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疯批到底哪个是男主》 第289章 鹅鹅鹅 待天微亮时,一切都被翻覆了。 宫人往外抬人的尸体,好像无穷无尽的抬不完。方彦站在宫门口看,到处都是红的。他心里至少没有那么紧张——陈嘉沐先出宫了,慕容锦看起来还不知道她在哪。他的部下一口气斩杀了这么多的人,都是在宫内杀的,陈渡的儿子们,除了陈筠以外全死了。 但陈嘉沐还活着。 这样就很好。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很光滑白净,刚刚拿花瓣泡过的热水浸过,能盖着一点血腥味。 “真贱得慌。” 慕容锦从他身后走过来,手里攥着姬空的胳膊:“老头,一会儿早朝的时候,还得你来帮我。” 方彦垂下手,回身。 他回避着姬空的目光。 姬空却笑起来。 他活了很大岁数了,为了柳国,也为了陈家。他身后已经没什么能继承他国师位置的徒弟,也帮不了陈家许多了。有时他回顾自己的一生,就是在移星殿当一枚定海神针。他也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人活得时间太长,就没意思了,享受着比普通人更长的生命,就要用一辈子来还债。 他欠下的债。 其实不止是对陈渡的债。在第一次预知到未来的时候,他就预知到了陈家人的结局。他的一辈子,都像是活在一册话本里,看他们是不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里。 他看到陈渡痛苦的时候,看到这宫中的人对他的残骸虎视眈眈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有一种浓浓的幸灾乐祸。 一种很微妙的快活。 慕容锦之前问过他,问他为什么愿意帮助他向这个国家的人证明——慕容锦是能预知未来的。 如果没有姬空帮忙,慕容锦的动作不会不紧不慢,不会随心所欲。毕竟,没有人能空口证明自己可以看见未来,除非有像姬空这样的宫中的老人给他佐证。 姬空当时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今天,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姬空说:“将军,放松些。老夫不会逃的。” “我既不想看到国家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也不想陈渡的傻瓜儿子们一点一点领着自己的国家跳进陷阱里去。你就很好。你能给这个国家带来新的春天,所以我愿意帮你。这就是我的答案。” 方彦狠狠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他斜视逐渐交谈起来的两人,心中慢慢的溢出一点不安。 不知道从哪来的不安感。 只是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他却不得不在意。愣了半晌之后,他把一切归结于自己一晚没睡。 一晚没睡,却跟着慕容锦的兵杀了很多人。 他亲手杀了的,有一个是曾经侮辱过他,叫他亲眼目睹她和陈渡欢爱的美人。 她已经瘦了许多了。 方彦去杀她的时候,站在她的房门,往她屋里看。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穿着红衣的一个曼妙雪白的女人,坐在黑暗里,用她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他,笑说:“你来杀我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杀我。” 她的语气冷森森,嘴唇涂得比血还要红,说每一个字,都恨不得要把肺腑吐出来一般用力。 方彦没动。 “从你得势起,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你还挺变态的,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折磨我。怎么,你也被人几年几月的关过禁闭,也吃过狗都不要的馊菜剩饭?” 她就像疯了似的暴起,三步两步地冲到他面前来,噗通一声坐下去,抬头看着方彦笑:“别装了,阉狗,你恨我恨得牙痒痒,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想的什么。” 她笑起来,嘴唇上的红,蹭到牙齿上,牙缝里,癫狂的像吐血了,她猛然一扭头,拿自己脆弱裸露的脖子去蹭方彦垂在袖子里的刀。 一丝血,从她的喉咙渗出来了。 方彦没有见过那种眼神。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决绝的,渴望死的眼神。好像他手里拿的并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道她等了很久很久的圣旨。 但是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很好笑。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是恶人,她也是。只不过是他更胜一筹罢了。 第290章 前夕 陈嘉沐那边得着消息,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了。 她最先发现的,不是这京城有什么不对——说一千道一万,这样一本连人的面孔都没办法完全不同的书里,老百姓头上坐的谁,并没有那么要紧。 或许从慕容锦站的高处往下看,看见的东西能证明他的功绩就好了,但从地下往上看,看见的,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个鞋底而已。 陈嘉沐先发现的是:何钊突然闲下来了。 他本来每日一早就要离府,中午才回来。这几日却难得的变得很粘人,每日要做的,除了和陈嘉沐一起在街上逛逛,就是去酒楼吃点时令的新鲜样式。 回到府上,他的粘人已经成为一种很露骨的痴缠。陈嘉沐有点架不住他这样磨人,下人过来侍候她梳头抹粉,还惊奇,说公主近几日气色越来越好,嘴唇都比刚来时红了不少,是好事。 陈嘉沐心说:哪来的好事,还不是叫人嘬的吻的。自己脸上也发热。 陈嘉沐被何钊带着玩了一天,还没觉得怎么样,玩了两天,她笑着问何钊怎么有闲心出去逛,玩了三天她感觉这应该是何钊的什么婚假,玩了四天—— 她开始怀疑了。她怀疑何钊被罚了,被贬了。但是不应该,陈筠至少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没名没姓的普通书生。况且他们才成婚多久?都没有半个月,正是互相磨合的时候,她问何钊:“这么多天没见陈筠,他没找你?” 何钊说:“没有。” 他俩躺在一个被窝里,天气虽然冷,但也不用烧什么火,被子里是很暖和的。 