑:“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白秉谦绝望了,他用尽浑身力气,冲男人吼:“我不服气,你会武功,居然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霍遇安眉梢一挑:“你不是挺会往人头上吐痰的么,来,再吐一次。”
白秉谦紧紧抿住唇,使劲儿摇头。
霍遇安一脸真诚:“真的,吐了就放你,骗你我是狗。”
一旁的云谏憋着笑,这公子啊,就会耍弄人。
白秉谦将信将疑,他不敢像白天那样往这恶魔头上吐痰,就稍稍吐了一点唾沫。
霍遇安啪地打了下白秉谦的头,“你他娘的还真敢吐啊。”
说着,他徒手扯断白秉谦身上的粗麻绳,下巴朝旁边努了努,“别说霍大哥没给你机会,给你一炷香时间逃,别被我抓住哦。”
白秉谦闻言,眼里浮起生的希望,他连爬带滚站起,头也不回地朝林子深处逃去。
跑,拼命跑。
白秉谦不知自己摔了多少次,脸好像被树枝擦伤了,他顾不得揉,拼命地往前跑。等他回家,他一定要让爹爹把这孙子碎尸万段!可万一逃不了……
白秉谦摘下腰间的玉佩,埋进一棵树下,并且用簪子树上刻了个霍字。他就算死,也不会让霍遇安好活!这玉佩是家传的,爹爹发现他失踪,定会派人搜,只要找到玉佩,就能知道害他的是霍遇安!
做完这些事后,白秉谦继续奔逃。
夜里的林子太黑,完全不能辨别方向,但他能确定,他跑了很久,跑了很远。现在只消找个藏身的地方就好,想必那恶魔找不到他!
白秉谦累得靠着树大喘气,跑太狠,弯腰猛吐一气,他没听到脚步声,想必那恶魔没追来。少年唇角浮起抹笑,忽然,有人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啊!”
白秉谦吓得尖叫,头皮瞬间发麻。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没站稳,摔倒在地。他惊恐地看到霍遇安和云谏居然追来了,这两个人神色自然,面不红气不喘,正微笑着看他。
“抓到你了。”霍遇安一步步走来,蹲到白秉谦跟前。
白秉谦眼泪大颗滚落,反正他留下了玉佩,将来爹爹发现了,一定能给他报仇。
“好兄弟,你是不是落下东西了?”
霍遇安从袖中掏出块玉佩,在白秉谦面前晃悠。
白秉谦惊恐地睁大眼,他自以为留下证据,自以为跑的很快,可自己的举动竟全在这个恶魔的掌控中,他觉得自己宛如个傻子。
“呵。”霍遇安勾唇浅笑,他一一将毒、匕首、绳子放在白秉谦面前,十分慷慨地说:“选一个。”
白秉谦一样都不想选,连连往后挪退。
“都不喜欢哪。”霍遇安眼里兴奋甚浓,忽然掐住白秉谦的脖子,慢慢地将少年举起,举高。
白秉谦脚尖够不到地,窒息感四面八方袭来,他绝望又恐惧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笑得温柔:“到了地下,记得给我娘赔罪哦。”
7.第 7 章
次日傍晚。
烈日喧嚣了整天,终于西斜歇去。湿热的晚风拂来,将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叶子吹得飒飒作响。
青青坐在厨房门口最上的台阶上,她除去鞋袜,脚伸进木盆里。当发烫的脚浸入凉爽的井水时,女孩舒服地轻吟了声,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晚霞。
忙了整日,总算闲了下来。
青青从身侧的木桶里拿出晌午买的莲蓬,剥着吃莲子。她斜眼看向院门口立着的娄宿,冲男人招招手:“要吃么?”
“哼。”娄宿理都不理少女,背过去懒得看她。
青青习惯了娄宿的敌意,并未放心上。她轻揉了下酸疼的胳膊,微蹙起眉,那娄宿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她干活儿,所以她也没敢探查地形。但能确定的是,这个宅子看似空荡无人,但各处都藏着暗卫巡守。
还有,这霍遇安真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昨儿她来这里后就劈柴烧水,那男人下午沐浴后,大半夜不知抽什么风,居然又要洗。
还真把她当烧火丫头了!
