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观察手册》
1. 第 1 章
年三十。
皇宫里面下了雪,像米粒般的碎雪打在房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夜未停。
而姜夕也看了大半夜。
侍候的嬷嬷撇嘴,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糊涂了,才跟着这个傻子看了一夜。
没错,是傻子。
是肉眼能毫不费力辨认出来的傻子。
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女童被装在一堆比自己大上不知道多少的衣裳里头,嫣红的水袖一只被绑在了脖子处,一只则被系在了腰间,一件又一件,一层又一层,嬷嬷想要去脱下帮她穿好,而她还不乐意,一靠近,便大声哭叫起来。
而此时,她正扶着柱子,眼睛透过大门的缝隙盯着外面的雪,一只脚往前,另一只却停留在原位,一副将行未行的模样。
是个傻子。
见傻子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嬷嬷也不管她了,只是踏出房门的脚步一顿,回头警告:“你可别乱跑,闹出些什么事来奴婢可担待不起。”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闻言,慢腾腾地抬起头来,脸蛋又黄又小,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算漂亮,然后盯了她很久,很久。
——似乎在吃力地辨认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是谁。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张嘴说:“好。”
而此刻,嬷嬷已经重新关上了房门,走远了。
女孩又慢腾腾地低下了头,透过缝隙看门外的小雪。
她饿了,想吃东西了。
但很显然,冷宫里面已经没吃的了。
然后她又慢腾腾地扶着柱子坐在了地上,头脑一歪,靠在了柱子上,开启了极度节能模式。
她才不是傻子,只是太饿了,要少动一下,最好连站着也不要站了。
*
姜夕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傻子,她智商正常,情商正常,乃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会自己刷牙洗脸,知道按时吃饭,定点上厕所,未来可期。
——很符合当下大学生时常发疯的状态。
姜夕是魂穿,从还在娘胎里就穿越了,在大脑还没发育完全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记忆,简直是神童!
但很显然,神童并不能违背自然的规律——身体还未发育,她的精神却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因此,似乎她的灵魂和这具身体契合得不是很好。
就像有着网络延迟一样,反应要比正常的孩子慢了半拍半拍又半拍。
但姜夕依然不觉得自己是傻子。
她当然也不是故意把衣服乱穿,而是冷宫里的衣物就真的只有她便宜娘亲留下来的一些夏裙,自己都要被冷死了,当然是裹了又裹,丑就丑点,脱是不可能脱下来的。
但她饿了。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桂嬷嬷不是个好人也并非什么恶人,只不过经常克扣她的吃食……又或者说,在桂嬷嬷的心里,她这个年纪吃那么一点就足够了,剩下的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所有姜夕看起来又瘦又小,而嬷嬷只会以为不愧是个傻子,傻得格外标准。
姜夕决定去御膳房搞点吃的。
她前几日便偷听到了,这几晚皇帝召开宫宴,御膳房一定会多备一点饭菜,只是只是去拿一点点,应当不打紧。就算被发现了,自己好歹也算个公主,应该也不会受罚。
而她看了一夜,是在等雪最大的时候。
雪最大的时候,外面巡查的侍卫也会偷懒,走得格外地缓慢。
于是姜夕鬼鬼祟祟地摸向了御膳房。
她得快点,自己的体力撑不了多久。
脑海中回忆着偷听来的线路,一边在大雪天艰难辨认,她终于找到那栋正在冒炊烟的房子,偷偷躲在了假石后面。
她看见有人提着食盒出了门,似乎就去不远的地方,门都没有关好。
姜夕偷偷从门缝里溜了进去,无声无息。
御膳房的一伙人背对着她,围着柴火取暖,一点也没有发现一个小贼溜了进来,把手伸向了最外边的糖糕。
脏兮兮的小手就那么染指了两块如雪似玉的糕点。
姜夕迫不及待地将糖糕放进嘴里,无声咀嚼,感受冰冷和难得的甜腻。然后,带着剩下那一块,悄悄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一声暴呵从背后响起:“哪里来的小贼!”
跑!
姜夕马上做出反应,但落在现实里,却是她呆呆地门槛哪里停了一会儿,大厨怒不可遏,这个小贼偷进御膳房也就算了,被发现居然还不逃跑,就站在原地。
这算是挑衅自己吗!
他伸出手朝着这个小贼的头发抓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姜夕身体这台老旧的发动机终于接收到了指令,开动起来。
大厨眼见自己要抓住了,可谁料下一秒就一溜烟地窜出去,心中怒火更甚,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站住,你这个小贼!”大厨立马追了上去,沉重的吨位在后头没踏出一步,就让还算松软的雪抖两下。
姜夕也不是很在乎被捉住的下场,一边跑一边连忙把手里头那块糖糕送入嘴中,边跑边吃,像只小花猫。
而谢缨,就是那么突然地被这只不看路的小花猫撞入怀中。
姜夕发现自己撞了人,但她其实也很不在乎,自己那么轻那么小,能撞坏谁呢?
“小贼?”一道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自己的手腕被擒住,就好像被捉了个正着。
左手被捉了没关系,自己还有右手。
姜夕右手捧着糖糕,埋头苦吃。
差点要被饿死了。
“世子爷!”追来的大厨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立刻行礼拜见。
少年一袭华服,即便年纪不大,也能看出其容貌绝色,气势非凡。其实这宫里头那么多贵人,大厨也着实分不清这些贵人到底是那家的孩子。
但谢缨除外。
他乃将军府的二少爷,谢家世代从军立下赫赫战功,乃这大盛朝的开国元老之一,而谢家的女儿也嫁入了皇家,算起关系来,龙椅上那位可是谢缨的舅舅。
像这般重量级的人物,还是要记一记的。
就在大厨的思衬间,姜夕已经吃完了糕点。
她松了一口气,那种快要饿死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但要说饿吧……那还是饿的。
但她总算有力气分心看一看捉住自己的人。
是一个小孩儿。
姜夕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谢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影出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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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缨知道,那双眼睛没有聚焦。
她在发呆?
两人对视上,大厨汗流浃背,生怕被别人治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连忙解释:“多谢世子爷出手,捉住了这来御膳房偷食的小贼,麻烦世子爷将人交给奴才,奴才一定严惩。”
听完来龙去脉,谢缨并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将姜夕像小鸡仔一样提着,“已经有那么小的孩子进宫当宫女了?你几岁了?”
六岁,姜夕下意识想回答,但她只是张了张嘴,慢腾腾地说:”宫……“
大厨一听这话就觉得大事不妙,面对贵人的询问则可如此敷衍作态,怕是要惹来雷霆盛怒,连忙道:”这也不知是那家的宫女,奴才回去必定严查。“
”……公主。“姜夕终于说完了一句话,然后直溜溜地盯着谢缨。
”什么公主?莫非是大公主的宫女?“说完,大厨自己都觉得不信,大公主哪儿可容不得一个脏兮兮不长眼还手脚不干净的宫女。
”公主,你是公主?“神奇的是,谢缨听懂了。
大厨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老大,这个营养不良瘦瘦小小脏兮兮的小孩儿是公主。
这回,姜夕点头倒是没有延迟。竟然知道我是公主了,那还不快点将本公主放下。
谢缨的意外只是持续了一瞬,朝着大厨分析,”虽然看起来……和城外的乞儿看起来没两样,但她身上的衣物色泽还算艳丽,虽然被浆洗得发白,材质也一般,但也绝非是宫女的服制。“
这种色泽艳丽的衣裳,也只有承恩的妃子才会拥有。
听到姜夕公主的身份,大厨惊呆在了原地,脸涨得通红。
谢缨懒散道:“既然都是一家人,算起来你还是本少爷的表妹呢,那么吃点糕点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大厨连忙道,这位爷都给小贼做保了,自己要是继续喊打喊杀也太不长眼了。
谢缨成功从大厨哪里顺手了姜夕,牵起她的手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你住哪里,小爷今儿个心情好,送你回去。”
姜夕低着头,由着他牵着自己走,似乎是看着自己的右手出了神。
还是饿,想舔,但自己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舔手指头,好像有点丢人。
不知不觉中,谢缨停了下来,他侧着眼眸看向了姜夕出神的模样,微微弯起了唇,将她留在了假山边。
“你在这里等小爷,小爷马上回来。”说罢,谢缨就离开了。
姜夕慢腾腾地偏过头,视线落在雪地里的脚印上,缓缓向上,看着了少年消失的背影,温吞地回答:“不要。”
自己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儿,他肯定是想骗自己留在这里等她,一走了之,然后冻死自己。
她才不会上当。
姜夕慢吞吞地往回走。
*
谢缨去的时间并不长,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因此,即便是怀中抱了几个花苞模样的大白馒头也不显得滑稽。只是等他回到假山时,那个小乞丐一样的公主已经不见了,只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呵,小没良心的。”谢缨随手将馒头往花圃里一抛,既然有人不领情,那追上去倒也是自讨没趣了。
2. 第 2 章
姜夕回到冷宫之后,又开启了节能模式,蛄蛹蛄蛹地进了床铺,给自己盖上所有能够取暖的衣物后,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她感觉到似乎有个人在动自己,还给自己翻了一个面。
“一身泥巴回来,也不知这个孩子随了谁,怎么不快点跟你那个早死的娘一块儿去,也省得在这里折腾人。”
嘀嘀咕咕的念叨声格外熟悉,是桂嬷嬷。
姜夕放心地继续睡。
一觉醒来,姜夕依旧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隔了一层雾。又或者说,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就是这种情况。
其实这种情况在上辈子也试过,那时候自己熬了一个通宵,六点睡七点起,阎王夸她好身体。
下午的时候脑袋就像要炸了一样,拖着身体去看了医生,说这是气血不足的原因。
医生倒给出了几个建议,第一个就是戒掉熬夜。
姜夕拖着腮在床上沉思,那自己这辈子明明没有熬夜,但仍旧一副体虚的模样。难道是因为半夜被饿醒睡不着也算吗?
姜夕甩甩头,把多余的想法甩出去,自己都要饿死了,还考虑什么体虚。慢腾腾地给自己裹好了衣服,在把最后一根绳子系好的时候,她终于脱力地瘫软在床上。
好累哦。
不想动。
但奈何肚子的叫声不容忽视,姜夕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肠在抽搐。只好又慢腾腾地坐起来,缓步走到了大门前,推开一小条门缝往外看去。
有饭!
姜夕惊喜地把门开大了些,可当她看清楚全貌的时候,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虽然一本正经的表情在一个女童身上着实可笑,更何况还是一个六岁的,瘦小得跟杆子一样的女童身上,就显得更加滑稽了。
但姜夕此时确实进入了无比严肃的状态。
怎么今日送来的饭菜比平常少了一半?
如果要说起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平常的膳食都是桂嬷嬷帮他去厨房领的,而今天是它们主动送过来的。
每逢过年,按照大盛朝律令,宫人都有三日的休沐,这是开国皇帝定下的规矩,但其实奴才的去留哪能真的自己做主,能不能休,能休几日,都要仰仗主子。
但若主子是姜夕这种无权无势的冷宫公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桂嬷嬷早就走了。
没了支使的下人,宫里头也不会真的把一位公主饿死,因而会有宫人按时来送饭送菜。这菜也分三六九等,姜夕收到的自然是最下等,不见一点荤腥,也没有什么绿菜叶,看起来大约是一点豆腐和豆皮,在经过外边的雪天,已经被冻得干硬。
姜夕盯了食盒许久,然后推开门走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她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找到御膳房,今天倒是学聪明了,门关得紧紧的,推开保准发出动静。
于是等到大门发出声响,伴随着一道寒风灌入的时候,大厨转身一瞧,就发现出现在门外的姜夕。
还是像昨天一样五颜六色的布条裹在身上,只是今天双手提着食盒。
大厨姓吴,身材相比其他人更加的圆润,且看他气场,就知道品级要比其它厨子高上一截。
“你怎么又来了,今天可没东西给你偷。”吴大厨特意把所有的食物都收好了,多余的东西,哪怕丢掉也不可能让偷儿拿去。
一路走来,姜夕已经被冻僵了,她眼尖地看见炉子里烧着的活,僵硬地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吴大厨靠近。
“欸欸欸,离我远点,远点……”吴大厨连连后退。
自打昨天以后,他也是想起姜夕的身份了。
——冷宫里的那位贵人留下来的孩子。
那位贵人原本是如今瑞妃侍候的宫女,瑞妃性情火辣骄纵,一日与皇帝闹了矛盾,皇帝一气之下就宠幸了她寝宫里的一个宫女,一夜风流之后便留下了种。
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在故意气瑞妃呢。
瑞妃善妒,别的妃嫔也就算了,一个宫女也敢与她争抢?但皇帝刚宠幸过,后脚就死了,瑞妃饶是再大胆也不敢做得太明显,那不是往皇帝气头上浇油吗?只好罚了又罚,蹉跎了又蹉跎。
那知道无论哪个宫女还是她腹中的孩子,都是命硬的,逐渐显怀了,被查出是皇嗣之后更加不好下手。但虽不能取人性命,但逼疯一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于是已经疯掉的宫女就被关到冷宫。后来,即便这个命硬的孩子顺利出生了,但也入不了她们眼了,毕竟有个疯掉的亲娘,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说后来瑞妃还不死心,特意去冷宫看了一趟,发现这个孩子竟然还是个痴儿,直接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
一个大疯子,生下一个小疯子,妙哉,妙哉。
此后,便无人再注意她们,竟然也让这孩子长那么大了。
但这种出身的“公主”,哪怕是宫人也瞧不上的。
吴大厨不是那种喜欢踩低捧高的人,这是他的明哲保身之道,但如今御膳房可归他管,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还得了?他作势要将姜夕赶出去。
可谁料姜夕非但不躲,还朝着灶台伸出手来。
吴大厨直接吓得三魂不见了气魄,这倒霉玩意儿不会想玩火吧!
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打掉了姜夕的手。
沉闷的一声直接将姜夕的手打掉,又冷又硬的触感让吴大厨以为自己打在了一根树枝上。
而姜夕只是缓缓仰头,看向了他。
自己只是想烤个火而已,至于吗?
后知后觉,被打到的地方开始火辣辣得疼起来,姜夕又慢腾腾地伸出手,放到他眼前,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痛。”
其实刚下手,吴大厨就后悔了,本来姜夕不喊疼,他还可以骗骗自己,其实自己也没用多少力气。
——虽然自己人高马大,对么瘦得风一吹就倒。
吴大厨立刻慌了。
姜夕却很快把这件事揭过了,而是举高了食盒,垂着眉眼:“饭,不够。”
“什么饭不够……”吴大厨说着,就打开了食盒,当看清楚了外面的菜肴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
“只有一半。”姜夕说。
“等着!”吴大厨没好气地丢下两个字,随后往后院走去,他口中说的后院是挂炉房,通常是烤、烧等菜式的地方,哪里更加暖和,所以如今还没出宫的厨子一般都在里头取暖,而吴大厨‘镇守’的是点心局。
不多时,吴大厨就抓了一个人出来。
膀大腰圆的吴大厨领着来人像捉住鸡仔一样,摁着他的脑袋往敞开的食盒看去,“六公主说你少了一般的份量给她,这是怎么回事,小豆子。”
被称呼被小豆子的男人还在求饶,“师傅,痛痛痛,别掐脖子。”
听到‘六公主’三个字的时候还懵着,哪里来的六公主?如今宫中不是只有五位皇嗣,除了大公主和四公主以外,哪里还有其它公主?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吴大厨发话了,“我怎么教你的?”
小豆子被这一句吓破了胆子。他深谙他这位师傅的‘明哲保身’之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小豆子看了一眼食盒,立马大呼冤枉:“师傅,你的话我可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这个份量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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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常的量吗?徒弟哪敢乱来?”
姜夕可不乐意了,她想做出气鼓鼓的表情,但奈何调动表情实在太过困难,于是憋了半天,只是用又冷又呆的声音说,“少,只有一半。”
“哪有!等等!”小豆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可是桂嬷嬷的主子?”
猜出了姜夕的身份,他一改刚才心虚的模样,“哪里是少了一半,是你那泼皮无赖的下人每次都要我多给些,本来奴才看你们主仆二人不容易,也就心软了,哪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早知道就不该心软!”
姜夕偏了偏脑袋,眼中闪过一丝迷惑。
原来……自己每次的饭菜量都是多的吗?
只不过桂嬷嬷争取到的多出来的那一半,是进了她自己的肚子。
小豆子得意洋洋的时候,吴大厨忽然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还不等他叫冤,吴大厨严厉道:“饭菜的份量是没错,但哪位公主皇子是吃这些东西,又是那位贵人只有一道菜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罢了,你给人重新装了去!”
吴大厨恨铁不成钢,幸好今日只是个没什么份量的冷宫公主找上门来。
迫于师傅的淫威,小豆子不但重新打了一份饭菜,给吴大厨看过之后还被勒令将人送回去。
姜夕本来走在前头给人带路,但她的腿短,走着走着就落在了后面,小豆子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停下来等她。
姜夕此时正神游着,想着里头装着的姜丝鸡就流口水。膳房当然不可能为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重新开火,她的饭菜是宫人们的大锅饭匀出来的,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她穿越以来见到过最丰盛的一餐了。
了无生气的冷宫宫门很快就出现在了他们二人的眼前,没有人气滋养的建筑透露出一股陈旧感,仿佛枯槁的老人。
姜夕把袖子挽了挽,抬手去接小豆子手上的食盒,可忽然,小豆子把食盒抬高了。
姜夕仰起头看着他,一副呆愣愣的模样。
“傻子。”小豆子冷哼一声,会告状是吧。说着,小豆子忽然松手,食盒直挺挺地掉下来。
姜夕马上坐下去接。
小豆子乐了,哪个正常人不是跳起来试图在还没落地之前接住,偏偏这个傻子一屁股坐下了。
可下一刻,他就傻眼了。
食盒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有着缓冲,没用像小豆子猜测的一般摔得七零八落,只是稍微晃荡了几下,摇摇欲坠,而这时,恰好守在旁边的姜夕只需要轻轻一扶,就能够将它保持平衡。
姜夕成功稳住了食盒!
天大的胜利!
姜夕觉得自己简直是个鬼才!
今天的食盒格外地重,姜夕费力地将它从雪地里拔出来,忽然,眼前一花。
一道黑色影子飞速掠过带起刺骨的寒风,不久之后就是“咣当”一声,小豆子飞快地伸出腿,将食盒用力一踢,霎时间所有饭菜在空中飞舞,然后摔了个七零八落。
小豆子收回腿,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的新鞋,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的,确保自己的黑色的鞋子上没用沾上一点油污才放心。
“哼,还想吃饭,做梦吧。”小豆子趾高气昂地转身离开。
独留下雪地里呆若木鸡的脏小孩。
奇怪的是,姜夕并不觉得生气,又或者是没用多余的力气去生气。
她把食盒一块块地捡回来,拼好,然后再一点点把地面上的饭菜捡回去。其实也还好,冷宫这地方来往的人少,昨天又下了新雪,古代山清水秀的,没有什么工业污染,所以……应该不算脏吧。
管他的,能吃就行。
3. 第 3 章
难得吃到那么多的荤腥,姜夕下午的时候肚子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她只好不情愿地跑到了外面的茅房,在屁股被冻掉之前回来。
但很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体质。
在半夜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发起了热来,眼皮火辣辣的,鼻子里呼出异常灼热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只是在触及一片冰凉的时候瞬间惊醒。
姜夕托住自己的脑袋,奋力地挣扎起身,脑袋昏沉的可怕,她不由地托得更好了一些,就像担心它要掉下去一样。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稍微清醒了一些后才拖着被子下床,来到她便宜娘亲留下的大柜子前,打开柜子,在角落找到了几包粉末,她数了数,还剩下三包。
拿出一包,其它的重新放回去,刚才她已经没有闻到香气了,看来等到春天的时候得重新出门找一些防潮驱蚊的木料了,不然……自己的药该坏了。
姜夕又打开了食盒,第一格就装着一小盆清水,看来是自己下午收集的雪总算化好了,就这样就着雪水,兑着药粉吞服下去。
其实姜夕也不确定这份药对发烧有没有用,毕竟自己也不是专业的,但死马当活马医,能活活,不能活……那就算了,反正死了以后该害怕的不是自己。
可惜,等到天亮的时候,姜夕身上的高热已经褪了,除了嗓子眼异常干涩以外,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夕收拾好自己,将食盒里面剩下的雪水喝完,然后提着食盒去御膳房找吴大厨。
去找他要今天的饭。
*
当看见姜夕的时候,吴大厨只恨自己怎么没和其他人一样躲进挂炉房,还得出来应付这位主儿?
“饭。”姜夕举着食盒怼到他眼前。
“六公主,饭到点了,自然有奴才送过去,怎可劳烦公主你金枝玉叶自己跑这一趟呢……”话还没说完,吴大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尖地发现了姜夕手上的食盒,是和昨天的一模一样。皇宫里头这些小玩意儿每一个都是由人工亲自雕琢,即便为了方便区分品阶,都是用了同一种花纹样式表示,但每一个食盒之间都有细微的差异,比如姜夕手中这个食盒的特点就是喜欢在一片兰花之中雕上一些若隐若现的杂草。
还是昨天那个食盒。
宫里头没有人是傻子,吴大厨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了。食盒通常由下人送过来,但若没有自己的贴身奴仆,则会由送饭的宫人在下一次送饭的时候将上一次的食盒拿回来。而姜夕的食盒从始至终都在自己手里,那就意味着今日根本没有人给他送饭。
吴大厨眼皮子一跳,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竟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了。
吴大厨谨慎地接过姜夕手中的食盒,为她添饭:“六公主,近日是新年,宫里头都忙活起来,奴才们总有疏忽的地方,请见谅,奴才这就将功补过,将自己的饭菜给你,还请六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吴大厨话说得好听,但其实根本不把姜夕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否则就应该是第一时间就下跪求饶了。这一点,姜夕自己也明白得很,但她不在意,能给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破落户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好人了。
在看见吴大厨要把一只鸭腿夹来的时候,姜夕罕见地出声了:“不要。”
“公主不喜欢吃鸭肉?”吴大厨问。
姜夕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吴大厨不明所以,但姜夕也没有力气解释,瞅了一眼是自己能够吃两顿的份量,就提着食盒回去了。
这一路,没有小豆子惹事,姜夕总算能吃上一顿看起来还不错的饭菜。虽然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凉了,但往好处想,起码在大冬天不容易变质。
一连几天,姜夕都去找吴大厨要饭。
吴大厨也从一开始的‘你别过来啊!’到如今的被迫接受。
虽然姜夕觉得吴大厨很大可能是因为那天偷东西的时候保下自己的男子的身份,吴大厨才愿意对自己有几分好脸色。
姜夕也不确定吴大厨的好脸色什么时候会消失,于是这段时间使劲地薅羊毛,每每在吴大厨耐心的边缘反复试探。
直到大年初六的这天,吴大厨给了她开了最后一次小灶。
——满满一盒的窝窝头。
他望着还不到自己大腿的姜夕,表情有些不自在:“我的告假总算批下来了,这几天我都不在,你就不要来膳房了。对了,最好过完年后都不要来了。”
要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六公主都不好。
姜夕一个字也没回他。
但吴大厨早就习惯了,这孩子天生痴傻,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不出声才是常事。但自己已经决定好了,等到过完年后,哪怕姜夕死在外边,死在他面前,自己都不会给一口饭给她吃。
等吴大厨回过神来的时候,姜夕装好食盒就离开,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姜夕本来就没有赖上他的想法,不然她前几年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拿着破碗来御膳房乞讨了。而自己这些天之所以那么大胆,全凭那位“世子爷”的余威。等吴大厨反应过来那天自己不过是凑巧了,保准拿自己开刀。
在皇宫生活了那么多年,姜夕最大的生存之道就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回到冷宫,姜夕就开始在地上挖坑。那是她特地挖出来的天然冰箱,留下一个热腾腾的窝窝头做主食,在取出昨天的冷藏的饭菜之后,将窝窝头全都放进去,最后用手拍打上面雪,好让它更加紧实。
忽然,姜夕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拎着食盒起身的时候,姜夕抬头往围墙边看去。
黑色的瓦片上面落满了雪,半大的少年坐在墙头,一身张扬至极的暗红色外衣,高束着长发,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傻乎乎挖地的姜夕。
但是姜夕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慢腾腾地转身离开。
谢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特意绕路过来看一眼。
姜夕的身份并不难查,提起“六公主”来也许还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若点明了是冷宫里那位,知情的人还算不少。只不是大多数宫人的第一反应是“居然还活着”。
今日进宫面圣后就受到了宜贵妃的邀约,娘亲带着大哥去了,谢缨最不耐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找了借口溜出来,谁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宫,还不知不觉就翻了墙。
又刚好那么巧,瞧见了小乞丐藏食物的一幕。
但小乞丐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拎着今天的午饭进了屋子里头。
谢缨眉头一挑,跳下高墙,抬脚跟了上去。
姜夕走在前后,后面是毫不遮掩的悉悉簌簌的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松松软软的,就像什么揉搓塑料袋的声音。
姜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其实不太认人,没有认出墙头上这个看起来很不怕冷的少年就是大厨口中的“世子爷”。
只以为又是那个皇亲国戚的小孩跑过来看她的笑话。
毕竟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在早几年,就有一批皇嗣组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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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探险过——虽然姜夕觉得他们一开始是想来欺负自己来着。但也许是自己只会呆呆地坐在大石头上,哪怕他们叫宫女捉来蜈蚣放在自己头发上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才打消了继续捉弄的心思。
但没过几日,皇宫内就挂起了白布条,桂嬷嬷出去打听情况,似乎是其中一个皇子自打从冷宫回来之后就高热不止,最后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傻子。私底下宫人们都在传是冷宫里有冤魂作祟,才会让两个皇嗣都变成傻子。
这个传言还是桂嬷嬷告诉自己的,因此有一段时间,姜夕严重怀疑流言就是桂嬷嬷传出去的。
因此,姜夕对谢缨身份的怀疑有理有据,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处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可能是听到了那个离谱的流言,想要来探险。
姜夕任由谢缨跟着,反正自己又拿这些皇亲国戚没有办法,当他不存在就好。
见姜夕进了屋内,谢缨的脚步一停,思索了片刻,还是抬脚跟上了,大大方方地进了门,宛如进入无人之境。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还算大的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角落还有一个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木柜,就什么也没有了。
即没有厚实的被褥,汤婆子,也没有洗漱的水盆和烛台,大多数地方都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只有常用的桌子,床榻和衣柜姑且算得上整洁。
谢缨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拧紧。
回头一看姜夕,只见她认认真真地吃完了饭,连掉在外面的一粒米也不放过,但让谢缨奇怪的是,姜夕的表情始终木楞楞的,就像吃饭并不是什么让她感到幸福的事,而像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碟子里的大白菜还剩几片,姜夕吃不完了,也不敢硬塞,生怕半夜又拉肚子,然后又着凉……
但浪费也是不可能的,她重新把剩下的菜和酱汁拌在的一起,重新拿到了外面,开始挖土,重新把饭菜埋好。
按照以前的经验,雪天的饭菜大概可以储存三天,坏掉也没关系,等桂嬷嬷回来的时候让她当成农肥用。
春天的时候桂嬷嬷会在后院开辟一小块菜地,虽然大部分菜都是用来给自己改善伙食的,但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对一旁‘垂涎欲滴’的姜夕视而不见,还是会分出那么一点给自己。
姜夕填坑填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愣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今年六岁的,也应该可以种田了吧?
等到开春的时候,就和桂嬷嬷一块儿播种吧。姜夕漫不经心地想到。
等干完了手上的活儿之后,姜夕就搬着小凳子坐下,开始发呆。
其实她是在消化来着,但走路太累了,还是坐着吧。
虽然她更喜欢躺着,但上次睡醒来的时候胃就闹腾了足足一天,差点将她活活疼晕过去,姜夕就再也不敢了。
没坐多久,姜夕就放弃了所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直到耳畔又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姜夕这才想起今天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谢缨走到姜夕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死了?”
你才死了。
姜夕在心里回了一句,算过了嘴瘾,毕竟说话也费力气。
可落在谢缨的眼中,就是一副痴傻的模样,但会自己找吃的,按时睡觉,看起来也不算太傻。
谢缨认栽了:“明天的饭点,我来找你。”
不要,别来烦我。当然这句话姜夕也没出声。
费力气。
当然,姜夕也不认为他会再来。毕竟他又不是皇子,哪能在皇宫里出入自如,说来就来呢?
4. 第 4 章
姜夕肯定不会听谢缨的话。
翌日起身就去挖自己昨天剩下的饭菜了。
然后她愣住了,拿着的树枝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缓缓伸手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
她的剩菜呢?
昨天放进去的酱拌大白菜已经消失了,而自己的窝窝头……好像也不太对劲。
姜夕拿起了一只,嗅了嗅,确定了。
是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不是自己从御膳房带回来的那些。
那怎么办?还能吃吗?会不会有毒?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怕死,但她怕痛。
姜夕不着调地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身侧的气息一重,她转了转眼球珠子,看见了一双纯黑的云履。即便姜夕自打生下来就在冷宫,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能一眼认出这双云履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不会是这个王八蛋偷了自己的口粮吧?姜夕脑子里冒出一个猜测,不会有人连傻子的午饭都要偷吧,也太缺德了!
忽然,旁边的人开口了:“那些菜已经坏了,你吃了会闹肚子的。”
身边发出悉悉簌簌的细微响动,谢缨蹲下了,“在冷宫里,吃坏了肚子和送命没两样。”
姜夕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借着点余光,看清了他的半张侧脸。
他有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尤其是左眼尾还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挑起眼尾的时候,无论是打量还是愉悦,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风情。即便还未长开,也能让人想象得到他日后的妖孽之姿。
姜夕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
自己又要重新找吃的了。
再不行就要去御花园偷草吃了。其实姜夕不在意新的馒头吃了会不会死人,但麻烦的是要是被旁边这个世家子弟发现自己居然会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那么自己日后的生活肯定平静不了。
姜夕默默地将土重新埋好,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脖子间挂着的那条‘围巾’被扯住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姜夕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谢缨只觉得稀奇,就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摁就不动了。
他挑眉,“不是说过让你等我吗?怎么没回都没听进去,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并不在乎。姜夕心里默默地回应。
但很显然,和这种世家子弟是无法沟通的,即便没有得到回应,谢缨也能够自说自话地说下去。
“我可是将军府的二少爷,谢缨。”少年的眉宇间满是戏谑,“虽然比不得您公主的身份尊贵,但总不至于和你搭句话的资格也没有吧。”
“小傻子,你是不会说话吗?”
姜夕并不想理他,姜夕已经被饿到了。
姜夕对谢缨的印象并不好,即便在谢缨的提醒下已经记起了他就是帮自己在御膳房前脱罪的那位“世子爷”。
但哪有怎么样呢?
有哪个好人家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傻子”?
“算了,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谢缨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捉弄,“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像人贩子才说的话。姜夕还没在心里吐槽完,忽然就觉得被一把抱起,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剧烈地缩紧。
姜夕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没有用,那就索性不在动弹,跟个木桩一样,任由他抱走。
应该没有人胆子肥到敢在皇宫谋害皇嗣吧?
姜夕很小。
这是谢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的事实,可真正抱在手里,才发现要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轻——甚至不比他府中养的肉兔重多少。
姜夕把头靠在谢缨的肩膀上,这样比较省力气。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冷宫那么远。她略微感到一些不自在,探索未知的区域通常意味着危险,正好,她就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玩家。
但很可惜,她现在的角色是被恶人抓走的小可怜,没有任反抗之力。
姜夕不喜欢出门,最大的原因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自打穿越的那一天以来,这具身体的电量一直都不多,稍微动几下,就开始低电量预警了,再硬着头皮多动弹几下,身体就直接一头栽倒,彻底死机了。之前她还猜测过是不是没吃饱的原因,但夭寿的是……吃饱之后就更困了。
她果然只适合睡觉。
但今天姜夕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不能出门——有人愿意抬着自己走路就好了。
不愧是公主命。
在谢缨看不见的地方,姜夕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她才发现冬天并不是整个皇宫都会变成一片雪白,还有大片绽放的梅林。只不过一看就不是她这种身份能够踏入的地方。
被抱着走的一路,姜夕竟然没有撞见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宫女。
虽然是过年,但整个皇宫也不可能一个宫人也没有,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谢缨特意别开了所有人。这很难让姜夕相信他不是在干坏事。
“二少爷。”
背后忽然传来声响,姜夕的眼皮子抬了抬,谢缨这一路走得太稳,稳到她差点睡过去了。直到听见了声音,她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皮子。
依旧一动不动。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谢缨自然低头瞧了瞧她,开始有点相信这个孩子是真傻了。
姜夕自然不会搭话。
谢缨的声音继续传来,只不过这次显然是对着守门的宫女说,“我吩咐你们的事办妥了吗?”
“回少爷,膳食已经送到了偏院。”
谢缨点了点头,抱着姜夕继续走,在跨过院子的时候,姜夕正好和守着花园们的两个小宫女的眼神对上,看清了她们好奇的神色。
按道理说,皇宫内是不应该有如此清澈纯粹的眼神,那样的人往往活不长。除非她们一直生活得很安逸。
莫非这座院子的主人还是个难得的好人不成?姜夕不太相信。
很快,姜夕就被带到了谢缨口中所说的“偏院”,一推门,就是色香味俱全的早膳。
难得的,热腾腾的早膳。
谢缨将她放下,“去吧。”
头一次,姜夕有了额外的动作,她扭过头,看向了谢缨。
谢缨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曲着一条腿,玩世不恭的模样。让姜夕一时间拿不准这是不是他拿自己来取乐。
但自己已经要饿死了,姜夕顾不得那么多,依旧冷着一张脸,自己拉开小板凳,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首先被选中的自然是她平常吃不到的东西——例如一碗热腾腾的青菜粥。
瓷白的勺子在碗里搅和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已经没有多少热气冒出的时候,姜夕才小心翼翼地用唇瓣碰了碰,确定温度能够入口了,才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吃。
温热浓稠的粥水滑入喉道的时候,姜夕第一次又活过来的感觉,恍惚中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过热食了。
慢腾腾地喝完粥后,姜夕下一个目标就是肉包。
谢缨在不知何时也做到了她的对面,慢悠悠地介绍,“蟹黄包,江南的美食,还是特意将当地的大厨请入了宫中传授的技艺,除了天子,就唯独兰妃娘娘能够享用。”
一撕开包子,浓稠的馅料就争先恐后地溢出,伴随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即便谢缨来时已经用过早膳了,也难免还是被勾起了馋虫。
等等,被撕开了?!
谢缨定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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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乞丐依旧面无表情地将蟹黄包撕开,然后用喝粥的勺子把馅料刮下来,紧接着张开深渊巨口,把包子皮吃掉,盛着馅的勺子就被扔在了已经空的粥碗里头。然后把面前的碗碗碟碟往前一推,清扫出一片可以给自己发呆的地方,姜夕就坐着不动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
——谢缨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反应,随即便被气笑了,“都要被饿死了,还挑食。”
他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结果就喝了一碗青菜粥和一个‘素’包子。
谢缨不甘心地戳了戳姜夕的脸,“吃了本少爷的东西,你就不说一声谢谢?”
姜夕本能地想要战术后仰,但奈何身体的速度追不上脑子,还是被谢缨得逞了,算了,既然被戳到了,再躲也没有意义了。
姜夕继续装死,不给出任何回应。等这位叛逆少年的好奇劲过去了,自己也就能够继续正常生活了。
但很显然,谢缨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絮絮叨叨,企图让姜夕开口说话。
但很可惜,直到传话的宫女敲门的时候,谢缨也没有成功。
“二少爷,娘娘想见见您。”
谢缨扬了扬眉头,轻车熟路地把姜夕抱起,“你回去同堂姐说,我把人送回去就来。”
要回去了?姜夕不敢相信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果真,宫女下一句就是:“娘娘还想见见六公主。”
姜夕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个六公主指的是自己。虽然自己一直知道自己的公主,但被除桂嬷嬷以外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头一回。
“行。”谢缨答应得爽快。
跟着带路的宫女,姜夕被带入到一间大屋子里。
一进门,姜夕就感觉自己被带到了春天里。
暖烘烘的,还带着花香。
和她堪比荒野求生的冷宫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娘娘久等了。”宫女上前掀开珠帘,侧卧在美人塌上的绝美女子正是这个宫殿的主人,兰贵妃。
雍容华贵的女子摇着小扇,含笑道:“可让表姐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姑娘才能让你难得留在我这芳菲宫,平常你可是都不见人影的。”
言罢,她对姜夕打招呼,逗趣道:“六公主可愿赏脸?”
姜夕没动。
傻子就要有傻子的样子。
果然,下一刻谢缨就为她补上了介绍:“宫中传言六公主有离魂之症,是真的。”
“这样啊。”兰贵妃露出可惜的神色,本来她只以为是宫人们乱传,但二郎都这样说了,看来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忽然,兰贵妃贴身侍奉的宫女偏了偏脑袋,有几分疑惑,便弯下身体对着兰贵妃耳语:“娘娘可曾嗅到什么不寻常的味道?”
“这样一说,好像是有些。”兰贵妃不由用扇子掩了掩。
贴身宫女继续,“好像是从二公子抱着的那孩子……”
点到为止,她相信谢缨听见了。
就在这时,谢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们所说的“异味”是什么意思了。
他低头一瞧,只见姜夕外层裹着的衣裳已经脏乱得不像话,隐隐约约还飘出不太妙的气味。
谢缨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你多少天没沐浴了更衣了?”
自从冬天开始。姜夕心里回答。
就在那么一瞬间,谢缨心有灵犀,一个可怕的时长在他脑海中浮现,忽然,他觉得浑身都像有跳蚤在爬。
他正欲拉开姜夕,可就在这时,他耳边出现了一道声音。
“臭死你。”
小小的,没什么力气,却仅他可听闻。
这是姜夕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5. 第 5 章
谢缨臭着脸放下了姜夕。
兰妃忍着笑,让宫女带着姜夕去沐浴更衣,真是难得看见二郎吃瘪的模样。
姜夕很乖,宫女牵起她的手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
谢缨忽然有些吃味,真是个小傻子,随便一个人就能将她拐走。
挥退了大部分的宫人之后,兰贵妃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一些,问了问将军府的近况,得到一句‘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
“祖父年事已高,父亲也一身沉疴,只希望日后不要再打仗了……”兰贵妃已经很久没见过父兄了。
将军府的男丁常年镇守塞外,没有传诏不得私离驻地,更何况是进京。因此,即便是过年,她也见不到父兄一面。
“天下太平,无内忧外患之时,就是姐姐心愿达成之时。”谢缨接过兰贵妃递过来的浓茶,一饮而尽。
只是这时,她们二人都不知道,一旦四海升平,无敌进犯之时,对于掌管兵权的世家来说,会是何等的灾难。
“不聊这些伤心事。”兰贵妃用帕子不着痕迹地捻了捻眼尾,“那孩子呢,我很少见二郎与世家子弟上心。”
“她不一样。”
兰贵妃了解谢缨的秉性,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不一样’是指什么。
“那孩子确实可怜,不如我改日向陛下将她讨过来,抚养于膝下,也算有个人说话。”
“那还不至于姐姐做到这个地步。”谢缨想起娘亲的提点,拒绝了这个十分冒险的提议。
兰贵妃入宫已有六个年头,可至今无一儿半女……皇帝并非不能人道,只不过如今活下来的子嗣有八个而已,其余的大多数都胎死腹中了,但唯独兰贵妃的肚子没有任何动静。
谢缨曾经无意中听闻族中长辈猜测,那是帝王不允许自己的子嗣流着将军府的血脉。
谢缨固然见不得姜夕可怜的模样,但不敢保证将姜夕接来芳菲宫会引来什么变数。私心来说,定然是他的家人更加重要。
兰贵妃也知道谢缨在顾忌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其实要帮姜夕并不困难,皇家从来不会刻意难为自己的子嗣,只不过是那些踩低捧高的小鬼在其中作祟,只要自己派人稍微提点两句,让姜夕拥有普通公主的生活水平就足够改善她的境况。
约莫一炷香过后,一个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姜夕就被送到了谢缨手里。
换上了新袄子,用红发带扎了两个小揪揪,直冲天际,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的萌感。
谢缨忍着笑摸了摸她的脑门,“还是挺丑的。”
姜夕:……懒得理你。
兰贵妃又留姜夕在这里用过午膳,给她打包了晚膳,最后由谢缨将她送回冷宫。
谢缨牵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小人儿回到垃圾堆的时候,诡异地生出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尤其当姜夕终于有了反应,撇开自己的手主动钻入臭烘烘的被褥的时候,天真的塌了。
他终于明白每次娘亲看见他们父子三人从军营里回来时,那种嫌弃的表情从何而来。
罢了罢了,条件不允许。
谢缨:“明日就有人来照顾你了,你……”
谢缨话锋一转,“别把自己弄得太脏。”
然后他就看见姜夕把干净的小袄踢到了地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夕慢吞吞地收回脚,她说她不是故意的,信吗?
小孩子脑子发育未完全,手脚不协调再正常不过,几个小孩子没踢过被子?
谢缨深吸一口气,眼不见为净,转身离开冷宫。
……
早就等候在宫外的车夫见谢缨出来,驱动马车准备回府。
谢缨却一把叫住了他,“先拐弯去城南。”
车夫不明所以,但既然是少爷的命令,那自然得照做。
等到谢缨忙完回府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最要命的是,大哥正在等他。
谢丰城一身劲装,已经完成长成了少年郎的模样,要比谢缨高出不少,身材精壮即便在寒冬腊月也好像冒着热气。
“去哪儿了?”谢缨问
“没去哪儿,陪堂姐多说了一会儿的话。”
谢丰城掀了掀眼皮,“又去看那位公主了?”
谢缨立马转口:“大哥你真是消息灵通。”
谢丰城对这个行事肆意的弟弟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你躲大公主倒是像耗子躲猫一样,对这个六公主倒是屁颠颠得赶上去了,她到底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惹得我们的谢二郎如此按捺不住。”
“没什么特别的。”谢缨实话实说。
“不信。”
“真没什么特别的。”谢缨摊手,“只不过是我们从前在边塞最常见的那种……小乞丐而已。”
“乞丐?”谢丰城自然不信。皇家再不在意自己的子嗣也不至于让人活得像奇怪。
“她会去偷东西吃,一边跑一边吃,跟谁要抢她一样。”
“她一顿饭分两天吃,臭了也不丢。”
“她会把吃不完的饭埋起来,第二天继续。”
“大哥你说,是不是跟外面的乞丐一样。”
谢丰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谢缨:“大哥你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随你们去边塞的路上,被流民跟了一路。那时我还不懂事,想把口粮分给他们,却被爹喝止了。”
“爹说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是让他们尝到了甜头,那今儿个我们就走不出这条官道。”
“直到现在,谢家二郎也救不了所有的乞儿。但起码皇城里面的哪一个,我还可以让她吃饱。”
谢丰城最后一丝劝解的心思也放下了。
“你向来有主意。”
“那我就当多谢大哥夸奖了。”谢缨潇洒地招招手,“我先去找爹了。”
*
姜夕一觉醒来,居然发现消失多日的桂嬷嬷回来了。
按照以往,她总是计较着能多偷懒几日算几日,那么早就回来当差还是头一遭。
而且这回更加古怪。
不仅仅是桂嬷嬷还带来了一些新的被褥,布匹更像不要钱一样往宫殿里搬,甚至还有几套做好的成衣。
姜夕上前拎出来抖开,刚好是她这个年纪小孩儿可以穿的大小。
姜夕默默地用眼神询问。
桂嬷嬷难得勤奋地打扫起屋子来,声音是难掩的兴奋:“六公主,你是遇上贵人了。”
姜夕一听就懂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让桂嬷嬷如此大手笔增添新物,那交到她手里的好处费肯定不少。
到底是谁呢?
这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首先排除龙椅上那个狗皇帝,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就是那么一个,发了病,无缘无故对她好的人。
姜夕并不觉得开心,反而隐隐约约有种惹上了大麻烦的感觉。
果真,预感在第二天成真了。
饭点,谢缨按时出现。
桂嬷嬷见到他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反而谄媚地凑上前去:“公子交代的事老奴都办好了,请公子检阅。”
仅仅半天的时间,这个冷宫可以说是焕然一心,谢缨夸她:“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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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底的神色却是冷了下来,这就说明这老奴是有本事打理好姜夕的衣食起居的,可这么多年却一直置之不理。
谢缨问过兰妃,当初姜夕生母那件事闹得挺大,虽然皇帝不曾出面,但还是还是派了御医为琳美人接生,而姜夕这个名字也是皇帝所赐,身份也算上了皇家玉蝶。这说明姜夕这位公主可是每个月都有例钱,虽然经过层层剥削之后剩下多少不得而知,但桂嬷嬷能甘愿呆在姜夕身边那么多年不曾离开,除了无法搭上新主子以外,恐怕还有这例钱的原因。
但很显然,这例钱没有几分是落在它主人头上。
桂嬷嬷浑然没有察觉谢缨的心思,反而得寸进尺道:“那二公子,老奴家中那件事……”
“你信不过本公子?”
“不敢、不敢。”谢缨一身不怒自威的反问,就让桂嬷嬷跪地求饶,“是老奴逾矩了。”
这一幕落在姜夕眼中可有些吃味。她从来没受过桂嬷嬷那么谄媚的待遇。
谢缨没有继续追究,他也明白这皇城里头,唯一能名正言顺护着姜夕的也只有这个老仆。他收回了眼神,打发桂嬷嬷去御膳房。
姜夕眼神平移,追随着桂嬷嬷的离去,心里忽然浮现出不好的念头,谢缨不会是故意打发桂嬷嬷离开,想对自己干坏事吧。
就为了昨天自己把跳蚤传染到他身上的事。
但那明明是他伸手过来抱,又不是自己主动往他身上扑,而且……那也不是什么跳蚤。顶多是自己挖土的时候翻出了一些小虫子,又不小心往身上带了。但自己每天睡觉前都会仔细检查,确保没有被带上床。
实话实说,姜夕一点也不心虚。
谢缨停在了姜夕面前,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盛满了笑意,“我给你买了很多新衣服。”
不想听。姜夕看着地面发呆。
“不要装作听不懂,你又不是真的傻。”
哦,被看穿了。姜夕内心毫无波澜,继续装聋。
谢缨从柜子里翻出一套灰扑扑的斗篷,又挑了一件绿深色的皮袍,放在姜夕手里,“换上试试。”
姜夕难得地皱了皱眉,好恶心的配色,一定很丑。
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谢缨将姜夕的小表情一分不差地收入眼底,笑意更深,就连眼尾那颗妖孽的痣也越发动人心魄。
谢缨推了推姜夕,催促她。
姜夕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认命地拿着新衣服进了内殿。
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成功地看见本来笑得张扬的谢缨脸色一下子生硬起来,然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头,目光中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他飞快地又选了一套,“试试这个。”
屎黄色加暗红,更丑了。
姜夕不得已陪谢缨玩起了换装暖暖游戏,尝试到第四套的时候,谢缨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了。
姜夕默默地走到他面前,仰起头,似乎有话跟他说。
谢缨要比姜夕高地多,几乎是她的两倍还要高一些,此时不得不弯下腰配合她。
“你选的……好丑。”
致命伤。
谢缨心口气疼,比在演武台上被老爹打得都要疼。他不明白,怎么在店里的成衣看起来还不错,但放在姜夕身上……就那么不堪入目了?
谢缨阴恻恻:“继续。”
在第五套衣服放在姜夕臂弯里的时候,谢缨只瞧见姜夕忽然眼睛一闭,一头往前栽倒。
没吃饭再加上大量运动,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死机了。
昏迷之前,她似乎听见了谢缨焦急地喊自己的名字。
6. 第 6 章
昏昏沉沉之中,姜夕恢复了些许的意识。
但她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力,索性就不为难自己,继续假寐。
果然谢缨没安好心,想饿死自己。
在消耗了不知道多少储备的糖原之后,她的五感才缓缓运作起来。很快她就认出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暖烘烘的熏香,是兰贵妃的芳菲宫。
身边传来絮絮叨叨的嘀咕声,除了谢缨和兰贵妃,还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回二少爷,六公主并无大碍。”
“无大碍会突然晕倒?”谢缨语气冷然。
“六公主只是身子太虚了,”太医斟酌着用词,“可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脾虚胃虚肾虚……”
“她还小,有什么肾。”谢缨打断太医,“庸医。”
几乎是立刻,太医和兰贵妃回以古怪(看弱智)的眼神。
谢缨被两人盯着不自在,辩驳道:“我娘说的,小孩子没有肾。”
那是还在将军府的时候,谢缨练完武去后厨找吃的,正好发现一盅好汤,问清了是老爹的之后便打算端走自行享用,然后被正好赶来送汤的娘亲拦下。
有什么好东西是他这个二少爷不能吃的?
不行!那是补肾的!娘亲脱口而出。
谢缨没松手。
将军夫人略显不自在,最后脸色一黑,斥道,小孩子没有肾,不需要补。
然后这个知识点被谢缨记到了现在。
如今察觉到二人不善的眼神,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谢缨直接语气不善地打断:“实话实说,不必遮遮掩掩。”
声音消失了一会儿。
“既然如此,下官就实话实话了,六公主身体亏损得厉害,怕是每活一日都要精心疗养,但即便如此……也有极大的可能活不到及笄。”
太医硬着头皮说完这句,不敢去看两人的神色。
良久,兰贵妃才发话了,“劳烦太医了。”
“娘娘客气了,分内之事罢了。”逃过了一劫,太医马不停蹄地收拾好药箱离开。
很快,房内只余下兰贵妃和谢缨两人,见谢缨久久不动,兰贵妃有些忧心。
“二郎。”
兰贵妃记得,在第一次见到大片饿死的流民时,谢缨夜里就发了梦魇。
“堂姐,我不是孩子了,倒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谢缨弯唇一笑。
见谢缨脸上有了笑容,兰贵妃松了一口气,“我叫人蒸了蛋羹,等她醒来垫垫肚子吧。”
“还是表姐心细。”
蛋羹?煮水蛋吗?姜夕默默地睁开了眼睛,正好与谢缨撞了个正着。
“你醒了。”
“饿了。”
谢缨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带着她去吃了饭。
谢缨怀疑姜夕在装睡,可惜没有证据。
在兰贵妃哪里蹭完一天的伙食之后,谢缨又悄无声息地将姜夕送回了冷宫。
推开大门,姜夕忽然站住不动了。
“还没吃饱?”
谢缨狐疑,他可是看见姜夕偷偷解松了系在腰间的腰带了。
只见姜夕忽然仰头看向她,默默地抬起了右手指向了她的宫殿。
——不过一日的功夫,整个冷宫就焕然一新。
到底是谁搞的鬼,用脚趾头想就足够了。
谢缨顺着手指看过去,了然,还颇为骄傲地摸了摸姜夕的小脑壳,“开心吗,呆子,总算把你的狗窝给收拾了。”
呆子……狗窝。
姜夕面无表情,如果不是自己太矮,她一定把谢缨的狗嘴给捏住。
没有再理会他,姜夕如同往常一样,掀开被子躺进去,闭上眼,不多时呼吸就平静下来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觉得有人探了探自己的鼻息。
姜夕这一觉只睡到了半夜。
桂嬷嬷将她晃醒,一碗臭烘烘的药汁递到她嘴边。姜夕浑身无力地躺在桂嬷嬷怀里,仍由她一勺一勺地喂进来,耳边还是她的絮絮叨叨:“公主你可总算苦尽甘来了,你是没看到那么大一颗蜜枣放进去,一看就值钱……”
“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你总归算个公主,也不是不能配二公子……”
一碗药喝到姜夕昏昏欲睡。
桂嬷嬷又给她端来温水漱口,桂嬷嬷在一边看着,就像在看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漱完口,姜夕总算清醒了一些,桂嬷嬷殷勤地上前给她捻被子,哄她重新躺下。
姜夕的神情始终波澜不惊,仿佛一只提线木偶,桂嬷嬷没有在意,六公主一向如此。直到她弯腰给姜夕挪好汤婆子的时候,才似乎听见了一句。
“没用的。”
没用的,太医说的没错,这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病。想要让她活得更久一些,可能只有祈求神仙出现了,毕竟只有神仙才有穿越的能力,又或者……找某只白色生物缔结契约。
临睡前,姜夕不着调地想着。
*
自打太医说姜夕活不长之后,谢缨几乎是日日都进宫。
倒不是来给她带吃食了,自从兰贵妃有意提点之后,姜夕的伙食虽然还是没有正常皇嗣的待遇,但比起之前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缨是来给她带药的。
也不知道他是从来变出的一个又一个药包,跟着桂嬷嬷到后院用黑瓦罐煮药,臭得很。
姜夕以为谢缨的这股劲头很快就会过去,哪知道一日比一日变本加厉,思来想去,姜夕觉得谢缨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养成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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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有时候养成类的休闲小游戏也会让人上头,很明显,谢缨正处于上头阶段。
但自己已经被折腾地精疲力竭了。
于是,姜夕从柜子底翻出了自己尘封的破褥子,拖着褥子跑到了池塘边,铺开被褥,就地躺下。
——光是走那么一截路,姜夕就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耗空了。今日是冬天里难得有太阳的日子,虽然依旧寒冷,但其实没和她那个四处漏风的冷宫差多少,甚至因为有太阳,还要略微舒服一些。
姜夕晒着太阳缓缓闭上了眼睛。
……
“红果,给本公主把她叫醒!”
忽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姜夕慢腾腾地还没睁开眼睛,就被一把拽了起来,然后被迫摁着跪在了地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站了七八个人。
被簇拥在正中央的是一名粉琢玉雕般的少女,已经稍微张开的娃娃脸,樱桃般红润的小嘴,正气势汹汹地叉着腰,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就是你把谢二哥的魂都给勾走了?现在他都来找你,不找本公主了!”
来人的一句质问,让姜夕罕见地轻松起来,竟然有种尘埃落定的诡异平静感。果然,她就知道谢缨是个麻烦人。
姜夕缓缓站起。
来人却是眉毛一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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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站起来的?”
姜夕直接一屁股坐下,反正坐的是被子。
没有那位公主会如此无礼地直接坐在地上,直到这时,来人好像才确定了姜夕的不对劲。
“还真是个傻子。”姜若嘟囔几声,“傻子,你会说话吗?”
姜夕不想回答,但她清楚,面前整个嚣张跋扈的小公主可不是谢缨那般‘好欺负’的人,不顺着的话绝对会对自己动手。
“……哦。”姜夕哼了一声,算是给了她反应。
但姜若明显不满意,“哦是什么意思?”
姜夕再次站起来,这回,宫女们没有拦她了。再怎么样,她们也不可能真正地伤害一名皇嗣。
姜夕慢慢往回走。
姜若跟上:“你是去找谢二哥吗?”
“带本公主找到谢二哥,本公主重重有赏。”
“你怎么不回话。”
“喂!”姜若一拽了拽姜夕的衣服,险些将她拽到,她看见了姜夕的踉跄,但没往心里去,“本公主问你话呢!要按辈分,你要叫我一声皇姐!”
适时,姜夕推开了冷宫后院的门,好啦,带你来捉谢缨了,两个人一起打包滚出去,别烦我了。
破败的大门打开,正在煎药的桂嬷嬷被吓了一跳,当看清来人之后立马跪地行礼,“奴婢见过大公主。”
“谢二哥呢?”姜若随着姜若的发问,她带来的侍女们都四处散开,寻找谢缨的蛛丝马迹。
“谢……谢公子……”桂嬷嬷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
实话实说怕得罪了二公子,但若欺瞒大公主……大公主都知道来冷宫堵人了,证明她确定谢缨在这里,自己若是说了慌,恐怕等待自己的就是被拖下去乱棍打死了。六公主这个无权无势脑子还不好的主子可没办法保住自己。
一时之间,桂嬷嬷内心无比后悔怎么跟了这样一个主子,又或者……出卖谢缨的踪迹,趁机投入大公主那边。
桂嬷嬷天人交战的表情自然被姜若收入眼底,冷哼一声,好一个欺上瞒下的奴才,正欲叫人掌嘴的时候,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走了。”
姜若表情古怪回头,“你不是傻子吗,你知道本公主在找谁?”
姜夕张了张嘴,一个字好半天才念出声来,“谢缨,不在。”
“原来是小结巴。”姜若恍然大悟。
姜夕:……你们一个个都那么喜欢给人取外号吗?
“明日谢二哥若是来了,你叫你那老奴来我湘水宫通报。”
湘水宫,是宜贵妃的宫殿。
找不到谢缨,姜若才不愿意呆在这冷宫,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姜夕默默地把门关上,余光间看见桂嬷嬷慌乱之中打翻的药罐,有些小惊喜,看来今天也不全然是坏事。
桂嬷嬷被吓懵了,还没缓过神来,口中絮絮叨叨地骂着,“公主你怎么招惹上那位了,哎呦,真是要命啊……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公主,一只小手指就能捏死我们……”
好吵,姜夕没有理她,径直进入内殿准备睡觉。
刚坐上床榻,忽然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半大的少年郎刚好落在姜夕的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谢缨咬牙切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在厨房给你煎药,你叫人来抓我?”
姜夕完全没注意谢缨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么高、那么高的房梁……谢缨是怎么爬上去,又是怎么悄无声息跳下来的?
时时刻刻注意姜夕动静的某人:……很好,又走神了。
7. 第 7 章
翌日,姜夕睡到了自然醒。
她坐在床上,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问道,很好,没有苦涩的药味。
可当姜夕来到桌子边,看见那碗已经凉透的药汁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变得阴郁了。
显而易见的阴郁!
偏偏桂嬷嬷没有发现,还在耳边夸这药多么金贵,谢缨对她有多用心……姜夕并不想听,并且把谢缨的‘好意’推地远远的。但谢缨好像是个天生的麻烦体,姜夕这一顿饭终究还是没有吃好。
因为姜若来了。
真正的小公主姜若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先是左右巡视了一圈,然后更加生气地走进姜夕,“谢二哥今天怎么没来!”
为什么要来?就连姜夕自己都不觉自己对谢缨有什么特别的,特别到值得他每天定时定点来打卡,姜若又是怎么产生这种想法的。
姜夕继续小口吃饭。
“没教养的东西,有贵客来了还只顾着吃。”姜若微微抬起下巴,侍奉左右的侍女就懂眼色地把姜夕的桌子给掀了。
“六公主,得罪了。”
一只破碗砸碎在脚边,姜夕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谢缨他,不来了。”
“你怎么知道?”听到姜夕出声,姜若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她,步步逼问:“是今日不来?明日不来?还是以后都不来了?”
“又或者……是等本公主走后才来?”姜若轻轻一推,就把姜夕推到在地,“你算什么身份,能左右谢二哥的踪迹。”
姜夕还是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半晌才感觉到痛,伸出手掌查看。
姜若发出一声嘲笑,“傻子。”
姜夕痴傻的模样让她这几日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她可不像几个皇弟一样是什么纨绔,以欺负傻子为乐,寻不到谢缨的踪迹,姜若也没有再呆在冷宫的理由,转身就走。
忽然,她走到一半的步子顿住了,然后飞快转身,朝着姜夕走来。
姜夕还没松一口气,一抬头,就是姜若双手叉在腰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你们几个,去把她给我绑到湘水宫!”
姜夕:……?
头顶缓缓浮现几个问号。
姜若觉得自己聪明极了,有人质在手,还怕谢二哥不上门吗?
两个粗使婆子将姜夕一左一右地架着,回到了湘水宫。
一路上,姜夕路过了不少宫人,但有姜若在前面打头阵,愣是没人敢多看一眼,全都装傻充愣,最多是在心里不痛不痒地可怜两句,也不知道那个奴才那么倒霉,触了大公主的眉头。
姜若最后将她丢到了一个偏院,凶巴巴地警告:“这里里外外都是本公主的人,你别想逃跑。”
就在姜若要走的时候,姜夕忽然动了动,当着姜若的面将脚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裙摆上面。
姜若的眼神由迷茫变为震怒:“你当我瞎吗!居然敢踩本公主的裙子!”
“饿。”姜夕有气无力地叫唤。
姜若被气急了,正想发作,又记起姜夕的确是午膳还未用完就被自己绑来了,她气得牙痒痒,“没出息的东西,这偌大的湘水宫还能饿死你不成!”
姜若一把扯开自己的裙子,转身低吼,“给里面那个傻子备膳!”
姜夕一点也不在意姜若的大吼大叫,或许姜若是讨厌自己的,但还没到动手伤人的地步。公主皇子们打死一个奴才就打死了,但若伤害到皇嗣……那就是手足相残了,即便再薄情的帝王也会不喜。
为了自己一个傻子,还不至于做到那种地步,顶多就是捉弄一番。
这一天,姜若果然没有再来找自己,也对,姜若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公主,即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母族势力强盛,怎么看也不至于在自己一个傻子身上找存在感。
但有时候,太没有存在感也不见得总是好处。
比如现在已经天黑了,可还没传来姜若还没有放自己回去的消息。
——那就不要怪自己在她这里睡觉了,姜夕打了一个哈欠,脑袋一歪,就几乎昏迷般睡过去。
姜夕并不认床,湘水宫财大气粗,又通了地火,暖烘烘的。这一觉姜夕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
由于太过舒服,姜夕第二日睡迟了许久,在床上呆愣了好一会儿,脑袋才记起昨天的事。
姜夕缓缓给自己穿好衣服,下床,刚打开房门一条缝,就看见了两条粗壮的大腿。
两个婆子正眼都没给她一个:“六公主醒了?早膳很快就有人送过来,我家主子心善,记挂着姐妹亲缘,不会亏待于你。”
“所以六公主还是好好呆着,别乱跑。”
姜夕听懂了,自己这是被软禁了。
两只小手一拉,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一连好几日,姜夕都没有再见过姜若。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实话实说,这种日子姜夕十分享受,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混吃等死。
姜夕用过了午膳,准备爬床睡个回笼觉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暴力踹开,她慢慢回头一看,踹门的居然是姜若。
看来是把人气恨了,居然顾不得公主的礼仪,自己亲自上脚了。
“谢二哥怎么还没来找你。”姜若提着裙摆蹬蹬蹬走到她跟前,眼睛似乎能喷出火一样。
姜夕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轻轻地低下了头,好困,不想听她的少女心事。
“你说啊。”姜夕的默不作声直接惹怒了姜若,握着她的肩膀剧烈摇晃起来。
姜夕:……脑子要被摇散了。
“……正常。”一片混乱之中,姜夕才吐出两个字。
奇怪的是,这两个字神奇地安抚好了姜若,“……当真正常?”
“……嗯。”
“难道谢二哥不是日日都来找你吗?”
“……不是。”才怪。
姜夕的反应总是慢了一大节,可事关谢缨,姜若居然也耐着性子和她一问一答。
姜若有些狐疑,再次确认:“谢二哥真的没有日日都来找你。”
“……没有哦。”姜夕的气息又小又平,像蚊子哼出来一样,可诡异的是,竟然给她的话语多加了几分真诚之色。
姜若信了。其实她不是每次都能查到谢缨进宫的踪迹,只不过好巧不巧……谢缨每次被她逮到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冷宫。
“哼,没用的东西。”姜若冷哼,“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殿下,公主殿下……”院门忽然传来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通报的宫人喘着气脸上却喜气洋洋:“公主殿下,谢二公子到访。”
姜若浑身一怔,而后扭过头来,盯着姜夕,微微眯起了眼。
姜夕用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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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作回应。
果然,谢缨是个倒霉精。
……
谢缨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几日没来,就被偷家了。
冷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冷冷清清,半个鬼影也没有。
谢缨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偷懒躲起来的桂嬷嬷。
一见自己,桂嬷嬷立马戏精附身,说着那大公主多么娇蛮任性,不管不顾地将六公主带去了湘水宫,连自己这个唯一的老仆也被允许跟上。
谢缨当然不会全然相信桂嬷嬷的鬼话,但姜若的性子……谢缨还是知晓一二的。
包括她对自己的心思……更准确的说,是对将军府夫人这个名号的心思。若不是大哥的岁数要明显长她一大截,也早早议好了亲事,姜若是如何也赶不上这一趟了,这才对大哥歇了心思。
谢缨被纠缠得烦了,可人家贵为公主,总不能想在军营里一样看谁不顺眼就打一顿吧?因此总是躲着她走,一连好几日没用来看姜夕。
但自己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的药包,够她喝一段时间了。
可没想到,桂嬷嬷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姜夕身边只有她一个奴仆,桂嬷嬷硬要跟上,姜若总不至于将姜夕唯一一个老仆打死。定然是这老仆见到姜若就害怕,任由她带走了姜夕。
谢缨明白姜若此举何意,本不想‘自投罗网’,但如果是最后一次……那见就见吧。
于是,谢缨总算登门拜访。
姜若喜笑颜开,立即吩咐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可发鬓刚拆下来,她就惊呼出声:“不对,若是让谢二哥久等,他不耐烦了怎么办。”
没有人回应她,身旁一圈的奴婢鼻观眼,眼观心,她们都清楚公主问的不是自己。
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啃点心的姜夕忽然觉得一片阴影投下,缓缓仰头,只见姜若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笑。
片刻后,姜夕被放到了谢缨所在的湖心亭子里。
#这是什么谢二公子诱捕器#
换了个地方,姜夕继续老老实实啃点心。
她吃得很慢很慢。
谢缨盯着姜夕看了足足一刻钟,才看出姜夕将软白的糕点啃出了一个皮外伤。
“呆子,你牙口不好?”
是因为难吃。姜夕继续啃,她是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食物喜好,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没用选择。
姜夕不答,谢缨也不在意,他早就习惯姜夕这副德行。
他无奈地笑笑,“呆子,明日我就要启程回边塞了,大概很久不会回来了。”
这个很久,是指以‘年’为单位。
谢缨变戏法似的掏出以个小木盒,巴掌大,牵起姜夕的手放到她掌心中。
姜夕任由他动作,不拒绝也不主动……反正看起来对这个礼物没用什么兴趣,浑身都写着‘因为无法拒绝所以只能被迫收下’的勉强感。
谢缨也不闹,他知道更让姜夕气的还在后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药,这里是半根炮制过的人参须,已经切好片了。一共三十六片,就豆粒大小,你身子弱,一月吃一片就够了,泡水,或者含在舌根下都可以,炮制的时候用了蜜,甜的。”
少年英气的眉眼难得多了几分柔软,“等你全部吃完之后,我大概就回来一趟了,到时候再给你带。”
所以,呆子,你要活到那个时候。
8. 第 8 章
如果谢缨明日就要启程返回边塞,那么姜夕倒是理解了为什么今天姜若会烦躁到直接来触碰自己。
不多时,姜若便梳妆打扮,盛装登场,精心搭配的衣裳再加上冰雪可爱的外貌,还带着一丝娇憨的婴儿肥,谁不看见了不说一句这是喜庆的年娃娃。
谢缨却没有多大的惊艳,如同往日一般地送上见面礼,之后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姜夕老老实实地啃着点心,偶尔抬眼看着雪花落下出了神,耳边是还算欢愉的交谈声,红泥小炉发出沸腾之声,在这大雪天平添了一份暖意。
这是他们难得相处平静的时光。
*
即便姜若再不舍,谢缨还是与她们拜别出宫。
姜若用依依不舍的眼神送别她的谢二哥,直到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然后她扭头就看见了某人擦干净嘴巴,准备从侧门溜走的场景。
“站住!”姜若一发号施令,就有极其懂眼色的侍女挡住了姜夕的去除。
“他走了。”姜夕扭头,对姜若说。
为了保证姜若能听清,她还特意提高了音量。
“是走了,”姜若冷哼一声,叉着腰不可一世的模样,“但本公主允许你走了吗?”
姜若缓缓踱步上前,绕着姜夕转悠了两三圈,“看起来瘦瘦小小脏脏丑丑的,哼,湘水宫也不是养不起你这号人,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了。”
#提前放置一个谢二公子诱捕器#
……
宜贵妃身为湘水宫之主,不可能不清楚姜若将姜夕带回宫的事,只不过先前以为她只打算玩乐几天,因为不曾过问。
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她那娇娇软软的女儿就扑入她的怀中,向她撒娇将人留下。
“留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宜贵妃笑道,“不知道我那姐姐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姜若俨然是个小大人了,“娘亲可是在意瑞妃娘娘?。”
“罢了,留下便留下,只要若儿开心就好。”宜贵妃也有思索过自己的举动会否给自己多添一个敌人,但转念一想。瑞妃早年仗着自己恩宠不断,行事嚣张跋扈,早就把后宫内能得罪的得罪完了,而至今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既然若儿想要,那就留下便是。
只是……
宜贵妃嫣然一笑,摸上姜若光洁的额间,“若儿怎么会突然对那孩子青睐有加?那孩子看起来并不讨喜。”
说姜夕不讨喜,那还算宜贵妃有涵养了。
姜夕何止不讨喜,长得并不可爱也就算了,偏偏还痴傻,瘦骨嶙峋的。
姜若赖在娘亲的怀中,伸手抱住娘亲,“不讨喜就对了,有了她的不讨喜,岂不是能更加衬出若儿的冰雪聪明,敬爱手足?若那日让爹爹瞧见了,也是会夸若儿的。”
宜贵妃马上了然,的确皇上一个月里起码总有那么几日会来她这湘水宫,倒是无意间瞧见了姜夕,唯二的两个女儿一对比,优胜便立马比对出来了。更能彰显若儿体贴手足的心思。
宜贵妃没想到姜若还有这种打算,欢喜地将她揽在怀里,开心的同时语气中有一丝失落:“我家若儿聪明伶俐不输任何人……只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不比皇后那个嫡长子强上一大截?
……
姜夕搬去湘水宫的事情就那么定下了,就连桂嬷嬷也接过来继续伺候。只不过可惜了冷宫里新添的物件,虽然在这些物件在见惯了好东西的宫人们眼里不算什么。
姜若是十分坚决地拒绝姜夕把她那堆破烂带过来的。
姜夕抱着自己的小被子:“谢缨买的。”
姜若不为所动,“就算是谢二哥买的,也是破烂玩意儿!”
她倒是坚决捍卫自己的审美。
姜夕没有浪费的习惯,但这正是姜若不理解的,自己明明给了她更好的,安心享用着便是,何必像个平头百姓一样扣扣嗖嗖殚精竭虑。
她恨铁不成钢:“你要知道,若你不是本公主的皇妹,凭你与本公主顶嘴的几次,能把你打到屁股开花。”
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姜夕其实不是很怕死,但她怕屁股开花。
她还是怕痛的。
姜若如她所言的一样骄傲,她并不屑亏待苛刻一个傻子,更何况姜夕这个傻子好养得很。姜若给她划去了一座小院子的同时,也标好了楚河汉界,让她不要轻易过来碍眼,但她没想到姜夕的要求真的那么低,别说出院子了,连房门都不一定出。
只要按时给她送去吃喝,她能在床上躺一辈子。
最先开始不习惯的竟然是桂嬷嬷。
湘水宫规矩森严,可不像冷宫一样自在,而且桂嬷嬷总能有意无意感觉到其它宫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是一种轻蔑到极点的目光。
奴才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她们一般伺候着贵妃,又是一位深得宠爱的贵妃,自然要比其它宫女来得有底气。
桂嬷嬷想到自己如此年长,竟然被还不足自己岁数一半的丫头们明里暗里的挤兑,可谓气煞她也。
但桂嬷嬷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指望姜夕为自己出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只好晚上伺候的时候说说自己的多不容易,让姜夕以后有权有势了不要忘了自己的好。
她可是清楚谢二公子对自家主子的特别,若能赢过姜若当上将军府的夫人,可不就是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姜夕从来不在除了吃喝的事情上给桂嬷嬷回应,自顾自地掀开被子,睡觉。
桂嬷嬷气得恨铁不成钢地猛拍大腿。
也许是因为姜夕懒,又或者因为姜若实在将她‘保护’得太好,姜夕在湘水宫呆了月余,都没有见到一个多余的人。
除了皇帝。
那是姜夕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具身体的父亲。
——当今圣上,煬帝。
那时候姜夕正在睡觉,她睡觉总是很早,可那天,她还未完全进入梦乡就被强行拖了起来,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她像个物件一样放置梳妆桌前,又从另外一批宫女的手上接过了胭脂水粉和新衣,最后还给她添上了熏香,然后裹挟着带她走出了她的小院。
这一过程中,没人同姜夕说过一句话。
她被簇拥地带到了陌生的宫殿之中,姜夕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可惜引路的宫女们比她要高出太多,自己只能看见她们襦裙。
“妹妹来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认出了是姜若的声音。
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什么指令,宫女们纷纷向四周散开,把姜夕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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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出来。
景色忽然的变化晃了一下姜夕的眼,慢腾腾地抬头,往前方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黄色龙袍的男人,饶是姜夕从未见过皇帝,但这一刻,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你就是夕儿?”
见到姜夕的第一眼,煬帝就微微皱起了眉心,他不敢相信这个瘦弱不堪的孩子居然留着皇家血脉。
尤其当这个孩子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尽是一片空洞。
是个傻子。煬帝好像这时才记起了宫里头的传言。
皇帝发话了,可被点名的姜夕却是木楞楞地站着,就当皇帝的神色阴沉下来的一刻,姜若离开了宜贵妃的怀抱,小跑着走向了姜夕。
姜若亲昵地揽起了姜夕的手臂,笑着同皇帝撒娇,“父皇,妹妹是第一次见到天子威仪,这可不被吓傻了吗。”
说着,她悄悄捏住了姜夕手肘的软肉,强行带着她给皇帝行了礼。
姜夕其实也不是想呆站着,只不过没有任何人教过她宫中礼仪,秉持着做多错多的原则,她干脆以不变应万变。
好在,姜若来给她解围了。
见姜夕跟着姜若行礼,煬帝的神色好看了许多,也发现了自己这六子并不是真傻,起码若儿同她说话,还是听的。
一边是灵动活泼还会撒娇的女儿,一遍是呆愣木讷的小呆子,两者一对比之下,煬帝看向姜若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但帝王的心思莫测,煬帝忽然问道:“夕儿,你可喜欢你大姐?”
姜若心里一惊,只怕这傻子说出什么不该说出的话来。
但好在,姜夕没有在这个时候给她掉链子,如同往常一样,用一种细弱又平静的声音,缓缓道:“喜欢。”
煬帝一直威严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竟然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是朕的好孩子。”
“既然夕儿喜欢你,那就劳烦你这个当大姐的多上心了。”煬帝这话说得亲昵,就连一旁的宜贵妃都被哄得羞涩地笑了,就好像此时他们只是寻常的普通夫妻,恩爱无比。
“那当然。”被夸赞后的姜若宛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惹得上座的二人齐齐发笑。
煬帝越看越满意,连带着对宜贵妃都另眼相看几分:“真是多亏你为朕将若儿教养得如此之好,正巧朕前几日得了些新鲜玩意儿,明日就差人送过来。”
“为陛下分担,是妾的福分。”
气氛到了,姜若调皮且贴心地嘟囔:“女儿困了,这就回去了。”
告退之后,便拖着姜夕一块出了宫门。
还特别‘贴心’地将人送回了院子。
一到姜夕的院子里,这里就又成了姜若的主场,哪里还见刚才半分娇俏女儿的模样,摇身一遍就是个小霸王。
“哼,还算识相,”姜若半是警告半是威胁,“本公主供你好吃好喝,你别给我乱惹事。”
姜夕不理她,转身上床盖被睡觉。
姜若知道这傻子就是这副德行,于她也是相看两厌,也转身离开。
只是姜夕没想到这件事还有下文。
煬帝居然也给了赏赐给她。
当金灿灿的十颗大元宝端到姜夕面前的时候,饶是她再不敢兴趣也多看了两眼。
而桂嬷嬷简直是要把眼睛贴上去了!