何钊睡外侧,倚着枕头翻书,他也不看,就只是买,只是翻,陈嘉沐看他把翻完的书搁在地上,又取来另一本。 “你在干什么呢?”陈嘉沐起了好奇心,把他腿上放着的一本抽出来,随便看了几页,是个讲中医的。换了一本,是个讲爬犁如何打制使用的。 天文地理医学文化,无所不包含。 陈嘉沐在心里笑何钊的量子速读,头靠在他腿上,很软很舒服。她一说话,也震着何钊的腿:“我认真的,你在做什么呢?是陈筠要把你调离京城了吗?” 何钊说:“打发时间。”他放下手里的书,不翻了,转而看着陈嘉沐,“嘉沐。” 陈嘉沐笑着看他。 她以为这是个什么征兆,预示着何钊想要吻吻她,摸摸她,但何钊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扣牢了陈嘉沐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嘉沐总觉得他捏她手心的力气太重了,但她居然一点都不疼。 她低头要看,何钊挡了她眼睛:“别看。” “你又瞒我什么,”陈嘉沐叹气,“每次都这样,光遮住眼睛有什么用。” 但何钊认定死理了,丝毫不退。陈嘉沐一开始还闹他,只可惜何钊掌心的温度太高了,温得她很舒服。 没有说几句话,她就甜蜜蜜地睡着了。 何钊这才移开手。 他的手落在陈嘉沐的发间,一下又一下的梳,看她的头发从自己指尖流过去。很安静,很幸福。 如果能一直这样温馨就好了。 何钊感觉自己没有那么贪心,哪怕是一个月呢,两个月,半年。 然而连半个月都没有。 他看向和陈嘉沐握在一起的手,陈嘉沐的手,指甲染了蔻丹颜色,非常亮眼的红。在稍低的气温里,手背都冷得发白发青,更显出那指甲的美丽。 她好像一片青雾,她自己没有察觉,何钊却不得不留意。 她正在慢慢的,慢慢的消失。 他握住的手,四天前能握住整一个,三天前能握住一大半,两天前他的手穿过了陈嘉沐的一点肉,一天前他要攥得很紧,才能保证他们两个是相连的。 今天,他的手刚握上去,就有一种陈嘉沐要化作一片纸飘走的错觉。 他知道:他的结局要来了,或许就是明天,好一点,或许就是后天。 这么多次轮回,他没有怕过死,这一次不一样。 他是真的在怕,怕陈嘉沐死。 第291章 哭 许是前一天晚上陈嘉沐睡得姿势太扭曲,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她就睁眼醒了,而且一点要睡回笼觉的心思都没有。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比还没升起来的太阳还要明媚健康似的,一身没处用的活力,刚想转头和何钊炫耀,却没在床上看见人。 起床了? 她探头往外看,只看见一个背影,何钊裸着上半身,正一件一件往身上穿衣,朝服一层一层叠上去,越来越厚,也越来越隆重。 陈嘉沐心里奇道:怎么又突然又穿得这么正式。 她下床,穿鞋,随意捞了件衣裳穿,蹑手蹑脚地往何钊身边走,也就两步路,她愈走,身上的重量越轻,脚底下踩的不像踏踏实实的地面了,而是一种云。轻飘飘的云。 她走到何钊身边,何钊似有所感,头也不回地问她:“我今日装扮还算得体吧?” 陈嘉沐说:“俊美的不得了。” 她这话,一半是调侃,一半却是真话。人靠衣装,何钊那张脸,本来就适合大张旗鼓地穿一次,来凸显他的俊朗。此时此地,镜中眼中,更是一位眉峰如山,鼻骨似剑,堂堂正正的男人。 陈嘉沐心里一动,凑过去,有点想送他,或者有点想吻他,她也没细想心里是什么冲动。但何钊却反常的没有看她。 他往屋外走。腰间的玉佩一动,敲了桌角一下,也没让他的脚步慢下来。 陈嘉沐一开始还发愣,反应过来,从心里冲上来一股火气。 什么意思?何钊今天转性了? 她心里的气,不止是对着何钊的,也有一些,是对着她自己。放在以前,她不会主动的要什么抚慰,今天难得来了兴致,反倒成了被忽视的那一个。这让她有点后悔,也有点难堪。 她快步跟在何钊身后,叫他名字:“何钊!” 何钊没有回头。陈嘉沐在他身后走,他越走越快,陈嘉沐也越走越快,直到汇入来上朝的臣子之中,陈嘉沐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好像没人看见她。 她跟在何钊身后,亦步亦趋,居然有人直接从何钊后侧快步走来,和他寒暄。 陈嘉沐浑身发麻。 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襦裙,没披斗篷,这个天气里已经算冷了。但她一路上并没有多么不适。她偷听何钊和来人说话,谈起五日前的祭祀大典,那人的声音压低了:“真没想到,原来不姓陈的也能预知……” 何钊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跟在他们身后的陈嘉沐却不得不想了。 短短的一句话,像一道雷,劈进她身体里来了。她浑身血液被烧得滚烫焦灼,几乎流不动。 慕容锦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心里还抱有一丝丝侥幸——万一只是回京了呢?他应该不至于顺风顺水地就成了皇帝了。他不是还得大杀一场,杀得整个宫殿里没有一个活口…… 但是,就算他已经杀过了,她也不会知道。 陈嘉沐懵懵懂懂的,稍微想清楚了——她在宫中生活的时候,想不到宫外是什么样子,宫外的人呢,也不知道宫里被限制,被禁锢的皇子妃子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远的不说只说近的,就是陈渡死了那么多天,陈筠也一点都没有察觉。 更别提京中的人了。 她是从一个黄金笼子里挣脱了,又心甘情愿的住进了一座茧房。 陈嘉沐的脸颊抽搐着,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了。她或许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那个她等待很久的,作为“陈嘉沐”死去的时间。 她看向何钊,跟紧了何钊。在最无助最混乱的时候,她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她认识的人。 但是这个人,也丝毫不能帮她了。 他看不见她,也没有寻她,陈嘉沐总觉得他知道自己消失了,不然他今早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直直出门去。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是猜到了,还是忘记她了……? 陈嘉沐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满腹的疑虑,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恨,在看见他眼底的泪时,突然一扫而空了。 第292章尽头 【有角色死亡描写,注意回避一下。】 哭。 怎么就突然哭了? 陈嘉沐心里明明有一个答案,但她一点都不愿意想起来。 她跟在何钊面前,是倒退着走的,一直走到何钊停下,站在一众朝臣之中。 