今天倒是不忙,那姓霍也没折腾她,反倒叫娄宿带她去街上买了两回东西。中午买菜肉,下午打酒,剩下的银子赏她了,让她自由支配。
青青嚼着莲子思忖,她才接触霍遇安不久,就隐约想起点事。所以再忍忍,等缺失的记忆全都找回后,立马走人,天王老子都拦不住她!
这时,从小门那边走过来个白衣男子,清俊斯文,正是云谏。
云谏见女孩在泡脚,那双脚小且白,秀气得很。他赶紧别开眼,略颔首见礼,“岳姑娘,公子要沐浴。”
青青叹了口气:“行,我这就劈柴烧水。”
“不用,我来就行。”云谏说着弯腰拾起斧头,麻利地劈柴,“公子这会儿正用晚饭,你把下午打的酒拿过去,他要喝。”
青青赤着脚跑过去,把剥好的莲子一股脑塞到云谏手里,笑道:“多谢你帮我劈柴,请你吃。”
说罢,她从厨房报了坛酒,疾步往内院奔去。
“岳姑娘。”云谏开口喊住女孩。
“嗯?”青青回头,不解地看云谏。
“那个,”云谏轻咳了声:“你忘穿鞋了。”
青青恍然,蝴蝶似的飞回来,趿上鞋去了。
云谏垂眸,望着地上那湿漉漉的小脚印,眉头蹙起,岳姑娘看上去活泼明媚,真的会是那种人么?
……
青青刚踏入上房,就看见霍遇安正在洗手。
她不由得偷偷打量他,天热,这人穿着轻透单薄的中衣,襟口敞开,能看见结实的胸膛,胸口有几道陈年旧伤,是战场上厮杀留下的?
“又瞎看,没见过男人?”霍遇安语气不善。
青青忙恭顺地低下头,她扫了眼屋子,里头陈设简单,最多的便是兵书和各色兵器。
“木头似的杵门口做什么?”霍遇安自顾自地坐到圆凳上,抬眸看向少女:“还不把酒拿过来?”
“哦,是。”青青忙抱着酒壶过来,翻起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她可不敢在再偷瞄那浑身都是眼睛的男人了。许是离得近,觉得他身子热得很,像个火炉子。
霍遇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女孩,看着娇滴滴的嫩小姐,经历过两日的劈柴干活儿,胳膊不打颤,手稳得很,酒一滴都没洒出来呢。
她身上除了异里异气的冷香,还有股莲子的清甜味儿。浓密乌黑的长发里掺了彩色丝线,编成两根辫子,垂在胸前,穿着粗糙的花布衣裳,耳朵上戴着几文钱一对的廉价珠子首饰。清丽白皙的脸上涂了嫣红的胭脂,能看出不太会化妆,涂的一点都不均匀……
可惜了,就像精心烧制的绝美白瓷上,非要描红勾绿,未免有些俗气。
“听娄宿说,你买了不少东西?”霍遇安端起酒杯,嗅了口,慢慢地喝。
青青点头,垂眸看了眼无名指上的铁戒指,一五一十道:“公子宽仁,给奴分了间屋子住,还叫娄宿大哥带奴去置办被褥、面盆等物。奴第一次来长安,见什么都喜欢,便在小摊上买了点胭脂饰物,没花几个钱,真的。”
霍遇安蹙眉,什么意思,搞得他这个主子好像很抠似的。
“岳青青,你说你爹是皇城司校尉?”男人随口问了句。
“是。”青青立马警觉起来,“爹爹名唤叫岳明礼,我祖母是县主来着,不信的话您可以问我们使节大人。”
“紧张什么。”霍遇安一笑,“我就随意聊两句。”
说着,霍遇安单手拿起酒壶,往茶杯倒了点,推给女孩:“尝尝我们大燕国的酒。”
青青犹豫了片刻,蹲身谢过公子,双手端起杯子喝了点。这酒有些烈,后味却甘醇绵长,确实是好酒。
霍遇安斜眼睨青青,低笑道:“给你就喝,不怕我下毒?”
青青愣住,有毒?她双手攥住空杯子,小心翼翼地望向男人:“可这酒是我下午买回来的,方才也是我从后厨拿过来的,应该……没事的吧。”
“哦。”霍遇安目光灼灼:“那如果有人中毒,就是你下的喽?”