9. 第 9 章
赏赐的女官将东西恭恭敬敬地送到姜夕手上。
姜夕似乎还有些抱不稳,女官适时地扶了她一把,“公主小心。”
“唔。”姜夕含糊地应了一声。
女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无声的低叹。
姜夕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可惜,开始觉得奇怪,后来稍微动了一下脑子,反应过来女官到底在可惜什么。
相比煬帝许诺给宜贵妃的珍稀宝贝,这十颗元宝也太廉价了。
但女官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不会多嘴,办完事之后便告退了。
女官刚走,桂嬷嬷就朝姜夕伸出手来,“公主,这种粗活让老奴来就好。”
姜夕由着她端走,就像她从来不过问自己的例银一样。
但这回,她居然伸出手拿了一颗元宝,在桂嬷嬷吃惊的神色中将元宝翻了过来,“有记号。”
这宫里皇帝赏赐下来物件大多都有皇家的记号,即是一种荣誉,也是警告,受赏者要好好把她们供起来,想倒卖出去是不可能的。
简而言之,就是只能供着,不能花。
但桂嬷嬷却不甚在意地将姜夕手上的那锭金子重新夺回来,“公主放心,老奴自有办法。”
桂嬷嬷说的可不是假话,自己在宫里多年,哪里能没有些人脉,只不过想要兑换成可以花出去的银钱,这些金子的价格就要大打折扣了。
听到桂嬷嬷的保证,姜夕就不再去多嘴了,她心里有数,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就好。
*
主仆二人低调做人,不知不觉,她们竟然在湘水宫呆了大半年有余。
而自从煬帝那日看了姜夕一眼后,就仿佛又忘掉了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虽然依旧月月来宜贵妃的宫殿,却再也没有召见过姜夕。
姜夕也乐得清闲。
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几乎可以说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因为吃饭。又过了一段吃饱就睡,睡饱就吃的日子,姜夕整个人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有了不小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白净了。
但与姜若那般乳白细腻的肌肤相比,姜夕的第一眼看上去是冷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病弱的意味,仿佛风一吹就倒。
不知不觉中,姜夕竟然竟然在湘水宫过了第二个年。
夜里,灿烂的爆竹声将姜夕闹醒。
姜夕也不知为何,从前在冷宫里睡得几乎像死去一样的睡眠质量如今却是一闹就醒。
姜夕不懂这是她的身体状况越发糟糕了,还是更好了。好到有余力让她开始多留意这个世界。
被外头的烟花爆竹闹了半晌,姜夕是彻底睡不着了,从柜子里头拿出姜若给自己送来的大氅,披上就出了门。
其实姜夕并没有走太远,只是推开了房门,然后就在门槛上坐着,拖着下巴看外头炫丽的烟花。虽然比起前世的‘烟花王’之类的单调多了,可从远方时不时传来的惊呼声中,可以猜想到其他人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有多惊喜。
有时候,情绪也是会感染的。姜夕竟然就坐着看了许久。
等到最后一发结束的时候,姜夕慢腾腾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坐酸的小屁股,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忽然,身形顿住了。
小院门口,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站在哪里,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
怪吓人的。
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黑漆漆的影子抬脚,离开了阴影处,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是姜若。
稀客啊。
但姜夕并不欢迎,按照以往的经验,姜若来找自己准没有好事。
果然,姜若一出口就是和自己呛声:“平常你不是最爱睡觉了吗?怎么今儿个就不睡了?是故意起身来看本公主笑话!”
一张嘴,就是一大顶黑锅扣下来。
姜夕不理她的发癫,默默地关上房门,却被一个巴掌拦住。
姜若一巴掌挡在门边,挤了进来,感受到暖洋洋的地火,随手就将自己的大氅解了下来。然后径直点燃蜡烛,在桌子边坐下。
四周被烛火点亮,彻底绝了姜夕想要睡回笼觉的念头。
姜若其实不是第一次来姜夕的小院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当自己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总爱来这里走上那么一遭,或者呆上一小会儿,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大概是姜夕空洞的的眼神让她觉得,好像在自己在她面前,干什么也无所谓。因为……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你不问本公主来这里干什么吗?”
不想知道。姜夕拒绝和她眼神对视,默默地扭过脑袋。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一旦对视上,自己今天就算是被逮住了。
可姜若小霸王的心思不安常理出牌,即便姜夕对她爱答不理,她也只按着自己的心情走。
“谢二哥今年又没给我写信。”姜若撑着下巴,喃喃自语,“虽然他以前就从来没给我写过信。”
“西临宫那位诞下了一位皇子,父皇喜欢得很,已经足足三月未来这湘水宫了。瑞妃也有了身孕,若也诞下一位皇子,恐怕母妃的日子会更加不好受。”
“只希望再过两年,谢二哥能够平安回来,那时候我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岁数了,若事情成了,无论是母妃还是本公主,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了。”
姜若并不在意姜夕会不会回复,甚至可以说她是冲着姜夕不爱说话才将这些少女心事在她面前托出。因为她不会乱说话,因为她不爱出门。
姜若有着大公主的骄傲,那些奴才不配与她交心,而同为皇室血脉的姜夕有时候就是最好的述说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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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姜夕罕见地搭理她了。
“就那么喜欢……谢缨吗?”
姜若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扭头定定地盯着姜夕一会儿,接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啧声。
“父皇有八个姐妹。”姜若说,“三个公主去和亲了,两个死在了外边,一个至今还生活在草原,余下的五个都成了当家主母,有嫁给一品官员的,也有嫁给状元郎的……五人之中有两人因难产而死,又有两人与相公不和,休夫之后再嫁……但到最后,她们都进了国寺,古佛青灯相伴一生。唯有一人,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如今儿女承欢膝下,也算美满幸福。”
姜若撑着下巴看向姜夕,又像谁也没看着,“我不想去和亲,不想一辈子生活在草原,也不想剃发为尼,我只想留在这皇城安享富贵!”
所以,谢缨是最好的选择。
将军府时代忠烈,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他们妻。
若母妃无法诞下皇子,那么姜若也要凭借自己的本事让母亲享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她不能让自己的母妃像姜夕的母妃一样被逼疯在冷宫。
绝不可以。
姜若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姜夕的前面。
姜夕缓缓抬眉看着她,仿佛在猜她想搞什么鬼。
可谁知姜若忽然伸出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接着放肆嘲笑:“像你这样的傻子就别想了,你是嫁不出的,最好的结局是在国寺里敲木鱼。”
一位公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低嫁给小官,但由于姜夕痴傻,因此也不能许给大官,否则就是结仇而非结亲了。所以,最好的结局就是到了年岁就送入国寺,吃斋念佛为当今天子祈福。
姜若又变得斗志满满,“说不定以后看你可怜,本公主还会去看看你。”
姜夕懒得理她。
其实敲木鱼也没什么不好的。
……
冬去春来,经过十月怀胎,瑞妃成功诞下了皇嗣。
又是一名皇子!
短短一年,宫内竟然多添了两名皇子,别提多热闹了。
瑞妃嚣张跋扈惯了的人,竟然也难得大方了一会,散出去不少银两,说是为自己的孩儿买个好兆头,煬帝更是许诺等瑞妃修养好了,就去国寺请空慧大师为这个孩子祈福。
要知道空慧大师佛法高深,是只有帝王能请动的人物。闻言,瑞妃支撑着起来谢恩,一副柳若扶风之色,惹得帝王怜爱连连。
只是……很快,帝王就食言了。
忽有一日清晨,一匹汗血宝马飞驰入京,守卫大惊欲拦,却见骑马人高举一块令牌。
是斥候!
守卫连忙大开城门。
不多时,朝堂便传来消息。
边塞外族入侵,谢家军连败三仗,如今陷入鏖战,情势不妙!
10. 第 10 章
边境打仗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从朝堂传出,流入到千家万户之中。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大部分百姓是不相信那个“连败三仗”的说法,谢家军的名号谁不知道,那可是大盛朝自开国以来的定海神针,出过好几个战神,到了谢长关这一带,虽然不能做到百战百胜,但十战九胜还是可以的,而连须三败更是前所未闻,没有人相信这个事实。
百姓不信,朝堂大臣不信,皇帝却不得不信,于是在接到战报的第二日,监军便带着一直小队前往边塞。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但这回,所有人都失算了。
谢家军丢失城池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回了朝堂。
这回,煬帝终于沉不住气了,大手一挥,拨了一大笔军饷,同时立皇后长子大皇子为监军,前往边塞支援。
二皇子离京的那日,正好吹起了秋风,已经有了隐隐转凉的迹象,想必到达边塞的时候,这批军饷刚好能够用上。
……
战事还是没有好转。
终于,某一日,煬帝在朝堂上放出消息,帝王要御驾亲征。
听说那一日的早朝,上朝的朝臣从金銮宝殿殿内跪到了殿外,纷纷让煬帝收回成命。
就连定海神针的谢老将军都战死在沙场之上,他们是万万不敢让皇帝冒这个险。
听说那一日煬帝直接拔剑砍了主降的那名官员,御剑上滴下血来,煬帝厉声:“我大盛的威名不可断送在朕的手里,朕心意已决!”
煬帝去的那日,万人空巷,百姓们夹道相送,只恳请上苍赐福于他们的陛下,让陛下平安归来。
而身为皇室成员的公主皇子们,包括姜夕,自然也参与了送行。
姜夕是被姜若牵着去的,她还记得那日姜若将自己的手攥得很紧,很紧。
“父皇会平安回来的吧。”姜若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只有姜夕听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场硬仗要打许久,商人们都囤积好了粮仓,只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大捞一笔。
但出乎意料的,不过刚入秋,渄水大胜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而煬帝乘胜追击,夺回了两座城池,而剩下的两座虽然无法攻下,但煬帝以一人十石粮食的价格赎回被俘虏的百姓。
这一举动传回国内,无人不掩袖而泣,得此君主,乃万幸。
很快,皇帝便班师回朝,百姓们夹道相迎,而后续便是论功行赏。
*
姜夕深居后宫之中,按理说是无法得知朝堂上的动静,但架不住有一人频频来找她。
而近日,更加频繁。
姜夕半夜睁眼,就见自己的床边坐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姜夕睁着眼睛看了半天,见她还没有离去的意思,于是推了推她,挤出身下床点燃了蜡烛。
果然是姜若。
暖黄的烛火驱散了一小片的黑暗,但姜若所在的位置还是黑沉沉的,她偏了偏头,似乎有意将自己藏在夜色里。
“谢老将军和谢将军战死了。”
姜夕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知道,姜若并不需要自己的回应。
“谢家大公子在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谢二公子被流箭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姜夕并不知道姜若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说这些。
其实她对谢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至于谢缨……姜夕上下两辈子一共活了三十八年,与谢缨相识却不足二十日。
姜夕将蜡烛放在桌上,自己则又重新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
眼见姜若还不走,姜夕拉开了被子的一角,面无表情地邀请:“睡吗?”
姜若忽然一咬牙,低低地吼出声来,“姜夕,谢二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唔……”姜夕思考了一会儿,“不在乎。”
的确不在乎,也许没有谢缨,六岁的姜夕会死在那个冬天……但无论是六岁的姜夕,还是现在的姜夕,都不怕死。
她只是怕疼。
姜若似乎被她这一句话气狠了,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啪——”清脆的一巴掌扇在了姜夕的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对姜夕动手。
“没良心的东西!”姜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扭头便离开了湘水宫。
被这么一闹,姜夕也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姜夕摸了摸还微微发热的脸颊,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翻身下了床,停在了衣柜前。
现在的衣柜比起冷宫那个看起来要好太多,光是木料就十分厚实名贵,自带防虫防潮的功能。
姜夕如愿在柜子最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小药包,用麻纸包裹起来叠好,不过两根手指头大小,姜夕拿出了一包揣进了袖子里,然后换好了衣服,转身出了湘水宫。
没有人比姜夕更加熟悉夜里的皇宫,即便是禁卫军也不一定,因为姜夕足够小,几乎没有她钻不出去的狗洞。
就这样,一路还算顺利的,姜夕回到了冷宫。一头钻入自己曾经的‘寝宫’,最里层右边的那个死角有块砖是松的,而且格外地干净,上头的青苔没长几天就会死掉。
姜夕将它取了下来,伸手努力往里头够了够,,果然,摸到了几粒咯手的东西,她努力一抓,再伸手出来的时候,几粒碎银出现在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锭没有来得及兑换的金元宝,根据刚才的触感来看,里面还有几锭,就是不知道还剩多少了。
果然,桂嬷嬷藏东西的习惯还是变过,姜夕将金元宝放回去,又将所有碎银兜在袖中,望着外边无尽的夜色,打算去做一件最麻烦的事——出宫。
姜夕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出宫的‘旁门左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足够的银两,总会有人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桂嬷嬷就是其中的常客。
当然,这里的出宫并不是指逃出宫中一走了之,而是只是短暂地出个门,例如去为主子传递些消息,又或者去宫外采买一些时下正兴的新奇玩意儿。但为了避免有人就这么逃出皇宫,这条野路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走,不但需要担保人,还要大批的银财。
正巧,这两样东西姜夕都有。
还有比桂嬷嬷这个常客更有力的保证吗?
姜夕并非对桂嬷嬷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即便她大多数时候没有打探的意图,但桂嬷嬷仿佛从来没有对她设过戒心,从来不掩饰在自己面前的异常。
反正姜夕不会问,也不会说出去。
姜夕从桂嬷嬷这里取了信物,再把银两交给那名太监,“出宫,三柱香的时间回来。”
可那名太监不为所动,将手里的银两掂了又掂,一双无眉的眼睛眯得细长细长的,上下打量着姜夕。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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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夕右侧略显红肿的脸颊上。
“得嘞。”
姜夕立马跟上。然后被带到了收粪水的夜香妇前,让她藏身在恭桶里一块出去。
姜夕:……实话实说,很嫌弃。
虽然不知道桂嬷嬷出宫是个怎么样的流程,但肯定不是藏身在恭桶里。
姜夕开始打了退堂鼓,但又看了一样这个太监,觉得他不像能退钱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钻进去。
一路颠簸,出了宫门,两人在一处小巷将她放下,并做好约定,两柱香后同样会有夜香户来将她带回宫。
“不是三柱香吗?”姜夕搭话。
夜香妇眉毛一竖:“你以为皇宫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姜夕没想到这个太监还能更黑心。
姜夕与她们分别之后,继续潜伏在小巷子里,大盛朝有宵禁,她一个走在街上太过显眼,而更加要命的是,她并不知道将军府在哪里。
但好在,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官所选的宅子大多都在那一片区域,一个个摸过去,总能找到。
等到约定好的两柱香时间都过了大半之后,姜夕才终于找到了将军府的宅邸。姜夕盯着那扇朱红的大门许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将军府要比其它府邸……萧条许多。
等靠近的时候,姜夕就明白了是为什么。
靠近之后,姜夕能看见那扇气派的朱红大门上溅上去的斑斑点点,凝固之后变成黑色的一小块,味道并不比刚才藏身的恭桶好多少。
姜夕嫌弃地;拎起来铜环,扣了两下。
她都已经想好,如果两下之后还没有人出来的,那她把药包塞到门缝下就离开。
可只是这个念头刚浮起,大门就被拉开了一条缝。
姜夕先是看见了一把大刀,然后抬头,才是一张满是胡子的脸。
他似乎没想到会是那么一个小姑娘,拿到的手松了松,可语气依旧带着警惕:“你是何人?“
姜夕不想解释自己是谁,只是伸手将东西递过去:“药,给谢缨。”
就当她还那支人参的情。
“你乃何人?将军府可不会要来路不明……”
姜夕没有耐心等他说完,将东西丢下就跑了。她得赶紧回去。
隐约之中,她听见一声糟心的叹气声。
……
幸好,回宫的路上没有再出什么岔子了。
只是姜夕在路过某处殿宇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的呼救声,而定睛一看,居然也能够在同样的假山巨石后看见不少被声响吸引来的同道中人。
“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是吧?!”那个殿宇很快便走出宫人来驱赶。姜夕也就顺势离开。
剩下的路,倒是再也没发生什么了。
姜夕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时候,昏昏沉沉的感觉才上头,她宅家多年,还是第一次进行那么大的运动量,身体难免吃不消。
这时候松了一口气,之前被忽视的身体异状就一股脑的浮现出来,如今姜夕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忽然,姜夕停下了脚步。
出门前黑沉沉的湘水宫忽然烛火通明,宫殿犹如被惊醒的巨兽,散发着暴躁不安的气息。
“发生了什么?”
“大公主落水了,刚被救上来。”
夜风将四周的窃窃私语带到了姜夕的耳中。
11. 第 11 章
周遭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姜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许有人看见了,但也只以为她是从自己的院子出来的。
姜夕默不作声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把两包药揣进了兜里,接着才姗姗来迟出现在姜若所住的芭蕉楼,一踏入院子,一股极其猛烈的味道直冲姜夕的感官,
姜夕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往日里干净的青石板如今淌了一地的血,丫鬟小厮大多被打得昏死过去,而就算还醒着的,也是一声痛呼都不敢发出。
姜夕收回眼神,径直地越过了他们。
其实姜夕在湘水宫的地位一直很奇怪,刚开始,所有下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大公主绑回来的新玩物,可偏偏是绑回来之后,就没了下文。
没有多余的偏爱和赏赐,也没有故意作弄轻贱,就好像是个花瓶似的找了个房间收藏。
这时间久了,下人们就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例如克扣饭菜。
姜夕不懂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在自己的饭菜上动手脚,于是当下就端着饭盆去找了姜若。
也就是那时,她第一次来到这芭蕉楼。姜若只是看了她一样,嘲讽:“没出息。”
但之后便提着马鞭去厨房帮她出气了。她将姜夕推到了一干下人面前,无比霸气威风。
“看见这个呆子了吗?她可是这皇城的六公主,就算再不济——也是六公主。”
姜若轻飘飘地说完,然后一鞭子抽在了克扣了她饭菜的那名宫人脸上,流下了满脸的血。
那是姜夕第一次直面如此之多血液的味道。
可姜若好似已经习以为常,将马鞭丢给了贴身侍女,让她处理干净。
也自打那次起,姜夕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姜若可以去的地方,姜夕十有八九也可以去,无人敢拦。
就像这次一样。
姜夕无视了外边大片跪倒的奴才,径直入了房间,本来守在门外宫人还想拦一拦,但姜夕仰起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推开了门。
“本宫不是说了,让你们都……”宜贵妃看见是姜夕,半截话头戛然而止。也许是念着平日姜若似乎对姜夕不错,应当是不讨厌的,如今姜夕陪在身边,也好。
太医缓缓地从姜若的头顶拔出银针来,“娘娘……”
“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可如今宜贵妃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姜夕猜她一定看不见自己现在的样子,逞强的姿态被人一览无余。
“公主万福金安,若今夜褪了热,想必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若褪不了呢?”宜贵妃追问。
太医隐晦地看了一眼姜夕。
退不了烧,湘水宫就会有两个傻子了。
姜夕装成没有发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而是隔着两人远远地看着姜若,姜若是被仓皇地抢救上来的,手臂上甚至还沾着绿色的条状叶片。她盯着那团叶片看了片刻,忽然记起是在哪里看见过了。
——是在她回来的路上,有一座干涸了一半的池塘,里头是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腐烂植物,与姜若身上的脏污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似乎由于池塘有些浅,姜若掉下去的时候头还被砸到了,已经见血了。姜若此时发着高热,也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凉还是头上的伤口导致。
宜贵妃吩咐宫人将太医送至隔壁的房间,而自己则是坐在一旁,亲力亲为地照料姜若。
而姜夕……姜夕枕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太累了。
只是半睡半醒之间,姜夕忽然记起了袖子里头的药,猛地惊醒,扭头环视周遭,发现宜贵妃已经趴在姜若身侧,一动不动。而其它的宫人,不是跪着,就是在朦胧睁着眼。
姜夕悄悄把药粉拆开一些,兑了一些进茶水里,然后给姜若端过去。
一靠近,宜贵妃就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让姜夕想起了大学里那只刚下崽的三花。
姜夕没说完,只是用手指沾了点水,抹在了姜若已经起皮的唇上,而这一举一动,都被宜贵妃死死盯住。
好烫。
姜夕着实有些吃惊了,姜若这次发烧来势汹汹,竟然比自己之前在冷宫被冻着之后的任何一次还要高烧,恐怕得有四十度了吧。难怪太医说有变成傻子的可能。
时不时的,姜夕就往姜若唇上抹一点水。太医也被拉着时不时来看上一眼,没过多久,他便有些惊奇:“已经开始退热了,公主殿下果然洪福齐天。”
宜贵妃满是血丝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当窗外的第一缕曦光落入房间里的时候,姜若的烧终于完全褪了,只是依旧还没醒。
姜夕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门,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桂嬷嬷已经在院里等她了。
桂嬷嬷三步两步上前,四下检查她有没有被罚,“哎哦,我的小祖宗,你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敢乱跑,等会儿被打了你都没处说理去……”
桂嬷嬷一边念叨,一边心里奇怪,从芭蕉楼里回来的六公主怎么可能还四肢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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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好无损的!
她找了又找,终于找到一小块洇湿的袖子,“被人拿水泼了?”
“茶杯……倒了。”
桂嬷嬷不信,她觉得宜贵妃肯定拿姜夕出气了。她隔老远都听见了奴才们惨叫的声音,六公主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怎么可能没被罚。
桂嬷嬷还想拉着姜夕聊昨天的八卦,最好听清楚大公主是怎么落水,如今又是怎么个情况。
但都被姜夕无视了,她是真的困了。
这具身体还是太虚了。
姜夕刚睡下没多久,就觉得热,应该是自己也发烧了。但没关系,这点温度不高,闷一把汗就好。
可没过多久,姜夕就发现自己被从被子里面强行刨了出来,半死不活地睁开眼,发现居然是宜贵妃。
“六公主也发热了?”
“启禀娘娘,只是普通风寒,并无大碍。”太医答话。
宜贵妃点点头,转而吩咐婢女,将昨天姜若吃剩的退烧药给姜夕送过来。
听到这一句,姜夕的脑子清醒了大半。她讨厌吃苦药。
但不得不说,太医开的方子还是挺有效的,不等自己闷汗,不过是下午的时候就退烧了,再加上睡了一个好觉,姜夕觉得自己的身体总算恢复到了平常一样。
芭蕉楼的婢女还送来了膳食,然后便在一旁守着,等到姜夕放下了筷子,她才恭恭敬敬道:“贵妃娘娘有请。”
姜夕放下筷子的手一顿,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似乎发现姜夕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起码走得东倒西歪的,宫女主动牵起了姜夕的手,“得罪了,六公主。”紧着带她走过连绵的长廊和屋舍。
“……为什么”半道上,姜夕难得地主动开口。
宫女都有些恍惚,在心里确定了好半天才相信这是姜夕在说话。
但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不肯多说。
“等六公主到了,就知道了。”接下来再无其它谈话。
直到到达了芭蕉楼,宫女为姜夕推开门,向贵妃复命,“六公主已经带到了。”
姜夕抬头,看清了坐在床上的姜若。
姜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身体的气色依旧很差,但姜夕能知道她的灵魂状态不错,就像自己一样。
等等,灵魂!
姜夕拖着小板凳坐到了姜若面前,双手支着脑袋,安静地看着她。
姜若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不自然,半天才迟疑道:“你是妹妹吗?”
“我一觉醒来,好像忘记了一些事。”
12. 第 12 章
室内陷入诡异的静谧。
“好了。”坐在床头的宜贵妃顺势将姜若往自己怀中带,抚摸着她的头发,像抚摸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你也是忘记了,六妹妹不爱说话。”
姜夕垂下了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无神的眼睛,谁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姜若似懂非懂地点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宜贵妃和姜若同时抬眼看去,只听见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煬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一身金黄龙袍,宫人开路,无比威风。
“朕听闻若儿昨日落水了,高烧不退,如此之严重的事为何不派人来通报?”煬帝的表情有些不悦,但更多的是浅浅的担忧。
宜贵妃连忙请罪:“妾不敢拿这些小事叨扰陛下,皇上心中挂念的应当是家国大事。”
“你啊……”煬帝状似不悦,可紧皱的眉头分明松了松,“若儿如今身体如何?”
宜贵妃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被下人就上来的场景,而后就蹙紧了眉心,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若儿似乎摔倒了头,如今竟然是想不起从前的记忆来。”
煬帝的眉头狠狠一皱,紧接着三步两步来到姜若面前,视线落在了姜若被白布包扎的脑袋上。虽然自己早已经从太医哪里得到了消息,但眼见为实,煬帝还是亲自来了这一趟。
如今却只见姜若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嘴里干巴巴喊了一声:“……父皇。”
完全听不出往日任何撒娇作态的小女儿样。
“怎么,若儿可是不认得父皇了吗?”煬帝伸手想摸摸她的头顶,可忽然察觉姜若的身体猛地僵硬起来,显然一副疏离的模样。
宜贵妃看出了姜若的紧张,连忙为女儿说话:“若儿一醒来就是这般了,谁也认不得,无论是妾身还是六公主。”
“当真?”煬帝盯着姜若。
姜若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见状,煬帝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他摸了摸姜若的脑袋,手掌停在她的发顶,“失忆了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脑子没被摔坏,还是那个父皇最疼爱、最聪慧的若儿。”
“儿臣知道。”姜若说。
见姜若果真无碍后,煬帝先是责怪了一番宜贵妃不将此事告知于他,而后又提起宜贵妃打杀了不少下人,“若儿的事朕会让大理寺去查,无论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此事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莫要多铸冤魂,他们皆乃我大盛百姓。”
宜贵妃不敢不应承。
煬帝恩威并施,次日便往湘水宫赏赐了许多东西,而其中以药材居多。
但即便是日日补药不间断,姜若的失忆症都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这让宜贵妃看着揪心,每天都逼着姜若喝好些大补药。
姜若看得直犯恶心,开始与宜贵妃‘斗智斗勇’,想办法溜走。
这日,她就与贴身宫女喜莲一块从宜贵妃的寝宫里面逃出来了。
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姜若想着,然后,把目光看向了喜莲,“你告诉我,本公主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喜莲扑通一声跪下,“还请公主饶命,奴婢不敢非议公主。”
“你……”怎么这样,姜若话还没说完,只是抬脚走过去,喜莲就被吓出了声,以为姜若要来踹她。
姜若尴尬地停下了脚步,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似乎是个很坏的人。
那好吧,姜若决定换个问法:“这宫里本公主最信赖的人是谁?”
“贵妃娘娘。”喜莲不假思索。
姜若抽了抽嘴角,“除了母妃之外。”
喜莲想了又想,说出了一个名字,“六公主。”
姜若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自己刚醒那天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孩儿……只不过那天自己没注意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我居然会喜欢她这个呆子?”
喜莲忽然出声,似乎有些惊喜,“即便是失忆了,公主殿下还是喜欢那般称呼六公主。”
姜若:……
“算了,带我去会会我那个好妹妹吧。”姜若忽然想到,说不定一个呆子……会更好套话。
*
姜若赶到的时候,姜夕在睡觉。
姜若等了又等,足足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有发现房间里的人有要醒的迹象。
“为什么她午睡能睡那么久?”姜若不可置信。
喜莲安抚:“公主稍安勿躁,等到用膳的时候,六公主自然会醒了。”
姜若不可置信地回头,“也就说我白等那么久了?”
“也不是,公主想进去,那就进去直接把人儿叫醒便是。”喜莲答道。
姜若拒绝,“喜莲啊,醒来这一遭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我这昏迷一醒来,居然连个信任人也没有,这样做人也太失败了。现在想通了,我可要好好对待我的手足兄弟。”
喜莲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张小脸皱了起来,但随即又恍然大悟,大公主只说要好好对待自己的‘手足’,下人们肯定不包括在内,而她附近的手足也只有六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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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那不就是和之前一样,只有六公主是特别的吗?
而且听起来,大公主是要对六公主更好,更加喜欢六公主了。
“等等,她醒了。”姜若看见了屋内朦胧的动静,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就在耳边的脚步声?
“参见公主殿下。”
姜若扭头,看见了来送饭的宫女。
好好好,原来是因为该吃饭了吗?她的全部听力都用在这里了是吧!姜若气急,却又拿姜夕没办法。
姜若一把抢过宫女手上的食盒,模仿着零星记忆里的模样,“不准跟进来。”
“是。”没有人有任何异议,仿佛姜若天生就该如此。
姜若推开了门的同时,姜夕也将四周的蜡烛点上了,只是久久没听见关门的动静,发现了不对,缓缓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居然是姜若。
姜夕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接过食盒,给自己摆好,便拿着碗吃起来。
这副视若无睹的模样可让姜若摸不着头脑,原主和这个妹妹是这么相处的吗?
“东西好吃吗?”姜若干脆在姜夕对面坐下,“饭菜合胃口吗?要不要我再让后厨上些甜食?”
小孩子都爱吃甜食。姜若努力诱惑。
可姜夕只是一口口机械地扒拉着饭进嘴,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姜若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这个真的是个小傻子,看来和原主也不太熟没办法套话。
但姜若还想最后努力一把,她试探地问:“姐姐忘记了很多事,你可以告诉姐姐,以前姐姐是怎么样的吗?”
说完,她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姜夕,这般真诚的神色,谁都不会轻易拒绝。
除了姜夕。
那张脸还是熟悉的脸,但姜夕已经肯定,里面的芯子已经换了一个人。姜若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清澈明媚的眼神。
一个人影仿佛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姜夕吃饭的动作顿了下来,如果自己不管的话,宜贵妃……会很伤心的吧。而宜贵妃一旦伤心起来,整个湘水宫就会遭殃,姜夕还不想那么快遭殃。
打屁股可是很痛的。尤其是还打出血来。
在姜若期待的目光中,姜夕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本公主。”
“嗯?”姜若不明所以。
“以前她会称呼自己为……本公主。”
短短的一个字,姜若的鸡皮疙瘩骤然竖起。
她?
为什么是这个第三人称代词?这个傻子……看穿了么?
13. 第 13 章
姜若强忍着慌乱镇定下来,装作嚣张跋扈的模样:“本公主想怎么称呼自己还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姜夕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很好,这样就很像了。
姜若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她硬着头皮起身,却忽然听见了一个名字。
“谢缨。”
“嗯?”姜若确定了好半天,才确定是姜夕在说话。
“谁?”
姜夕慢腾腾地伸手,捧起小汤盅,一边喝一边断续道:“你……想嫁的人。”
姜若露出如遭雷劈的表情:“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姜夕没有再多说什么。
……
姜若越想越不对劲,这么敏锐的洞察力真的是传言中的傻子公主吗?。
这时,她后知后觉,这个宫中传闻的六公主貌似不是什么傻子……不对,她又仔仔细细地回忆方才姜夕的举动来。好像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慢腾腾的,就连说话也一样,看起来倒像是……先天迟钝。
反正脑子没传闻中的那么傻。
可无论姜夕不是真傻,姜夕口中的“谢缨”让她很在意。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一个人却自打她醒来之后,没有一个人告诉过自己?
“喜莲。”姜若忽然叫住了贴身婢女。
“公主有何吩咐?”
“谢缨,”姜若发现喜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谢缨是谁?”
“奴婢不知。”说完,她的身子就抖啊抖的。
这还不知?姜若不信,“如果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调到浣衣局,大冬天让你洗衣服。”
要知道,在浣衣局可不止简单地洗衣服,喜莲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公主殿下息怒,是贵妃娘不让我们在你面前提起这个名字的。”
“为什么?”
喜莲顿了顿,“因为娘娘猜测,你那日是因为想要偷出宫找谢二公子才失足摔下荷塘。”
看来原主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谢缨了,姜若讪讪想道。
姜若‘记起’谢缨一事很快就比宜贵妃知道了。
她将姜若叫到了跟前来,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让她做着女红。
姜若将自己连扎了好几针。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了吗?”宜贵妃不咸不淡道。
姜若只觉得头皮发麻,生怕被看出些什么来。
良久,宜贵妃才让她放下了刺绣,转而呼唤她到怀中来,“你啊,这些天都把心给玩野了,明日那你就重新回上书房读书吧。”
姜若头顶冒出了几个问好:“……读书?”
“因为受伤,你父皇特地许了你几个月的时间休息,但你总不能拖到最后一日。”宜贵妃无奈笑笑。
“那六妹妹怎么不去?”她看姜夕整日不是吃就是睡,还以为自己也过得如此有悠闲悠哉呢!
宜贵妃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为上书房是什么地方?只有受宠的公主皇子才能进入,但若你想要六妹妹陪你,明日母妃就替你向你父皇讨要一番,也能成。”
姜若眼珠子一转,接着无比自然地环抱住宜贵妃的脖子,“多谢母妃了。”
她承认,她是看不惯姜夕如此悠闲的日子。
*
噩耗突如其来。
姜夕听到自己要去读书的消息的时候震惊地连勺子都掉了。
虽然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早已经熟悉她的桂嬷嬷一眼就洞穿了她的抗拒。
——公主现在的表情和不想吃药的时候一模一样!
喜莲只是来传话的,话带到了就告退了,留下姜夕独自在原地发呆。
桂嬷嬷安慰她:“公主,如今我们寄人篱下,还是不要与她们硬碰硬为好。”
姜夕内心毫无波澜,之前你鼓励我去勾引谢缨上位的时候可不是这副面孔的。
是祸躲不过,姜夕还是被带去上书房了。
已经接近冬天的早晨刮着飓风,姜夕几乎是被姜若拖上了轿子,又一路拖到了上书房。
此时皇亲国戚们已经到齐了,姜若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准确地说是姜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嗣们六岁启蒙,该入上书房的早就入了,而唯二到了适龄又未入府的,只有那两个傻子。
一个是五皇子,而另一个就是这位六公主。
负责教书的老先生自然也从煬帝哪里听说了消息,没有给姜夕多大关注,只是敲了敲板子,开始教书。
一上来,就是念书。姜夕几乎被瞬间催眠,趴在矮桌上呼呼大睡。本来早起就烦,还得听天书。
“六公主。”老先生眼里揉不得沙子,叫唤了一声,顿时,读书声便停了下来。
“六公主。”先生又叫了一声,显然已经在压抑怒火了。
好在姜若即使掐醒了她。
姜夕迷迷糊糊睁眼,本就呆滞的眼神更显呆滞了。
先生直接被气倒,简直是对牛弹琴,对牛弹琴!
“出去罚站。”先生冷然地甩袖。
姜夕默默起身,出门。其实她觉得这个老头才有病,居然指望一个傻子好好读书,不知道她连字都认不全吗?
姜夕离开后,先生才缓缓坐回位置,开始为皇子们继续讲解大盛律法。说到酣处,难免手舞足蹈,四下走动起来。恰好行至门外时,老先生余光一瞥,正好瞧见那位六公主居然倚靠着栏杆睡着了!
睡姿极其不雅,大盛的女郎哪有露天席地而睡的,终究是忍不住一本书丢过去,砸醒了姜夕。
姜夕努力用呆滞的死鱼眼怒目而视,正巧发现了也在看她的老头。
老头居然用更加生气的视线回报以她。
姜夕:……这老头看起来像碰瓷,好像是自己气着他一样。
姜夕觉得这个老头不可理喻,于是翻下了护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睡觉。
于是,这位翰林院出身的大儒更气了,在心中直呼孺子不可教,之后便索性不在理会这位痴傻的六公主,专心给皇子们上课去。
姜夕躲在墙角,重新闭上了眼,可没过一会儿,又重新睁开。还是不放心,像这种死老头最会偷袭了。
于是,趁着无人在意,姜夕默默地起身,往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还是回自己永远不会被打扰的狗窝吧。
自从姜夕搬离,冷宫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空气中隐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房门推开的时候吱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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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就像这宫里头的冤魂一样。
当年谢缨送给自己的衣柜还在,姜夕从里头掏出了自己的小褥子,比划比划,还能够睡下大半个自己,心满意足地收好,夹在臂弯里往外走。
她知道有一块可以晒太阳的好地方。
姜夕轻车熟路地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向树荫的时候,忽然发现哪已经有人在了。
准确地说,是在冷宫那唯一一口枯井旁边。
那是一个女人,异常削瘦的女人,貌如雨后滴露海棠,神如涟涟秋水,女要三分俏,披麻又戴孝,面前这个女人很好地应证了这个观点。一袭白色孝服的衬托下更显清冷。
“你……”姜夕悄悄靠近,然后抬脚踩在了她的衣角上,拖着声调同她商量,“不要死在这里,行吗。”会臭的。
谢秋棠根本不知道自己背后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人的,只听闻兀然出现的一道声响,就将她吓得连连后退。
“你是谁?”谢秋棠警惕地看着她。
姜夕没有答话。
兴许是她看起来太过无害且瘦弱,谢秋棠心里竟然起了一种荒唐的心思。
她伸手如闪电般一把掐上些姜夕的脖子,威胁:“带我离开这座府邸,否则我就杀了你。”
姜夕的眼神动了动,然后指了指自己垂在腰间的牌子。姜若给她新作的那只。
谢秋棠一边警告她不要耍什么花招,一边拿起了那块牌子,最先入眼的是两个大字。
姜夕。
其次便是后头跟着的小字——六公主。
“六公主?”谢秋棠像看见了什么刺目的东西,一下子抛开了牌子,顺带也松开了桎梏住姜夕的手。
“这里是……皇宫。”
是呢,是你插翅膀都逃不出去的皇宫,还指望我?姜夕换了个姿势,搂紧了小褥子,正欲离开继续睡觉,却又被女人一把擒住了手腕。
“圣上在何处,我要告御状。”谢秋棠激动,“告宫中有人强抢民女,污人清白,囚于府中。”
宫中,强抢民女?姜夕回想了一下今早看见的几个皇子,好像没人比姜若是岁数更大,应当做不出这种事来。
不对,姜夕忽然想起,其实还有一个大皇子,即皇后长子。他的年岁比姜若要大,应当过了十六,因此不必日日去上书房学习。
“没用的。”姜夕言简意赅。
女人丝毫没有被姜夕打击道:“怎么会没用,我谢家世代忠良,我不信陛下会放任谢家人被人谋害。”
姓谢?
这京城能如此骄傲说出自己姓谢的,应该也只有一户人家吧。
姜夕的眼底出现了些许波澜,但很快消失,依旧重复着那三个字:“没用的。”
“你是……摘星楼旁边那个吧。”姜夕回忆着自己出宫那天听到的惨叫,迟缓的语调带起了谢秋棠焦灼的气息。
谢秋棠隐约察觉到,姜夕似乎即将说出一件很可怕的事。
“很多人都听到了。”姜夕说。
“什么……什么样意思。”谢秋棠身形一晃。
这回,姜夕不费力就挣脱了她。
意思就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宫里遍布皇帝的耳目,你当真以为……皇帝不知道吗?
14. 第 14 章
姜夕搂了楼自己的小被子,打算换个地方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把抓住。
逼得姜夕不得不回头看她。
只是一眼,姜夕就怔愣在了原地。
她想哭。
大滴大滴的泪蕴在那双秋水剪瞳之中,她绷直了正在流血的唇瓣,伤口撕裂,大滴大滴的血液落在一身素群上更显妖艳。
她在勉强自己不许哭。
姜夕以为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可等了一会儿,直到院门口传来大片的脚步声,女人才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
“你骗人。”
很委屈,很委屈的声音。
谢家世代忠良,祠堂中一列又一列黑色的灵牌皆都因这大盛江山而战死……皇帝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们呢?
怎么可以呢?谢秋棠不信。
大皇子的侍卫已然从各个院门鱼贯而出,在看见姜夕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但谢秋棠很快做出了选择,她将姜夕用力推倒,转头就往着侍卫少的地方逃去。
可毫无疑问,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躲过大批的带刀侍卫,很快就被抓了个正着,然后离开了姜夕的视线。
“她是谁?宫女吗?”说完,一道带着杀意的视线就落在了姜夕的身上。
侍卫中走出一名魁梧的男子,身披银色甲胄,姜夕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衣角一处绣着的花纹,而其它侍卫没有,看来他就是这群人里官职最高的一个。
“卫大人,她腰间有令牌。”
被称为卫大人的侍卫单膝跪下,拿起了姜夕挂在腰间的令牌,眉心狠狠地皱起来,“六公主?”
即便被道穿了身份,但姜夕依旧感觉到那道不善的视线离开自己,反倒更像是——斟酌。
在斟酌杀掉她之后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你不怕我?”男人松开了手,令牌重新摔回了姜夕的腰间。
怕哦。姜夕心里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只是这具身体太迟钝,还没办法那么快做出反应,看起来就傻愣愣的。
很快,其中一人穿过人群来至卫大人身边,低头耳语。
姜夕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名字,看来不过短短片刻,就打听好了自己的身份来路,不愧是皇帝的爪牙,锋利得很。
卫大人起身,俯视着姜夕,“卑职疏忽,放跑了贼人,让六公主受惊了。在下会让手下护送六公主回湘水宫,还请见谅。”
嘴上谦卑,可他说话的时候始终俯视着姜夕,即便看见她被推到在地上也没有扶一把的意思。
而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后,带刀侍卫们便离开了冷宫,唯独留下了一人,正是被点名要送她回湘水宫的那位。
“六公主,我们走吧。”
姜夕还在慢腾腾地扯着衣服,刚刚被推到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脚缠进去了。
侍卫看着不耐烦了,直接将姜夕拎了起来,夹在臂弯之下带走。
直到走了一段路,远远瞧见了其它宫人,他好似才发现自己的不妥,转而将这位六公主抱在怀中。
姜夕没有抗拒,也不怕他将自己偷偷丢到河里,既然这些侍卫没有在冷宫处理掉自己,就更加不会在这里动手脚。
忽而,姜夕发现眼中的风景出现了一片白,看着那个熟悉的院子。姜夕拍了拍侍卫的肩头。
“老实点。”侍卫威胁,“若不是看在你住在湘水宫的份上,像你这种傻子早就被暗中处理了。”
看来他是听信了传言,以为姜夕真的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色。”姜夕指了指一处宫殿。
侍卫闻声看去,只见一片萧瑟中连绵的白色格外显眼,他的眼中极快地滑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勾起唇角嘲讽:“那是芳菲宫,都挂上白布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对,忘了你是个傻子了。”
“那自然是因为芳菲宫的主子死了。因谢家战败的耻辱,贵妃娘娘以死谢罪,一杯毒酒,足足疼了一个时辰才咽气。”
“要我说,谢家的气数也尽了,当初还瞧不起本少爷,说我不过是受祖荫庇佑的败家子……但如今看来本少爷倒是要比他们过得更快活。如今谢家主支仅存的男丁也不过谢缨一人,前不久才被收回兵权,打发了一个异姓王的封号打发到南蛮之地了此残生,没有诏令此生不得回京。”
当然,若谢缨胆敢不遵守,那么留在京城的谢家妇孺就是最好的人质。
将军府,算是完蛋了。
这是京城中每一个上流世家秘而不宣的共识。
姜夕被大皇子的人送回来的消息自然惊动了宜贵妃,她差人去给这名侍卫送谢礼,却被拒绝。
“卑职分内之事。”侍卫说,“只是六公主愚钝,还请娘娘多加管教。”
明明骂的是六公主,但宜贵妃的脸色可不算太好看,打狗也要看主人,宜贵妃不知道是那位瞧不起先天痴傻的姜夕,还是瞧不起区区‘公主’,又或者是瞧不起这个湘水宫。
送走侍卫,宜贵妃依旧憋着火,可低头看见的姜夕的时候,那股闷气居然少了不少,“算了,和你一个痴儿计较什么。”
“饿了么,要吃饭吗?”
“……吃哦。”
*
那日撞见大皇子的人,对于姜夕来说只是无意间的一点交集。许是因为她经常偷跑出去睡觉,在上书房多年,她竟然连一次大皇子也没有见着。
换个地方睡觉,对姜夕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而姜若也习惯日日带着她去上书房,风雨无阻。
初春的清晨,院子里头的风还带着些许湿润的冷香,一辆马车的嘶鸣撞散了满院的宁静。
不多时,一只素手从车幔中伸出,白皙细腻,紧接着露出少女明媚的面容。不过碧玉年华,一颦一笑皆是绝色。
来人正是姜若。
此时她正费力地将姜夕从马车里面带出来。
姜夕也不是不会自己走,只不过姜若总是嫌她慢腾腾的。
今日一入上书府,罕见的,还未开始温习功课晨读,先生倒是一脸激动地上前:“公主之前的献策已然稳定了南方流民,将水患之灾的影响降到了最低。根据户部传回消息,此次天灾所死之人不足往常一半。”
“先生谬赞。”姜若如此说着,但眉目间的少年意气是挡不住的,无数次让这些翰林院的大儒惋惜,若这大公主是个男儿身……那就好了。
姜夕挠了挠手背,春天已经开始有蚊子了。她记起先生在夸姜若那一回了。
去年夏季,南方暴雨不断,造成了特大洪水,无数灾民在此天灾中丧命,而好不容易苟活下来的只能一路往北迁徙到上游的城池。
无数人倒在了路上,而就算侥幸赶到了下一个城池的百姓,也会被拒之门外。
没有一座城镇可以一口气接纳数量如此之多的灾民,而一旦放进来,且说吃喝,再说这三五成群聚拢起来,对当地的治安也是极大的隐患,更不必说大灾过后定有大疫,保不齐这些灾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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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已经有感染了瘟疫的,诸多原因考究之下,这些灾民是注定不会得到妥善的安排。
至少要等到朝廷拨粮下来赈灾,才能算勉强有了一线生机。
按照以往给惯例,如此大的天灾面前,能活下来的百姓十不存一,但就在大公主姜若献策之后,竟然将存活率提高到了一半。
原因就是大公主提出的“以工代赈”之策,朝廷不再一昧地下拨赈灾的粮食,而是以酬劳的方式许给这些灾民,将这些灾民遣返原籍,大兴土木修复城镇,使得这些灾民不再成为流民,而是成了有正经工作的劳动力,不分男女老少,皆可获得这份活计,一时之间,竟然使得南方天平起来。
朝野无一人不为此震惊。
而当日听完姜若给出的治水之策时,姜夕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那个经典的案例名字浮现在脑海中——罗斯福新政。虽然她并非文科生,但如此典型的历史事件还是记住了。其实这个方法任何一个学过历史的人都能脱口而出,但要知道,历史课本可是历史精华的结晶,后人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身处大盛朝,能够想出这个方法的名士也不在少数,只不过没有将其系统地梳理成册,再者,此计最重要的是实施的那位……究竟有多大的权力,能够庇荫多大的地方。
这样的人……并不多。
正好,姜若算一个。
此事让姜若一战成名,得了京城才女的称号。
——即便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只能勉强出去献丑的地步。
但这已经足够让宜贵妃开始为姜若的亲事开始准备了。娶妻娶贤德,还有比解决南方水患更加贤德之事吗?
四月初就是姜若的十六岁生辰,宜贵妃准备在那一日操办宫宴,邀请各个上流世家入宴,正式放出议亲的信号。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姜若不想嫁人之外,并无毛病。
在宜贵妃看不见的地方,姜若会将姜夕像个大抱枕一样抱在怀里,时不时拼命摇晃她的肩膀发癫。嘴里还叫唤着:”我才十六,十六就要嫁人,这是……这使太荒唐了!“姜若一句【这是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的】险些脱口而出。
忽而,喜莲在门外敲了敲房门:”公主,娘娘有请。“
姜若的脸色一下就黑了,嘀嘀咕咕同姜夕道:”母妃肯定又是催婚了。“
”不行,你得陪我一起去,有你在母妃总不好骂我太狠。“
姜夕:……
姜若猜得没错,一进门就看见宜贵妃笑意吟吟:”若儿来了,这是今早刚送来的口脂,看看颜色喜不喜欢。还有织女阁新做的衣裳,还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广袖流仙裙。“
姜若没给桌子上成堆的物什儿一眼,可当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她忽然拐了一个弯,”广袖流仙裙?“
宜贵妃难得见姜若对首饰衣裳感兴趣,便摇曳着身姿上前,”这可是当下新兴的玩意儿,听说是西域传来的新鲜物件,而这些衣裳出自织女阁,这世间取遍奇珍异宝也只做出了三套,而这三套自然都归我若儿所有。“
宜贵妃葱白的指尖扣在紫檀木的盒子上,不过啪嗒一声,就打开了盒子。
”还有这口脂,喜欢么?它用起来极为便利,只需要这样……轻轻一旋。“
姜若目不转睛地看见被旋出来的哪一点点膏体,眼底升起了惊涛骇浪。这不就是……膏体口红吗?
姜夕仰起脖子,也看清了宜贵妃手上的东西。
哦豁。
15. 第 15 章
忽然,姜若猛地看向宜贵妃:“母妃,售卖这些东西的店铺在何处,女儿想去看看?”
宜贵妃有些诧异,“你平日不是对这些胭脂水粉不感兴趣么,如今总算有些女儿家的样了。”
“娘亲~”姜若开始撒娇。
但这回宜贵妃没有由着她,“告诉你可以,但你先得把这些名册看完。”
“什么名册?”姜若随手从桌上捡起一份,不感兴趣,随手就丢给了姜夕。
“关于你生辰宴该邀请哪些世家的名册,”宜贵妃见姜若一副不上心的模样,眉头又皱起来了,“是本宫特地派人搜录来的,上头详细得记载了其家中有多少适龄的兄弟姐妹,你可以先在里头跳一跳是否有信义的,至于合适的女子……你也该交好几个手帕交了,那都是你今后的人脉……”
眼见宜贵妃又要教导自己一番当家主母的处事道理,姜若立刻把眼睛埋到了名册里头,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若儿。”宜贵妃看她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沉着声线叫唤她的名字。
姜若把脑袋埋在绢布后头,往姜夕那边挪去,假模假样:“小夕儿你在看什么,给好姐姐看看。”
猛然被点名的姜夕微微回过神来,视线下移,其实什么也没看,在发呆。
但此时姜若已经将脑袋凑过来了,随手将姜夕面前的绢布摊开了些,“将军府……谢芷蓝,谢芷柔。”
在姜若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姜夕微微移了移眼,将视线落在了宜贵妃的脸上。
——看不透任何的想法。
……
帮助宜贵妃梳理好宴请宾客的名单之后,姜若总算得到了一个地址。
“走,阿姐带你去逛街,阿姐付钱。”姜若大气许诺,可扭头一看,姜夕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准走。”姜若拽住了她。
“困。”说着,姜夕就打了一个哈欠。
姜若蹙眉:“……你怎么总是睡不饱呢?算了,在马车上睡也一样。”
姜夕慢腾腾却无比坚定地拒绝:“不要,硬。”
“难道你不想出宫见识一下新鲜玩意儿吗?你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宫。”
“不想。”
姜若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宅家的人类?
但放过姜夕是不可能放过,最后还是被强行带上了马车。与姜夕相比,姜若就要对此次的出行兴奋得多。
“母妃说这些新鲜玩意一样来自织女阁,而其余的皆来自珍珑阁,而这两家铺子最先出现在南方,最近才被商人倒卖到了京城。”姜若兴奋之余又有些惶恐,她担心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半喜半忧之中,马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喜莲率先下车为姜若清扫障碍,而后想扶姜若下车的时候,姜若本欲搭上喜莲的手顿住了。
她缓缓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喜莲,从现在开始,你是小姐,我和六妹妹是你的丫鬟,我们只是普通大户人家溜出来玩乐的小姐,并不是什么公主。”
“公主殿下,您的意思是……微服私访?”
姜若点了点头。
喜莲慌张得立马跪地求饶,“公主,奴婢不敢。”
姜若的脸色马上就沉下来了,“就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了。”
“公主息怒,奴婢身份低贱,如何仿得公主风采一二,只怕旁人不信。”
对于这个解释,姜若撇了撇嘴,的确,喜莲身上那股子诚惶诚恐的气质骗不得人,哪有如此胆小懦弱的主子。
忽然,姜若回头,看见了慢慢下马的姜夕。
“小夕儿。”姜若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姜夕面无表情,已经预感到没有好事发生了。
……
不过片刻后,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姐和两个灵动活泼的丫鬟的组合就出现在了珍珑阁门前。
姜夕仰头看见复古雕花风格的牌匾,大气地敞开两侧的大门,露出里头整齐有序的统一规格的货架,以及穿着统一服制的店铺伙计,姜夕就知道,这是又有熟人来了。
珍珑阁里门庭若市,即便里头的人非富即贵,修养极好,但你一言我一语下来,即便是刻意压低了声量,也嘈杂得很。
“吵。”姜夕已经想回去了。
这和她穿越以前的两元大卖场有什么不同吗?
哦,消费要高得多。
姜若不知道姜夕心里所想,捅了捅她的腰,催促她往前走。
姜夕只好面无表情地挤进去。姜若对此很满意,果然,姜夕那副是旁人如无物的眼神比喜莲像小姐多了。
姜夕首先钻到了百货区,忽然感觉有什么刺眼,然后直愣愣地出了神。店内招待客人的女郎似乎发现了姜夕的呆滞,摇着莲步上前,“这叫玻璃,晶莹剔透,在白日下煜煜生辉,那么大一块,可是主家花了好大价钱从西域那边运过来,再加以雕刻修饰。”
自女郎的声音开始,周遭就安静下来,而当女郎话音一闭,四周就有人竞起价来:“这名为玻璃的神物,五百两卖不卖?”
“这位公子好生痴心妄想,光我家夫人用的一盒脂粉也需六百两,区区五百辆连零头都付不起。”
“那这般如何,在下出五百两……黄金。”
恐怖如斯,要知道五百两黄金几乎可以养活一个小城池的普通农户数十年,如今就为了买一块看起来没有什么用的玻璃?
但很快,就有人认出了报价的人的身份,“那么不是许家的大少爷吗?”
“哪个许家?”
“那个天下第一商会……”
四周发非议吵得姜夕脑瓜子疼。而她停下来,也不是看见了什么那么大一块玻璃而惊讶。虽然她不是化工专业的,可也知道玻璃哪里有天然形成的,不过是高温后塑性而成,这才成了那么大一块的模样。
她停下来,是因为看见了玻璃柜里面的展物。
通体黑色的木盒加以镂空雕花修饰,铺上上号的丝绸打底,用榫卯结构隔离出四个区域,而每一个区域,都……放了一只牙膏。?
姜夕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知识认出了一旁的货品介绍,就算它写得天花乱坠,什么‘君子呵气如兰’那也改不了它就是牙膏的本质!
还是卖得死贵死贵的牙膏。这让姜夕仿佛回忆起了大学时和舍友最爱干的事,是去某大型连锁精品店某无某品进行‘猜猜这个多少钱’游戏。比起如今这般景象,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姜夕只是看一眼就略过。
招待的女郎专业素质极高,对于姜夕这种只看不买的人也报以礼貌的微笑,甚至还贴心道:“这位小姐,珍珑阁店内附赠有免费的茶点和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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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小姐不嫌弃,奴可以带你过去。”
“好哦。”姜夕牵住了女郎的衣摆。
感觉到身侧的重量,女郎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将她带到了屏风后面。
路过的时候,姜夕用余光找到了从自己身后消失的姜若,她好像在跟谁吵架。算了,装作不认识好了。
姜夕在屏风隔出来的‘小单间’磕瓜子的时候,姜若正在主持公道。
起因是两位夫人共同争抢一匹布料,互不相让。本该遵守先来后到的原则,却不想其中一位想以权势压人,姜若出手仗义执言。
后到的那位夫人心生不虞,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叫停了丫鬟,“徐氏,若我没猜错,你是打算用这匹布裁新衣去参加大公主的生辰宴吧。既然如此,本夫人也不好夺人所爱,毕竟如今将军府可比不得往日,这布匹恐怕是将军府攒了好久的银两才下决定的吧。"
将军府几字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唏嘘。
也是,自从谢老将军弄丢城池战死沙场之后,将军府就走下坡路了,而且在那次风波中,将军府名下的许多铺子都被百姓给打砸关门了,自然也没了多少收入来源,光凭那点俸禄是远不够一大家子吃喝的。
顿时,众人看向徐氏的眼神带了些怜悯。
这珍珑阁的东西可不便宜,而将军府为了不在公主的生辰宴上丢人,也只好咬咬牙来买新布匹裁衣,却不料还被人相争夺,实在可怜。
”一匹布算得上什么,大公主不是那等势利之人。“姜若仗义执言。
却惹来陈氏一声笑,”姑娘年轻,乃不知礼数。这【正衣冠】乃是对皇家最基本的礼仪,姑娘这话在我们这里说说就算了,可别让宫里头的贵人听去了,怕是要惹大祸“
”你这厮,怎么说都不听,都说了公主不介意衣服华贵与否,只要人品行端正,必当礼遇。”
陈氏变了脸,“你是说本夫人品行不正?”
”我可没那么说。”
“哼,小丫头牙尖嘴利,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冲撞了贵人,有你好看。”
“夫人此言有理,若是其它贵人很姑娘自当夹着尾巴做人,但如果是大公主……大公主度量大,不会与我计较。”
“既然如此,那本夫人自当在宫宴上好好瞧瞧,瞧瞧你到底是哪号人物,不尊长辈,毫无修养。”
“宫宴?”姜若偏头询问喜莲,“我有邀请她吗?”
“回公主,这位夫人乃定远侯府的二夫人,而娘娘的请帖应当是送给大夫人。”
陈氏一生最痛恨处处压自己一头的大夫人,如今被当众指出,还不等她发怒,却意识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
“娘娘?哪位娘娘?你是……”陈氏瞪圆了眼睛。
不多时,一声声如同排山倒海“参见公主”传来。
屏风后的姜夕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果脯,心想,被她装了一把大的。
公主驾到,珍珑阁的伙计自当都出去迎接,姜夕隔着屏风将他们的动作看得朦朦胧胧。
不多时,又是一声“恭送公主。”
此时姜夕还没有发觉什么。
直到女郎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姜夕拿着糖酥的手一顿。
不对,姜若就这样离开了。
那自己呢?
是不打算养了吗?
16. 第 16 章
姜夕缓缓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了膝盖上。
女郎见状,温声询问:“小娘子可是不合口味?”
姜夕:“……我没钱。”
女郎愣了愣,然后神色放松下来,“小娘子放心,这些是不花钱的。”
“……哦。”但姜夕却没有再动一口了。她怕再吃下去,自己就要去洗碗还债了。
珍珑阁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每进来一个人都几乎是满载而归。姜夕无聊,在脑海中回忆起自己方才看见的价格便签,大概算了算账,不过是半时辰,珍珑阁明面上就进账了三百两白银,这还是除去了大户人家的丫鬟来预定到府上的货物。
说是敛财利器也不足为过。只怕是国库的进账速度也没法和它相比。
“陈掌柜,我们的货物送完了。”忽然,姜夕听见后侧一阵喧闹。
回头就瞧见一群半大的孩子从珍珑阁的后门进入,他们每人都背着一个小竹箱,他们统一将竹箱放在一旁的货架上,然后美滋滋地围着那名高挑的女子:“陈掌柜,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我想吃竹笋炒肉。”
“不要,猪肉太肥了,我想吃鱼,陈婶婶做的鱼最好吃了。”
其它孩子取笑他:“还嫌肥,若不少掌柜良善,你想在只能去城外的破庙捡狗屎吃。”
这玩笑开得粗俗,陈掌柜终于注意到了屏风后一直有位小客人没走。看其衣着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可身旁却无任何侍女伺候,着实不合理。
见姜夕没有对这些孩子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陈掌柜索性也放任她坐在这里。
只是等到了午时,外面日头正盛,行人稀少的时候,姜夕还坐在这里,那就不合理了。
陈掌柜终究是忍不住心软,问她:“这位小娘子,可是和府上的人走散了,在下可以差人将你送回去。”
回不去哦。姜夕心里也不确定姜若要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不见,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肯定是趁机跑到别处去玩了,恐怕要等到不得不回宫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
姜夕不说话。
陈掌柜蹙了蹙眉头,又极快地松开,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她转身从后厨拿出一碗饭菜来,是鸡蛋炒韭菜,剁成了金黄的碎屑铺在大白米饭上面,上头还浇了一层酱香五花肉。
“小娘子,我看你坐在这里一中午,应当也饿了,若你不嫌弃,在下这里还剩下一些吃食。”
仅仅犹豫了一秒钟,姜夕就决定上手,只可惜这具身体延迟太严重,落在陈掌柜眼中,顿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从方才看见这个孩子略显呆滞眼神中,她就猜到了一二,这孩子大概先天心智不全,好在出身于大户人家不至于被扔掉,但不受重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陈掌柜招呼姜夕到后院来,“一会儿我们主子要来视察,你先到这里来,若有人来寻你,其它女郎回来叫你的。”
见姜夕不动,陈掌柜循循善诱,“放心,我这珍珑阁还想在京城继续开下去,做不出当拐子的事。”
姜夕这才往里面走去。
只是刚拐弯的时候,余光间似乎瞥见了一辆马车,有人缓步从里头走下,而店里的伙计都微微低下了头,显然对他十分信服的模样。
看来这就是珍珑阁的主子了。只是姜夕不敢肯定,这是否就是最终的幕后之人。
但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姜夕安心吃饭。
陈掌柜给她搬来小板凳,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便离开了后院,应该是向她口中的主子汇报消息去了。
而姜夕一个人坐在这略显清贫的小院,一身华服与周遭格格不入,惹来其它小货郎频繁偷看。
他们从来没见过像姜夕这样的人。
贵人?格外好看的姑娘?都不是。
小货郎心里隐约浮现出了一种感觉——这个姑娘,和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并不是指平民和贵族的区别,而是……她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忽然,小货郎们听见了一声叫唤:“吃不完,怎么办?”
他们低头一瞧,见饭碗只被挖走了一小半,但是规规矩矩的一半,宛如汉界楚河。
小货郎挠挠头,“不好吃吗?但陈婶婶的手艺可好了。”
“想什么,定然是人家这种高贵的名门小姐吃不惯我们的大锅饭。”一道极为不善的语气传来。
然后姜夕默默扭回了头,将碗放在了一边,开始发呆。
都这把年纪了,肯定不会因为几个小屁孩说的话破防。
眼见姜夕没了回应,嘲讽的那人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但奈何没有办法。
忽然,门口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不多时,一道人影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
“小夕儿对不起,把你忘记了。”姜若猛地过来贴贴。
姜夕面无表情任由姜若围着自己三百十六度检查,然后终于找到了空子指了指碗。
姜若惊讶:“你用过午膳了,我刚去酒楼点好菜,才发现……”
姜若一下子闭了嘴,表情也讪讪的。的确,直到她总算忙活完自己的事,准备找家酒楼用膳,店小二大喊一声‘两位贵客,上等厢房’的时候,姜若才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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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客,她们不是三个人出来的吗?
这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姜夕,风风火火来寻找。
被领着去看空碗,姜若辨认出了姜夕今天的午饭是什么,当即皱起了眉头,“太医不是说你不能吃这些太油腻的东西吗?”
所以自己吃的其实是汤汁泡饭,姜夕心想,肉只啃了一点点,皮外伤。
喜莲从袖中掏出银两,在那碗饭旁放下,“多谢各位款待,如今我家小姐该回去了。”
姜夕很快被带走了。小货郎们也到了该送货的时候,正要出到前庭拿竹筐,忽然听到点里头几个女郎的调笑,“不愧是贤德的大公主,那么被落下的那位,莫非也是……”
女郎们的话还没说完,但小货郎心里却补充完了下半句。
但是,小货郎依旧觉得,那个动作慢腾腾的姑娘……也不像公主。她不像任何人。
而姜若来接姜夕的这一幕也被这珍珑阁的楼上之人尽收眼底。
男子撑开一小段的窗户,不过一个缝隙便足够让他将楼下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男人双手交叉抱臂倚靠在窗前,看着姜若将人带上了马车,直到了完全看不见了踪影,才将窗檐放下。
”主子可是对这位大公主感兴趣?”陈掌柜道,“在坊间,大公主贤德智慧的声名远扬。”
被陈掌柜称为主子的男人极其年轻,一身湛蓝色的长袍衬得他人如冠玉,年岁不大,可有着一双如同狐狸半狡黠的眼睛。
贺朝东甩开折扇,悠悠地扇着风,“这倒不是,我只是受人所托。”
“还有,”贺朝东话锋一转,对着陈掌柜道:“陈姐姐,不是说过,不要叫我主子吗?”听着也太奇怪了。
陈掌柜一板一眼,“出门在外哪能像在乌岐一样随意,还是小心为妙。”
贺朝东一向拿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姐姐毫无办法,于是只能摇摇头:“不说这个了,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
“将军府的处境……不太妙。”
陈掌柜将自己来京城之后的听闻一一转述,末了,想了想,还是将今早姜若仗义执言的事也一并交代了。
贺朝东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一副思考状,“谢伯吹的牛逼竟然是真的,我那好兄弟竟然真的被公主看上了,还死心塌地那么多年……”
标准的某点复仇爽文男主啊!
贺朝东思绪发散,一时之间竟然纠结这到底更像复仇流、升级流、权谋……还是后宫文了。
算了。
贺朝东猛地一甩脑袋,把这些多余的思绪全都从脑子里面清空。
他一个种田基建文画风的男主,就不瞎掺和了。
17. 第 17 章
找到了姜夕,姜若总算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大大咧咧地摊在马车里头,嘴里抱怨着:“小夕儿你也太乱来了,怎么能跟别人走,如果被拐卖了怎么办?”
姜夕觑了她一眼,不是说好玩我是小姐你是丫鬟的游戏吗,哪里有‘丫鬟’不跟着小姐,连小姐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姜若显然无法从姜夕的眼神中读出那么多东西,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为了找你,我饭都没吃……”
姜若话音落下,就发现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比自己略小的手摊开着掌心,上门规规矩矩地躺了几颗花生。
“给……我的吗?”姜若磕磕巴巴,有些不可置信。
姜夕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猛地揽入了怀中。
姜若化身尖叫鸡一样摸着她的脑袋,“啊啊啊,小夕儿懂事了,居然会分吃的给我了!大姐好感动。”
姜夕:……不敢动。
其实是因为她不喜欢吃生花生,但毕竟是别人免费送的,当着别人的面丢掉不太好,所以一直藏在手心里。
已经被捏软了惹。
如果姜若也不要,那就只能丢掉了。
*
回宫之后,姜若就被宜贵妃叫去准备生辰宴的事了。
姜夕也难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
直到姜若生辰的那日,姜夕半睡半醒之间看见了一个人影站在自己床前,一言不发,就那么有一瞬间,姜夕以为是以前的姜若回来了。
“好了,已经醒了。”姜若霸气地叉腰,扭头吩咐侍女们,“给本公主上。”
然后,姜夕就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提溜起来,梳妆打扮。
凌乱的长发被木梳梳开,婢女们提着小花篮,一桶一桶的热水被送进来。
“姜夕:“……为什么?”
姜若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难道小夕儿你不来参加我的生辰宴吗?”
在姜若的威慑下,姜夕将那个“不”字一点点咽了回去。那好吧。
姜若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到时候父皇也会来,你就坐在我旁边,想干嘛就干嘛,万事有我给你撑腰。”
与皇帝相比,姜若自然没有多少本事给姜夕撑腰,但她知道姜夕一向乖,她能想到姜夕在晚宴上干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将她面前的饭菜点心全都吃了。
而过了许久,当一个香喷喷干干净净的姜夕出炉的时候,姜若已经不在了。
喜莲告诉她,大公主是今日的主角,早就去承德宫了,而自己就是大公主特意留下来等她的。
“能不能……”
“恕难从命,六公主,你就别为难奴婢了。”
姜夕才吐出三个字,喜莲就极快地接好了下一句。呆在大公主身边多年,也算是变相陪在六公主身边那么多年,喜莲几乎是一秒就猜出了姜夕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能不能算了】【能不能不去】。
姜夕叹了一口气,任由喜莲将自己带走。
今夜的晚宴在承德宫举行,来往的无不是达官贵胄。姜夕也是难得见齐全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姜夕被安排落座在姜若身边,刚掀开裙摆坐下的时候,一道声音醇厚的声音传来,“这就是……若儿疼爱的六妹妹?”
姜夕循着声音看去,视线刚好与他撞上。
那是一个一身华服的男子,面容俊朗,贵气逼人。只是眼底有遮掩不去的乌青,看来是沉迷酒色之徒。
姜夕不认得他,但她认得他身边的皇后。
他就是煬帝的第一个儿子,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姜修明。
姜修明也察觉到了姜夕的目光,不闪不避,饶有兴味地与其对视。说实话,姜夕的目光并不让人反感……甚至是让人舒服到放下戒心的。
因为她的眼神虚无又空洞,就像是……盲人一样。人类对比自己弱小太多的同类总是那么轻易地放下戒心,并且还容易滋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高傲感。
“这正是六妹妹,大哥可别吓着她了,六妹妹胆小。”姜若挡住了姜修明的目光,显然她也知道这个大哥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如此,只是大哥想……”姜修明的指尖勾住酒杯,“今日是若儿你的生辰,六妹妹坐那个位置会不会喧宾夺主了。”
即便知道姜夕是个傻子,但他也不介意给姜若添堵。
场面有一瞬间地凝滞,座上的煬帝面色看不出什么,可无人再敢喘大气。
姜若亲昵地挽起了姜夕的胳膊,轻飘飘地堵住了姜修明的挑拨,“我与六妹妹自幼相伴,母妃更是将她视若己出,怎会喧宾夺主,只不过是我们姐妹俩感情好。”
听闻此言,煬帝的脸色竟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儿女之间和睦相处。
姜修明还欲再问,却被皇后投来一眼,随即不甘地住了嘴,将酒水一饮而尽。
一场小风波过后,宴请的大臣世家们陆续从宫外赶到。
成片的生辰贺礼被送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什么名家大师所作的茶具,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夜光明珠,八音盒……
姜夕支着下巴轻轻地眨了眨眼,好像混进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而越听,越不对劲。
送给一位公主的生辰礼自然不能越级高过了皇帝和贵妃,但也不能随便应付了事。最好的选择是一些华而不实的贵物,因此,那珍珑阁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罕见到世间独有,却又并非常人所能得到,而每样物什又别有一番趣味。
“将军府——丹青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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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的小姐将画卷展开,立刻引起四周一片抽气声。
像,简直太像了!
大盛朝的画作重在写意,而像如此写实的画作可不多见。更别说画卷五彩斑斓,似乎用了极其稀少罕见颜料。
姜若端着得体的微笑,轻声道谢收下。
一场氛围,其乐融融。待世家送完了礼,晚宴的氛围也被推到了高潮,女乐上场献舞,翩翩若惊鸿。
忽然,姜夕的目光凝滞在人群里头。她怎么觉得,领头的那个舞姬……很像当日在冷宫想要投井的那个呢?
姜夕一如既往不太记人,只是那人给她的印象太深,虽然每个舞姬皆着面纱,但那股子的柳若扶风却又不失韧劲的感觉,真的很像。
“又在发呆了。”
姜若得了一小会儿的空闲,见姜夕双眼凝视前方出了神,便打趣到。
她借着伸手过来拿酒的空闲,藏在宽大袖袍后俏皮地朝姜夕眨眼。
只是姜夕不为所动,视线被遮挡了也没有任何表示。
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若撇了撇嘴,拎起酒壶的时候才发现空了,随即用眼神示意喜莲,不多时,就有宫人奉来新酒。
略显混浊的酒水被倾泻于碧玉般的酒盏中,沿着杯壁晃荡一圈,霎是好看。
姜若正要一饮而尽,忽而,在凑近鼻尖之时发觉了不对劲。
她饮酒的动作一顿,反而将其递到了姜夕面前,笑意盈盈,“六妹妹,要尝点小酒吗?”
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不知道姜若好端端在打什么主意,她只是如同往常那般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不喝。”
“听到了吗?六妹妹不喜酒水,换其它的来。”
姜若将酒杯丢回给了宫人。
宫人的面容被烛火照得晦暗不明,低声应了一句:“诺。”
随后,就换上了一壶茶。
姜若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了自己的面前,直到茶水彻底凉透也没有入口。
而之后,姜夕眼尖地注意到,姜若再也没有入口任何东西。
许久之后,夜深了,煬帝道了一句:“朕乏了。”离场之后,其余人才逐渐散去。
姜若和姜夕坐上了轿子,等到进了湘水宫的门两人才下轿。
姜若挥退了所有侍女,牵着姜夕的手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姜夕没有什么反抗,只是偶尔抬眼看路,认出来这是通往宜贵妃寝宫的方向。
凉风拂过,将绿荫吹得沙沙作响,如丝竹贯耳。
姜若脸上因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也降下了温度,她用略带些沙哑的声线同姜夕温声说话。
“阿姊好像逃过了一劫。”
“大哥……好像还没有放过我。”
18. 第 18 章
翌日,朝堂上就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
关于前些日子的滇南区域流出私盐一事终于有了决策,煬帝一边让大理寺的人对兜售商人拷打逼问,一面派遣监察史出巡,但即便如此,朝臣们也依旧有所顾虑。
上前进言:“此次私盐案不比往常……需更慎重对待。”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想到了那白花花的盐粒,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雪白,味道鲜美纯正的盐粒,当然,御膳房自然是有的。但那可是帝王特供,用九族做担保的!
而滇南的私盐之所以让他们感到了恐惧,是因为其价格之低廉、品质之上乘,最要命的是,居然人人都能够轻易买到!朝臣无需细想,就知道这批私盐一旦大范围流出,会给大盛的官盐税收造成何等的冲击。
煬帝抬手,制止了议论纷纷的大臣们:“罚也罚了,查也查了,尔等接下来……又有何高见?”
一时之间,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对策。
煬帝却是微微一笑,“昨日,朕的大公主倒是献了一计,朕以为妙哉。”
这时,底下的官员识趣地接话:“愿洗耳恭听。”
“舆论战。”
用舆论,污蔑那滇南盐,自然可以保证官盐的地位。
*
下朝之后,姜修明被煬帝身边的内侍叫住:“大皇子,圣上御书房有请。”
姜修明心里一跳,不会是昨夜他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吧?但面上不显,应了一声跟着内侍离开。
怕什么来什么,姜修明一踏入御书房,一个杯盏就砸在了面前,飞溅的碎片甚至划过了姜修明的脸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煬帝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跪下。”
“是。”姜修明直接跪到在碎片之上。
眼见姜修明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煬帝心里的怒火熄了不少,可此事决计不会让他轻易混过去。
“你觉得,朕要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此话一出,姜修明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父皇给自己的机会,连忙道:“皇儿也不想手足相残,只是皇妹她近日和将军府……走得太近了。”
姜修明将那日姜若在珍珑阁为将军府的人出头一事全盘托出,末了,顿了顿,“皇妹自幼冰雪聪明,皇儿本想再给她一次机会,可偏偏,将军府送来的贺礼是一副丹青。”
“一副如此逼真肖似的画像,定是日日夜夜与皇妹接触,再不济,也得相处好些时辰才作得。”姜修明从来不后悔自己所为,“儿臣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煬帝:“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后悔对若儿下手。”
“是。”姜修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下一秒,一个杯子精准地砸到了他弯曲的脊背上,“手足相残,姜修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朕才是她的父,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大哥的。”
姜修明浑身颤抖,他没想到这次父皇居然要保下姜若。
明明上次……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书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煬帝才缓缓发声,“你做那些小动作,若是成了,人已死,既成定局,那么旁人也奈何不了你,偏偏你失手了,非但如此,还被察觉了。”
“若儿主动请缨,向朕接下了暗访滇南私盐一案,你们暂且冷静一段时日。朕与宜贵妃也好在这段时间为若儿挑选夫婿,等到若儿回来,朕就亲自为她赐婚,也省得你在宫中日夜猜忌。”
“儿臣知晓。”姜修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最后父皇还是选择了自己。
*
比起御书房的一场问责,如今湘水宫中,宜贵妃发的怒可不比煬帝小。
“你要去滇南暗查私盐一案?不许!本宫不许!”
宜贵妃所在的燕来居此时一地狼藉,甚至脾气大得连凳子都踢到了好几个,所有宫人都被遣散到了院外。
可即便如此,也能听见宜贵妃咆哮的声音。
那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他们主子如此失态的模样。
姜若拉着姜夕跪下。
其实姜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姜若一块儿跪,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明明对面那个是她的娘,惹她娘生气的也是她,关自己什么事?
姜夕想趁着混乱开始之前溜走,但被姜夕用力抓住了裙摆。
姜夕缓缓抬眼看着她,仿佛在质问。
姜若回以理直气壮的眼神。
宜贵妃把她俩的动静收入眼底,简直被气笑了,还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
宜贵妃一甩袖袍,“听好了,姜若,我不许你去滇南,等过段时间,你就给我滚出去结交好友,参加赏花宴,夏季有游船,秋季有秋狩……”
“母妃,皇命难违,父皇已经下令了。”
“下什么令,可有当着百官下令?”宜贵妃不吃这一套,“我绝对不允许你去冒险!”
宜贵妃的口吻忽然软和起来,“若儿,你就是本宫的命根子,母妃不敢想要是你在路上有什么闪失……”
“但娘亲,女儿继续呆在这里,才是冒险。”姜若忽然正色起来,望向了宜贵妃。
“瞎说什么胡话……”
“娘亲,这不是第一次了。”
宜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儿侥幸逃脱了一次,昨夜逃了第二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呢?”姜若平静的声音捅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若儿失算一次,娘亲就再也没有若儿了。”
一股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宜贵妃的心间,同时涌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个猜测让她呼吸紊乱,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让:“这是何意?莫非是指那次落水,那次……失忆?”
“娘亲,我一直都记得。”
宜贵妃轰然地坐倒在背后的金丝楠木贵妃椅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良久,她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腾地一下起身,“本宫替你去找皇上,让皇上评评理……怎么能看着我的若儿受委屈呢。”
“没用的,娘亲。”姜若制止了她,“娘亲还记得,当年我高烧醒来之后,父皇来看过我吗?”