她前后左右,都站了人。人挤人,人挨人,陈嘉沐从来不知道上朝时底下要站着这么多的人。他们的袖子穿过她的身体,她也觉不着疼,一个劲儿地往何钊眼睛里看。 他双眼空空,只有前边穿着朝服的官员的背影,没有任何一点陈嘉沐的踪迹。 她变成游魂了。变成游魂,意味着什么—— 陈嘉沐都清楚。都明白。 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明白。 但她还是不愿意去想。 陈嘉沐感觉自己身上很冷,冷得要打颤了,何钊身上的温度,好像和她的差不多。她感受不到任何人的体温,也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她伸手去摸何钊的手,没牵住,一次又一次的捞起来,只碰到空气——她自己也是空气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努力了多久。何钊的眼里,一直沁着泪水,却一滴都不落下去。 陈嘉沐真想,想自然的水如果能映照出她的样子就好了。她做人的时候怕鬼,做鬼的时候却恨不得分秒现形,想让何钊看看她。 但是没有用。她能做的,只有看他的动作慢慢变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迟钝,直到慕容锦的声音很突兀地破空而来。 他的声音怎么那么大?叫何钊上前去,像是被扩音器振动过,一下打到陈嘉沐耳朵里,要把她的耳膜震开。 不要……不要…… 陈嘉沐咬紧牙关,她展开双臂要拦,拦不住,何钊的身子向前一探,就穿过她的虚影走出去了。 陈嘉沐跟在他身后跑。 太奇怪了,何钊的步伐有这么大吗?他的个子是高,身子是轻,但之前和他一起走,她从没觉得自己走得这么慢过。她的小跑着追他,一边追,一边抬头。 她看见慕容锦了。 慕容锦的那张脸,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脸。没有戴冠,就那样完完整整地露出他面上恐怖的疤痕,眉头舒展,唇边带笑,陈嘉沐却觉得他伤疤里藏着一个恶鬼,随时可能撕破他的面皮,钻出来夺舍。 他们中间隔着的,也不过就是几级台阶而已,却显得他坐得那么高,那么远,好像短短的几步路,已经是天边了。他的声音,也是从天边传过来一样。 “朕听闻,你的怨气很大啊?三番五次地推脱不来见朕,怎么,这里是给你撒野的草场不成吗?” 陈嘉沐对他摇头。 她的头,好像拴在颈子上的一颗球,随时都会掉下去,她的颈椎在晃动中咔哒咔哒作响,但是没用,慕容锦也看不见她。 他好像是在注视她。那双眼睛里,只有不屑,嘲弄,和一丁点好奇。紧紧地贴在陈嘉沐身上。 但陈嘉沐知道,他在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何钊。 何钊没有跪下。 他只是站着,转身,回头,看完这辉煌的大殿一周,陈嘉沐看见他的嘴唇在颤,他的牙齿想咬住自己的嘴,磨的鲜血淋漓,齿缝赤红。 她也上前一步。 她想捂住何钊的嘴,太想了,她的双手交叠地按在他面上,只能穿过去,踮起脚,去吻他,去帮他咬他的嘴唇,也咬不到。 不行。 陈嘉沐看见他的喉结上下一动。 不行! 何钊的声音,比慕容锦的还要大,他脖子梗起来,身子立得堂堂正正,意气风发,他扭曲的面容,颤抖的瞳孔,全部掩藏在他因为发声而颤动的声带之下。 他大喊着:“王朝将倾!” 不行,别说了! 陈嘉沐目眦欲裂,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一秒钟,她去捂他的嘴,下一秒,她想牵她的手,她在何钊身上摸遍了,掐遍了,没有用。 她想拥抱他,禁锢着她,哪怕让她变成一条麻绳,一块绢帕,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救救他。 求求你了。这个世界真的有剧本,有神明的话,她难道不能得到一点怜悯吗?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短短的,那么一句话。 “慕容锦,你不是什么皇帝,也不会什么预知,你只是叛贼。” “叛贼当诛!” 陈嘉沐停下了。她抬起头,无助地看他。 好像一切都褪色了,一瞬间,在他语毕后,天地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放慢了,变成缓慢滚动的默片。 陈嘉沐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跟着何钊,看侍卫拖他的身子,就像在拖一头死猪,一袋垃圾,架着他的胳膊,任由他回头不断地去骂慕容锦。 骂的什么,陈嘉沐听不见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聋了。她看见何钊的身子,在通往殿外台阶上蹭着,脚腕被台阶一寸一寸地分割,弹起。 两个侍卫和他,就在殿外的空地停下。 陈嘉沐听见了,她的听觉回笼了,她听见自己厉声尖叫—— 不要! 不要!!!!!!!!! 然而没有用。 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没有用的。 只有血。 喷溅的,爆发似的血,从刀刃上甩出来。利器的银光,被太阳照得射人眼瞳。又砍下去。 陈嘉沐的眼睛被灼伤了。 她的眼眶里,流出来的,好像就是一种血,刚才迸到她眼睛里的血。 何钊的血。 顺着向下的地面的弧度,流淌。 流淌。 流淌。 走在前边的血,粘稠干涸了,然而新鲜的血一直涌出来,推搡着,蜿蜒前进。他的血,流进砖地的裂痕里,流进砖缝的泥土里。 陈嘉沐木然地看着他,扫视他,他的身体,他的头颅,他的血,支离破碎地铺在殿门外。她感觉何钊的眼睛好像在看她,好像看到她了。 他们来的时候,也是沿着这条路来的。 你想回家吗?陈嘉沐问他,何钊,你想回家吗? 很寂静,没有人给她回答。 陈嘉沐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她一直看,一直看,好像不知道尸体和活人有什么区别,何钊的血也一直流。他几辈子几辈子没流过的血,全从身体里涌出来了。 下朝了。 在人与人交织的水流中,何钊的身体,还有他的血,只是一块石头,人们没有讨论他,甚至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默的,低着头,脚步加快了,把他的一切都绕过去。 在避讳一场霉运似的。 陈嘉沐蹲在何钊身边,也一同被避开了。她往人们的脸上看去,感觉他们和城外进来的那些没有脸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了。就只是看,让阳光晒她脸上的泪,晒地上的血。 看到最后,她看见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慕容锦,他气定神闲的,也从殿门内跨出来了。他的身后空空,没有跟着任何人。 他走到何钊的身体旁边。绕了一圈,鞋底踩着他的血,溅起来,溅到袍子上。 