青青一时不知怎么反驳,这人的嘴也太坏了,真想……抽他俩大耳刮子。女孩眼里浮起抹泪,看着可怜巴巴:“奴不敢的。”
霍遇安啧了声:“开个玩笑嘛,这也能吓哭。”
男人虽微笑着,目光却渐渐暗了下来。
昨晚解决了白秉谦后,他和云谏匆匆赶回京城。谁知竟意外发现了件有趣至极的事,这个宅子被高手监视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魏国公派来的,后来走近后看清了。好家伙,见过,这人竟是天机门的杀手,擅长追踪轻功。
难不成是廿六招供了,天机门的人前来刺杀他?
霍遇安不屑地笑了,看来天机门这帮小混混的刑讯逼供手段不行啊,过了这么久才从廿六嘴里拷问出来。
昨晚他默不作声回宅子,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再次出门。原打算把这杀手引到僻静的地方宰杀,省得到时候喷出血,弄脏了他的门庭。
谁知杀手并未跟来,竟还在宅子外蹲守监视。
这……就有意思了。
既然监视目标不是他,那是谁?
霍遇安立马想到突兀的人,岳青青。
可一个幕兰小国的普通贵女,怎么会和天机门这种杀手组织扯上关系。
不过说起来,这岳青青确实很可疑呢。莫名出现在国公府内院、席面上装痴作傻问魏国公她到底该跟谁走、会点武功……
霍遇安呷了口酒。
为了验证一下他的猜想,今天晌午的时候,他让娄宿带岳青青出去采买菜肉和日常所需物品。同时,他也出门。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据潜伏在暗处的云谏回报,那杀手跟踪岳青青去了。
下午的时候,他又命岳青青去酒肆打酒,果然,杀手再次跟了上去。
天机门的目标是岳青青,不杀,目前只是监视。
一个幕兰小姑娘,够资格做天机门的目标么?
显然不够。
天机门刺杀对象,通常都是各国王公大臣和豪商巨贾,任务佣金至少都是三千两。
这岳青青不过是个校尉之女,把她拆了论斤卖肉,撑死也不够十两。
那么还有个可能就是,岳青青本人和天机门有莫大的关系。
霍遇安指尖轻点着桌面,斜眼看过去,岳青青这会子乖觉地站在一边,甚至还打了个哈切,看着蠢笨简单。可那双黑白分明眼珠子却到处乱看,灵得很哪。
“岳青青,你知道天机门么?”霍遇安直接发问。
青青乍听见这话,头没来由地刺痛,很熟,是那种刻骨铭心地熟,但就是想不起细节,她摇了摇头:“天机门是什么?木门还是铁门?”
霍遇安唇角浮起抹笑,假装没看到她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诧。他下巴朝内室努了努,“太热,我床上有把折扇,拿来给我扇扇凉。”
“是。”
青青转身朝里间走去,她心狂跳,嘴里重复默念天机门这三个字。这是哪儿?为何一想这三个字,她就紧张?霍遇安忽然提天机门什么意思?
青青进去后扫了圈,干净素简的男人屋子,一水儿的灰色被褥床幔,无不显示着这个男人的无趣。
只是,床上仅放着枕头,并没有什么折扇哪。
青青蹙眉,刚转身,愕然发现霍遇安就站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更紧张了,这人是鬼么?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点动静。
霍遇安看见她被吓着的蠢样子,就觉得好笑,他斯条慢理地挽起袖子,“吃饱了,有点撑。岳青青,你不是会两手功夫么,咱们比划比划,消消食。”
青青连忙摆手:“您昨儿不是车里试过奴的深浅了么?”
她轻咬下唇,委屈地捂住右臂,“奴婢就是个花架子,遇到您这样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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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铁定会吃亏的,您何必欺负人呢,我胳膊还疼着呢。”
霍遇安似笑非笑,一步步逼向女孩:“这就是欺负了呀。”
青青脚底一踉跄,差点栽到床上,她吓得避开他,想赶紧逃走。谁知就在此时,她看见霍遇安突然出手,朝她下阴攻来。
青青脸顿时红了,气得要命,这是女孩子最私隐的地方,这男人未免太下作了些!
她往后撤了一步,瞧见霍遇安又变了一招,招数很熟,若没猜错,应该朝她小腹袭来。
青青顿时察觉出,这男人又在试探她。
她选择没动,站在原地等待袭击。
霍遇安及时收手,唇角浮起抹笑。
方才他用天机门女杀手廿六的招式攻击,岳青青显然不想露底,第一招闪躲,第二招虽然站在原地没动弹,可眼睛却提前预判他出手的方向。
确定了,她就是天机门的人!