“父皇那时夸我,夸我是个聪明的孩子。”姜若道,“聪明的孩子是不会牵连到大哥的。”
姜若的确足够聪明——当年的煬帝真心实意地认为。
无论她到底有没有失忆,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绝对的闭嘴’。无论当夜她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但从她‘失忆’开始,就意味着她选择将那夜的所听所闻连同那个‘旧的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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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埋葬。
宜贵妃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红润的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皇上……皇上竟然如此吗。她的若儿也是皇上的骨血,可到头来,也还比不过一个……皇子么?
不知过了多久,宜贵妃才哑着嗓音道:“你是非走不可吗?”
姜若没有再答,宜贵妃显然已经知道了答案。
姜若牵着姜夕的手带到了宜贵妃跟前,“女儿此次一去,应当需要一年半载,女儿不在的日子里,就让六妹妹代替女儿尽孝了。”
*
姜若是在四月中旬离开皇宫的。
临走时,身边除了喜莲,还有一个新的侍女,那是宜贵妃从娘家讨要过来的死士,如今就给了姜若防身。
当然,暗地里还有一个,那就是由煬帝派出的暗卫,听说是大内高手,比起武状元的实力也不逞多让。
身负探查滇南私盐一案,姜若低调出宫,宜贵妃自然不能相送,最远不过送到湘水宫门前。
她看着自己的若儿身边不过寥寥二人,一身朴素的灰衣,带着些许行囊就上了路,不由眼眶一热。她的若儿何曾吃过这种苦。
许是姜若将姜夕托付给了宜贵妃的缘故,姜夕觉得自己宛如一个被继承的大型手办,被宜贵妃带着一起来为姜若送行。
只是……姜夕肯定,姜若是开心的。
非常开心。
那日与宜贵妃和盘托出之后,姜若曾经找她说过话,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不日就会带回来。
见自己不答,姜若又问了一遍,‘珍珑阁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吗?’
姜夕终于给了她一点点反应。只是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珍珑阁。”
这般准确的洞察力让姜若在一瞬间脊背发凉,宛如初见那回。
但姜若已经不会像以前那般害怕了,她如今已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而且她知道,姜夕没有恶意。
姜若只是拿出了一匹布,向她展示,“你看着布料的针脚多整齐,多密。”
“而像这样一模一样的布匹,整个珍珑阁都是。”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姜夕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可姜若却回报她神秘一笑。
姜夕看出她又在逗弄自己,于是转身准备上床睡觉,只是在掀开被褥的时候,在华贵织物与绸缎的摩挲声中,听到那么似有若无的一句。
——珍妮纺纱机,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开端。
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姜夕以为自己幻听,以为这是自己说出来的答案。
“小夕儿,这个世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一定要去看看。”
姜夕回头,看见了姜若充满野心的表情,如同已经第一次尝试翱翔的鹰隼。
而今日,这座皇宫已经彻底困不住长齐羽毛的雏鹰。
忽然,姜若觉得自己被拍了拍头。
是宜贵妃。
“若儿已经走远了,”宜贵妃对她温柔一笑,“你也舍不得若儿,对吗?”
姜夕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
惟有宜贵妃略带恍惚的声音随着风传到了她的耳中。
“我的若儿……真的从未离开么。”
姜夕知道她在问什么,也知道答案。
19. 过渡章
姜夕在皇城度过的第十五个年头,离姜若离开的第三年,就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病,整个湘水宫都异常忙碌起来。
前来为姜夕看诊的,好巧不巧,正是那年在芳菲宫为姜夕看诊的那位太医。
太医见到姜夕的时候还略显惊讶,显然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孩子被藏在了湘水宫里。
宜贵妃侧开身子,让太医仔细问诊,太医没看多久,便了然,“还是当初那个老毛病,六公主的心衰。”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心衰,”宜贵妃振袖,“你是说我湘水宫那么多年亏待她了?”
“娘娘息怒,六公主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太医连声解释。
宜贵妃忍着怒气,一言不发,身旁侍奉已久的嬷嬷识趣地将太医送出去。
姜夕其实没有昏迷,只是意识有些溃散,注意力难以集中,她努力地睁眼,看见了宜贵妃有些悲伤的神情。
姜夕不懂她的伤心从何而来,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建议她,“写信告诉姜若……我快死了。”
然后她就会回来了。
应该会吧。姜夕不敢肯定自己在姜若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但如果真的要死,能够借此机会让宜贵妃看一样姜若似乎也不错。
宜贵妃勉强扯出笑,“傻孩子,胡说些什么,太医已经在为你钻研法子了。”
“……哦。”姜是真的很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姜夕这一病,那么下个月的及笄宴自然是办不成了,非但如此,一顿又一顿的苦药被送来姜夕的小院。
天气好的时候,桂嬷嬷会将姜夕带到外面晒太阳,同时偶尔跟她聊聊八卦。
今日,桂嬷嬷将姜夕带到了御花园里。
御花园很大,并不逊色于湘水宫,姜夕只不过呆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角落,靠在小亭子里晒着太阳昏昏欲睡。
桂嬷嬷大胆地拿起给准备给姜夕的吃食,一边吃着一边和她分享宫里的八卦,比如哪位贵人和妃子起了冲突,被罚跪了一整天;比如那位妃子看起来似乎有孕,藏着捏着;又比如皇帝最近专宠一位美人,美人姓温,舞得一手好剑。
姜夕迷迷糊糊地听着,其实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即将要睡去之前,桂嬷嬷的声音消失了。
姜夕睁开眼睛,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了桂嬷嬷的身影。
她迟钝地低下来了头,才发现桂嬷嬷已然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而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颇为眼熟的女子,柳若扶风面若桃花,衣物华贵非凡,一看就是颇得圣宠的女子。
“大胆,既然敢非议我家主子,我今天就要替……”
“哎……”温美人拦住了自家婢女的手,转而看向了靠着栏杆昏昏欲睡的姜夕,“这位便是六公主吧?”
桂嬷嬷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也顾不得下跪,立马护在了姜夕左右,她可是知道如今的姜夕有多脆弱,跟别提亭子下面就是湖,要是被推下去了,以姜夕的体质来看基本是必死无疑。
姜夕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睛有些朦胧,却没有任何表情。
温意嫣然一笑:“起风了,六公主再睡下去恐怕会着凉。”
也是。姜夕转而看了看湖面,叫了一声桂嬷嬷:“回去吧。”
桂嬷嬷如释重负,赶紧将姜夕带走。
“主子。”眼见两人离开,婢女有些忿忿不平,“不过一个痴傻的公主,就算如今借住在湘水宫……”
“果儿,”温意叫住了她,美人面容含笑,望着姜夕离开的地方迟迟没有眨眼,“我很喜欢六公主。”
婢女心里一惊。
虽然姜夕没有给她任何反应,但温意就是莫名地觉得,姜夕还记得她。
*
近日朝堂并不太平,原因无他,还是那滇南地区惹出来的祸事。
除了私盐之外,他们没想到那处还能给他更大的惊喜——那珍珑阁的发源地竟然就是在哪里!
一开始,并没有任何官员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些珍贵的玩物罢了,可当源源不断,越来越稀奇的物件流传开来的时候,珍珑阁那庞大到令人恐惧的吸金能力终于被发现。
不少官员对这块肥肉动了心思,之后巧取豪夺的密令就从京城出发,一路传到了南蛮之地,层层施压下来,他们就不信吃不下这块肥肉。
结果——他们还真就吃不下!
他们手下的人灰头土脸地回来汇报:“那里的贱民简直不知好歹,知道是侯爷想要的地盘竟然不双手奉上就算了,竟然还说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只知道淮阳王,才不知道什么镇远侯府。”
一番添油加醋之下,镇远侯果真被激怒,其中提到的‘淮阳王’更是让他皱紧了眉头,这淮阳王是何许人也?他从未听闻。
几番思索之下,镇远侯进宫面圣。
当夜,煬帝大怒。而他怒气的体现就在了新进宫的妃子温意身上。
一夜折辱之后,温意收拢收衣裳,笑着送走了煬帝。
次日,煬帝便下诏让淮阳王谢缨回京,一连三道旨意,皆无应答,只是偶尔进贡一些稀罕物。
一副应付了事的模样。
这可把煬帝气得不轻。
而谢缨每拒绝一次,温意就要受蹉跎一番,但其中的玄妙外人可不得知,只知道宫里那位新来的温美人颇得圣心,日夜恩宠不断。
谢缨这一抗旨,就从初秋抗到了来年开春。
这日,又是一道来自京城方向的信件,当那封与南蛮完全不同的信件被送达时,几乎每一个百姓都警戒起来。
“那皇帝老儿不会还没死心,想要强抢了吧。”
此话一出,就得到了不少应和。而送信的信使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了。
第一次踏进南蛮境地的时候,信使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来到了仙界。
看看道路上平整的石板,没有一个水坑,好像……叫什么沥青路来着,还有随处可见的公共茅厕,道路两旁的小摊卖的稀罕物件,随便拿一样到北方那边都可以卖出百两的价格。
如此之仙境,也不怪乎这里的人不认皇帝,只认那淮阳王了。
更为可怕的是,打走进来这里的第一秒,信使就感觉到了那股极为排外的气氛。说来也奇怪,他们并不排斥五湖四海的商人,却唯独对朝廷的使者成见颇深,信使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凝聚力,仿佛只要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这些看起来笑呵呵的小贩们就会从背后掏出棍棒来让自己的小命永远地留在这里。
久而久之,信使就学会了对这里的一切漠然——哪怕他们当着自己的面骂皇帝。
“这是给我家小姐的家书。”信使轻车熟路地将书信交到一个叫‘邮局’的地方,然后他家小姐就能收到信件了,而一般三日后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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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无论小姐有没有回信,那里的人都会告诉他。
木板后的女郎看了一眼,又是那个眼熟的名字,接着点点头,拿过一旁的印泥盖上,“回去等消息吧。”
信使点点头,离开。
等到信使离开后,女郎将信件放到小货郎的木箱子里,“这可是姜夕小姐的信件,加急。”
“好嘞。”小货郎应了一声,往着淮阳王府奔去。
偌大南蛮之地,其中的璀璨明珠便是这乌岐,乌岐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数不清的美酒佳人,每个百姓脸上都是富足的笑容。
而乌岐的明珠,则是这淮阳王府。
此事的淮阳王府中,正发生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试验。
贺朝东双手捧着铁球状的物什,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向众人介绍,“这就是我说过的炸药,虽然威力没有预料中的强大,但加上一层薄铁球之后一旦炸开,飞溅出来的碎片便可取无数人性命。”
说完,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张太师椅上,男人漫不经心地坐着,一身金丝黑袍胸前的衣襟略显狂野地敞开,鬓间有着细汗,显然是刚从练武场上被拉下来。
“此物真有贺兄口中摧山裂石之能?”谢缨淡淡地扫过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了贺朝东身上。
贺朝东忽然有些气虚:“这些还只是半成品、半成品,但姜妹助我们找到找到铁矿之后将其封闭在弹丸内,也勉强可作为杀人利器。”
“但本王记得……”谢缨忽然起身,黑色的衣袍翩飞发出振声,“贺兄一开始是答应的是修路利器。”
“那不是实际和设想有点偏差嘛,”贺朝东试图蒙混过去,“这不是还在过程中提炼出了硝酸甘油,那还是用来救人的呢……”
“有此物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忽而,一道女声穿插进来,正是姜若,“我们可以不用,但必须得有,否则如何能守住这乌岐?要知道如今的乌岐可是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
“就是就是,”贺朝东连忙附和,并且试图转移话题,“皇帝老儿都最近都连下三令命你回京了,要是没点后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若正想插话,喜莲匆匆赶来,递给她一封信件,“是娘娘的家书。”
哦。姜若先拆开了信。
那边贺朝东还在问谢缨:“谢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一家人不是还在京城吗?”
“不急。”谢缨气定神闲,“再晾他些时日,本王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他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回京——最快也要等到秋收,看看你的那批水稻长势……”
“谢二哥,我恐怕要马上回京一趟!”
二人齐齐回头,看见了姜若无比慌张的神情。
姜若:“小夕儿快病死了,我得回去,越快越好。”
“哦。”贺朝东把手拢在袖子里,“那我叫人给你准备。”
说到自己研究的杂交水稻,贺朝东意犹未尽,正想卖力向谢缨吹嘘自己那片试验稻田,忽然发现谢缨的视线竟然一直看着其它地方。
“谢兄?”贺朝东狐疑,“你有听我说话吗?”
“没有。”谢缨伸了个懒腰,灿然一笑,“本王刚刚决定,也要回京了。”
“啊?”贺朝东傻眼,这主意改变得太快了吧。
“对了,你也给本王准备些东西,比如……几根上好的人参。”
20. 第 20 章
贺朝东没有和谢缨一同上路。
“我去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在后方守好你的粮仓。”贺朝东有自知之明,“这乌岐就是谢兄你最大的底气和退路。”
谢缨应允。
半月后的一个清晨,一辆马车走在官道上,到了天子脚下时的时候,车夫下了马,给出了路引。
守卫大惊,显然被事先打过了招呼,知道来者是何人,只是简单地查看过后就放行。
不过片刻后,淮阳王谢缨回京的消息就传遍是京城。
而更加令人震惊的是,随着淮阳王一同回来的,还有那据说去国寺祈福的大公主。
听到这个消息,宜贵妃心里一跳,本能地生出不详的预感。
可偏偏她的女儿还一无所知的模样,笑得开怀。
“母妃,我给你带了很多礼物……”姜若好似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宜贵妃侧躺在贵妃椅上,叫人替自己按着头上的穴位,好缓解被这不成器的女儿气出来的头疼。
“还有这个棉花枕头,六妹妹那么喜欢睡觉,肯定会喜欢。”
“别岔开话题,”宜贵妃觉得自己差不多缓过来了,“你是怎么和谢缨搅和在一起的。”
对于这一点,姜若早有准备,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去滇南查私盐一案乃是密令,父皇对外宣称我是去国寺祈福。小女听闻妹妹病危,匆忙回京时遭遇歹人袭击,幸得淮阳王相救。”
宜贵妃抽了抽嘴角,“你觉得圣上会信吗?”
“那可由不得他。”许是在乌岐呆久了,姜若对这个昔日能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男人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了。
“好了,我要给妹妹送礼去了,”姜若嘟囔,“我离开前可是答应过她的。”
“别烦你妹妹。”宜贵妃制止了她,“她正在修养。”
“修养?什么修养?”
宜贵妃秀丽的眉头一拧,“你不会以为夕儿病危是本宫骗你回来的手段吧?”
姜若大惊,“难道不是吗?”
*
姜夕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病重,只是有点虚弱而已,就像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时灵时不灵而已。
但如果再被姜若吓唬几次,那就真的不灵了。
即便已经朦朦胧胧间听到了姜若搞出来的动静,但当她扑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心脏还是被吓得一缩。姜夕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睛,“你,干嘛。”
为她哭丧也不必那么早吧。
姜若眼睛红红,“娘亲说你快死了。”
“生病,已经好了。”
“那你为什么还躺在床上?”
“睡觉。”
被姜夕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姜若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自己好像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那……要换一个新枕头吗?”姜若讪讪。
而说来也怪,自从姜若回来之后,许是大公主强势霸道的性格不改,经常拉着姜夕出来遛弯,宜贵妃再次见到姜夕的时候,竟然觉得她的脸色已经好上了不少。
淮阳王出现在朝堂上面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其中某些知情人士猜测他十有八九不能全须全尾地从皇宫出来。可就是如此怪哉,皇帝竟然没有当众给他任何为难,就将人这么放了回去。
淮阳王回京自然是要大办一场,将军府连开三天流水席,供全城百姓吃喝。
但诡异的是,接连三日,竟然无一人上门?!
第三日的时候,姜若急得团团转,正想出宫给谢缨撑场面,就被宫女们逮个正着。
宫女们一板一眼,“公主殿下,贵妃娘娘不许你赴宴。”
“……本公主也没想去。”
宫女们才不信。
宜贵妃这时姗姗来迟,视线先落在姜若身上,然后再落在一旁的姜夕身上:“你要胡闹也就罢了,怎么把你六妹妹也带上了。”
就是就是,姜夕在心里符合,姜若也太无法无天了,竟然想要病重的自己一起陪她翻墙。这皇宫是翻墙就能跑出去的地方吗?
姜若眼睛一亮,以为宜贵妃松口了,“那么不带上她……”
“不行。”宜贵妃拒绝得干脆,“将军府的宴席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姜若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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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将军府那边还未曾死心。
待三天的流水席结束后,便往各家送上了请柬,邀请上门小聚。
这时,所有的世家都陷入了焦灼。
这淮阳王到底会不会看眼色,前几天不上门拜访就已经足够表明他们的态度了,给彼此之间留一点体面不行吗?非得指名道姓地邀请,逼得他们不得不实名拒绝。
姜若这边自然也受到了邀请。
这回,就不是宜贵妃不松口的事了,当即,姜若就被煬帝叫去了。
宜贵妃坐立难安,立马往着御书房赶去,请求面圣,却被内侍拦下。
内侍公公:“贵妃娘娘,还是请回吧,圣上不会见您的。”
宜贵妃娇艳的红唇扯出一抹笑,“本宫只是想来送一些……”
看着汤盅,内侍公公摇了摇头。
身为皇帝的贴身公公,宜贵妃定然是要和他打好关系的,多年下来竟然也有几分情分,见公公这副表现,宜贵妃就知道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了。
但她将姜夕留下了,“六公主吵着要她大姐,留她在此地等待,应当不妨碍吧?”
公公看了一眼痴傻的六公主,点了点头。
宜贵妃摸了摸姜夕的头,“乖,等等你皇姐。”
姜夕一贯没有拒绝的权力,更何况,宜贵妃也不是真的想要姜夕做什么,只是放在外面提醒煬帝——你叫进去的那个是你不可多得的骨血。
姜夕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就连公公也于心不忍了,这点时间对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傻子来说,似乎太过苛责了。
公公微叹,看在宜贵妃的份上,让其它太监带姜夕去不远处的凉亭纳凉,“公主歇着就是,若有什么动静,奴自会派人来通报。”
“……好哦。”
姜夕前脚离开,正逢长廊拐角处,忽听闻背后传来一声通报。
“淮阳王求见。”
姜夕懒惰地睁了睁眼皮,脚步未停。
而姗姗来迟的淮阳王也似乎察觉到了方才还有其它人在,偏头看去,只能瞧见消失在拐角处的一片鹅黄色衣角。
21. 第 21 章
宜贵妃在湘水宫中坐立难安,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久久不回,就在她沉不住气,打算写信让自己的父兄进宫时,外面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黑衣金纹的俊朗男人与娇俏可人的女子并肩而行,谈笑风生之间穿过花雨婆娑的林间,俏似一对登对的壁人。
宜贵妃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参见贵妃娘娘。”谢缨拱手行礼。
“淮阳王乃人中龙凤,本宫可担待不起。”人都到面前了,宜贵妃也不能够将人赶出去。
于是,她扫了一眼姜若。
姜若顿时脊背发凉,怎么她觉得自家母妃在阴阳怪气?
“你六妹呢?”宜贵妃问道,“怎么把一个外人带回来了,夕儿却忘记了。”
“嗯?六妹……关我什么事?”姜若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连忙找补,“我不知道六妹妹来找我了。”
宜贵妃忍住质问姜若是不是眼中只有谢缨,那么大一个姜夕被她放在了御书房门前她能看不见?!
但终究,她还是选择在外人面前给她留点面子:“夕儿在御书房门前等你,不在门前也在附近,她向来懒惰……乖巧,你去将她找回来。”
都滚,不要在这里看得本宫心烦。
“遵命,母妃。”姜若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到了宜贵妃的厌烦,带着谢缨就去找姜夕。
可当她找到御书房门前时,公公却告诉她,“温美人路过,刚好与六公主投缘,将六公主带回鹭云宫了,大公主莫要担心。”
姜若震惊,姜夕就这么跟人直接走了,就不怕被卖了吗?但转念一想,看起来似乎就是姜夕能干出来的事。
姜若有些抱歉地看向谢缨,“让你陪我四处找六妹妹,真是麻烦了。”
“无妨,”谢缨笑道,“也好久未见她了,叙叙旧也不错。”
“叙旧?”姜若没想到谢缨居然认识姜夕!姜夕明明就不爱出门!
“你忘记了,”谢缨一双桃花眼上挑,“我们一直,都认识姜夕。”
“是哦。”姜若讪讪地扭头,在不知不觉中,脊背微微发凉,她隐约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谢缨看着她转过去的背影,拢在袖中的手摸了摸藏着的长盒,唇边笑意未减,心想今天这条人参大概率也是送不出去了。
……
等到天黑了,姜夕才被鹭云宫的人送回来。
姜若捏了捏她的小肚子,“吃饱了才回来的吧?”
“嗯,吃饱了。”
姜若:……你没听出我在生气吗?
“你啊,就不怕被卖了吗?”姜若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姜夕则是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沁出生理性的泪水,完全没在意姜若说什么,“我去睡觉。”
姜若挠破头皮也想不出这觉到底有什么好睡,怎么会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能睡八个时辰呢?
“等等,”姜若拉住了要走的姜夕,“你认识谢缨?”
“嗯哼。”
“嗯哼算什么意思?”
姜夕忽然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姜若顺着手指看去,发现了凉亭的地方。
“一起玩过,在哪里。”
一起……玩过?姜若这些年关于往事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许是真的应证了喜莲所说的,‘她‘’很喜欢谢缨,喜欢到离开的时候一点记忆都不给自己留下,所以对于谢缨而言,她是没有太多的印象。
那股子后怕的劲忽然生起来,自己不会在谢缨面前露出什么马脚了吧?但早在自己第一次看见他而叫不上来名字的时候,谢缨就已经知晓了自己‘失忆’的事,应该不会起疑。
忽然,姜若觉得手背上覆盖上一片温暖,姜夕没有什么表情地说,“谢缨,是个好人。”
姜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姜夕是在为谢缨说好话,嗫嚅了几下:“你……很信任他。”
姜夕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思索了片刻,补充完整:“以前是。”
姜若宛如雷劈,那股子后怕的情绪又上头。姜夕这回也彻底没了办法,她不懂姜若为何会在这一步出了岔子,明明都不曾恐惧被宜贵妃发现真相,那为什么……会怕谢缨呢?
眼见自己实在没有安慰人的才能,姜夕索性不给自己找麻烦,回房睡觉。
只是翌日,麻烦还是找上了她。
姜若睁着大眼睛水灵灵地求到了自己床头,姜夕尝试推了推,没推动。
“昨日将军府送上了拜帖,我与谢缨也讲好了要去,但……我忽然有些不舒服。”姜若一边解释一边将姜夕从床上带起来梳洗,“你去帮我送一封信好不好?”
“不去了吧。”姜夕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
懒得出门哦。
“不行。”我已经在父皇面前夸下了海口,走到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出岔子了。
姜若循循善诱,“你不是与谢缨是旧友吗?不想叙旧吗?”
姜夕心想,我连你都不想看见,还想看见他吗?姜夕掀开被子,企图钻进去,躲起来。
片刻后,姜夕还是被打包出门,喜莲跟在她身旁。喜莲看着六公主自从下了马车,就呆滞地直接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宛如一株蘑菇的模样,简直急坏了,这样怎么完成大公主给的任务。
可她也不敢催促姜夕,只能央求道:“六公主,你动一动好不好。”
看起来快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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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夕只好慢腾腾地起身,走向了将军府。
喜莲喜极而泣,用帕子擦去眼尾的泪花,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六公主是怎么知道将军府是在哪里的?
姜夕敲了敲门,不多时,大门就打开了一条门缝,她将姜若给自己的请柬送进去。
门房结果请柬,念出宾客的名字:“大公主,姜若驾到。”
“等等。”喜莲叫停了门房,跟他解释这不是大公主,并道出其中缘由。
可门房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不多时,便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原来是大公主,我家王爷……”
来人是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语气中一副和姜若异常熟悉的模样,还未见其人,就打起了招呼。
但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了面前这个人不是姜若,接着,他又看见了喜莲,于是又看了看姜若,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大公主……你变了。”
由于流着同一个爹的血,姜夕和姜若长得还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喜莲痛苦地闭上了眼,“楚侍卫,那是我家六公主。”
姜夕没有多大诚意地附和了一句:“不是哦。”
楚侍卫的脸一下子像烧了起来一样,立马背过身去转移话题:“我家王爷在后院练箭,我这就带你去。”
许是闹了个大乌龙,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方才是下人来报,姜若来了,谢缨这才让自己将人带到靶场,但如果来的不是姜若呢?
靶场上。
谢缨今日一身黑色短打模样,身上并未佩戴护甲,细汗浸湿了后背,使得柔软透气的棉料贴着身体,露出精状有力的弧度,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爆发力。
谢缨带着翠绿的扳指,拉了一个漂亮的满弦,面色平静如常,仿佛这点小事对他不值一提。
谢缨听见后头细细簌簌的声音,以为是姜若来了,没有回头,只是散漫着声音问道:”本王有一事很好奇,昨日公主到底对圣上说了什么,竟然让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背后没有声音。
也没有动静。
谢缨察觉到了一丝怪异,若是往常,姜若定然傲气十足地上前来,让他这位大忙人猜猜。
不对,其实也还是有细微的声音的。
是他的副官,王浩。
”……公主,您尝尝这个。“
殷勤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
利箭离手,谢缨没有去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命中靶心,甚至没有去看到底有没有脱靶。
他猛地回头,看见烈日下那道不怎么真切的身影。
“好哦。”姜夕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
22. 第 22 章
谢缨反手将弓箭丢回给了副手,唇角上扬,“六公主,真是……好久不见。”
姜夕在仔仔细细吃王浩给的糕点,出乎意料,十分对她的胃口,一只手盛在下面,防止掉渣,一只手慢慢往嘴里送。脸上的神色还是淡淡的没什么变化,但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反差之下,竟然有几分可爱。
总之是吃得很认真的模样。
谢缨的眉宇间忍不住染上了些许笑意。
“六公主,别来无恙。”
谢缨一靠近,姜夕的眼神就溃散了。
——她平日里的眼神就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如今在本就睿智的眼神上雪上加霜。
姜夕默默偏过了头,宁愿抬头去看满脸沧桑的王副官。
谢缨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姜夕扭头的逐渐凉却,随即不解,微眯着眼:“六公主是不记得本王是谁了吗?”
不记得了哟。姜夕在心里答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啃了一口糕点。
但只是啃了一口,她就呆滞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它裹在在帕子里头,藏在手心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喜莲也算了陪伴了姜夕那么多年,心直口快:“王爷,你刚才发了汗,六公主恐怕……闻不得。”
其实她想说的是嫌弃,没看见六公主已经被熏得食欲不振了吗?
但她不敢,毕竟这可是将整个乌岐掌管得严严实实的淮阳王。不是谁都像姜夕一样不怕掉脑袋的。
谢缨的脸色不太好,沉声道:“等我片刻。”
听到这话,姜夕才终于有了点反应,仰起头视线平缓地落在了谢缨的脸上。
仿佛一下子将谢缨带回了第一次相见的那个冬日。
视线相接,谢缨的心尖一颤,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谢缨离开后,姜夕总算觉得可以呼吸了。她赞叹地看了一眼喜莲,没想到不用自己发言她就能够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很显然这回喜莲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
姜夕慢腾腾地将姜若给自己的信封拿出,递给了王副官。
姜夕不太记人,更加不可能认出面前的这个大叔就是当年自己跑来谢家送药时为自己开门,有着一面之缘的‘家丁’。但很显然,王浩还记得她。
这些年,对将军府雪中送炭的人少,更何况是当年濒临危难之际的时候。
王浩结果信件,上面只有寥寥几字‘王爷亲启’,开口处用红蜡封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便把东西递了回去,“劳烦六公主亲自交给王爷。”
“不要。”姜夕说话声虽慢,但拒绝得十分果断。
“为何?”王浩不解,当年姜夕送的药最后还是被送到了王爷手上,虽然一直没有服用,但王爷一直珍藏着。药包被放在小匣子里,王浩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能看见王爷对着哪些东西睹物思人。也许所思的不止是姜夕一人,更多的是怀念当初将军府热闹的日子。
但无论如何,王爷应当是不排斥六公主的。
“累了。”话音落下,姜夕还叹了一口气,让人自动脑补出一张愁眉苦脸的模样。
真的好累。
如果不是谢缨跑得太快,等自己缓过来后让他亲自验收信件倒也没什么,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难道自己还得等他吗?差不多该吃午饭和睡觉了。
没错,姜夕其实是赶着回去吃饭和睡觉。
王浩瞪圆了眼睛,将士出身的王浩大约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喊累的人。
姜夕被太阳晒得头晕,将信件交给王浩就拉着喜莲要离开。
喜莲倒有一些迟疑,“六公主,大公主说要交给王爷。”
姜夕指了指被自己塞了信封的王浩,安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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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了。”
能交给自己去做的事,能是什么重要的事?
更何况,这个演武场里头的人,可都是谢缨的心腹——不是心腹,谢缨就不会特意让人将姜若带来这里商谈要事,要知道,如果将姜若和谢淮阳王疑似相识已久的消息透露出去,定然会惹得煬帝怀疑。但谢缨居然敢在此处问‘姜若昨日和圣上说了些什么’,就足够表明这里的人十分得其信任。
所以姜夕觉得自己做的决定一点问题也没有。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是因为谢缨自己太过愚笨,驭人无策。
喜莲咬着下唇,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掀过了此事。
而谢缨刚准备沐浴更衣,门外就传来王浩通报的声音。
“王爷,六公主留了一封信件。”
“拿进来。”
王浩推门而入,将信件递了过去,看见谢缨启信的动作忽然停下,以为他是不放心,“下官方才检查过了,其中并无异样。”
哪知谢缨凝视了那封信纸许久,空闲的那一只手摁上了太阳穴,头疼似地揉了揉,“她离开了,对吧。”
“六公主似乎有要事在忙,不便久留。”其实并不是,王浩没敢把六公主那句‘累了’如实禀告。
“她怕是赶着回去吃饭吧。”谢缨透过信纸,仿佛看见了当年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无奈:“还真的是……一点也没变啊。”
就像最开始那样,把自己的话当作耳边风,一声不吭地悄悄走掉。
是自己忘记了她一贯是这副德行,下次就该真的臭死她。
王浩听闻谢缨的猜测,心里被吓得打鼓,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当年在将军府危难之际表露善意的小公主的,正绞劲脑汁试图帮姜夕说两句好话,可抬眼间的一瞥,却让他惊呆了下巴。
为何王爷,一副看起来很愉悦的模样?
23. 第 23 章
姜夕回门的时候被姜若逮了个正着。
“淮阳王有让你将什么话带给我吗?”
姜夕瞥了她一眼,既然想知道,那为什么不自己上门拜访你,非得为难她一个懒鬼。
“没有哦。”
“真的吗?”
不信你还问,姜夕的目光又开始溃散,早就对她的微表情了如指掌的姜若马上意识到,这是拒绝沟通的模样。
忽然,姜若福至心灵,“你有见到淮阳王吗?”
姜夕点了点头。
姜若追问:“那你有把信件交给他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姜若皱眉,她不信谢缨看了信件之后没有一点反应。
“不对,你是亲手将信件交给淮阳王的吗?”
芜湖,被发现了。姜夕脸不红气不喘,给外地理直气壮:“不是。”
姜若一拍脑门,喃喃:“不提前对好口供,若是明天上早朝露馅了该怎么办?”
“早朝?”姜若发现了华点,“你去?”
“没错,你皇姐厉害吧?”姜若叉腰,一副骄傲小公鸡的模样。
“贵妃娘娘会生气。”姜夕面无表情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姜若的表情果然凝滞了片刻,然后怂怂道:“所以我还没敢告诉母妃。”
这是人家母女俩的事,姜夕不想多插手,转身打算离开,却在背过身后立马被姜若拉了回来。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上早朝吗?”
不好奇,姜夕心如止水,好奇害死猫,尤其是在皇城里。
“我用精盐于父皇做了交换。”
完了,姜夕想要捂住耳朵已经来不及了。
姜若离开的这几年,煬帝对外宣称是去国寺祈福,而私底下则是接下了探查滇南私盐一案的任务。在前往滇南的一路上,姜若一遍行侠仗义,纠正了不少冤假错案,大到砍头的罪过,小到夫妻之间的和离,事无大小,只要是被她看见,总会停下来将这起案子理一理。
就这样,她不但一边断案,一边调查滇南私盐案,还在出发时花了巨额的钱财从珍珑阁的店员哪里打听到了得知了珍珑阁的发源地——乌岐。
姜若本以为最先得到收获的会是珍珑阁,但万万没想到先曝光秘密的会是滇南的私盐、
——海水晒盐法,
滇南有一处重兵把守的小渔村,哪里就是晒盐的盐场。
如今大盛朝常用的制盐法是煮卤法,即用将海水煮干,剩下来的就是粗盐,如此这般煮上好几次,就能得到品质稍好的盐粒。而晒水得盐的法子也不是没有人发现过,但这种方法得到的海盐纯度不高,有极其强烈的苦涩味道,因此不被作为主流制法。
但是,当姜若混进去,亲眼看见滇南的晒盐法的时候,她就知道,说不定有老乡来了。
开辟滩场、制灰土、制卤、结晶、过滤、蒸发、重结晶……每一步都耗费大量的人手,每一步都分工明确,工人们三班倒,四周有严密的守卫巡逻——这是何其熟悉的现代流水线操作!
没有一步工序是浪费的,甚至还有专门的流程指导手册!这时候,姜若头一次在大盛朝感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来自现代社会的降维打击。
可还未等姜若震惊多久,她就被士兵“请”了过去。原来当她踏上乌岐的地界的那一刻,自己的所有做为都暴光在了淮阳王的眼皮子底下。
但被带走的时候,姜若一点也不慌,如果是其它人,自己恐怕就要折损两个死士在这里以换取自己逃出生天之路,但如果是谢缨……那她另有保命的法子。
如她所料,此后的三年,她安然无事地留在了乌岐。但她没有忘记煬帝给她的任务,于是在谢缨的应允下,期间不断地透露出私盐一点点的线索,有时候只是烟雾弹,有时候又是些许真相,得益于古代的通讯不方便,信件一来一回消息真真假假之中,竟然也让她蒙混了这么多年。
但姜若知道,回京以后,自己与煬帝终究会有一场对峙。
而谢缨?他不可能猜不到自打那些精盐暴露在煬帝眼皮子底下之后,这事情就不可能善了,正好,他早就以私盐为饵,给煬帝准备了一份大礼,而姜若出现后,他要多做的就是一份顺水人情,让这份“大礼”由姜若献上罢了。
可是,姜若似乎有些打乱了他的计划,让谢缨被宣召入宫,当时姜若恐宫内隔墙有耳,不敢坦诚相待,本想借着赴宴的名义进入将军府,但奈何宜贵妃担心她多生事端,不许她出宫,最后只好提笔写书信一封,让姜夕送去。
“所以,你到底乱来了什么?”姜夕问道。
姜若嬷嬷她的脑袋,“你终于感兴趣了?”
其实并不是,姜夕心里回答,你脱裤子放屁说了那么久,不就是想让我问出这一句话吗?如果自己再不捧场,恐怕真的不能按时吃饭了。
“我啊,”姜若也不卖关子了,“我向父皇说了滇南的盐场是属于淮阳王的,而淮阳王似乎对儿臣有情谊,假以时日定会将盐场双手奉上,作为求娶的聘礼。”
姜夕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拉了拉姜若的衣袖,“他会信?”
如果煬帝真的信了,自己笑话他五十年。
“盐场……谢缨是真的打算给我,这由不得他不信,只不过我需要将我手里唯一一张牌利益最大化而已,我要上朝听政,只是第一步。”姜若的语气有些惆怅,“而且,母妃近日又在为我挑选夫婿了,正好借着淮阳王挡一挡。”
“对了,”姜若忽然话锋一转,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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昵地点了点她的额间,坏笑道,“小夕儿你下个月就及笄了,过完及笄礼,说不定也要议亲了。”
到时候就有人陪她一起被催婚了。
姜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有时候她觉得姜若真的很容易暴露——这般煜煜生辉的灵魂,可不是大盛朝的水土能够养育出来了。
按照当初那个姜若的说法,再过几年,自己就该去国寺了吧。
*
果不其然,翌日,姜若上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姜夕不知道姜若的处境如何,但从迟了不少的下朝时间来看,定然是没那么简单。
临近午饭的时候,喜莲匆匆赶到了她的小院,“六公主,大公主想带你一起出宫游玩。”
姜夕正趴在桌子上等午饭,整个人散漫得很,樱唇微启:“不信,不去。”
还真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喜莲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珠,“淮阳王也在,人多热闹。”
那更加不能去了。
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谢缨,姜若还和他掺活在一起,定然会惹来不少麻烦。姜夕不喜欢麻烦。
“不要。”
喜莲一咬牙:“那六公主,得罪了。”
她想起姜若的嘱托——她这六妹妹有些懒惰,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些手段。
姜夕就被架向了马车上。
她远远看见里头的布置,扭头对喜莲说,“硬,屁股会痛。”
“那奴婢叫人去拿软垫。”
“你再这样,我就要叫了。”
喜莲难得听见姜夕说那么长的话,只是语调依旧软绵绵,慢悠悠的,没有一点儿的震慑力。
“六公主,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贵妃娘娘。”姜夕忽而偏了偏脑袋,叫了一声。
“六公主,你就不要为难奴婢了,燕来居离这里有一段路程,娘娘怎么会出现救你。”
“哦?”
背后传来熟悉的语调,喜莲忽然汗毛直立。
……
直到日落的时候,姜若也没有等来姜夕。
姜若忍不住砖头去看谢缨,窗外金黄色的余晖跳过窗棂,落在谢缨俊朗的面容上,模糊了他所有的表情。
为了等姜夕来用膳,他们一直没有让小二上菜,反倒是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
“看来,今日本王是等不到了,对么?”
姜若确定了好一会儿,才猜测谢缨大概是在对自己说话,她有些讪讪,“应该等不到了,平常这个时间她都吃完晚饭了。”
”你知道的,六妹妹不爱动。“
谢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无妨,等过段时日,本王亲自去寻她。“
24. 第 24 章
谢缨好多天没有动静,姜夕得以过了一段清净的日子,乐不思蜀,就差没把谢缨这个人给忘记了。
虽然桂嬷嬷不厌其法地将外面的消息带到她面前,诸如什么“不少文人抨击大公主出现在朝堂之举乃是牝鸡司晨”“不少之前与宜贵妃想好的世族大家如今提起姜若的亲事都一再转移话题,将宜贵妃气得不轻”“再比如淮阳王时常与姜若游玩”。
尤其是最后者,让桂嬷嬷很是忧心,要知道她一直看好的是姜夕,做着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
但奈何……桂嬷嬷低头瞧了瞧自己只知道吃和睡的主子,心里感叹公主与公主之间的差距居然也有如此之大。真是比不得、比不得啊。
桂嬷嬷本来都以为自家主子已经没机会了,可不过出去溜达了一圈,事情的转机就出现了。
她正兴冲冲地回去打算禀报姜夕这个好消息,却发现姜夕所在的小院多了两个生人。
桂嬷嬷仔细辨别,喜意一点点地染上眉梢。
即便多年未见,但谢缨依旧与年少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身材更加高大,五官更加俊逸和深邃了。
但另一人桂嬷嬷从未见过,身着深青色的官服,留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脸颊削瘦地凹陷进去,可那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淮阳王,你是说老夫从前身为圣上的帝师,如今众多皇嗣的先生,现翰林院侍读学士,教不好的六公主是因为老夫自己的原因?”老头吹胡子瞪眼,满眼怒火地瞪着谢缨。
自从姜若离开以后,姜夕就没有再去过上书房了,但从老头的吹牛逼来看,应当是教过自己的先生。还是属于看不惯自己的那一类。
谢缨又想搞什么鬼?
再次见到谢缨,尤其是在湘水宫,在自己的陶竹小院见到谢缨,姜夕心里突然生气了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就像被人偷家了一样。
“六公主并不算愚笨,她只是大智晚成。”
谢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姜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老头,果然看见他一个没憋住,险些笑出声的模样。
指着皇宫里人尽皆知的傻子六公主说她不过是大器晚成……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侍读学士努力正色,“何以见得?”
淮阳王不紧不慢,“那是因为先生所教导的道理太过高深,六公主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老夫自认为桃李天下,从未有人如此评价过老夫的教学水平,如那圣人所言的,【因材施教】老夫一直谨记在心。”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六公主最大的问题是在——她并不识字?”
随着淮阳王轻飘飘的一句话,侍读学士得意的表情戛然而止,紧接着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向了姜夕。
“六公主……你当真不识字?”
念在他是老师的份上,姜夕难得给了一个生人一点点反应,“认得……”
说着,她举起手来,食指和拇指之间比出一粒米的大小,“……一点点。”
连起来就是,只认得一点点。
这说话喘大气的孩子!侍读学士差点没被气晕过去。难怪他在教育界的一世英名毁在了姜夕这里,怎么大公主带人来的时候没告诉过自己这人未曾启蒙,连三字经都不会读!
大公主误他!
淮阳王一脸故作的惭愧,“因此,本王才斗胆向圣上讨要为六公主开蒙之重任,并非质疑您老的能力。”
姜夕不敢置信自己简直听到了什么,小眼神忍不住瞥过去,落在谢缨那张俊脸上。怎么又要读书了?她又不去考研,去酒楼吃饭能够顺利报菜名的词汇量对她来说已经大大地够用了!
似乎察觉到了某道幽怨的目光,谢缨不着痕迹地偏过身子,弯起了唇。
好得意哦,姜夕将谢缨的模样看在眼底,几乎可以猜出他是如何地高兴终于拿捏自己。
侍读学士心塞地离开,桂嬷嬷贴着墙角走进来,行了一礼:“参见王爷。”
谢缨扫了她一眼,笑道:“嬷嬷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大。”
桂嬷嬷低着头不敢看谢缨。
谢缨朝姜夕走去:“如此这般情况,今后就由臣为六公主启蒙了。”
谢缨思索了片刻:“要不先从【天、地、人】开始学习?乌岐的稚子的启蒙是这样开始的,效果要比三字经看起来好上不少。”
姜夕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空洞洞的眼神没有任何杀伤:"不要。"
当她才三岁吗,天地人这种笔画少的字她还是会写的。
“若六公主不肯配合,那就是抗旨了,”谢缨故作为难,“抗旨,可是会被杀头的。”
砍吧砍吧,被诛九族更好了,姜夕才不怕,姜夕转过头就要去找姜若算账。虽然她没有把握,但她总觉得谢缨出现在这里和姜若有九九成的关系。
可出乎意料,没走多远,姜夕就被宫人们拦了下来,这还是头一回。
宫女们低声道:“六公主,贵妃娘娘顾虑周全,思及男女有别,因而不许淮阳王四处走动。”
姜夕拍了拍她的手,“那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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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他。”
拦他就行了,为什么要拦自己?
“公主,你就别为难奴婢了。”
谁都知道,淮阳王能够进入湘水宫的由头是姜夕,而姜夕又要比淮阳王好拿捏那么多……
面对姜夕的脸,宫女们难得生出了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惭愧。
谢缨跟在身后,笑眯眯道:“六公主,还是跟臣回去吧,笔墨纸砚臣已经差人准备好了。”
更讨厌了。
最后,姜夕还是妥协着回头,在路过谢缨的时候,一只脚煞有其事地重重路过谢缨的长袍,在官服上面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脚印。
#六公主小发雷霆#
谢缨盯着那道痕迹,眼底的笑意缓缓加深,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呀。
谢缨暂时担起了姜夕夫子的职责,可即便是夫子,也没有随意进入姜夕闺房的权力,因此,宜贵妃特意划出了湘水宫最偏僻的院子供谢缨出入。
姜夕闹着脾气来到院子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拒绝但也不配合。
对于桌上的文房四宝,更加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许久未见,难道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对我这位故友说吗?”谢缨问,话才出口,他忽然记起,其实当初的姜夕也是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的。
姜夕默默地转过身去,直接背对着他。
谢缨咋舌,看来姜若这些年将姜夕养得不错,还养出了脾气来。
脾气虽然不大,但令人头疼。毕竟姜夕最擅长的就是装聋作哑。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被放到了桌子上,还不等姜夕去辨别,食物的热气就席卷了她的嗅觉。
“要用膳吗?”谢缨笑意吟吟,“这是乌岐的特产。”
姜夕的耳朵动了动,缓缓回头来,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被打开的食盒。
——那是一碗巴掌那么大的菌丝鸡汤面,即便是自己用过早膳了,似乎也还能再勉强挤一挤。
“我不贪吃。”姜夕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正名。
冷着脸说出这一番话,看起来还是挺有说服力的。谢缨的笑意深了深,但他才不信。
姜夕伸手去够食盒,一遍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还真是没良心。”谢缨随意地在她的面前坐下,“你是在问今天,还是在问本王当你夫子是时限……抑或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其实都有。
但姜夕拒绝复述,因为谢缨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阴险。
25. 第 25 章
谢缨在试图教会姜夕写字。
“会拿笔吗?”
姜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谢缨了然,那就是不会了。
“想学吗?”
姜夕又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是想学的样子吗?
谢缨苦恼:“这可不行,我可是在陛下面前夸下了海口,要让六公主在今年的中秋诗会折冠。”
姜夕震惊,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拿自己去吹牛逼。
“看在本王待你不薄的份上,就当给本王一个面子。”谢缨忽然起身,绕到姜夕的身后,“莫要担心,本王只是单纯地……想要教你认字。”
姜夕看过去的时候,只见谢缨立在了自己的身侧,身姿颀长,一手背在身后右手提笔,“就像这样拿笔。”
可姜夕却没有给他多大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场荒唐的闹剧。
“为什么?”
姜夕的声音很小,转瞬即逝,可谢缨从不怀疑自己的听力,“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是麻烦。”姜夕纠正他。怕他没听清,音量还提高了些。
“为什么?”谢缨低低一笑。
姜夕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就仿佛能感觉到谢缨的这句话透露着一股寒气。
谢缨抬手,似乎想摸摸自己的头,姜夕想也没想,躲开了他的示好。
谢缨又笑了,这回,姜夕很肯定,谢缨不对劲。
“小呆子,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本王对你好,是这宫里头的人对你太不好。”谢缨还拿着笔,流畅的笔杆在他的五指间转动,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像他拿的根本不是什么毛笔,而是什么武器。
这转笔的坏习惯,是跟谁学的?姜夕走了神,莫非是姜若传染的,无论如何,毛笔都不是适合转笔的工具。
“呆子,你又发呆了。”谢缨伸出手指,弹中了姜夕的脑门,“从前你就是这样,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此时的谢缨终于像卸下了什么伪装,不再是整日笑意盈盈克己复礼的淮阳王,而是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带上了阴鸷面具的青年郎君。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应召而来的忠义臣子,而是因复仇而来的谢氏族人。
迟来的钝痛刺激着姜夕的神经,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谢缨是真的对自己用力气,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捂,“皇姐,对我很好。”
能够平安在皇宫活那么久,姜若占了很大的功劳。就如桂嬷嬷所说,只要得到了贵人的欢心,哪怕是一只猫儿,也是天底下金贵的猫儿。
“疼了?”谢缨看见姜夕放下手之后,额头露出淡淡的红色,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显可怖。
“弱不禁风。”谢缨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几缕墨发垂顺而下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自成一股风流韵味。
可话虽如此,谢缨的视线却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块泛红的痕迹——那是他欺凌弱小留下来的罪证的。不会真的变成淤青吧?
“不要说皇姐的坏话。”难得,姜夕给了他一句长话
“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姜若?”谢缨没想到,姜夕居然能过对姜若如此死心塌地。
“如果只是一口饱饭,那么将军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不要。”这回姜夕的反应速度前所未有地快,快到谢缨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许久,谢缨才道一句:“不知好歹。”
但很明细那,察觉到姜夕的抗拒,谢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带上了那张面具,笑意盈盈却在低头间恐吓姜夕,“今天你得练三张大字,不然我明日还来找你。”
“练了,你就不来了?”
“练了,本王就带你出宫游玩。”
真是一点也不动心,姜夕面无表情,重点是练不练字吗?重点是我不想见到你。
还不如见姜若呢,起码姜若会让她安生睡觉。
“姜若呢?”
谢缨看了一眼自己的官服一角,又被默默地踩住了,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姜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把她,怎么了?”
“话可不能乱说,小呆子,本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异姓王,又能够将圣上最受宠爱的公主怎样?”
“不信。”
姜夕才不信,他能出现在这里,和姜若起码有九成九的关系,姜夕也不信谢缨真的是闲着没有事干来找自己的,只不过是借着自己做掩护,和姜若勾结干坏事。而且,这般想的定然不止她一个,外界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淮阳王是真的想当某个痴傻公主的开蒙先生,只不过是借着姜夕的名义好与大公主日夜相望。
“你练完三张大字本王就考虑告诉你。”
姜夕踩着谢缨衣裳的脚一下子就收回来了,还是算了。
“那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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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夕的眼睛开始四处乱飘,似乎在寻找一个适合午睡的地方。
忽然,姜夕觉得脑袋一重,似乎被扳正了,仰头就是谢缨俊朗的眉目,“可不能再讨价还价了,呆子。如果不会提笔,本王教你。”
姜夕似乎认命了一样被带到了案台前,谢缨为她磨好了墨,取出一支干净的毛笔给她,“请吧,六公主。”
“食指弯曲,中指指腹顶着笔杆……如果你敢把墨汁水涂到本王的官服上,今夜你就没有晚膳吃了。”
姜夕颇为可惜地住了手。
但饱满的墨球没有回头路,顺着重力,重重地跌下,不过片刻,大片的墨汁就将金纹晕染。
姜夕盯着那团污渍片刻,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太妙了。
仰头去看谢缨的神色,确定了,自己怕是死定了。
姜夕慢腾腾地放下了笔,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正襟危坐地挺直了腰杆,双手放于膝盖上,揪着帕子,开始放空自己。
——应该看起来有几分知道错了的模样吧?
谢缨气笑了,“你可知道弄坏朝廷命官的官服,是何等大罪。”
姜夕慢吞吞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安慰自己:“……没事的。”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真的会出事,但是如果是谢缨……一个没有实权还被视为隐患的异姓王,和自己这个落魄公主不过是半斤半两,菜鸡互啄罢了。
大哥不笑话二哥。
神奇地,谢缨读懂了她的意思。
这回,谢缨是真的被气着了,但拿她又没有办法,骂又不听,打又不得,最后只能生着闷气将痒痒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不与她计较。
“你想知道大公主去何处了吗?”谢缨问。
“去哪里了。”
“反应还真是快啊,你果然和喜欢你这个皇姐。”
没意思,又是风凉话。姜夕闭眼,不去理会。
谢缨的声音出现在头顶,“本王可以告诉你……”
姜夕睁眼瞧他。
“……前提是要练五张大字。”
姜夕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好奇了,还是睡觉吧。
见她要离开,谢缨不慌不忙,“你当真不想知道吗?大公主可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无论成败与否,都会留下千古骂名的事,你就……当真不好奇?”
26. 第 26 章
接下来的几日,姜夕拒绝了谢缨的拜访。
她让桂嬷嬷出去说——六公主在潜心练字,没有时间接待淮阳王。
转述给谢缨的时候,不止谢缨笑了,连桂嬷嬷也笑了。
谁会相信六公主在潜心向学?
谢缨笑眯眯地朝桂嬷嬷拱手:“那我与六公主立下三日之约,三日后,本王来看看她潜心向学的成果。”
【潜心向学】四个字被谢缨念得极重。
桂嬷嬷将这一幕活灵活现地重复给姜夕看。
姜夕漫不经心地听着,觉得如果桂嬷嬷如果有天不当宫女了,出宫以后去戏班子唱戏也挺合适的。
有天分。
姜夕自然不可能好好写字,她只是找借口躲着谢缨而已,太烦了。
能消停三天也不错,省的她明天还得重新找借口婉拒谢缨,混得一日是一日,这是姜夕的处事宗旨。
姜夕一连玩乐了三天,桂嬷嬷担心不已,虽然她猜到过姜夕会敷衍淮阳王,但也没有想到如此敷衍,等会儿下了朝,淮阳王就直接过来了吧?
“公主……”
“笔和纸。”姜夕忽然道。
桂嬷嬷喜出望外,立刻把姜夕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还将桌子上的杂物清扫一空。
“但这么点时间,公主你来得及……吗?”桂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点点地变绿。
不多时,外头的宫女就前来通报,道,淮阳王已经在竹林小院等着六公主了。
姜夕抱着还没干透的纸张,随便将它们撂成一叠,全然不顾互相晕染的墨迹,桂嬷嬷在后面看得直揪心。
等见到谢缨,姜夕理直气壮地将东西往谢缨怀中一送。
谢缨摸着入手略显湿润的触感,不一会儿,指尖就多了一块墨渍,他脸上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从容地将几张宣纸摊平,放在了桌上,同时念出了姜夕写在上面的字迹。
“大。”
五张宣纸上头,赫然是五个“大”字。
好一个五张大字!
谢缨忍不住为姜夕拍手叫好,“宫人皆说六公主痴傻愚钝,本王今日一看,才知传言不实。”
这不是小聪明挺多的吗?
谢缨慢悠悠地收起那五张大字,“做得很好,你想让本王如何奖励你?”
这回,轮到姜夕忍不住后退两步,努力露出警惕的神色,同时还夹杂着些许的疑惑,他怎么不生气?
“依照我们上次的约定,本王应当要带你出宫游玩。”
更奇怪了,姜夕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很显然,谢缨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和湘水宫的宫女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将姜夕带走了。
“对了,将嬷嬷也带上吧?”谢缨忽然回头,喊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诚惶诚恐,“喏。”
姜夕下意识跟着桂嬷嬷走,可当她努力够上马车的时候,就被谢缨提着辫子抓住了,“六公主身份金贵,怎么能与下人同乘?”
姜夕被迫离开桂嬷嬷的视线,其中还回头看了一眼,将桂嬷嬷看得肝肠寸断,竟然生出了冲上前去与淮阳王抢人的冲动。
——这孩子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也只认得自己,这一样竟然桂嬷嬷难得生出零星半点的温情出来。
但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桂嬷嬷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
谢缨一直在注意姜夕的小动作,难得看见她情绪外放的时候,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谢缨替姜夕掀开帘子,露出里头金碧辉煌的布局来,即便姜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但也知道这里头的布局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谢缨贴心地从里头抽出了小凳,供姜夕借力。
姜夕理所当然地踩了上去。
她其实是讨厌坐马车的,她没有骗姜若,马车又硬又不舒服,一颠一颠的,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下来,堪比自己当年大学的时候三个小时的自行环城比赛——屁股一片僵硬。
可谢缨马车专座却格外地舒服,不光光是垫了软垫的缘故,让自己想想,到底像什么……想着想着,困意就上头了,姜夕脑袋一片,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闭目养神。在意识溃散之前,她总算想到了一种可能。
车轮应该是加了橡胶吧?
“还真是能睡。”耳旁似乎传来谢缨无奈的声音。
姜夕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连风声都小了许多,她没有睁眼,但她猜,应该是谢缨将窗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
姜夕这一觉睡得很饱,幸好生物钟将她准时叫醒了。
该吃饭了。
朦朦胧胧睁开眼的时候,姜夕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而谢缨略显随性地半倚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书卷。
姜夕瞧了一眼,是白纸做的书卷。
不是竹简,不是宣纸,而是略微泛黄的白纸。
只是一眼,姜夕就收回了视线,她对这些没有多大的兴趣。
“醒了?”谢缨合上了书卷,抬眸看着她,“你是想先去看看姜若在做什么,还是想先吃饭?”
想先吃饭。
但随即姜夕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没良心,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顺路吗?”
谢缨讶然一笑,“也可以顺路。”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酒楼,进了上等的厢房,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间,谢缨让姜夕来到窗边,看向外面。
“你看见了什么?”
姜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谢缨被这一眼逗笑,“是正对面的那个铺子,早在一个月前,那里还是一个空铺。”
“可如今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几乎日日都被踏破了门槛,但稀奇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货物。”
谢缨算是个守信的人,说好了要带自己来找姜若,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看一间空铺,只要略微思考,姜夕就能得出答案。
“皇姐在卖盐?”
“六公主果然聪慧。”谢缨捧场道,“只不过之前圣上为了遏制滇南盐的售卖,颁布了圣谕,指名道姓说着滇南盐是下等盐,有微毒,长期吃食恐得不孕症,也无需什么证据,世家大族都不吃这种盐就是最好的证据。可真是让本王头疼了好一阵。”
姜夕盯着手中的帕子出了神,谢缨这是承认滇南盐和他有关了?姜夕知道私盐案,毕竟当年姜若离开的借口就是这个,而这个舆论战的法子还是姜若想出来的。虽然大盛朝如今的通信条件一般,舆论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同样的,地方官员对于当地的掌控能力极强,滇南盐主要的受众就是平民百姓,只要朝廷命官们都表明了态度,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还没有几个人敢抗令。
更何况姜若想出来的借口还是“不孕症”——生不出孩子,在古代可是头等大事,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则还没有几个人敢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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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险。
但被煬帝明令禁止的滇南盐,又为何出现在了京城售卖?
“皇姐,她想干什么?”
谢缨勾唇,“大盛的西边,有一国家,名唤大岳国,虽然名唤大岳,实则为一小国,那个国家水土不丰,普通的播种根本无法支撑整个国家的口粮,因此,它成了最为出名的商贾之国,整个国家,无论是君王还是百姓,都干起了商人的行当,行走于诸国之间,贩卖商品。虽然滇南盐在大盛朝无法推行,可各国之间消息难通,再若是卖去稍远一点的国家,利润就极其可观了。”
“而诸国之中,有一国名唤赤朝,那个国家与本王有些不愉快。”
姜夕偷看了一眼谢缨的神色,确定他口中的不愉快绝对不是简单的不愉快。
“大公主献策,将滇南盐以远低于当地官盐的价格大肆贩卖入赤朝,再用大量的钱财收购其国家的茶叶,重利之下,赤朝家家户户皆是这滇南盐,再加上民间大肆种植茶树,荒废肥沃的土地,接下来,只需静候就能得到好消息,六公主觉得呢?”
姜夕抬眸,就见谢缨笑眯眯地望着她,就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一样。
也许他只是觉得姜若的计划有趣,可以一试,正巧滇南盐在大盛朝也卖不动了,与其被迫上贡给煬帝,不如让姜若拿去玩乐。至于最后的成效……谢缨是不抱多大希望的。毕竟他武将出身,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刃。
但姜夕知道姜若想要干什么。姜若的计划,在她那个时代,有个总结得极好的名字——倾销。
外来产品大肆冲击了本国产品,以达到消灭经竞争对手垄断市场的目的。
而像盐这种硬通货,其带来的影响可不是普通的倾销可以比拟的,若有朝一日,姜若停止了对赤朝盐的供应,赤朝国内会引起怎么样的混乱根本不可想象。要让吃惯了便宜精盐的百姓再去接受本国天价的官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显然大部分国家还没有这样的意识,而煬帝遏制滇南盐也只不过是因为它的存在影响了官盐的税收。
谢缨大概想不到,后世还有一种无需兵刃的战争,叫做商战吧。
虽然谢缨对姜若的此举的成效不抱希望,但不妨碍他看出了这是一种不光彩的手段,并非君子之风,难怪他会评价,若此事的主谋泄露出去,会留下千古的骂名。
但很明显,他假惺惺地可惜姜若的名声的时候,也忘记了整个计谋乃是他一手支持起来的。
例如……
姜夕:“那间盐铺,是你的吧?”
谢缨露出些许的惊讶,显然没想到姜夕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六公主还真是好生敏锐,那的确是将军府的私产之一。”
“哪里从前是一家药材铺,昔日本王送你的人参,就是从里面赊的。”将军府对自家子弟的管教严厉,虽然有月例,但却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就算去自家的铺子买东西,也是需要花钱的。
“将军府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穷得很,当初本王攒了许久的月例可都在六公主身上花了个干净,最后只能买到一条人参须。而这人参自然是品相完好才能卖得出价格,本王当时可是花了不少口舌,才让掌柜割下一条须给我。”
谢缨回头看姜夕,如沐春风:“看在本王对你不薄的份上,这个秘密可千万不要让圣上知道。”
毕竟煬帝还真心实意地以为,姜若进贡给他的精盐,就是滇南盐场所有的产量。
27. 第 27 章
知道姜若最近在忙些什么,姜夕的心也完全放下了。
——因为她已经确认了,姜若就是在找死。
不单单玩双面间谍打算两头吃,还搞出了商战,这小子的野心不小啊。
姜夕已经可以预料到,但凡姜若还活着一天,掀起的风浪绝对不会比这回小。反正迟早都要自己玩完,也不差自己为她操心了。
不一会儿,饭菜被盛上来,姜夕乖乖地坐下,大快朵颐。
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远处的几道视线透过开着的窗子,落在了二人的身上。
“德甫,若本宫没有看错的话,全聚楼里的那两人是淮阳王和我那好六妹?”
陈德甫:“殿下没有看错,正是淮阳王和六公主?”
“谢缨最近不是和姜若搅和在一起吗?怎么如今倒将六妹带在身边。”
“属下不知。”
姜修明凝视着二人,目露探究之意。
忽然,陈德甫听见姜修明忽然道:“本宫忽然发现,我那六妹似乎也小有姿色。”
陈德甫惊愕地瞪大了眼珠子,脱口而出:“使不得!殿下!”
姜修明笑了,“德甫啊,瞧你被吓得那样,本宫只不过看六妹长大了,颇为感慨罢了,虽能想到冷宫出身的痴儿能活到这一天。”
陈德甫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当初殿下强行将谢家那旁系姑娘掳去之前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
而那姑娘,也只不过是恰恰好的,来了自家铺子算了算账。就这么一路过,得了殿下的青眼。
见陈德甫僵硬的神情没有一丁点的松懈,姜修明伸手将他托起,“德甫为何一副要以死进言的模样,六妹妹深居湘水宫,我与她并无多大的交集,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发。”
陈德甫这才顺着姜修明的托举起身。
虽然他还是不太信任殿下荒淫的本性,但就如殿下所言,六公主深居简出,几乎没法下手,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安抚完自己的幕僚,姜修明又看向了两人,其实他对姜夕还真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他不喜欢这种蠢笨的女人,只是陈德甫有一件事猜错了。就算自己真的把姜夕怎么了,父皇大概也不会怪罪自己,就像当初对姜若下手一样,而这回……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女儿。
他凝视着二人,见谢缨将大部分的吃食都堆到了姜夕面前,而且他眼尖地发现,姜夕几乎每道菜都会夹好几次,说明每道菜都是合乎她口味的。
姜夕何时与谢缨如此熟悉了?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莫非谢缨主动请缨为六公主开蒙一事的背后……冲着的当真是姜夕而非姜若?
他虽然不喜姜夕,但如果是谢缨的东西,自己倒是很有兴趣争抢上一番。
姜修明忽然端起了茶水,一饮而尽。
只要一想到自己胜过谢缨的场面,自己就口干舌燥。
*
再回湘水宫的时候,姜夕总算看见了这几日不见踪影的姜若。
还是喜莲匆匆来通报,让她去燕来居一趟。
姜夕刚踏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好大一只姜若被罚跪在院子里,四周的下人皆低头陪着下跪,没有人敢看姜若的笑话。
发现她进来了,宜贵妃轻轻地扫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将你妹妹叫过来求情也没用,姜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插手朝政。”
姜夕在一旁小动作地点头应和,就是就是,叫她来有什么用,一起被罚跪吗?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
姜若的神色都焉了。她了解宜贵妃,知道她最爱面子,还以为在外人面前就不会罚自己那么狠,虽然这回自己是有那么一点逾矩了,有那么一点先斩后奏了,有那么一点犯下欺君之罪了……但只要她小心一点,就不会翻船。
“母妃,跪久了腿疼……”
“疼得好,省的你整日出去兴风作浪。”
姜若一下子住了嘴,半晌,又不死心道:“六妹妹的及笄礼快到了,若女儿的腿跪坏了,多给六妹妹丢人。”
姜夕眼皮子一跳,总算知道姜若非得把自己喊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但宜贵妃正在气头上,抄起桌上果脯就往姜若身旁丢,“你还知道丢人,你还知道下个月是六妹妹的及笄礼?不用办了,反正她的脸已经被你丢光了。”
“怎么可以!”姜若震惊。
回报她的是宜贵妃吃人的目光。
喜莲见状,赶紧低声解释,“六公主,你不要怪大公主,一般来说,家族中的女儿们都是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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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荣,一损俱损的,若那位姑娘出了岔子声名不好,也会连累其它姑娘家的议亲。”
姜夕才不担心,毕竟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得很。谁会为了一个痴傻的公主准备厚礼登门拜访?只不过是看在姜若和宜贵妃的面子上罢了。
宜贵妃这回气狠了,足足罚姜若跪了两个时辰,才算作数。
只是宜贵妃前脚刚走,后脚姜若就活蹦乱跳起来。得意地朝姜夕炫耀,“我悄悄在膝盖垫了软包。”
而且宜贵妃也没有真的让姜若跪在青石板路上,而是给了她一个枕头,让她跪在枕头上面。
对于姜若来说,唯一难堪的就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被训斥了。但这燕来居的下人们都是宜贵妃的心腹,自然不会出去乱说,也没有什么值得乱说的,无论姜若怎么挑战宜贵妃的底线,但这湘水宫名正言顺的皇嗣就只有她一个。
显然,姜若也没有把她们的反应放在心里,她的脸皮一贯厚,这回已经兴致勃勃地揽着她的肩问谢缨带她出宫去哪里玩了。
没有哦,去看你干的‘好事’了。姜夕在心里作答,可问出口的却是:“姜若,你喜欢谢缨吗?”
姜若的神色似乎凝滞了一刻,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反问:“你这脑瓜子里竟然除了吃和睡,还能放下第三件事?”
“莫不是快及笄了,可以开始思春了?”
后面这句说的极其小声,但姜夕还是听见了。
姜夕纠结了半天,在谢缨【并非良人】和【与虎谋皮】之间定夺不下。
她只是希望姜若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路,而并非被谢缨的皮囊所迷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她总觉得谢缨并非什么好人,最少也该是只……笑面虎。
“对了,”姜若忽然兴冲冲地朝她回头,“不办及笄礼就不办,等你及笄的那天,皇姐带你去宫外看戏!”
是当下最流行的‘莫欺少年穷’龙傲天剧本哦,不知是那位人才编排出来的,刚好给自己这个皇妹一点点来自后世的降维打击。
姜夕对戏曲并没有多大的喜恶,但从姜若亮晶晶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不妙。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才斟酌好的告诫之语就全然没了诉说的欲望。
算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28. 第 28 章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终于开始回暖。
姜夕的春困似乎也好了许多,在床上的时间呆得少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还会种些花花草草,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被种死了。
桂嬷嬷经常能看见已经枯败发软的叶片,粘乎乎的,看得让人恶心。
“公主,我帮你清理掉吧。”偶尔桂嬷嬷看不下去的时候,想去收拾,但却被姜夕拦下了。
“留着,好看。”
“什么?”桂嬷嬷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年纪是不是太了,听错了。
但想要继续动作的时候,就被姜夕拦在了身前。
算了,爱留着就留着吧。
桂嬷嬷才不相信姜夕真的觉得漂亮,肯定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将花草养死的事实。
可让这堆垃圾天天在这里碍眼也不是一回事,思来想去,桂嬷嬷忽然殷勤道:“公主,你快及笄了吧,如果公主不嫌弃,奴婢家中倒是有养得不错的花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命贱好养活。”
桂嬷嬷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既可以向姜夕献殷勤,又可以将这堆碍事的垃圾名正言顺地清理掉。
姜夕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放下铲子洗手的时候,院门忽然传来一声通报,“温美人求见。”
姜夕没有在意,继续认真地用皂角将手指头搓了一遍又一遍,最近温美人来湘水宫有些殷勤,虽然桂嬷嬷嚼舌根的时候,一脸厌恶地说,温美人每次来湘水宫的借口都是说与六公主投缘,但实则每次都在宜贵妃的燕来居呆了好半晌,而天色不早之后便直接离开了,连姜夕的面都不见一眼。
桂嬷嬷肯定:“那个狐媚子肯定是想借公主你的身份接近贵妃娘娘,好给自己谋条出路。”
姜夕缓缓地看了过去。
桂嬷嬷立马神秘兮兮地贴近她的耳根子,“传闻温美人怀了身孕,若是背后没有靠山,只怕生不下来。”
就像姜夕的那位便宜娘亲一样。
桂嬷嬷一脸唏嘘,没人比她更清楚,姜夕的娘亲在冷宫最后的那段时光过得有多凄惨。
温美人进了院子,好奇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发现姜夕已经洗干净手,便让自己的侍女果儿将提着的食盒放下,“赶巧儿了,我今日带了些槐花糕,六公主快来尝尝。”
桂嬷嬷立马拦在姜夕身前,冷着脸,“谢过温美人,只不过我家公主身子弱,怕是吃不得来历不明的东西。”
被刺了一下,温意也完全不恼,带着浅笑:“这是御膳房派人采摘了这个时令刚开花的花骨朵,正正好下锅出炉送过来的,甜而不腻,正适合六公主,妾身就送来了。”
桂嬷嬷正欲再说什么,就见姜夕已经越过她,不争气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果然还是冒着热气的槐花糕,晶莹剔透,就那么拇指大小的一块,她一口能吃三个。
姜夕干脆地收下了。
桂嬷嬷看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主子,但姜夕已经收下了礼,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当温意提出还想坐下与姜夕增进一下感情的时候,就被桂嬷嬷先声拒绝了。
果儿见到自家主子受委屈了,给她委屈的还是一个老妇,当即不干了,撸起袖子就要和桂嬷嬷吵起来的时候,温意轻声制止了她,“既然六公主在忙,妾就不打扰了。但若是六公主觉得今日的糕点味道不错,倒可以时常来找妾身。”
“妾身随时欢迎。”说罢,温意行了一礼,翩然离去。
看得桂嬷嬷眼睛直冒火,好一个狐狸精。
回头一看,就见到姜夕提着食盒往屋子里走去,桂嬷嬷眼皮子一跳,立马跟上,“我的公主,你不会真的打算要吃吧?想吃这槐花糕,只要跟大公主说一声,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贪图眼前这一点……”
桂嬷嬷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姜夕已经捏着糕点送进了嘴里。
“罢了。”桂嬷嬷悻悻然地转身,“在这湘水宫,想必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而姜夕根本没有注意到桂嬷嬷在说什么,只是将糕点一个个往嘴里送。
如温美人所言,甜而不腻,味道清爽之间带着点花香……肯定不是糕点房吴大厨的手艺。
而且,上头还隐隐约约捏出了字。
姜夕一口一个“小”,一口一个“心”,满满的十个小糕点,写着五个“小心”。
姜夕难得贪食了一回,靠在椅子上消化,一遍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仿佛能透过皮肉看见肚子里刻着的【小心】二字。
温意到底要她,小心什么?
但姜夕也没有去问个清楚的打算,她不喜欢做多余的事,苟在自己的狗窝,就是最好的以不变应万变。
*
只是姜夕没能够苟多久,就在生辰当天被姜若揪了出来。一路带着她奔腾出宫。
许是因为姜夕生辰的原因,宜贵妃这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地放她们离开了。姜若一股脑地将她塞进了轿子里。
直到到达了戏园子,姜夕才重见天日。
其实说是戏园子也还不准确,准确地来说是一座茶馆,一层扩充出一个巨大的圆台当作戏班表演的舞台,只有外围摆着几圈的椅凳。而若想真的品茶,那就得花大价钱买楼上的雅间,居高临下地俯视,也是极为惬意。
大公主出手,定然是订下了位置最佳,价格最贵的位置,待她们姗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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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的时候,谢缨已经和小二有说有笑了。
今日的谢缨一身雪青的常服,头戴绀青高冠,看起来就像一个翩翩有礼的书生。
“谢二哥,我们来迟了。”姜若极为自然地答了个招呼。
小二在谈天说地,眼见这位公子的友人到访,小二也识眼色地离开。
“我看谢二哥笑得开怀,可是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姜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谢缨展开一把玉扇,一双桃花眼带着微妙的笑意,“的确是有意思的事。本王还记得刚入京路过此地的时候,这家茶馆正计划盘出去,可不过短短几月,就已经起死回生,实在有意思。而让着茶楼起死回生的,正是楼下那个戏班子。”
说的正巧,楼下的戏班子已经开戏了,只听到第一句,所有看客都喝彩起来。
原因无他,只是第一句唱词,就将他们与其它的戏班子区别开了。比起其它戏班子韵文整齐的唱词,台下戏班子的唱词显然随意得多,就像大白话一样,如此快速地进入故事节奏,倒让不少看客眼前一亮。
就连姜夕也被吸引了过去,一边吃着桌子上免费的瓜果,一边居然耐心地听下去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穷书生最后成为状元,迎娶公主的故事。十分老套,但也十分……充满新意。
毕竟谁家的穷书生极品亲戚一堆,不过在戏文进行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完成了打脸第一个爽点,谁家穷书生在入京赶考的半路遇到了美艳鬼魅,最后被折服于才情之下一路护送,而入京之后,更是与隐瞒身份微服私访的公主一起勘破了买卖官职一案……看到这里的时候,姜夕默默地瞧了一眼姜若。
喜欢微服私访的本人就在这里哦。
姜若恰好回头,在对上姜夕眼神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脑瓜子里面崩出了什么坏心思,直接把一旁的果脯塞她手里,“吃你的吧。”
姜夕抱着果脯,慢慢地啃起来,甜腻的时候,随手拿过一旁的茶水解渴,直到一饮而尽的时候,才发觉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怎么自己的茶像喝不完一样?
姜夕顺着茶杯看去,只瞧见一截指骨分明的手虚虚拢着袖子,两根指头虚虚地提着红泥小茶炉,往里头添茶。
他不觉得烫吗?
姜夕第一个念头是这,但又发现了谢缨五指上不满的厚茧子,想必是不烫的。
“替你温着茶水,刚好可以入口。”谢缨将茶盏推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上挑,带着些许促狭。
姜夕盯着清亮的茶汤半晌,忽然同姜若心有灵犀起来。
——她总算能理解姜若偶尔看自己一言难尽的眼神了。
她也觉得此时的谢缨没打算放什么好屁。
29. 第 29 章
没憋什么好屁的谢缨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在纵容。
姜夕面无表情地扭回头,继续看台下的戏曲。
只是余光间,她似乎看见对面雅间的门开了一下,只在她的视线内留下了一片衣角。姜夕回忆着花纹的颜色,倒是与楼下账房先生的衣裳有几分相似。
雅间内,账房先生端着木匣就上来的,“东家,这就是这个月收成刨出来的两分利,是给孙先生的。”
掌柜没有清点,直接将木匣子推了过去,“陈掌柜啊,等会儿再从账本上抽出一成利来,额外给孙先生,就当是鄙人给孙先生的一份心意。”
“这哪里使得。”
“孙先生莫要谦虚了,若不是先生为我们茶楼编写新戏文,这茶楼早就关门了。而且先生进京赶考,一路风尘仆仆,身边还是得有些银两伴身。”
听此,孙少州也不再推脱,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谢过东家了,过几日在下叫我那书童将戏文送来,应该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几个月在下就要闭关了。”
“那是那是,考取功名才是一等大事。”只不过,东家还是忍不住感慨,“孙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般新奇曲折的故事倒是闻所未闻。”
孙少州笑而不语,这算什么,不过是给古代一点点后世网文的震撼。
他与东家说写戏文耗费心力,也不过是物以稀为贵,为自己抬价而已,实则他可是时速破万的触手怪,更别说这些短文了,一晚上按照套路写十部不重复都绰绰有余。
但东家说得对,他来京城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让自己话本子卖得更好,而是为了考取功名,穿越一回,他得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加上他从前最擅长的题材可是历史同人,对古籍古文颇有研究,竟然当真让他成了村子里第一个个秀才,而再之后,他必定会成为第一个状元。
孙少州从来没想过考不上怎么办,毕竟穿越大神都给他开那么大的金手指了,要是做不出什么成就来,那就枉为人了!