他也蹲下了。 他的衣裳,龙袍,正在吸地上的血液。永不知足的,让红色顺着金线的纹理,一点一点攀上来。 慕容锦的手,擦过何钊的断首,黏糊糊沾着血,展开了,是红彤彤的,血淋淋的手掌。 他对着陈嘉沐,笑眯眯地张开了手。像哄一个孩子,逗弄一个婴儿似的,漫不经心地晃了一晃。 他的指尖也像刀。把何钊的血甩出去,甩在他自己高高的鼻梁上。 “公主,许久没见了,这是什么呀?” 第293章 丧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而且一件不落,全被他给碰上了。 慕容锦看陈嘉沐,几乎是一种无可回避的联想: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去往城外的马车里,她也是这么哭的。 脸似藕白,鼻尖像荷花的粉红。她是荷花成精了,胳膊腿,也像莲蓬杆那样细,风一吹就折了。 她太瘦了,于是哭起来比笑起来好看一点,很残破,很无助,让人想推她一把,或者帮她一下,看她能给什么样的崩溃,什么样的感谢。只不过那时候,在马车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还算得上是美丽的,她吸进去吐出来的气,于她而言,还是一种陪衬。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其实想起来也很奇怪,他那时没有睡着,也没有喝醉,一个浑身上下都用饰物装扮过的人,走起路来金银磕着玉石,琳琅的一阵叮铃声,他不至于听不见,在他的对面哭了那么久,他居然没有发现。 但现在,一切都说的通了。 慕容锦的声音很低,他的身子往陈嘉沐那边倾,由下往上地看她。阳光给她的头发照耀得近乎金黄,整个人都是金塑玉琢而成的,从她的眼睛里滴落了金水了:“你在殿里看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陈嘉沐的身体僵住。 “怎么了,觉得我见不到你?”他伸手,手里的帕子,擦一下她的脸,被她狠狠地拍开。 她拍不开。她碰慕容锦是碰不到的,手只能穿过他,但慕容锦想碰她,想摸她,轻而易举。 “怎么回事……” 慕容锦笑了:“真好。” “陈嘉沐,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你之前明明已经把我说服了,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去看他。” 他的手掌,很恶心的,很亲密的,摸了摸何钊的断颈,手指连出已经半干的粘糊的血,拉出细长一段血丝:“我在他身边也没看到你。” “你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我没看见你,我也没怎么看见他——死的太早了,蚂蚁一样,捻一捻就死了。我还想,你挑夫婿的眼光也就这样吧,挑一个顶顶的短命鬼。” “但我现在想通了。” 他展开手中的帕子,刚擦过陈嘉沐的眼泪,但那上边一点湿痕都没有,就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嘉沐,我真想知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好。” “我想有军功的时候,能跟着他们打胜仗,我想要皇位的时候,就有人告诉我:你也能看到以后的事。太奇妙了。现在呢,我一直纠结疑惑的事,好像突然也不必多想了。” “你是一个礼物吗,嗯?注定要送给我的礼物,你看,你的夫君有什么稀奇,他根本看不见你。能看见你,能碰到你的,是我。” 慕容锦故意把夫君两个字读得很重。 “我不在京城的这一小段日子里,你皇兄捅出最大的篓子,就是把你嫁出去了。我本来还在想呢,想等我回来你要怎么见我。但现在看来,你好像不是很想见我。” 他是愿意看陈嘉沐哭的。但今天,她哭起来,就没有很漂亮了。 她是哭,哭给一个死人看,有什么用?何钊能哄她一句吗? 慕容锦本来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一想到面前兔子一样的女人,是已经嫁了人的,现在成为死了情人的寡妇了,就觉得她身上自带一股俏丽,是他离京前没有的。 看一阵,只在陈嘉沐表情里看见恨。 他深觉没什么意思。 两军阵前,敌军往他的营帐中塞人的时候,舞姬脸上至少还要笑,还知道自己是一个礼物,是有任务,有使命来的。 他对舞姬没有兴趣,且十分痛恨,在宴席上营帐中看见一个穿得暴露的女人,跟见着一杯毒酒没什么区别。把漂亮女人当成筹码送来送去,本来就没有意义。 但对陈嘉沐,好像又是另一种意思。 这是命运给他的礼物,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碰到,陈嘉沐离了他要怎么活呢?太难想象了。 她在干什么:为了一个死人,给自己弄的失魂落魄。哭,但不是给他哭的,不是哭给他看的。 慕容锦从容地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就当着陈嘉沐的面。把那帕子掷到地上还温热的血泊中。 “行了,再哭就恼人了。” 第294章 人鬼 琉璃宫修扩过后,在后院之后新添了一个花园。这里本来就是个修园林的好地方,底子不差,再建也容易。白玉的栏杆,青石铺的小路,弯弯绕绕进池塘边上,也是浅浅的一湾水,从御花园荷花池那里分来的水系,引到池子里去,是浅青色池水,离远看能见底的澄澈。 秋冬天能开的花太少了,园子里因此显得万分寥落寂寞。池水不动,像一块冰,一块冷冷的玉石,更是平添几分凉气。 自陈嘉沐搬出去后,这里只剩几个日常打扫的宫人。如今就连宫人也没留下,换进来两位宫女,都是慕容锦登基后才入宫的,一个叫平儿,一个叫凫儿,平日里没什么事,只用维持琉璃宫的卫生。 这样轻松的活没做两日,琉璃宫里就有点不一样了。 这里住进来一位新主子。 平儿和凫儿不知道这主子叫什么名字,住进来那日,她们俩看见皇上远远过来了,个个不敢抬头,只敢看慕容锦的靴子尖。她俩问陛下的安,磕了头,也没听慕容锦要她们起来,就一直跪着,直跪到太阳都要落山了,才听见慕容锦的声音:“起身吧,过来认认主子。” 就是现在琉璃宫里这一位了。 她好像是凭空出现在琉璃宫里的,平儿凫儿对了两天的账,她们俩谁都没看见那天皇上带人来。 平儿不知道要叫她什么,之前叫她娘娘,她不应,叫她主子,她也不应。没什么反应,只管哭,好像水做的。哭得嗓子哑了嘴唇干了,被慕容锦看见,就给她灌水喝。那水,也像一点灌不进去似的,全洒在床上地上。 平儿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 说恨她呢,感觉不像恨:慕容锦一天过来看她三次,早中晚用膳的时间,他必定准时来,来得是风雨无阻,而且不管在宫外多臭的脸,一进琉璃宫就喜笑颜开了,好像很愿意跟这位相处似的。 这位娘娘也是硬骨头,从不听他说话,要么一声不吭的装哑巴,要么就是突然落下泪来,慕容锦堂堂一个新君,就任由她甩脸色,从来不生气。 但说爱她呢,好像也没有那么爱。