“岳青青,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霍遇安脸色一沉,毫不留情地出手。
青青只觉一记凌厉掌风迎面袭来,二人实力强弱悬殊过大,青青根本来不及想应对招数,心口一痛,整个人被震得连退数步。
青青没站稳,直挺挺朝后栽去,咚地声,竟倒栽葱似的摔进浴桶里。
顿时间,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整个人包围。
迷迷糊糊间,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
寒冬大雪,她十二岁,哆哆嗦嗦地站在个大水池边,水结了层薄冰。
在她身边,立着那个记忆中的俊美少年。少年个头蹿高了些,亦成熟了些,那双眼依旧冷漠无欲,这么冷的天,穿着身松松垮垮的青布长袍,拿着他心爱的剑,一声不吭。
她眨了眨眼,仰头问:“师父,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少年声音似冰:“我从未想过收徒,只因欠了门主人情,不得已才收了你。你,跳下去。”
她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行的师父,我,我身上来那个了。第一次来,不可以碰凉的东西。”
“作为一个杀手,就要适应一切极端处境。”少年冷漠地说出这话,一脚将她踹进池子里。
好冰,像要把人身上的血冻住。
她用尽浑身力气爬上去,捂住发痛的肚子,怨恨地瞪向少年。
谁知少年忽然笑了,转身离去。没多久,他提着个木桶过来了。
她看见木桶里的东西后,脸色惨白,身子不住发抖,里面是食人鱼。
“师父,不要……”
她的哀求,换来只是更为冷漠残酷的对待。师父再次将她踹入池中,并且将食人鱼倒了进来……
现实与回忆交织,青青想逃,怎么也逃不了,痛感一瞬间放大,窒息袭来。
忽然,她感觉只强硬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
“咳咳咳。”青青被水呛着了,猛咳一气,她还迷糊着,心里除了恐惧,还有恨,愤怒地瞪着男人。
“瞪什么眼!”霍遇安发现这女孩神色不对,她眼睛布满血丝,这么热的天,居然冷得浑身颤抖。他松开女孩,多问了句:“岳青青,你怎么了?”
青青下意识去摸簪子,没摸到,于是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恨得咬了上去。
霍遇安大怒,迅速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松口。哪料这姑娘死活不松,仿佛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抓住她的头发,使劲儿往后拽。
青青头皮剧痛,清醒了几分,她只觉嘴里有股咸甜味,好像是血,而眼前的霍遇安显然非常生气,衣裳被溅出的水打湿,右腕正汩汩流血。
这是她咬的?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云谏提着热水进来了,他温声问:“公子,您是不是已经用完饭了,现在就沐浴么?”
乍看见眼前之景,云谏惊得差点咬掉舌头。
此时傍晚将尽,屋里暧昧又昏暗,那幕兰美人站在浴桶里,而他家公子身量高大,完全将女孩遮住,手捧住女孩后脑勺,好像在……低头深吻?
云谏赶紧放下木桶,连声说:“对不住了,打扰二位了。”
霍遇安无语至极,气愤至极:“滚!”
云谏还以为公子被打断好事所以生气了,赶紧陪着笑:“是是是,这就走,那个……魏国公要来了,您最好快些。”
霍遇安闭眼,深呼吸了口气:“裴云谏,给我滚回来!”
8.第 8 章
霍遇安松开女孩,垂眸扫了眼,他的右腕往上一寸处,赫然出现个血肉模糊的牙齿印,鲜血正汩汩往出冒,顺着手往下滴。
男人蹙眉,看向罪魁祸首。
此时她站在浴桶里,双手把住边缘,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边全是血,衣裳浸湿后紧紧贴在身上,那张小脸惨白又惊慌,像是遇到什么极恐怖的事。
“岳青青,你是疯狗么?竟敢咬我。”
霍遇安随意用帕子缠好伤口,冷着脸:“谁给你的胆子!”