“对了,”东家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孙先生之前不是对珍珑阁感兴趣么?鄙人托友人打听了一下,那似乎是官家的产业。”
“官家的?”听到珍珑阁,孙少州立马重视起来,不怪他多想,在看见珍珑阁的第一眼,他就大吃一惊,怀疑是某个老乡也穿过来了,还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虽然进去瞧过,里面也并无什么跨世界的发明,顶多是整洁规范了一点,可他还是不死心,因此拜托东家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许消息。
可一听是皇家,孙少州的心里就打起了小鼓,皇帝有全国最好的工匠,谋士……能弄出一座珍珑阁也不奇怪。
“是那位贵人?”孙少州追问。
“听闻是淮阳王。”
“王爷?”孙少州挑眉,陷入了沉思。
东家看孙先生沉思的模样,也逐渐变得心慌起来,“孙先生,你知道鄙人只是一介商贾,这士农工商,商居其末,因此打探来的消息兴许会有失偏颇,但如果你不信,想亲自去问问,也不少没有法子。”
“哦,贤弟愿闻其详。”孙少州一句话,就让东家喜笑颜开起来。
能听见这样一位才子自称自己的小弟,东家心里不开心是不可能的,“那淮阳王今日就来了茶楼听戏曲,你瞧……”
东家指着对面的雅间,“那最贵的一个雅间,便是淮阳王包下了。听闻淮阳王性行淑均,礼贤下士,以贤弟的才能,想必能让淮阳王另眼相看。”
孙少州隔着木门望着对面的方向,久久不语,忽然,他猛地大笑,“非也非也,我乃大盛子民,定将为陛下效力,若他日中了状元,当时候说不定能于庙堂之上相见,也不急于一时。”
一个王爷而已,还不值得让他眼巴巴凑上去,既然要做官,那就要做最大的那个官,怎可屈居一位王爷之下?
得了消息,孙少州抱着箱子就与东家告辞。
他出门的时候,楼下的戏曲正到了高潮,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上的雅间离开了一人。
姜夕到是感觉到了,但她没有抬眼。
毕竟与她无关。
一场戏文大半天才落幕,等姜夕他们看完戏曲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推开窗棂,能看见外面大大小小的花灯。
姜若难得看见宫外的夜景:“最近这几日好像是花灯节。”
“有这个节吗?”姜夕扫兴地问了一句。
“京城一贯是有的,”身为京城的原住民,谢缨再了解不过,“但也仅限于京城,其它地方大多是不办的。”
“南蛮没有?”
难得的,姜夕同他搭了一句话,片刻的错愕之后,谢缨忍住揉揉她脑袋的冲动,“自然是没有的,人都快饿死了,那还有心情赏花灯。”
“哦。”姜夕也只是随口一问。
姜若倒是格外地兴奋,“小夕儿,你看那朵花灯好大,阿姐替你去赢来。”
姜夕顺着姜若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盏比她上半身还大的花船灯盏。虽然离得比较远,但略微估计,就知道姜若两只手都抱不住。就连她们的马车都不一定能放下。
可姜若兴致勃勃,一心只有最大,拉着姜夕就往外面跑。
谢缨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噙着笑,默默跟上。
姜夕被姜若拉着冲进人群,直到两人立在了那个摊子前,才知晓那是奖品,而非售卖的货物。
但姜若似乎被花灯迷了眼,硬是挤进去猜谜。
还好是猜谜,姜夕心想,若是飞花令的话,她们加起来两个肚子都凑不出一滴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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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直接用金锭砸比较现实。
人群忽然变得拥挤起来,不知道记起了什么,姜夕猛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直跟在身后的谢缨消失了。
“那家的姑娘在这站着不动挡路。”
一声抱怨过后,姜夕被推开,一个站不稳,她竟然直接被人流席卷进去,远离了姜若所在的小摊子。被推搡离开了好一段的距离,直到完全远离了热闹的街道,拥挤的人群都逐渐散去。
姜夕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离开了繁华的花灯街,路旁只有一两个小贩,姜夕慢腾腾地抬脚准备往回走,却忽然感觉身侧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姜夕被吓得心脏骤缩了一下,但因为身体的迟钝,等到这具肉身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灵魂早就安定下来了,以至于体现在薛山面前的,就是六公主不忙不忙的模样。
见六公主看过来,薛山抱拳行礼,“属下是淮阳王的人,受王爷之令,暗中保护六公主。”
“……你家王爷呢?”
“大概是走散了吧。”
姜夕站着,没有任何的表示,但心里想的是,她才不信。连暗卫都能找到自己,她不信谢缨会跟丢。
“找阿姐。”
薛山耳朵动了动,没有异议,“面前人多,属下可以护着公主一路找回去。”
两人往回走的过程中,在薛山的提一下,姜夕在小摊子处拿了不少东西,大多数是些吃食,少数是些足够精致却没有什么鬼用的美丽废物,她觉得姜若会喜欢。
可热闹繁华的街道没走多远,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前面还停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姜夕略微小跑上前,发现是方才姜若停下来的小摊子,摊子上方,那顶巨大无比的花船还未被赢走,可姜若和老板都已经消失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闹市行凶。”
“瞧那姑娘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姜夕心头猛地一坠,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忽然伸手去扯薛山的衣角,“去打听……”
薛山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向六公主解释,正在焦灼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主子。”
姜夕抬头,看见了游离在人群之外的谢缨。
身姿颀长,风华无双,此时正悠悠摇着玉扇,“呆子,找到你了。”
姜夕忽然将手上的兔子灯给了薛山。
谢缨挑了挑眉,调笑,“其实我也不介意帮你拿的。”
薛山借着兔子灯自觉得烫手。
但下一秒,他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只见拿柔柔弱弱的六公主上前,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谢缨的脸侧。
“你用皇姐做饵。”
谢缨舔了舔唇角,轻笑一声:“你还真是好狠的心啊,呆子。”
30. 第 30 章
淮阳王被刺案很快传到了宫里头。
淮阳王武功盖世,并无大碍,倒是与之同行的大公主不幸被歹人所伤,闭门静养。
姜修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下棋,又那么正巧吃了幕僚的一子,他笑得开怀地起身,“那便暂且这样吧,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瞎出来掺和什么。”
姜夕回到湘水宫,整个湘水宫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宫女奴才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时不时能看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
姜夕循着人最多,最繁忙的殿宇找去,正想进去看看姜若的伤势时,却被宫女拦住了,“六公主,娘娘有令,谁也不允许进去。”
“也包括我?”这还是头一次,自己被限制了走动的能力。
宫女刚想回答,忽而听见里面传来姜若的声音,“让六妹妹进来吧。”
殿内点着名贵的香料,却掩盖不了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姜夕皱着眉头,绕到了屏风后头,然后愣住了。
姜若中气十足地朝她道:“小夕儿回来了,花灯会好玩吗?”
姜夕面无表情:“外界说你快死了。”
“你这孩子……”姜若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宜妃娘娘先发话了,没有哪一个娘亲会乐意听见别人对自己女儿说这种话。
“娘亲,六妹妹也是关心我。”姜若熟练地安抚完宜贵妃,让她给自己去拿些东西,将她支开,才继续看着姜夕。
“转个圈来看看,谢缨有没有保护好你。”
姜夕没动,此时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己是被他们两个联手一块耍了。
姜夕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姜若叫住,“小夕儿,将桌子上的东西拿给我?”
姜夕悠悠地挪着视线,看清了桌上物什的全貌,忽然明白了姜若要干什么。
接过小刀后,姜若轻声哄她,“小夕儿,别看,会做恶梦的。”
姜夕没有听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姜若的手,看见她往自己的小臂上,在那道拇指长的刀伤前狠狠加了一道。
当划破手臂的那一刻,姜若疼得冷汗直流,幸好她早将母妃支开了,否则她一定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
即便手臂血流不止,她还有闲心与姜夕玩笑:“怕吗?小夕儿。”
姜夕知道姜若这样做有她的道理,但是曾经有人这样同她说过……
“没有任何事,值得你伤害自己。”
姜若一愣,随即眉头皱成了苦瓜,然后又开怀吗地笑起来,“小夕儿居然也会说这种大道理了吗?谁教你的?谢缨?”
除了谢缨和自己,普天之下大概没人会对姜夕这般好了。
提起谢缨,姜夕忽然觉得有必要知会姜若一声,“我打了谢缨。”
“你?”姜若笑了,“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打疼谁,还不伸手让皇姐瞧瞧,有没有被震着手。”
姜夕乖巧地伸手过去,姜若故意仔细瞧瞧逗弄她:“敢打谢缨,你的胆子可不小啊。是为了我吗?”
“嗯。”
这回,轮到姜若愣住了。
“你还……真是的。”姜若几欲张口,却又吞了回去。许久才憋出一句:“我们都不想把你卷进来。”
“只是……”姜若冷漠地扣着自己伤口边缘的血肉,好让自己看得更加惨烈一些,“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和皇兄比的。所以,即便是父皇一时的愧疚和偏爱,我都要抓住。”
“姜修明想要我们手上的盐路,三番五次劫掠我的运盐队,我也盯上了他来年手中包办今年殿试的差事,接下来,就看鹿死谁手了了。”
姜若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有事先告诉你,是阿姐的不对,淮阳王那边阿姐会去说情的。”
“不用了。”姜夕看了一眼她差不多止血的伤口,知道接下来该是姜若的表演时间了,只是叮嘱了她一句,好好修养。
至于谢缨?完全没必要了,反正已经被记恨上了。
挨了自己一巴掌之后,谢缨皮糙肉厚,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他从薛山的手中接过了兔子灯,就用那么两根指头掐住了兔子的脖子,更似威胁地对她温笑:“呆子,这笔帐,我先记下了。”
姜夕冷眼瞧着他,一点都不怕。
当夜,煬帝就入了湘水宫。
姜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湘水宫亮了大半夜的烛火来看,姜若应当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否则煬帝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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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在此耗费那么长时间。
翌日,姜若就告诉她,姜修明被禁足了。
姜夕猜,姜若应当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手足骨肉下手,已经不仅仅是兄弟相残,而是不把煬帝的话放在眼里了。
此后的几个月,谢缨也再也没上过门来,就像那时玩笑话般的‘启蒙’终于被揭过去了。
进入盛夏的时候,天气热了,宜贵妃将姜夕叫到了跟前。
“夕儿,知道本宫近日为何叫你过来吗?”
姜夕摇摇头。身体更是像木板一样直愣愣的,一动不动。
宜贵妃朝她招招手,姜夕疑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踏出了第一步,在宜贵妃的鼓励下,走到了她的跟前。
“我的好夕儿。”宜贵妃摸了摸她的脑袋。
“近日内务府送了些布料过来,你选几匹喜欢的颜色和料子,改明儿做好叫人送过去。”
姜夕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现在就很好。”
宜贵妃摇摇头,“你身上还是若儿的旧衣,像什么样子,其它人看去了还以为我这湘水宫苛待你了。等挑好了衣裳,就多出门走动走动吧,也该为你谈下亲事了。”
姜夕有些诧异,这是除了姜若以外,第一次有人操心起她的亲事来。
不过比起姜若看玩笑般的戏弄,宜贵妃轻蹙着的柳眉倒是多了几分忧愁。
她让姜夕在她的身旁坐下,像对待姜若那般有的没的拍着她的背,一双漂亮的杏眼没有聚焦,“依照往年的惯例,差不多要到了万国朝拜的日子,若你不想去和亲,那就得早日说下一门亲事。”
“哪怕你跟若儿学坏了,想着之后再解除婚约也行。”宜贵妃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如果失去了你这个妹妹,若儿定然会不甘心的。”
想当年她也是与不少公主交好的世家小姐,但如今呢?
曾经的那些手帕交不是天人永隔,就是天各一方了。
煬帝子嗣还算丰盈,但到了可以议亲年纪的,就那么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几个,到时候若真的动了什么心思,到时候让她一个傻子顶上也不是不可能,顶多就是嫁妆再丰厚些,以弥补其心智残缺的问题。
31. 第 31 章
说干就干,宜贵妃当即将物色好的人选画像派人送到姜夕的小院去。
这些本是用来与姜若做配的,但由于是姜夕而非姜若的缘故,又把其中一些显贵之人去掉,又将一些性子冲动的去掉,又将一些年纪对于姜夕来说稍长的去掉……最后送到姜夕手上的时候,只有寥寥几卷。
姜夕看了一眼,不光有适龄的男子,还有其背后家宅大院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图,以及各房姑婶爷奶的喜好……
姜夕立马关上,这不适合自己,与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她宁愿去国寺出家,大不了捡垃圾吃。
姜夕吭哧吭哧地将画卷抱回到燕来居的时候,发现自己忽然被拦下了。
姜夕认得拦住自己的宫女,她是宜贵妃的贴身丫鬟,还未出嫁时就陪着她了,叫柳枝。
柳枝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娘娘有客来访,奴带公主去其它地方等候吧。”
柳枝拉着姜夕往外走时,隔着几道屏风,宜贵妃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正好,我六公主也在,择日不如撞日,萧公子不如就带六公主出去走走?”
话音一落,十分体贴的柳枝立马换了方向,将姜夕带了上去,
“奴参见娘娘,”柳枝从后头出现,“这可不感巧了,六公主正好来寻娘娘,与萧公子还真是有缘呢。”
萧沐辰的视线后移,然后就看见了不足他腰高的小姑娘捧着几卷画轴,踉跄地走到了宜贵妃身前。
“还东西。”姜夕把几幅画呼啦啦地一放,散落在贵妃椅上。
宜贵妃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不甚在意转而拉着她的手为她介绍其了对面的男子。
“夕儿,这是御史大夫家中的三子,名唤萧沐辰,你可认得?”
姜夕抬头,似乎努力在辨认眼前的人,好像他也属于那对画卷中的人?不记得了,那应该不重要的存在。
但凭心而论,萧沐辰长得极好,那是一种书卷气,带着文人的风骨。
宜贵妃将姜夕往前轻轻推了推,“本宫今日有些乏了,就劳烦萧三公子带替本宫带夕儿出去走走,如何?”
萧沐辰拒绝的话堵在了喉间,进退不得。
在宜贵妃期许的目光下,萧沐辰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去游湖,如何?”萧沐辰露出勉强的笑容。
不是很想去。姜夕也冷着脸,摆出拒绝的模样,但奈何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表情,这点小情绪自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
半晌之后,一叶小船便悠悠然地飘在了小湖上,船夫在床头撑着船,萧沐辰和姜夕呆在避雨的棚子里,就那么尴尬地坐着。
萧沐辰不仅胡思乱想起来,幸好现如今是青天白日的,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船,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只是,姜夕似乎是个十分令人放松的人,也许大多归功于她的寡言少语以及毫无存在感,不知不觉中,萧沐辰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
但这回,轮到姜夕不耐烦地抬了抬眼。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小动作居然有那么多,脊背绷得笔直,呼吸忽轻忽重,像是有意在控制着呼吸不要打扰他们结果不小心露馅了,还有因为紧张不断摩挲在衣料发出的沙沙声,姜夕甚至能看见他不断往外挪的脚尖。
看起来就很想逃跑的样子。
“你……”
“很抱歉六公主,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姜夕:……一个普攻换了一个大招。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啊。
“是皇姐?”姜夕慢吞吞道。
萧沐辰忽然瞪大了眼睛,手指一抖一抖地指着姜夕:“尔……尔能人言?”
姜夕:……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姜夕又低头重新托着脑袋,不去看他。
倒是萧沐辰发现姜夕居然能沟通之后,喋喋不休起来,“我还以为你和落英宫里的那位一样,尚且不能自理呢。”
“我……我的确对大公主仰慕已久,但绝无冒犯之心。”
“……对了,你与大公主同住湘水宫,可知她何时归来?”
好烦。姜夕没想到这人小动作多且碎就算了,还那么能说,没看见自己满脸写着不高兴吗?
一向懒得动弹的姜夕居然难得起身,越过萧沐辰,自顾自地走到船尾玩水去了。
等到姜夕离开了视线,萧沐辰的念叨才停了下来。他缓缓偏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行,无论如何,他都想见大公主一面!
他主动朝姜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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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忽然,他竟然看见姜夕直挺挺地往水里头坠去!
他被一瞬间吓得失神,疾步快走过去,可只见姜夕另一只手即使撑住了船沿逃过一劫。
“公主可有受伤?”萧沐辰急忙询问。
姜夕没有回话,只是樱唇微微张开,喘着气,俨然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虽然她原来看起来就不聪明。
只见姜夕缓缓举起那只沾满水的手放在了萧沐辰眼前面无表情道:“有东西拽我。”
“啊?”萧沐辰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水鬼。”姜夕不肯放过他。
萧沐辰忽然起身:“六公主莫要乱说,这青天朗朗的,哪里来的乱神怪力之说,公主受惊了,我们还是早日回宫吧。”
说着,他就让船家重新让小舟回到岸边。
姜夕满不在乎地在身上擦了擦手,我发现你走路同手同脚了哦。
依照萧沐辰的要求,小船还未游到湖中央就悠悠地往回划去。
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姜夕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到上岸之后,姜夕熟练地对姜若提要求:“没吃午饭。”
“好,阿姐带你回去用膳。”姜若知晓了今早姜夕就被“赶出来”相亲的事,但愣是没想到这个与小夕儿相亲的对象居然还能让她饿着了。
而当她看见明显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萧沐辰的时候,顿时在脑海中给他打上了‘不太聪明’的标签。
“多谢萧三公子的款待,时日不早了,我们二人就先行回宫了。”
“好,好。”萧沐辰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姜若已经带着姜夕走远了,快要上马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是大公主!
可惜姜若已经进了马车里,连一个正眼也没看见他。
倒是姜夕正好与他视线相接。
——想起方才姜若同自己哀叹,‘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本来你就不聪明,他看起来也不聪明……总之,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姜夕面无表情地伸手扒拉了一下眼皮子,在侍卫没注意的时候,给他做了一个鬼脸。
萧沐辰浑身一激灵,莫非……方才水鬼是六公主自导自演的?!
但姜夕很快也钻进了马车里。
32. 第 32 章
马车内,姜若其实悄悄掀开帘子瞧了萧沐辰一眼。
然后连连摇头,“不行,皇姐说服不了自己。”
姜夕专心吃着糕点,一早上真是被饿坏了,要是在前几年,她早就低血糖晕倒了。
姜若戳了戳她的脸蛋,姜夕头也没台。姜若就喜欢欺负她,连戳好几下,终于让姜夕默默得地转了一个身。
姜若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你对那男子观感如何?”
姜夕进食的速度慢了一些,她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姜若,萧沐辰心仪的对象是她。但说出去……好像也没什么用。反正姜若应当是看不上他的。
只是姜夕万万没想到,翌日,萧沐辰竟然再次拜访了湘水宫。
只是这回他依旧没有等到姜若,而后竟然话锋一转,拜访了姜夕的小院。
他来的时候,姜夕正在挖蘑菇。
前几天她放在墙角的芦荟死掉了,腐烂的芦荟叶堆积在墙角,一场小雨过后就冒出了几簇蘑菇,红艳艳的,一看就有毒。
姜夕打算将它的孢子保留下来,本体晒干扔掉,但没料到会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昨日是故意装神弄鬼作弄我?”萧沐辰立马气势汹汹奔过来质问。
姜夕选择了无视。
萧沐辰气坏了,他撩起袍子蹲下,将手挡在姜夕眼前:“本公子问你话呢。”
姜夕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一步。
萧沐辰被激起了该死的胜负欲,紧随其后。
姜夕再挪。
萧沐辰继续跟。
姜夕眼神微动,事不过三原则……她再挪了一步。
萧沐辰就像是要和姜夕硬磕到底了。
但下一秒,一朵红彤彤的蘑菇被放到了他摊开的掌心上。
“这是给我的?”萧沐辰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伸手是想妨碍姜夕,却反被送了礼。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如果是赔礼的话,本公子就不计较了……”
“吃了会死。”
萧沐辰剩下的半截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随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成恶狠狠的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得此评价,姜夕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把烂掉的花草铲到了萧沐辰洁白的云履上。
然后,萧沐辰爆发出一声尖叫。
“好吵。”
萧沐辰气得手指都在哆嗦,“你都几岁了,还那么幼稚。”
就那么幼稚呢。姜夕将采好的蘑菇放进小竹篓里,背着它进屋。
对于姜夕平日里总爱捡些垃圾回来,桂嬷嬷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因为之前在冷宫里过的日子太苦的缘故。
但萧沐辰一个世家的公子哪里见过这乞丐一样的作为,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有些怀疑,“不是说有毒吗?怎么你还摘那么多,莫非味道异常鲜美?”
揣测之下,他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姜夕,而死死盯着蘑菇,就像……在考虑要不要下肚一样。
姜夕闻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在瞬间,她无比同意昨日姜若对萧沐辰的评价。
果真是个蠢货。
姜夕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蘑菇有毒,接着再次冷着脸将萧沐辰赶走。要死就死别的地方去,不要让她的狗窝变成凶宅。
只是没想到,萧沐辰的脸皮厚极了,第二日竟然再次登门拜访。
只是在看见姜夕脸色的那一瞬,萧沐辰心里就打起了小鼓,寻思今日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一趟,这六公主明明整日都木着一张脸,怎么自己今日觉得她特别可怕的样子?
姜夕的确心情不好,没有人接连再三地被打扰脸色会好看。
仿佛预料到姜夕下一秒会赶人,萧沐辰立马说起正事,“我是想问一下大公主的喜好?”
“你与大公主亲如同胞姐妹,想必一定对大公主的喜好特别了解吧?”萧沐辰扯着嗓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姜夕指挥桂嬷嬷赶人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地进门,然后拿了一颗略显干瘪的蘑菇放在了萧沐辰手中。
萧沐辰不解,“不是有毒吗?”
“她喜欢死人。”姜夕说。
萧沐辰:……这是造谣,这定是造谣!
有机会见到大公主了,他就要去告状!
之后的几日,这样的场景仿佛日日都在上演。连续被蹲了好几日后,姜夕终于在某一个大清早,跑了。
除了湘水宫,冷宫可以说是她第二个“家”。
似乎趁此机会将被褥拿去晒晒也挺好的。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姜夕身上,她陡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说干就干,姜夕搂着被褥就来到自己最常晒太阳的地方,这几年她捡的破烂不少,比如就有白绫一条,搭在两棵树之间,就是晾衣绳。
就在姜夕搂着被子往上搭的时候,一个力道把握不好,没能将杯子的另一头甩过晾衣绳,直直往她的头顶压下来。
就在此时,一双素白的手扶住了她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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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请自来之人默不作声地在另一头为她整理被褥,但透过底下露出的绣花鞋,姜夕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原来是被你捡走了。”温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有日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想着自尽一了百了,却忽然记起你不让我脏了你的冷宫,也就作罢了。”
温意从被子的另一头绕过来,“难得见六公主早起,若六公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妾的宫殿睡个回笼觉。”
姜夕的视线却落在了她逐渐显怀的孕肚上,忽然问了一句:“会留么?”
温意脸上的浅笑逐渐加深,走近姜夕,用帕子为她擦拭额间一路忙活出来的细汗:“谁说六公主愚笨了,六公主明明那么懂得刺人心。”
两人挨得极尽,温意确保之间的对话只有姜夕能听见,“自然不会,毕竟这孩子的生父……连妾都不知道是谁人呢。”
她的语调异常甜蜜,可姜夕清楚,那只是被蜜糖包裹住的砒霜。
*
将军府。
薛山身为暗卫之首,负责整理各方信息,为谢缨汇报。
只是近日,他又多了一项任务,监视的人多了一位六公主。
“自从那日游湖之后,萧三公子日日上门拜访六公主,将六公主逼得烦不胜烦。”
说罢,薛山偷看王爷的神情,顿时一颗心宽慰许多,似乎只有听到六公主的消息时,王爷才能放松几分,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薛山接着禀报:“今日更是将六公主逼地早起离开湘水宫。”
“她就是这般,不爱别人打扰。”谢缨想,只是她不知道,她越不喜他人靠近,就越发增加了他人的探究欲,毕竟让一个整日面无表情的人露出些其它的神色来看,也是极为有趣的。
也不知道比起自己当时闹她的时候,那位让她更烦心。
禀告完之后,薛山还没有离开。
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谢缨没有抬头,继续处理着乌岐那边的事务,“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探子来报,今日六公主去了温美人的宫殿歇息,而温美人的相貌……似乎与大房姑奶失踪的大姑娘极为相似。”
“是么?”谢缨忽然记起自己在何处听过温美人这三字了,就在自己刚回京被皇帝召见的那日,呆子也是被温美人带走的。
想到姑奶在大姑娘失踪之后伤心及身的模样,谢缨只是轻描淡写道,“不要给姑奶透露任何消息。”
“……是。”
33. 第 33 章
姜夕这头拒绝了萧沐辰,另一头宜贵妃就给她安排了其它的世家公子,可能入宜贵妃眼中的候选人,那个家世背景不是上等,自然不会瞧上姜夕这个声名远扬的傻子公主。
姜夕被这几日的相亲折腾得精神萎靡——主要是因为睡觉的时间被减半了。
‘消瘦’得就连姜若也看不过眼,为她求情起来。
宜贵妃气坏了,“你啊,真是不知母妃的苦心。”
柳枝适时地奉上一杯茶,一杯凉茶下肚,宜贵妃的气才被理顺了。
“过几日各国的使臣就会陆续到京,其中有一蛮族名为哈察,与我大盛朝常年纷争不休,直到十余年前谢老将军将其收服为藩国,年年为我朝上贡。依照以往的惯例,苦头给吃了,那么接下来就甜头了,今年圣上极有可能送公主去和亲,你想想那贫瘠的草原,哪里是你六妹妹能呆的地方?”
“……也不一定非得是六妹妹……”
宜贵妃瞪了姜若一眼,姜若立马不说话了。
宜贵妃冷笑,“不是你六妹妹,还能是你?还是你五妹么?她的父亲可是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你以为她的母族会看着自己的姑娘去送死?”
姜若本人更加不可能了,毕竟她可是骗煬帝自己将淮阳王迷得神魂颠倒,正在逐渐吞并乌岐的盐路,献给朝廷,煬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送她去和亲。
如此一来,选来选去,竟然只有姜夕合适。
但姜若还是心怀侥幸,“但你看六妹妹貌似无盐,性子也不好,女子八雅也一窍不通,拿出去不是丢人吗?”
姜夕:……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本人就在这里,其实也可以委婉一点的。
宜贵妃更是被她气得扶额,怎么自己膝下一个两个孩子,性子都如此……不堪?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也不再多管了。”宜贵妃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到时也许会选择临时册封一位得体的公主。
宜贵妃倒是不管了,但姜若忧心上了。
二人出了燕来居,半道上,姜若忽然停下,她盯着姜夕许久,摸了摸她的头,“皇姐好像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她自己此时所为之事都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又何谈保护姜夕?
同样的,她也无法保护母妃。
还是太弱了……她需要……更多的权力。
“假如,”姜若忽然叫住了姜夕,“假如你真的要被派去和亲,你该怎么办呢?”
姜夕只觉得这话问得奇怪,“除了去,还有其它的办法吗?”
“那若是活不下去呢?那可是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季不似京城一般分明,也不爱洗澡,要随着放牧迁徙……若你,在哪里活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死掉。”姜夕的眸光依旧没有什么聚焦,“那就只能死掉了。”
活不了,不就是死的意思吗?姜夕不懂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哦,对了,大概是因为姜若好像不知道,自己从来都不畏惧死亡。
*
京城一日比一日热闹,也一日比一日戒严。
原因无他,其它国家的使臣陆续到来,而负责招待各国使臣的大事自然由大皇子姜修明负责,毕竟他是皇后之子,又是长子,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
又过了半月有余,名单上的藩国几乎都到齐了,其中就有被宜贵妃视为心头大患的哈察。
哈察是个草原国,是马背上的国家,对中原这种迂腐的书生文化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中原这块宝地应当是他们这种骁勇的民族才配得上,但奈何从一国人数来看就注定无法顺利入主中原,只好终年在边境烧杀掳掠,给大盛添些堵。而自从大盛将他们赶回草原之后,他们便几乎再也没有得到过来自大盛的商品。
如今头一回来到京城,自然是样样稀奇,尤其是那座叫做珍珑阁的玩意,里头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原来中原人吃那么好的吗?
一时之间,他们心思又活络起来。
哈齐木就是哈察的大王子,这次来不单是送礼的,更是来为自己选妃的,只是这件事着实难为他了,他其实也不是很乐意娶中原娇滴滴的小媳妇,“你们的女人,那里比得上我们草原的儿女,个个都驯马的好手,上马就能射箭,威风得很!”
听闻此言,姜修明并没有与他争个高下,而是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我中原的女子柔情似水,腰肢柳,也别有一番风情。”
哈齐木嗤笑一声,不屑一顾,“娇滴滴的小公主在草原可活不过一个冬天。”
姜修明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带他入了京城最大的花楼。
几夜过后,哈齐木果然改变了看法,他揉着心口发出‘咝’声:“哎呦,你们中原的女子可真是……真是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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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趟下来,哈齐木也对皇帝会给自己赐下那位公主感到期待。草原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他直接去问了这位大盛朝的皇子。
姜修明:“如今适龄的公主只有三位,但若是王子对那位世家小姐上心了,陛下也定然不会扫兴,毕竟我大盛与哈察可是永远的朋友。”
哈齐木被这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赞许地用力拍着姜修明的肩头:“没错,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国!”
姜修明连连点头,却在低眉深思之间,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然无法让姜若去和亲,但她……似乎挺喜欢六妹妹的吧?
再抬头之间,一个恶毒的献计便产生了:“私以为,哈齐木王子身份尊贵,普通世家贵女怕是配不上王子。”
“的确!”没人不喜欢被人捧着,哈齐木对这个大皇子的观感真是越来越好了,“本王子身份尊贵,更是赢下了草原十次的大比,若可汗退位,本王子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可汗王!”
普通贵女的确配不上可汗王妃这个身份。
“大公主年龄最大,至今未婚配,也无人提亲……虽然她是自家人,但私以为,大妹妹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差没把‘隐疾’二字说出口了。
“哦?”哈齐木听得入迷了,虽然他还是无法体会姜修明的难言之隐,但他果断地摇摇头,“别人不要的,本王子也不要。”
“五妹妹被宠坏了,性子泼辣,与草原女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哈齐木嗤笑,“什么相似,本王子可知道,草原那是泼辣的婆娘,但你们中原女子这叫野蛮,无理取闹!”
他再次摇头,绝对不可以娶这种女人。
姜修明眼底的笑意更深,“那就还剩下六妹妹了,六妹妹倒是温柔小意,只是性子胆小……”
哈齐木眼神一亮,温柔小意?
他不太懂中原的词汇,却知道温柔二字,是不是就是和青楼里的那些花娘子一样……手段多得要了他的命!
胆小不是问题,反正中原女子都胆小!
姜修明时刻观察着哈齐木的神情,见其面露遐想的红光,自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
他亲自为哈齐木斟酒,祝贺:“那就先祝大王子抱得美人归了。”
“哈哈哈哈,姜兄就是爽快!”
二人酒杯一碰,一壶酒痛快下肚。
34. 第 34 章
七月三,各国使臣觐见皇帝。
得益于之前的努力,姜若有了上朝的机会,虽然身无职位,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仅仅是凭一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便足以震撼。
姜若低垂着眼,目不斜视地望着地板,耳旁是太监念出一个个小国的名字,听到“哈察”的时候,姜若被吸引了些许注意,抬眼悄悄去观察那个被母妃视为洪水猛兽的小国。
那大王子哈察木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少老成的缘故,姜若觉得他已然三十出头了,身形壮硕,兽皮制成的衣裙下暴露出强悍的肌肉,似乎能够一拳打死姜夕。
想到这,姜若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弯起了浅浅的笑容。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滞在了半道。
“……臣斗胆请陛下将六公主赐予臣当王妃!”
前头在说什么,姜若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全然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而同样被震撼的还有其它朝臣。
即便他们不问后宫之事,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六公主和九皇子是著名的傻子啊?!
这、这、这……这哈察王子是怎么想的?为何一下子挑中了六公主?
姜若立马回过神来,猛地抬头怒视姜修明。
姜修明无言,只是颇为得意地望了她一眼,便继续专注正事。
姜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居然忘记了姜修明这颗搅屎棍!
而最后的希望……姜若几乎是立马看向了煬帝。
煬帝似乎看见了她,又似乎没有,只是不失威严地问道:“哈齐木王子为何一眼就相中了朕的六女儿?我这六女儿可谓是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啊,朝臣们默契地竖起了耳朵,他们也想知道,别说哈察木王子了,就连他们这些偶尔来参加宫宴的大臣也只在当年大公主的及笄礼见过一面,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哈察木支吾,“坊间传闻,坊间传闻……”
坊间传闻?难道坊间传闻没告诉你六公主是个心智有缺的傻子吗?这时,不少朝臣开始琢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这大王子就好这一口,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慕残癖来着。
煬帝笑了,“六公主是朕疼爱的女儿,自然想为她寻一良人,哈齐木王子自然是上佳的人选,但朕还需问过六公主的意思。过几日的宫宴,王子若是能以真心打动六公主,朕亲自为尔等赐婚。”
哈齐木下意识皱眉,这说半天,皇帝老儿是不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顿时气性上来,好在一旁的使者及时阻止,他只能压下所有的不情愿的情绪,“谢过陛下。”
煬帝抬手让其平身,接着,不动声色地扫过底下的大皇子。
姜修明顿时觉得脊背一凉,父皇知道他的小动作了。
*
下朝后,哈察木回到皇帝安排的官驿。
还没歇息多久,就被姜若找上了门。
“你是何人?”上朝的时候,哈察木根本没有注意到官员之中混迹了一个女子。
可他一旁的使臣注意到了,立马低声耳语介绍了姜若的身份。
姜若也不遮掩:“你想娶我六妹妹。”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哈察木从姜兄哪里听过这个蛮横任性的大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正是,本王子配一个公主绰绰有余。”
姜若见他还一幅屈尊的模样就来气,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意气用事的时候。
“既然如此,本公主相信哈齐木王子对六妹妹一往情深,只是不知王子要准备多少个婢女伺候六妹妹吃食,哄她睡觉,帮她沐浴穿衣,梳洗打扮,带她出门晒太阳?”
“还有六妹妹不善咀嚼,蛋羹是每日不可少的吃食,也需奴仆时常照看,稍有不慎会走失……”
“等等,”哈察木王子的眉头已经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怎么你这个六妹妹听起来像个傻子一样,连吃饭都不会。”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姜若眼不眨心不跳,故作惊讶:“莫非大王子不知道吗?六妹妹患有失魂之症,生来如此。”
“失魂之症是什么?”哈察木问自己带来的使臣。
“就是傻子,殿下。”使臣不忍直视,果然他的预感成真了,这大盛的大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哈察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可想到自己方才在大殿上说出的言辞,怎么样也不可能认错,说不定是这个女人故意在骗他!
但姜若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六妹妹已经及笄,但奈何无人提亲,还担心因这失魂之症找不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如今哈察王子身份高贵,财力雄厚,定能保我妹妹一世安康……”
听到这话,哈察木险些跳起来拒绝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回去吗?要是公主今年才嫁来,没两个月就香消玉殒了,大盛说不定就此借口来攻打他了!
显然使臣也想到了这一茬,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这说不定就是姜修明的真实目的。
但经此一事,他们可不敢再轻信任何一个中原人,包括面前的这个大公主!
至于真相如何,过几日的宫宴自然会分晓。
被“送客”出来的姜若将二人的神色纳入眼中,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作用了,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必须要给姜夕再上一层保险。
*
哈察木要求娶六公主的消息,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流传,几乎成了这段时日茶楼最津津乐道的事。
而身为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姜夕正在呼呼大睡。
直到她被桂嬷嬷从床上拽起来。
姜夕脾气极好,没有起床气,只是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桂嬷嬷,顺带有几分疑惑。
桂嬷嬷从来不管她睡觉,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桂嬷嬷倒是面色惨白,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公主,萧公子找你。”
姜夕顺势从桂嬷嬷手下滑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那个麻烦鬼怎么又来了,不是都消停了吗?
姜夕不得不稍微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结果等梳妆好,见到萧沐辰的时候,沉默了片刻,视线在他与桂嬷嬷之间徘徊。
怎么一个两个都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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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萧沐辰把心一横,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前几日,哈察部大王子当着圣上的面求娶于你。”
说完,他死死盯着姜夕,力求不错过她的任何神色变化。
她会怎么样,会恐惧,会抗拒?
但姜夕让他失望了。
少女一如既往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长如鸦羽的睫毛落下,似乎轻颤了两下,又像是错觉,随即便翩然睁开,“哦。”
哦?
如此平淡?
萧沐辰第一次怀疑姜夕的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
“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去和亲!你知道你要去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不知道。”
萧沐辰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哈察地处草原,依水而居,四处放牧,冬日风沙不断,而且……而且那些蛮夷还有继妻的习俗,即便是嫁过去的中原女子也无法免俗。”
即便他是男子,也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场噩梦。
“哦。”
萧沐辰耐着脾气,“若你不想去……”
姜夕的视线落在他不断挣扎变化的神色上,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本公子可以娶你。”
一句话落下,萧沐辰背后已然冷汗淋淋。他不知道该是解脱了,还是该感到后悔。
他心慌意乱,不敢去看姜夕。他心里明白,姜夕并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反悔。
但姜夕在看他。
姜夕难得地挪动了步子,走到他身旁,与他对视,脸上……竟是无喜无悲的神色。
“萧沐辰,娶妻对你,很重要吗?”
少女的语调是一向的绵软和绵长,可萧沐辰却从中听出的郑重的意味。
一瞬间,他脑中的杂念像被这一句话皆拂走,他痴痴地点了点头,“很重要。”
娶妻生子,本就是人生大事之一,没有那个少年郎时不想找到两情相悦的姑娘,结为恩爱眷侣。
可一旦娶了姜夕,他的梦就破碎了。即便再不堪,姜夕公主的身份也注定她不可能给他做妾,只能是正妻。
哪怕这只是为了她免于和亲的权宜之计。
但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与他说亲,以萧府的地位,他的妻,应当是对萧府有助力的贵女,可一旦娶了姜夕,就意味着放弃了联姻这一条路子。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挣扎……可,大公主来找他了。
“那么?”姜夕的声音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出,“我重要吗?”
“不。”
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萧沐辰脸色苍白,怕伤了姜夕的心,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需要。”姜夕已经给出了答案,“太不值得了,你清楚的。”
拿重要的东西去换不重要的东西,太不划算了。
萧沐辰脸色最后的血色消失,无措地看见姜夕跟着桂嬷嬷离开的背影,恍如失魂一般呆立在原地,呢喃,“不值得吗?”
的确是不值得的。
35. 第 35 章
送走失魂落魄的萧沐辰,姜夕刚准备睡回笼觉,外头就传来通报声。
这回是谢缨。
姜夕没有多大的惊讶。但却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起来,细细算来,自从生辰之后,竟然有足足三月未曾听闻他的一点消息。
与萧沐辰和桂嬷嬷的垂头丧气不同,谢缨是笑眯眯地进来的。
“几日不见,六公主就如此落魄了。”谢缨鲜少称呼她为六公主,如今头一回,就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皇姐去求你了?”
“啧,说话真不客气。”谢缨想捏捏姜夕的脸蛋,仿佛不明白都死到临头了,她为何都不曾露出别样的神色。还真是让他……不爽啊。
姜夕投来死亡凝视。
谢缨极其自然地在半路收回了手指,重新将它拢回了宽袖之中,含笑:“方才在湘水宫外,本王看见萧三公子了,本王倒是不知道萧三公子何时与六公主关系如此之亲近了。”
姜夕瞥了他一眼,无聊的问题。
“真是冷漠,”谢缨,“你可知自己即将要被派往哈察和亲?”
姜夕仰头,静静地望着他。
似乎这是她难得乖巧的时候,谢缨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可只觉得奇怪,明明平日的姜夕也很安静,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突然的感觉?
谢缨垂眸,与姜夕四目相接,随即恍然。这好像是第一次,姜夕将自己的身影落入了眼底。
谢缨:“若我说,我能够让你免于和亲呢?”
“你也要娶我吗?”姜夕已经学会了抢答。
“不失为一良策,不是吗?”谢缨笑容渐深,方觉两人真是心有灵犀。
但马上,他察觉到了,假笑微微一滞:“什么叫做【也】?”
姜夕视线偏移,看向了门口。
是萧沐辰。谢缨瞬间明白了姜夕的代指,“方才萧三公子也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嗯。”
“既然如此,”谢缨起身,弹去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埃,“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全然不知已经有人为六公主解了燃眉之急。”
姜夕看着谢缨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身子挡在自己的身前,投下具有压迫性的阴影,“那,臣就等着公主的婚宴了。”
姜夕眨了眨眼,觉得谢缨误会了什么。可自己没有答应萧沐辰的,却也不会答应谢缨,所以回答一个是,应该也可以?
“谢谢?”
谢缨差点被气倒,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直在一旁装聋作哑保持奴才本分的桂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奴婢斗胆,禀告王爷,六公主她并没有答应萧三公子。”
此话一出,谢缨离开的步子骤然停下。
桂嬷嬷紧张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他。
许久,空气中才传来谢缨盛怒反笑的声音:“姜夕,你是不是觉得逗弄本王格外的有意思?”
姜夕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自己什么时候捉弄谢缨了?她什么时候胆子那么肥了?
还不等她虚心发问,谢缨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小院门外。
桂嬷嬷心下一凉,“完了,完了。”
姜夕盯着谢缨离开的地方,暗自琢磨,谢缨他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
但没等她思考太久,桂嬷嬷的碎碎念就将她的思绪打断。
姜夕安慰桂嬷嬷:“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去哈察。”
桂嬷嬷的呢喃声渐小,支支吾吾:“真的吗?”
“嗯。”
她本来就没打算带走任何人,她只要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
鹭云宫。
果儿近日有点忧心。
她总觉得主子最近有些奇怪,从太医哪里拿来一副助眠的方子,果儿亲自守在药炉旁煎药。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方子上头说好的四碗水才煎成了一碗,趁着热,她急匆匆往回赶。
不知为何,虽然温美人颇得圣宠,可鹭云宫伺候的奴仆却少得可怜,能够贴身伺候温美人的,也只有果儿一人。
果儿匆匆护着药膳往殿内走去,可一靠近内殿,一股不详的气息就笼罩住了她。
三五个根本不认识的护卫拦在了内殿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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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闲杂人不得入内。”
果儿心下凉了半截。
虽然外人不知道其缘由,但从温美人进宫第一日起便伺候左右的果儿,却是知道其中内情。
——他们是陛下的人。
果儿足足等到了天黑,才听到殿门重新被打开的声音,有人从里头走出来,果儿却不敢抬头看,只是发着抖将脑袋死死地烙在青砖上,余光见瞥见一点明黄,那人从自己的身侧路过,而后远离。
直到过去了许久,许久,果儿才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逐渐暖和起来,她拿起一旁的食盒,里头放着早已凉透的药膳。刚起身,果儿的腿脚一酸,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扶住了柱子,才没有将自己弄得浑身狼狈。
她推开殿门,散去一室旖旎的气息,往屏风后走去,透过散下的纱帐,果儿看见了自家主子窈窕的身影:“主子……”
果儿的声音在发颤,她是清楚的,每次承恩之后,主子身上总是不堪的。
无论多少次……那般模样都会吓着她。
只是每次每次,温美人都会耐心地哄着她,说,没事的。
今日也不例外。
温美人声音柔和:“今日果儿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果儿忍着悲戚上前:“是太医开的药膳,助眠的。”
可一打开食盒,药膳早就被打翻了。
“奴婢再去御膳房……”
“不必了。”温美人披上锦裘,柔白如玉的雪足直接踏在了地板上,仅是惊鸿一瞥,就是春光无限。
她道:“去请太医,为本宫开一副落胎的方子。”
“主子!万万不可!”果儿惊呼,“谋害龙嗣,乃是死罪。”
温美人笑了,“我的好果儿,没有什么不可的,本宫要去和亲了,总不能带着孽种出使吧?”
和亲?
果儿眼中透露出迷茫,“和亲……与娘娘何干?”
当然有关啊,温意只是笑着,因为,这是她自己苦苦求来的。
这具残破的肉身,还能发挥一点价值,真是太好了。
36. 第 36 章
得知自己要去和亲的姜夕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过着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宜贵妃倒是看起来十分难过的模样,但如今这事已经被摊开在了皇帝眼前,她也不好再做什么。
她能为姜夕所作的,已经全都用上了,再插手下去,就有后宫干预朝政的嫌疑了。也许她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一个姜夕,不足以让她牵扯自己的家族入局。
桂嬷嬷的变化倒挺大。
姜夕将小凳子搬到了门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望着门口,不多时,就看见桂嬷嬷抱着一叠脏衣服回来。
见到姜夕,桂嬷嬷的身体一僵,搂紧了衣服,“六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姜夕把苹果咽下去,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裳,都是宫女常见的样式,“你在帮别人做活?”
被姜夕点破,桂嬷嬷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姜夕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知道自己猜对了。桂嬷嬷来湘水宫的这些年,虽然不至于得罪了多少人,但因为是自己的人,自由散漫惯了,也懒得与其它宫人打交道,因此在湘水宫的人缘并不算太好。
等到自己和亲以后,依照姜若对自己的情分,大概率会让桂嬷嬷留下,有着自己的情分在,姜若会让桂嬷嬷安享晚年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成了主子,而只不过是个稍得青眼的下人,因而,与湘水宫的其它宫人打好交道看起来就很有必要了。
能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桂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宫婢之间磋磨其人来该有多狠心。
“奴婢只是见那些姑娘家投缘,像极了老奴的孙女,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桂嬷嬷期期艾艾地编出了一个借口。
“皇姐会留下你。”姜夕仔仔细细地啃完了最后一块苹果,算是个桂嬷嬷一颗定心丸。
她不必跟自己到哈察的草原,也不会再自己走后被打发去浣衣局一类的地方干什么脏活累活,若无意外,姜若会善待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笔钱财让她出宫。
桂嬷嬷知道自己的主子从不骗人,有了姜夕的保证,她的下半生算是十拿九稳了,立刻将脏衣服放在一旁,殷勤地上前。
“公主要不要逛一下御花园,还是奴婢去叫御膳房做些吃食,以后这种机会就少了。”
姜夕眨了眨眼睛,听听这话,如果不是自己不介意,以桂嬷嬷的性子,不知道能够得罪多少人。
又或许,她是知道自己不会计较,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松自如。
“去晒太阳吧。”姜夕望了一眼天空,她的小院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晒到太阳的,而这个时辰,御花园的日头正好,凉亭阴凉,十分适合小憩。
“得嘞。”桂嬷嬷十分熟练地用食盒带上姜夕喜欢的吃食,一同前往。
只是,当二人赶到御花园的时候,居然发现已经无处落脚了。
“六公主,”桂嬷嬷叫了一声,也像是才突然记起,“近日各国使臣来访,宫中闲杂人……终究是会多一些。”
“哦。”姜夕闷闷不乐,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桂嬷嬷和姜夕心有灵犀,知晓了姜夕这是打算打道回府了,也跟着叹气一声,“六公主可以去大公主的院子,她哪里也能太阳。”
毕竟是湘水宫的第二个主子,所住的小楼的地理位置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提起姜若,姜夕才发觉自己好像许久没有看见她了。莫非是她的盐路又出事了?
晃神之间,姜夕没有注意到从隐秘处冲出来的一人。
直到桂嬷嬷赶忙将自己一把拉到身后,挡在自己身前斥咤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蹄子,冲撞了公主。”
一声厉喝,姜夕被唤回了神,往来人看去。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宫女看起来讨喜得很,可此时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哀求……以及一丝不怎么分明的怨恨,“求公主,救救我家主子。”
姜夕的记忆一向很好,自然认得她是谁。
*
不过须臾之后,就有一辆马车极快地出了宫,守城的守卫看了一眼手令,确认无误后便痛快将人放行,只是背地里,大公主乘车赶往将军府的消息悄无声息地被呈递到了皇帝面前。
虽然守卫看清了里头的人并非大公主,但六公主从小被寄养在湘水宫,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所作所为皆代表着姜若的一举一动。
即便姜夕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谢缨听到通报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还以为来传话的下人又认错了两人。
可直到姜夕被带上前,谢缨才相信,“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将六公主吹来本王的寒舍了?”
姜夕没有和他废话的打算,快步上前,薛山和王浩同时上前一步,意欲拦下,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身侧的兵器上,即便是一女子,此举也冒犯之极,谁人不知这京城背地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王爷的挠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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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谢缨却是一抬手,制止了他们,“六公主似乎有话要与本王密谈,尔等先下去。”
“王爷。”二人异口同声。
但谢缨心意已决,两人只能无奈退下。
待大门重新被合上之时,谢缨才不紧不慢重新审视姜夕此行的目的,“能让六公主走出门的事,还真不简单啊。”
其实一见谢缨,姜夕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冲动了,谢缨真的会因为同姓‘谢’,就对温意出手相助吗?姜夕相信谢缨回京的目的不单纯,但却不能肯定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想为谢家重新争回圣宠,重新夺回兵权……还是更加过分的事?
姜夕不知道谢缨的底线在哪里。
但她还是想试试,“宫中有一美人,名叫‘温意’,圣上要将她送去和亲。”
“哦,这莫非不是喜事么?”谢缨慢条斯理,“也省得大公主近日为你劳心劳力,抑或是说——六公主其实是乐意去和亲,如今被人抢了和亲的差事,找本王想办法来了。”
“她不能去,”姜夕没有被谢缨的阴阳怪气带偏,“她曾经姓‘谢’。”
说罢,姜夕死死地盯着谢缨,想从他的神色上看出端倪。
虽然头脑一热来找谢缨了,但其实姜夕连温意的真名也不曾得知,她唯一知晓的,就是她一定不是自愿去和亲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对皇宫厌恶至极。
忽然,谢缨笑了,“那又如何?”
“这天底下姓谢的人何其之多,又与本王何干?”谢缨道,“她能代替你去,于你,只有益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这结果是她自己挣来的,说不定她早就贪恋权势,宁为异国正妃,不做深宫野……啧。”
谢缨眼疾手快,擒住了姜夕的胳膊。
“怎么,六公主,又想扇本王一巴掌了?”
见偷袭不成,姜夕想要收回手,可挣扎几下无果,她皱起眉头,头一次情绪外露地瞪着谢缨。
谢缨只觉得她的模样实在新奇有趣,“六公主,人心叵测,她隐姓埋名在宫中做起了帝王的宠妃,你要本王如何相信她还记得自己姓【谢】?”
“又或者……”谢缨低低地笑起,略微带着哑意:“六公主要以自己来为她作保?”
谢缨的声音落在了耳边,姜夕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如此亲密。
37. 第 37 章
姜夕不自在地拉开了距离,用力抽回手,继续试图用眼神让谢缨得到良心的谴责。
但很可惜,谢缨似乎并没有良心。
谢缨摩挲着双指,似乎在回味方才惊鸿一现的触感,笑眯眯道:“六公主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喜欢扇人巴掌。也幸亏本王大度,否则无论如何也该让公主吃些苦头才是。”
姜夕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哪怕连一丝后怕也没有,就好像刚才欲意冒犯淮阳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你不敢。”
“哦?本王又如何不敢了。”谢缨的眼神划过一抹深意,“公主也未免太过恃宠而骄了。”
“因为我是公主。”
“本王不介意以下犯上。”
就等你这句话,姜夕趁机插嘴:“那你去阻止温美人和亲。”
谢缨一顿,随即笑开怀,屈指往姜夕脑门上一弹,“呆子,你那点小心思可全用来算计本王了。”
激将法不管用。姜夕有些失望,但不太多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自认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能够说服谢缨,若谢缨当真要置之不理,也许意味着温美人命当如此。
从很早以前,姜夕看开了,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无论是对待别人,还是对待自己。
姜夕没有和谢缨说一句诸如‘叨扰了’之类的场面话,转身便自顾自地离开。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成,莫非还得谢谢他吗?
直到姜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缨才反应过来,这人真当好大的气性,扭头就走。
“还真不多说两句,昔日还有君王三顾贤士的佳话,你此趟为求人而来,竟然是比君王气性还要大。”
姜夕停下脚步,回头,“救?”
还当真如此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力气。谢缨哑然失笑,“呆子,没人教你想要得到东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吗?本王帮你这一回,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需要好处?”姜夕不解,“我去和亲,她留下,回归正轨。”
所以,这有什么好付出代价的?姜夕不可能猜不到温美人是替自己受罪,只是她本就是那个多余之人,不应该成为太多人的变数。
只是……姜夕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生气了?”
谢缨冷笑了一下,“六公主是看错了,臣怎么会生气你?六公主有如此仁爱之心,是臣眼拙了。”
还说没有生气,连自称都变了。但姜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谢缨到底因何而气,最后只能归结于这大概就是性情多变的男人吧。
谢缨看见毫无反思之意的姜夕,心中郁气更盛,转而道:“本王也不是不可以帮你,只是有一条件,与本王共游这京城一日,如何?”
不如何。姜夕皱了皱眉头,她其实不喜欢出门。
她看了看谢缨,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后又看了看谢缨。
谢缨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冷哼一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吧。”
姜夕很自信,谢缨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好歹自己也是个公主,好歹自己今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的将军府,如果自己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就是皇帝发难于将军府最好的借口。
“可用膳了?”谢缨问道。
姜夕摇摇头。
“那便去醉仙楼吃席先。”
姜夕眼睛亮了亮,酒楼一日游,也还是可以的。
*
只是很可惜,姜夕的愿望落空了。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谢缨已然派人准备好了花船,带她去游湖。
可是,等到了地方,即便姜夕再不出门,再不熟悉郊外的景色,但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小船,甚至是那一如昔日打扮的船夫,诡异的熟悉感还是唤醒了她的记忆。
这不是那日萧沐辰带自己游湖的地方吗?
姜夕歪了歪头,盯着谢缨深思,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还是整个京城就只有那么一片湖泊?
谢缨对姜夕探究的眼神熟视无睹,而是先一步踏上了船只,颇有君子风度地朝姜夕伸出手来,“呆子,上来。”
这个称呼姜夕可不乐意听了,私下叫叫也就算了,但现在还有其它人呢。于是姜夕无视了谢缨的好意,一回生二回熟地提起裙摆,站在了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小娘子,好巧。”船夫显然也认出了姜夕,热情地打招呼。
“船家,可以开始了。”
船夫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就被谢缨打断了,应了一声好,就撑着桨往岸边一推,水波荡起,姜夕难免晃了一下,谢缨适时地伸出一臂,挡在姜夕即将倾倒的身前,避免她一头扎入了水里。
姜夕选择了慢慢蹲下,降低身体的重心以求稳。
果真,这个方法很有用,直到船家划到了湖中央,姜夕也没有再踉跄的时候。
谢缨无奈,“你是在假装成为一颗长在船上的蘑菇吗?”
“那就当我是吧。”姜夕觉得这个姿势除了有一些不雅之外,还挺好的。
哦,再除了腿有点麻。
在前头划船的船夫频频看过来,小声嘀咕,“这公子哥没有上次那个懂得怜香惜玉。”
都不知道邀请人家姑娘进船舱坐坐,也不懂吟诗作对,船夫带过太多的才子佳人游船,对此颇有心得。
——这一对,怕是不成。
姜夕不嫌丢人,谢缨还要面子呢,没好气地将姜夕带入了船舱之中,又从中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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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把古琴,“今日本王起兴,奏上一曲,还请六公主品鉴一番。”
姜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晕船了,还是吃饱了犯困,她有些昏昏欲睡。
尤其是婉转轻盈的琴声响起,姜夕双眼都开始溃散起来,这和上高数课听天书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窍不通罢了。
最后一道琴声落下之时,谢缨宛如刚刚才开完屏的孔雀,眉宇间多了几分骄矜之色,望向姜夕。
然后,他看见了睡着了的姜夕。
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当初她与萧三公子游湖,可是没有无聊到打瞌睡的地步。
谢缨气得牙痒痒,可要将她闹醒之际,还是心软了,“谁叫本王大度呢。”
谢缨让船家停下划桨,让小船随波游荡。
……
姜夕的睡觉时常其实很规律,午睡太久伤身,因此,每日刚好半个时辰,就会准时醒来。
她睁眼的时候,小船已经自然地飘到岸边了。
谢缨看着姜夕十分惊讶地说着“正巧了”,然后让船家将船停稳,方便她下岸,慢慢眯了眯眼,心里开始算计姜夕在愚弄自己的可能到底有几分。
也正是此时,岸边忽然窜出一人。
萧沐辰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啊。”姜夕没有多少表情地应了一声,她以为萧沐辰只是正好路过。
可谁曾想,萧沐辰正正好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沐辰一咬牙,说出了这些日自己的抉择,“六公主,你那日的问题不对。”
“哪里不对?”
“那日你问臣,用重要之物换取不重要之物,是否值得。可私以为,昔日圣人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在此之前,他也与那鹰虎不曾相识,圣人所为之物,不过是自己的良心。”
“而如今,六公主便是臣的良心,若放任六公主入那险恶之地,臣的良心终身难安。”
“而这良心,便是臣的重要之物,因此……”萧沐辰再拜,“臣愿意求娶公主。”
姜夕:……冷漠脸。居然让他反应过来了,好可惜。
忽而,姜夕觉得头顶一片阴影投下,紧接着是谢缨意味不明的声音,“没想到萧三公子竟然有如此大爱。”
“淮阳王?”萧沐辰刚才满脑子都是辩驳的话,仿佛此刻才发现淮阳王在这里。
听闻此言,他呆呆道:“王爷谬赞。”
“我大盛有如此仁爱之人,是福分,只是尔的好意,六公主心领了。”
“王爷何意?”萧沐辰皱了皱眉头。
谢缨:“本王也见不得六公主受苦,意欲迎娶六公主度过此难。只不过,与尔不同……”
谢缨勾了勾唇,“本王心中并非大爱,有的只是对六公主的私情。”
38. 第 38 章
谢缨的话音落下之后的许久,都未能听闻其它的声音。
诡异的寂静之后,萧沐辰率先开口,“淮阳王莫要拿六公主寻开心了。”
谢缨似笑非笑,“本王对六公主一片赤忱之心,何出此言?”
这是不是赤忱之心的问题吗?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道淮阳王此次入京目的并不单纯,说不定那天脑袋就落地了,让姜夕嫁入将军府不必去和亲好上多少。
萧沐辰:“不妨问问六公主的意思,如何?”
就在那么一瞬间,好似二人找到了统一战线,齐齐回头看着她。
不如何,姜夕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又烧回到自己身上的,对于两人幼稚的争论,统统不予理会。
被萧沐辰这么一搅局,谢缨也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心情,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本王先送六公主回宫。”
“嗯。”姜夕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自在起来。
谢缨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连假装一下都不肯吗?
临别之时,谢缨没有出马车,只是对着姜夕的背影给了一句定心丸,“无需多虑,回去好好休息就是。”
姜夕的背影顿了顿,松手放下了帘子。
“谢谢。”
一声道谢穿过重重的障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缨的耳中,他挑挑眉头,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雀跃起来,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
薛山刚好瞧见了这样的一幕,他眉间的沟壑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一些。
谢缨将他的神情落入眼中,眼底的真切的笑意模糊了不少,“你若无要事,继续监视皇城的动静。”
薛山清楚,这是主子在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他忍不住开口:“王爷打算如何?”
“你是在打探本王的决定?”谢缨不急不慢,摆弄起桌上的棋局的残局来。
薛山脊背一凉,察觉到了危险,可比起这点危险,他不能看着王爷犯错,“王爷应当清楚,总归有人要去和亲的,不是温美人,就是六公主,属下……”
他一咬牙,“属下想知道王爷下一步棋是为何人?”
温美人疑似谢家失踪的大姑娘,而六公主与谢缨交情匪浅,二者之重,的确难以抉择
“为何人?”谢缨将这三字在口中细细咀嚼回味,忽然一脸玩味,“若本王两个都要呢?”
薛山心里沉甸甸的,他就是害怕王爷说出这句话,“王爷,边境才安稳十余年,若哈察氏借此发难,百姓的安稳日子不复。”
“发难?一个手下败将有何发难的资本?”谢缨玩味,“十六年前,阿爷将他们打服,为的就是不让他们从边境烧杀抢夺,掳虐我们的妇孺孩童,而非让他们如今换个方式从皇宫掳走女人。”
提起谢老将军,薛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他自然知道谢家是为何而征战,只是……今昔不同往日。
王爷说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可是……如今的谢家军已经不在了,否则就如谢缨所言,一个手下败将有何资格提要求,又有何资格想娶那位公主就娶那位公主?
别说赏赐了,稍有不称心再次发兵也不是不可能。
而煬帝没有直接拒绝哈察王子的原因正因如此。
各方心里都有各自的算计,按兵不动,可薛山却明白,此刻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时间缓缓流逝,那场被各方‘期待’已久的宫宴也正式开始。
……
华灯高挂,巨大的香炉焚烧着香料,烟气弥散,宫婢们上场献舞,身姿曼妙舞步轻盈。
哈齐木看得眼睛都直了。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入肚。
姜夕的位置自然是与姜若挨齐,虽然男女不同席,中间用硕大的屏风隔开,但只要有心,还是能将对面的景色一收眼底。
姜若忿忿地握紧了姜夕的手,暗自下了决心,绝对不能让那个登徒子将姜夕带走!
就在此时,姜夕看见姜修明身旁的谋士来到他身边,低头与哈齐木说了什么。半晌之后,哈齐木的眼神清澈了几分,偏头猛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谋士轻笑:“看来六公主对王子也有意,已经偷看了王子一路。”
“哦……哦?”哈齐木努力对抗着酒意,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王妃的女人。
可也许是醉了,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姜夕的面庞落在他的眼中,还是变成了两个头,四只手,再一眨眼,就是烧得正旺盛的红烛刺了他的眼,一片昏黄之色。
但为了不在幕僚面前丢人,哈齐木不敢说自己根本没有记住六公主的脸,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本王子知道了。”
幕僚喏了一声,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退下。
而接下来的时间,哈齐木频频回头,似乎还在努力辨认那位是姜夕。
这让姜若更加厌恶,“不愧是草原蛮族,毫无礼数。”
“那可不是,前几日还在街上险些轻薄了我家主子。”
忽然被接了话头,这是姜若没有预料到的,待定神一看,她有几分不确定:“你是五妹妹的丫头?”
“秀儿,回来,莫要冲撞了大姐姐。”隔着几张桌子,一名一身粉襦裙的女子开口,向姜若行了一礼,“我这丫头多嘴了,姐姐莫要怪罪。”
“五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姜若从袖中掏出一盒珍珠,全都放到了秀儿手上,“一点稀奇玩意儿,还望五妹妹收下。只是,前几日是怎么回事?”
对秀儿口中的事,姜若心里盘算着,看看此事能否成为让煬帝站在姜夕这边的助力。
但奈何五公主没有看那盒珍珠一眼,只是朝姜若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接话的意思。
姜若立马知晓,这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的意思。毕竟自己一介女流频频出入朝堂,无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五公主走的则是安稳妥当的路子,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满腹诗文,才艺双绝。
但姜若不想放弃,低声就向一旁的其它闺秀询问起来。
不少人面露难色,毕竟这两位都是公主,都不好得罪。虽然五公主不及大公主风头无双,可谁人都知道大公主所为之事何其出格,虽然此时得圣上宠爱,可往后说不定那日就被清算了,而五公主就不同了,她母族强盛,也过了及笄,说不定那日就会成为世家大族的夫人,显然与她们是一流之辈。
可姜若的强势同样不容拒绝,再三考虑之下,想起那日的事其实也被不少人看见了,对大公主全盘托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腌臜事就不用小姐们开口了,一旁的婢女向姜若道出来龙去脉。
“前几日五公主出宫,哪知路上遇到一人居然骑马在京飞驰,惊扰了五公主的马车,后来那贼人及时安抚了公主的马匹,可见到公主容貌之后竟然大言不惭地调戏起来,让公主以身相许还她救命之恩!而那在京中策马之人就是哈察氏的王子。”
这可把秀儿气坏了,明明是这登徒子先惊扰了她们的马匹,还敢对五公主出言不逊,秀儿气得上前说理,谁知哈齐木竟然无赖道:“公主拉车的马是匹小母马吧?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匹小母马见了本王子的汗血宝马发了情走不着道了,这才失控的……”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五公主直接抽出鞭子甩在了哈齐木脸上,哈齐木随行的护卫立马反击,但五公主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双方都不是善茬,竟然在大街上动起手来,后来还是大理寺出手才将此事解决。
偏偏这哈齐木还毫无悔改之心,走时还贼心不死对五公主逞口舌之快,这才让秀儿一直记恨在心。
得了消息,姜若立马思索如何让此事利益最大化,余光间看见姜夕已经用完了膳食,顿时泄了泄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居然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就吃饭。
姜夕摸了摸略微撑圆的肚子,还回味着今日的鹅肉不错,就被姜若的魔爪搓圆捏扁。她推了推姜若,“人家生气了。”
“人家?谁生气了。”
姜夕看向了五公主姜瑜的位置,果然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听见自己那日的丑事,先离席了。
姜若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确会让姜瑜难堪,但她还是嘴硬,“做出丑事的是那个草原人,她何必觉得难堪。”
姜夕默默在心里回答,那当然是因为传出去对人家的名声不好,人家可是闺秀典范,难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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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人人都想我俩一样声名狼藉吗?
忽然,姜夕扯了扯姜若的袖子,“她的婢女……”
怎么没有带走?
姜若正在应酬,随口敷衍一句,“许是去如厕了。”
姜夕垂下眼,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也悄然离席。
等远离了宫宴,被那夜风一吹,姜夕的脑袋才清醒了几分,从方才怔愣的状态回过神来。
眼前是宽阔的湖面,热闹的宫宴被抛在了身后,再往前走出一段路,才是茅房。
习惯了。
姜夕忍不住笑了笑,有着几分无奈,她是在笑自己。
都来了那么久了,也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仿佛深入骨髓。
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
姜夕正欲回去,只是抬脚没走多远,忽然停下,风中传来一丝轻微的呼救声。
“你不要过来!”
姜瑜被人堵在休息的偏殿之中,不知何时居然有外男闯入,她四下呼喊,可戒备森严的宫中此刻仿佛像陷入一片死寂。
哈齐木浑身的酒气,他努力看了一晚上六公主的方向,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头看成一个,但好在,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五公主?”哈齐木一张嘴,就是浓重的酒味,姜瑜几乎作呕,“姜兄说得没错,果然够辣,和草原的女人一样……”
说着,他朝姜瑜扑过去,姜瑜躲闪不及,被搂了一个满怀,正愤怒地想要抽出腰间的鞭子,却不及哈齐木的力气被一把夺走,反手将姜瑜的脖子缠绕勒紧。
强烈的窒息感让姜瑜的意识变得混沌,可在感受到肌肤被暴露在外头的时候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就在她反抗的时候,哈齐木收紧了手上的绳结,似乎要将她活活勒死。
“哐当。”沉闷却巨大的一声在哈齐木的脑袋上炸开,姜夕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就像刚刚趁机在后面拿花瓶砸人的不是她一样。
“好大的胆子,”哈齐木被这一下砸得意识清醒了几分,顿时回过神来,不去理会地上的姜瑜,捂着脑袋死死瞪着来人。
他依旧认不清眼前的面孔到底是谁。
姜夕一边看着他,一边用脚在地上挑拣自己最心仪的那一块瓷片,不一会儿就从从地上捡起最长的那一块瓷片。
哈齐木见状,大笑,“你还想杀我?就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原女人?你敢见血吗?”
姜夕用布包裹起瓷片,在他大笑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动作挥劈而下,冷厉的碎片倒影的始终是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面容。
她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这具身体依旧不太协调,只有一次机会。
在视线相接的一刻,哈齐木心头一凉,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无端升起。
她是疯子。
在草原里,他见过很多疯女人,其中有很多,就有和姜夕一样的眼神,空洞无神……她们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人,是她们的阿父,儿子。
——她们就像杀猪一样,平静地将自己的男人砍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齐木险险避开,被这一记彻底激发了怒气,同时也彻底酒醒了。
“我杀了你!”
说着,他抬起巴掌狠狠往姜夕脸上扇去,足足比姜夕还大的厚实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刮过。
姜夕不为所动,手中的瓷片拐了一个弯,下一个目标,是颈侧的大动脉,而自己挨这一巴掌顶多失聪,很值。
就在此时,姜瑜大声呼喊:“她是六公主,你要是在这里伤了两个公主,父皇不会放过哈察氏的!”
也就是这一句,让哈齐木迟疑半晌,重重地打在了姜夕的肩膀上,而姜夕不为所动,继续刺入了他的颈侧。
只是……她失手了。
人体的厚度……和动物的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姜瑜扯好自己的衣裳,来到姜夕身边,色厉内荏:“要是只有我一个,说不定父皇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和亲不是和亲,但如果是两位公主都伤了……你要好好想想哈察氏是否能接受大盛的怒火!”
哈齐木满脸的横肉气得颤抖,怒视二人。但其实酒醒过后,他已经后悔了。
25-30
第25章 第25章谢缨的面具
谢缨在试图教会姜夕写字。
“会拿笔吗?”
姜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谢缨了然,那就是不会了。
“想学吗?”
姜夕又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是想学的样子吗?
谢缨苦恼:“这可不行,我可是在陛下面前夸下了海口,要让六公主在今年的中秋诗会折冠。”
姜夕震惊,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拿自己去吹牛逼。
“看在本王待你不薄的份上,就当给本王一个面子。”谢缨忽然起身,绕到姜夕的身后,“莫要担心,本王只是单纯地……想要教你认字。”
姜夕看过去的时候,只见谢缨立在了自己的身侧,身姿颀长,一手背在身后右手提笔,“就像这样拿笔。”
可姜夕却没有给他多大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场荒唐的闹剧。
“为什么?”
姜夕的声音很小,转瞬即逝,可谢缨从不怀疑自己的听力,“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是麻烦。”姜夕纠正他。怕他没听清,音量还提高了些。
“为什么?”谢缨低低一笑。
姜夕本能地觉得不舒服,就仿佛能感觉到谢缨的这句话透露着一股寒气。
谢缨抬手,似乎想摸摸自己的头,姜夕想也没想,躲开了他的示好。
谢缨又笑了,这回,姜夕很肯定,谢缨不对劲。
“小呆子,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本王对你好,是这宫里头的人对你太不好。”谢缨还拿着笔,流畅的笔杆在他的五指间转动,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像他拿的根本不是什么毛笔,而是什么武器。
这转笔的坏习惯,是跟谁学的?姜夕走了神,莫非是姜若传染的,无论如何,毛笔都不是适合转笔的工具。
“呆子,你又发呆了。”谢缨伸出手指,弹中了姜夕的脑门,“从前你就是这样,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
此时的谢缨终于像卸下了什么伪装,不再是整日笑意盈盈克己复礼的淮阳王,而是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带上了阴鸷面具的青年郎君。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应召而来的忠义臣子,而是因复仇而来的谢氏族人。
迟来的钝痛刺激着姜夕的神经,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谢缨是真的对自己用力气,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捂,“皇姐,对我很好。”
能够平安在皇宫活那么久,姜若占了很大的功劳。就如桂嬷嬷所说,只要得到了贵人的欢心,哪怕是一只猫儿,也是天底下金贵的猫儿。
“疼了?”谢缨看见姜夕放下手之后,额头露出淡淡的红色,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显可怖。
“弱不禁风。”谢缨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几缕墨发垂顺而下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自成一股风流韵味。
可话虽如此,谢缨的视线却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块泛红的痕迹——那是他欺凌弱小留下来的罪证的。不会真的变成淤青吧?
“不要说皇姐的坏话。”难得,姜夕给了他一句长话
“你就真的那么喜欢姜若?”谢缨没想到,姜夕居然能过对姜若如此死心塌地。
“如果只是一口饱饭,那么将军府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不要。”这回姜夕的反应速度前所未有地快,快到谢缨还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许久,谢缨才道一句:“不知好歹。”
但很
明细那,察觉到姜夕的抗拒,谢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重新带上了那张面具,笑意盈盈却在低头间恐吓姜夕,“今天你得练三张大字,不然我明日还来找你。”
“练了,你就不来了?”
“练了,本王就带你出宫游玩。”
真是一点也不动心,姜夕面无表情,重点是练不练字吗?重点是我不想见到你。
还不如见姜若呢,起码姜若会让她安生睡觉。
“姜若呢?”
谢缨看了一眼自己的官服一角,又被默默地踩住了,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姜夕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把她,怎么了?”
“话可不能乱说,小呆子,本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异姓王,又能够将圣上最受宠爱的公主怎样?”
“不信。”
姜夕才不信,他能出现在这里,和姜若起码有九成九的关系,姜夕也不信谢缨真的是闲着没有事干来找自己的,只不过是借着自己做掩护,和姜若勾结干坏事。而且,这般想的定然不止她一个,外界没有一个人会认为淮阳王是真的想当某个痴傻公主的开蒙先生,只不过是借着姜夕的名义好与大公主日夜相望。
“你练完三张大字本王就考虑告诉你。”
姜夕踩着谢缨衣裳的脚一下子就收回来了,还是算了。
“那两张?”
姜夕的眼睛开始四处乱飘,似乎在寻找一个适合午睡的地方。
忽然,姜夕觉得脑袋一重,似乎被扳正了,仰头就是谢缨俊朗的眉目,“可不能再讨价还价了,呆子。如果不会提笔,本王教你。”
姜夕似乎认命了一样被带到了案台前,谢缨为她磨好了墨,取出一支干净的毛笔给她,“请吧,六公主。”
“食指弯曲,中指指腹顶着笔杆……如果你敢把墨汁水涂到本王的官服上,今夜你就没有晚膳吃了。”
姜夕颇为可惜地住了手。
但饱满的墨球没有回头路,顺着重力,重重地跌下,不过片刻,大片的墨汁就将金纹晕染。
姜夕盯着那团污渍片刻,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太妙了。
仰头去看谢缨的神色,确定了,自己怕是死定了。
姜夕慢腾腾地放下了笔,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正襟危坐地挺直了腰杆,双手放于膝盖上,揪着帕子,开始放空自己。
——应该看起来有几分知道错了的模样吧?
谢缨气笑了,“你可知道弄坏朝廷命官的官服,是何等大罪。”
姜夕慢吞吞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安慰自己:“……没事的。”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真的会出事,但是如果是谢缨……一个没有实权还被视为隐患的异姓王,和自己这个落魄公主不过是半斤半两,菜鸡互啄罢了。
大哥不笑话二哥。
神奇地,谢缨读懂了她的意思。
这回,谢缨是真的被气着了,但拿她又没有办法,骂又不听,打又不得,最后只能生着闷气将痒痒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不与她计较。
“你想知道大公主去何处了吗?”谢缨问。
“去哪里了。”
“反应还真是快啊,你果然和喜欢你这个皇姐。”
没意思,又是风凉话。姜夕闭眼,不去理会。
谢缨的声音出现在头顶,“本王可以告诉你……”
姜夕睁眼瞧他。
“……前提是要练五张大字。”
姜夕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好奇了,还是睡觉吧。
见她要离开,谢缨不慌不忙,“你当真不想知道吗?大公主可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无论成败与否,都会留下千古骂名的事,你就……当真不好奇?”
第26章 第26章是商战啊
接下来的几日,姜夕拒绝了谢缨的拜访。
她让桂嬷嬷出去说——六公主在潜心练字,没有时间接待淮阳王。
转述给谢缨的时候,不止谢缨笑了,连桂嬷嬷也笑了。
谁会相信六公主在潜心向学?
谢缨笑眯眯地朝桂嬷嬷拱手:“那我与六公主立下三日之约,三日后,本王来看看她潜心向学的成果。”
【潜心向学】四个字被谢缨念得极重。
桂嬷嬷将这一幕活灵活现地重复给姜夕看。
姜夕漫不经心地听着,觉得如果桂嬷嬷如果有天不当宫女了,出宫以后去戏班子唱戏也挺合适的。
有天分。
姜夕自然不可能好好写字,她只是找借口躲着谢缨而已,太烦了。
能消停三天也不错,省的她明天还得重新找借口婉拒谢缨,混得一日是一日,这是姜夕的处事宗旨。
姜夕一连玩乐了三天,桂嬷嬷担心不已,虽然她猜到过姜夕会敷衍淮阳王,但也没有想到如此敷衍,等会儿下了朝,淮阳王就直接过来了吧?
“公主……”
“笔和纸。”姜夕忽然道。
桂嬷嬷喜出望外,立刻把姜夕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还将桌子上的杂物清扫一空。
“但这么点时间,公主你来得及……吗?”桂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点点地变绿。
不多时,外头的宫女就前来通报,道,淮阳王已经在竹林小院等着六公主了。
姜夕抱着还没干透的纸张,随便将它们撂成一叠,全然不顾互相晕染的墨迹,桂嬷嬷在后面看得直揪心。
等见到谢缨,姜夕理直气壮地将东西往谢缨怀中一送。
谢缨摸着入手略显湿润的触感,不一会儿,指尖就多了一块墨渍,他脸上还是一贯温和的笑容,从容地将几张宣纸摊平,放在了桌上,同时念出了姜夕写在上面的字迹。
“大。”
五张宣纸上头,赫然是五个“大”字。
好一个五张大字!