至少爱一个人,不会用麻绳给她的脚腕捆的死紧,把她的手腕也绑起来。而且那麻绳的棕色,看起来像陈旧的血,离近了闻,也是血的锈味。 平儿对她充满了好奇。她那天听皇上叫这位娘娘“嘉沐”,她也搞不清是哪两个字。感觉是“佳木”,仔细一想,确实有道理。 她在琉璃宫主殿外站着,隔着窗户纸往里看,只能看见一扇巨大的屏风,挡得严严实实,上头绣的碧水锦鲤丹顶鹤,青青红红。没光照着,一切颜色都亮得很诡异,全死寂得和随葬品没什么区别。 她知道,屏风后边的床上,躺着的就是“佳木”。慕容锦只让平儿和凫儿认主子,但不让她们伺候她,连近身都不行。平儿心里惦记她——哪有人能不吃饭呢?再这样下去,不出几日,这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死在这里了。 她动了恻隐之心,端着甜汤过去,想扶她起来吃点东西,手伸过去,却从她身体中间穿过了。 ? 平儿大吃一惊。她看着床上的人,床上的人也在看她,真是一具骨瘦嶙峋的身子,一张哀怨的悲情的脸。她看平儿脸上的惊恐,得了点乐趣,终于笑一笑说:“别怕。” 平儿的心还是压不住地跳的很快。 “佳木”是人还是鬼?她有点拿不定了。但仔细想想,之前皇上来的时候,是能给她扶起来的,还能给她换衣裳。 怎么回事。 陈嘉沐看出她的纠结来,久违的说出很长的话:“别怕,我只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处境,“只是能被慕容锦碰而已。你就当我不在这儿,心里能不能好受些?” 第295章 平儿 平儿没办法说自己不怕。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见过尸骨,但有身子却摸不见的,她第一次遇到。 她浑身打着抖,在想要不要叫凫儿进来帮帮她。越是仔细看这位娘娘的脸,越是找出一些她不是人的证据:她身上素色衣裳,裹着上好的白兔毛的披肩,边缘模糊不清,似云似雾,一溜烟的白,在床上堆着倒着,就连脸也是一样颜色。除了白就是黑,头发黑,眉毛黑,眼珠子一点光都没有,像一只死去多时的鸟,被啄得羽毛纷飞,骨架突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穿过的触感太难忘,平儿怎么看都觉得她随时可能飞走了。然而两条粗绳强硬地把她拴住。 拴在这里,让她无处可躲。 平儿咽咽口水,她嗓子眼里发痒,感觉是面前这娘娘身上的绒毛呛到她喉咙里去了,弯腰仔细去看“佳木”手腕上的麻绳,凌乱分出来许多麻叶的杈,小刺小芽似的,已经给她的骨头皮磨得通红了。脚腕上的也一样。 她被束缚着,绝对不会舒服。平儿有点放心她不至于突然取她的性命,但同时也不禁好奇起来:皇上留她在这里做什么? 皇帝是天子,天子的血能镇妖降魔,本就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平儿进宫前就听说了,这位姓慕容的皇帝,比姓陈的更懂天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可偏偏在这样一个院子里养一个奇怪的,悲怆的女人。 陈嘉沐太久没说话了。平儿在她旁边看着,不搭她的话,只恐惧地打量她。久了,陈嘉沐也难免会生出一点想说话的渴望。 “我不是鬼。”她小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平儿警惕道:“人的名字不能说给精怪听。” 陈嘉沐说:“我也不是精怪。别怕,我叫陈嘉沐。”她把双手展开了,手腕捆在一起,手掌交叠,一动就有点要断了的错觉,“我想起来喝点水,帮我一下。拽这个绳子就行。” 平儿心里一动。 姓陈。 宫里除了一个叫陈筠的年轻皇子外,已经没有姓陈的人了。突然在这里又多出一个。 陈嘉沐是谁?平儿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视线反复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没有扶她,扭头跑到门外,去找凫儿。 她声音小小的:“凫儿,凫儿,”把人叫来了,“里边那位,说她叫陈嘉沐,你知道是谁吗?” 凫儿刚摇头,摇了一半,顿住了,突然说:“我好像知道。” 她们俩,两颗发棕发枯的脑壳凑到一起,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终于给陈嘉沐的身份凑了个大概。 前朝的公主,但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两人说来说去,还是凫儿中途在琉璃宫门口叫来个附近路过的太监,在他那问来的。太监说:前朝的公主和驸马死到一处去了。又问凫儿:“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凫儿没法说她现在伺候的宫里突然冒出一个“陈嘉沐”,只能反问道:“有什么问不得的?” 那太监听了,眼光立刻严厉起来:“也就是我心地善良些,你再出去问问,谁敢提她?让青俞公公听见了,当心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凫儿讪讪的:“我哪里知道。您也不是不了解,琉璃宫这地方,一箩筐的规矩,我找公公您问话,也只能在这门前说说,再远走两步就不行了。” 她搪塞完,三步并两步地回来,跟平儿说。平儿更不敢回去。 什么意思呀,已经死了的人,让皇上给弄活了。还弄到这样一个宫殿里来。 她原以为在琉璃宫做活是轻快事,结果是乐极生悲,要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魂做伴。 平儿打定主意不要再去殿内了,她明明是这样跟自己说的,但慕容锦又来的时候,她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外的窗户下边听墙角去了。 第296章 偷看 琉璃宫的窗户纸,没有那么容易捅破的。 平儿一面用水去温那层覆了油的纸,一面把耳朵紧紧贴在窗户边上。只听里边像打架了似的一阵喧嚷,夹杂着慕容锦的笑声。 也不是好好笑的,像对自己仇人那样笑,蓦的声音冷下来,给了点威胁,屋里又安静下来。 平儿急得一直啃手上的指甲,心里想:若是夏天就好了。听墙角,最喜欢的就是夏天,会开窗,虽然窗开得很高,看是看不见,但能听得很真切。她现在什么都听不太清楚,看也看不见,只有室内点亮的烛火,在窗纸上是一个一个圆黄的影子。 她心里其实很想帮帮陈嘉沐。 平儿怕她,总觉得她不是活人,但是陈嘉沐说的几句话,让她也不得不想。明明是公主,却没有公主的架子,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喝水而已,就连这么一点小事她自己都做不了,告诉她了,她也没帮她。 只说倒水这一件事,她心里是有愧的。 平儿慢慢地把那窗纸晕开,挑破,眼睛移过去,恨耳朵眼睛不都长在脸的一个面上,要看只能不听,要听只能不看。 