青青身子猛地颤了下,其实她没想咬霍遇安的,只不过刚才想起过去被食人鱼追逐噬咬,几乎是种本能的恨,让她不由自主攻击霍遇安。
“对不起。”青青赶紧道歉,同时委屈兮兮地埋怨:“可方才,是您先冲我动手的,我,我……”
“为了自保是吧。”霍遇安冷哼了声,嘲讽:“这么有性格的奴婢,还真是头一回见呢。”
他看向一旁的正捂着眼的云谏,脸更黑了,问:“魏国公到哪儿了?”
云谏回复:“朱雀街,一刻钟后进门。”说罢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公子,国公爷带了不少人来,待会儿怕是不得安生。”
霍遇安俊脸尽是不屑,似完全不放在眼里。他看向落汤鸡般的岳青青,故意扬起手,做出要揍人的姿势。
青青吓得抱头下蹲,发现这男人黑眸中尽是玩味,明显是在吓唬她。青青不敢发火,埋怨地瞅了眼男人,低头啪嗒啪嗒落泪。
“岳青青!”霍遇安真的很烦女人哭,他指了下自己右腕,“这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你方才也听见了,魏国公要来这儿。”
“来、来做什么?”青青小心翼翼地问。
“你问我,我去问谁!”霍遇安颇不耐烦,语气中含着警告:“你听好了,魏国公若是要带你走,你就跟着去,我这里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还有,管好嘴,若是乱说话惹得我不高兴,那我可不会对你客气的,懂?”
青青头如蒜倒地点头:“懂的懂的。”
霍遇安挥了挥手:“出去换身衣裳,把头发擦干,待在屋子里别乱蹿,叫你时再出来。滚吧。”
“是。”
青青吃力地爬出浴桶,给霍遇安行了个礼,低头出去了。
她现在很乱,魏国公要来?听霍遇安的意思,是来带走她的?可她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啊。
青青思忖着,方才她又想起点事。记忆中那个冷漠少年,后来成了她的师父,此人简直铁石心肠,不,简直可以用恶毒形容了,逼她在月事期间下冰水不说,居然还放食人鱼咬她。
这个少年师父到底是谁?叫什么?
还有,霍遇安问她知不知道天机门,并且再次出手试探,难不成她和天机门有关系?
青青头一阵刺痛,像针扎似的,怎么都想不起来。
女孩蹙眉,回头瞪了眼屋中的霍遇安。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些狗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霍遇安连打了两个喷嚏,谁在骂他?
他朝外看去,那幕兰女纤瘦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地上留下串湿漉漉的小脚印。
“哼。”霍遇安厌烦地收回目光,大步走向衣柜,取出干净的长袍换。
一旁的云谏手脚极快,迅速拾掇屋中的水渍狼藉,此处是公子的私宅,鲜为人知,魏国公今日来,多半是为了消失的小儿子白秉谦吧。
云谏不解地问:“公子,咱们才发觉岳姑娘似和天机门有关系,不继续追查下去么?您觉得魏国公会带走她?”
“或许。”霍遇安一笑:“那老家伙看她眼神不正常。”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阵窸窣动静。
不多时,乌泱泱涌进来十几个男人,看打扮,是威武营的卫军。
走在最前面的是魏国公白玄儆,这么热的天,男人一身冷煞之气,眉间深深皱成个川字,老拳攥住。
进来后,白玄儆迅速扫了眼屋子,圆桌上摆放着酒菜,有两盏杯子,其中一只杯子边缘有淡淡胭脂痕迹。
而霍遇安那小子立在五步之外,穿着利落清爽的燕居常服,头发微湿,似对他的忽然到来有些意外,很快面色恢复如常,上前来行礼。
“世伯。”霍遇安抱拳躬身,笑着问:“大暑天的,您怎么来了?”
白玄儆单手背后,看了眼正用抹布擦地的云谏,问:“怎么只有他,那个娄宿呢?”
云谏站起道:“回国公爷,天太热,公子习惯睡前沐浴。娄宿后院劈柴烧水呢,我给您叫去。”
白玄儆扭头使了个眼色,让手下跟着去。
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目光落在霍遇安的手上,眼里闪过抹杀意:“你的手受伤了?怎么回事!”
霍遇安故意不好意思一笑,看了眼外头:“没什么打紧的,被只小东西咬了。世伯莫要担心。”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您用过饭没?要不……”
“不用了。”白玄儆略摆了摆手,笑着问:“遇安,你昨天去哪儿了?”
霍遇安一愣:“昨儿我一直待在家里哪,怎么了伯父?”