谢缨忍不住为姜夕拍手叫好,“宫人皆说六公主痴傻愚钝,本王今日一看,才知传言不实。”
这不是小聪明挺多的吗?
谢缨慢悠悠地收起那五张大字,“做得很好,你想让本王如何奖励你?”
这回,轮到姜夕忍不住后退两步,努力露出警惕的神色,同时还夹杂着些许的疑惑,他怎么不生气?
“依照我们上次的约定,本王应当要带你出宫游玩。”
更奇怪了,姜夕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很显然,谢缨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和湘水宫的宫女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将姜夕带走了。
“对了,将嬷嬷也带上吧?”谢缨忽然回头,喊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诚惶诚恐,“喏。”
姜夕下意识跟着桂嬷嬷走,可当她努力够上马车的时候,就被谢缨提着辫子抓住了,“六公主身份金贵,怎么能与下人同乘?”
姜夕被迫离开桂嬷嬷的视线,其中还回头看了一眼,将桂嬷嬷看得肝肠寸断,竟然生出了冲上前去与淮阳王抢人的冲动。
——这孩子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也只认得自己,这一样竟然桂嬷嬷难得生出零星半点的温情出来。
但终究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桂嬷嬷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
谢缨一直在注意姜夕的小动作,难得看见她情绪外放的时候,眼底的笑意真切了几分。
谢缨替姜夕掀开帘子,露出里头金碧辉煌的布局来,即便姜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但也知道这里头的布局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谢缨贴心地从里头抽出了小凳,供姜夕借力。
姜夕理所当然地踩了上去。
她其实是讨厌坐马车的,她没有骗姜若,马车又硬又不舒服,一颠一颠的,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下来,堪比自己当年大学的时候三个小时的自行环城比赛——屁股一片僵硬。
可谢缨马车专座却格外地舒服,不光光是垫了软垫的缘故,让自己想想,到底像什么……想着想着,困意就上头了,姜夕脑袋一片,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闭目养神。在意识溃散之前,她总算想到了一种可能。
车轮应该是加了橡胶吧?
“还真是能睡。”耳旁似乎传来谢缨无奈的声音。
姜夕只觉得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连风声都小了许多,她没有睁眼,但她猜,应该是谢缨将窗边的帘子放了下来 。
*
姜夕这一觉睡得很饱,幸好生物钟将她准时叫醒了。
该吃饭了。
朦朦胧胧睁开眼的时候,姜夕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上,而谢缨略显随性地半倚着,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拿着书卷。
姜夕瞧了一眼,是白纸做的书卷。
不是竹简,不是宣纸,而是略微泛黄的白纸。
只是一眼,姜夕就收回了视线,她对这些没有多大的兴趣。
“醒了?”谢缨合上了书卷,抬眸看着她,“你是想先去看看姜若在做什么,还是想先吃饭?”
想先吃饭。
但随即姜夕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没良心,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顺路吗?”
谢缨讶然一笑,“也可以顺路。”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座酒楼,进了上等的厢房,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间,谢缨让姜夕来到窗边,看向外面。
“你看见了什么?”
姜夕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谢缨被这一眼逗笑,“是正对面的那个铺子,早在一个月前,那里还是一个空铺。”
“可如今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几乎日日都被踏破了门槛,但稀奇的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货物。”
谢缨算是个守信的人,说好了要带自己来找姜若,就不可能无缘无故让自己看一间空铺,只要略微思考,姜夕就能得出答案。
“皇姐在卖盐?”
“六公主果然聪慧。”谢缨捧场道,“只不过之前圣上为了遏制滇南盐的售卖,颁布了圣谕,指名道姓说着滇南盐是下等盐,有微毒,长期吃食恐得不孕症,也无需什么证据,世家大族都不吃这种盐就是最好的证据。可真是让本王头疼了好一阵。”
姜夕盯着手中的帕子出了神,谢缨这是承认滇南盐和他有关了?姜夕知道私盐案,毕竟当年姜若离开的借口就是这个,而这个舆论战的法子还是姜若想出来的。虽然大盛朝如今的通信条件一般,舆论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同样的,地方官员对于当地的掌控能力极强,滇南盐主要的受众就是平民百姓,只要朝廷命官们都表明了态度,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还没有几个人敢抗令。
更何况姜若想出来的借口还是“不孕症”——生不出孩子,在古代可是头等大事,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则还没有几个人敢冒这种险。
但被煬帝明令禁止的滇南盐,又为何出现在了京城售卖?
“皇姐,她想干什么?”
谢缨勾唇,“大盛的西边,有一国家,名唤大岳国,虽然名唤大岳,实则为一小国,那个国家水土不丰,普通的播种根本无法支撑整个国家的口粮,因此,它成了最为出名的商贾之国,整个国家,无论是君王还是百姓,都干起了商人的行当,行走于诸国之间,贩卖商品。虽然滇南盐在大盛朝无法推行,可各国之间消息难通,再若是卖去稍远一点的国家,利润就极其可观了。”
“而诸国之中,有一国名唤赤朝,那个国家与本王有些不愉快。”
姜夕偷看了一眼谢缨的神色,确定他口中的不愉快绝对不是简单的不愉快。
“大公主献策,将滇南盐以远低于当地官盐的价格大肆贩卖入赤朝,再用大量的钱财收购其国家的茶叶,重利之下,赤朝家家户户皆是这滇南盐,再加上民间大肆种植茶树,荒废肥沃的土地,接下来,只需静候就能得到好消息,六公主觉得呢?”
姜夕抬眸,就见谢缨笑眯眯地望着她,就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一样。
也许他只是觉得姜若的计划有趣,可以一试,正巧滇南盐在大盛朝也卖不动了,与其被迫上贡给煬帝,不如让姜若拿去玩乐。至于最后的成效……谢缨是不抱多大希望的。毕竟他武将出身,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兵刃。
但姜夕知道姜若想要干什么。姜若的计划,在她那个时代,有个总结得极好的名字——倾销。
外来产品大肆冲击了本国产品,以达到消灭经竞争对手垄断市场的目的。
而像盐这种硬通货,其带来的影响可不是普通的倾销可以比拟的,若有朝一日,姜若停止了对赤朝盐的供应,赤朝国内会引起怎么样的混乱根本不可想象。要让吃惯了便宜精盐的百姓再去接受本国天价的官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今,显然大部分国家还没有这样的意识,而煬帝遏制滇南盐也只不过是因为它的存在影响了官盐的税收。
谢缨大概想不到,后世还有一种无需兵刃的战争,叫做商战吧。
虽然谢缨对姜若的此举的成效不抱希望,但不妨碍他看出了这是一种不光彩的手段,并非君子之风,难怪他会评价,若此事的主谋泄露出去,会留下千古的骂名。
但很明显,他假惺惺地可惜姜若的名声的时候,也忘记了整个计谋乃是他一手支持起来的。
例如……
姜夕:“那间盐铺,是你的吧?”
谢缨露出些许的惊讶,显然没想到姜夕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六公主还真是好生敏锐,那的确是将军府的私产之一。”
“哪里从前是一家药材铺,昔日本王送你的人参,就是从里面赊的。”将军府对自家子弟的管教严厉,虽然有月例,但却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而就算去自家的铺子买东西,也是需要花钱的。
“将军府其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穷得很,当初本王攒了许久的月例可都在六公主身上花了个干净,最后只能买到一条人参须。而这人参自然是品相完好才能卖得出价格,本王当时可是花了不少口舌,才让掌柜割下一条须给我。”
谢缨回头看姜夕,如沐春风:“看在本王对你不薄的份上,这个秘密可千万不要让圣上知道。”
毕竟煬帝还真心实意地以为,姜若进贡给他的精盐,就是滇南盐场所有的产量。
第27章 第27章六妹也小有姿色
知道姜若最近在忙些什么,姜夕的心也完全放下了。
——因为她已经确认了,姜若就是在找死。
不单单玩双面间谍打算两头吃,还搞出了商战,这小子的野心不小啊。
姜夕已经可以预料到,但凡姜若还活着一天,掀起的风浪绝对不会比这回小。反正迟早都要自己玩完,也不差自己为她操心了。
不一会儿,饭菜被盛上来,姜夕乖乖地坐下,大快朵颐。
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远处的几道视线透过开着的窗子,落在了二人的身上。
“德甫,若本宫没有看错的话,全聚楼里的那两人是淮阳王和我那好六妹?”
陈德甫:“殿下没有看错,正是淮阳王和六公主?”
“谢缨最近不是和姜若搅和在一起吗?怎么如今倒将六妹带在身边。”
“属下不知。”
姜修明凝视着二人,目露探究之意。
忽然,陈德甫听见姜修明忽然道:“本宫忽然发现,我那六妹似乎也小有姿色。”
陈德甫惊愕地瞪大了眼珠子,脱口而出:“使不得!殿下!”
姜修明笑了,“德甫啊,瞧你被吓得那样,本宫只不过看六妹长大了,颇为感慨罢了,虽能想到冷宫出身的痴儿能活到这一天。”
陈德甫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当初殿下强行将谢家那旁系姑娘掳去之前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
而那姑娘,也只不过是恰恰好的,来了自家铺子算了算账。就这么一路过,得了殿下的青眼。
见陈德甫僵硬的神情没有一丁点的松懈,姜修明伸手将他托起,“德甫为何一副要以死进言的模样,六妹妹深居湘水宫,我与她并无多大的交集,不过是一时感慨而发。”
陈德甫这才顺着姜修明的托举起身。
虽然他还是不太信任殿下荒淫的本性,但就如殿下所言,六公主深居简出,几乎没法下手,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安抚完自己的幕僚,姜修明又看向了两人,其实他对姜夕还真没有什么兴趣,毕竟
她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他不喜欢这种蠢笨的女人,只是陈德甫有一件事猜错了。就算自己真的把姜夕怎么了,父皇大概也不会怪罪自己,就像当初对姜若下手一样,而这回……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女儿。
他凝视着二人,见谢缨将大部分的吃食都堆到了姜夕面前,而且他眼尖地发现,姜夕几乎每道菜都会夹好几次,说明每道菜都是合乎她口味的。
姜夕何时与谢缨如此熟悉了?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莫非谢缨主动请缨为六公主开蒙一事的背后……冲着的当真是姜夕而非姜若?
他虽然不喜姜夕,但如果是谢缨的东西,自己倒是很有兴趣争抢上一番。
姜修明忽然端起了茶水,一饮而尽。
只要一想到自己胜过谢缨的场面,自己就口干舌燥。
*
再回湘水宫的时候,姜夕总算看见了这几日不见踪影的姜若。
还是喜莲匆匆来通报,让她去燕来居一趟。
姜夕刚踏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好大一只姜若被罚跪在院子里,四周的下人皆低头陪着下跪,没有人敢看姜若的笑话。
发现她进来了,宜贵妃轻轻地扫了一眼,不冷不热道:“将你妹妹叫过来求情也没用,姜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插手朝政。”
姜夕在一旁小动作地点头应和,就是就是,叫她来有什么用,一起被罚跪吗?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
姜若的神色都焉了。她了解宜贵妃,知道她最爱面子,还以为在外人面前就不会罚自己那么狠,虽然这回自己是有那么一点逾矩了,有那么一点先斩后奏了,有那么一点犯下欺君之罪了……但只要她小心一点,就不会翻船。
“母妃,跪久了腿疼……”
“疼得好,省的你整日出去兴风作浪。”
姜若一下子住了嘴,半晌,又不死心道:“六妹妹的及笄礼快到了,若女儿的腿跪坏了,多给六妹妹丢人。”
姜夕眼皮子一跳,总算知道姜若非得把自己喊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但宜贵妃正在气头上,抄起桌上果脯就往姜若身旁丢,“你还知道丢人,你还知道下个月是六妹妹的及笄礼?不用办了,反正她的脸已经被你丢光了。”
“怎么可以!”姜若震惊。
回报她的是宜贵妃吃人的目光。
喜莲见状,赶紧低声解释,“六公主,你不要怪大公主,一般来说,家族中的女儿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那位姑娘出了岔子声名不好,也会连累其它姑娘家的议亲。”
姜夕才不担心,毕竟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得很。谁会为了一个痴傻的公主准备厚礼登门拜访?只不过是看在姜若和宜贵妃的面子上罢了。
宜贵妃这回气狠了,足足罚姜若跪了两个时辰,才算作数。
只是宜贵妃前脚刚走,后脚姜若就活蹦乱跳起来。得意地朝姜夕炫耀,“我悄悄在膝盖垫了软包。”
而且宜贵妃也没有真的让姜若跪在青石板路上,而是给了她一个枕头,让她跪在枕头上面。
对于姜若来说,唯一难堪的就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被训斥了。但这燕来居的下人们都是宜贵妃的心腹,自然不会出去乱说,也没有什么值得乱说的,无论姜若怎么挑战宜贵妃的底线,但这湘水宫名正言顺的皇嗣就只有她一个。
显然,姜若也没有把她们的反应放在心里,她的脸皮一贯厚,这回已经兴致勃勃地揽着她的肩问谢缨带她出宫去哪里玩了。
没有哦,去看你干的‘好事’了。姜夕在心里作答,可问出口的却是:“姜若,你喜欢谢缨吗?”
姜若的神色似乎凝滞了一刻,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反问:“你这脑瓜子里竟然除了吃和睡,还能放下第三件事?”
“莫不是快及笄了,可以开始思春了?”
后面这句说的极其小声,但姜夕还是听见了。
姜夕纠结了半天,在谢缨【并非良人】和【与虎谋皮】之间定夺不下。
她只是希望姜若所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路,而并非被谢缨的皮囊所迷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虑了,她总觉得谢缨并非什么好人,最少也该是只……笑面虎。
“对了,”姜若忽然兴冲冲地朝她回头,“不办及笄礼就不办,等你及笄的那天,皇姐带你去宫外看戏!”
是当下最流行的‘莫欺少年穷’龙傲天剧本哦,不知是那位人才编排出来的,刚好给自己这个皇妹一点点来自后世的降维打击。
姜夕对戏曲并没有多大的喜恶,但从姜若亮晶晶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不妙。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才斟酌好的告诫之语就全然没了诉说的欲望。
算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28章 第28章新奇的戏文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终于开始回暖。
姜夕的春困似乎也好了许多,在床上的时间呆得少了,平时没事的时候还会种些花花草草,只不过大部分都是被种死了。
桂嬷嬷经常能看见已经枯败发软的叶片,粘乎乎的,看得让人恶心。
“公主,我帮你清理掉吧。”偶尔桂嬷嬷看不下去的时候,想去收拾,但却被姜夕拦下了。
“留着,好看。”
“什么?”桂嬷嬷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年纪是不是太了,听错了。
但想要继续动作的时候,就被姜夕拦在了身前。
算了,爱留着就留着吧。
桂嬷嬷才不相信姜夕真的觉得漂亮,肯定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将花草养死的事实。
可让这堆垃圾天天在这里碍眼也不是一回事,思来想去,桂嬷嬷忽然殷勤道:“公主,你快及笄了吧,如果公主不嫌弃,奴婢家中倒是有养得不错的花草,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命贱好养活。”
桂嬷嬷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既可以向姜夕献殷勤,又可以将这堆碍事的垃圾名正言顺地清理掉。
姜夕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
放下铲子洗手的时候,院门忽然传来一声通报,“温美人求见。”
姜夕没有在意,继续认真地用皂角将手指头搓了一遍又一遍,最近温美人来湘水宫有些殷勤,虽然桂嬷嬷嚼舌根的时候,一脸厌恶地说,温美人每次来湘水宫的借口都是说与六公主投缘,但实则每次都在宜贵妃的燕来居呆了好半晌,而天色不早之后便直接离开了,连姜夕的面都不见一眼。
桂嬷嬷肯定:“那个狐媚子肯定是想借公主你的身份接近贵妃娘娘,好给自己谋条出路。”
姜夕缓缓地看了过去。
桂嬷嬷立马神秘兮兮地贴近她的耳根子,“传闻温美人怀了身孕,若是背后没有靠山,只怕生不下来。”
就像姜夕的那位便宜娘亲一样。
桂嬷嬷一脸唏嘘,没人比她更清楚,姜夕的娘亲在冷宫最后的那段时光过得有多凄惨。
温美人进了院子,好奇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发现姜夕已经洗干净手,便让自己的侍女果儿将提着的食盒放下,“赶巧儿了,我今日带了些槐花糕,六公主快来尝尝。”
桂嬷嬷立马拦在姜夕身前,冷着脸,“谢过温美人,只不过我家公主身子弱,怕是吃不得来历不明的东西。”
被刺了一下,温意也完全不恼,带着浅笑:“这是御膳房派人采摘了这个时令刚开花的花骨朵,正正好下锅出炉送过来的,甜而不腻,正适合六公主,妾身就送来了。”
桂嬷嬷正欲再说什么,就见姜夕已经越过她,不争气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果然还是冒着热气的槐花糕,晶莹剔透,就那么拇指大小的一块,她一口能吃三个。
姜夕干脆地收下了。
桂嬷嬷看了一眼自家不争气的主子,但姜夕已经收下了礼,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当温意提出还想坐下与姜夕增进一下感情的时候,就被桂嬷嬷先声拒绝了。
果儿见到自家主子受委屈了,给她委屈的还是一个老妇,当即不干了,撸起袖子就要和桂嬷嬷吵起来的时候,温意轻声制止了她,“既然六公主在忙,妾就不打扰了。但若是六公主觉得今日的糕点味道不错,倒可以时常来找妾身。”
“妾身随时欢迎。”说罢,温意行了一礼,翩然离去。
看得桂嬷嬷眼睛直冒火,好一个狐狸精。
回头一看,就见到姜夕提着食盒往屋子里走去,桂嬷嬷眼皮子一跳,立马跟上,“我的公主,你不会真的打算要吃吧?想吃这槐花糕,只要跟大公主说一声,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何必贪图眼前这一点……”
桂嬷嬷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姜夕已经捏着糕点送进了嘴里。
“罢了。”桂嬷嬷悻悻然地转身,“在这湘水宫,想必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而姜夕根本没有注意到桂嬷嬷在说什么,只是将糕点一个个往嘴里送。
如温美人所言,甜而不腻,味道清爽之间带着点花香……肯定不是糕点房吴大厨的手艺。
而且,上头还隐隐约约捏出了字。
姜夕一口一个“小”,一口一个“心”,满满的十个小糕点,写着五个“小心”。
姜夕难得贪食了一回,靠在椅子上消化,一遍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仿佛能透过皮肉看见肚子里刻着的【小心】二字。
温意到底要她,小心什么?
但姜夕也没有去问个清楚的打算,她不喜欢做多余的事,苟在自己的狗窝,就是最好的以不变应万变。
*
只是姜夕没能够苟多久,就在生辰当天被姜若揪了出来。一路带着她奔腾出宫。
许是因为姜夕生辰的原因,宜贵妃这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地放她们离开了。姜若一股脑地将她塞进了轿子里。
直到到达了戏园子,姜夕才重见天日。
其实说是戏园子也还不准确,准确地来说是一座茶馆,一层扩充出一个巨大的圆台当作戏班表演的舞台,只有外围摆着几圈的椅凳。而若想真的品茶,那就得花大价钱买楼上的雅间,居高临下地俯视,也是极为惬意。
大公主出手,定然是订下了位置最佳,价格最贵的位置,待她们姗姗来迟的时候,谢缨已经和小二有说有笑了。
今日的谢缨一身雪青的常服,头戴绀青高冠,看起来就像一个翩翩有礼的书生。
“谢二哥,我们来迟了。”姜若极为自然地答了个招呼。
小二在谈天说地,眼见这位公子的友人到访,小二也识眼色地离开。
“我看谢二哥笑得开怀,可是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姜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谢缨展开一把玉扇,一双桃花眼带着微妙的笑意,“的确是有意思的事。本王还记得刚入京路过此地的时候,这家茶馆正计划盘出去,可不过短短几月,就已经起死回生,实在有意思。而让着茶楼起死回生的,正是楼下那个戏班子。”
说的正巧,楼下的戏班子已经开戏了,只听到第一句,所有看客都喝彩起来。
原因无他,只是第一句唱词,就将他们与其它的戏班子区别开了。比起其它戏班子韵文整齐的唱词,台下戏班子的唱词显然随意得多,就像大白话一样,如此快速地进入故事节奏,倒让不少看客眼前一亮。
就连姜夕也被吸引了过去,一边吃着桌子上免费的瓜果,一边居然耐心地听下去了。
故事讲的是一个穷书生最后成为状元,迎娶公主的故事。十分老套,但也十分……充满新意。
毕竟谁家的穷书生极品亲戚一堆,不过在戏文进行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完成了打脸第一个爽点,谁家穷书生在入京赶考的半路遇到了美艳鬼魅,最后被折服于才情之下一路护送,而入京之后,更是与隐瞒身份微服私访的公主一起勘破了买卖官职一案……看到这里的时候,姜夕默默地瞧了一眼姜若。
喜欢微服私访的本人就在这里哦。
姜若恰好回头,在对上姜夕眼神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脑瓜子里面崩出了什么坏心思,直接把一旁的果脯塞她手里,“吃你的吧。”
姜夕抱着果脯,慢慢地啃起来,甜腻的时候,随手拿过一旁的茶水解渴,直到一饮而尽的时候,才发觉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怎么自己的茶像喝不完一样?
姜夕顺着茶杯看去,只瞧见一截指骨分明的手虚虚拢着袖子,两根指头虚虚地提着红泥小茶炉,往里头添茶。
他不觉得烫吗?
姜夕第一个念头是这,但又发现了谢缨五指上布满的厚茧子,想必是不烫的。
“替你温着茶水,刚好可以入口。”谢缨将茶盏推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上挑,带着些许促狭。
姜夕盯着清亮的茶汤半晌,忽然同姜若心有灵犀起来。
——她总算能理解姜若偶尔看自己一言难尽的眼神了。
她也觉得此时的谢缨没打算放什么好屁。
第29章 第29章打了一巴掌
没憋什么好屁的谢缨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在纵容。
姜夕面无表情地扭回头,继续看台下的戏曲。
只是余光间,她似乎看见对面雅间的门开了一下,只在她的视线内留下了一片衣角。姜夕回忆着花纹的颜色,倒是与楼下账房先生的衣裳有几分相似。
雅间内,账房先生端着木匣就上来的,“东家,这就是这个月收成刨出来的两分利,是给孙先生的。”
掌柜没有清点,直接将木匣子推了过去,“陈掌柜啊,等会儿再从账本上抽出一成利来,额外给孙先生,就当是鄙人给孙先生的一份心意。”
“这哪里使得。”
“孙先生莫要谦虚了,若不是先生为我们茶楼编写新戏文,这茶楼早就关门了。而且先生进京赶考,一路风尘仆仆,身边还是得有些银两伴身。”
听此,孙少州也不再推脱,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那就谢过东家了,过几日在下叫我那书童将戏文送来,应该足够支撑一段时间,接下来的几个月在下就要闭关了。”
“那是那是,考取功名才是一等大事。”只不过,东家还是忍不住感慨,“孙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这般新奇曲折的故事倒是闻所未闻。”
孙少州笑而不语,这算什么,不过是给古代一点点后世网文的震撼。
他与东家说写戏文耗费心力,也不过是物以稀为贵,为自己抬价而已,实则他可是时速破万的触手怪,更别说这些短文了,一晚上按照套路写十部不重复都绰绰有余。
但东家说得对,他来京城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让自己话本子卖得更好,而是为了考取功名,穿越一回,他得了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加上他从前最擅长的题材可是历史同人,对古籍古文颇有研究,竟然当真让他成了村子里第一个个秀才,而再之后,他必定会成为第一个状元。
孙少州从来没想过考不上怎么办,毕竟穿越大神都给他开那么大的金手指了,要是做不出什么成就来,那就枉为人了!
“对了,”东家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孙先生之前不是对珍珑阁感兴趣么?鄙人托友人打听了一下,那似乎是官家的产业。”
“官家的?”听到珍珑阁,孙少州立马重视起来,不怪他多想,在看见珍珑阁的第一眼,他就大吃一惊,怀疑是某个老乡也穿过来了,还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虽然进去瞧过,里面也并无什么跨世界的发明,顶多是整洁规范了一点,可他还是不死心,因此拜托东家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些许消息。
可一听是皇家,
孙少州的心里就打起了小鼓,皇帝有全国最好的工匠,谋士……能弄出一座珍珑阁也不奇怪。
“是那位贵人?”孙少州追问。
“听闻是淮阳王。”
“王爷?”孙少州挑眉,陷入了沉思。
东家看孙先生沉思的模样,也逐渐变得心慌起来,“孙先生,你知道鄙人只是一介商贾,这士农工商,商居其末,因此打探来的消息兴许会有失偏颇,但如果你不信,想亲自去问问,也不少没有法子。”
“哦,贤弟愿闻其详。”孙少州一句话,就让东家喜笑颜开起来。
能听见这样一位才子自称自己的小弟,东家心里不开心是不可能的,“那淮阳王今日就来了茶楼听戏曲,你瞧……”
东家指着对面的雅间,“那最贵的一个雅间,便是淮阳王包下了。听闻淮阳王性行淑均,礼贤下士,以贤弟的才能,想必能让淮阳王另眼相看。”
孙少州隔着木门望着对面的方向,久久不语,忽然,他猛地大笑,“非也非也,我乃大盛子民,定将为陛下效力,若他日中了状元,当时候说不定能于庙堂之上相见,也不急于一时。”
一个王爷而已,还不值得让他眼巴巴凑上去,既然要做官,那就要做最大的那个官,怎可屈居一位王爷之下?
得了消息,孙少州抱着箱子就与东家告辞。
他出门的时候,楼下的戏曲正到了高潮,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上的雅间离开了一人。
姜夕到是感觉到了,但她没有抬眼。
毕竟与她无关。
一场戏文大半天才落幕,等姜夕他们看完戏曲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推开窗棂,能看见外面大大小小的花灯。
姜若难得看见宫外的夜景:“最近这几日好像是花灯节。”
“有这个节吗?”姜夕扫兴地问了一句。
“京城一贯是有的,”身为京城的原住民,谢缨再了解不过,“但也仅限于京城,其它地方大多是不办的。”
“南蛮没有?”
难得的,姜夕同他搭了一句话,片刻的错愕之后,谢缨忍住揉揉她脑袋的冲动,“自然是没有的,人都快饿死了,那还有心情赏花灯。”
“哦。”姜夕也只是随口一问。
姜若倒是格外地兴奋,“小夕儿,你看那朵花灯好大,阿姐替你去赢来。”
姜夕顺着姜若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盏比她上半身还大的花船灯盏。虽然离得比较远,但略微估计,就知道姜若两只手都抱不住。就连她们的马车都不一定能放下。
可姜若兴致勃勃,一心只有最大,拉着姜夕就往外面跑。
谢缨无奈地摇摇头,唇边却噙着笑,默默跟上。
姜夕被姜若拉着冲进人群,直到两人立在了那个摊子前,才知晓那是奖品,而非售卖的货物。
但姜若似乎被花灯迷了眼,硬是挤进去猜谜。
还好是猜谜,姜夕心想,若是飞花令的话,她们加起来两个肚子都凑不出一滴墨水,还是直接用金锭砸比较现实。
人群忽然变得拥挤起来,不知道记起了什么,姜夕猛地回头一看,只见一直跟在身后的谢缨消失了。
“那家的姑娘在这站着不动挡路。”
一声抱怨过后,姜夕被推开,一个站不稳,她竟然直接被人流席卷进去,远离了姜若所在的小摊子。被推搡离开了好一段的距离,直到完全远离了热闹的街道,拥挤的人群都逐渐散去。
姜夕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离开了繁华的花灯街,路旁只有一两个小贩,姜夕慢腾腾地抬脚准备往回走,却忽然感觉身侧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姜夕被吓得心脏骤缩了一下,但因为身体的迟钝,等到这具肉身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灵魂早就安定下来了,以至于体现在薛山面前的,就是六公主不忙不忙的模样。
见六公主看过来,薛山抱拳行礼,“属下是淮阳王的人,受王爷之令,暗中保护六公主。”
“……你家王爷呢?”
“大概是走散了吧。”
姜夕站着,没有任何的表示,但心里想的是,她才不信。连暗卫都能找到自己,她不信谢缨会跟丢。
“找阿姐。”
薛山耳朵动了动,没有异议,“面前人多,属下可以护着公主一路找回去。”
两人往回走的过程中,在薛山的提一下,姜夕在小摊子处拿了不少东西,大多数是些吃食,少数是些足够精致却没有什么鬼用的美丽废物,她觉得姜若会喜欢。
可热闹繁华的街道没走多远,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前面还停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姜夕略微小跑上前,发现是方才姜若停下来的小摊子,摊子上方,那顶巨大无比的花船还未被赢走,可姜若和老板都已经消失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闹市行凶。”
“瞧那姑娘流了很多血,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姜夕心头猛地一坠,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忽然伸手去扯薛山的衣角,“去打听……”
薛山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向六公主解释,正在焦灼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主子。”
姜夕抬头,看见了游离在人群之外的谢缨。
身姿颀长,风华无双,此时正悠悠摇着玉扇,“呆子,找到你了。”
姜夕忽然将手上的兔子灯给了薛山。
谢缨挑了挑眉,调笑,“其实我也不介意帮你拿的。”
薛山接着兔子灯自觉得烫手。
但下一秒,他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只见拿柔柔弱弱的六公主上前,一个巴掌就落在了谢缨的脸侧。
“你用皇姐做饵。”
谢缨舔了舔唇角,轻笑一声:“你还真是好狠的心啊,呆子。”
第30章 第30章这笔帐,先记下了
淮阳王被刺案很快传到了宫里头。
淮阳王武功盖世,并无大碍,倒是与之同行的大公主不幸被歹人所伤,闭门静养。
姜修明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下棋,又那么正巧吃了幕僚的一子,他笑得开怀地起身,“那便暂且这样吧,女子就该有女子的样子,瞎出来掺和什么。”
姜夕回到湘水宫,整个湘水宫像是忽然活过来一样,宫女奴才们忙忙碌碌地进出着,时不时能看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
姜夕循着人最多,最繁忙的殿宇找去,正想进去看看姜若的伤势时,却被宫女拦住了,“六公主,娘娘有令,谁也不允许进去。”
“也包括我?”这还是头一次,自己被限制了走动的能力。
宫女刚想回答,忽而听见里面传来姜若的声音,“让六妹妹进来吧。”
殿内点着名贵的香料,却掩盖不了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姜夕皱着眉头,绕到了屏风后头,然后愣住了。
姜若中气十足地朝她道:“小夕儿回来了,花灯会好玩吗?”
姜夕面无表情:“外界说你快死了。”
“你这孩子……”姜若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宜妃娘娘先发话了,没有哪一个娘亲会乐意听见别人对自己女儿说这种话。
“娘亲,六妹妹也是关心我。”姜若熟练地安抚完宜贵妃,让她给自己去拿些东西,将她支开,才继续看着姜夕。
“转个圈来看看,谢缨有没有保护好你。”
姜夕没动,此时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自己是被他们两个联手一块耍了。
姜夕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姜若叫住,“小夕儿,将桌子上的东西拿给我?”
姜夕悠悠地挪着视线,看清了桌上物什的全貌,忽然明白了姜若要干什么。
接过小刀后,姜若轻声哄她,“小夕儿,别看,会做恶梦的。”
姜夕没有听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
姜若的手,看见她往自己的小臂上,在那道拇指长的刀伤前狠狠加了一道。
当划破手臂的那一刻,姜若疼得冷汗直流,幸好她早将母妃支开了,否则她一定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
即便手臂血流不止,她还有闲心与姜夕玩笑:“怕吗?小夕儿。”
姜夕知道姜若这样做有她的道理,但是曾经有人这样同她说过……
“没有任何事,值得你伤害自己。”
姜若一愣,随即眉头皱成了苦瓜,然后又开怀吗地笑起来,“小夕儿居然也会说这种大道理了吗?谁教你的?谢缨?”
除了谢缨和自己,普天之下大概没人会对姜夕这般好了。
提起谢缨,姜夕忽然觉得有必要知会姜若一声,“我打了谢缨。”
“你?”姜若笑了,“你细胳膊细腿的,能打疼谁,还不伸手让皇姐瞧瞧,有没有被震着手。”
姜夕乖巧地伸手过去,姜若故意仔细瞧瞧逗弄她:“敢打谢缨,你的胆子可不小啊。是为了我吗?”
“嗯。”
这回,轮到姜若愣住了。
“你还……真是的。”姜若几欲张口,却又吞了回去。许久才憋出一句:“我们都不想把你卷进来。”
“只是……”姜若冷漠地扣着自己伤口边缘的血肉,好让自己看得更加惨烈一些,“我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和皇兄比的。所以,即便是父皇一时的愧疚和偏爱,我都要抓住。”
“姜修明想要我们手上的盐路,三番五次劫掠我的运盐队,我也盯上了他来年手中包办今年殿试的差事,接下来,就看鹿死谁手了了。”
姜若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有事先告诉你,是阿姐的不对,淮阳王那边阿姐会去说情的。”
“不用了。”姜夕看了一眼她差不多止血的伤口,知道接下来该是姜若的表演时间了,只是叮嘱了她一句,好好修养。
至于谢缨?完全没必要了,反正已经被记恨上了。
挨了自己一巴掌之后,谢缨皮糙肉厚,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他从薛山的手中接过了兔子灯,就用那么两根指头掐住了兔子的脖子,更似威胁地对她温笑:“呆子,这笔帐,我先记下了。”
姜夕冷眼瞧着他,一点都不怕。
当夜,煬帝就入了湘水宫。
姜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湘水宫亮了大半夜的烛火来看,姜若应当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否则煬帝也不会在此耗费那么长时间。
翌日,姜若就告诉她,姜修明被禁足了。
姜夕猜,姜若应当是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手足骨肉下手,已经不仅仅是兄弟相残,而是不把煬帝的话放在眼里了。
此后的几个月,谢缨也再也没上过门来,就像那时玩笑话般的‘启蒙’终于被揭过去了。
进入盛夏的时候,天气热了,宜贵妃将姜夕叫到了跟前。
“夕儿,知道本宫近日为何叫你过来吗?”
姜夕摇摇头。身体更是像木板一样直愣愣的,一动不动。
宜贵妃朝她招招手,姜夕疑惑了半晌,小心翼翼地踏出了第一步,在宜贵妃的鼓励下,走到了她的跟前。
“我的好夕儿。”宜贵妃摸了摸她的脑袋。
“近日内务府送了些布料过来,你选几匹喜欢的颜色和料子,改明儿做好叫人送过去。”
姜夕扯了扯自己的衣服,“现在就很好。”
宜贵妃摇摇头,“你身上还是若儿的旧衣,像什么样子,其它人看去了还以为我这湘水宫苛待你了。等挑好了衣裳,就多出门走动走动吧,也该为你谈下亲事了。”
姜夕有些诧异,这是除了姜若以外,第一次有人操心起她的亲事来。
不过比起姜若看玩笑般的戏弄,宜贵妃轻蹙着的柳眉倒是多了几分忧愁。
她让姜夕在她的身旁坐下,像对待姜若那般有的没的拍着她的背,一双漂亮的杏眼没有聚焦,“依照往年的惯例,差不多要到了万国朝拜的日子,若你不想去和亲,那就得早日说下一门亲事。”
“哪怕你跟若儿学坏了,想着之后再解除婚约也行。”宜贵妃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如果失去了你这个妹妹,若儿定然会不甘心的。”
想当年她也是与不少公主交好的世家小姐,但如今呢?
曾经的那些手帕交不是天人永隔,就是天各一方了。
煬帝子嗣还算丰盈,但到了可以议亲年纪的,就那么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几个,到时候若真的动了什么心思,到时候让她一个傻子顶上也不是不可能,顶多就是嫁妆再丰厚些,以弥补其心智残缺的问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31章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说干就干,宜贵妃当即将物色好的人选画像派人送到姜夕的小院去。
这些本是用来与姜若做配的,但由于是姜夕而非姜若的缘故,又把其中一些显贵之人去掉,又将一些性子冲动的去掉,又将一些年纪对于姜夕来说稍长的去掉……最后送到姜夕手上的时候,只有寥寥几卷。
姜夕看了一眼,不光有适龄的男子,还有其背后家宅大院里头错综复杂的关系图,以及各房姑婶爷奶的喜好……
姜夕立马关上,这不适合自己,与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她宁愿去国寺出家,大不了捡垃圾吃。
姜夕吭哧吭哧地将画卷抱回到燕来居的时候,发现自己忽然被拦下了。
姜夕认得拦住自己的宫女,她是宜贵妃的贴身丫鬟,还未出嫁时就陪着她了,叫柳枝。
柳枝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娘娘有客来访,奴带公主去其它地方等候吧。”
柳枝拉着姜夕往外走时,隔着几道屏风,宜贵妃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正好,我六公主也在,择日不如撞日,萧公子不如就带六公主出去走走?”
话音一落,十分体贴的柳枝立马换了方向,将姜夕带了上去,
“奴参见娘娘,”柳枝从后头出现,“这可不感巧了,六公主正好来寻娘娘,与萧公子还真是有缘呢。”
萧沐辰的视线后移,然后就看见了不足他腰高的小姑娘捧着几卷画轴,踉跄地走到了宜贵妃身前。
“还东西。”姜夕把几幅画呼啦啦地一放,散落在贵妃椅上。
宜贵妃连瞧都没有瞧上一眼,不甚在意转而拉着她的手为她介绍其了对面的男子。
“夕儿,这是御史大夫家中的三子,名唤萧沐辰,你可认得?”
姜夕抬头,似乎努力在辨认眼前的人,好像他也属于那对画卷中的人?不记得了,那应该不重要的存在。
但凭心而论,萧沐辰长得极好,那是一种书卷气,带着文人的风骨。
宜贵妃将姜夕往前轻轻推了推,“本宫今日有些乏了,就劳烦萧三公子带替本宫带夕儿出去走走,如何?”
萧沐辰拒绝的话堵在了喉间,进退不得。
在宜贵妃期许的目光下,萧沐辰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去游湖,如何?”萧沐辰露出勉强的笑容。
不是很想去。姜夕也冷着脸,摆出拒绝的模样,但奈何她平日里也没有什么表情,这点小情绪自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
半晌之后,一叶小船便悠悠然地飘在了小湖上,船夫在床头撑着船,萧沐辰和姜夕呆在避雨的棚子里,就那么尴尬地坐着。
萧沐辰不仅胡思乱想起来,幸好现如今是青天白日的,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船,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只是,姜夕似乎是个十分令人放松的人,也许大多归功于她的寡言少语以及毫无存在感,不知不觉中,萧沐辰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
但这回,轮到姜夕不耐烦地抬了抬眼。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小动作居然有那么多,脊背绷得笔直,呼吸忽轻忽重,像是有
意在控制着呼吸不要打扰他们结果不小心露馅了,还有因为紧张不断摩挲在衣料发出的沙沙声,姜夕甚至能看见他不断往外挪的脚尖。
看起来就很想逃跑的样子。
“你……”
“很抱歉六公主,在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姜夕:……一个普攻换了一个大招。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啊。
“是皇姐?”姜夕慢吞吞道。
萧沐辰忽然瞪大了眼睛,手指一抖一抖地指着姜夕:“尔……尔能人言?”
姜夕:……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姜夕又低头重新托着脑袋,不去看他。
倒是萧沐辰发现姜夕居然能沟通之后,喋喋不休起来,“我还以为你和落英宫里的那位一样,尚且不能自理呢。”
“我……我的确对大公主仰慕已久,但绝无冒犯之心。”
“……对了,你与大公主同住湘水宫,可知她何时归来?”
好烦。姜夕没想到这人小动作多且碎就算了,还那么能说,没看见自己满脸写着不高兴吗?
一向懒得动弹的姜夕居然难得起身,越过萧沐辰,自顾自地走到船尾玩水去了。
等到姜夕离开了视线,萧沐辰的念叨才停了下来。他缓缓偏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行,无论如何,他都想见大公主一面!
他主动朝姜夕靠近。
可忽然,他竟然看见姜夕直挺挺地往水里头坠去!
他被一瞬间吓得失神,疾步快走过去,可只见姜夕另一只手即使撑住了船沿逃过一劫。
“公主可有受伤?”萧沐辰急忙询问。
姜夕没有回话,只是樱唇微微张开,喘着气,俨然一副被吓傻的模样。
虽然她原来看起来就不聪明。
只见姜夕缓缓举起那只沾满水的手放在了萧沐辰眼前面无表情道:“有东西拽我。”
“啊?”萧沐辰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水鬼。”姜夕不肯放过他。
萧沐辰忽然起身:“六公主莫要乱说,这青天朗朗的,哪里来的乱神怪力之说,公主受惊了,我们还是早日回宫吧。”
说着,他就让船家重新让小舟回到岸边。
姜夕满不在乎地在身上擦了擦手,我发现你走路同手同脚了哦。
依照萧沐辰的要求,小船还未游到湖中央就悠悠地往回划去。
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姜夕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到上岸之后,姜夕熟练地对姜若提要求:“没吃午饭。”
“好,阿姐带你回去用膳。”姜若知晓了今早姜夕就被“赶出来”相亲的事,但愣是没想到这个与小夕儿相亲的对象居然还能让她饿着了。
而当她看见明显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萧沐辰的时候,顿时在脑海中给他打上了‘不太聪明’的标签。
“多谢萧三公子的款待,时日不早了,我们二人就先行回宫了。”
“好,好。”萧沐辰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姜若已经带着姜夕走远了,快要上马车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是大公主!
可惜姜若已经进了马车里,连一个正眼也没看见他。
倒是姜夕正好与他视线相接。
——想起方才姜若同自己哀叹,‘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本来你就不聪明,他看起来也不聪明……总之,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姜夕面无表情地伸手扒拉了一下眼皮子,在侍卫没注意的时候,给他做了一个鬼脸。
萧沐辰浑身一激灵,莫非……方才水鬼是六公主自导自演的?!
但姜夕很快也钻进了马车里。
第32章 第32章被死缠烂打的姜夕
马车内,姜若其实悄悄掀开帘子瞧了萧沐辰一眼。
然后连连摇头,“不行,皇姐说服不了自己。”
姜夕专心吃着糕点,一早上真是被饿坏了,要是在前几年,她早就低血糖晕倒了。
姜若戳了戳她的脸蛋,姜夕头也没台。姜若就喜欢欺负她,连戳好几下,终于让姜夕默默得地转了一个身。
姜若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了,你对那男子观感如何?”
姜夕进食的速度慢了一些,她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姜若,萧沐辰心仪的对象是她。但说出去……好像也没什么用。反正姜若应当是看不上他的。
只是姜夕万万没想到,翌日,萧沐辰竟然再次拜访了湘水宫。
只是这回他依旧没有等到姜若,而后竟然话锋一转,拜访了姜夕的小院。
他来的时候,姜夕正在挖蘑菇。
前几天她放在墙角的芦荟死掉了,腐烂的芦荟叶堆积在墙角,一场小雨过后就冒出了几簇蘑菇,红艳艳的,一看就有毒。
姜夕打算将它的孢子保留下来,本体晒干扔掉,但没料到会来一个不速之客。
“你昨日是故意装神弄鬼作弄我?”萧沐辰立马气势汹汹奔过来质问。
姜夕选择了无视。
萧沐辰气坏了,他撩起袍子蹲下,将手挡在姜夕眼前:“本公子问你话呢。”
姜夕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了一步。
萧沐辰被激起了该死的胜负欲,紧随其后。
姜夕再挪。
萧沐辰继续跟。
姜夕眼神微动,事不过三原则……她再挪了一步。
萧沐辰就像是要和姜夕硬磕到底了。
但下一秒,一朵红彤彤的蘑菇被放到了他摊开的掌心上。
“这是给我的?”萧沐辰有些受宠若惊,自己伸手是想妨碍姜夕,却反被送了礼。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如果是赔礼的话,本公子就不计较了……”
“吃了会死。”
萧沐辰剩下的半截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随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成恶狠狠的一句,“果然最毒妇人心。”
得此评价,姜夕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把烂掉的花草铲到了萧沐辰洁白的云履上。
然后,萧沐辰爆发出一声尖叫。
“好吵。”
萧沐辰气得手指都在哆嗦,“你都几岁了,还那么幼稚。”
就那么幼稚呢。姜夕将采好的蘑菇放进小竹篓里,背着它进屋。
对于姜夕平日里总爱捡些垃圾回来,桂嬷嬷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因为之前在冷宫里过的日子太苦的缘故。
但萧沐辰一个世家的公子哪里见过这乞丐一样的作为,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有些怀疑,“不是说有毒吗?怎么你还摘那么多,莫非味道异常鲜美?”
揣测之下,他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姜夕,而死死盯着蘑菇,就像……在考虑要不要下肚一样。
姜夕闻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在瞬间,她无比同意昨日姜若对萧沐辰的评价。
果真是个蠢货。
姜夕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蘑菇有毒,接着再次冷着脸将萧沐辰赶走。要死就死别的地方去,不要让她的狗窝变成凶宅。
只是没想到,萧沐辰的脸皮厚极了,第二日竟然再次登门拜访。
只是在看见姜夕脸色的那一瞬,萧沐辰心里就打起了小鼓,寻思今日自己是不是不该来这一趟,这六公主明明整日都木着一张脸,怎么自己今日觉得她特别可怕的样子?
姜夕的确心情不好,没有人接连再三地被打扰脸色会好看。
仿佛预料到姜夕下一秒会赶人,萧沐辰立马说起正事,“我是想问一下大公主的喜好?”
“你与大公主亲如同胞姐妹,想必一定对大公主的喜好特别了解吧?”萧沐辰扯着嗓子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姜夕指挥桂嬷嬷赶人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地进门,然后拿了一颗略显干瘪的蘑菇放在了萧沐辰手中。
萧沐辰不解,“不是有毒吗?”
“她喜欢死人。”姜夕说。
萧沐辰:……这是造谣,这定是造谣!
有机会见到大公主了,他就要去告状!
之后的几日,这样的场景仿佛日日都在上演。连续被蹲了好几日后,姜夕终于在某一个大清早,跑了。
除了湘水宫,冷宫可以说是她第二个“家” 。
似乎趁此机会将被褥拿去晒晒也挺好的。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姜夕身上,她陡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说干就干,姜夕搂着被褥就来到自己最常晒太阳的地方,这几年她捡的破烂不少,比如就有白绫一条,搭在两棵树之间,就是晾衣绳。
就在姜夕搂着被子往上搭的时候,一个力道把握不好,没能将杯子的另一头甩过晾衣绳,直直往她的头顶压下来。
就在此时,一双素白的手扶住了她的被子。
不请自来之人默不作声地在另一头为她整理被褥,但透过底下露出的绣花鞋,姜夕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原来是被你捡走了。”温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有日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想着自尽一了百了,却忽然记起你不让我脏了你的冷宫,也就作罢了。”
温意从被子的另一头绕过来,“难得见六公主早起,若六公主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妾的宫殿睡个回笼觉。”
姜夕的视线却落在了她逐渐显怀的孕肚上,忽然问了一句:“会留么?”
温意脸上的浅笑逐渐加深,走近姜夕,用帕子为她擦拭额间一路忙活出来的细汗:“谁说六公主愚笨了,六公主明明那么懂得刺人心。”
两人挨得极尽,温意确保之间的对话只有姜夕能听见,“自然不会,毕竟这孩子的生父……连妾都不知道是谁人呢。”
她的语调异常甜蜜,可姜夕清楚,那只是被蜜糖包裹住的砒霜。
*
将军府。
薛山身为暗卫之首,负责整理各方信息,为谢缨汇报。
只是近日,他又多了一项任务,监视的人多了一位六公主。
“自从那日游湖之后,萧三公子日日上门拜访六公主,将六公主逼得烦不胜烦。”
说罢,薛山偷看王爷的神情,顿时一颗心宽慰许多,似乎只有听到六公主的消息时,王爷才能放松几分,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薛山接着禀报:“今日更是将六公主逼地早起离开湘水宫。”
“她就是这般,不爱别人打扰。”谢缨想,只是她不知道,她越不喜他人靠近,就越发增加了他人的探究欲,毕竟让一个整日面无表情的人露出些其它的神色来看,也是极为有趣的。
也不知道比起自己当时闹她的时候,那位让她更烦心。
禀告完之后,薛山还没有离开。
意识到他还有话要说,谢缨没有抬头,继续处理着乌岐那边的事务,“有话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探子来报,今日六公主去了温美人的宫殿歇息,而温美人的相貌……似乎与大房姑奶失踪的大姑娘极为相似。”
“是么?”谢缨忽然记起自己在何处听过温美人这三字了,就在自己刚回京被皇帝召见的那日,呆子也是被温美人带走的。
想到姑奶在大姑娘失踪之后伤心及身的模样,谢缨只是轻描淡写道,“不要给姑奶透露任何消息。”
“……是。”
第33章 第33章阴谋
姜夕这头拒绝了萧沐辰,另一头宜贵妃就给她安排了其它的世家公子,可能入宜贵妃眼中的候选人,那个家世背景不是上等,自然不会瞧上姜夕这个声名远扬的傻子公主。
姜夕被这几日的相亲折腾得精神萎靡——主要是因为睡觉的时间被减半了。
‘消瘦’得就连姜若也看不过眼,为她求情起来。
宜贵妃气坏了,“你啊,真是不知母妃的苦心。”
柳枝适时地奉上一杯茶,一杯凉茶下肚,宜贵妃的气才被理顺了。
“过几日各国的使臣就会陆续到京,其中有一蛮族名为哈察,与我大盛朝常年纷争不休,直到十余年前谢老将军将其收服为藩国,年年为我朝上贡。依照以往的惯例,苦头给吃了,那么接下来就甜头了,今年圣上极有可能送公主去和亲,你想想那贫瘠的草原,哪里是你六妹妹能呆的地方?”
“……也不一定非得是六妹妹……”
宜贵妃瞪了姜若一眼,姜若立马不说话了。
宜贵妃冷笑,“不是你六妹妹,还能是你?还是你五妹么?她的父亲可是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你以为她的母族会看着自己的姑娘去送死?”
姜若本人更加不可能了,毕竟她可是骗煬帝自己将淮阳王迷得神魂颠倒,正在逐渐吞并乌岐的盐路,献给朝廷,煬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送她去和亲。
如此一来,选来选去,竟然只有姜夕合适。
但姜若还是心怀侥幸,“但你看六妹妹貌似无盐,性子也不好,女子八雅也一窍不通,拿出去不是丢人吗?”
姜夕:……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本人就在这里,其实也可以委婉一点的。
宜贵妃更是被她气得扶额,怎么自己膝下一个两个孩子,性子都如此……不堪?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也不再多管了。”宜贵妃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到时也许会选择临时册封一位得体的公主。
宜贵妃倒是不管了,但姜若忧心上了。
二人出了燕来居,半道上,姜若忽然停下,她盯着姜夕许久,摸了摸她的头,“皇姐好像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她自己此时所为之事都是在拿自己的命赌,又何谈保护姜夕?
同样的,她也无法保护母妃。
还是太弱了……她需要……更多的权力。
“假如,”姜若忽然叫住了姜夕,“假如你真的要被派去和亲,你该怎么办呢?”
姜夕只觉得这话问得奇怪,“除了去,还有其它的办法吗?”
“那若是活不下去呢?那可是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季不似京城一般分明,也不爱洗澡,要随着放牧迁徙……若你,在哪里活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死掉。”姜夕的眸光依旧没有什么聚焦,“那就只能死掉了。”
活不了,不就是死的意思吗?姜夕不懂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哦,对了,大概是因为姜若好像不知道,自己从来都不畏惧死亡。
*
京城一日比一日热闹,也一日比一日戒严。
原因无他,其它国家的使臣陆续到来,而负责招待各国使臣的大事自然由大皇子姜修明负责,毕竟他是皇后之子,又是长子,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
又过了半月有余,名单上的藩国几乎都到齐了,其中就有被宜贵妃视为心头大患的哈察。
哈察是个草原国,是马背上的国家,对中原这种迂腐的书生文化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中原这块宝地应当是他们这种骁勇的民族才配得上,但奈何从一国人数来看就注定无法顺利入主中原,只好终年在边境烧杀掳掠,给大盛添些堵。而自从大盛将他们赶回草原之后,他们便几乎再也没有得到过来自大盛的商品。
如今头一回来到京城,自然是样样稀奇,尤其是那座叫做珍珑阁的玩意,里头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原来中原人吃那么好的吗?
一时之间,他们心思又活络起来。
哈齐木就是哈察的大王子,这次来不单是送礼的,更是来为自己选妃的,只是这件事着实难为他了,他其实也不是很乐意娶中原娇滴滴的小媳妇,“你们的女人,那里比得上我们草原的儿女,个个都驯马的好手,上马就能射箭,威风得很!”
听闻此言,姜修明并没有与他争个高下,而是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我中原的女子柔情似水,腰肢柳,也别有一番风情。”
哈齐木嗤笑一声,不屑一顾,“娇滴滴的小公主在草原可活不过一个冬天。”
姜修明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带他入了京城最大的花楼。
几夜过后,哈齐木果然改变了看法,他揉着心口发出‘咝’声:“哎呦,你们中原的女子可真是……真是妖精。”
几趟下来,哈齐木也对皇帝会给自己赐下那位公主感到期待。草原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他直接去问了这位大盛朝的皇子。
姜修明:“如今适龄的公主只有三位,但若是王子对那位世家小姐上心了,陛下也定然不会扫兴,毕竟我大盛与哈察可是
永远的朋友。”
哈齐木被这一番话哄得心花怒放,赞许地用力拍着姜修明的肩头:“没错,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国!”
姜修明连连点头,却在低眉深思之间,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虽然无法让姜若去和亲,但她……似乎挺喜欢六妹妹的吧?
再抬头之间,一个恶毒的献计便产生了:“私以为,哈齐木王子身份尊贵,普通世家贵女怕是配不上王子。”
“的确!”没人不喜欢被人捧着,哈齐木对这个大皇子的观感真是越来越好了,“本王子身份尊贵,更是赢下了草原十次的大比,若可汗退位,本王子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可汗王!”
普通贵女的确配不上可汗王妃这个身份。
“大公主年龄最大,至今未婚配,也无人提亲……虽然她是自家人,但私以为,大妹妹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差没把‘隐疾’二字说出口了。
“哦?”哈齐木听得入迷了,虽然他还是无法体会姜修明的难言之隐,但他果断地摇摇头,“别人不要的,本王子也不要。”
“五妹妹被宠坏了,性子泼辣,与草原女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哈齐木嗤笑,“什么相似,本王子可知道,草原那是泼辣的婆娘,但你们中原女子这叫野蛮,无理取闹!”
他再次摇头,绝对不可以娶这种女人。
姜修明眼底的笑意更深,“那就还剩下六妹妹了,六妹妹倒是温柔小意,只是性子胆小……”
哈齐木眼神一亮,温柔小意?
他不太懂中原的词汇,却知道温柔二字,是不是就是和青楼里的那些花娘子一样……手段多得要了他的命!
胆小不是问题,反正中原女子都胆小!
姜修明时刻观察着哈齐木的神情,见其面露遐想的红光,自然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大半。
他亲自为哈齐木斟酒,祝贺:“那就先祝大王子抱得美人归了。”
“哈哈哈哈,姜兄就是爽快!”
二人酒杯一碰,一壶酒痛快下肚。
第34章 第34章她不值得
七月三,各国使臣觐见皇帝。
得益于之前的努力,姜若有了上朝的机会,虽然身无职位,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但仅仅是凭一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之上,便足以震撼。
姜若低垂着眼,目不斜视地望着地板,耳旁是太监念出一个个小国的名字,听到“哈察”的时候,姜若被吸引了些许注意,抬眼悄悄去观察那个被母妃视为洪水猛兽的小国。
那大王子哈察木不知是不是因为年少老成的缘故,姜若觉得他已然三十出头了,身形壮硕,兽皮制成的衣裙下暴露出强悍的肌肉,似乎能够一拳打死姜夕。
想到这,姜若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弯起了浅浅的笑容。
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滞在了半道。
“……臣斗胆请陛下将六公主赐予臣当王妃!”
前头在说什么,姜若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全然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而同样被震撼的还有其它朝臣。
即便他们不问后宫之事,但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六公主和九皇子是著名的傻子啊?!
这、这、这……这哈察王子是怎么想的?为何一下子挑中了六公主
姜若立马回过神来,猛地抬头怒视姜修明。
姜修明无言,只是颇为得意地望了她一眼,便继续专注正事。
姜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居然忘记了姜修明这颗搅屎棍!
而最后的希望……姜若几乎是立马看向了煬帝。
煬帝似乎看见了她,又似乎没有,只是不失威严地问道:“哈齐木王子为何一眼就相中了朕的六女儿?我这六女儿可谓是深居简出,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啊,朝臣们默契地竖起了耳朵,他们也想知道,别说哈察木王子了,就连他们这些偶尔来参加宫宴的大臣也只在当年大公主的及笄礼见过一面,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哈察木支吾,“坊间传闻,坊间传闻……”
坊间传闻?难道坊间传闻没告诉你六公主是个心智有缺的傻子吗?这时,不少朝臣开始琢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这大王子就好这一口,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慕残癖来着。
煬帝笑了,“六公主是朕疼爱的女儿,自然想为她寻一良人,哈齐木王子自然是上佳的人选,但朕还需问过六公主的意思。过几日的宫宴,王子若是能以真心打动六公主,朕亲自为尔等赐婚。”
哈齐木下意识皱眉,这说半天,皇帝老儿是不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顿时气性上来,好在一旁的使者及时阻止,他只能压下所有的不情愿的情绪,“谢过陛下。”
煬帝抬手让其平身,接着,不动声色地扫过底下的大皇子。
姜修明顿时觉得脊背一凉,父皇知道他的小动作了。
*
下朝后,哈察木回到皇帝安排的官驿。
还没歇息多久,就被姜若找上了门。
“你是何人?”上朝的时候,哈察木根本没有注意到官员之中混迹了一个女子。
可他一旁的使臣注意到了,立马低声耳语介绍了姜若的身份。
姜若也不遮掩:“你想娶我六妹妹。”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哈察木从姜兄哪里听过这个蛮横任性的大公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正是,本王子配一个公主绰绰有余。”
姜若见他还一幅屈尊的模样就来气,可她也明白现在不是自己意气用事的时候。
“既然如此,本公主相信哈齐木王子对六妹妹一往情深,只是不知王子要准备多少个婢女伺候六妹妹吃食,哄她睡觉,帮她沐浴穿衣,梳洗打扮,带她出门晒太阳?”
“还有六妹妹不善咀嚼,蛋羹是每日不可少的吃食,也需奴仆时常照看,稍有不慎会走失……”
“等等,”哈察木王子的眉头已经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怎么你这个六妹妹听起来像个傻子一样,连吃饭都不会。”
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姜若眼不眨心不跳,故作惊讶:“莫非大王子不知道吗?六妹妹患有失魂之症,生来如此。”
“失魂之症是什么?”哈察木问自己带来的使臣。
“就是傻子,殿下。”使臣不忍直视,果然他的预感成真了,这大盛的大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人。
哈察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可想到自己方才在大殿上说出的言辞,怎么样也不可能认错,说不定是这个女人故意在骗他!
但姜若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六妹妹已经及笄,但奈何无人提亲,还担心因这失魂之症找不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如今哈察王子身份高贵,财力雄厚,定能保我妹妹一世安康……”
听到这话,哈察木险些跳起来拒绝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回去吗?要是公主今年才嫁来,没两个月就香消玉殒了,大盛说不定就此借口来攻打他了!
显然使臣也想到了这一茬,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这说不定就是姜修明的真实目的。
但经此一事,他们可不敢再轻信任何一个中原人,包括面前的这个大公主!
至于真相如何,过几日的宫宴自然会分晓。
被“送客”出来的姜若将二人的神色纳入眼中,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作用了,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必须要给姜夕再上一层保险。
*
哈察木要求娶六公主的消息,没过多久就在坊间流传,几乎成了这段时日茶楼最津津乐道的事。
而身为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姜夕正在呼呼大睡。
直到她被桂嬷嬷从床上拽起来。
姜夕脾气极好,没有起床气,只是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睛看着桂嬷嬷,顺带有几分疑惑。
桂嬷嬷从来不管她睡觉,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桂嬷嬷倒是面色惨白,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公主,萧公子找你。”
姜
夕顺势从桂嬷嬷手下滑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那个麻烦鬼怎么又来了,不是都消停了吗?
姜夕不得不稍微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结果等梳妆好,见到萧沐辰的时候,沉默了片刻,视线在他与桂嬷嬷之间徘徊。
怎么一个两个都一脸天塌了的表情。
“六公主,”萧沐辰把心一横,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前几日,哈察部大王子当着圣上的面求娶于你。”
说完,他死死盯着姜夕,力求不错过她的任何神色变化。
她会怎么样,会恐惧,会抗拒?
但姜夕让他失望了。
少女一如既往苍白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长如鸦羽的睫毛落下,似乎轻颤了两下,又像是错觉,随即便翩然睁开,“哦。”
哦?
如此平淡?
萧沐辰第一次怀疑姜夕的脑子是不是真的不好。
“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去和亲!你知道你要去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不知道。”
萧沐辰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哈察地处草原,依水而居,四处放牧,冬日风沙不断,而且……而且那些蛮夷还有继妻的习俗,即便是嫁过去的中原女子也无法免俗。”
即便他是男子,也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场噩梦。
“哦。”
萧沐辰耐着脾气,“若你不想去……”
姜夕的视线落在他不断挣扎变化的神色上,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本公子可以娶你。”
一句话落下,萧沐辰背后已然冷汗淋淋。他不知道该是解脱了,还是该感到后悔。
他心慌意乱,不敢去看姜夕。他心里明白,姜夕并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反悔。
但姜夕在看他。
姜夕难得地挪动了步子,走到他身旁,与他对视,脸上……竟是无喜无悲的神色。
“萧沐辰,娶妻对你,很重要吗?”
少女的语调是一向的绵软和绵长,可萧沐辰却从中听出的郑重的意味。
一瞬间,他脑中的杂念像被这一句话皆拂走,他痴痴地点了点头,“很重要。”
娶妻生子,本就是人生大事之一,没有那个少年郎时不想找到两情相悦的姑娘,结为恩爱眷侣。
可一旦娶了姜夕,他的梦就破碎了。即便再不堪,姜夕公主的身份也注定她不可能给他做妾,只能是正妻。
哪怕这只是为了她免于和亲的权宜之计。
但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与他说亲,以萧府的地位,他的妻,应当是对萧府有助力的贵女,可一旦娶了姜夕,就意味着放弃了联姻这一条路子。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挣扎……可,大公主来找他了。
“那么?”姜夕的声音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出,“我重要吗?”
“不。”
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萧沐辰脸色苍白,怕伤了姜夕的心,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需要。”姜夕已经给出了答案,“太不值得了,你清楚的。”
拿重要的东西去换不重要的东西,太不划算了。
萧沐辰脸色最后的血色消失,无措地看见姜夕跟着桂嬷嬷离开的背影,恍如失魂一般呆立在原地,呢喃,“不值得吗?”
的确是不值得的。
第35章 第35章堕胎
送走失魂落魄的萧沐辰,姜夕刚准备睡回笼觉,外头就传来通报声。
这回是谢缨。
姜夕没有多大的惊讶。但却有些恍惚,只觉得这个名字陌生起来,细细算来,自从生辰之后,竟然有足足三月未曾听闻他的一点消息。
与萧沐辰和桂嬷嬷的垂头丧气不同,谢缨是笑眯眯地进来的。
“几日不见,六公主就如此落魄了。”谢缨鲜少称呼她为六公主,如今头一回,就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皇姐去求你了?”
“啧,说话真不客气。”谢缨想捏捏姜夕的脸蛋,仿佛不明白都死到临头了,她为何都不曾露出别样的神色。还真是让他……不爽啊。
姜夕投来死亡凝视。
谢缨极其自然地在半路收回了手指,重新将它拢回了宽袖之中,含笑:“方才在湘水宫外,本王看见萧三公子了,本王倒是不知道萧三公子何时与六公主关系如此之亲近了。”
姜夕瞥了他一眼,无聊的问题。
“真是冷漠,”谢缨,“你可知自己即将要被派往哈察和亲?”
姜夕仰头,静静地望着他。
似乎这是她难得乖巧的时候,谢缨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可只觉得奇怪,明明平日的姜夕也很安静,为何自己会有如此突然的感觉?
谢缨垂眸,与姜夕四目相接,随即恍然。这好像是第一次,姜夕将自己的身影落入了眼底。
谢缨:“若我说,我能够让你免于和亲呢?”
“你也要娶我吗?”姜夕已经学会了抢答。
“不失为一良策,不是吗?”谢缨笑容渐深,方觉两人真是心有灵犀。
但马上,他察觉到了,假笑微微一滞:“什么叫做【也】?”
姜夕视线偏移,看向了门口。
是萧沐辰。谢缨瞬间明白了姜夕的代指,“方才萧三公子也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嗯。”
“既然如此,”谢缨起身,弹去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埃,“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全然不知已经有人为六公主解了燃眉之急。”
姜夕看着谢缨朝自己一步步走来,比自己高出许多的身子挡在自己的身前,投下具有压迫性的阴影,“那,臣就等着公主的婚宴了。”
姜夕眨了眨眼,觉得谢缨误会了什么。可自己没有答应萧沐辰的,却也不会答应谢缨,所以回答一个是,应该也可以?
“谢谢?”
谢缨差点被气倒,欲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直在一旁装聋作哑保持奴才本分的桂嬷嬷终于忍不住了,“奴婢斗胆,禀告王爷,六公主她并没有答应萧三公子。”
此话一出,谢缨离开的步子骤然停下。
桂嬷嬷紧张得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他。
许久,空气中才传来谢缨盛怒反笑的声音:“姜夕,你是不是觉得逗弄本王格外的有意思?”
姜夕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自己什么时候捉弄谢缨了?她什么时候胆子那么肥了?
还不等她虚心发问,谢缨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小院门外。
桂嬷嬷心下一凉,“完了,完了。”
姜夕盯着谢缨离开的地方,暗自琢磨,谢缨他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
但没等她思考太久,桂嬷嬷的碎碎念就将她的思绪打断。
姜夕安慰桂嬷嬷:“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去哈察。”
桂嬷嬷的呢喃声渐小,支支吾吾:“真的吗?”
“嗯。”
她本来就没打算带走任何人,她只要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
鹭云宫。
果儿近日有点忧心。
她总觉得主子最近有些奇怪,从太医哪里拿来一副助眠的方子,果儿亲自守在药炉旁煎药。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方子上头说好的四碗水才煎成了一碗,趁着热,她急匆匆往回赶。
不知为何,虽然温美人颇得圣宠,可鹭云宫伺候的奴仆却少得可怜,能够贴身伺候温美人的,也只有果儿一人。
果儿匆匆护着药膳往殿内走去,可一靠近内殿,一股不详的气息就笼罩住了她。
三五个根本不认识的护卫拦在了内殿的门口,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闲杂人不得入内。”
果儿心下凉了半截。
虽然外人不知道其缘由,但从温美人进宫第一日起便伺候左右的果儿,却是知道其中内情。
——他们是陛下的人。
果儿足足等到了天黑,才听到殿门重新被打开的声音,有人从里头走出来,果儿却不敢抬头看,只是发着抖将脑袋死死地烙在青砖上,余光见瞥见一点明黄,那人从自己的身侧路过,而后远离。
直到过去了许久,许久,果儿才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逐渐暖和起来,她拿起一旁的食盒,里头放着早已凉透的药膳。刚起身,果儿的腿脚一酸,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扶住了柱子,才没有将自己弄得浑身狼狈。
她推开殿门,散去一室旖旎的气息,往屏风后走去,透过散下的纱帐,果儿看见了自家主子窈窕的身影:“主子……”
果儿的声音在发颤,她是清楚的,每次承恩之后,主子身上总是不堪的。
无论多少次……那般模样都会吓着她。
只是每次每次,温美人都会耐心地哄着她,说,没事的。
今日也不例外。
温美人声音柔和:“今日果儿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果儿忍着悲戚上前:“是太医开的药膳,助眠的。”
可一打开食盒,药膳早就被打翻了。
“奴婢再去御膳房……”
“不必了。”温美人披上锦裘,柔白如玉的雪足直接踏在了地板上,仅是惊鸿一瞥,就是春光无限。
她道:“去请太医,为本宫开一副落胎的方子。”
“主子!万万不可!”果儿惊呼,“谋害龙嗣,乃是死罪。”
温美人笑了,“我的好果儿,没有什么不可的,本宫要去和亲了,总不能带着孽种出使吧?”
和亲?
果儿眼中透露出迷茫,“和亲……与娘娘何干?”
当然有关啊,温意只是笑着,因为,这是她自己苦苦求来的。
这具残破的肉身,还能发挥一点价值,真是太好了。
第36章 第36章逗弄
得知自己要去和亲的姜夕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依旧过着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宜贵妃倒是看起来十分难过的模样,但如今这事已经被摊开在了皇帝眼前,她也不好再做什么。
她能为姜夕所作的,已经全都用上了,再插手下去,就有后宫干预朝政的嫌疑了。也许她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一个姜夕,不足以让她牵扯自己的家族入局。
桂嬷嬷的变化倒挺大。
姜夕将小凳子搬到了门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望着门口,不多时,就看见桂嬷嬷抱着一叠脏衣服回来。
见到姜夕,桂嬷嬷的身体一僵,搂紧了衣服,“六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姜夕把苹果咽下去,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裳,都是宫女常见的样式,“你在帮别人做活?”
被姜夕点破,桂嬷嬷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姜夕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知道自己猜对了。桂嬷嬷来湘水宫的这些年,虽然不至于得罪了多少人,但因为是自己的人,自由散漫惯了,也懒得与其它宫人打交道,因此在湘水宫的人缘并不算太好。
等到自己和亲以后,依照姜若对自己的情分,大概率会让桂嬷嬷留下,有着自己的情分在,姜若会让桂嬷嬷安享晚年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此成了主子,而只不过是个稍得青眼的下人,因而,与湘水宫的其它宫人打好交道看起来就很有必要了。
能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桂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宫婢之间磋磨其人来该有多狠心。
“奴婢只是见那些姑娘家投缘,像极了老奴的孙女,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桂嬷嬷期期艾艾地编出了一个借口。
“皇姐会留下你。”姜夕仔仔细细地啃完了最后一块苹果,算是个桂嬷嬷一颗定心丸。
她不必跟自己到哈察的草原,也不会再自己走后被打发去浣衣局一类的地方干什么脏活累活,若无意外,姜若会善待她,说不定还会给她一笔钱财让她出宫。
桂嬷嬷知道自己的主子从不骗人,有了姜夕的保证,她的下半生算是十拿九稳了,立刻将脏衣服放在一旁,殷勤地上前。
“公主要不要逛一下御花园,还是奴婢去叫御膳房做些吃食,以后这种机会就少了。”
姜夕眨了眨眼睛,听听这话,如果不是自己不介意,以桂嬷嬷的性子,不知道能够得罪多少人。
又或许,她是知道自己不会计较,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轻松自如。
“去晒太阳吧。”姜夕望了一眼天空,她的小院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晒到太阳的,而这个时辰,御花园的日头正好,凉亭阴凉,十分适合小憩。
“得嘞。”桂嬷嬷十分熟练地用食盒带上姜夕喜欢的吃食,一同前往。
只是,当二人赶到御花园的时候,居然发现已经无处落脚了。
“六公主,”桂嬷嬷叫了一声,也像是才突然记起,“近日各国使臣来访,宫中闲杂人……终究是会多一些。”
“哦。”姜夕闷闷不乐,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桂嬷嬷和姜夕心有灵犀,知晓了姜夕这是打算打道回府了,也跟着叹气一声,“六公主可以去大公主的院子,她哪里也能太阳。”
毕竟是湘水宫的第二个主子,所住的小楼的地理位置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提起姜若,姜夕才发觉自己好像许久没有看见她了。莫非是她的盐路又出事了?
晃神之间,姜夕没有注意到从隐秘处冲出来的一人。
直到桂嬷嬷赶忙将自己一把拉到身后,挡在自己身前斥咤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蹄子,冲撞了公主。”
一声厉喝,姜夕被唤回了神,往来人看去。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宫女看起来讨喜得很,可此时娇俏的小脸上满是哀求……以及一丝不怎么分明的怨恨,“求公主,救救我家主子。”
姜夕的记忆一向很好,自然认得她是谁。
*
不过须臾之后,就有一辆马车极快地出了宫,守城的守卫看了一眼手令,确认无误后便痛快将人放行,只是背地里,大公主乘车赶往将军府的消息悄无声息地被呈递到了皇帝面前。
虽然守卫看清了里头的人并非大公主,但六公主从小被寄养在湘水宫,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所作所为皆代表着姜若的一举一动。
即便姜夕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谢缨听到通报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还以为来传话的下人又认错了两人。
可直到姜夕被带上前,谢缨才相信,“今日是吹了什么风,将六公主吹来本王的寒舍了?”
姜夕没有和他废话的打算,快步上前,薛山和王浩同时上前一步,意欲拦下,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身侧的兵器上,即便是一女子,此举也冒犯之极,谁人不知这京城背地里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王爷的挠脑袋。
可谢缨却是一抬手,制止了他们,“六公主似乎有话要与本王密谈,尔等先下去。”
“王爷。”二人异口同声。
但谢缨心意已决,两人只能无奈退下。
待大门重新被合上之时,谢缨才不紧不慢重新审视姜夕此行的目的,“能让六公主走出门的事,还真不简单啊。”
其实一见谢缨,姜夕就有些后悔于自己的冲动了,谢缨真的会因为同姓‘谢’,就对温意出手相助吗?姜夕相信谢缨回京的目的不单纯,但却不能肯定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想为谢家重新争回圣宠,重新夺回兵权……还是更加过分的事?
姜夕不知道谢缨的底线在哪里。
但她还是想试试,“宫中有一美人,名叫‘温意’,圣上要将她送去和亲。”
“哦,这莫非不是喜事么?”谢缨慢条斯理,“也省得大公主近日为你劳心劳力,抑或是说——六公主其实是乐意去和亲,如今被人抢了和亲的差事,找本王想办法来了。”
“她不能去,”姜夕没有被谢缨的阴阳怪气带偏,“她曾经姓‘谢’。”
说罢,姜夕死死地盯着谢缨,想从他的神色上看出端倪。
虽然头脑一热来找谢缨了,但其实姜夕连温意的真名也不曾得知,她唯一知晓的,就是她一定不是自愿去和亲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对皇宫厌恶至极。
忽然,谢缨笑了,“那又如何?”
“这
天底下姓谢的人何其之多,又与本王何干?“谢缨道,“她能代替你去,于你,只有益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更何况,这结果是她自己挣来的,说不定她早就贪恋权势,宁为异国正妃,不做深宫野……啧。”
谢缨眼疾手快,擒住了姜夕的胳膊。
“怎么,六公主,又想扇本王一巴掌了?”
见偷袭不成,姜夕想要收回手,可挣扎几下无果,她皱起眉头,头一次情绪外露地瞪着谢缨。
谢缨只觉得她的模样实在新奇有趣,“六公主,人心叵测,她隐姓埋名在宫中做起了帝王的宠妃,你要本王如何相信她还记得自己姓【谢】?”
“又或者……”谢缨低低地笑起,略微带着哑意:“六公主要以自己来为她作保?”
谢缨的声音落在了耳边,姜夕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才发现不知何时,二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如此亲密。
第37章 第37章孔雀开屏
姜夕不自在地拉开了距离,用力抽回手,继续试图用眼神让谢缨得到良心的谴责。
但很可惜,谢缨似乎并没有良心。
谢缨摩挲着双指,似乎在回味方才惊鸿一现的触感,笑眯眯道:“六公主到底是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喜欢扇人巴掌。也幸亏本王大度,否则无论如何也该让公主吃些苦头才是。”
姜夕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哪怕连一丝后怕也没有,就好像刚才欲意冒犯淮阳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只是动了动嘴皮子:“你不敢。”
“哦?本王又如何不敢了。”谢缨的眼神划过一抹深意,“公主也未免太过恃宠而骄了。”
“因为我是公主。”
“本王不介意以下犯上。”
就等你这句话,姜夕趁机插嘴:“那你去阻止温美人和亲。”
谢缨一顿,随即笑开怀,屈指往姜夕脑门上一弹,“呆子,你那点小心思可全用来算计本王了。”
激将法不管用。姜夕有些失望,但不太多自己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她自认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能够说服谢缨,若谢缨当真要置之不理,也许意味着温美人命当如此。
从很早以前,姜夕看开了,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无论是对待别人,还是对待自己。
姜夕没有和谢缨说一句诸如‘叨扰了’之类的场面话,转身便自顾自地离开。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成,莫非还得谢谢他吗?