她的视线被窗纸的毛边盖着模糊的一层白光晕,屋里蜡烛烧得纸面比室外温热。 她挑的一扇窗户,位置很好,正对着放在桌上的妆奁,窗上支棱的竹子纹也不磨人的脸,陈嘉沐这时候坐在桌前,任由慕容锦选桌上的东西妆点她。 于是那张脸正好出现在她对面,脖子肩膀以下的,全被高高摆在桌上的铜镜遮住了,倒是慕容锦的身子,站在她身边,显得很高壮。 陈嘉沐的脸很呆。 她坐在那,就是坐在那,一点表情不带,慕容锦拎起她的一根簪子,落着金片银片打的流苏,互相碰着,哗啦啦的流水响,往她头上一插,反而没声了。 她真一动都不动。那颗头,比一个将军的手都要稳,眼皮垂着,压根没看他。 平儿看她咬一咬下唇,连忙凑耳朵过去,听她气若游丝道:“你就不厌烦吗?” 慕容锦声音倒是大得多:“臣有什么好厌烦的。公主是厌烦了,可惜了,公主离了琉璃宫还有去处吗?” 平儿的胸腔一鼓一鼓的,感觉自己要听见什么话了。 “除了我之外,谁能看见你?把你放到宫外做游魂吗,臣可舍不得。” 陈嘉沐没理他,说:“我要喝水。” 平儿急得,又转脸把眼睛压上去,看见慕容锦把桌上的杯子举起来,举到陈嘉沐脸边上。他衣裳是橙黄的,袖口绣着大朵大朵的云纹,给她的下巴挡住了。捏在手里的玉杯,一下子就显得很小很薄,云母片一样随时可能被掐碎。凑到陈嘉沐嘴唇底下,连带着好像那张脸都薄了脆了。 陈嘉沐眼皮一耷,低下头,用嘴唇去抿杯子的边缘,眼见着慕容锦也学她那样子,一动不动,她小声道:“倾斜一点,喝不到。” 慕容锦心情很好的。 他另一只手,在陈嘉沐光裸着的背上拍了拍,上下一摸,粗糙的兵器磨过的手,再去碰娇生惯养的身子,简直像石器扔进瓷窑里,两条鲜红可人的系带,自她脖颈后打一个结,从肩膀越过去。 他一只手指勾那个结,上下晃着玩,低声道:“舔得到,公主,辛苦你舔一舔。” 第297章 养猫 陈嘉沐没有动。 她咬着杯边,有一点微微的牙酸。 慕容锦的拇指,按在她脖颈后凸起的骨头上,连带着那颗红色的绳结一起向下压了压:“公主。你不会想在宫里见到之前伺候过你的那两个宫女吧。” 陈嘉沐这才深深地叹一口气。她认命地舔杯中的水。发髻上的金银片落下来,刷刷的响。 没有放糖的白水,在人极度渴水的时候也是甜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了一棵草,能喝出白水里滋养的味道来。 慕容锦的手也松动了。 他将手腕抬起来,杯子倾斜,陈嘉沐的下巴也跟着扬起来,嘴唇追着玉杯的边,恨不得长上去似的,风卷残云地喝完了,才有空看他一眼。 水淋淋的一眼。 好像刚才喝下去的水,要流出来了。 慕容锦喉结上下滑,问她:“还要?”也没等她回话,自顾自地取了壶。手背碰一下壶身,凉的刚好,掀开盖子,手指在袖中藏的刀刃在指头上一划,挤进去一股血。 他把水又倒到杯子里去了。这回没再为难她,就侍候她喝,直到陈嘉沐自己扭过头说:“够了。”他才很有乐趣地放下杯子,用袖子带过她下巴上流出去的水。 云纹被洇得深了,他笑道:“臣还没有养过猫。” 陈嘉沐猜到他要说什么,闭着眼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只恨自己手被绑着,捂不了耳朵。 “公主现在的处境,和猫比,似乎还不如猫。臣听说养了猫的娘娘,宫里有个专门看护猫的宫女,平时给点猫能吃的鱼,肉,菜,得给猫养得毛发亮洁,抱在怀里得暖手才行。” 慕容锦看她,手从她肩膀越过去,摸她的头发。 他记得之前看陈嘉沐的时候,也很瘦,但她的头发至少是水滑的,编成发髻辫子,就算是金银饰物,大朵的鲜花,在她身上也算不得突兀。现在却不行了。 最简单的一支簪子,在发髻上沉着,夺目的光亮。比干枯的头发漂亮太多了。簪子已经不是装饰,是秋草里猛然窜出来的一只蚂蚱,晃着翅叫人捉,让人很厌烦。 “你选的人养着你,还不如娘娘们养一只猫。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回到这里,当初又何苦要闹着出去?” “其实他们说疼你,也不见得有多么疼爱你。” 陈嘉沐恨恨地瞪他。 何苦要出去。 若不是他把何钊杀了——若不是…… …… 陈嘉沐也不知道她要恨谁。 何钊的死,只是命中注定的一个结局。她好像怨不了任何人。只能抱怨她自己,怨她把剧情的操控看得太弱了,把自己想的太自由。 她恨不了慕容锦,却又不得不恨他。 恨他的笑,恨他以何钊的死来装点自己的胜利。 恨他生在这本小说里,天赐的什么都能得到。 恨他的好命。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可恨的。 他当然不觉得一个人死了是什么大事,他杀过太多人了,何钊或许在某个层面上,也算得是他的一个敌人。 但陈嘉沐不是。 她没见过死的这么血腥的人。 尸体,和浸泡在血里的尸体,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天的血,红色的,和他们的婚房一样血红,盯得久了,再去看四周,一切都莹莹的带上一股绿色。 慕容锦看她的眼底也是绿的。 黑眼珠底下,针尖似的沁出一点蛇毒的绿色。他仔细地看她,那双眼睛如毒牙一样咬她的眼泪,伴有一种冲上来随时咬她脉搏的欲望。 刚被绑过来的几日里,陈嘉沐并非没有反抗过,能做的她都做了。她想杀他,想自杀。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好。 但什么都不管用。 她摸不到任何东西,慕容锦却能握着她的手,摸她的耳朵,摸她的脸。她在那张可恶的残破的脸上看见笑,和何钊死那日不太一样。 他把她视作一只猫。 人太弱小的时候,连反抗都是一种隐秘的情趣。 慕容锦乐得看她发怒,看她使出浑身解数伤人,她越是挣扎反抗,越显得她那不论什么都拿不起接不住的身子好笑。 “公主,臣倒是很愿意疼爱您,很愿意养着您。”慕容锦抽回手,“嘉沐,就连喝水都得混着我的血喝,你已经无处可去了。” “在这里待着的时候,乖一点,好吗?” 陈嘉沐迟钝地点了点头,她小声道:“帮我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反正我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锦状似思索:“公主平日是这样求人的?” 陈嘉沐恨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了。” 慕容锦将脸凑过来了。 他其实生得不错。宫中难得的英武男人的样貌。陈嘉沐总觉得他比之前在宫中见到时白了,于是更显得那条蠕虫一般的疤痕的恶心。 他声音低低的:“之前一次,臣来琉璃宫找公主……从窗外见着公主和青俞公公欢好。” 陈嘉沐的整半张脸,被他呼出的气吹得很热,很烫。 。 。 【感觉不是所有人都会看作者有话说,所以在这里写了。这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下周恢复更新!做得好的话估计下周一就能更新,不好的话可能要下周二。。。我先祝自己成功一下】 第298章 学人精 平儿看见陈嘉沐往窗边来了。 