白玄儆问:“你有没有见过秉谦?”
霍遇安故意犹豫了片刻:“见过。”
“在哪里?”白玄儆拳头攥得更紧了。
霍遇安:“在国公府旁边的巷子口,怎么了伯父?”
白玄儆盯紧住霍遇安,不放过这小子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变化,他没直接说,而是叹了口气,一副无奈老父亲的模样:“秉谦这小子啊,被夫人宠坏了,说话不着四六的,若是得罪了你,你只管告诉伯父,我狠狠责备他。”
霍遇安可不接这话茬,笑道:“您说哪去了,都是自家兄弟,说不上什么罪不得罪的。昨儿巷子口遇见了秉谦,他喝多了,我就让云谏送他回府,亲眼看他进门的,怎么,他不在家?”
白玄儆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冷笑了声:“你有没有和秉谦起过争执。”
“没有。”霍遇安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甚至还反将了一军,颇有些阴阳怪气:“我现在哪里还敢得罪人,指不定哪天又要被查被关呢。”
白玄儆被噎得脸色一变,盯着霍遇安,沉声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秉谦失踪了,一日夜未归家,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霍遇安眼神坦荡。
白玄儆扭头喝道:“进来吧!”
只见从外头进来个瘦高的华服少年,看着十六上下,生的倒清秀白净。
霍遇安眉梢微微上挑,严伯爵家的瑞六公子。
白玄儆冷冷道:“瑞儿,你把你昨儿中午看到的,再说一遍。”
瑞六公子显然畏惧霍遇安,哪怕跨进门槛了,也不敢往里走。而在与霍遇安四目交接的片刻,少年迅速低下头,咽了口唾沫:“昨儿我和秉谦哥哥出去玩,恰巧碰见霍公子的马车。秉谦哥说要给霍公子一顿难堪,我,我不敢,没跟着去,就躲在墙背后。远远瞧见他们起了争执,吵得很凶,秉谦哥还,还往霍公子头上吐了一口痰。”
这话一出,只要是长耳朵的都能听出来了。魏国公认为他儿子的失踪,和霍遇安关系很大,如今连证人都有呢。
“呵。”霍遇安抬眸看向瑞六公子,“昨天你竟也在?”
瑞六公子只觉两道冷箭,倏地刺中他双膝,他腿一软,不由自主地瘫坐在地。
“霍遇安!”白玄儆怒喝了声,“老夫还在这儿呢,由不得你撒野!”
霍遇安嗤笑:“我可没说什么,伯父怎么又给人随意扣帽子。”
说着,霍遇安走向瑞六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既然看见秉谦酒后胡来,为什么不拉着?我问你,秉谦朝我吐口水,我还手了没?”
瑞六公子只觉得头顶像有座泰山压下来般,害怕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他使劲儿摇头:“没,没有。”
“那你在国公爷跟前胡吣什么。”
瑞六公子眼里浮起泪花,恐惧,是那种带血腥味的恐惧,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在笑,可他就是觉得害怕。
忽然,瑞六公子眼睛一翻,竟给生生吓晕过去了。
霍遇安不屑一笑,他还没动真格儿呢。
“伯父,秉谦失踪和我无关,说句得罪您的话,我现在躲你家人还来不及呢。”霍遇安下巴微抬,“如果不信的话,您只管搜就是了。”
白玄儆铁拳捏出了骨节咯咯声,难不成真和霍遇安没关?可这小子性子阴狠,别人踢他一脚,他会回敬人家十刀,他真能忍下秉谦的羞辱?
“搜。”白玄儆朝身后的卫军打了个手势,十几个卫军牵着狗,各处去搜。他再次看向霍遇安,这小子一脸的坦荡,甚至去给自己倒了杯酒喝。
白玄儆蹙眉,即便带着狗搜,估计也没什么结果。霍遇安做事利落干净,绝不会给自己留下尾巴。
果然,片刻之后,十几个卫军都回来了,皆说宅子里干净,确实没发现任何异常和发现。
白玄儆揉了下发疼的太阳穴,刚准备离开,忽然记起一事,扭头道:“去把那个幕兰少女带来。”
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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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的霍遇安手一顿,唇角浮起抹笑。
不多时,云谏和娄宿带着青青进来了。
几乎所有人朝少女看去。她穿着粗布裙衫,头发明显湿着,编成辫子垂在身前,小脸干净白皙,五官精致又漂亮,就像一朵微雨中的玉兰,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霍遇安微微点头,嗯,果然白瓷不能被俗气胭脂污图,岳青青这样就挺好,乱往脸上涂什么。
他用余光去瞧白玄儆,有意思了,这老家伙果然又出现昨儿席面上的那种眼神了。
“小女拜见国公爷。”青青手按在肩头,弯腰给魏国公行了个幕兰族礼。
“起来吧。”魏国公虚扶了把女孩,语气温柔缓和多了,“你一直在这里住着?”