直到姜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谢缨才反应过来,这人真当好大的气性,扭头就走。
“还真不多说两句,昔日还有君王三顾贤士的佳话,你此趟为求人而来,竟然是比君王气性还要大。”
姜夕停下脚步,回头,“救?”
还当真如此简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力气。谢缨哑然失笑,“呆子,没人教你想要得到东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吗?本王帮你这一回,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需要好处?”姜夕不解,“我去和亲,她留下,回归正轨。”
所以,这有什么好付出代价的?姜夕不可能猜不到温美人是替自己受罪,只是她本就是那个多余之人,不应该成为太多人的变数。
只是……姜夕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生气了?”
谢缨冷笑了一下,“六公主是看错了,臣怎么会生气你?六公主有如此仁爱之心,是臣眼拙了。”
还说没有生气,连自称都变了。但姜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谢缨到底因何而气,最后只能归结于这大概就是性情多变的男人吧。
谢缨看见毫无反思之意的姜夕,心中郁气更盛,转而道:“本王也不是不可以帮你,只是有一条件,与本王共游这京城一日,如何?”
不如何。姜夕皱了皱眉头,她其实不喜欢出门。
她看了看谢缨,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然后又看了看谢缨。
谢缨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冷哼一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吧。”
姜夕很自信,谢缨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好歹自己也是个公主,好歹自己今日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的将军府,如果自己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就是皇帝发难于将军府最好的借口。
“可用膳了?”谢缨问道。
姜夕摇摇头。
“那便去醉仙楼吃席先。”
姜夕眼睛亮了亮,酒楼一日游,也还是可以的。
*
只是很可惜,姜夕的愿望落空了。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谢缨已然派人准备好了花船,带她去游湖。
可是,等到了地方,即便姜夕再不出门,再不熟悉郊外的景色,但站在同样的地方,看着同样的小船,甚至是那一如昔日打扮的船夫,诡异的熟悉感还是唤醒了她的记忆。
这不是那日萧沐辰带自己游湖的地方吗?
姜夕歪了歪头,盯着谢缨深思,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
还是整个京城就只有那么一片湖泊?
谢缨对姜夕探究的眼神熟视无睹,而是先一步踏上了船只,颇有君子风度地朝姜夕伸出手来,“呆子,上来。”
这个称呼姜夕可不乐意听了,私下叫叫也就算了,但现在还有其它人呢。于是姜夕无视了谢缨的好意,一回生二回熟地提起裙摆,站在了摇摇晃晃的小船上。
“小娘子,好巧。”船夫显然也认出了姜夕,热情地打招呼。
“船家,可以开始了。”
船夫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就被谢缨打断了,应了一声好,就撑着桨往岸边一推,水波荡起,姜夕难免晃了一下,谢缨适时地伸出一臂,挡在姜夕即将倾倒的身前,避免她一头扎入了水里。
姜夕选择了慢慢蹲下,降低身体的重心以求稳。
果真,这个方法很有用,直到船家划到了湖中央,姜夕也没有再踉跄的时候。
谢缨无奈,“你是在假装成为一颗长在船上的蘑菇吗?”
“那就当我是吧。”姜夕觉得这个姿势除了有一些不雅之外,还挺好的。
哦,再除了腿有点麻。
在前头划船的船夫频频看过来,小声嘀咕,“这公子哥没有上次那个懂得怜香惜玉。”
都不知道邀请人家姑娘进船舱坐坐,也不懂吟诗作对,船夫带过太多的才子佳人游船,对此颇有心得。
——这一对,怕是不成。
姜夕不嫌丢人,谢缨还要面子呢,没好气地将姜夕带入了船舱之中,又从中掏出一把古琴,“今日本王起兴,奏上一曲,还请六公主品鉴一番。”
姜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晕船了,还是吃饱了犯困,她有些昏昏欲睡。
尤其是婉转轻盈的琴声响起,姜夕双眼都开始溃散起来,这和上高数课听天书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窍不通罢了。
最后一道琴声落下之时,谢缨宛如刚刚才开完屏的孔雀,眉宇间多了几分骄矜之色,望向姜夕。
然后,他看见了睡着了的姜夕。
脸色一下子就沉了,当初她与萧三公子游湖,可是没有无聊到打瞌睡的地步。
谢缨气得牙痒痒,可要将她闹醒之际,还是心软了,“谁叫本王大度呢。”
谢缨让船家停下划桨,让小船随波游荡。
……
姜夕的睡觉时常其实很规律,午睡太久伤身,因此,每日刚好半个时辰,就会准时醒来。
她睁眼的时候,小船已经自然地飘到岸边了。
谢缨看着姜夕十分惊讶地说着“正巧了”,然后让船家将船停稳,方便她下岸,慢慢眯了眯眼,心里开始算计姜夕在愚弄自己的可能到底有
几分。
也正是此时,岸边忽然窜出一人。
萧沐辰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啊。”姜夕没有多少表情地应了一声,她以为萧沐辰只是正好路过。
可谁曾想,萧沐辰正正好是冲着自己来的。
萧沐辰一咬牙,说出了这些日自己的抉择,“六公主,你那日的问题不对。”
“哪里不对?”
“那日你问臣,用重要之物换取不重要之物,是否值得。可私以为,昔日圣人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在此之前,他也与那鹰虎不曾相识,圣人所为之物,不过是自己的良心。”
“而如今,六公主便是臣的良心,若放任六公主入那险恶之地,臣的良心终身难安。”
“而这良心,便是臣的重要之物,因此……”萧沐辰再拜,“臣愿意求娶公主。”
姜夕:……冷漠脸。居然让他反应过来了,好可惜。
忽而,姜夕觉得头顶一片阴影投下,紧接着是谢缨意味不明的声音,“没想到萧三公子竟然有如此大爱。”
“淮阳王?”萧沐辰刚才满脑子都是辩驳的话,仿佛此刻才发现淮阳王在这里。
听闻此言,他呆呆道:“王爷谬赞。”
“我大盛有如此仁爱之人,是福分,只是尔的好意,六公主心领了。”
“王爷何意?”萧沐辰皱了皱眉头。
谢缨:“本王也见不得六公主受苦,意欲迎娶六公主度过此难。只不过,与尔不同……”
谢缨勾了勾唇,“本王心中并非大爱,有的只是对六公主的私情。”
第38章 第38章宫宴惊变
谢缨的话音落下之后的许久,都未能听闻其它的声音。
诡异的寂静之后,萧沐辰率先开口,“淮阳王莫要拿六公主寻开心了。”
谢缨似笑非笑,“本王对六公主一片赤忱之心,何出此言?”
这是不是赤忱之心的问题吗?京城之中谁人不知道淮阳王此次入京目的并不单纯,说不定那天脑袋就落地了,让姜夕嫁入将军府不必去和亲好上多少。
萧沐辰:“不妨问问六公主的意思,如何?”
就在那么一瞬间,好似二人找到了统一战线,齐齐回头看着她。
不如何,姜夕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又烧回到自己身上的,对于两人幼稚的争论,统统不予理会。
被萧沐辰这么一搅局,谢缨也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心情,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本王先送六公主回宫。”
“嗯。”姜夕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自在起来。
谢缨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连假装一下都不肯吗?
临别之时,谢缨没有出马车,只是对着姜夕的背影给了一句定心丸,“无需多虑,回去好好休息就是。”
姜夕的背影顿了顿,松手放下了帘子。
“谢谢。”
一声道谢穿过重重的障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缨的耳中,他挑挑眉头,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变得雀跃起来,就连唇角也微微扬起。
薛山刚好瞧见了这样的一幕,他眉间的沟壑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一些。
谢缨将他的神情落入眼中,眼底的真切的笑意模糊了不少,“你若无要事,继续监视皇城的动静。”
薛山清楚,这是主子在给自己开口的机会。
他忍不住开口:“王爷打算如何?”
“你是在打探本王的决定?”谢缨不急不慢,摆弄起桌上的棋局的残局来。
薛山脊背一凉,察觉到了危险,可比起这点危险,他不能看着王爷犯错,“王爷应当清楚,总归有人要去和亲的,不是温美人,就是六公主,属下……”
他一咬牙,“属下想知道王爷下一步棋是为何人?”
温美人疑似谢家失踪的大姑娘,而六公主与谢缨交情匪浅,二者之重,的确难以抉择
“为何人?”谢缨将这三字在口中细细咀嚼回味,忽然一脸玩味,“若本王两个都要呢?”
薛山心里沉甸甸的,他就是害怕王爷说出这句话,“王爷,边境才安稳十余年,若哈察氏借此发难,百姓的安稳日子不复。”
“发难?一个手下败将有何发难的资本?”谢缨玩味,“十六年前,阿爷将他们打服,为的就是不让他们从边境烧杀抢夺,掳虐我们的妇孺孩童,而非让他们如今换个方式从皇宫掳走女人。”
提起谢老将军,薛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他自然知道谢家是为何而征战,只是……今昔不同往日。
王爷说的是再正确不过的道理,可是……如今的谢家军已经不在了,否则就如谢缨所言,一个手下败将有何资格提要求,又有何资格想娶那位公主就娶那位公主?
别说赏赐了,稍有不称心再次发兵也不是不可能。
而煬帝没有直接拒绝哈察王子的原因正因如此。
各方心里都有各自的算计,按兵不动,可薛山却明白,此刻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时间缓缓流逝,那场被各方‘期待’已久的宫宴也正式开始。
……
华灯高挂,巨大的香炉焚烧着香料,烟气弥散,宫婢们上场献舞,身姿曼妙舞步轻盈。
哈齐木看得眼睛都直了。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酒水一杯接着一杯入肚。
姜夕的位置自然是与姜若挨齐,虽然男女不同席,中间用硕大的屏风隔开,但只要有心,还是能将对面的景色一收眼底。
姜若忿忿地握紧了姜夕的手,暗自下了决心,绝对不能让那个登徒子将姜夕带走!
就在此时,姜夕看见姜修明身旁的谋士来到他身边,低头与哈齐木说了什么。半晌之后,哈齐木的眼神清澈了几分,偏头猛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谋士轻笑:“看来六公主对王子也有意,已经偷看了王子一路。”
“哦……哦?”哈齐木努力对抗着酒意,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即将成为自己王妃的女人。
可也许是醉了,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姜夕的面庞落在他的眼中,还是变成了两个头,四只手,再一眨眼,就是烧得正旺盛的红烛刺了他的眼,一片昏黄之色。
但为了不在幕僚面前丢人,哈齐木不敢说自己根本没有记住六公主的脸,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本王子知道了。”
幕僚喏了一声,自以为圆满完成任务退下。
而接下来的时间,哈齐木频频回头,似乎还在努力辨认那位是姜夕。
这让姜若更加厌恶,“不愧是草原蛮族,毫无礼数。”
“那可不是,前几日还在街上险些轻薄了我家主子。”
忽然被接了话头,这是姜若没有预料到的,待定神一看,她有几分不确定:“你是五妹妹的丫头?”
“秀儿,回来,莫要冲撞了大姐姐。”隔着几张桌子,一名一身粉襦裙的女子开口,向姜若行了一礼,“我这丫头多嘴了,姐姐莫要怪罪。”
“五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姜若从袖中掏出一盒珍珠,全都放到了秀儿手上,“一点稀奇玩意儿,还望五妹妹收下。只是,前几日是怎么回事?”
对秀儿口中的事,姜若心里盘算着,看看此事能否成为让煬帝站在姜夕这边的助力。
但奈何五公主没有看那盒珍珠一眼,只是朝姜若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接话的意思。
姜若立马知晓,这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的意思。毕竟自己一介女流频频出入朝堂,无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五公主走的则是安稳妥当的路子,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满腹诗文,才艺双绝。
但姜若不想放弃,低声就向一旁的其它闺秀询问起来。
不少人面露难色,毕竟这两位都是公主,都不好得罪。虽然五公主不及大公主风头无双,可谁人都知道大公主所为之事何其出格,虽然此时得圣上宠爱,可往后说不定那日就被清算了,而五公主就不同了,她母族强盛,也过了及笄,说不定那日就会成为世家大族的夫人,显然与她们是一流之辈。
可姜若的强势同样不容拒绝,再三考虑之下,想起那日的事其实也被不少人看见了,对大公主全盘托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腌臜事就
不用小姐们开口了,一旁的婢女向姜若道出来龙去脉。
“前几日五公主出宫,哪知路上遇到一人居然骑马在京飞驰,惊扰了五公主的马车,后来那贼人及时安抚了公主的马匹,可见到公主容貌之后竟然大言不惭地调戏起来,让公主以身相许还她救命之恩!而那在京中策马之人就是哈察氏的王子。”
这可把秀儿气坏了,明明是这登徒子先惊扰了她们的马匹,还敢对五公主出言不逊,秀儿气得上前说理,谁知哈齐木竟然无赖道:“公主拉车的马是匹小母马吧?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匹小母马见了本王子的汗血宝马发了情走不着道了,这才失控的……”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五公主直接抽出鞭子甩在了哈齐木脸上,哈齐木随行的护卫立马反击,但五公主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双方都不是善茬,竟然在大街上动起手来,后来还是大理寺出手才将此事解决。
偏偏这哈齐木还毫无悔改之心,走时还贼心不死对五公主逞口舌之快,这才让秀儿一直记恨在心。
得了消息,姜若立马思索如何让此事利益最大化,余光间看见姜夕已经用完了膳食,顿时泄了泄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居然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就吃饭。
姜夕摸了摸略微撑圆的肚子,还回味着今日的鹅肉不错,就被姜若的魔爪搓圆捏扁。她推了推姜若,“人家生气了。”
“人家?谁生气了。”
姜夕看向了五公主姜瑜的位置,果然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听见自己那日的丑事,先离席了。
姜若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确会让姜瑜难堪,但她还是嘴硬,“做出丑事的是那个草原人,她何必觉得难堪。”
姜夕默默在心里回答,那当然是因为传出去对人家的名声不好,人家可是闺秀典范,难道你以为人人都想我俩一样声名狼藉吗?
忽然,姜夕扯了扯姜若的袖子,“她的婢女……”
怎么没有带走?
姜若正在应酬,随口敷衍一句,“许是去如厕了。”
姜夕垂下眼,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也悄然离席。
等远离了宫宴,被那夜风一吹,姜夕的脑袋才清醒了几分,从方才怔愣的状态回过神来。
眼前是宽阔的湖面,热闹的宫宴被抛在了身后,再往前走出一段路,才是茅房。
习惯了。
姜夕忍不住笑了笑,有着几分无奈,她是在笑自己。
都来了那么久了,也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还保留着原来的习惯,仿佛深入骨髓。
可能只是自己多想了。
姜夕正欲回去,只是抬脚没走多远,忽然停下,风中传来一丝轻微的呼救声。
“你不要过来!”
姜瑜被人堵在休息的偏殿之中,不知何时居然有外男闯入,她四下呼喊,可戒备森严的宫中此刻仿佛像陷入一片死寂。
哈齐木浑身的酒气,他努力看了一晚上六公主的方向,还是没能把那两个头看成一个,但好在,他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五公主?”哈齐木一张嘴,就是浓重的酒味,姜瑜几乎作呕,“姜兄说得没错,果然够辣,和草原的女人一样……”
说着,他朝姜瑜扑过去,姜瑜躲闪不及,被搂了一个满怀,正愤怒地想要抽出腰间的鞭子,却不及哈齐木的力气被一把夺走,反手将姜瑜的脖子缠绕勒紧。
强烈的窒息感让姜瑜的意识变得混沌,可在感受到肌肤被暴露在外头的时候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就在她反抗的时候,哈齐木收紧了手上的绳结,似乎要将她活活勒死。
“哐当。”沉闷却巨大的一声在哈齐木的脑袋上炸开,姜夕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就像刚刚趁机在后面拿花瓶砸人的不是她一样。
“好大的胆子,”哈齐木被这一下砸得意识清醒了几分,顿时回过神来,不去理会地上的姜瑜,捂着脑袋死死瞪着来人。
他依旧认不清眼前的面孔到底是谁。
姜夕一边看着他,一边用脚在地上挑拣自己最心仪的那一块瓷片,不一会儿就从从地上捡起最长的那一块瓷片。
哈齐木见状,大笑,“你还想杀我?就你,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原女人?你敢见血吗?”
姜夕用布包裹起瓷片,在他大笑的时候酝酿许久的动作挥劈而下,冷厉的碎片倒影的始终是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的面容。
她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这具身体依旧不太协调,只有一次机会。
在视线相接的一刻,哈齐木心头一凉,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无端升起。
她是疯子。
在草原里,他见过很多疯女人,其中有很多,就有和姜夕一样的眼神,空洞无神……她们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人,是她们的阿父,儿子。
——她们就像杀猪一样,平静地将自己的男人砍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齐木险险避开,被这一记彻底激发了怒气,同时也彻底酒醒了。
“我杀了你!”
说着,他抬起巴掌狠狠往姜夕脸上扇去,足足比姜夕还大的厚实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刮过。
姜夕不为所动,手中的瓷片拐了一个弯,下一个目标,是颈侧的大动脉,而自己挨这一巴掌顶多失聪,很值。
就在此时,姜瑜大声呼喊:“她是六公主,你要是在这里伤了两个公主,父皇不会放过哈察氏的!”
也就是这一句,让哈齐木迟疑半晌,重重地打在了姜夕的肩膀上,而姜夕不为所动,继续刺入了他的颈侧。
只是……她失手了。
人体的厚度……和动物的终究还是不一样啊。
姜瑜扯好自己的衣裳,来到姜夕身边,色厉内荏:“要是只有我一个,说不定父皇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和亲不是和亲,但如果是两位公主都伤了……你要好好想想哈察氏是否能接受大盛的怒火!”
哈齐木满脸的横肉气得颤抖,怒视二人。但其实酒醒过后,他已经后悔了。
第39章 第39章家有殡丧者,百日无喜事……
席面上的主食被撤下,换上了刚出炉的精致小点心。
姜若愣了愣,才惊觉姜夕是不是离开太久了。
就在这个念头刚冒出的时候,一道人影在眼前晃了晃,赫然就是离开已久的姜夕。
“来得刚好,”姜若摸了摸鼻子,“小馋猫。”
“不是。”姜夕为自己正名。
二人谈话间,无人注意到姜瑜的小丫鬟匆匆离席,而哈齐木则是阴沉着一张脸入座,他的神色频频往姜夕的方向看来。
宫女最后为每位贵人端上了一碗醒酒汤,也正是此时,场内的靡靡之音也到了尾声。
姜若一只手端起了醒酒汤,指头用力地掐在瓷白的碗沿上,微微发白。
姜夕想,她莫非是在紧张吗?思考了半晌,姜夕牵住了姜若的手。
姜若怔了怔,勉强弯了弯唇,露出笑的样子:“……小夕儿,如果阿姐救不了你,你会不会……怪阿姐?”
“不会。”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知道。”姜若喃喃道,就是因为知道姜夕不会怪自己,自己才更加内疚。
皇帝命人布上了醒酒汤意味着什么,在场的臣子们都再清楚不过了——该说正事了。
果真,煬帝环视一周,缓缓开口,“朕欲赐金环公主入塞,不知道哈察王子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臣子都愣住了。
金环公主?大盛朝何时有一个金环公主了?就连大公主也未赐封号宅邸,这金环公主又是从哪里刨出来的?
哈齐木依旧依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连使臣推了他好几下也没有反应过来,使臣不得已硬着头皮接话:“不知这位金环公主是那里人士,臣初来京城,见闻有限,还望陛下指点一二。”
煬帝严肃的面庞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那自然是我京中一等一出色的女子。”
煬帝使了一个眼色,宫人立马心领神会地将金环公主带上。
而众大臣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说实在的,他们也十分好奇这个所谓的金环公
主到底是何人?
在万众期待之下,一女子施施然登场,带着轻薄的浅色面纱看不清容貌,可身姿婀娜,体态轻盈,步步生莲,只需一个倩影,就知道是难得的美人。
金环公主上前,落落大方地向朝臣行了一礼,而后目光落在了哈齐木的身上,缓缓揭下了自己的面纱。
女子明艳动人,娇艳的面容宛如初露海棠。如此直白的美貌冲击下,哈齐木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煬帝那句:“这便是朕的金环公主,你未来的妻子,可满意?”
哈齐木才回过神来,喜不自胜:“多谢陛下美意。”
使臣心下一紧,不明白殿下为何忽然改了口风,忍不住在底下用脚推了推殿下,希望他可不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但使臣失算了,哈齐木没有给他任何的反应。
与他所猜测的相反,哈齐木此时的头脑无比地清醒,他方才做出了轻薄两位公主的事——说的好听是轻薄,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他险些杀害了两位公主!他一直提心吊胆五公主会去告御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搞不好自己就是哈察氏族的罪人!
因此,他也不敢再肖想什么,陛下赐予那位美人就那位吧。
虽然他心知肚明眼前的美人指定是煬帝新鲜册封的‘公主’,说不定之前只是一位宫女,但只要煬帝说她是大盛的公主,那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公主!而和亲的目的也就此达成。
心里有鬼的哈齐木没有发觉场上有些大臣晦暗不明的神色。
这些外国使臣不清楚,但他们还不清楚吗?这金环公主摆明是圣上后宫的美人!
虽然在大家族之下,互相赠送后院的美人是常事,哪怕被人传出去了也不过一句‘才子风流’,但这可是皇帝美人啊?入了圣上后宫的人,哪怕死了,也是圣上的鬼。
莫非是这位美人被圣上厌弃了,才如此草率地被打发出去?
朝臣纷纷在心底盘算圣上这一出是到底有何深意。
但君无戏言,饶是他们在底下揣测再多,事情也已经成定局了。
此时了结,众人纷纷赞叹圣上英明,唯有姜夕一本正经地皱紧了眉头,暗自在搜寻着谢缨的位置。
骗子。
可直到晚宴结束,姜夕也没能发现谢缨的蛛丝马迹,莫非将军府没有得到此次宫宴的邀请?姜夕对温意的命运没有多大的感触,去寻谢缨不过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并非一定强求结果如何,可谢缨分明已经答应了自己。
姜夕抿了抿唇,难得的,有些生气了。
……
姜若没有发觉姜夕的情绪变化,待宫宴结束之后,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露出这些天第一个堪称轻松的笑容,“小夕儿,你总算安全了。”
姜夕垂下了眼:“金环,是温美人。”
“……阿姐知道。”姜若脸色微微发白,“但阿姐护不住那么多人,甚至连你,阿姐也不一定护得住。”
“我知道。”
姜若:“不说这些了,你刚才去哪里了,耽搁那么久?”
“我?”姜夕说,“去打架了。”
“你,打架?”姜若本想岔开话题,可万万没料到姜夕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姜若哑然失笑:“你能打得过谁?”
姜夕认认真真道:“我很能打的。”
“好好好,很能打的六公主,是阿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看不出你还有这等能力。”
姜夕觑了她一眼,知道又被小瞧了。
似曾相识,也有人对自己说过这种话——那还是前世的时候。
他们组内女生居多,因此每次饭局的时候,大师兄总有操不完的心。姜夕见他坐立难安,便主动提出去找一下离席许久的师妹。
大师兄有些担心,【就你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那时候自己也说出同样的一番话。
却只换来身材略显圆润的大师兄呵呵一笑:【那就拜托很能打的姜同学,去女厕所看一下诗雨到底在干嘛,去一趟卫生间去了二十分钟,是掉进厕所里了吗?】
也是被小瞧了。
……
姜夕本打算第二天去找谢缨的麻烦,可一觉醒来,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没了知觉。
哦,准确点来说,是右肩没了知觉。姜夕褪下里衣,入眼就是一片乌青之色——她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眼睛瞎了。
反应了半天,她才认出这是昨日被哈齐木打伤的地方,只不过昨日只是隐痛,自己也没有在意,哪知道一觉醒来就淤青了一大片。
只是……姜夕左手抬着右肩,转了转,依旧是隐约的阵痛,比起那点疼痛,更多的是没有知觉,整天手臂沉重得很,像是不听使唤一样。
姜夕把脸蛋搁在双膝之间,眸子透出些迷茫来,难道自己要去找活血化瘀的草药吗?她大学又不是中药专业的,能给自己治感冒已经是极限了。
“公主?”房门忽然被推开,桂嬷嬷走近。
姜夕下意识地往被子里面藏了藏,扭头静静地看着她。
桂嬷嬷:“公主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早?五公主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姜夕动了动唇瓣,还不等她说出那句‘昨夜做了很多梦’,桂嬷嬷已经在吧啦下一句了。她顺势将话咽回去,只回答了最后一句,“五……公主?”
“五公主求见,主子要见吗?”话虽这样问,但桂嬷嬷已然把人请进了小院里,姜夕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是没有拒绝的权力的。
“见吧。”虽然姜夕也不知道姜瑜来找自己干什么。
姜瑜一进来,就瞧见姜夕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弓着身子,把大半个自己埋在被褥里,只露出一颗发型潦草的脑袋。
姜瑜情不自禁皱了皱眉,让秀儿出去等着自己,皇族这副毫无威仪的模样,可不能被下人瞧去了,也算是给姜夕留几分面子。
姜瑜环视一周,将屋内的布景尽收眼底,简约古朴,大致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看来姜若对这个六妹妹还不错。
但是……
“大姐姐没有让嬷嬷来教过你规矩吗?”
“没有哦。”
姜瑜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也无人教你查账,管家之道?”
“那你今后该如何做好当家主母执掌中馈?”
姜夕:……这简直闻所未闻!耸人听闻!
无论是姜若还是自己,都不是世俗意义上守规矩的人,这些寻常闺阁女子应当学习的事,她是一个也没碰过,甚至是今日才从姜瑜的口中听过这几个词。
如果让她去执掌中馈,她宁愿去国寺敲木鱼!
姜夕不作答的模样落在姜瑜眼中就是小可怜的模样,同时对姜若生出了些许不满,她自己出格也就算了,怎么能把妹妹也带坏呢?
“明日我同大姐姐说道说道,给你找位管家好手来授课,应当也不迟。”
“……恩将仇报。”
小声的一句嘟囔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地清晰,姜瑜眉头一跳,“方才是你在说话?”
姜夕点了点头。
她敢做就敢认哦。
姜瑜彻底无语了,这六妹妹还是姜若带坏了。
“算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你高兴就好。”
姜瑜算是认清了,自己和湘水宫的这两位果真不是一路人。
“你的伤势如何?”姜瑜的视线落在了姜夕的肩膀上。
姜夕没有回答。
忽而,姜瑜才惊觉,自己在屋内那么久,竟然没有闻到任何的药味,她快步上前,停在了姜夕跟前,“你没有找太医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有还是没有,”姜瑜气恼,皱的眉头比刚才还深,“本宫不喜欢无辜亏欠别人什么,莫非姜若对你的好是假的,连太医也不愿意帮你请来……”
姜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瞳孔缩了缩,竟然上前一把拉开了姜夕的衣襟。
哦豁,姜夕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有点凉飕飕的。
她
并不介意姜瑜的冒犯,毕竟自己以前可是穿小吊带的人,如今只不过是里衣被扯开了一些而已。
姜瑜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复杂地望着姜夕:“你……没有将昨日的事告诉姜若?”
因为要帮自己保守秘密,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自然也找不来太医。
——她知道自己注重名声。
姜夕只是莫名地看着姜瑜不断变换的神色,完全不知道她心中已经千回百转。
没有告诉姜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麻烦。
以自己磕磕巴巴的语言能力来说,复述哈齐木的事实在是太累了,而且自己一心牵挂着谢缨骗子的事,一时之间就忘记了。
不知在心里较量了多久,姜瑜终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沉重地道:“算我欠你一回,今后你有什么事,但凡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姜夕眨了眨眼,刚刚发生了什么?天上掉馅饼了?
给完承诺之后姜瑜立马转身出门,姜夕也慢腾腾起来洗漱,只不过刚洗漱完,吩咐了桂嬷嬷去帮自己令早食,姜瑜又风风火火地进门,依旧让秀儿呆在外头,而自己则是一把将姜夕压在了床上,扯开了她刚穿戴整齐的衣裳。
动作之行云流水,让姜夕措手不及。
“忍着点,疼。”姜瑜将药膏涂抹在姜夕的肩头上,毫不留手地用力揉搓。
姜夕只觉得头皮一麻眼前一黑,灵魂和身体彻底断触了。
姜瑜则是心下吃惊,没想到六妹妹那么能忍疼,浑然不知手底下的人眼神已然溃散了。
*
将军府今日闭门不见客。
是谢缨特地吩咐的,他谁也不见,尤其是的六公主。
薛山领了命,层层吩咐下去尤其是告诫门房,千万不要将宫里头的人放进来。
但很快,薛山发现了不对劲,王爷的眼神怎么频频望着门外?
他有些迟疑:“王爷,禁卫军还在宫内,没有将王府包围,我们所谋划的事……圣上应该没有发现。”
谢缨没有回话,只是又第一百次重复:“不要让六公主入府。”
薛山:“今日也无哪位公主出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薛山想说,但看王爷你的神情,似乎是在期待六公主来的。
但他不敢。
谢缨瞥了他一眼,“今夜是关键时刻,莫要将她牵扯进这件事来。”
“属下明白,王爷是为六公主着想。”
“若那呆子能像你一样明白本王的苦心,那就省事多了。”谢缨的视线在文书上逐渐失去了聚焦,那呆子看似迟钝,其实行事雷厉风行,他还以为今日她会登门问罪于自己。
但是……似乎是自己多虑了。
比起谢缨还在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薛山倒是比谢缨看起来严肃多了,他忍不住再劝,“王爷当真执意如此?今夜一过,那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谢缨语气淡然,将信纸于火上点燃,毁掉最后一丝痕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我大盛……不会有任何一位公主去和亲。”
大盛有习俗,家中有殡丧者,百日无喜事。
第40章 第40章大皇子薨了
大皇子薨了!
风声是从后宫传出来的,只不过带来消息的小太监还没走出二里地,就被禁卫军就地斩杀。
卫裘鹰低垂着眼皮,手持染血的刀刃:“此子散布谣言,人心惶惶,留不得。”
鹭云宫的宫人都跪趴在地上,无人应声。
谁敢质疑禁军统领的命令,不想要脑袋了吗?
卫裘鹰没有给这些害怕得如同鹌鹑一样的宫人多余的眼神,毕竟……他们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他们大多是大皇子的人,而大皇子出现在皇帝的后宫,还‘差点’死在了皇帝的后宫里,这种丑闻,绝不能传出去!
卫裘鹰阔步走入鹭云宫,此时里头一片愁云惨淡之色,空气中还有他最为熟悉的血腥味。
他的视线掠过宫殿角落那个生死不明的女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她的身上传来,暴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没有一块的好肉。
而不远处,本属于温意的床榻上躺着的赫然是太子,紧缩双眉,唇瓣乌青,显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何事?”煬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
“皇后娘娘来了,属下命人将她拦在了宫外。”
煬帝沉重地闭上了双眼,“让她进来见修明最后一面。”
“是。”卫裘鹰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需要臣解决她吗?”
“将她带入地牢,朕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还不等卫裘鹰将人安排好,皇后已经强行闯入了宫殿,她没有看煬帝一眼,而是直直地扑向了自己的皇儿,泪水涟涟:“皇儿,母后来了,皇儿,你醒醒……”
煬帝心烦意乱,抬脚欲离开,却被皇后猛地拦住,“宣太医,太医呢!”
“……臣……在。”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太医不得不出声回应。
皇后已然陷入了疯魔的境地,“我儿,为何不救我儿,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太医颤颤巍巍:“大皇子不知中了什么毒,药石无功。”
“中毒?”皇后眼神锐利地在殿内搜寻着,很快便发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此时顾不得赃物,只想逼问出毒物的名字来,“谢秋棠,你究竟把我皇儿怎么了!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说!”
谢、秋、棠。
这个名字短暂地让女人清醒了片刻,脑袋上的鲜血流进了眼睛里,视野是一片鲜红,使得她看不清来人,“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原来您是知道臣女的名字……”
果然,他们都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都知道姜修明曾经犯下了何等的弥天大罪!
“谢秋棠,若我皇儿出了事,本宫定然你整个将军府陪葬!”
“娘娘,你凑近些,臣女告诉您。”
皇后有些许迟疑,卫裘鹰适时出手,卸掉了谢秋棠的下巴。
他的手中还残留着鲜血粘腻的触感,眼神冷漠到了极致,“娘娘放心,即便是这样,她也还能勉强说话。”
得了保证,皇后凑近了她。
谢秋棠并没有打算对皇后做什么,毕竟她的四肢已经被折断,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只是到生命的最后,她还是想与皇后说道一声。
“当初你逼兰妹喝下了什么毒药,那个畜牲就中了什么毒。”
“你!”皇后猛地甩开了谢秋棠,脸色大变,谢秋棠再次如同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煬帝,“圣上竟然连这等事也告知了这贱人。”
煬帝甩袖,吩咐卫裘鹰:“剩下的处理好。”
“遵命,陛下。”
皇后忽然被刺激到,“圣上,你就看着我们的孩儿无辜枉死吗!”
煬帝的脚步一顿,随即对卫裘鹰道:“皇后悲痛过度,扶她回寝宫休息。”
“皇上,皇上!”背后传来皇后几欲癫狂的声音。
可比起丧子之痛,煬帝却更加在意另一件事。
他命人江谢秋棠带入了地牢里头,吩咐狱卒大刑伺候,可狱卒却看了一眼,心里反复权衡,陛下没有直接将人丢过来,而是在一旁看着,指不定还想留活口,于是进言道:“若陛下还想留一口气问话,便不宜继续动刑了。”
煬帝怒从心中起,一脚踹在了狱卒的心口,发泄了积压的怒气后,他才命人将谢秋棠的脸抬起:“毒药是谢缨给你的?你与谢缨是如何联系,亦或者说……宫中有内鬼?”
谢秋棠只觉得可笑,“圣上不会觉得臣女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都在这种地步了,莫非还认不清他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煬帝气得浑身发颤,不单是因为自己一心培养的储君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到这种时候还去找女人以至于送了命,更气于谢秋棠竟然敢对姜修明下手!
她敢对皇子下手,那会不会在
和亲前殊死一搏,对自己下手?
更重要的是,单凭她一人,不可能毒杀一名皇子不被发觉,宫内与她里应外合的人是谁,支开大皇子身旁护卫的是谁?送来毒药的是谁?能够调动鹭云宫人手的又是谁?!
到底是谁能够把手伸到了朕的皇宫来!
煬帝脸色阴沉得可怕,“若你肯告诉朕谢缨的所有的眼线,迷途知返,朕可以留给你一个全尸。”
谢秋棠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笑,早在很久之前,她便无数次想要了解自己的性命,而如今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不,是尸身威胁,更显得可笑。
“没有任何人,”谢秋棠,“害死大皇子的,是他,是陛下,是皇后娘娘……唯独不是臣女。”
“大皇子荒淫无道强抢民女,陛下有不教养之过,皇后娘娘助纣为虐,天理昭昭,此等恶人,天地难容,臣女不过为自己报仇雪恨,何错之有?”谢秋棠心里畅快,“都是报应,都是报应罢了!”
“冥顽不灵!”煬帝眼中流露出狠辣之色,“朕要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朕不杀你,相反,朕会用最好的药材吊着你的命,让你去前线慰问我大盛将士!让你被千人骑万人尝,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就这?
谢秋棠忽然笑了笑,她的眼中倒影出煬帝狰狞的面容来,与之相反的,是她的从容,“陛下,大可一试。”
煬帝的盛怒定格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有几分可笑。
什么叫做……大可一试?
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打不断的骨头?
忽然,煬帝记起了,谢家执掌大盛兵权数十年,无数将士对谢家的威望更盛于皇权,虽然兵权收回之后谢家军被自己打散分散在各个兵营,但曾经对谢璋忠心耿耿的将士不在少数。谢秋棠这个妖女惯会蛊惑人心……若将其充为军妓,那些将士被她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煬帝立马停止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但脚步在无自觉之间竟然后退了两步。
“杀了她。”
煬帝狠狠地剐了她一眼,似乎懊恼于自己无法驯服这个女人。就像他无法驯服谢家,打断谢家的骨头一样。
煬帝留下一句口谕,便再也没有回头,似乎不想让此情此景污了他的眼睛。
唯有心底的那几分被刻意压下的惶恐在预示着——他终究是怕了。
他居然怕一个女人能够颠覆他的江山。
他终究输给了姓谢的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41章即便煬帝刻意封锁了消息……
即便煬帝刻意封锁了消息,但压抑阴沉的气氛还是在无知无觉中蔓延开来。
也许是因为某处连绵的求饶声,痛呼声,又或者是宫内挥之不散的血腥气,将整座皇宫拖入了惴惴不安的深渊之中。
姜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夜未眠,而宫内暗潮涌动,也不知道多少心里有鬼的人今夜不得安宁。
但也总有人能够安眠,例如姜夕。也不知道是因为姜瑜给的药起作用了,还是因为被哈齐木伤得太重,姜夕一夜深眠,而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脑子也是一片混沌。
屋子里已经大亮了,显然她已经睡过头了,可桂嬷嬷却没有来叫她用早膳,着实奇怪。
是又溜去偷懒了吗?
姜夕下床穿好鞋,慢腾腾地给自己穿上衣服,然后双手碰上了门,准备用力一推——她停下了。
靠得如此之近后,姜夕忽然意识到了,今天的小院格外地安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而用绢布糊的房门也并不完全遮光,有朦朦胧胧的影子投影出来。
姜夕掀了掀眼皮,如同往常一样推开了门。
——禁卫军将她的小院完全堵死,就连房门口也站着两人。
这还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两把刀告诉自己的。
“六公主,还请先回去歇息。”
“好哦。”
姜夕惯来面瘫的神色很难让人看出什么破绽,禁卫军并没有能在她身上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只能颇为可惜地放过她。
姜夕关上了房门,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莫非姜若终于被抓住了小辫子,玩完了?
她并非文科生,对历史不太熟悉,可也不会猜不到意图谋反的公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高阳公主就是很好的例子。
但显然,这回是姜夕多想了,不止湘水宫,今日的整个皇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大皇子薨了。
这个消息终于再也掩盖不住,以极快的速度在暗地里传播,听闻圣上震怒,势必要找到谋害大皇子和金环公主的刺客。
据传闻,宫中有刺客,谋害了大皇子之后欲逃跑,在禁卫军的追逐之下躲入了金环公主的宫殿,最后还残忍地杀害了金环公主,虽然最后伏诛,但大皇子和金环公主已死的事实却无法改变。
煬帝震怒,为了避免刺客还有同党,禁军将各个宫殿犹如铁通一样围了起来。
而在姜夕毫无察觉的昨夜,在宫外,将军府显然也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
虽然无人死伤,却将一干老弱妇孺吓得够呛。
谢缨收回弓弩,挑了挑眉,这还是这批经过改造的弓弩第一次大规模应敌,居然出奇地好用。他将其随意地抛给了薛山,冷声吩咐道:“将尸体处理干净。”
“是。”
就在谢缨话音落下的时候,一名妇人被丫鬟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向了谢缨。
“大姑奶?”谢缨主动迎上去,毕竟他知道,自从谢秋棠失踪以后,大姑奶的身体便一落千丈了,“您怎么来了,贼人刚伏诛,恐还有埋伏。”
“啪!”
还不等谢缨的后半句话说完,大姑奶一巴掌就重重地扇在了他的左脸上。不一会儿,就高高肿起。
谢缨咬了咬口间的软肉,面上还是晚辈的谦和温驯,“不知缨郎哪里惹恼了姑奶,惹得姑奶动了那么大的怒。”
“他们真当是贼人吗?!”大姑奶凝视着谢缨,胸前剧烈起伏着,像压抑着什么,“我谢家世代忠烈,绝对不做任何不忠不义之事!”
“姑奶误会了,”挨了一巴掌,谢缨依旧面不改色,“他们当真是贼人,许是姑奶眼花看错了。”
大姑奶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了。
看错?她怎么会看错?
这宫中禁卫军的功夫就是由她男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她能看错吗!?
可谢缨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只是让丫鬟扶她回去休息。
“姑奶好生照顾自己,过几日缨郎会给你一个惊喜。”
大姑奶好像更加生气了。她万万没想到,二郎好不容易从南蛮之地回来了……却是回来带着谢家陷入不忠不义之地的!
天要亡她谢家!
*
为了找出刺客,足足三日,皇城之中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
短短三日后内,宫内悄无声息地挂上了白绫,大皇子府的哀声不断。
直到第四日,煬帝似乎才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出现在了早朝上。
而各国使臣也借此机会纷纷选择告辞。
这几日京中的血腥味挥之不散,让他们做了一晚又一晚的噩梦,而他们也确实被吓破了胆子,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有了机会,自然纷纷选择离去。
而其中最有苦难言的就是哈齐木了,说好的公主没了,而皇帝似乎也记不起这件事了。他苦哈哈地和自家的使臣对视一眼,使臣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但如果要他开口讨要补偿,那……他还是不敢的。
幸而,在下朝之后,煬帝似乎才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件事,派人送去了黄金万两,珠宝玉石若干。
奉旨而来的太监宣读完圣旨,好心提醒,“我大盛的规矩,父母亡故者,家中子女需守孝三年,而同族之内有亡故者,百日无喜。但你可知皇子身份高贵,
虽然不必守孝,但今年哈察王子恐怕不能如愿了,恐怕还需等下一次朝拜。”
“那不就是五年……”
使臣及时制止了哈齐木,并给公公送上了一些心意,“我们草原人心直口快,还望公公海涵。”
“那是自然。”收了好处,公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点到为止地提点,“等下一次朝见,陛下膝下的另外几位公主也该长成了,国公府、威远侯府也有几位小姐到了年纪,王子到不急于一时。”
使臣眼睛一转,自然明白了其中深意,看来起码到下一次朝贡的这五年,大盛是没有对哈察氏发兵的打算。自从知道自己家王子对人家公主做了什么之后,使臣就一直提心吊胆,而如今得了口风,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谢过之后也准备离开。
哈察氏的离开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浪,他们的车队像一滴小水珠一样汇入了诸多离开的附属国之中,就连煬帝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何时离开。
唯一一处异样,是他们在离京不久后的山道上,被劫走了一箱财宝。那些盗贼可恶地很,不但熟知地形,配合默契,还知道点到即止。就一马车的珠宝,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斟酌再三后,哈察氏还是决定继续启程。
可他们不知道,那辆被劫走的马车不久就停在了山间中。有人靠近,马匹只是看了来人一眼,继续悠哉游哉地啃着草皮。
薛山将车内的箱子抬出来,搬走上面的珠宝,里头赫然出现了一个夹层。
薛山鼻头一酸,“小姐。”
谢秋棠迷茫地睁开了眼睛,好像一时之间并不是很适应此等明亮的光线。
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努力辨别着来人。
谢缨将她从箱子中扶起来,唇角含笑:“表姑妈,许久未见。”
第42章 第42章仙人入我怀
“王爷。”
薛山推开了房门,露出空空的两手,以及略显局促的神情,就知道他所来是为何事。
“表姑妈还是不愿意说话?”
被一语道破,薛山涨红了脸,显得不自在,但想到大姑娘那副犹如行尸走肉的模样,还是鼓起了勇气:“王爷,你去劝劝大姑娘吧。”
谢缨仿佛早就猜到了薛山此行的目的,将书卷放下,“走吧,但事先说好,本王可不会哄人。”
薛山才不信,你逗六公主开心的时候不是一套接着一套的吗?
谢缨见到了谢秋棠,她的情况的确很糟糕。
原先是以为将她藏在死人堆里带出来,让她受了惊才会在最初显得木楞,可如今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仍旧是一副呆滞的模样,整日没有什么表情。
吃饭睡觉倒是按时,可也仅限于此了。
仅仅是一眼,谢缨就知道了症结所在。
许是她被掳走的那一刻,从前那个温婉爱笑的谢秋棠就已经死去了,她苦苦在宫里头苟活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念想,一个看着那些害她的恶人得到报应的念想。
如今大仇得报,她整个人便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虽然算不上在故意寻死,可显然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
谢缨隔着帘子看了她半晌,才想起这副模样在哪里见过。
——在那个呆子身上。
那个呆子,就是这么一副‘活着还行,死了也无所谓’的死样子。
谢缨瞥了薛山一眼,似乎想明白了薛山为何会求到自己身上了。
但谢秋棠明显要比姜夕好应付多了,例如……起码她还有娘亲在等着她。
谢缨掀开帘子,“姑妈,侄儿进来了。”
谢秋棠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继续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谢缨看着桌上并没有被怎么动过的饭菜,只有白米饭被挖走了一小口,连离她最近的菜肴也没有被动过。
“姑妈,侄儿答应过姑奶要给她一个惊喜,”谢缨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还望姑妈趁着这段日子养好身体,好让侄儿给姑奶一个交代。”
“不回去。”谢秋棠抬起眼,静静的注视着他,“我不想回去。”
“姑奶很想你,”谢缨说,“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找你。回到府中,不会有人说闲话,只是还需要委屈你暂时换一张脸生活。起码在明面上,不能被圣上发现。”
谢秋棠摇摇头,再次重复,“我不回去。”
她的眼眸垂下,视线落在那位金黄的鸡汤之中,油腻的水光扭头了她的倒影。她似乎在看着自己:“我并非害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身上的伤口袒露,该感到羞愧的应当是那些恶人,而并非我一弱女子。”
“但是……”谢秋棠的声音终于哽咽了一下,“娘亲会心疼的,我不想看见她哭。”
也许只要一直不回去,她就能骗自己,她的女儿也许在某个找不到的地方过得很好。
谢缨将美人泣泪的模样收入眼底,唇边的淡笑从始至终未曾有过丝毫的变化,他问:“若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乌岐。”
谢秋棠再次拒绝了,“那是你熟悉的乌岐,并不是我熟悉的乌岐。”
她咬了咬下唇,“如果可以,我……我想留在六公主身边。”
“你还要进宫?”这个回答是谢缨从未想到过的。
“我并非要进宫,我只是,想呆在六公主身边罢了。”提起姜夕,谢秋棠的眉眼都温柔了许多,“我很喜欢六公主。”
这是真话,她从未欺骗过姜夕。
谢缨紧了紧眉头,“为何?”
倏忽间,谢缨的语气已然发生了变化,带着几分不可察的审问之意。
“缨郎可是在担心我对六公主不利?”
“姑妈,你应该懂得如今的局势。”
谢缨没有正面回答,但谢秋棠知晓他在顾虑什么,“缨郎难道不喜欢六公主吗?”
谢缨一愣。
“我很喜欢六公主,大公主也很喜欢……但凡与六公主接触过的人,应该都不会讨厌她,因为——六公主像石头。”
道出这个形容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之感。
“一块会呼吸,却不会多嘴,不会多看,甚至是不会在意任何东西的人形之石。而这人啊,无论有多少的秘密,多少的不堪,但在草木山石的面前,哪怕是赤身裸体,也不会感到羞愧,也不必忧虑。”
人其实是种很矛盾的存在,他们期盼着同类的互相慰藉,又害怕被背叛,所以他们饲养了宠物作为代替,而姜夕,大致也是同样的存在。
她生母早逝,不得圣心,即无家族支撑,又无好友牵挂……仿佛谁得到了她,就是得到了一个合心称意的狸奴。
——她没有能力背叛任何人。
谢秋棠清楚地知道,姜若愿意一直待姜夕好的原因,也大概如此。姜若在走向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若身旁一直有人可以说话,也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谢秋棠笃定地反问谢缨:“缨郎对于六公主,应当也是这种喜欢,不是吗?”
谢缨垂着眼眸,唇边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对于姑姐的话语,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反驳。
谢秋棠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他了。
可谢缨却起身,“姑妈若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乌岐,那边只能去宣城了,我有一友人在郊外有一处宅邸,正适合疗养,待一切尘埃落定之际,本王尽量为你完成心愿。”
宣城就在京城不远处,若是坐上马车,也不过是七八个时辰的事,可谢秋棠想不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缨郎还信不过我,担心我进宫……”
“非也,”谢缨及时止住了她的话头,“姑妈已经用大皇子的性命证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也是我愿意带你去见姑奶的原因。而之所以不愿意让姑妈进宫,是因为本王不想给六公主增添任何的风险。”
谢缨幽幽道:“就如姑妈所言,本王应当是喜欢六公主的。”
谢秋棠皱了皱鼻子,她敏锐地察觉到谢缨所言的‘喜欢’,并非自己所说的喜欢。
果真,
谢缨下一句便是,“六公主之于姑妈是顽石,但在我的心中,她乃天上仙。而本王要做的……”
他勾了勾唇,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本王要将她从天上拽下来。”
自己啊,看不惯姜夕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很久了。
谢秋棠‘腾’地一下站起来,往日憔悴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护崽子一样的警惕,“你是何意?你想对那个孩子不利?”
谢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姑妈可知,仙人在这人间,可是活不长久的?”
谢秋棠一怔,直到谢缨离开,她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什么叫做……活不长久?
*
谢缨让薛山将谢秋棠送往宣城,此事除了仅有的几个亲卫,并没有太多人知晓,包括姑奶。
他选择尊重谢秋棠的选择,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有一人倒是可以透露一下消息。
于是时隔半月,谢缨终于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上。
他不知道煬帝看见自己是什么心情,但自己的心情可是极好的,甚至在下朝之后,还去了湘水宫一番。
当然,结果就是被宜贵妃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宫女们不知道为何宜贵妃对于淮阳王忽然那么冷淡,只能按吩咐办事,“王爷,请回吧。”
“可否帮忙通报六公主一声?”
宫女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怎么不是来找大公主的?
若是来找大公主的,她们便会按照宜贵妃的吩咐,将人毫不留情地打出去,但如果是六公主……应当问题不大吧。
宫女不愿得罪淮阳王,还是让人进去通报了一声。至于见不见,那就与她们无关了。
没过多久,姜夕就出现在了宫门口。
谢缨有些许的惊讶,“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出来见我,亦或者应当请本王去你的小院一聚、”
姜夕解释:“宜贵妃不让你进宫。”
所以只能她出来了,谁叫自己还有良心呢。求了人办事,那么事情结束了,也总该当面道谢。
哎,自己的素质就是太高了。
谢缨挑了挑眉头,“看不出来,你还有那么听话的时候。”怎么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一百个不愿意动弹呢?
“吃人嘴短。”姜夕这话说得一脸正气,她可不是那种软饭硬吃的人。
谢缨哑然失笑,二人穿过花林之中,他伸手摘下了飘落在她发髻上的花瓣,宽大的袖袍摩挲过姜夕的脸颊,袖口的刺绣剐在柔软的肌肤上,微微泛起了痒意,让人恨不得挠一挠。
姜夕毫无架子子地抓了抓脸。
谢缨则是微微俯身,用只有二人听到的音量道:“温美人安然无事。”
“嗯。”姜夕的鼻腔中溢出一个音节,抬眼之时正好撞上了谢缨含着轻笑的眼眸,“我知道。”
谢缨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知道?
是在回答自己她知晓此事了,还是指……她早就知道谢秋棠被救走了?
谢缨眼眸眯了眯,他偏向后者。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这么多日,姜夕一直没有来向自己讨要一个说法。
这不像她。
“六公主好生聪慧,是如何得知的?”
姜夕知道他疑心病又犯了,可她不在乎,“秘密。”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秘密?”这两个字在谢缨口中反复咀嚼,不一会儿,他就笑出了声,“呆子,你可知,若对本王说这话的不是你,本王定会对他严加看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本王。”
“我昨日吃了几碗饭?”姜夕忽然问。
“昨日六公主是去五公主那边用膳……”话一出口,谢缨就后悔了。
“你变态。”姜夕面无表情地指控。
谢缨沉默无言。
他真的以为自己不猜不到吗,湘水宫必定被他安插了探子,虽然重点关注的对象应该是姜若,但说不定他不挑消息来源呢?
果然,被自己诈出来了。
被打上了‘变态’头衔的谢缨忽然变得十分沉默,直到姜夕回湘水宫了,也没有反应过来。
姜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临别时嘱咐道,“下次不许了。”
谢缨恍惚回神,瞧见平日不见多少情绪的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严肃。纠结了许久——
其实下次还敢。
*
随着时日一天天地过去,大皇子这人仿佛被人慢慢遗忘一般,逐渐没有了任何痕迹。但终究还是带来一些变化的,例如煬帝近日尤其宠爱皇后,惹得后宫不少妃嫔暗中妒忌。
哪怕是身为贵妃的宜贵妃,能见到煬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别提其它的妃子了。
但出乎意料,宜贵妃没有多少的气恼,也不吃醋,只是偶尔提起的时候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嘱咐养在湘水宫里的两位公主,“皇后姐姐近日的心情不会太妙,你们避着她走一些。”
姜若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后宫乃是朝堂的缩影,煬帝对妃嫔的宠爱关系着前朝,而近日独宠皇后,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忘却丧子之痛。
但越是这样,同为女人的宜贵妃就越明白煬帝此举的可恨。
他当她们十月怀胎生下来,一手抚养长大,日夜牵挂的孩儿们是什么?
是什么可以随时代替的物件么?一个没有了,再补偿一个就是了。
多么的可恨啊,竟然可恨到妄图让一位娘亲忘却自己曾经的孩儿。
有着同样差点失去姜若经历的宜贵妃对皇后的心情感同身受,她明白自己的苦楚都是那个权力至高无上的男人所带来的,而真正已经失去自己孩儿的皇后……只怕比自己当初更加地疯狂。
尤其是以往姜修明和她的若儿常常针锋相对,一个头脑发热之下,做出什么事情来宜贵妃可不敢保证。
因而,面对一个位高权重的疯子,宜贵妃只能再三嘱咐两个孩子离皇后远一些,尤其是姜若,少在朝堂上碍眼,能乖乖回归闺阁之中就再好不过了。
姜若吐了吐舌头,撒着娇蒙混过关。
宜贵妃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将姜若和姜夕的手搭在一块,“只要你们平安,能找到一个好人家,母妃也是如愿了。”
又是这个话题,两姐妹的头一块儿大。
姜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找机会溜走,正巧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之声。
宫女匆匆走进来,额间挂着汗,显然匆忙极了“大公主,陛下有请,公公就在外头侯着。”
第43章 第43章偷香窃玉
姜若被带到了煬帝面前。
姜若脸色发白,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么一日。她不知道姜修明之死与谢缨有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要说其中没有他的任何手笔,自己是不信的。
同样,煬帝也不信。
姜若跪下给煬帝请安,煬帝没有应答,只是低着头练字,期间没有给姜若任何一个眼神。
姜若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脊背微微颤抖,煬帝也没有看她一眼的意思。
又过了半个时辰,姜若终于支撑不住,侧倒在一边。
“大胆!”宦官的声音又尖又利,“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姜若额头间冒着冷汗,紧咬着下唇,“是儿臣失态了。”
听到姜若主动示弱的声音,煬帝似乎这时才想起自己将她叫来了,放下了笔墨,一双黑沉的眼睛盯着她。
“你在谢缨身边呆了不少时日,可打探出来什么?”
这一点,姜若早就有了准备,她提起谢缨近日在多处地方购买宅子,招募人手开垦土地,又提起珍珑阁给他带去的恐怖财富,似乎有圈养私兵的打算。
“这些小事,就不必说出来叨扰朕了。”
姜若脊背一凉,心里慌得不行,可面上却还是镇定如常,“儿臣无能。”
煬帝笑了一声,喜怒不明:“朕有奇袭乌岐的打算,你在南蛮转悠了那么些年,应该知道些什么。”
姜若一阵头晕目眩,这是要她画出乌岐的兵力分布图吗?!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已经不满足于打探消息,而是打算真正对谢缨的根基动手了!
煬帝声音低沉,“若儿,你不会让父皇失望,对吧?”
姜若缓缓将头垂在地上,“儿臣自当不负所望。”
煬帝对于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谢家那小子快到生辰了吧,今年朕就提前给他送份大礼。”
*
姜夕对于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丝毫不觉,该吃吃该喝喝。而姜若最近越发忙碌了起来,听闻好像是最近做了什么让皇帝高兴的事,给她在大理寺安排了一个虚职。
虽然只是一个虚职,但好歹也是一个正儿八经得到皇帝承认的官职,她上起朝堂来更加名正言顺,也无人再敢跳出来指着姜若的鼻子骂“愚蠢妇人!”
每每这种时候,姜若还不能生气,否者还会被骂“不愧是头发长见识短,听不得忠言”。
可如今,得了皇帝的撑腰,姜若一时之间风光无两。
而上湘水宫来寻姜若的人,就更多了,甚至有好几位皇子。
姜夕偶尔会撞见,只不过对于自己,他们就冷淡得多。姜夕一点也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离开,她猜得到他们来这里的原因。
——姜若如今再得宠,手上的特权再多,也不过是一女子,这大统还是得他们这些皇子来继承,而姜若是一个很合适的拉拢对象。
相比于姜若的得势,淮阳王倒是好几日没有来上朝。
姜夕本不该听到朝堂前的这些消息,但奈何姜若屡屡夜袭自己的被窝。
大半夜抱着枕头站在自己床前,也幸亏她没有心脏病,否者迟早一命呜呼。
姜若厚着脸皮钻进来,“小夕儿,如果谢缨要来暗杀我了,你可要帮我拦一栏。”
姜夕冷漠无情:“不要。”
姜若一脸受伤的模样:“小夕儿,如果我死了,你再上哪儿找那么好的姐姐。”
“我去五公主那里住。”姜若还捏着姜瑜的一个承诺。
姜若震惊,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好呀,我还没死你就找好了下家……”
姜夕困极了,不想再看她的戏精表现,被子蒙过头就睡着了。
只是……虽然她不想听,可姜若半夜做噩梦的时候还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我没有想害死任何人。”
姜若怎么可能猜不到,若让煬帝发现了乌岐的秘密,对于那里的百姓来说是何等的灭顶之灾?
但她……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与能力毫不匹配的慈悲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夜色中,姜夕默默地睁开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果然好吵。
姜夕被闹得好几晚都不得安眠,以至于她看见谢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选择了去捏一捏谢缨。
谢缨及时躲过,神情看起来不太好:“呆子,几天没见,你一见我就拿笔杆子捅我眼珠子?”
“是活的。”姜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惜,收回了毛笔:“你终于来杀姜若了。”
“本王为什么要杀她?”
姜夕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为了找姜若算账,那本该在将军府养病的淮阳王怎么会出现在湘水宫?
似乎读懂了姜夕的意思,谢缨笑眯眯道:“当然是为了来见老相好。”
一句话将姜夕的脑子干冒烟了,老相好?谁?
谢缨没有解释的意思,话锋一转,“今日是本王的生辰,随本王出去走走,如何?本王身边没有多少信得过的人。”
“不要。”姜夕拒绝得干净利落,举起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晃荡,语气一本正经:“我们不熟。”
怕谢缨不信,姜夕再次强调:“不熟。”
谢缨沉默了半晌,冷笑一声:“不熟么?”
姜夕极其自然地点点头,忽然,视线就飘高了。
——谢缨一把将人抱起,几下翻出了墙外。
“呆子,这可由不得你。本王偷偷摸摸进宫,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当然要掳一小美人回去。
高难度的动作之下,姜夕下意识地抓紧了谢缨的袖口,像极了当年他将自己从冷宫里面偷出去的模样。
第44章 第44章生辰礼
不多时,采花大盗便得逞,成功将姜夕偷到了宫外。
二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路过糖葫芦摊的时候,谢缨买下一支,递给了姜夕:“请你吃糖,不要生气了。”
姜夕的视线在糖葫芦上停了停,依旧面无表情:“我十五了。”
又不是三岁。
“那还要吗?”
“不要。”
谢缨转头自己吃了起来,微脆的糖渣在口中嚼得嚓嚓作响,好像很香的样子,惹得姜夕都难免看上两眼。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缨笑着:“总不能浪费,你可知在关外有多少人想吃还吃不到。”
姜夕盯着签子上浓红的糖球,看着谢缨一口一个,连果核也不带吐的,忽然想到了牛嚼牡丹这个词,她皱了皱眉头,“被发现了,你的错。”
由于思维跳转太快,谢缨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故作无奈,“还真是冷漠无情。”
“放心,本王打点好了,在圣上的眼中,你是走大门按规矩出宫的。”谢缨抱臂,戏谑地看着她,“本王可舍不得让六公主陷入危险的境地。”
“你应该的。”
姜夕格外理直气壮,谢缨噎了一下,莞尔失笑。
“要去哪里?”姜夕锤了锤自己的腿,累了。
谢缨当作没有看见她的暗示,一路依旧走走逛逛,偶尔看见一些新奇的吃食,便买下来问姜夕要不要尝一下。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谢缨就毫不客气地将它们都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
姜夕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怀疑谢缨是自己想吃糖,不好意思才拿自己当靶子。于是在谢缨下一刻递过来一小抓烤栗子的时候,姜夕接了过来。
只不过这些栗子很不好剥,居然没有提前在表面划一个十字,逼得姜夕不得不用牙咬开,一颗栗子吃得她呲牙咧嘴,形象全无。
谢缨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即便以他的力气稍微握紧就能捏开一大把。
谢缨慢悠悠地将剩下的栗子收拢于袖口中保温,看着姜夕面容扭曲地吃完一颗之后再默默地递出下一颗。
姜夕纠结了片刻,实话实说,栗子的味道当真不错,香甜软糯,以往这种品质的栗子都是在一大包里面堪比中头奖的存在。
可吃起来太麻烦了。
谢缨又将栗子往眼前递了递,“先垫垫肚子,离饭点还早着。”
有了台阶,姜夕顺势而下,接过了栗子,并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颗。
谢缨的脚步始终要慢上姜夕一步,可淮阳王身姿高大,腿也长,一步就追上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差距,只不过是刻意控制着步伐,仿佛守卫一般护在身后。
眼见姜夕吃完拍了拍手,又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指头,谢缨眉头一挑,顺势将栗子递了上去。
“不要了。”
谢缨没说话,只是稍微用力,烤正好的栗子外皮正脆着,被指腹微微用力碾开之后就炸开了,露出金澄澄的果肉和勾人食欲的香气。
姜夕的脚步一顿,然后默默回头,盯着谢缨,“你故意的。”
“公主真是冤枉在下了。”就算是故意的,谢缨又怎么可能承认?
姜夕生气了,她默默伸出了手指,一下子把那颗栗子弹飞,然后再也没有给谢缨一个眼神。
谢缨笑眯眯地接住被弹飞的烤栗子,随手丢进嘴里,慢悠悠地跟在姜夕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巧此时,二人停在了珍珑阁门口,谢缨抬头望了一眼,笑道:“今日我生辰,你就不打算送点生辰礼给本王吗?”
姜夕扬了扬自己的衣袖,“空的,没钱”
真真正正的两袖清风。
“珍珑阁是本王的产业,买东西还需要银两一说吗?”谢缨道,“进去给本王挑件生辰礼,如何 ?”
姜夕眼神游移到珍珑阁的橱窗内,不懂谢缨为何一定要自己挑,珍珑阁里有什么东西他又不是不知道,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迫于谢缨的淫威,姜夕进去逛了一圈,也没看上什么,最后拿走了一个门神模样的棉花娃娃,威严的小人拿着大刀,看起来丑丑的。
十分适合谢缨。
在出门的时候,姜夕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掌柜好几眼,生怕一声“小贼”从后头传来。
谢缨嗤笑一声:“当年你去御膳房偷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胆小的。”
他接过姜夕递过来的娃娃,只是看了一眼,就嫌弃道:“好丑。”
听见了声响陈掌柜从点里头走出来,为门神辩解:“王爷,门神娃娃手感柔软,寓意也好,可给我们挣了不少银两。”
听了陈掌柜的解释,谢缨的眉头松了松,算是勉强被说服了。
“镇宅保平安吗,这份礼算本王收下了。”
不,姜夕看着谢缨笑盈盈的神色,头一次有了几分心虚,只是因为它是长得最丑的。
“要回去了。”姜夕说,“饿了。”
谢缨挑眉,自己花那么大力气将她从皇宫里偷出来,可不是让她来街上逛一圈就回去的。
“那可不行,六公主至少也得陪本王吃一顿饭,上次六公主的及笄礼,本王也奉陪了一整日,不是吗?”
不提还好,一提起姜夕的眼神就变了,那是自己要过生日吗?是自己变成了他和姜若的玩具罢了!
绝对不会再被骗第二次了!
可谢缨却一反常态,唇边的笑容竟然罕见地有几分落寞:“六公主当真如此狠心?本王如今处境如履薄冰,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能陪本王吃一顿饭的人……也只有你了。”
“不信。”
“那随本王回将军府一探究竟如何?”谢缨顺着杆子往上爬。
“不要。”
“不听。”谢缨笑眯眯地点头,显然也学会了姜夕说话的精髓。
直接捞起犹如木头一样的小人儿,丢上马车,一路带进了将军府,畅通无阻。
谢缨吩咐了下人一声,不多时,席面上就多了几道简单的菜肴,姜夕看了看菜色,又看了看谢缨如常的神色,说没有预谋?
鬼才信。
谢缨脸上一派无辜,只是又继续吩咐下去,可以开始准备了。
姜夕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外边的天色一点点地暗沉下来,四周开始点上了烛火,而这时姜夕才注意到外头居然搭好了戏台子,整个戏班等候在外面。
越来越多的菜色被上齐全,而外头的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准备好了场地,点燃了大红灯笼,看起来格外喜庆。
姜夕起身想走,却被谢缨按住了肩膀。
“这是家宴,我是外人。”姜夕很有自知之明。
谢缨没有回答,只是侧了侧头,问薛山:‘再去请姑奶她们。’
薛山此时一脸惨白,勉强应了一声,“属下会说服夫人他们的。”
说服?
姜夕转身看向外头,后知后觉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虽然外头的戏班下人够多……但谢缨的长辈和小辈们,一个也未曾露面。
不一会儿,薛山就回来了,但依旧只有他一人。
他的脸色更加差了,吞吞吐吐,“王爷,大房说她们今夜有疾,二房那边……”
“就只有今夜吗?”谢缨语气轻飘飘地打断了他,“是不是到了明日就神奇地康复了。”
薛山咬紧牙,一下子跪了下来,“是属下办事无能。”
“起身吧,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谢缨唇边噙着笑,“坐下来,一起陪本王用膳吧。”
“属下不敢。”薛山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留你在这里不自在了,退下吧。”
薛山道了一声‘遵命’之后便离开了。
剩下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即便是知道王爷好相予,但今夜府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们都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谢缨掀了掀眼皮,大半张容颜映衬在烛火下变得模糊:“开始便是。”
戏班子的班主是个极具眼色的男人,他没有多嘴问一句,也像是看不见空无一人的席位,开始招呼自己的戏班动起来。
谢缨面色如常,一手只着脑袋,半侧着身子看着姜夕,眼眸中含着浅笑,“看吧,本王没有骗你,本王真真正正是孤家寡人”
姜夕想了想,“……好可怜?”
谢缨笑了,这一回,笑容进了眼底,一双桃花眼更加潋滟:“那么,就麻烦六公主可怜可怜我。”
“好哦。”姜夕放下了筷子,正好,她断断续续地吃得差不多了。
谢缨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几秒的空白,仿佛没有猜到居然会被一口应承下来。
她将谢缨呆滞的模样收入眼底,灵光一闪,“我给你送一件生辰礼。”
“这回,是真心的。”
谢缨先是一笑,后又觉得气得牙痒痒,那之前就不是真心的了?
但他还是起身,扮出风度翩翩的作态:“那本王拭目以待了。”
*
几炷香后,二人出现在郊外。
谢缨环顾周围一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对于此地,他自然不陌生,毕竟他可是在京城长大的,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姜夕是怎么知道此地的?
因为——这里是乱葬岗。
姜夕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辨认什么,终于,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她停在了一片牡丹花丛前。
她没有继续靠近,而是转过身,晚风吹动她的长发,几缕乌色的发落在了姜夕略微苍白的唇色上,一张一合:“兰贵妃的尸身,在这里。”
这就是她给谢缨的生辰礼。
“哈。”谢缨笑了一声,在夜色中与姜夕四目相对。良久,才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呆子,你当真没有心啊。”
第45章 第45章低情商的姜夕
“你不开心吗?”姜夕仔仔细细地观察谢缨的神色,“当年芳菲宫的人全部都被处理了。”
姜夕跺了跺脚,“全在里面。”
也许是记挂好几顿饭的恩情,在得知兰贵妃死后,姜夕趁着夜色去吊唁过,可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正撞见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被放在了板车上,运往了宫外。
宫内枉死的奴才每年都不少,除了意外死掉的,可以谋害的也许会在池塘里、林子里、人迹罕至的小道上被发现,其它被打杀的奴才,若还有家人在世,那就让人领回去,若是没有……那就统一丢到宫外的乱葬岗。
姜夕躲在角落里,小小的一个,任谁也不会注意到,她默默看着一具接着一具的尸身被送出去,有见过的宫女,也有不认识的,而其中最华贵的一个……是兰贵妃。
没有嬷嬷教过她规矩,但任凭她的常识再匮乏,都知道贵妃的尸身怎么能和无人认领的宫人一样被送去乱葬岗?而皇帝真的对此毫不知情吗?
姜夕找了个机会,去认了一下路,并且在兰贵妃埋葬的地方撒了一把种子,是她宫中开得正艳丽的金丝牡丹,听说是异域送来的贡品,仅开在芳菲宫,就连御花园也不曾有过的品种。
牡丹娇贵,也许那天被风吹雨打之后就凋落了,可出乎她的意料,盛开在兰贵妃身体上依旧艳丽无双,比宫中更盛。
姜夕对谢缨道:“我以为你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是你的姐姐。”
这难道不比那个丑不拉几的门神娃娃有意义吗?
但谢缨却说,她没有心。
姜夕眨了眨眼睛,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好像听见过这个形容,只不过那是它的近义词——【姜同学,你的情商还真是低啊】。
姜夕还记得那是大年初一的时候,一睁眼,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一条新年祝福出现,末尾还配上了可爱的表情包。
是来自舍友的消息。
姜夕想了想,同回复了一个新年快乐,然后开始打字,嘱咐舍友过几天就开学了,宿舍的马桶抽子坏了,轮到她买新的了……
这句话发出去还没
五秒,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我现在在老家,和你相距300公里,了解你的一切生活习惯,特地这个点发消息给你送上第一个新年祝福,而你!我的朋友!居然只想着你的马桶抽子!】
姜夕抿了抿唇,她自然听出了舍友的生气,但显然她无法感同身受。为什么要生气呢,自己也回了新年快乐了,不是吗?
姜夕很快就把这点小事抛之脑后,但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天就被马桶抽子架在了脖子上。
红皮的马桶抽子冻得她脖子凉凉的,忍不住缩着脑袋。
舍友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喜欢这玩意,新年第一天居然叫我买这个。你最好今天抱着它睡觉!】
——就和此时谢缨的神情一样。
姜夕的目光第一次真切地落在了谢缨的脸上,似乎好奇于他们二人之间为何会跨越时空,露出相似的神情。
真的很神奇。
眼见谢缨沉默不语,姜夕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
但是……大概没有的吧。将心比心,若自己与谢缨的处境调转,自己也应该不会生气的。
但谢缨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姜夕提着灯笼走到了谢缨面前,仰面望着他,“生气了?”
就像舍友一样,虽然不是很理解他们生气的原因,但如果道歉能让他们开心一些的话,姜夕也不介意动动嘴皮子。
谢缨终于开了尊口,用一言难尽的神情幽幽出声:“呆子,你要本王如何回答你?”
毕竟今日虽然是他的生辰,但过得却不算愉快,难得还以为这呆子开窍要送自己礼物,转头就送上了阿姐的尸身,刻骨的仇恨几乎压抑得他无处喘息。
但他无法责怪姜夕,他知道,这个呆子没有恶意。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做出了决定。
忽然,谢缨觉得袖子沉了沉,姜夕扯住了他的袖子,“我道歉,别气。”
谢缨压了压眉眼,不言语。
姜夕又拉了拉他的袖口,“你我之间是朋友,不要为了小事生气。”
“朋友?”谢缨将这二字细细咀嚼品味,忽而冷笑一声,“你我不是不熟吗?”
啊?姜夕被阴阳怪气的语气提醒了,才记起这句话是自己今早才说过的。但好在,她的脸皮一向比较厚,她面不改色地应承,“现在是了。”
“不敢,在下身份卑微,怕高攀了公主。”
姜夕面无表情:“不要得寸进尺。”
谢缨失笑,如今是谁在得寸进尺?
谢缨见好就收,忽然记起一事:“你知道温美人没死,是因为来过这里?”
姜夕点点头,视线落在了身后高高低低的土包上,“没有被翻动。”
这里的泥土,没有被翻新的痕迹。
谢缨忽然心情大好,他可是牢牢记得姜夕之前是如何回答自己的。
她说那是她的秘密,但如今,自己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姜夕察觉到了身旁之人莫名其妙高涨的情绪,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不去多想。
二人同乘马车回宫,难得的,姜夕一路上没有睡觉,似乎在酝酿什么。
姜夕忽然掀开了帘子,看见车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她就知道现在不开口,下次也很难找到机会了。
姜夕忽然坐直了身体。
谢缨也恰好此时放下了书卷,“公主一路上坐立难安,是有什么话对本王说吗?”
谢缨主动给了台阶,她没有不接的道理,“你会,伤害姜若吗?”
谢缨将书卷卷成了一捆,在掌心摆弄着,反问:“你觉得本王会吗?”
姜夕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若是从前的那个谢缨,她起码有十之六七的把握,可已经是孤家寡人的谢缨……搞不好真的变成变态了。
“是姜若让你来试探本王的?”
“不是。”
“这句回答得那么快,那么上一个问题的答案——”谢缨轻笑,“你觉得本王会对她出手?”
被诈出了真实想法,姜夕一点也不慌,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想法并不能左右什么,她只是给姜若一个痛快,省得她夜夜打扰自己的清梦。
谢缨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意有所指:“本王从未交付足够的信任给任何人。”
所以,即便是被背叛,也无妨。
因为没有足够的信任,所以他永远留着后手。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谢缨为姜夕掀开门帘,“接下来的路途,就劳烦六公主自己回去了,本王不方便出现,对么?”
姜夕觉得谢缨还在记仇,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但总归可以给姜若一个结果了。
她将谢缨的话如实转告给了姜若,她的表情一瞬间开裂了,仿佛受到了十分沉重的打击。
姜夕才不在意那么多,今夜的小被窝终于不会再多一个人了。
但她能想到的事情,姜若怎么可能想不到。谢缨这几日的风平浪静,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姜夕觉得谢缨一贯是个恶劣的人,明明跟皇帝有仇,却不会直接下手,而是恶劣地一点点吓唬,从悄然安插的人手,随意调动的宫人,甚至是被毒杀的皇儿……等皇帝忽然惊觉谢缨的手竟然能如此轻易地伸到他是身边之际,一股恶寒从脊梁骨窜出来。
——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他享受着这种钝刀子磨肉的乐趣。
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恐吓也同样适用于姜若。
谢缨在逼迫姜若做抉择。
是要选择彻底地投靠自己,还是继续摇尾乞怜父皇的宠爱,坐实最宠爱的公主的名号。
姜夕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默默将被褥拉过了自己的下巴,做好了睡觉最舒服的姿势。
只是忽然想到,那么自己……对谢缨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应该是没有的吧?
姜夕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纯废物。
她不是这场权利博弈戏码的目标玩家。
第46章 第46章失去圣心的姜若
姜夕继续在自己的小院做蘑菇干,只是随着天气逐渐变热,空气中越发干燥起来。
姜夕偶尔会支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得思考,到底是夏天死人好些,还是冬天好一些。
若是速度快的话,大军最快三个月可以全面压境。
只是,姜夕这批蘑菇干还没有晒完,大军撤退的消息就先一步传回来了。
煬帝借用哈察使者被山匪劫车一事发兵,对外宣称是为了南下剿匪,但不少大臣心里面可跟明镜一样——这是冲着淮阳王去的。
他们猜测,煬帝大概是眼馋南蛮的盐场和那个堪比吞金兽的珍珑阁。抑商一策是自古留下来的根本,近日珍珑阁的风头的确太大了,也的确该整治了。
虽然朝臣猜错了煬帝的动机,但殊途同归,煬帝派出的军队在涒河与水匪发生了冲突,没过几日,大军就逐渐撤回。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姜夕本来是不该知道这些事的,直到她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见了穿着裙装的姜若。
自从在大理寺挂了名之后,姜若得到了几套定制的官服,几乎日日的装束都是那般,说起来,自己仿佛很久没有看见她穿裙子了。
——最明显的变化是自己没有她的旧衣服穿了。
姜夕的视线只是如常地滑过她,然后将自己的蘑菇收好。说不定能做冬天的储备粮。
姜若紧绷的情绪也松了松,果然,她什么也不会问。
姜若就看着姜夕忙完,然后揪了揪她的小辫子,“到吃茶的时间了,阿姐在湖心亭备好了糕点,就等你了。”
姜夕蹲在地上,仰头看了看下午正毒辣的太阳,又估摸了一下湖心亭到自己小院的距离,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小屋:“就在我屋里吧。”
“小懒鬼。”姜若刮了刮她的鼻子,“母妃请了杂耍艺人进宫表演,在你这小院子可施展不开。”
“那就……”剩下的那个不字还
未出口,姜若就捏住了她的脸颊。
“你以为本公主在这里等了你那么久是听你说‘不’的吗?”