她赶紧伏低身子,把自己藏在窗子底下,却还是好奇,正犹豫着,只听嘎啦啦几声,窗子上半被人推上去,一双胳膊伸了出来。 夜里斜插出来的一双白净胳膊,几乎要发光了。 她蹲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胳膊上垂下的麻绳,一晃一晃,被风吹得胡乱飞舞。感觉这是一根钗,白玉钗子,蜷起的手是盈盈雾雾的珍珠,挂着光秃秃的铜线,正别在一个鬼怪的头上。 屋里男人的声音很沉,但带着笑,很清晰传出来:“公主可愿意与臣一起喝点酒?” 他也没给陈嘉沐拒绝的机会。 屋里有酒坛,他单手拎过来,蹲在地上开了。这个角度看陈嘉沐,脚和手都绑着,捆成一个梭形,但正中的腰腹臀腿并不宽,太细瘦,只尴尬的折在矮榻上,凹进去,直愣愣的像要断了。 她浑身都紧绷着,没办法,没支撑,没有一会儿就累的双腿打抖,离慕容锦最近的是她脚腕上捆的死紧的麻绳,也跟着腿直在地上拖着。 窸窸窣窣的,勾着慕容锦的注意。 其实那绳子上的结很简单,轻轻一扯就开了,然而没人会帮她。 慕容锦心里一动,拆了那麻绳扔在一边,看陈嘉沐缓了一会儿。陈嘉沐好像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似的,等了许久才分开双腿,坐得略微舒服了,发出一声喟叹。 他抬头去看陈嘉沐,正好对上她向下望的眼睛。 “臣上次来时,青俞公公就跪在这,”他的手点了点陈嘉沐腿间留出的空地,笑一声,自己跪下了,跪得直挺挺,“臣一直想知道,他看你,是什么样的?你看他,又是什么样的?” “一个太监而已,你又不是深宫失了宠的妃子,怎么叫他骗去的?” “先被个没根的畜牲骗了,又被个短命鬼骗了。公主喜欢他们什么?” 陈嘉沐早就移开目光,她宁可昂头绷紧了身子,也不愿意和他对视。她总觉得慕容锦眼睛里的那条蛇要出来咬她。 要吃了她。是张开嘴巴,囫囵地把她吞下。 他比方彦高,比方彦壮,肩膀胸腰,没一处不宽的,跪下来,也是拿那副身子挤进来,身体强硬地把陈嘉沐的腿分开,陈嘉沐只觉得她要被从中间劈开了,腿已经再无分开的余地,只能紧紧地靠着他,夹着他胸侧。慕容锦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衣服下藏着的膝盖,顶在肋骨边上,手放上去抚弄,掐揉,笑道:“公主身上的肉太少了,倒是报复得臣疼痛。” 陈嘉沐被他命令要伸胳膊出窗户,后背全靠在窗上,冷得她起鸡皮疙瘩,让慕容锦调笑一声,说得火起,骂道:“疼了就滚。我还舒服些。” 人没滚,反倒身子一倾,整个贴住她。满满的一杯酒,混着慕容锦的血,送到陈嘉沐嘴边上:“公主,喝点吧。” 陈嘉沐只能喝。 她一杯一杯地喝完了,有点烦,深觉自己刚才不应该喝那么多的水,如今酒和水喝得多了,没醉人呢,先涌起一种很满很磨人的饱腹感。 慕容锦也注意了似的,那双眼睛,诡毒地捕捉到陈嘉沐面上的红,干脆直接趴下去。 他跪趴在陈嘉沐身上,头枕着她的腹,凸起的弧度被他的脸压住了,他一说话,就自胸腹处传上来一阵震颤,痒得陈嘉沐想笑又笑不出,他叹道:“公主太瘦了,这样就刚刚好。” 他是真这么想,也是真觉得可惜,手贴着她的胯骨,摸她那里突出的骨头,比膝盖更磨人。钝钝的两块骨刀,牵连着没什么肉的两条细腿,正奋力地掐着他的身体,像一种只属于陈嘉沐的挽留。 他是真的如自己所说,好奇很久了。 他好奇青俞看到的是什么景色。那个夜里,他没见到的,被一个阉人盖着的身体,如今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再也不用做一个路过的,偷窥的外人。 他剥了陈嘉沐的衣,只留下身的裙子和上身的小衣,往更上处抱她,搂住她,覆盖她。怎么那么小,那么轻,用了全力也抱不紧,陈嘉沐的腰空空的搭在他怀里,好像不如他的小臂长,滑腻的温热的,居然是这么细,不比一边的酒坛重。 第299章 决定 屋里静悄悄,突然灭了火似的,一声儿都没了。 平儿正心悸着。 外头风大,寒冷,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连额头鬓角都渗出热汗,一眨眼就往地上滴。 平儿瞪着地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听了许多不该听的,也看了一些不该看的。刚才,里边传出来的说话声,给她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从脸颊里流出火热的血。 她没法想象陈嘉沐是个什么姿势,慕容锦又是什么姿势。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显得特别近,一会儿又远了,像腻在一起,仔细听,又分得很开。 男人说话是低低的,闷闷的,女人说话或许有点像撒娇,更像耐心耗尽,没一阵就干脆骂了。平儿没法想陈嘉沐的脸上有生气的表情,她就只见过陈嘉沐的哀愁的脸,同样的,她也不敢想陈嘉沐骂皇帝是个什么样子。 纠结一阵,屋里还是安安静静。平儿缓过来了,又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慕容锦做了皇帝,还要在屋里那位面前称臣。 她对这屋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窥探的人,只要看不到全貌,心中必定要生出一根羽毛,来搔的心很痒。 她听见一点响声,连忙抬头,眼看着陈嘉沐的手臂缩回屋里去,目光也跟着她的指尖往窗子里探。 窗纸上的洞,已经被陈嘉沐的背遮着了,黑洞洞一片,窗户倒是没关,只不过站起来瞧,她怕让皇上撞见。 站还是不站。她踌躇了半天,猛听得凫儿的声音,压低了也是清脆的,一下往她耳朵里灌;“平儿……你在这儿蹲着做什么?” 平儿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左右手倒腾着,伸展食指,指一指窗,又比出一个“嘘”。 凫儿也弯腰凑过来。 凫儿的胆子,要比平儿大一点。刚才她路过这里,没看见窗子那有人,于是先平儿一步,慢慢站起来,一边往窗里望,一边勾手,让平儿也站。 平儿没犹豫。 她一下蹿起来,凫儿反倒蹲下去,平儿往窗子里瞧,先吓了自己一跳。她这个角度,离陈嘉沐离得太近了,而陈嘉沐又好似心有所感,抬头往窗外看。 她俩的视线交汇,陈嘉沐只笑一下。 她脸太苍白,嘴唇颜色也只是一丁点的水色,牵扯着笑,很费力似的。平儿的注意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太久,直往她怀里看。 她抱着的人——倒也不是抱着,只不过是绑着的一双胳膊,搁在慕容锦的脸上,把他侧着的头遮了个七七八八,只剩高挺的崎岖的鼻梁,贴着她衣裳堆起来的料子。 慕容锦梳得顺而厚的头发,此时有些散开了,黑乌乌盖着陈嘉沐的腰。 平儿又蹲下去。 她跟凫儿,弯着腰往院里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吓得凫儿扯她衣服,道:“走这么快!干什么去,再走就要撞着墙了。” 平儿这才如梦初醒地往后看一眼。 