“是。”青青点头:“您将我给了公子,我会尽心侍奉他的。”
白玄儆莫名就不高兴了,方才他进来时,就发现屋子里地湿着,霍遇安鬓微潮,手上有伤。而现在瞧着,岳姑娘头发也湿着……
白玄儆干咳了两声,问青青:“昨天你有没有看到过霍公子出门?”
青青摇头:“我一直在干活儿,不晓得。”
霍遇安蹙眉,这丫头可真不会说话。
白玄儆又问:“昨天你和霍公子一起离开的国公府,你有没有看到他在半路和一个年轻公子起了争执?”
青青故意惊惶地咽了口唾沫,偷偷看向霍遇安。
霍遇安啧了声,这种时候乱看什么,早知道就把她眼珠子挖了。
“小姑娘,你不要害怕。”白玄儆笑得仁慈,温声道:“我记得,幕兰王后派你们这些女孩来燕都,是为了营救五王子。你只要说实话,我答应你,会尽全力斡旋,放五王子归国。”
青青面上一喜,她想了下,一五一十道:“昨天有个和您很像的小少爷拦住马车,咒骂公子来着……”
“岳青青!”霍遇安打断女孩的话,“你可要谨言慎行啊。”
白玄儆剜了眼霍遇安,走到青青跟前,轻拍了下女孩的胳膊:“小姑娘莫怕,有我在,谁都不敢把你怎样。”
青青畏惧地看了眼霍遇安,怯懦道:“后面,小少爷还往公子脸上吐口水,骂得很难听。公子说他不和小孩子置气,还让云谏大哥送小少爷回去了。”
“就这?”白玄儆显然不满,“还有没有别的?”
“没有了。”青青老实道:“后面公子就带我回这里了,让我砍柴烧水,他要沐浴。”
霍遇安不禁莞尔,是个机灵懂事的丫头。
“哦对了!”青青忽然想起什么,对白玄儆说:“昨天我找茅厕,国公府好大,我就迷路了,不知不觉到了内院,正好瞧见了公子。”
霍遇安笑意凝固住,他收回刚才的评价,这岳青青,简直找死。
“内院?”白玄儆斜瞪向霍遇安:“你去内院做什么?!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见我女儿了!”
霍遇安忙解释:“是清辞派人给我送信,说她病重垂危……”
“闭嘴!”
白玄儆冷冷打断霍遇安的话。
白玄儆知道,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目前看,儿子失踪,好似真和霍遇安没关系,毕竟儿子昨儿被云谏送回后,又偷偷去了花楼。
查,继续查,他倒要看看,长安哪个人不要命了,敢掳走他儿子!
白玄儆准备走人,望向岳青青,柔声道:“岳姑娘,你的忠诚胆识令本公敬佩,想来你还未见五王子吧,随我走,我近期安排你们会面。”
青青听出来了,魏国公果然对她有兴趣,要带她走。
其实跟着魏国公离开,是比较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她刚才坑了一把霍遇安,可……她还没彻底恢复记忆。
青青摇了摇头,再次行了个幕兰礼:“小女既被您赏赐给了公子,便要谨守忠诚的本分。多谢您答应营救五王子殿下,小女祈求雪山天女,祝您福寿安康。”
白玄儆眼皮生生跳了两下。
他真不明白,霍遇安这小子除了脸漂亮,究竟有什么好,女儿竟痴迷成这样。如今连这幕兰美人也……
“为什么要留下?”白玄儆忍住怒火问。
青青面颊微红,莞尔:“因为公子他……面善。”
“哈哈哈哈。”
白玄儆大笑,随即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青青目送魏国公远去,她轻擦拭了下额边的汗,臭男人太多,把屋子都弄热了。
女孩刚一回头,就看见霍遇安阴沉着脸,正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