姜夕被捏得嘟起了嘴,她就知道。
等将妹妹摆弄得尽兴了,姜若才带着人向着亭子走去。一路上见到的宫人皆埋着头,认认真真地干着活,仿佛要将地面扫出一个坑。
但姜夕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姜若。
姜若似乎对周围的异样浑然不觉,还在与她提起那些宫外来的江湖术士多么神奇,姜夕时不时‘哦’一声,显然兴致缺缺。
姜夕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尾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揉了揉眼睛,睁着朦胧的泪眼看着隐隐约约的凉亭,好似有人影攒动:“表演开始了?”
以往的戏班子不都是在凉亭对面的空地吗?凉亭就那么丁点地方,杂耍艺人施展得开吗?还是说他们今日表演的节目是轻功水上漂。
“没有,是讨人厌的苍蝇来了。”
姜夕揉眼睛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用帕子随便地摸了一把脸,努力看清楚对面的人。
有点眼熟,好像见过,就在湘水宫里。
姜若带着姜夕上前,视线并没有落在众星捧月的男人身上,而是先落在了母妃请来的戏班子身上,“喜莲,带班主下去歇息,二弟似乎有些话想与本宫说道。”
“是。”喜莲领命,将杂耍团全部带走,清出一块空地。
姜夕默默地跟在戏班子的身后,试图蒙混过关。
但下一秒,头皮一紧,姜夕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自己又被姜若抓住了小辫子。
姜若气定神闲,“小夕儿,你大概没有好好见过你二哥吧,来,叫人。”
被这样一提醒,姜夕总算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在姜若前段日子风光无限的时候,他就时常差人送来一些小礼物,偶尔是听闻宜贵妃睡眠不佳送来的膳食,偶尔是一些珠宝首饰,不贵重,但刷足了存在感。
而自从大皇子亡故之后,他更加是频繁拜访湘水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有意拉拢姜若。
可显然姜若一点也不领情。
而同样被提醒的姜怀英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传言中痴傻的六妹,由于姜夕惯来深居简出,他竟然没有一次碰见过。
他对姜夕释放出善意:“原来是六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姜夕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是一个会睁眼说瞎话的。
没有被搭理,姜怀英并不生气,毕竟人是很难对一个傻子抱有什么期望的。
姜怀英今日是为姜若而来。
他伸手示意姜若坐下,姜若忍不住狠狠地皱了眉头,简直是要直接给他甩脸色了。
姜夕心里哦豁了一声,帮姜怀英叫了一声‘完蛋’。这里怎么算也是姜若的地盘,连自己都有寄人篱下的觉悟,怎么他一个二皇子还敢在这里摆出主人家的姿态。
不识趣。
可姜怀英显然没有发觉自己哪里不妥,还以为姜若是因为近日朝堂上是事而烦心。
客套了几句,他就开门见山,“听闻最近父皇在为大姐物色驸马的人选,不知大姐可有意中人?”
姜若鼻腔中发出一声笑。
姜夕本来伸出去拿糕点的手都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拿走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块,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完蛋了,原来还有比自己情商更低的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便连自己一个不关心朝堂事的痴儿都知道皇帝最近肯定是给姜若找不痛快了,他如今还跑到正主面前直接提起,而这一提,还直接踩了两个雷点。
难道不知道大公主最讨厌被催婚吗?
而事实上,姜怀英还真不知道,只以为他这大姐姐傲气地很,非英才豪杰不嫁。
姜怀英:“二弟有几位交好的世家公子,他们对阿姐你仰慕已久,阿姐不妨出门看看,也省得父皇和贵妃娘娘整日为阿姐忧心。”
“是吗?”姜若似笑非笑,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姜怀英还未察觉到不妥,而姜若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让婢女送客。
“多谢二弟的好意了,待有机会,本公主定当一聚。”姜若一字一句道。
配合着姜夕吃糕点发出的沙沙声,姜怀英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摸了摸发凉的后脑勺,他有种大姐恨不得吃了他的错觉。
“小夕儿,跟二哥说再见。”
姜夕看着他,嘴皮子动了动,姜怀英还没来得及听清,就被宫人送走了。
但如果他看清了,就会发现姜夕对他说的是‘你完蛋了’。
他不是姜若的对手。
这般不会察言观色,难怪被姜修明压着,显得毫无存在感。
姜怀英被送走了,其它宫人也不敢靠近,显然,他们是无比清楚这几天大公主的心情不太好。
多可笑啊,连宫人都比他一位皇子更会揣摩主上的心思。
几阵凉风吹来,姜若心头的燥热被吹散了少许,她才长舒一口气,“我还是太嫩了。”
“我本以为可以接受失败。”
姜若自嘲地笑了笑,“但当本公主失去了圣心之后,仿佛谁人都可以踩一脚,还美其名曰为我着想。姜怀英为人臣为人弟,于情于理,怎么都不该插手他阿姐的婚事。”
“他真当本公主被厌弃了,只能投靠于他的阵营了吗?”姜若一脸嫌恶,“为他出谋划策,助他登上皇位……我还不如扶持一只猪。”
姜夕吃饱喝足后,瘫在了椅子上,问出了一切症结的开端。
“不打仗了吗?”
姜若怔了怔,随即无奈地笑开,狠狠地捏了她一把:“你看看你,连你都比姜怀英那个蠢货敏锐那么多,他怎么敢痴心妄想那个位置。”
姜夕仿佛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生气。
姜若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乌岐内有滁江,滁江的一条分支往北,名叫涒河,谢缨的水师将‘剿匪的大军’拦在了涒河以北,不得踏入半分。”
大盛的水师一向不强,再加上他们山高路远而来,与之相反,淮阳王的水师却有着格外精巧的船只,通过河道运输粮草,补给迅速,几次试探之后,都没有讨到好处。
带兵的将军便把这个消息传回给了煬帝,请他定夺。
那日,煬帝便气得砸了一整天的东西,就连最宝贝的砚盒都四分五裂。
好一个谢缨,好一个乌岐!
他立刻将姜若宣召到眼前,问她为何没有发现谢缨居然在训练水师?
又为何她给出的路线图四周遍布河流分支,使得他大盛的军队犹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姜若心里发苦,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她给错了地图,而是谢缨早就因地制宜做出了对策,乌岐遍布的河流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大盛水师力量薄弱如何能怪自己?
但这些话姜若可不敢说,煬帝即便清楚也不敢承认。
谢缨不愧是将军府后人,训练出来的水师着实厉害,但若他的军队想要强行突破也并非不可能,只不过这代价太大,煬帝不可能拿那么多将士去赌。
——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于是,煬帝派出去的大军只能无功而返,在回来的路上做起了真真正正的剿匪之军。
但这口气,煬帝咽不下,因此找借口停了姜若的职,不许她上朝,她那点可怜巴巴的特权也被收回。
姜若闭上了眼,许久之后,她才再次睁眼,看着姜夕悠悠吐出一句:“朝不保夕,大致就是如此情景了吧。”
姜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怀疑姜若在跟她练习吐味情话。但她没有证据。
第47章 第47章滋生
将姜怀英毫不客气地‘请’出湘水宫后,姜夕本以为他会识相地让自己安分几天,可万万没想到,他那两颗眼珠子还真是一对废物,不识趣地天天往湘水宫跑 。
姜夕没有办法只能称病不见。
姜怀英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随即便殷勤地送来了补药。
姜若的头更痛了。
偏偏姜怀英还以为自己在效仿先贤三顾茅庐,屡败屡战,最后实在走不通姜若那边了,就烦到了姜夕的头上。
“六妹。”
临近饭店的时候,姜若打开房门,第一眼就瞧见了等候多时的姜怀英,顿时,她觉得天塌了。
接连被打扰了两天,秉承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姜夕决定去找姜若告状。
她驾轻就熟地走向姜若的院落,可忽然间,她停下了。
姜夕在小院的门口看见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马——锦衣卫。
好巧不巧,还是她熟悉的人。
当年追着谢秋棠到冷宫,意欲将自己的灭口的那个锦衣卫,卫大人。
忽然,姜夕觉得脑门一股恶寒,她抬起空洞洞的眼眸,与他对视。也就是在视线相交的一刹那,姜夕知道,对方也同样认出了自己。
这股粘腻得犹如附骨之蛆般的杀意,在瞬间唤醒了姜夕的记忆。是了,他似乎又在考虑要不要杀掉自己。
姜夕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她从来不怕在他人面前暴露其实自己并不完全是傻子的事实,可唯独面对这条皇帝座下的第一疯犬,姜夕下意识地想要遮掩自己。
不过是瞬息之间,姜夕就决定继续走进去。当个目无尊卑,愚钝至极的痴儿。
姜夕与卫裘鹰擦身而过,就在双掌抚上那扇朱红的大门之际,一把带鞘的大刀拦在了自己面前,“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只是大刀伸过来的那一刻,姜夕似乎能嗅到上头浓郁的血腥味,她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微微抽了抽气,就在姜夕以自己会暴露的时候,卫裘鹰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阴郁的眉眼罕见地皱了起来。
身为陛下手下獠牙最锋利的鹰犬,鲜少有人能够直面他的压迫,可唯独这位传说中痴傻的六公主。
两次。
唯独她接连两次让自己找不到任何破绽,从自己的手底下溜走。
莫非真的是傻子吗?
可卫裘鹰从来不相信这深宫里面有真正的傻子,就连疯子也不可尽信,唯有死人,才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姜夕没有犹豫,竟然无视卫裘鹰的制止,直接推开了大门,粗暴的动静让里头的人齐齐望过来。
卫裘鹰立马跪地解释:“属下无能,没能拦下六公主。”
此话一出,将所有人都干沉默了。
你一个大内高手,拦不住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弱女子?
姜夕好似没有发现此时的气氛不妙一般,径直向姜若走过去,然后一把扑到在她的怀中,“烦人,二哥。”
“六妹,父皇在这呢,叫父皇。”
姜夕仿佛此时才发现煬帝一般,乖乖地叫了一声父皇。
煬帝的视线从姜若的身上滑到了姜夕的面庞上,“都长那么大了。”
回答他的只有姜夕空洞的眼神,以及急速跳动的心脏。多亏了这具身体总是慢半拍,否者刚才就会被那个臭名昭著的卫大人捉住小辫子了。虽然姜夕自认为没有惹到他的地方,但直觉告诉自己,被这样的人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甚至于……要比谢缨还要麻烦。
可刚逃离狼穴,又要面对如笑面虎一般的煬帝,姜夕不得不撑着精神再次应付。
她就静静地望着煬帝,并不说话。
她赌煬帝从未注意过自己,自然不知道其实自己偶尔也能算得上‘口齿伶俐’。
忽然,煬帝笑开了,“朕的六公主,对你这个大姐,可要比朕亲近多了。”
姜若不知道煬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胡乱应下,“六妹自幼少见生人,胆小得很。”
“是么,”煬帝笑,“朕瞧她啊,不是与淮阳王也挺亲近的吗,说不定要更甚于你这个做姐姐的。”
此话一出,姜若面不改色,可靠在她怀中的姜夕却能够听见她如鼓点般剧烈的心跳声。
果然,煬帝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
煬帝看着姐妹依偎在一起的模样,再次将姜夕看在了眼中,“朕的六公主,也不是不能配淮阳王,对么。”
“不可。”姜若下意识出声回绝。
煬帝的笑容更深,“你这个做姐姐的,可是吃醋了。”
姜若喉咙一紧,不知道如何回答。
煬帝忽然又话锋一转,“你不可能将六妹留在身边一辈子,总要让她找个好归宿,而你……年纪也不小了。”
原来这个吃醋指的是姜夕,姜若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她这口气顺畅,却抬眼看见煬帝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一股森冷从心底蔓延开。
不对,父皇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煬帝道:“怀英的事朕听说了,他也是为了你好,若明日得空了,就去见见那些世家公子吧。有父皇在,不必担忧谁欺负了你去”
姜若低垂着眉眼,一副乖顺的模样,“谢过父皇。”
只是姜夕却摸不作声地靠近了姜若,她感觉到了,姜若在发抖。
说是好听为她指婚,可实际却是在警告,警告她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无论是姜夕屡次与谢缨同游,还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似乎还嫌不够。煬帝接着道:“朕让钦天监的人算算好日子,过完今年你也该二十有一了,是该成婚了,明年的科举一事就暂且放放吧,我看你二弟就不错,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罢了,此事的人选日后再商谈。眼前要紧的说你的婚事。你啊也该早日回到正轨上来,也算是早点了却你母妃的一件心事。”
姜若的眸子一缩。
可面对皇帝的威仪,她只能跪下谢恩。即便她万分不情愿
姜夕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跪地谢恩,惹得煬帝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姜夕的笨拙逗笑,还是因为能够这种将两个女儿的命运把玩在股掌之间而得意。
姜夕一直在注视着姜若,看见了她微微发白的唇瓣,以及……眼底悄然滋生的恨意。
第48章 第48章鸿门宴你
煬帝特地上门敲打一番,姜若无法继续对姜怀英视而不见了。
时隔多日,姜怀英终于见到了他这个大姐,姜怀英寒暄了几句,就提出去他的玉翠宫观赏名家字画。
姜怀英:“平西侯的长子,太傅的孙子尚珏也在,你们之间或许合得来。”
怎么可能合得来,姜若心里冷笑一声,谁人不知道她不通四书五经,和那群迂腐的文人压根讲不到一起。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低头,即便是作作样子,也得走上这一遭,侧头吩咐喜莲:“去将六妹妹带来。”
姜怀英制止:“大姐,六妹对于字画一窍不通,将她带去,我怕她呆不住。”
就是要呆不住。姜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起劲,到时候借口姜夕该吃饭了,自己就可以跟着溜之大吉了。
姜怀英还想再劝,却见姜若固执得很,仿佛如果不让她将姜夕一并带去,那她干脆也不去的模样。姜怀英只好答应下来,顶多到时候多派两个宫人照看。
*
面对强势如姜若,姜夕一贯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被生拉硬拽带上。
姜怀英的母妃是淑妃,身居玉翠宫。与湘水宫的华丽不同,玉翠宫更显简朴,花草格外地茂盛,假山流水随处可见,语气说是一处宫殿,不如说是是一座园林。
姜夕被一同带上去相亲,她恍惚记起上次相亲的主角还是自己,而今日,局面就调转了。轮到自己看姜若吃瘪,对她的相亲对象评头论足了。
平西侯世子徐观琅,太傅的幼孙尚珏,甚至还有新晋的尚书大人。
姜夕认真地思考了一瞬,居然觉得看起来还不赖?
姜若才是今日的主角,没一会儿就被簇拥过去,姜怀英身为今日的东家,下了血本搜罗来
无数稀奇的玩意,有书法大师的真迹,画作孤本,还有诸多难得一见的奇巧玩意儿。
姜夕陪着姜若走了一会儿,就累了,自己跑到院子外头坐着,一个人独占了所有的糕点。
姜怀英只是看了她一眼,给她拨来了两个伺候的宫人之后便不再理会她。
姜夕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正想靠着桌子上眯一会儿,朦胧之间恍惚看见眼前人影攒动。
出现幻觉了。
“六公主。”人影对他说。
完了,出现幻觉了,姜夕坐起身,喝杯茶压压惊,她怎么好像看见了萧沐辰的身影。
“萧公子。”宫女朝着萧沐辰行礼。
姜夕抵着头不肯抬起,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已经空掉的茶杯,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一个萧沐辰、一个姜怀英……对了,再加上一个谢缨,都是一等一的麻烦鬼。
“六公主,大公主如今在何处?”萧沐辰将折扇伸到她前面,在姜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打开,“六公主,不要再装看不见我了。”
姜夕完全不觉得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被戳穿了也能面色如常地应对,她终于肯施舍些许余光给萧沐辰。
姜夕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萧沐辰着急的模样,他看了看一旁伺候宫人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偷听之后在姜夕的对面坐下。
“六公主,你觉得在下当你姐夫怎么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姜夕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了这句话,但为防止萧沐辰没见过天鹅,姜夕选择了委婉却不失本意的简短说辞。
“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即便姜夕没有说后半句,萧沐辰的脸已经绿了。
梗着脖子为自己力以据争:“本公子有什么不好的,要家世有家世,有才气有才气……”
姜夕默默投来一个眼神,接着又飞快地收回去,仿佛用行动诠释了他此时的行为有多么地不堪入目。
萧沐辰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他被轻飘飘的一眼给打击到了。
他的确有家世没错,但能入宜贵妃和姜怀英眼中的,那个不是世家公子,名门望族?他一个八品小官的后人,确实算不上出彩。也正因如此,在听闻宜贵妃和二皇子在为姜若挑选夫婿人选的时候,他便再也坐不住,主动送上拜帖上门来。
但没想到,连姜若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被姜夕将他的勇气打击得七零八落。
“本公子……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萧沐辰喃喃,“与其让一个外人做你的姐夫,你不觉得本公子会比较好吗?起码我们比较熟。”
姜夕终于听不下他的碎碎念,凉飕飕开口,“皇姐的婚事,她自己决定。”
而自己喜不喜欢,丝毫影响不了姜若的喜好。
萧沐辰拧起了眉心,“我知道大公主有自己的主意,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乞是她能够抗衡的。”
其实萧沐辰还有未尽之语,大公主所需要违抗的,可不单单是父母之命,还有皇权。
一道“皇命”压下来,无论是为人子女,还是为人臣子,都无法反抗。
姜夕没有与他争论,身为旁观者,她无比地清楚双方思维的异同,也没想着能够说服萧沐辰。但出于对姐姐的爱护,姜夕还是努力帮姜若拦下萧沐辰,“皇姐不喜欢你。”
萧沐辰一下子就焉了。
“但她也不讨厌你。”
萧沐辰顿时容光焕发。
“如果你今天去找她,那就不一定了。”说完,姜夕直勾勾地望着他。
萧沐辰一个不察,竟然与那双黑洞洞的眼神对上,萧沐辰心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仿佛就有一瞬他觉得这个痴儿公主看穿了一切。
“回去吧。”这是姜夕对他最后的忠告。
今日的相亲,对于姜若来说无疑是屈辱,若萧沐辰硬是掺和进来了,那就是真的没戏了。
“我不。”
萧沐辰忽然掷地有声的一句惹得宫人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偏偏他自己还没有察觉,“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本公子今日一定要等到大公主!”
无用功。姜夕没有再理他,望着花圃发起呆来。
直到临近黄昏,萧沐辰也没能等到姜若,即便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无奈离去。只是临走时还不忘给姜夕放狠话,“等着吧,我一定会当你姐夫的。”
姜夕只当他在放屁。
但是,这倒提醒了姜夕,姜若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还记得要带姜若回去吃晚饭。
姜夕走到了宫女面前,拉住她的衣裳,“去找皇姐。”
“好的,六公主,随奴婢来。”
跟着宫女走过迷宫似的殿宇,宫女停在了一处院落前,为姜夕通报。
“六妹也来了。”姜怀英看见姜夕,露出和煦的笑容。
可姜夕却是脚步停下了,再也不肯往前一步。
好大的酒味。
闻起来度数不算高,可面前几人显然脸色微醺,一旁的红泥小炉正在温着酒,这种小酒喝起来无知无绝,但一旦下肚了,很快就晕乎乎了。
姜夕立马精神了,三步两步走到了姜怀英面前:“姐姐呢?”
姜怀英的脑子也晕乎乎的,没有注意到姜夕走的这几步路要比往常快了许多,就像一贯懒洋洋的猫儿忽然露出了狩猎敏锐的本能。
“皇姐身体有些不适,刚刚去偏殿休息了。”
姜夕不做声色地远离了这些酒鬼,在路过宫人的时候,忽然道,“几位世子都醉了,去备好马车送他们出宫。”
姜夕的语调依旧慢腾腾的,可说话的逻辑格外地利索,若是萧沐辰还在这里,定会意识到此时姜夕的不寻常。
但很可惜,如今面对姜夕的是与她并不相熟的玉翠宫宫女。
她们没觉得什么不对,喏了一声就开始进去伺候几位公子了。
姜夕回忆起方才姜怀英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希望只是她多心了。
也许,只是她对‘酒’‘偏殿’两个字太敏感了。
*
姜夕的确喝了不少酒,但她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可谓是千杯不倒。
但也许是温过的酒太烈,姜若不一会儿就觉得头脑发沉,问姜怀英寻了一间宫殿暂且歇息。
她不是对姜怀英没有防备,只是她觉得,但凡姜怀英是个有脑子的,就不会让自己在他的玉翠宫出事。否则,被牵扯到的就不止是他一人,还有他的母妃淑妃了。
姜若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被子。
“别闹。”姜若抢回了被子。
很快,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让她心头一颤。
她努力睁开眼皮子,却发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姜夕。
“小夕儿?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姜若的声音戛然而止。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根带血的发簪,一头被磨成了针尖状,滴着血。
“没事了。”姜夕抬起左手,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
而她的背后是倒在地上,褪去了上衣的精壮男人。
姜夕垂落的右手紧紧握住了金簪,手心因为力道太大而发起了青白之色。
吸取了教训,这回,她将簪子磨利了,进行了改造,以致于……终于可以轻而易举地刺开人类的皮肤。
背后的男人捂着颈侧,被刺开的大动脉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飙着血,不一会儿就把人给浸染成了血人。
姜若彻底地清醒过来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第49章 第49章幕后主使
姜若定了定神,扶着姜夕的手想要起身,可就是这么一动作,她忽然觉得一股子的邪火从身体内涌起,她看姜夕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小夕儿,你怎么有两个头。”
“你喝醉了。”
“不是喝醉,”姜若的气息开始变得灼热起来,“我好像被下药了,该死,原来这种药真的存在……”
姜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而姜夕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飙着血的男人,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颈侧,一只手努力地撑着自己往外爬。
姜夕顿时放开了姜若的手,攥着簪子一步步走过去。似乎想将男人彻底灭口。
男人也听见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巧巧,却犹如阎王索命。他爬得更快了,即便这样使得他伤口裂开得更深。
姜夕一个不留神,竟然让他爬到
了大门旁边,但这几步路的距离,只需要她稍微抬一下脚就可以弥补。
她并不着急。
“吱呀。”忽然,大门被从外边打开。
男人的手才艰难地抬起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他宛如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抓住玉翠宫宫女的脚踝,“救命,救……”
宫女一个侧身,避开了他的求救,而是对着姜夕行了一礼,“属下受王爷之命,来保护公主。”
那是一个模样平平无奇的宫女,模样不算好,若真的有什么特色,那就是那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看起来极为面善,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姜夕握着簪子的力道没有松懈。
宫女看出了姜夕的警惕,补充道:“上次五公主一事王爷已经知晓,特此派奴婢保护公主。”
她笑了笑,“可能公主极少注意到奴婢,但公主一旦出了湘水宫,奴婢的活儿就来了。”
姜夕在思考她的话有几分的可信度。
但宫女没有给她更多的选择:“公主,二皇子快反应过来了,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血人,“这些小事,就不脏了公主的手,奴婢会处理好的。”
说着,她蹲下就要彻底了结男人。
“不用。”姜夕忽然说,“带皇姐离开。”
“可是……”
姜夕黑沉沉的眼珠子望着她,没有言语。
宫女倒吸一口凉气,就在刚才一瞬,她仿佛从这位有名的傻子公主身上察觉到与王爷一样气势——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
“是。”
宫女越过姜夕,迅速地带着姜若从后门离开。
而就在姜夕与宫女交谈之间,男人已经趁机爬出的门外,欣喜涌上了他的眼睛,得救了,只要被人发现……
似乎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远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姜怀英带着一干宫人追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地上半个身子被染红的男人。浓郁的血腥味似乎在诉说着他的惨状。
姜怀英看见地上大片的血污,倒吸一口凉气,顺着蜿蜒的血迹一路探寻到一双绣花鞋,而鞋子的主人……竟然是他那个傻子妹妹!
姜夕慢腾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言简意骇:“刺客。”
“胡说,我玉翠宫怎么会有刺客!”前不久才经历过大皇子被刺客刺杀身亡,帝王震怒在宫中捉拿刺客一事,姜怀英怎么敢承认他的宫中有刺客?
他可不想引来帝王的猜疑,若是父皇怀疑是自己为了夺嫡杀害了皇兄该如何是好?
姜夕停在了男人身边,蹲下,然后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
——她直接扒下了男人的亵裤!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之声,未经人事的宫女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地,姜怀英被这一幕冲击得头脑发白,好半天才骂出一句:“岂有此理!”
就连男人本人都被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震惊到了。
姜夕的神色依旧怕平静,甚至还能指着男人的下半身对姜怀英再次重复:“刺客。”
电光火石之间,姜怀英的脑回路居然喝姜夕对上了:“你是指他相未净身,所以不可能是太监。”
同样,这个男人面容猥琐,气质龌龊,看起来就不像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唯一的可能,就是从宫外溜进来的。所以,不是刺客是什么?
姜怀英马上想通了这一点,但即便是知道男人的来路有问题,他也不可能将此事认下,他忽然目光凌厉地质问姜夕:“六妹是如何遇见此人,又为何刺伤了他?莫非是你们二人早有约定。”
姜夕抬了抬眼,想不到在某些时候,这个缺心眼的二哥还挺敏锐的,居然能够马上反将一军,给自己泼脏水。自己在外立的人设本就是痴儿,被如此逼问不可能口齿清晰地解释清楚,只要让自己扣上与外男私会的帽子,玉翠宫的嫌疑完全就被摘除了。
但姜夕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没有人比冤枉你的人更清楚你的清白。
她蹲下,下一刻,金簪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了男人的喉管。
许是自己先前刺得不够深,居然让男人苟活到了现在,而男人知道了谢缨派人跟着自己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说出去。这一回,姜夕没有当着姜怀英的面要男人的命,只是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姜夕的举动再次刷新了姜怀英的认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六妹竟然一声不吭地痛下杀手。
“住手!”姜怀英急忙制止,没人比他更清楚姜夕的清白……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是姜夕带人来他的宫中私会,他也要把事情调查清楚,总归要给今天这件事一个交代,怎么可能任由姜夕当着自己的面‘灭口’。
姜夕再次将金簪拔出,姜怀英连忙派人将他们二人拉开,一边吩咐人将人送往天牢,一边上前宽慰姜夕。
“是二哥糊涂了,说出那种话,还望六妹不要往心里去……”姜怀英说着,却没敢里姜夕太近,他可是看见姜夕还把簪子握得牢牢的呢。要是给自己来上一下该怎么办?
“时候不早了,让皇姐带你回去吧。”姜怀英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总算记起被自己遗漏的另一处细节,“皇姐呢?她不是来此地休息吗?”
“不在。”姜夕说。
“怎么可能不在?”姜怀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觉了什么,可奈何有层雾阻隔着真相。他想越过姜夕走进偏殿,去看看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但奈何姜夕一动不动,独自踩在一片血泊之中,回忆起她方才骇人的举动,姜怀英不敢让她让开,只能借着比姜夕高的身高优势望宫殿里头看去。
——他隐约看见,被褥是整齐的。
莫非姜若真的不在?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
*
最后,姜夕独自一人回了湘水宫,她先去找了喜莲,却得知姜若根本没有回来。
喜莲有些焦急:“大公主到底去哪里了?到底是和世子们出宫了,还是去其它地方了,总得让奴婢安心……”
姜夕张了张嘴,难得安慰了她一句,“会回来了。”
依照姜若的性格,肯定会回来的。她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果真,深夜的时候,姜夕被床前的人影晃醒。
“吵醒你了?”姜若过来贴了贴她,“今日被吓到了吧。”
没有。
但姜夕懒得说话,也懒得摇头,干脆直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姜若。
姜若却起身,打算离开了。
姜夕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显然是打算继续她的美梦。
姜若忍不住低叹出声,“你就一点也不好奇吗?我为什么大半夜要来你这里。”
不好奇。但姜夕依旧没有说话,她在找回睡意。
姜若的声音从后头传来,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迷茫,“小夕儿,你说淮阳王……真的值得相信吗?”
“他说,此番对我下毒手的人,是皇后。”
因为她的儿子死了,而自己还活着。
姜修明生前就看她不顺眼,那么自己起码不敢活得那么如意。
可是……姜若疑惑了,自己怎么又活得如意了?在煬帝的猜忌打压之下,明明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
“可淮阳王却反问我,你可知道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
“是利,是名,是权。”
谢缨只是淡笑着抿了一口雨前龙井,丝丝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本王知晓,圣上也知晓,可偏偏有人觉得,你身为一女子,一公主,最该看重的,应当是这一身的贞洁。”
她并不满意于皇帝只是夺回了从自己皇儿手中抢走了差事,甚至认为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是一种偏袒。
既然父皇偏心,那便由自己这个做母后的亲自出手。
第50章 第50章怪异的伤痕
次日,姜怀英就上了湘水宫。
与前几次不同,这次他是来找姜夕的。
无论昨日在他玉翠宫发生的是事到底谁对谁错,他都该给姜夕一个交代。
只是……这交代不如不给。
姜怀英也有些难以启齿:“那个贱民果真是刺客,于昨日在天牢内服毒自尽。”
“哦。”姜夕应了一声,没有多大表示。
早就料到了,敢在玉翠宫就对姜若下手,根本
不怕事情败露之后会被二皇子记恨,能够达成这个条件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她对昨夜姜夕所言的,幕后黑手是皇后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不知道的是……皇帝是否知道皇后的所作所为?
得了犯已死的结果,姜夕就要送客。
“哎哎,你怎么和大姐一个性子。”姜怀英扒着门槛不肯离开,他纠结再三,许是觉得姜夕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完完全全是被牵连进来的苦主,因而难得地发了善心,多说了几句废话。
“犯人是服毒而死的,你这些天……小心一些。”姜怀英隐约从他的母妃中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听闻大皇子被刺杀是假,实则也是中毒身亡。
直到现在,他也还以为刺客是冲着姜夕来的。
姜夕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们,验尸了?”
姜怀英一愣,这算是什么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是自然。”
姜夕却是再也没有搭话,视线不由地飘忽到自己在一旁晒着的蘑菇干上。
应该没被发现吧。
……
既然刺客已死,尸体必然是要被处理掉的,只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一具无用的尸体,在半路还能被掉了包。
趁着夜色,男尸被悄无声息地运往了将军府。
不多时,仵作便被带了上来。
“草民陈乡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谢缨没有什么仪态地侧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查阅着事先呈上来的仵作的验尸口供。
“陈师傅,你的答案是什么?”
陈乡局促不安,本来由于仵作的身份需要天天和死人打交道,惯来被认为低人一等,可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见到贵人的一天,还未见到传闻中的淮阳王便已经心惊胆战。
听到淮阳王的问话,陈乡本就不大的胆子更是被吓破了,“启禀王爷,草民不知。”
“那男子是因中毒而亡,但古怪的是,全身的脏器多处淤血,能够造成如此伤痕的毒药草民闻所未闻。”
谢缨听完沉思,手指下意识地弯曲扣着桌面,“全身脏器多处淤血么?”
薛山:“既然王爷如此不放心,要不给贺兄弟送去,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缨听完都沉默了一刻,“如今是盛夏,你是指将尸身运回南蛮?”
这会儿,轮到薛山沉默了,他承认自己刚才的话是有点不经过大脑了。可归根结底,是他不能理解王爷为何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结。
谢缨能猜到幕后黑手是皇后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谢秋棠的辨认下,认出了这个刺客‘服毒自尽’的毒正是她当初杀害姜修明的哪一种,但那种毒药可不会造成这种伤痕。
而与姜修明不同,在这具身体亡故之前,还多了姜夕对他动手。
谢缨垂眸沉思,一言不发。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样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等待谢缨的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谢缨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抽身出来,留下一句:“将刺客的验尸情况如实记录,派人送去给贺兄一看,说不定他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
酷暑将至,按照往年的惯例,炀帝有意东巡,行至鹤泽的时候正好可以顺势在避暑山庄住下,等再回来之时,京中的夏季已经过去了。大臣对此并无异议,只是对皇帝出巡之后,谁人来暂代朝务一事有些许纠纷。
以往都是大皇子揽下这桩差事,而如今大皇子已经故亡,几位王爷也在外,莫非是要让二皇子暂代?亦或者……回忆起之前大公主出格的地位,大臣心里已经做好了,若是炀帝把这桩差事指给了大公主,他们该如何死谏了。
炀帝似乎想补偿这个女儿,询问她是否要随他出巡。
姜若皮笑肉不笑,“儿臣还是不要在皇后娘娘面前晃荡,惹得她不快了。”
炀帝摸了摸长须,装作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事实上,他也并不放在心上,毕竟皇后不也没有得逞吗?甚至连姜若本人都没见到,而是撞上了姜夕。
但似乎这个女儿对她六妹妹疼爱得很,还是生气了。
对于自己的子嗣,尤其是一个对自己的皇位没有威胁的子嗣,炀帝自认为没有隔夜的仇,这件事的确是让她心里委屈了。
因此炀帝大方了一回:“本次监国的人选朕意属于怀英,只是他年轻,资历尚且,还需你这个长姐多多照看。”
炀帝一笑:“朕也同他说过了,此次监国是他历练的机会,在大事上还需多听取你的意见。”
炀帝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他知晓这个女儿野心大得很,因此此次给了她沾染权利的机会,但需姜怀英作为幌子堵住那些年老学究的嘴,实际上以姜若为尊。
姜若故作激动,连忙谢恩。
可心里却冷笑一声,这权利当真是给自己的么?不过是由自己替未来的太子保管罢了,而日后,自己则会成为太子通往那个位置的第一块磨刀石。
待到安排好一切事宜之后,皇帝的出巡的队伍就浩浩汤汤出发了,除了炀帝本人以外,还有皇后,淑妃,以及三两个得宠的皇子皇女。
出巡的那天,姜若就站在城门口目送炀帝出行,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希望父皇回来的时候,还是如此地春风得意。
……
盛历七十四年,夏。
距离皇帝出巡的一个月后,姜怀英监国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西地忽有大疫,尸横遍野,无数奏折如同雪花一样朝着京城飘来。
姜怀英立马慌了神,与姜若商量此事:“此事事关重大,我立马给父皇修书一封,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姜夕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先不说此次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若是能顺利解决此事,日后朝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日后参加夺嫡之争也是一大利器。再说……姜怀英竟然软弱至此,什么举措都不尝试,只是看见了一丁点的苗头,就要马上写信叫爹回来处理?
他没有一点主见吗?
姜若捏了捏眉心,再怎么说姜怀英现在也是监国的皇子,自然不好指着他的鼻头骂,只是能安抚下来:“瘟疫横行,西地百姓缺少衣食和药物,可以先派去医官,粮草后行,不至于滋生成群流民,造成动乱,”
姜怀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样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你可知此次瘟疫遍布多少座城池,我们两个的银两无疑是杯水车薪,想要解决此事,必定要动用国库,除了父皇……”
姜若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淮阳王的珍珑阁日入斗金,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姜怀英的眉毛皱的紧紧的,“淮阳王……愿意当这个冤大头吗?”
姜若:……
“罢了,本公主去找他商议此事。”
在姜若看来,这件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毕竟将军府忠君爱国,别说现在资产富庶,就算是真的没钱,想必也愿意变卖家产来援助这场天灾。
可万万没想到,谢缨拒绝了。
甚至直接让人送客。
向来都是送别人出门的姜若坐不住了,沉声,“谢缨,你应当知道圣上忌惮于你,不会给你太多表现的机会,自从当年谢老将军连连战败,将军府的威望大不如前,若你想恢复将军府往日的荣光,这就是最好的机会。这可是本公主冒着大不韪给你争取来的机会。”
也就是姜怀英那个傻子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也是了,他自幼被排除于储君的人选之外,自然不知道炀帝对将军府的态度如何,居然就被姜若得逞了。
谢缨并不吃这一套,笑了笑,“大公主只是碰碰嘴皮子,而本王却要出钱出人出力,若此事处理不好,还会让将军府所剩无几的名声彻底消耗殆尽。而成了,则是你们二人决策有方,心系天下百姓,
呵,大公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如今我将军府虽无盛名,但吃穿用度可以一等一的好,而在本王的珍珑阁日入斗金之前,将军府所有盈利的铺子十不存一二,大公主这是盯上了本王的钱袋子。”谢缨似笑非笑道。
但姜若可不信,“将军府乃是开国之臣,怎么可能没有多少积蓄。”
谢缨笑笑,没有搭话。
的确没钱。因为他的父兄都是心软之人,炀帝对于将士的待遇并不算好,虽然比起京外的平民一天一顿饱足,大盛的将士能有两顿七分饱的饭已经不错了,但除此之外,便无其它优待了。而他的父兄们是心软良善之人战死,自掏腰包给战伤的将士们的家人一笔钱财,好让他们回去不至于被饿死,虽然钱财不多,但每年战死的将士何其之多,久而久之,将军府便有了清廉的家风。
连他昔日去给姜夕讨要人参都要给钱,赊账。试问哪个京城中的纨绔子弟有他如此憋屈。
姜若不想此趟会无功而返,不死心地追问,“为了天下百姓,淮阳王要如何才肯出资援助西地的瘟疫?”
谢缨幽幽道:“此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珍珑阁的确日入斗金,若换算成最次等的陈粮,帮助西地百姓度过次劫也不是难事,只是……本王为何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而大公主……又有什么资本可以与本王作这笔交易?”
姜若沉声:“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盟友?”谢缨将这二字玩味地重复,“先不说盟友一事还未有定论,再说,盟友可是不会让本王作亏本的买卖,仅凭大公主的面子……还不够格。”
姜若心里一沉,没想到谢缨如此难缠。小夕儿不是说这家伙姑且算是个好人吗?
忽然,谢缨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她的身前投下阴影,“大公主的面子自然是不够的,但若让六公主来谈,那这桩买卖也不算亏。”
乍听见六公主三字,姜若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随即反应过来,马上变了脸:“本宫不会拿小夕儿去交易的。”
“真可惜啊……”谢缨微叹气,笑眯眯道:“那大公主就失去了唯一一次让本王色令智昏的机会。”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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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自投罗网的姜夕
姜夕发现姜若最近很不对劲,比如经常在自己面前晃荡。
和以前总在半夜犹如阴魂一样出现在自己床边的那种晃荡不同,她居然白天就在自己眼前转悠了。
对于姜夕的打击无疑堪比白日见鬼。
西地的瘟疫一日比一日严重,日日呈现上来的奏折信件都宛如催命符一般,姜若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这点最基本的医疗常识她可还没忘。但她同时也发现了最要命的问题——这些事情都需要银两。而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银两。即便她已经派出了一部分的医官和通知了当地的通判,简单地交代了防疫的事项,可姜夕知道,此举只能救急,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纠结了许久,姜若还是找上了姜夕。
于是便出现了姜夕觉得自己大白天见鬼的那一幕。姜若静悄悄,必然在作妖。姜夕转头就跑进了自己的小院,姜若立马追上,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行动。
“小夕儿,阿姐求你一件事。”
稀奇啊。姜夕倒吸一口冷气,同时觉得自己完蛋了,能让姜若这般语气求人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果真,当姜若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姜夕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脑门宛如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仿佛再说,关自己什么事?
姜若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结果的:“但是小夕儿,置之不理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姜夕只是仰起头看着她,“和我没有关系。”
“瘟疫不是我干的,我也救不了。”姜夕实话实说。
姜若愣神了,半晌缓过来了,“是我魔怔了。”在其位,谋其事,很显然,无论是谢缨还是姜夕,都不是该为这场瘟疫付出代价的人。
也包括她自己。她并非皇帝,也并非朝臣,是她做了多余的事了。
看来只有请炀帝回来主持大局了。
可忽然,她瞧见姜夕朝她招了招手,姜若好奇地走过去,姜夕却抬起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脸颊侧:“但这次,我帮你。”
“啊?”
“不是因为百姓,是因为你。”
姜若缓慢地眨了眨眼,好似在努力消化姜夕的这句话,半晌,她才呢喃出声:“差点就要被你迷倒了。”
“嗯?”姜夕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姜若咳了两声,回过神来,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珍重其事地握着她的肩膀,“不要勉强自己。”
姜夕盯了她半晌,才慢腾腾地回了一个“哦”。
她还以为姜若要跟自己讲大道理,例如自己此行对那些百姓有多么地重要,可似乎……和自己想的有一些偏差?
姜夕不确定这是不是名为‘以退为进’的小花招。
让她再看看。
……
似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这回姜若没有跟姜夕一起去将军府,只是派了喜莲一同跟随。送自己出门前,姜若又叫住了她,“小夕儿,你与谢缨……很熟悉吗?他似乎对你格外的偏爱。”
姜夕挠了挠脸颊,一句‘不熟’正要出口,却忽然回想起那日自己才说过将他当朋友,顿时闭上了嘴。
姜若:“不想说也没关系,但谢缨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小心。”
姜夕含糊地应了一声。
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姜夕正欲下车,可那只脚却怎么也抬不下去。她总觉得前面是个坑在等自己。她与姜若的看法一致,谢缨虽然不至于是个坏人,可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公主?”喜莲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姜夕在心里头叹了一声,认命般走了进去。来了将军府两三趟,如今姜夕对此处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她找到了谢缨的书房,薛山只是看了一眼,就道:“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姜夕垂头盯着自己向前的脚尖,诡异地生出了“自投罗网”的感觉。
忽然,眼前的房门被拉开,谢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赶巧了,姜夕温吞地问:“皇姐说你找我。”
谢缨开门见山,“想让本王去西地也并非不行,前提是你也要去。”
“不去。”
“晚了。”谢缨一笑,“人马已经安排好,就等出发了。”
谢缨吩咐薛山,“去跟大公主的丫鬟说一声,人,本王带走了,让她放心,必定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谢缨此举何意,就被谢缨安排得明明白白,不过一炷香过后,姜夕已经与谢缨同乘一辆车马,在赶往西地的路上。
姜夕手中握着加了碎冰的梅汁,剔透的茶汤倒影出自己的面孔,忽然她道:“是不是我晚来一刻,你就已经走远了。”
谢缨抚掌,笑容满面:“正是,所以说,你今天活该被本王逮住。”
语气中的得意实在太过明显,姜夕只觉得头皮发麻,果真一早的预感没错,今天可真是倒霉得慌果然,今天就不适合出门。
她努力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自投罗网的笨蛋,“皇姐说你不去。”
“哦,本王诈她的,”谢缨道,“谢家自古忠君爱国,若我不去,姑奶她们能把将军府变卖了。而且……忠君已经办不到了,总不能连爱国也丢了,这样即便本王死了,也无颜面对先祖。”
谢缨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起救疫时的语气何其淡然,就仿佛轻松得与当年决定将姜夕养活没有两样。姜夕悄悄掀开了帘子一角,
看了看前后的马车,确认方才谢缨所说的大不敬的话没有进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六公主是在担心我吗?”谢缨懒散地依靠在软垫上,桃花眼多情,乌发散开在肩头,犹然一副潇洒不羁的姿态。
姜夕默默地指着自己的下巴,“你是在和我密谋?”
等下你就是头号反贼,自己就是反贼二号!想死可以,别拉上她。
谢缨被逗笑了。
谢缨:“姜若也不算一无是处,有了她让姜怀英颁布的旨意,这一路本王起码可以畅通无阻,她也算为了西地百姓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否则按照他们过一城得通报一次,表明身份之后再拿路引,等到了西地早就尸横遍野了。
“不许说皇姐坏话。”姜夕瞥了他一眼,“如果没有皇姐,你打算如何?”
谢缨将自己眼前的云片糕向姜夕的方向推了推,“那就让珍珑阁的人手先行,乌岐可是有一批厉害的女医。只不过本王不舍得她们折损,能用上宫里的医官,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且,珍珑阁可有一味神药,贺兄曾说过能治百病不在话下,这一趟是赚是亏,还是未知数。”
听完这一番话,姜夕总算从谢缨身上找到了一些商人本色。只不过那味神药……
姜夕:“看看。”
“什么?”
“看看神药。”
“神药啊……那可是乌岐的秘密之一,”谢缨似笑非笑,“六公主以什么立场让本王将其奉上呢?”
不看就不看,姜夕一贯不会求人,哪怕饿死了,也是自己琢磨着去‘顺’一盘点心。
谢缨等了许久,也没有下文,颇为可惜。但他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看姜夕吃东西。
一路下来,两人之间倒也算和平共处。
虽然姜夕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多亏她脾气好。等到过完嘉琅关之后,就能看见最后一座感染瘟疫的城镇,也就是这一座城池将所有的疫病都拦在了外面,成了嘉琅关最后的屏障。
那便是,牧云州。
第52章 第52章城外对峙
灰黄色城墙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一角,姜夕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刚要把脑袋伸出去些,就被谢缨板着肩膀给拉回来了。
谢缨递给了她一块巴掌大小的不了,两个各垂落着两条细绳。
谢缨说:“此物名叫口罩,可以预防疫病。”
姜夕拎着细绳的一角,看起来十分不信任的样子。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脑门被敲了敲,谢缨收回折扇,“不要觉得怪异,这可是你保命的家伙。如果你不带的话,你就可以不用下马车了。”
姜夕眼神动了动,似乎十分心动的模样。
谢缨冷笑一声:“你吃喝拉撒都得在里面。”
姜夕扯着口罩,似乎想看看它到底有几层,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问谢缨:“为什么要带上我。”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谢缨感觉到马车的进行速度已然已经慢下来了,显然是到了人群密集的地方——例如堵在城门口的流民。
若是此时姜夕掀开帘子一看,以她极好的观察能力,定然能仔细看清楚他们那番惨烈的外貌。瘦骨嶙峋,一声死气。更有甚者,能看见蛆虫在伤口翻涌,而那人已经无力拂去。
谢家连绵的车队一出现,流民之中的气氛顿时就发生了变化,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湖中,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然后缓缓沉下。可谁也不知道方才的位置下面,是否会有深不见底的旋涡。
谢家的护卫听从谢缨的命令,早已经带上了名为口罩的物件,骑在高大的马匹上,身后拉着的车子便是伤药。他很确定这些流民不知道里头到底装着的是什么,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露出贪婪的目光。
那是对生机的贪婪。
若不是谢家的护卫个个带着大刀,早就被这些流民一哄而上,抢了个干净。
谢缨并不是不知道外头的动静,但他依旧悠然自得地安坐在马车之上与姜夕闲聊,直到城墙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顿时,周遭的人群出现了骚动。显然,他们想要冲进去。
于此同时,无数官兵从城外涌出,个个手持长棍,少数有着刀,一边高呵:“不许轻举妄动,一边维持秩序。”、
随后缓缓露出用人墙挡着的大门,试图仅让谢缨的车队进城。
随着大门露出一条缝隙,城外但凡有点力气的流民都挺直了身体,似乎在盘算着能不能趁机冲进去,即便是已经没有力气的流民,也努力瞪大着眼睛,想要看一眼,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成真。
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可就在第一辆马车完全进去之后,流民之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我也要进城。”
随即,铺天盖地的‘进城’之声涌现,最后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动静——已经有,流民和官兵发生了肢体冲突!
慌乱之间,典使大叫一声,“别让他们进来!”
也就是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双方之间的宁静,还有力气的流民立马仗着人数优势将拦路的小吏拖走,生生撕扯出一道人墙,眼见事态无法控制,衙吏们只好选择先保全己方,一边努力抵御流民一边往城门方向撤。
于此同时,谢家的车队也乱了,有流民趁机捅伤了一马匹,枣红色的大马发出啼鸣,前肢高高举起,落地之际马蹄之下就是一个不小心滚落的富人!
谢家的护卫即使调转了马头,可就在此时,已经有无数流民冲上来,手中拿着石子,瓦片一类尖锐的利器,往马匹的身上割去!仅仅只是见了血色,枯瘦的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干裂的唇凑到了马身上,可就在下一秒,就被吃痛的大马碾压在了马蹄之下。
谢缨忽然冲了出去。
速度之快,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等到谢缨出现在帘子之外时,她甚至只是刚好伸出了手。
姜夕低头看了看还留在半空中的右手,缓缓成了拳头。自己刚才……莫非是想拦下他的?
为什么呢?
还不等姜夕想出个所以然来,谢缨低沉又洪亮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到了姜夕耳中,“吾乃当朝淮阳王,奉旨带着粮食和医官前来赈灾,若有阻扰者,杀无赦!”
一个“杀”字,带着绝对的,来自王权赋予的威严,将这群大多数是平头百姓的人们压制住了一瞬,生命的威胁之下,理智逐渐回笼。
“这些狗官是来杀掉我们的!才不是……”人群开始骚动。
姜夕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恰逢此时,一阵银色的罡风刮过,伴随着利器入体的声音,不远处有东西缓缓倒下,发出沉重的声音。
姜夕没有探出头去搜寻闷响的来源,她其实看清楚了,那阵银色的风,是谢缨投掷出的大刀。
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来,热腾腾的血液就这样暴露在炽热的日头下,即便由于流民多日的聚集,城墙外已经臭气熏天了,也难掩饰如此霸道的血腥味。
姜夕扣了扣自己屁股下面的坐垫,心里想着的却是,谢缨杀人了。
杀鸡儆猴之后,外头的确安分不少,虽然更大的震慑力来源于谢缨一声令下之后,谢家所有的护卫也不装了,直接人人抽出刀来,有心机的还露出了布衣里头的布甲。俨然在明里暗里地暗示,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护卫,甚至他们是军。
这世道谁看见军爷不抖三抖,更何况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流民们里面就焉了。
也就是此时,城门忽然出现一人,正是当地的太守王庆。
他高声大喊,“下官不知是淮阳王,来迟了,这就立马大开城门。”
“谢过太守,”谢缨自然知道牧云都的太守不可能
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消息,更大的可能是早就躲在了一旁,直到自己压制住了这群流民才现身。
虽然胆小了些,但办事也算妥当。毕竟他背后是一城的百姓。
可谢缨并没有就这样离开,而是让一队护卫留下,实现扫过或跪着,或坐着,或躺着的流民身上,微微叹了一声,“马青立,拿出一部分粮食,熬些粥水发下去吧。”
被点名的护卫眼睛一亮,王爷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而比他更为欣喜的,是那些流民。
短短几字,他们似乎又看见了活下来的希望。
马青立按照谢缨的吩咐,就地让人去劈柴生活,当着流民的面将粮食下锅,虽然还未熟,但当浓郁的米香升起的那一刻,有妇人缓缓颤抖,她死死抱着自己的丫头,“谢过王爷……谢过王爷”
今夜,她的丫头应该就安全了,不会被偷走吃掉了。
“谢过王爷。”
谢过王爷。
城门再次死死地关上,可背后如同浪潮一般的声音却穿透了厚重的砖石,落到了姜夕的耳中。
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看来谢缨要开始忙活了。
第53章 第53章勾人的姜夕
谢缨来的第一天,便派人在城外布施。
有了粮食下肚,城外焦灼的气氛被缓解不少,王太守拱手称赞:“淮阳王此举乃是大功德一件,有淮阳王是我大盛的幸事。”
姜夕正好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太守一眼,心里暗自摇头,虽然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好官,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被驱除权利中心的官。否则,只要是在京中有一点人脉,就不会说出这种称赞谢缨的话来。
难道不知道谢家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么。
似乎察觉到了姜夕的目光,王太守忽然看向了她,“这位姑娘是?”
谢缨的视线也恰好此时转过来,眼见姜夕没有搭话的模样,他意味深长地朝太守招了招手,与他凑着头耳语几句。
姜夕听不清,只是以为谢缨想要替自己隐瞒行踪,否则,一旦自己与谢缨同乘的消息传到炀帝耳中,炀帝大概率会起疑。
可当太守的对自己露出疑惑的神情的时候,姜夕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缨不会乱说什么话了吧?
应该不会吧?
王太守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最后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走了。这倒让姜夕心里发虚得更加厉害。
“你对他说了什么?”姜夕直接问起了正主。
“哦,六公主是指?”谢缨神色微讶,貌似真的一副清清白白的模样。
姜夕踢了他面前的桌子一角,用行动表示今天自己非要知道不可,“你怎么和他解释,我的身份。”
桌子传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颤抖,连茶水的涟漪都未荡起。姜夕的力度和她本人一样,都软乎乎俏生生的,没有任何攻击力。
谢缨支着下巴,“本王同太守说,你是本王自幼相识的……奶娘……”
姜夕默默伸手拿住了杯子,可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掌单手扣住。
谢缨的掌心压在了杯口,姜夕扣了扣,没扣动,随放弃了这个想法。
谢缨:“奶娘的女儿,青梅竹马,欲以王妃之位聘之。所以,你等同于本王的地位,必定要保护好。”
“怎么,六公主刚才是打算拿水泼本王么?”
姜夕斜眼看着她,难道自己表现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谢缨笑眯眯地望着她,将茶盏抵至自己的唇边,“似有幽香,好茶。”
姜夕后退两步,一向鲜少出现情绪变化的脸蛋上露出了即为强烈的嫌弃之色。
好恶心,就好像她打算给人一巴掌,结果被反手抓住啄了一下。
谢缨见状,笑得开怀,身为淮阳王的威严散去不少,又多了几分的肆意的少年意气。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王要研读近日有关疫病的所有卷宗,六公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不等谢缨客套完,姜夕就交底抹油,一下子溜到了门外,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谢缨哑然失笑,随即拿起手边的一份卷宗看起。
忽然,本该被关上的大门又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露出姜夕的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
“早些休息。”
轻飘飘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中,不多时就被虫鸣声取代。
可过了很久很久,烛火突然爆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谢缨才恍然回神,低眉瞧着不曾翻动的书页,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笑意。
偶尔六公主对人好起来……可真是要人命啊。
*
谢缨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所有有关疫病的卷宗,又不等会诊的太医歇息,马不停蹄地将人召到太守府询问他们对此次疫病的看法。
如今亲临现场,又经过了大半天的劳碌,太医已经确定了此次爆发的的确是疫病无疑。
谢缨轻叹一口气,“这正是本王不愿见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尔等有何高见。”
几位太医之间沉默了良久,其中一人挺身而出,道:“王爷,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这瘟疫一年四季都有可能发生,乃是无根无源的“非时之气”,按照以往的法子,应当将患病者与常人分隔开,施一药汤服用,若能康复,再观察些时日即可,那边只能焚尸了。”
忙碌了一夜,谢缨不必这些太医轻松多少,他此时闭目养神,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在暗自怀疑——淮阳王是否直接睡过去了?
可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大不敬的猜测,“本王审阅近日有关疫病的卷宗,这场疫病已经吞没了逐城,渭城,巴水三大城,再到如今的牧云州,它们之间的地势一路向西,这其中是否能够找出疫病最先爆发的源头?”
太医应答:“按理说,应当可以。”
得到了专业人士的肯定,谢缨立刻规划好了下一步,又问道:“如今你们布施的汤药能够起几成的效用?”
这话可不好答。
五位太医之间虽然没有交流,但谁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说能完全起效……他们连自己都骗不过,但这药效说低了,恐怕会使得淮阳王质疑他们的医术。
斟酌良久,他们才答道:“如今的方子是京城贵人们服用的,药材珍稀,而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我等改进了一下方子,药效虽弱,却能救不少人。再者,其实也并非没有完美应对的法子,只是……这场疫病来的不是时候。”
“本王洗耳恭听。”
太医继续:“《医术经》有言,三月茵陈四月蒿,这茵陈便是青蒿的幼芽,似乎对疫病有奇效,虽然有部分人服用之后死去,但总体来说是一味良药,只可惜如今正值酷夏,茵陈难寻,这也是老夫为何说‘不是时候’。”
青蒿么。
谢缨垂下眼帘,早在出发前,自己便给贺朝东送去了信件,乌岐的女医大概带着那样名为‘青蒿素’的神药出发了,只是乌岐离西地路途遥远,又是数量如此之多的女子,在这个流民众多的乱世,进程缓慢。
但愿来得及。
但除了找到治疗的药物之外,谢缨还记得在乌岐时贺朝东提到过的——最重要的,是断其根源。
恐怕还得好好处理那些尸体。
……
谢缨一夜卫眠。
姜夕也是。
大半夜的,外边依旧灯火通明,虽然不直接照入她所居住的房屋内,但正因为夜晚格外寂静,谢缨那边弄出来的动静就格外刺耳。
姜夕不解,自己一向睡眠质量极佳,也没有认床的习惯,为何会失眠。
姜夕翻了一个身,开始数水饺逼迫自己睡下。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朦朦胧胧之间,她仿佛回到了高中,台上生物老师正在讲解三羧酸循环,讲病毒的主要特征……姜夕猛地惊醒,大口喘出了一口气。
糟糕,是噩梦!
姜夕觉得自己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 ,心脏也在急速跳动。她好像发现自己为什么会失眠了。
死去的生物知识正在攻击她的大脑!
谢缨大概不知道,一般来说疫病的传染性和致病性是相反的,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生物学上的特性,只是单纯因为,发病快,死得快,没机会传染,是由人的社会属性决定。此次疫病杀伤力不容小觑,按道理并不会传染如此之广泛。
尤其是在大盛……车马不便道路不通的大盛,疫病是如何席卷了多座城池,最后来到了牧云州呢?
疫病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第54章 第54章杀鸡儆猴
一夜睡得昏昏沉沉。
姜夕起身的时候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因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还是因为昨夜太守府的动静一夜没有停歇,总之,姜夕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姜夕今天醒得格外地早,刚醒来,门外就有侍女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伺候她洗漱。姜夕不太习惯地推开她们,毕竟桂嬷嬷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这些事,自然是不喜欢有人如此绵绵聚到地伺候。
侍女们也不勉强,趁着姜夕洗漱的时间送来了吃食,三五样小菜,还有一小碗白粥,似乎担心姜夕怪罪,当菜肴送来来的第一刻,侍女就先一步请罪,“还望江姑娘海涵,如今城中处境艰难,太守前段日子陆陆续续地开仓赈灾,如今府中已然没有什么能过得去的菜肴招待。”
姜夕默默地喝着白粥,心里却在盘算这个太守到底是真清廉,还是故意为之,做个样子给谢缨看罢了。
用完早膳之后,似乎为了体现自己的待客之道,太守又给姜夕拨来了两个婢女,随身伺候。
新来的婢女不动姜夕不爱动的本性,于是提议道:“姜姑娘难得来牧云州一趟,不如由我代替我家老爷以行待客之道,领着姑娘出去走走,如何?”
姜夕吃完早膳正如往常一样撑着下巴发呆,听到了婢女的提议,愣了愣,脑海中忽然忆起谢缨那句‘我想带你出来看看’,本该鉴定拒绝的心思动摇了片刻。
如果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说不定谢缨那家伙会以为自己没有达成目的,下次故技重施,将自己诓骗出来。
似乎觉得消化得差不多了,姜夕点了点脑袋,算是答应下了。
婢女“喏”了一声,“我去为姑娘准备马车。”
“不必。”姜夕阻止了她。
婢女有微微的诧异,但很快就收敛好了自己的神情,她转而道:“那我去为姑娘准备几个护卫,虽然我们牧云州民风淳朴,但耐不住近日鱼龙混杂,为了避免徒生事端,还是小心为妙”
姜夕抬头,仰望一如既往碧蓝的天空,忽然道:“所以说,疫病刚开始的时候,太守大人是有放带病之人入城的?”
这么长的一段话,姜夕硕德很慢很慢,甚至还带着些喘不上气的虚弱之感,可此时婢女却无暇顾及,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震惊,很快就想通了自己是在何处说了漏嘴——想必是那句‘鱼龙混杂’吧。
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姑娘聪慧,但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那是得了瘟疫的人,只是以为他们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进城找大夫来了。”
“太守仁善,正巧路过,为他们出了药钱。可没过几日,就忽然听到有人报官,有人在城南的一口井内投井自杀,而请来仵作验尸之后,得知那人应当是前一夜的趁着四下无人,投河自尽。”
“而后来向替他们问诊的大夫打听,得知他们疑似患上了疑似瘟疫的疾病之后,太守就立刻派人围住了那口井,不让人打水,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太守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立马修书一封给了自己在渭城的好友,这才得知天下居然出现了疫病!
可还不等他书信送到京城,他的牧云州外就不知道从何时起滞留了一大批百姓,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百姓,拖家带口来寻求庇护,有些还安好无恙,但也有人出现了高热,咳血的症状,若是没有与好友通信之前,太守说不定会因为善心而放他们入城诊治,但得到了渭城一带的惨状之后,太守不敢心存侥幸,直接封锁了城门,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
与此同时,他开始有些许疑惑,当初在城内第一个投井自杀的农夫究竟是不想连累一家老小,还是有意为之?
若幕后有人指使,那这幕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若是真的想传播疫病,为何不去投河,而是选择影响更小的投井呢?
但很快,突然爆发的疫病让太守已经分不出闲心去思考了。
即便口头说着不管城外人的死活,可当太守站在城墙上,看着他们几乎要易子而食的场景之时还是妥协了,拉出了粮仓里的陈粮凑和着。但事情还未停止,外乱不止,内乱又开始了。似乎察觉到太守开仓赈粮的意图,城内各大粮商忽然选择了关门,不往外卖一粒粮食。
这可把太守气坏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存着什么心思,无非就是想坐地起价,待到合适的时机大赚一笔!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婢女的连上总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昨日王爷的到来,可算是给太守撑腰了,如今二位大人正在鸿宾楼与各大粮商谈判,想必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姜夕想了想,“那出去看看吧。”
“好。”
也正是此时,谢家的护卫也来了。
婢女有些吃惊,明明她找的是衙门中的捕快,看来是淮阳王不信任他们,但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婢女装作看不见煞气十足的二人,径直带着姜夕出门。
……
与肮脏混乱的城外想比,城内显然还维持着应有的秩序。
走在大街上,姜夕有些惊讶,目光所及之人,都纷纷带上了口罩,谢缨的行动力居然如此恐怖。
但转念一想,拥有者堪比军队素质的谢家护卫队,能在最短的时间能推行一项命令简直易如反掌。
如婢女所言,她极好得行驶了待客之道,每每路过一处地方,就为姜夕介绍其历史渊源,侃侃而来的模样显然是对牧云州感情极深,这种精神面貌是不会骗人的,看来这个太守起码在明面上是爱民如子的作风。
忽然,身旁的行人如同风一样从自己身旁刮过,姜夕险些被撞到。
“姑娘,小心。”婢女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他们不是有意的。”
姜夕听出了婢女的言外之意,是生怕自己责罚他们牧云州的百姓,但其实自己并不在意这点小事:“他们去哪里?”
婢女也不知,但既然大人发问了,她自然得为姜夕去寻一个答案。她找到一旁的小贩询问,没过多久就得到了答案。
“回姑娘,是淮阳王正在刑场处刑几个哄抬粮价的商贩,他们正去看热闹呢。”
婢女的声音有些大了,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一听此话,过路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怒骂一句:“就该有这一天,你可知道正常一石粮食价格在一千钱,但他们不但坐地起价到七千钱,还掺和了苞皮之类喂猪的杂粮!不仅如此,稍有不称心就关门歇业,苦了我们!”
过路人显然还想再骂,但看见女婢警告的神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悻悻住了嘴,赶忙王刑场看热闹去。
婢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让姑娘你看了笑话。”
“我想去看看。”姜夕说。
婢女皱了皱眉,委婉道:“姑娘,刑场是砍头的地方,见血腥总归不是好事。”
但不必她带路,姜夕只要跟着匆匆忙忙的人群,自然也能达到地方,婢女见劝解不成,也只能跟着去了。
姜夕走得慢,等到她赶到的时候,人群陡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之声,显然行刑已经开始,第一颗头颅已经落地了。
还有一颗。
姜夕逆着午时的阳光看去,正正好瞧见了坐在主位置上的并非太守,而是谢缨。
谢缨充当了监斩官
的角色,正好今日他身着一身黑色长袍,上由金丝绣着几只振翅的鹤,低垂着眉眼不辨喜怒,修长的手指捏着斩首牌,轻飘飘地往远处一掷,动作带起宽大的袖袍摆动,上头绣着的鹤似要振翅脱离,惟妙惟肖。
“罪人黄石,当斩。”
一声令下,第二颗头颅落地,在石板上咕噜地滚动着。
第55章 第55章本王可当真了
随着最后一颗人头落地,四周爆发出欢呼声。
“早就该死了,简直丧尽天良!”
“没错,砍头还是便宜他了,要是送到城外去,那些人能把他活活吃掉!”
姜夕觉得胃部有些翻涌,下意识地撇开了头。
婢女注意到了姜夕的不适,立马道:“姑娘心善,见不得这些血腥,奴婢还是带你去别处转转吧。”
姜夕“嗯”了一声,但明显一路上的心情并不高涨,婢女看在眼里,主动为她排忧,提出了打道回府。
亲眼目睹了两场血腥,姜夕有些食欲不振,这可是大事一桩,听到消息之后,谢缨将手头上面的活计放了放,敲开了姜夕的小院。
“听闻你今日食欲不佳?”谢缨走进来,视线在屋子内环绕一周,确认太守没有亏待姜夕,“可是水土不服?”
姜夕坐在小饭桌前,面前是一口未动的点心和水果,如今这种特殊时候,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姜夕实话实说:“我今早去看你杀人了。”
“本王何时杀人……”谢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确没有亲自动手杀人,只不过是下令取了他们的性命。
姜夕无言地望着他,离得那么近,似乎能嗅到未曾散干净的血腥味。
从前姜夕就在书上看见过,出于本能,人对自己同类的血气格外地敏感,那能够帮助人类更好得躲避灾祸,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缨忽尔勾了勾唇角,“六公主可是害怕本王了?”
姜夕用食指的指骨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没有。”
“六公主可是在哄本王开心?”
“没有。”的确没有,姜夕说,“那是最好的办法。”
谢缨:“杀鸡儆猴,的确如此,否则等本王离开之后,此地会再次陷入动乱。只有见了血,他们才会安分。”
说完后,谢缨忽然发现姜夕在静静地看着自己,她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哦,六公主有何高见?”
“由你来杀最合适,”姜夕面无表情地分析着谢缨的打算,“因为你迟早要离开,不会让太守和百姓离心。”
谢缨怔愣了片刻,随即莞尔一笑,“想不到在六公主的心中,本王居然是如此良善的人么。”
自然不是。
但和婢女逛了大半天,她也逐渐摸清楚了太守在牧云州百姓心中的形象——的个心慈手软的好官。
听闻没杀一次人,太守都会落泪一次,虽然不知道算不算假慈悲,但能让太守下定决心斩杀的人,无一不是手中沾染了人命的恶人。而那些粮商……固然是个奸商,可仅仅是追逐名利还不足以让太守动用酷刑。
但谢缨来了。
太守不忍心杀的人,他来杀,太守所顾忌的事,他来做。
总归自己不是牧云州的人,不必与这些百姓计较。
姜夕问谢缨:“城中疫病如何?”
谢缨:“城内的疫病得到了控制,只是城外有些棘手,有些许人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是所有太医会诊也无力回天,本王已经和太守商量了对策,患病者尸体进行焚烧,撒上草木灰,将城外的病患分为轻重急三个等级,按症下药,保持卫生干净整洁,病患所穿戴的衣裳用热水消毒……”
“消毒?”
谢缨笑了笑,“还在乌岐的时候,我一友人曾言,这天地间有我等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有些会让人生病,称之为病毒。”
那可不一定,姜夕心想,其实还有细菌和真菌。看来哪位“友人”对于医学,应当也是半吊子。
谢缨说完之后,想看姜夕吃惊的神色,却发现她已然盯着自己的帕子发呆。
谢缨摇摇头,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幅什么也无心在乎的模样,“再过几日,等到城内外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之后,本王派人送你回京。”
姜夕慢悠悠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不回去?”
“本王的医官已经快抵达美林镇,本王自然要去与她们会和,此行路途凶险,本王不舍得公主冒险,只能忍痛割爱。”
“然后下次还敢。”姜夕接上。
谢缨木楞了片刻,才理解姜夕什么意思,顿时笑出了声,“六公主可谓是本王的知己。”
“我也去。”
谢缨摇头,“六公主,此行不是儿戏。”
“去。”姜夕言简意赅。
谢缨抚了抚下巴,“但本王觉得带上你会徒添麻烦,给本王一个带你去的理由。”
因为你分不清细菌真菌和病毒啊,傻子。姜夕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但出口的却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是谢缨第二次从姜夕的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他先前以为这个说辞只是姜夕的缓兵之计,毕竟……六公主看起来就很适合说谎不眨眼的样子。
谢缨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直至完全消失,“六公主说的可是真心话?”
不是很真心,但不妨碍姜夕点头。
谢缨依旧没有什么笑意,而是用漆黑如墨的眼眸死死地注视着她,似在审视,似在拷问。
最终,他道,“既然是六公主亲口说的,那本王,可就真信了。”
他忽然弯腰靠近了姜夕,姜夕扬起头,视线逐渐被谢缨占据。
谢缨伸手过来,似乎想拂去她额间的碎发,因为薄薄的湿汗贴在了肌肤上,姜夕不习惯有人考得如此之近,正想避开,却被摁住了肩膀。
谢缨替她捉去了肩头上的绿色小虫。
“六公主,本王对你一片赤诚,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姜夕听出了谢缨暗含的威胁,似乎只要自己拒绝,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但哪又如何?她不在乎。
*
谢缨又在牧云州呆了十日,这十日可算是做足了恶人。
处死那两名发国难财的粮商之后,谢缨假惺惺地用只有平日一半不到的价格收购了粮商的粮食,分发给了外头的城,可即便如此,也还剩下了六层有余。
姜夕本来以为谢缨会将这些粮食收入囊中,可谢缨却是漫不经心道,“本王的乌岐可是鱼米之乡,何曾贪图这些粮食?”
“那你,为什么要花钱买下?”姜夕问。
谢缨没有回答,但很快用行动给了她答案,谢缨又用高出市场价两倍的价格卖给了太守,如此一进一出,竟然还小有盈余。
自将这笔账在心里算清之后,姜夕再看谢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绝世大奸商。
这只是卖粮食的钱,还不算牧云州各个富商看在他‘王爷’的名头上存着交好的心思送上来的各种财宝,这才是大头。
谢缨安排好车队,回头准备叫上姜夕与自己同乘,却发现姜夕面色古怪,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六公主在说自己的坏话。
“六公主可有话对本王说。”
姜夕盯了他良久,幽幽地给出了三字评价:“大奸商。”
第56章 第56章未婚妻
从乌岐到美林镇,需要斜跨近乎二分之一的大盛。但如果从牧云州出发,那可就快多了。
在谢家车队的日夜兼程之下,终于在五日后,顺利达到了美林镇。
姜夕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人间地狱。
与之前把混乱隔绝在城外,还算井然有序的牧云州相比,美林镇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浮尸遍野。
谢缨打头阵出去,可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然后立马沉声道:“别出来。”
姜夕也跟着掀开帘子查看,首先入目的是穿着白衣,头带白帽,面部用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医。她们走在路上,即便是看不见她们的神情也能察觉到她们此时的匆忙,看见谢缨应当是激动
的,毕竟姜夕注意到时不时就有女医的目光落在了车队上。
比起在昏暗城中堪比一抹亮色的白衣女医,还有另外一批人也十分惹人注目。
那是穿着黑色统一制式的麻衣青壮男子。从衣着来看,他们甚至要比女医包裹得更为严实。
但很快,姜夕知道了其中的缘由——他们是去收尸的。
路边的,破庙里的,河岸边的,甚至是河中央的……他们甚至需要下水,用身体的肌肤去接触被死尸污染过的水源。
女医的队伍带来的不止有青霉素,还有贺朝东的信件,两封。
谢缨拆开了厚的那一封,上头仔仔细细地介绍了该如何使用青霉素,又该如何处理美林镇的疫病问题。
‘谢兄,这些活计无需你亲自动手,但你得了解,以尽督导之责。’
见到老友的信件,谢缨紧绷的脸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王爷,哪位姑娘是?”
女医中的一人忽然指了指谢缨的背后,“哪位姑娘没有戴口罩。”
美林镇疫病肆虐,就在乌岐的军队进城的第一日就以武力震慑,强行整顿了此地的秩序,而初来乍到的姜夕竟然成了如今城中唯一一个没有佩戴任何防护器具的人。
谢缨猛地回头,只看见被飞快放下的帘子一角,微微摇动。
谢缨喉咙上下滚动,似乎被姜夕气笑了,直接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了帘子。
“过来。”
不要,姜夕斜眼觑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乖乖听话过去,还往反方向挪了挪屁股。
谢缨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可怕哦。
果真,下一刻谢缨直接上了马车,还不等姜夕反应过来就恶狠狠地将口罩往她脸上一扣,手法凶狠绕着两条细细的绳带在她的脑后打了一个绳结。
“头发痛。”姜夕闷闷的声音从面布下头传出来。
“还知道痛。”谢缨面色阴沉地将口罩牢牢地焊在她脸上,堵在心里的郁气才顺了一些,可看姜夕依旧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地眯了眯眼,忽然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就连被打,姜夕的反应也是慢半拍的,过了足足好几秒,才默默地缩了缩脖子,“你打我。朋友之间不能动手。”
“不给你一点教训,不长记性。”还有许多事物等着谢缨去处理,他只能匆匆留下一句,“在城内收拾完善之前,不要出门。”
在谢缨走后,姜夕又悄悄解开了口罩,手指捻了捻,搓开了三层,倒是比在牧云州的时候精致得多了。
但棉布又有什么隔绝细菌的能力呢?顶多算聊胜于无罢了。
可忽然,姜夕搓到了一些类似粉尘的模样,将其倒出部分放在掌心之中,呈现出褐色,细嗅之下有股淡淡的苦味,大概是一种药香。
只可惜她并不是学药学的,自然不了解这是什么药物,但不难猜出这口罩的‘发明家’也知道单靠几层棉布防不住细菌,往里头加了些东西。
忽然,姜夕感觉到马车重新被驱动,薛山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主,属下带你去休息。”
姜夕应了一声,薛山暗自松了一口气,似乎很惊讶于姜夕竟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毕竟他仅有的几次与姜夕的会面,姜夕不是扇了王爷一巴掌,就是让王爷去冒天下大不韪来着。
但他还是高估了姜夕。
马车里头,姜夕手中的口罩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了,她支着脑袋,双目放空,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马车停在了客栈前,薛山掀开帘子让姜夕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已然变成布条的口罩,浑身的冷汗在看清的第一眼就冒了出来。
要是被王爷知道了,王爷怕是要宰了自己!
薛山立刻低头,将自己的备用口罩奉上,“公主,您还是不要让小的为难了。”
姜夕接过口罩,总算肯老老实实戴上。
薛山松了一口气,这才将姜夕带了进去。
一入眼,就是各种整齐有序的制服,那明显与不同于外界的精神面貌让姜夕一下子猜到了他们的来头。
果真,薛山解释道:“乌岐而来的援军就暂时驻扎在这间客栈,不光有女医,还有士兵,也只有在这里,王爷才会放心你独自一人。”
姜夕却偏了偏头,问道:“不会太招摇吗?”
你猜私兵为什么叫私兵,当然是为了不要透出风声去让皇帝知道。
薛山没有解释,只是道:“这点姑娘放心,王爷自有安排。”
薛山领着她走到了房间前,还贴心地为她推开了房门,“里头是消,消……”
薛山似乎突然卡了壳,死活记不起贺朝东跟他们培训的时候那个词该怎么说,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里头是干净的,公主放心住。”
姜夕猜,薛山大概是想说消毒吧。
还没进门,她就闻道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酒味。
不是饮用的美酒,而是实打实,纯度极高的醇类芳香气息——看来是高浓度的酒精。乌岐居然连酒精都能搞出来了吗?
姜夕忽然有些好奇,谢缨背后那人究竟将这个时代的科技树攀登到了什么地步,甚至于啊……有显微镜吗?
薛山本想离开,但忽然发现六公主正看着自己。
“六公主可是有事吩咐属下?”
“没有,”姜夕缓缓道,“只是,你有……”
“玻璃吗?”