琉璃宫主殿的窗户,几扇都是亮的,只有陈嘉沐倚靠的那扇,依然是那样黑。 她心中狂跳,惊魂未定,抓紧了凫儿的手腕,定声道:“皇上。” 凫儿问:“什么?” “我刚才看见他,跪在那……就是咱们屋里那个娘娘,他管她叫公主,还自己叫臣,他——” 凫儿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什么呀,你再想想你要说什么,怎么东一句西一句,平儿,你刚刚在那做什么呢?” 平儿问她:“你瞧见什么了?” 凫儿答:“我只看了眼有没有人而已。你不就是担心有人吗?殿里那位坐在榻上,定瞧不见你的……她是如何走过来的?” 平儿说:“是皇上抱过来的。” 然而这也不算是大事了,她顿一顿,补充道:“你漏看了,不只是她坐在那,皇上也跪在那,还抱她,还亲她,我听了半天,听见那娘娘让陛下滚,陛下也不气。她又骂陛下卑鄙,骂他……”她有点不敢说,但话都说了一半了,只好心一横道,“骂他身上是一层狗皮,贱得没边……” 凫儿连忙捂她的嘴:“你不要命了!” 平儿一边把自己的脸从凫儿的手底下救出来,一边急道:“你回来时,怎么说的?那太监说她的驸马在朝廷上骂皇上是逆贼,给拖出去斩了,她呢?那娘娘是怎么个死法,可有听说?” “只说死到一块儿去了。” 平儿说:“听他编吧!皇上若是不爱听她骂的,早给她赐死几百遍了,如何能给她跪,还抱着她搂着她。” 凫儿看她,平儿也沉默了。她们俩眉来眼去的想了半天,平儿冷静下来:“明日……我去伺候那娘娘吧。” 第300章 求死 入秋之后,天气凉了,却远不到烧地龙的日子。早上起来,天是干的,地是干的,像让火烧过,浓烈的把水汽都蒸走了,只有脸被冻得很凉,有一种湿润的错觉。 陈嘉沐摸一摸自己的脸,斗篷的兔毛垂下来搭在她口鼻之间,暖绒绒,又带着一股香气,顺得她困意卷土重来。迷迷蒙蒙中,她想:还算慕容锦有点良心,走之前给她穿了件兔子毛的斗篷,让她不至于太冷。 平儿站在她床边。一动也不动,跟个人偶似的立着。见她好像又要睡,也不说话,只后退一步。 后退一步,鞋底在地上一磕,轻轻的响一声。陈嘉沐一眼看见她,反倒是不好再睡了。 她坐起来,原以为平儿要说点什么,看了她半天,也没等到平儿开口。倒是一股肉香钻进陈嘉沐鼻子里,引得她去看桌上摆着的碗碟。 是热气腾腾的一碗粥,一盘肉,牛肉卤过,切薄片,规整的码在盘子里。 陈嘉沐瞥一眼平儿,又看看那些吃的,心里怪异着。 平儿昨日的表现还是很怕她。 只要她一动一说话,平儿就兔子似的抬腿一溜烟跑了,好像她能一口将她吃了。 今天早上这个样子,也说不清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慕容锦命令的。 她干脆就不问。手腕脚腕动一动,慕容锦没有束缚她,昨晚解了的脚腕的绳子挂在柜子上,手腕的绳子也松开了,只系在其中一条胳膊上,离远看像棕褐色的皮绳。 洗漱,她自己顺手做了,对着镜子,陈嘉沐又看到平儿脸上的欲言又止。 她还是问了:“怎么只傻站着。” 平儿叫她:“娘娘,”又改口道“公主,奴婢本来是要来服侍娘娘的。” 陈嘉沐有点想笑,嘴唇扯着,又见平儿慌张的样子,假装叹道:“我也没有那么恐怖吧。” 平儿说:“公主很好。” 她边说着,边持着把梳子靠过来,小心翼翼的,直到梳齿碰到陈嘉沐的头发,她才安心地梳弄起来。 陈嘉沐笑道:“是慕容锦给你的。” 平儿点点头。她自己也觉得很神奇,手沾了血,就能碰到昨日还碰不到的人。完全是死而复生了。 她心里越发惊叹于皇上的神力超群。谁知陈嘉沐盯着她的手看一阵子,突然道:“血,是谁给你的?” 平儿说:“是皇上给的。”她袖子里揣着一个小瓶,要用时点在水里,一盆水都可以成为接触陈嘉沐的媒介。今早陈嘉沐洗漱时的水,也是点了血的。 平儿以为她知道,但看她的表情,又像是第一次想到此事。陈嘉沐将一双手举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几遍,笑了:“把水盆端来,让我试试。” 平儿说:“盆中的水已经脏了,娘娘用些新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梳子,慌忙打来新的一盆清水,滴入一滴血。 陈嘉沐好像也突然被那血滴得活起来似的,兴致勃勃道:“你也洗一下。” 平儿拗不过她。两人一起把手浸湿了。陈嘉沐的一半头发梳起来,一半却还散着,手掌压着平儿的手,惊的平儿直打量她。 陈嘉沐的手,本来是很好看的。 她是不干活,也不用写字的。浑身上下的皮肉,只管嫩的白的给人养着。给陈清煜写信的那段时间,她的手指上还有很薄很淡的茧,现在已经全消了,十根指头又长又直,指甲薄,却把底下的血色透出来。 平儿看她的手,感觉她有点过分的瘦,但看见她指甲底下有血色,反而有些安心了。这样细瘦的手盖着她的,居然一点也不冷,反而是肩上垂下来的兔毛披风,正挨着平儿的袖子。 平儿心里一跳一跳,问:“公主要做什么。” 陈嘉沐抬起手。 她一手把铜镜翻过来,一手去镜子的背面抠。竟自那镜子背后抽出一把很短的锋利匕首。 平儿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她。陈嘉沐飞快地抹了刀刃,往自己身体里扎。 “公主!” 陈嘉沐眨眨眼:“没事的,我试过很多次了。” 她把刀抽出来,递给平儿:“来,你来试试看。” 平儿连忙拒绝道:“不要,公主,奴婢帮您把它收好……” 却见刚才还笑着的人脸色已经冷得结了冰。 她的声音也是凉飕飕的,一步跨到平儿身边,手掌里托着那小小的匕首,冷声道:“我说,你来试试看。” 平儿只得接过了。 她紧闭着眼睛,紧握着匕首,心里很想尖叫。她手抖得太厉害,于是匕首再怎么向前,也只是走出去折线。折过了陈嘉沐的斗篷,折过了陈嘉沐的衣裳。 她把匕首整个推进去了。 推进去,平儿一脸的水,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可是睁眼睛,并没有看见陈嘉沐倒地。 她只是站着。很随意的,把扎进她胸膛的匕首扔开到一边。 “你知道吗,很久之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同我说,求生不得不是最恐怖的事。求死不能才是。” “怎么才能死呢?”她猛地转头,去看窗外的太阳,“有的时候我都会想,鬼太脆弱了,有阳光的地方待不得,阳气重的地方待不得,怎么会有那么多让它们魂飞魄散的环境。” “怎么就不能分给我一个。” 平儿看她要往屋外走。连忙叫她:“公主,公主!” 她是真的流泪了:“公主!您不能出去,出去了……出去了……皇上会” 陈嘉沐说:“我知道,他会砍你的头。你看吧,他活了小半辈子,也就会这么一样东西。” 她走到门口了。 门口的阳光,刚刚好,秋天冷空气里的太阳,浮在天一样蓝的水上,光与水同样清澈。陈嘉沐伸手去接,自然全漏出去,地上只有水汪汪一层淡墨似的影子。 她回头:“我不会走的。慕容锦也知道我不会走。” 也不是不会走,是她终究得回来,得回来找他。只有他才能杀了她,只有死了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