她当然不会傻到问薛山有没有显微镜一类的凸面镜,否则不出半日,就该是谢缨来拷问自己了。
“玻璃?珍珑阁倒是有很多,”薛山不懂姜夕为什么问起这个,“但玻璃不易携带,恐怕得回京才能寻来给公主。”
“哦。”姜夕没说什么。
只是等薛山离开之后,姜夕却忽然起身,下楼。
大厅内还算热闹,热闹得更个医院大厅似的,无数身穿白衣的女医在其中穿梭,时不时抬回来一些伤患。
姜夕毫不显眼地混入人群,她想看看这些女医有没有找到疫病的源头。
姜夕随着抬着竹木担架的男人一路走到了客栈的后头,看起来应当是马槽的地方,如今被用几块粗制滥造的水泥板隔开成了几个隔间。
而姜夕跟着的那一批人去的正是患病最轻的隔间。
还没有进门,姜夕就闻道了一股猛烈的药味,数不清的药罐子被架在火上,呜噜噜得开着冒着泡,仅仅是一个照面,姜夕就被熏了出去。好可怕,比当初还在冷宫的时候桂嬷嬷给自己煎的药还要难闻。
也就是此时,抬着担架的庆壮汉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屁股后面有个跟屁虫,他立马认出了姜夕可不是客栈里头的人,厉声质问:“你是何人,怎么进来的!”
姜夕下意识地扶稳了自己的口罩,可下一刻又被壮汉暴呵,“前几日女医们授课的时候没有认真听吗?!手不能接触口罩的外层!这可是保命的知识!马上给我去洗手!”
姜夕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被吓呆了。
这般迟钝的模样可把壮汉惹急了眼,正要强行将姜夕驱逐,忽然就有同僚小跑过来,“这是王爷带来的姑娘,是贵客。”
“王爷?”壮汉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王爷怎会如此不知分寸,你可不要糊我?”
同僚无奈,只好将他拉到一旁解释。
“听闻是王爷的心上人,极有可能是王妃呢!就是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出了什么岔子,薛侍卫可是将她带去了天子一号房。”
“天子一号房?那不是王爷的……”忽然,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有人在偷听。
他狠狠地一眼瞪过去,却发现只是一个躺在地上的青年,头上盖着沾水的布条,显然发着热。
青年被如此凶恶得一瞪,居然也不怂,反而凑上前,“大人,你们可是朝廷派下来的人?”
“少打听!”
壮汉拉着同僚走开,顺便把那个听说是王妃的姑娘带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青年被无视,无奈地摸了摸鼻头,继续躺着。
不多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也一并躺在了他的身侧。
“徐兄,可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
徐文洲依旧闭着眼,似乎很了解来人,“乌岐的人宛若铜墙铁壁,除了吹嘘他们的王爷和贺公子之外什么也撬不出来。”
“可惜了,但如果如此轻易地打听到乌岐内部的情况,那才可疑。”
“但我好像见到了一个熟人。”
“什么熟人?”
徐文洲忽然睁开了眼睛,“刚刚进来的那名女子……很像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来人口中反复品味这个词,“可是未过门的妻子之意?”
“正是。”
来人笑了,“徐兄,你也听到了,那姑娘可是淮阳王的心上人,怎么会是你的未婚妻?再说,人家姑娘可戴着那个名为口罩的物什,你连脸都看不清。”
徐文洲没有反驳,只是过了许久,忽然道。
“眼睛。”徐文洲说,“她们的眼睛,很像很像。”
那种眼神,他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他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第57章 第57章病因
姜夕被壮汉拎到了门外,远远离开安置病人的房间。
要知道这可是王爷的心上人,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五百个脑袋都不够赔。
壮汉本想让薛大人把人领回去,可忽然等了片刻,也没见着人影。
姜夕听见身后开始变得杂乱的跺脚声,知道他开始不耐烦了。
姜夕好心提议:“我不乱跑。”
你可以去忙了。
壮汉冷笑一声,不信,正在此时,他忽然看见了一名女医回来,“玲妹子,你可是换班回来了?”
彭二玲睨了男人一眼:“有事?”
壮汉走过去与她耳语几句,之后彭二玲的目光就落在了姜夕身上,她摆摆手,“既然是王爷的客人,我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算是认下这桩差事了。”
她朝姜夕走去:“姑娘,我带你去休息。”
“不去。”
彭二玲的眉头立马深深地皱了起来,一开口就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还真是棘手的人物。
“姑娘,这里不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彭二玲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不露声色:“姑娘,此乃疫地,无论姑娘是谁,又有何高贵的身份,但我等只听从王爷差遣。”
姜夕静静地看着彭二玲,她是个瘦小的姑娘,甚至好像要比自己还瘦弱一些,皮肤是农家人常有的黄黑色,可一双眼睛里却透出了坚韧……和生机。
她们是自愿来到美林镇的,并且骄傲于自己的差事。
她们只效忠于谢缨。
难怪……姜夕想,如果当初谢家对手下的士兵也有如此强悍的掌控力,自己是炀帝,也很难不起疑心吧。
“你们找到疫病的原因了吗?”
彭二玲不懂为什么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她心中有些许狐疑,但还是老实道:“冯大夫那边还没有进展,对了,你大概不知道冯大夫是谁吧,她可是我们乌岐的第一批女医,出身医术世家,只可惜她的父亲是个老古板,一身医术传男不传女,这才让王爷捡了个漏。
姜夕对这个冯大夫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只关注到了重点,“没有进展?”
彭二玲似乎察觉到被小看了,立马抬高了声音,“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疫病的源头,但我们带来的神药是有用的?”
“青霉素?还是青蒿素?”
彭二玲吃惊,“是王爷告诉你的,你也学过医术?”
“听太医说的。”姜夕撒谎起来面不改色,左右这里没有能够戳穿她的人。
“太医……”彭二玲被这两个字砸的晕乎乎的,虽然说着只听从淮阳王的差遣,但面对皇室的人,还是有几分从忌惮的,但也仅仅是几分。
“真好啊。”彭二玲有些羡慕,也不知道是羡慕她衣食无忧,还是各种医术典籍取之不尽,但也仅限如此而已,能遇到王爷,是她们一生最大的运气。
“我想去看看。”姜夕提议。
彭二玲思索了片刻,既然王爷能将姜夕带来客栈,证明她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也不是不能去看。
“好吧,随我来。”
*
姜夕被带到了义庄。
小小的屋子里,全是尸体,此时好几个女医围着一具尸体讨论,彭二玲和姜夕的入门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还是彭二玲凑近说了一声,姜夕才得到了一个正眼。
只是彭二玲这一去,也沉迷于医学探讨中,只留下姜夕站在原地。
不过这样正好,姜夕得以仔仔细细地观察周遭的环境。
说是义庄,但里面的尸体却少得可怜,只有七八具,大部分应该都拿去焚烧了。姜夕凑近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也许是刚死不久,面容枯槁,脸上还没被尸斑占据,而是透露出微微的黄色,姜夕默默地拿出从客栈里顺的筷子,趁着众人没注意,翻开了死者的眼皮。
——也是黄色。
十分典型的黄疸症状。
黄疸是由于胆红素在血液中过量堆积而产生的皮肤以及巩膜黄染现象,一般出现在新生儿身上,因为他们身体各项机能尚未发育成熟,而如果出现在成人身上,那大概是病了。还是血液疾病。
姜夕回忆起一路上的听闻,病人大多呈现持续低热,四肢酸痛,精神失常,而那些快死的人,则是呈现高热,谵妄、抽搐,呕吐,部分发作数次厚在在唇鼻有小疱疹。
姜夕丢掉了筷子,虽然没有显微镜,无法观察血液样本,但她好像猜到这场疫病的本质是什么。
但还差最关键的证据。
姜夕忽然凑近那群女医,由于陌生人的加入,所有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不正常的静默。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姜夕,好像没有察觉到这种诡异的安静一般,她指了指女医面前尸体的方向,“里面有虫子。”
“哪里有虫子?此地脏乱,有跳蚤很正常。”彭二玲皱眉,她只以为是这个京城来的大小姐被寻常虫子吓到了。
“在死人里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哑了,气氛瞬间绷紧,过了许久,还是冯大夫发话,“人身体里面怎么会有虫子?”
可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什么,正是因为有虫子,所以人才会生病。
姜夕:“切开看看。”
“荒唐!”这一声反驳来得又快又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已经足够凄惨了,怎么还可以对尸体大不敬。”
姜夕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仵作就会切。”
“但我们是大夫,不是仵作!”
冯大夫制止了义愤填膺的伙伴,教导:“贺先生曾言,要有创新大胆的精神,若尸体里面真的有虫子,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会去做。”
“但是……”冯大夫忽然厉声质问,“我们研究了那么久,也没有看见过虫子,你又是怎么看见的?”
被拒绝了,姜夕小眼睛一瞥,没关系,她回去找谢缨,让他发话。
姜夕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转头。
见到姜夕离开的背影,冯大夫傻眼了,她也没有想到一言不合这小姑娘就要走,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难道不该向她们论证一番自己的道理么。
“气性真大。”冯大夫小声地嘟囔一句,之后立马将姜夕拦下,谁叫她是目前唯一一个能‘看见’尸体里面有虫子的人呢?她们失去线索那么久,绝对不能放过任何的端倪。
冯大夫让伙伴去向仵作借一套工具。伙伴的脸色立马一变,“冯姐,怎么……”
“出了事,我一力承担,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伙伴没有办法,只好照办,只是在经过姜夕的时候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
伙伴这一去不止借回了东西,还借回了仵作。
彭二玲亲自操刀,“我乃名医世家,对人体经脉比较熟悉,还是由我来吧。”
仵作本想阻止,觉得让一个小娘子去剖人实在太惊悚了,但见冯
大夫如此坚持,也只好退让。
冯大夫望着姜夕,“你可是在这具尸体上看见的虫子?”她指着的人是镇子上的一个富商,吃得肥头大耳。
“不是,是他。”姜夕的目光环视一周,挑了个最瘦小的。瘦小的人症状表现会更加明显。
“当真?”冯大夫有些怀疑,此人羸弱瘦小,真的能让人看清体内涌动的虫子吗?怕是连经脉都难寻吧。
姜夕点点头,她可会说谎了。
冯大夫不疑有他,“是手臂吗?我要剖开了。”
“不是。”姜夕站在她的身边,比划着,“在这里,长长的一道口子。”
冯大夫沉默了。
冯大夫下不了手。
就连仵作也倒吸一口凉气,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从喉咙一路划开至腹部……这和杀猪有什么区别?”
姜夕面不改色,都是哺乳动物,所以没有区别。
*
姜夕下午的‘光荣战绩’还是传到了谢缨的耳中。
谢缨一向对姜夕种种行为颇为包容,可这次,是当天在场的所有医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控,“是姜姑娘说有虫子,我们才切开那人的尸首,可到最后也没有发现半点异常,我们质问于她,她……她竟然说……”
姜夕面对着谢缨,谢缨正在女医们的控诉活灵活现地重复给她。
“我看错了。”姜夕再次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回答,“很正常。”
只不过看错了而已,很正常。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虫子,姜夕想看的,不过是脾脏和肺部的状态。
但谁让谢缨太多疑了,不绕个圈子,指不定就被抓住小辫子了。
“六公主当真只是看错了?”谢缨问。
“嗯。”
谢缨唇边的笑容一点点地收敛,“本王信你。”
“但你不要去捉弄医女她们了,本王总不好每次都包庇于你。”
“不过一个死人而已。”
谢缨忽然眼中的笑意散去几分,重复着姜夕的说辞,“不过……一个死人而已。”
姜夕察觉到谢缨似乎动怒了,但她并不打算认怂。对呀,不过死人而已。姜夕对自己的尸体被怎么处理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签下了捐赠的协议,日后会成为自己学校医学部里面的大体老师,但是……
姜夕脑海中闪现自己上一世死前最后的画面,自己是被大卡车撞死的,应该当不成大体老师了吧。
肯定碎一地了。
谢缨忽然起身,“本王事务繁重,六公主不要给本王添麻烦了。”
姜夕抽了抽鼻子,确定谢缨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她又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谢缨。
“什么时候才结束回京?”姜夕问。
谢缨背对着她,声音不辨喜怒,“结束,本王倒想结束这该死的疫病,让天下太平,但这并不是本王能控制的。当然,六公主若是嫌弃这些流民污了公主的眼睛,本王也可派人护送公主回京。”
“太医说,茵陈能治,为什么不用茵陈类似的东西?”
姜夕的声音中含有困惑,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反问。
谢缨沉默了片刻,再出口时已情绪也稳定下来,好似方才的动怒只是姜夕的幻觉,“茵陈的时令已经过去了,本王让女医们带来了青霉素……”
又是青霉素。
姜夕忽然觉得谢缨笨极了,难道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青霉素是广谱抗生素没错,对绝大部分细菌生效也没错,但若它没有起多大的功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场瘟疫的病因,不是细菌?
疟疾,怎么可能用青霉素治愈?
姜夕其实也没有骗那群女医,疟疾,是由于人体被疟原虫感染,虽然它的本质是寄生性原生动物,但名字里有个虫字,也不算完全欺骗她们。
第58章 第58章自己吓自己
疟疾,一种何其古老的疫病,即便是姜夕所在的时代,也有很多国家对此束手无策。
谢缨猛然回头,忽然福至心灵:“茵陈能治的病,青霉素不能治?”
“你是猪脑子吗?”姜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正因为没有什么神情,嘲讽的力度更甚一筹,“藤黄和姜黄不是同一个东西,青蒿和青霉也不是。”
姜夕的眼珠子黑白分明,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很好奇,明明太医给出了法子,为何不用?
“但青霉素是有用的……”
姜夕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有用,自然是有用的,但这和生病多喝热水一样,顶多起到一个辅助作用。
姜夕就默默地看着他,谢缨艰难地滚了滚喉结,闭上了眼:“是本王夜郎自大了。”
因为贺兄说过青霉素的神奇之效用,而自己也亲眼验证过,因而将它奉为了神药。可这神药并非万能药,药不对症,如何能好?
“多谢六公主点醒。”谢缨显然已经缓过来了,“本王这就去召集经验丰富的大夫商议此事。”
姜夕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解决了,虽然她并不关心外界如何,但果然……她还是比较喜欢活人。
“对了,”谢缨忽然回头,“六公主可知道此病的名字?”
“虐疾。”
“嗯?”
姜夕左瞧瞧,右看看,也没有发现笔墨。也是,自己又不是要考状元,怎么会随时准备笔墨。她只好起身,“伸出手。”
谢缨照做。
下一刻,一根素白的手指带着浅浅的凉意落在了他的掌心,谢缨瞳孔缩了缩。
姜夕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又长又翘,眨眼之间扑扇着,很难想象,一个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冰人儿居然会有如此灵动的时刻。
姜夕刚刚划出了一笔,然后就停顿了。
他等了片刻,在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之前开口,“是忘记那个字怎么写了吗?”
对于半文盲的六公主来说,不会写复杂的字很正常。
“我会。”姜夕回答得毫不犹豫,然后几笔写完了两个字。
“疟……疾?”谢缨重复了一遍。
“在《神农百草经》中有记载。”
“你有没有记错字?”谢缨怀疑,毕竟刚才她努力思考了那么久
“没有。”依旧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谢缨沉默了,并不是很相信。
但无论如何,姜夕都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若此事能够顺利结束,本王替天下百姓向你道谢。”
“不需要。”
谢缨笑了笑,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姜夕……她好像并不是那么冷漠了。
谢缨离开后,姜夕还在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其实《神农百草经》上记载的,是‘虐疾’。
但如果写的是那个‘虐’,谢缨身边的那位能人……会不会反应不过来?
姜夕从不多管闲事,但偏偏这次……她逾界了。希望这次没有做错。
*
有了姜夕的提示,谢缨带着一众名医很快找到了可以代替茵陈的草药。
时间紧迫,谢缨一头派人去周边的城镇购买相关的草药,一边用飞鸽传书给远在乌岐的贺朝东送信,“希望贺兄对此病有过耳闻。”
事情十分顺利,不过五日后,贺朝东就见到了信鸽。
贺朝东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了纸条,在泡在水中数分钟后,上头的字迹就呈现出来,“疟疾?”
贺朝东眉头一挑,“难怪女医们迟迟不归,原来是青霉素没用。”
一旁的谋士大惊失色,“连青霉素都没用吗?”
贺朝东显得十分淡定,“很正常,青霉素是‘神药’没错,但又不是不死药,药不对症怎么可能起效,治疗疟疾最好的方法是青蒿,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方法……”
贺朝东没有什么形象地挠着头,在他那个时代,他的国家早就在五十年前就宣布疟疾消失了,即被世卫组织颁布‘无疟疾国家认证’,获得条件是至少连续三年内疟疾传播途径被切断。而在整个抗疟过程,青蒿素并不是主力军,而是类似喹啉衍生物氯喹,抗叶酸类药物。
贺朝东并没有经历全民抗疟的习惯,但也许由于他生活在南方,环境潮湿闷热,从小学开始便会进行抗疟的宣传,因此还是记得一些方法的,
“奎宁好像可以,让我想想它是从哪种植物中提取的……金鸡纳树,常山,柴胡桂姜汤好像也可以……”贺朝东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能用上的东西,再与乌岐境内对比。
而谋士见贺朝东陷入了思考,也决心不能呆坐着,去外头寻了几本医书进来,“希望这些典籍能够帮上王爷的忙。”
贺朝东见到医书犹如见到了救星,“天知道我一个化学生还要搞起中药来……虽然这两科都要学四大化学,但还是有壁啊有壁……”
贺朝东第一眼就看见了《神农百草经》,这不是谢兄提到过的那本书吗?
刷刷翻到自己想看的页数,贺朝东细细研读,“常山治虐疾……怎么是这个虐字?”
谋士听到发问,也凑过来,比对了两者之间的差距:“也许是王爷写错字了?”
虽然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大概吧。”贺朝东没有放在心上,一个错字而已。
谢缨离开前,将乌岐大部分的权利都移交给了贺朝东,让他俨然成为了乌岐的二当家,如今贺朝东调动起人手来也是十分迅捷,将自己从医书得到的草药进行汇总梳理,选取出其中喹啉类衍生物含量比较高的进行提取实验,终于,在乌岐这个庞大的机关运作下,不出半月便得到了高纯度的药物。
之后就是产量的问题了。贺朝东让人马不停蹄地将这批奎宁送去给谢缨。他再三交代:“和青霉素一样,这批药物最大的缺陷是无法长时间保存,务必要迅速,你们再带上一批针管,若是轻症的病人可以采用口服,但若是重病就需要进行肌肉注射……”
忽然,贺朝东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医们疑惑地发问,“怎么了,贺先生?”
传道授业者,为师也,几乎每个行当的人都受过贺朝东的解惑,因而尊称一声‘先生’
没事,贺朝东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有一次谢缨居然异想天开地写信回来让他验尸,他直接气笑了,谢缨还真以为他是神仙不成,连法医都要他来当,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臭学化学的吗!
可是在刚才,他忽然,可能也许大概,想起一种手段,很符合当初谢缨在信中对尸体的描述。
多处脏器淤血么……用针注射空气引起空气栓塞倒有这种表现,但最明显的应该是做空气栓塞实验,看看心和肺动脉中是不是有泡沫。
——但怎么可能?
贺朝东摇摇头,真是自己吓自己,他应该是多虑了。毕竟自己不是专业的法医,那点可怜巴巴的动物实验经历还是在公司里头轮岗的时候马马虎虎学了一个月,不太靠谱。
贺朝东很快将这点小疑虑抛之脑后。
第59章 第59章徐文洲
有了乌岐那边送来的药物,美林镇的疫病很快便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女医们首先让轻症患者服药,按照在乌岐的习惯,拿着铅笔和纸张记录病患的康复情况。
“今日还发热吗?”
“感觉不出来,应该是不烧了。”
“四肢酸痛症状有没有消减许多?”
徐文洲点了点头,他病症较轻,服用了药物之后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多亏了神仙姐姐赐药。”
问话的女医脸一下子微微发热起来,被人称赞医术已经足够让人开心,更何况是如此俊俏的小公子。
“油嘴滑舌。”女医轻叱一声,随即去询问下一位病患。
却被徐文洲扯住了袖子,此举轻浮至极,但配上青年露出几颗牙齿的爽朗笑容,倒让人一下子怪罪不起来。
“神仙姐姐赐下的是仙药吗?”徐文洲一派真诚的模样,“整个屋子里头的人都康复了,是神仙显灵了吗?”
“什么神仙显灵,”女医们可不乐意将王爷和贺先生的功劳让给别人,“你要记好,慷慨解囊的是当今淮阳王谢缨,而治好你们的药物叫奎宁,可是我们乌岐的不传秘方。”
“奎宁。”徐文洲重复了一遍,偏了偏脑袋,“好奇怪的名字。”
“有什么可奇怪的。”
“是我狭隘了。”见女医脸上浮起了不赞同之色,徐文洲立马改口,“我可有什么能够帮上姐姐的?我瞧着包药的人手好像不太够,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女医一口回绝,这批药物乃是美林镇的救命稻草,除了他们自己人,谁也不能够信任。
“但若想帮忙……”女医上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还算健壮,去义庄收敛尸体,怎么样?”
徐文洲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住了,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我只是个文弱书生……”
“书生?那正好,去衙门登记幸存人数,记好他们姓谁名甚。”
徐文洲其实一点也不想干白工。
但谁叫话是自己说的,他只好乖乖跟着乌岐的人走。
乌岐的人倒是一点也没有对这个普通的难民起疑心,“你可是得到了一个轻松的活计,只需要陪那些人聊聊天,想办法套出一些话来,像其他人不管是被分区挖坑,还是驱虫的,都是辛苦危险的活儿。”
徐文洲觉得大事不妙:“这是何意?”
男人嘴唇一扬,撇出一抹笑来,“你不会当真以为淮阳王是免费为你们是施药的吧?自然得干活儿来偿还恩情。”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徐文洲自然没办法拒绝,可仅仅是一天,他就生出了‘要不逃走吧’的想法。
和人交流简直太困难了!
大灾过后,淮阳王下令清点幸存者的人数,以及找到他们失散的家人,而随着牧云州那边的疫病也被遏制住了,不少人动了返乡的心思,杂乱的人流从东边开始流回,徐文洲身上被安排的差事压力可不算小。
他穿越而来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有短短三年,耳边是各个村子各个的土话,对面的人听不懂徐文洲问什么,徐文洲也听不懂他在答什么。
出于职业习惯,徐文洲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假笑,悉心解释,从中挑出些需要的信息记录下来。
“干得不错。”男人路过他身边,夸赞了他一句。
徐文洲抬头,发现就是今早带自己上工的人。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我叫薛朋,有事可以来找我。”
“谢过薛兄。”徐文洲本想第二天跑路的心思又淡了下来,不过一天的时间,他总算接触到了乌岐的核心圈子里的人物。
翌日,徐文洲依旧来上工。
坐在徐文洲对面的是一个老头,干瘦得宛如一只僵尸,眼睛也浑浊无神。
“老人家,先喝口水。”徐文洲对这种老人十分有经验。
老人却依旧呆滞,“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小人是青牛屯人士,您老可能不知道,那是美林镇还要过去的一个小村子。”
老人好像没有听见徐文洲回答一样:“我的三个儿子都死了,儿媳跑了一个,大概活不成了,大儿媳半路被人劫走了,连带着两个姑娘一起。大郎和二郎去救人,被人打破了头,我赶到的时候,只剩下血淋淋的衣服。”
“他们大概被当成两脚羊吃了。”
“只剩下三郎,他一只吐啊吐,直到吐出了血,两腿一蹬就没了。”
“最后活下来的,竟然是我一个糟老头子。”
徐文洲保持沉默。这样的故事其实并不新鲜,不过是诸多难民逃亡中的缩影。
老爷子嘶哑着声音:“莫非是我年轻时杀猪太多,如今上苍才要这般惩罚我吗?”
徐文洲叹息一声,伸手覆上了老爷子的手背,无比珍重地握着他,“老爷子,不是上苍的错,更加不是你的错。”
“……是当今圣上荒唐无道,只知烧香拜佛,不肯低头看见众生皆苦。”
老爷子嘴皮子哆嗦起来,似乎被这位年轻书生口中大逆不道的话吓到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全家死得只剩下自己了,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登记的人员是一人一个小隔板,徐文洲压低着声音,倒也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徐文洲道,“我刚来的时候,就被抓去当了徭役以抵高额的税收,不当要日日夜夜修筑河堤水坝,即便是涨潮也不曾停歇,同我一起去的人不知死了多少。好不容
易熬过了一年,眼见河堤终于修建完成,可水料到一场大水竟然直接冲垮了。主簿竟然将所有责任推到我们头上,但我可知晓,其背地里的缘由是主簿中饱私囊,和官老爷们贪污了朝中播下来的钱财,最后为了避免东窗事发,竟然想将我们这些役夫尽数杀死,抛尸入河,对外谎称不幸卷入洪水中丧命。”
老爷子听到如此惊险的经历,竟然连自己的悲伤也忘记了几分,追问,“然后呢。”
徐文洲垂眸收敛起不甚泄露出来的凶光,转而换上了往日爽朗的笑,“幸得我大兄相救,这才逃过一劫,但当我回家时,才发现父母兄妹全都失踪了,而自己后来又不幸感染了疫病,一路随着人群流浪至美林镇。”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许是徐文洲同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老爷子也不再那么抗拒,顺利地配合徐文洲完成了任务。
只可惜,他的脑袋还是不太清楚。
否则就会想到,那么,他口中那个‘大兄’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而他自己一个柔弱青年是怎么在遍地恶人的流民中活下来的?还是毫发无损地活下来。
老爷子没有想到这一层,反而越看徐文洲越亲切,“我刚才听你说,你是青牛屯的人,我小女儿也嫁在那边,你说说你是谁家中的孩子,等我回去找我小女儿了,也顺便正好帮你打听一下。”
徐文洲的笑意一下子就僵硬了。
可老爷子还在继续呢喃,“不对啊,前几年小女儿还回来看过我,小伙子不像是青牛屯的口音。”
徐文洲的脊背直接出了一层薄汗,连忙将老爷子搀扶出去,“好了,老爷爷,我还有下一位要招待。”
徐文洲站在院子里,被太阳暴晒着,可脊背依旧在发凉。好险,差点就被看穿了,不行,人群逐渐回流了,再继续待下去自己说不定有暴露的风险!
事不宜迟,徐文洲向来小心谨慎惯了,当夜就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暴露在了谢缨的监视下。
薛朋很奇怪,“王爷为何要对一个流民如此上心?”
“你当真觉得他是一个普通的流民?”谢缨似笑非笑。
薛朋顿感头皮发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自家王爷嘲讽榆木脑袋,然后被放逐离开,失去心腹的地位。
他硬着头皮:“徐文洲乃是一介文弱书生,能够毫发无伤地进入美林镇是有些奇怪。”
谢缨随手从案台上的众多信件中抽出一卷画像,“打开看看。”
薛朋不疑有他,可一翻开画卷,立马瞪大了眼珠子,“这……这是徐文洲?”
“你可太小瞧人家了,去年立秋,琅东那边就有一支起义军突起,自称红花教,受佛主点化,降临凡间救苦救难。而你手上这人的画像,乃是红花教的左护法的画像,”
谢缨继续:“红花教的教主原先乃是一个小衙吏,不知为何丢了官职,之后就与徐文洲厮混在一起,做起了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事,徐文洲的地位相当于教主陈元为的军师。”
薛朋:“朝廷不知?”
“不过小打小闹而已,如今他们也只蜗居在女儿山中,占山为王,虽然打着红花教的名声,实际上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山匪,不足为患。”
土匪山匪多了去了,没人会在意。
薛朋越听越迷惑,既然只是不入流山匪,王爷为何会特别关注?
谢缨一眼就看出了薛朋的迷惑,果然,武将和文臣根本是两条路,即便是贺朝东教过他们,也始终无法学以致用。
“你可还记得贺兄说过,想要发展最关键的是什么?”
“钱?不对不对……”在王爷黑脸之前,薛朋马上改口,“是人口。贺先生说过,没有人口,经济就无法发展,饶是他做出再多的巧夺天工之物,也无用武之地。”
谢缨扫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样将薛朋的心给提起来了。
“红花教趁着主簿贪污案收纳了一波人手,这才有了占山为王的底气,他们倒想攻下万志县将那贪官污吏打死,以出一口恶气,但奈何人手不足。但很快,机会来了。”
说到这里,薛朋已经明白了:“是疫病。”
“没错,瘟疫当道,流民四起,在疫病从美林镇一路往西边蔓延的数月之中,红花教吸纳了不少人手,也只有在绝望之际,那些百姓才会铤而走险,抛弃安稳的生活去当山匪。但还不够……所以,他们不能让瘟疫停止。”
薛朋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所以……所以故意在牧云州这些城镇散播疫病的是……”
谢缨颔首,否则自己还真不至于盯上他们。
薛朋急了,显然这群山匪的野心比他想象得还要大,“红花教不除,天下不宁!”
“清剿?谈何容易,”谢缨支着脑袋,俨然一副散漫的模样,但视线却从未离开过文书,“派兵遣将,后勤运输,制定战略……你以为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若是附近的城镇有绝对拿下红花教的把握,哪个官员不知道这是大功一件?他们会不去做?”
“莫非要让朝廷出受?”说到打仗,这就是薛朋的专业领域了,“为了减少伤亡,速战速决,上策是招安。”
“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你这三瓜两枣的招安,依照他们的野心,良田美人可是不足以填饱他们的胃口。”
薛朋却不认为,“几亩良田一座宅院,再加上媳妇和儿女成群,换得良民身份,不比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好过?按照贺先生的话来说,这……这叫吃公家饭,是上岸来着。他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
谢缨笑了笑,眼色却幽深不见底,“可贺兄还说过,他们哪儿曾有一个鱼腹丹书的典故,而那个叫徐文洲的年轻人,好像用了同样的方法帮助红花教主收买人心。”
“什么鱼腹丹书?”薛朋二丈摸不着头脑。
谢缨轻笑一声转移话题,“本王倒是有个有美妙的想法,无论是成是败,于这天下,于本王,都有利无弊。”
薛朋低头,“属下愚钝,还请王爷指使。”
“你去看好徐文洲,他们身边定有接应的人,若他想走,就放他离开,但切记,可不要让他带走属于乌岐的东西。”
薛朋难得地灵光一回,联系起之前红花教有意传播疫病一事,“他莫非想带走奎宁?”
即便他们想要借助瘟疫来达成目的,但身边总要有保命的东西,若不能抢来,那也绝对不能留!谢缨想,若自己是他们,也会如此。
第60章 第60章眼瞎的姜夕
美林镇入夜之后有些凉意。
客栈内可供享受的地方几乎没有,比不得还在湘水宫时姜若每日派人送来的冰块,姜夕推开了窗子,给房间内通通风,换换气。顺便将屋内的温度降下来些,好让自己今夜睡个安稳觉。
忽然,背后响起了敲门声:“六公主,我是彭二玲,王爷有吩咐,让你今夜早点歇息,不要出门。”
姜夕透过烛火,看见了彭二玲倒影在门前的影子,久久没有离开。
姜夕又等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这是在等自己回话呢。
果然,当自己应答之后,彭二玲才离开。
姜夕回过头,依旧趴在窗台前,半眯着眼睛,颇为惬意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凉气。
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女医们撒了驱虫药的缘故,大夏天的,自己开了那么久的窗竟然都没有蚊子,光凭这一手驱蚊的本事,哪怕日后离开了乌岐,也饿不死自己。
窗外着实凉爽,姜夕懒洋洋地从床上扯过枕头,将自己的脑
袋埋入了柔软的棉絮之中,鼻尖是安神的熏香,各种适合睡觉的条件让她昏昏欲睡。
姜夕觉得自己好像就这样睡了一觉,可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听见了沸腾的叫唤声,断断续续。
姜夕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正前方的大树一片火光。
不对!姜夕打了一个哈欠,盯着眼前橙红的叶子,是反光。那么,根据光源来看,大火在右侧?
姜夕下意识地转身,用脚挪开挡道的椅子,忽然,下午时彭二玲的传话回响在脑海中。
——他们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出了?
谢缨又在暗戳戳谋划什么?
姜夕步子一顿,重新回到了窗台前,望向了火光的方向。
那个位置……虽然姜夕不爱出门,但她认路的能力却十分不错,就连错综复杂的皇宫她都能清清楚楚记得哪个位置有狗洞,更别提只是区区一个美林镇的布局。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边应该是粮仓和药品库。
被放火烧了?
姜夕不相信谢缨会那么容易着道,可眼前的火光却骗不了人,即便烧的只是一个空壳子,但绝对会有损于谢缨在美林镇的威望。
一场大火,仿佛将夏夜的温度都升高了,不多时就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臭气,姜夕刚想关上窗子,却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飞快地穿梭,不多时,就来到了姜夕的眼前。
那道黑影忽然停下了。
姜夕关窗的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地定定地盯着黑影,而黑影也不一动不动。
姜夕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那个黑影——是冲自己来的。
“抓纵火犯!”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忽然,巡城的谢家军从巷子四面八方涌出,而那道黑影仿佛被吓到了一样,拔腿就跑,半分钟都不敢停留。
姜夕有些疑惑,底下谢家军的数量差不多就是谢缨此次出来带的全部人马了吧,就为了抓一个人?
但很快,街道上变得‘热闹’起来了,更多的黑衣人在街上狂奔,有些身法精妙的甚至跑到了屋顶玩起了跑酷。
姜夕忽然懂得谢缨让自己不要出门是什么意思了。
那么多谢家军出动,搞不好那家伙玩的是一手瓮中捉鳖。
姜夕向来不会瞎凑热闹,干脆利落地关好了窗子,顺手还从桌上拿了筷子将窗门上的玉环穿过,再次扣紧。
当她做好这一切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扣门声。
姜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我,六公主。”
是谢缨的声音。
姜夕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只露出了半双眼睛盯着谢缨。
谢缨笑眯眯:“六公主可真惜命啊,还知道不给陌生人开门。”
没有一个词是坏字,但姜夕莫名觉得谢缨在阴阳自己,于是下一刻,那可怜巴巴的半条缝也被合上了。
谢缨:……
六公主发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半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谢缨只好再敲了敲门,“今夜城中无故多出了一批刺客,本王是特意来保护你的。”
“不需要。”
谢缨再度敲了敲门,“在美林镇,谁都知道本王有个宝贝藏在客栈的最高处,指不定会有不长眼的动了歪心思,本王可担不起这个损失。”
房门一下子被拉开,姜夕冷脸:‘你算计我。’
“公主可冤枉本王了。本王表里如一,既然喜欢六公主,那自然得妥善保管。”谢缨笑眯眯地从门侧挤了进去。
却见姜夕没有多大的反应,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谢缨的眸色暗了暗,脸上的神色依旧如同春风般和煦,笑道:“六公主好生冷淡,可真让本王受挫。”
“闭嘴吧你。”
姜夕总算给了他一点反应,自己不是聋子,自然听得见谢缨那句‘喜欢’,但这样的屁话谢缨说过的又不止一句,也不止一次,无论是那一回,自己都不曾当真。
谢缨被骂了,可依旧乐不可支,“本王说的可是实话,今夜的刺客的实力可不容小觑,当然得由这里武功最高的人来保护六公主,本王次啊放心。”
“武功最高?”姜夕歪了歪头,“你?”
怀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谢缨臭不要脸,“那是自然,本王七岁可拉开十力之弓,若当年我去考取武举,也必然是个武状元。”
姜夕:……虽然她相信谢缨有那个实力,但如此自恋的神情还真是让人看着就不顺眼。
姜夕转移话题,“刺客是从哪里来的?”
谢缨挑眉,“还用问吗?自然是从外面进来的。”
由于难民回流,鱼龙混杂,即便谢缨已经派人去登记难民的来历,从中揪出了不少身份可疑之人,但比起镇里日益增多的人口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谢缨:“六公主莫非是想问他们的幕后主使?”
他笑了笑,“六公主天性善良,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是皇帝。”
谢缨鼻腔中哼了一声,没有表态,但姜夕知道自己猜对了。
在谢缨说出那句话之前,姜夕对于幕后黑手的人选还没有头绪,可谢缨的一番话分明暗示了这个人,自己是认识的。
谢缨政敌遍地,可自己都不认识,姜若?姜若自己都根基不稳,如何调动得了如此之多的人手?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但姜夕想到的是另外一回事,她‘腾’地一下起身,“皇帝知道我和你出来了?”
“本来是不知道的,”谢缨支着脑袋,漫不经心,“但本王派人去暗杀他之后,他就知道了。”
谢缨颇为得意:“不枉本王这段时间大肆宣扬神药之名,不但故意露出了破绽,还需要还废更大的的力气想办法让他们相信粮仓哪里面的东西就是本王最大的底牌,才有了今日这一出请君入瓮一网打尽的戏码。”
谢缨摇摇头,做作道:“可忙坏本王了。”
虽然你们失去的只是性命,但可是累这淮阳王了
姜夕:……原来是你这个刺头先做的妖。
被报复回来也很正常。她就猜到狡猾如谢缨,即便没有那瞒天过海的本事,但狡兔三窑的道理不会不懂,怎么会一下子就被人釜底抽薪,一把大火把整个粮仓都给烧了?
自打乌岐来信之后,谢缨仿佛一瞬间弄明白了疟疾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它可经由蚊虫和水源传播,但人总不能不喝水,烧开的水也勉强能入口,但总归膈应。如果说水源没办法解决,但粮草总能自己解决了吧。乌岐的人能吃自己带来的粮食,就绝对吃美林镇的,任凭外人有流言蜚语,谢缨都不会让自己的属下心腹冒上一点风险。
粮仓对于他来说可不能谓之不重要。
而谢缨如今派人去行刺的举动,无疑是引火烧身。
“会连累到皇姐,”姜夕一字一句,“我要回京。”
这是认真了。
炀帝本就没有真正信任过姜若,若被他发现姜若最疼爱的妹妹竟然和谢缨厮混在一起,姜若本就如履薄冰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姜夕不想给姜若添麻烦。
谢缨行至窗棂前,打开了半扇窗子,“你瞧,外边打得可激烈了。”
一开窗子,被隔绝的声音都迫不及待地闯入姜夕的耳中,什么‘抓小贼’‘打死他们’‘打死他们’,一类的高呼不断,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全部扭送上绞刑架。
“诶呦,”谢缨忽然叫了一声,“不好,有刺客逃走了。”
谢缨特意侧开了半个身子,示意姜夕过去,“都是本王无能,竟然让几分刺客逃脱了,如今恐怕正蹲在暗处,只要与本王相关的人一露头,就杀个干净。”
“你故意的。
“姜夕拧起了眉头。
“怎么会?”谢缨吃惊,“六公主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谢缨。”
冷不丁的一声冒出,谢缨面上的浅笑凝滞了片刻。
这还是头一回姜夕如此严肃地唤自己的名字。
姜夕一步步靠近,直到停在谢缨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你向我保证皇姐的安全。”
“呵,”谢缨的喉间溢出一声,“就为了姜若?”
“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那本王呢?”
“没有你,我也会很好。”
“是么,”谢缨兀自磨牙,“若不是本王,你早被送去草原和亲,被蹉跎至死。”
“我只是顺带的。”姜夕说。
顿时,房内陷入了寂静。
“你总有一天会对皇帝和大皇子下手,我不过是顺便的。”
“顺便,好一个顺便,”谢缨气极反笑,“那你也应该知道,本王大可不必做这个顺水人情。”
“你还不知道,本王故意拖延了哈齐木王子的回程之路,不但让人忽悠了他们氏族搬去了更北边的草原,还暗地里扶持他的二弟去争权,等到他找回自己的氏族,只怕他的二弟那时候已经坐上了草原王的宝座……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若不是听闻你病危,本王现在还在乌岐,根本不会听从诏令返京。”
“本王的确待人有三分虚假,可唯独你,本王对你从未有过防备。”
气氛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姜夕下意识地逃避开谢缨炽热的眼神,那眼底的似乎有着一把火,就要将自己烧得干干净净。
人是渴望温暖的,却也恐惧过分的炙热。
“谢缨,你误会。”姜夕听见自己依旧冷静地回答。
“你会救我,就像救这些流民一样,你对我不曾防备,就像你对流民也不曾防备一样,我与他们之于你不过是蝼蚁,没有什么不同。”
人是不会去防备蝼蚁的。
再阴暗一点想,说不定是谢缨喜欢这种可以全然操控一个人的感觉,而蝼蚁恰恰是不会背叛的。而自己?应该是蝼蚁里最漂亮,最尊贵的哪一只蝼蚁公主,若真的要让谢缨这种天之骄子在人间选择一位妻子,自己则是最合适的哪一只。
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合适。
“你应该去找你爱的人,而非合适的人。”姜夕循循善诱,“那才是健康的人生。”
谢缨忽然笑了,“那六公主呢,心中可有心仪的人选。”
谢缨是故意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姜夕有多么冷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所谓的心仪之人。
“有过。”
谢缨一愣。
仿佛听到了一个荒诞至极的真相,让他一瞬间头晕目眩。
谢缨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钝痛拉回了他些许神志,谢缨知道,自己此时应当维持住风度,旁敲侧击问问那人与自己相比如何,好让姜夕擦干净她糊住眼睛的眼屎,看看谁才是配得上她的人。
可是……姜夕怎么能够毫不迟疑地应下呢?
干干脆脆,不曾犹豫。
“六公主可是在说笑?”谢缨觉得自己的风度和理智已经一起摇摇欲坠了。
“认真的。”
不是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诚意的否定词,而是破天荒地头一回直面回答。
她是认真的,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他要比本王英俊?”
姜夕张嘴,可向来会登上慢半拍自己回答的谢缨此时却完全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宛如连珠。
“他可比本王富有?”
“可比本王聪慧?”
“可比本王才能过人,可比本王权势滔天?”
问题一个接一个,姜夕的CPU几乎**烧了,她回忆着一点一滴和前男友的记忆,在合适的年级遇见对方,一起上同一节公共课,一起做社会实践,一起拿出身上的钱吃同一份麻辣烫……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没有。”
“既然都没有,那么六公主……”谢缨的字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一字一句皆泛酸味,“莫非是瞎了眼?”
哦,姜夕盯着地板,假装听不清谢缨的阴阳怪气,前男友还没有谢缨会阴阳人。
淮阳王又胜了一局。
“那为什么?”谢缨,“那人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让六公主芳心暗许。”
这点,姜夕倒是可以痛快回答。
“很合适。”
“嗯?”
“在合适的时间,遇见了他,他很合适我。”
谢缨面无表情,“如果应该没有感染疟疾,若本王没有出现幻听谵妄之类的症状的话,方才好像是听到某人说过,要找自己所爱的女子,而非合适的女子。”
风头直转,压力来到了六公主这边。
六公主丝毫没有被捉到小辫子的窘迫,而是大大方方地踮起脚,珍重地拍了拍谢缨的肩头。
“所以不要学我。”拿你当朋友才告诉你的哦。
谢缨笑了。
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
他越看姜夕的脑袋觉得越手越痒,感情这个榆木脑袋还真是油盐不进,还自有一套歪理。
……
“嘭”地一声,谢缨摔门而出。
姜夕后脚跟着,麻溜地关好了房门。她从未熬过那么晚的夜,真的该睡觉了。
谢缨还未离开多远,就听见了关门的声响,于是更气了。还真是避自己如蛇蝎啊。
怎么就对那个相貌丑陋胸无点墨身材矮小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捡回来的垃圾如此上心?瞎眼,真的瞎眼。
而且,谢缨竟然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夕对人芳心暗许了,莫非是自己不在的这几年出现的?待红花教的事情处理完了,自己再抽出一部分的人手好好查一查这件事。避免瞎了眼的六公主被人骗去了一颗芳心。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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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回京姜若的诚意
九月末,秋分时候,一连串的马车驶出了美林镇。
谢家军离开的那天,百姓们夹道相迎,掷果盈车,若不是四周有护卫的谢家军,说不定还会有人扑上去。
姜夕刚刚掀开帘子一角,忽然一颗青枣就蹦了进来,直直地落在了她鹅黄色的衣裙上。姜夕愣了愣,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放入口中,不多时,车内就想起清脆的声音,姜夕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谢缨只觉得好笑,“平日本王是亏待你了,一颗青枣就能把你骗的团团转。”
“是甜的。”姜夕说,“我还以为她们只是意思意思。”
就像过年时街上的年橘摆盆一样,只是瞧着喜庆。可姜夕没有想到,那些百姓居然那么舍得下血本,扔的瓜果都是上好的样式。
姜夕将枣核吐出来,然后眼睛盯着帘子的一角。
谢缨眼皮子一跳,“你还真是饿死鬼投胎,什么都想来上一口。”
不是,自己只是在守株待兔。姜夕心想,水果是懒得去洗的,但是如果会自己跳到手上,那还是可以勉强吃吃的。
“那是百姓的一片心意。”姜夕默默反驳。
“那也是应该的。”谢缨的语气十分自然,“本王带来了乌岐的人和技术,在这里开设了缫丝厂、木工厂、瓷窑……只要本王的珍珑阁织女阁不倒,就永远有他们一口饭吃,如今的礼遇,莫非不是本王应得的吗?”
姜夕瞥了他一眼,看不惯谢缨此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若他有条尾巴,那该翘上天了。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仿佛察觉到留姜夕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久了,谢缨忽然笑眯眯地前倾,“怎么,六公主也为本王着迷了。”
“如果是六公主,想对本王做什么,也并非不可以。”
有病,大概是桃花癫。
姜夕转过脑袋,一脑门磕在了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简直不忍直视!
*
返程的路途,谢缨倒是不急不慢,反而是姜夕,越靠近皇城,身上的不安就越发明显。
谢缨知道她在焦急什么:“不要多虑,皇帝还没回京。”
乍听见谢缨的话,姜夕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她低头沉思,忽而抬起眼皮子,“所以你这一路上,都在看我笑话?”
“六公主此言可太伤人心了,”谢缨双手一摊,“只要六公主肯问出口,本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貌似六公主还和本王生分得很。”
那还不是因为你时时刻刻都在开屏?姜夕只
不过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
“你得手了?”姜夕忽然问。
“公主何出此言?”谢缨指了指天,“话可不能乱说。”
“是红花教的人,”谢缨娓娓道来,“红花教可是号称,苍天已死,红花当立。朝廷的官兵在追击这帮山匪的路上不幸在漠水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哪知这群贼人后来在同裕关与皇帝东巡返程的队伍碰上,这群土匪胆大包天,竟然做出了刺杀皇帝的行迹来,而圣上……”
谢缨还假模假样地拱手以示尊敬,“幸得苍天庇佑,圣上虽然受了伤,好在性命无忧,只不过这回京的路还得拖上一拖。”
姜夕端详了谢缨半晌,冷漠地吐出两字,“不信。”
她不信其中没有谢缨的手笔,若真是没有,谢缨又是怎么知道皇帝只是受了伤,于性命无忧?
红花教这帮流匪自己也略有耳闻,虽然自称惩恶扬善,但烧杀戮虐的事可一样没有落下。姜夕对于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但却不觉得谢缨会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乌岐的人,和红花教完全不是一路人。
但若说谢缨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姜夕也是不信的,最起码——谢缨也应该借刀杀人了。
本来在青牛屯一带盘旋的红花教怎么会突然跑到东边去,背后必然有人在作妖。
可无论如何,姜夕心中是庆幸的。
炀帝比自己晚回宫一步,自己离宫的消息就能再藏严实一份,更何况……如果炀帝受了伤,想必也不会再多花费额外的心思注意到自己的两个女儿头上。
思索着,忽然,马车停了。
谢缨用玉扇拨开了一角的帘子,“六公主,京城到了。”
姜夕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入了城门之后,谢缨自然是要回将军府的,临别时,他邀请姜夕,“六公主不如同本王去府上坐坐,好让府中各位好好看看六公主?”
姜夕脊背一凉,莫名地听出了一股子‘见家长’的暗示。
被恶心到了。
姜夕跳下马车,进入谢缨为自己准备好的,另外一辆掩人耳目的马车,其中并未回头看谢缨一眼。
“啧。”谢缨展开玉扇,半张脸遮掩在扇面之后,“还真是冷漠无情。”
姜夕忽然不觉背后有人说自己的坏话,进入马车之后,俨然瘫成了一块小面包,四肢大张着,前所未有的放松。
马车内的布置和谢缨的马车没有什么两样,俨然一个缩小般,让姜夕毫无陌生感,其中还有一些小巧思,若是姜夕爱动动,就能发现谢缨留给自己的小惊喜。
可姜夕没有。
倒也不是因为她懒,而是……自己刚才好像在外面看见了一顶轿子,那个样式,好像是出自湘水宫?
*
谢缨一入府中,所见到的第一人并非是家中长辈,而是姜若。
谢缨身上的黑色披风还未取下,就被人守株待兔了,“大公主真是消息灵通,本王进城不久,消息竟然就传到了大公主耳中。”
姜若缓缓转过头来,今日的她格外地不同。
一身大红的衣裙,服饰繁琐华丽,裙摆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显得贵气逼人。
的确是贵气逼人。
谢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看来圣上东巡的日子,大公主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淮阳王慎言,”似乎一段时间不见,姜若稳重了不少,“说起好日子,哪里比得上淮阳王,佳人在侧,美名外扬,可谓名利双收。”
不知为何,谢缨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敛下那一丝的异样,继续,“本王是在帮大公主的忙,毕竟大公主也不想小夕儿知道你背地里的手段吧?”
“你可是她最敬爱的皇姐。”
姜若端起茶盏,走到谢缨面前,“那本公主就以茶代酒,多谢淮阳王出手相助了?”
谢缨垂眸,金亮的茶汤倒影出二人的身影,他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豪气。”接着,姜若用只有两人的声音道,“王爷可有收到本公主献上的【诚意】?”
“略有耳闻。”
“王爷觉得如何?这诚意可足?”
谢缨指尖转动着茶杯,意有所指:“姜夕很喜欢你,希望你可不要让她失望了。”
“小夕儿是不会怪罪我这个姐姐的,正如王爷所言,她一向喜欢我。而且……”姜若红唇扬起,“也只有了权利,我才能保护她,不是吗?”
因为掌握了真正的权利,哪怕只是一部分,自己就有了来之不易的自由。面对迂腐大臣的逼问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伏低做小,她可以不穿官服,不去上职,即便她大逆不道地身着艳丽的衣裙站在朝堂之上,群臣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真正的权利。
她没有在谢缨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
谢缨只是一笑,“皇后流产了啊,你就不怕引起她更可怕的反扑?”
姜若对此事毫无愧疚,低笑:“那只能怪她太过愚蠢,若她有宫中妃嫔一半的聪慧,就该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跳出来,而不是仗着孩子恃宠而骄,让父皇出于对她的怜爱和疼惜来敲打我,这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小夕儿我自会保护,就不劳烦王爷操心了。”姜若施施然朝着谢缨行了一礼,“既然这份诚意王爷满意了,那么……”
“接下来,合作愉快。”
第62章 第62章夺了姜怀英的监国之位……
姜夕回到自己的小院,院落里面一尘不染,看来时常有人来打扫。
“公主?”一声呼声忽然吸引了姜夕,桂嬷嬷提着水桶从侧门走进来,在见到姜夕的第一眼就把水桶给丢了。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桂嬷嬷激动上前,“你可是不知道,这些天都是老奴给你打扫院子和房门,奴才我一把年纪可累坏了。”
姜夕想了想:“谢谢?”
桂嬷嬷一脸菜色,搓着手道:“既然公主回来了,是不是可以帮奴才向大公主说说,以后这扫洒院子的活计还是湘水宫的奴才干?”
难怪,姜夕应了一声,心里微微触动,为了不让皇帝察觉到自己离宫一事,看来姜若很好地封锁了消息。
眼见姜若答应得那么爽快,桂嬷嬷心里一动,试探着讨好,“老奴这几个月可累坏了,公主就不心疼老奴吗?”
是来讨赏了吗姜夕摸出荷包,桂嬷嬷就眼巴巴地盯来过来,然后看见姜夕扯开了荷包的系带,抖了两下,一个黑乎乎的药丸子就落在了手心。
“给。”
“公主,奴才斗胆问一句,这是何物?”
“奎宁。”
“葵林?”
姜夕补充:“是一种药。”
“那算了。”桂嬷嬷方才脸上那副渴望的表情立马被换下,“呸呸呸,我没病没灾,好得很,要什么药丸子。”
“太可惜了。”姜夕面无表情地将药丸子重新装进荷包里面,指头拉着系带用力一扯——桂嬷嬷觉得心下一凉,就像被扯住的是自己脖子一样。
公主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真吓人,自己差点以为是想故意毒死自己。
*
皇帝回宫的速度比姜夕想象得慢多了。
慢得……姜夕差点以为皇帝是死在外面了。
在深秋时分,皇帝终于回到宫中,皇帝隐瞒了伤势,而是对外宣称感染了风寒。群臣没有往心里去,由于东巡所经之地众多,偶尔水土不服造成不适也是常事。
身为如今这宫中唯一的贵妃,宜贵妃自然得做出些表率,携同着姜若和姜夕两个皇嗣一同前往看望。
可当宜贵妃赶到永安宫的时候,却发现早有人在。
居然是姜怀英。
姜怀英显然沉不住气:“你这个太监,居然敢拦本殿下,本殿下不相信父皇不肯见我!”
即便被指着鼻子骂,公公也一副淡定的模样,“这都是圣上的旨意,我等奴才怎敢揣测圣意?”
姜怀英不服气,还想再争论,姜若上前拦下了他:“二弟,既然父皇正在气头上,不如识趣地避避,也不要让父
皇操心。”
“避避?本殿下为何……”姜怀英扭过头来,发现是姜若,顿时像泄气了一样。
姜夕发现他的气势在对上姜若的时候矮了一截。姜夕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日姜若是如何同姜怀英相处的,但很显然,姜若的话在姜怀英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的份量。
姜怀英用力振袖,给太监甩了一个脸色,再面向姜若的时候显然冷静了许多,“那还劳烦皇姐了。”
姜夕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宜贵妃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六公主,等下看见陛下可要乖巧一些。”
自己什么时候不乖了?但随着宜贵妃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姜若身上,立刻了然,看来这是在指桑骂槐啊。
姜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好言劝走姜怀英之后就乖巧地回到了宜贵妃身边,“母妃,我们进去吧。”
太监这回让开了路,三人一起入了永安宫。
刚一进门,姜夕就闻道了一种浓烈的木质香气,猛烈又霸道地遮掩了所有气息,就连自己身上今早刚蒸上香味的新衣裳也被这味道全都给掩盖了。
皇帝之前……应当不是用这种熏香的吧?
姜夕与皇帝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无一例外,姜夕每一次都没有在皇帝的身上闻道过如此霸道的香气,事出反常,尤其是知道谢缨对皇帝下了什么黑手的知情人之一,姜夕立马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恐怕皇帝的伤势没有像放出来的消息一样说得轻松,已经日夜用药到了需要用熏香掩盖的地步。
姜夕心中下了断论,可当见到皇帝之后又有了几分疑惑。
也许是因为和自己宠爱的妃子见面,炀帝并没有多大的拘束,简单地就这么坐在床上,简单地披了一件外衣。
“陛下,离京多日,妾身思念得紧,故而准备了一些小食,我们一家人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坐下来用膳了。”
此话一出,不止炀帝怔了怔神,就连姜夕也呆了片刻,她还以为宜贵妃带来的会是药膳之类的,再不济也是补汤。
宜贵妃将食盒送过去,贴身伺候的公公掀开一角看了一眼,然后再送到了皇帝的眼前。
“是一壶芥菜小粥和一些腌菜。”
炀帝双手搭在膝盖上,垂下了眼皮,“还是这些清淡的玩意儿……”
炀帝缓缓开口,虽然说着贬低的话,但姜夕却听出了略显怀念的意味。
最起码是不讨厌的。
“当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胃口不好之际就喜欢用这些清淡的东西,朕还时常怀疑是不是亏待你了,”皇帝的声音沙哑,仿佛真的陷入到了当年的怀疑,“而你如今成了贵妃,也还是如此……真好啊。”
姜夕一路上都挽着宜贵妃的胳膊,忽然感觉手臂下坠了几分,才发现是宜贵妃一路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了。
看来宜贵妃对如今的皇帝……也并非全然的信赖了。
宜贵妃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不知陛下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所谓‘风寒’到底严重到了何种程度,但既然陛下对外界说只是‘小病’,那自己最好也只当‘它’是小病,不去妄作揣测,自以为是地献上汤药,只会适得其反。
宜贵妃脸上也露出怀念的神色,“陛下也没变化,还是如同本宫出嫁那日般英明神武。”
皇帝被她逗笑了,让人去将食盒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而自己则从床上站起来。
姜夕只觉得自己的小手一空,宜贵妃已经离开自己去了皇帝那边,二人一同行至餐桌,倒像她们两个女儿是多余的了。
食不言寝不语,可宜贵妃时不时为炀帝添菜,炀帝也任由她动作,看起来竟然略带了几分罕见的恩爱之色。
待用过膳后,宜贵妃就告退了,“陛下事务繁忙,还望保重身体,妾就不叨扰了。”
可炀帝却叫住了她,更准确地说,是叫停了姜若,“方才怀英可在外头。”
宜贵妃点点头,“那孩子想必也心系陛下,这才着急了些,对海公公说了些冲动之词。”
“你倒心善,谁来都能在你口中讨两句好。”
炀帝的视线落在了姜若身上,“朕听闻怀英那孩子将朝中政务处理得妥当,好几位大臣对此赞誉有加,不知你这个阿姐出了几份功劳?”
“父皇谬赞了,二弟年轻气盛,也就是大臣们包容,这才得了些美誉,做不得数。”姜若道。
炀帝又笑了一笑:“你倒是和你母妃一样心善。不愧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于一位正值壮年的帝王,当然不会想听见自己的子嗣有了媲美自己的能力,而且还得了大臣的赞誉……这难道不是在暗示姜怀英有结党私营的嫌疑吗?因此姜若嘴上在弱化姜怀英的能力,实则是帮助他排除皇帝的忌惮,倒也算一位为皇帝着想的好阿姐。
但奈何,这一番话说到了炀帝面前,这可是玩弄权术的好手,哪里看不出姜若对姜怀英的维护之意,因而眉眼里藏了些冷色,“也对,怀英年轻气盛,如今朕也回来了,他也该继续去上书房上学了,这朝中的差事,就由若儿暂代吧。”
“父皇!?”姜若一派震惊的神色,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出。
可炀帝显然,炀帝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惊喜来得格外地突然。
翌日,炀帝就久违地上朝,宣布让姜若暂代监国。
此消息一出,全臣哗然,纷纷劝诫,但皇帝心意已决,再加上皇帝此时正值壮年,看起来也不想老糊涂到把自己的皇位真的交给一位公主的样子,也许是风寒的后遗症还未好完全,群臣说服这自己接受了。这种牝鸡司晨的日子想来也不会持续太长。
破天荒地,姜夕主动出了湘水宫,去接姜若下朝。
可显然,在守株待兔的不止姜若一个,还有被莫名夺了权的姜怀英。
姜怀英一早就接到口谕让他去上学,本来这也没什么,父皇回来了,自己交出监国一位很正常,但如今夺走他的权的不是父皇,而是姜若!再加上前几日父皇对自己莫名冷淡的态度,姜怀英立马坐不住了,要来找姜若给一个说法。
姜若还未出现,姜夕只能和姜怀英大眼瞪小眼。
姜怀英显然也气急了,见到姜夕就冷飕飕地出言嘲讽,“你一个傻子,不会也想行那牝鸡司晨之事吧。”
姜夕没有骂回去,只是眼珠子一动不动得盯着姜怀英的脑袋,思考。
昨日姜若主动在皇帝面前为姜怀英开脱,是不是行的就是那以退为进之事?
毕竟无论是在皇帝还是姜怀英的眼中,姜若固然有能力,但毕竟只是一女子。
女子再出色,也夺不了他们的皇权,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为他们守成而已。
炀帝还年轻,不过不惑之年,与其培养出一个充满野心的皇子,提早养大了胃口,不如让女儿去玩耍一番,毕竟到最后,女儿还是得依附于他们。
女儿天生是他们男人的傀儡。
第63章 第63章人心易变
姜夕不回话,姜怀英越看越气。
姜怀英又酸溜溜说了几句话,但姜夕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蹲下捂住耳朵,给他表演了什么叫做‘肉眼可见的嫌弃’。
姜怀英气急,但又做不到像姜夕一样不顾形象得蹲下装傻,一气之下……一气之下他竟然也背锅身去。好呀你个姜夕,你装聋作哑,我也装聋作哑。
于是等到姜若下朝之时,就在石山附近找到了相看两厌的两人。
姜若有些疑惑:“你们二人……是怎么了?”
“宜贵妃想你中午回去用膳。”
“皇姐,你就没要对我解释的吗?”
两人同时出声,姜若先摸了摸姜夕的脑袋,“蹲久了,腿麻了吧?”
“有点。”
“那我们回去吧。”
被无视的姜怀英终于忍不住出声,“姜若!”
姜若扭头,好似这时候才发现了姜怀英。
姜若不
开口,姜怀英也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先低头说话。
姜夕左瞧瞧右瞧瞧,悠悠出声:“皇姐,她凶你。”
“你别乱说!”姜怀英差点跳起来。
“好了,该回去了。”姜若拉起姜夕的手。
“皇姐,别走。”
姜夕好像听见了姜若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此地人多眼杂,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好。”
姜怀英抬脚就要跟上,但忽然,远处有一名宫女行色匆匆前来,叫住了他。
“二皇子,不好了,淑妃娘娘被皇后娘娘留在坤宁宫,迟迟不归,奴婢担心……”宫女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心里揣着事,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注意到离得稍远的姜若二人,如今脸色惨白,刚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被听去了?
这回,姜若发出了更大的叹息声,“看来今日的午饭是吃不成了。”
姜怀英愣住,“什么意思?”
姜若本想和他解释来龙去脉(添油加醋),但事情紧急,她只能说上一句,“东巡的队伍贵人们都受了伤,只有淑妃安然无恙。”
姜怀英瞳孔骤缩。
受伤?
什么叫做都受伤?莫非父皇并不是感染了风寒?
还有皇后,皇后娘娘何时受伤了?
这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姜怀英一时之间难以消化,直到了坤宁宫前,才缓过神来。
而这坤宁宫身为皇后的居所,自然没有那么好进,可奈何近日姜若似乎深得圣心,抬出来的理由又足够冠冕堂皇,宫女也不好阻拦,只能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放姜若入内。
姜若似乎并不着急,姜夕的脚步懒洋洋的,姜若也随着她慢悠悠前行,看起来好似真的在逛花园一般。只有姜怀英咬碎了一口银牙,感情如今被为难的不是宜贵妃,她们才一点也不着急吧。
终于到了地方,兄妹三人缓缓进入屋子里,姜若带着姜夕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今日若儿前来拜访,不会厌烦若儿吧。”
皇后不急不忙得端起茶盏,没有分神给地上跪着的几人。
皇后不发话,按理说是没有人敢站起来,毕竟在这后宫,皇后才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包括姜夕一行人,也包括不知道跪了多久的淑妃。此外,地上还有打碎的茶盏,虽然看起来并不是直接让淑妃跪在上头,而是后来摔的,但几块细小的碎屑还是飞溅到了淑妃的裙摆上,令她不敢乱动弹。
姜怀英看了心疼不已,那可是他的母妃。
姜若等了少许时刻,也没见皇后让她们起身,那里不知皇后是在故意敲打她们。姜怀英不知道的内情,姜若可是知道,定然是皇后将流产的罪名怀疑到了淑妃头上,毕竟谁让东巡只有淑妃没有受伤呢?
再者,如果皇后的子嗣未能顺利诞下,于姜怀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淑妃怎么看怎么可疑。
即便不是她干的,但能宁可杀错绝不放过,让自己出出气也是好的。
可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平静:“小夕儿,膝盖磕痛了?”
姜夕被点名,脑瓜子飞速运转,姜若是想让自己如何回答?
不过思考了一秒,她就点了点头。
姜若露出疼惜的一笑,扶着姜夕起身。
“大胆!”
皇后身边的宫女厉呵,“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擅自起身!”
咣当!
又一个茶盏被砸到了地上。
原来先前的碎杯子是这样来的,姜夕心想。
“六妹妹心智不全,礼数不周,幸得到父皇疼惜,这么多年也没有跪过那么久,因此本公主习惯了扶妹妹起身。”姜若忽然惊呼一声。
姜夕默默地配合她,将自己的小手绢不动声色得递过去。
姜若接过小手绢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掌心,似乎在夸赞,然后拿起手绢挡在了唇边,“是我糊涂了,现在面前的可是娘娘。”
她仿佛戏精附体,露出些许羞涩,“毕竟六妹妹还是第一次来这坤宁宫。”
皇后的脸一黑,身为上届宫斗的赢家,她当然不可能听不出姜若的指桑骂槐之意。
——六妹妹这么多年都没受过这委屈,连父皇都不计较了,你计较什么!?
——而且六妹妹和你不熟,第一次来拜访,你就故意让人跪着磋磨人家?
皇后不愿去想象若是此事传到炀帝耳中,自己会面临什么。
虽然那个男人无情,可皇家最基本的颜面却不能丢。
皇后之后冷淡地让她们都起来。
姜怀英立马去搀扶自己的母妃起身。
“给公主们赐座。”皇后沉声道。
“那倒不必。”姜若拒绝了。
还不等皇后黑脸,她就道:“昨夜本公主做了一个梦,梦见天有流星落入坤宁宫,好似祥瑞之兆。”
姜若环视一周,“对了,好似就是这间屋子,那流星还直接入了皇后娘娘体内,因而今日才特意来拜访,但如今……可是本宫想多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早在姜若那一句‘流星入体’的时候,皇后扶着茶盏的手就再也没有动作。
姜夕眨了眨眼睛,是的,她很确定,皇后没有再动过,连翘起来的尾指都没有丝毫的移动,仿佛整个人被定住了一般。
而当她缓过神,放下茶盏的时候,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蹭了蹭小腹。
桌子明明指比皇后手肘略矮,这个距离根本不会蹭过小腹,所以……她是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肚子?
再联合方才姜若说的话……
莫非皇后有喜了?
姜夕对于谢缨情报网的神通广大从不怀疑,而姜若如今已经上了谢缨的贼船,对宫中秘闻了如指掌也不稀奇。姜夕对于这一点倒没有什么好疑惑的。
但是……听姜若的意思,难不成她刚才其实是在威胁皇后,要做掉她的孩子?
所以皇后才会下意识地恐惧。
姜夕并不觉得姜若有什么不对的,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久了,难免会染上一些陋习。
姜夕曾经撞见过姜若与喜莲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模样,这幅场景也许久没有出现了。
人都是会变的。
第64章 第64章在背后蛐蛐姜夕
时间一天天过去,皇帝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起来。
而随着姜若把持朝堂的时间越长,朝臣对于她的怨气已然积压到了一个临界值。
但姜若不在乎,每日都春风得意地上朝回来,时不时还捎回一个姜怀英或者谢缨。
终于在一个晚上,姜夕第一次悄悄摸到了姜若的床边,推醒了她。
姜若一睁眼,不可置信地又闭上。
姜夕伸手撑开她的眼皮,“别睡了。”
“这难道就是报应吗?”姜若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是因为我以前老吵你睡觉。”
“你现在也吵。”
“胡说。”
姜夕冷漠道:“这几天湘水宫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
“唔,我知道。”姜若揉揉脑袋,她今日同大臣们应酬喝了酒,半夜被闹醒着实不好受,“大概是其他人安插进来的探子。与其让他们在外头胡乱猜忌做出什么些蠢事来,不如放进来好好监视。”
“但他们都跑我这里来了。”姜夕指责,“我的小院的墙角已经埋了四把短刀,三包毒药,两柱很可疑的香烛。”
“这样啊……”姜若的眼神飘忽起来,“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好欺负吧?应该吧?”
湘水宫不像冷宫一样人迹罕至,身为贵妃的居所,就没有冷清的地方,不是宫女住的下人房,就是宝库一类的地方,有人严加看管。而这样一对比,自然是只有住着一个傻子和一个偷懒的嬷嬷的院落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毕竟一个不爱出门,一个不着家。
姜若叹息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是我让小夕儿受委屈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了。”
“什么时候?”
“冬狩之前。”
炀帝有秋狝的习惯,除了上次御驾亲征,数年未曾断绝过。可今年由于东巡回来的时间晚了,再加上身体的不适,今年的秋狝破天荒地被延后了。
如今朝政被姜若把持着,虽然在大殿之上,姜若振振有词,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父皇的旨意,可太久没有见过皇帝的朝臣们已然开始躁动了。
毕竟炀帝称病太久了,若是真有什么万一……他们也该好好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而随之而来的冬狩就是一个信
号,若炀帝能够顺利出席参加冬狩,无疑是给了朝臣们一颗定心丸,而若是不能,他们也是时候睁开眼,好好看看炀帝留下来的几个皇子了。
比起其它朝臣还在观望,姜夕直接抄近道问了当事人:“皇上会出现吗?”
姜若挑眉,坐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当然,父皇的身子骨硬朗得很,把我当狗一样骂。外人只是看见我风光,实则……”
姜若不说话了。好似一副受了委屈还要假装坚强的模样。
但姜夕却是狐疑地看了她片刻,依照她对姜若的了解,这怎么听都像是反话。
更像是——狗皇帝的身子骨如此硬朗,害得她那么久都没有得手。
但这些不是她这条咸鱼可以多管的,从姜若这里得了保证,姜夕就拍拍屁股走人。
可一只脚刚下床,就被姜若抓回来一顿揉搓,“冬狩你也得一起去。”
“布曲。”姜夕的声音都被挤地变了声。
“不可以哦,不止你,母妃也要去,我担心你们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姜若却是不肯再透露。
*
次日,炀帝地罕见地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宣布了要冬狩的消息。
大臣们先是一愣,看见了气色红润的炀帝,在官袍底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这是他白日见鬼了么?这么圣上看起来如此地精神?
若是身体无恙,为何不出现,是不喜欢皇位了吗?
大臣心底疯狂吐槽,而后才忽然记起自己这般大不敬的想法可是在揣测圣意,立马收敛回所有的心神,听从圣上的安排。
炀帝定了日子,出行的人数,而大臣们则需选择合适的场地,以及从各地捕捉而来的猎物。
终于在腊月十一,大雪封山之前,皇帝的队伍顺利抵达了太合山。
姜怀英负责此次围猎的事项,提早就抵达了太合山,见到姜若一行人的时候立马露出欣喜的神色,“还多亏阿姐给我此次历练的机会,如今猎场已经清场,猎物投放完毕,弓箭马匹也检查妥当。”
姜若拍了拍他的肩头,赞美了几句,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姜夕听得无聊,就先问了姜怀英自己的帐子在何处。
也许真的被姜夕猜对了,皇后要养胎,没有参与此次的冬狩,而陪同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宜贵妃,因此只有她和姜若住在同一间帐子。
姜若给姜夕指了一个方向,姜怀英瞧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刚想让护卫跟上,就被姜若阻止了,“莫要浪费兵力,如今父皇大病初愈,还是以父皇为主。”
“那六妹妹?”
“淮阳王会照看她的。”
姜怀英早就知晓此行淮阳王也来了,但令他吃惊的是,皇姐居然能如此放心地将姜若交给淮阳王照看。
他不由心中生疑,“淮阳王甘愿被驱使?”
姜若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在异国来使的时,淮阳王就求娶过六妹妹,你竟然不知道么?”
姜怀英瞳孔骤缩,这还真不知道,一个惊天大瓜!
很快,他定了定神,同时心底有一丝隐秘的开心,皇姐对六妹妹向来疼爱,如今肯告诉自己六妹妹的事,是不是就意味着又更加信任自己了?
他在这头暗喜,而也就是姜夕离开得早,不知道有人在背后造自己的谣。
虽然姜若给自己指了帐篷的方向,虽然自己认路能力也还不错,但那仅限于认路。
此地她从来没有来过,走错也是正常的。
在姜夕满怀信心地掀开其中一个帐篷的时候,里头发出了一声响彻天际的尖叫,“流氓!”
“流氓?”姜夕脑子一空,下意识往后看,哪里有流氓?
忽而帐篷内飞出一个包裹,正中姜夕后脑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流氓竟是我自己。
萧沐辰慌忙地披上外衣,甭管里头的衣裳如何皱巴巴,总之外头能见人了,才慌忙地抬头去认人。
姜夕起身,抖开被丢到自己身上的臭包裹,又掀起了门帘的一角,确认了里头是面色涨红的某人,默默地放下了门帘,还不忘留下一句解释,“走错了。”
叫得那么大声,可吓坏自己了,还以为误入了哪个妃嫔的居所。
萧沐辰怎么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姜夕,可转念一想,对了,姜夕和大公主向来亲近,被一同带出来长见识也不稀奇。
还未等他高兴于找到了姜夕就意味着大公主就在附近的时候,他忽然眼前一黑。
若大公主就在附近,是不是意味着她知道姜夕将自己的身子看去了?
完蛋,他的清白没了。
第65章 第65章姜怀英之死
姜夕浑然不知道自己给萧沐辰带来了何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险些去出家,不过都是后话了。
姜夕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姜若口中说的‘开满小黄花’的帐篷,姜夕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姜夕这回学聪明了,只是悄悄地掀开了帘子的一小块,探进去一个脑袋。
一身劲装的男人阔步坐在桌前,敏锐至极,在帘子掀开的瞬间便已经发现了她。
又走错了。
姜夕放下布帘,这回更离谱,走到了谢缨这边。
“不进来吗?六公主?”
姜夕停下了脚步,开始怀疑起自己幻听的可能性有多大。可惜,她身体还算不错,姜夕不情愿地走回去。
“这是我的帐篷。”
谢缨点点头,“没错。怎么,不欢迎本王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缨不急不慢地:“六公主向来聪慧,定然能说出让本王开心的话。”
姜夕:“你来干什么?”
“给你送兔子来的。”
“兔子?”
谢缨起身离开矮桌,顺带踢了桌腿一角,兔子被迫往前跳了两步,暴露在了姜夕视线内。
“我不喜欢吃兔子。”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麻辣兔头。”谢缨面露可惜之色,“乌岐的麻辣兔头最为出色,外香里嫩,连骨头都是酥脆的。”
麻辣兔头固然好吃,但如果说这话的时候不是看着自己就更好了——谢缨看起来就像是想把自己也吞下肚子里一样。
谢缨又踢了兔子一脚,这回,兔子连蹦都懒得蹦了。
谢缨:“这倒是和你一个德行,你可以养来当个伴儿。”
姜夕觉得谢缨但凡没有十年脑血栓就不会说出这种蠢话来,“不要,它臭。”
“怎么会,大盛多的是官家小姐养宠,从未听闻过他们抱怨兔子臭。”
但兔子尿奇臭无比,姜夕从前也是养过兔子的,那还是上一世的时候,可是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新西兰肉兔。
不过……姜夕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着异常肥美的大兔子,“你从猎场里面偷回来的?”
“可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可是本王打到的猎物,仅此一只,”谢缨微微勾唇,“也只送给心上人。”
姜夕默默抬头看了一会儿,而后将一整块的绿豆糕递到了他的唇边,“闭上嘴。”
谢缨并不反驳,只是笑,然后当着姜夕的面将整块绿豆饼一口吞进去,嚼吧嚼吧几下就下肚了。
姜夕看了看他轻松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在自己手里那么大的一块糕点,谢缨居然能够一口吃下,这人是饕餮转世吗?
谢缨抓起八斤的兔子,由于是冬季,兔子身上爆毛,看起来十分之巨大,“真的不养吗?那本王可就吃了。”
“不养,也不吃。”顿了一下,姜夕补充道:“我不吃。”
言外之意就是,谢缨想宰就宰了,不必知会自己。”
不养也不杀……“谢缨语气为难,“莫非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可本王要提醒公主一句,如今将它放回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本王动手,也会是别人。”
姜夕听出了一丝玄机,她恍然回想起被谢缨打岔的话题,“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嘛,”谢缨一边说着,一边松开兔子另一头的草绳结,将它从桌腿解放出来,“当然是来保护六公主的。”
“保护——!”姜夕猛地变了语调,小腿往后一缩,却被谢缨极快地抓住了脚踝,将草绳的另一头绑在了姜夕的左脚上。
姜夕不知道谢缨在耍什么花招,只是默默地皱了眉头,蹲下准备自己解开,再不济,这种草绳扯两下也会断。
却忽然被谢缨拉住了胳膊,谢缨高大的身体完全笼罩住了她,“六公主,今天乖一点,不要出门,你只需要坐等看戏就好了。”
姜夕被困于阴影之中,看起来就像被搂抱在谢缨怀中一样,还不等她挣脱这种不适感,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公主和二皇子滑下山崖,失踪了!”
皇姐!
姜夕绕开谢缨,才打算抬脚出门,却被兔子绊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盯着谢缨:“皇姐怎么了?”
谢缨到是对这只懒兔子很满意,有它在,姜夕绝对跑不利索。
“如今圣上就在外头,有真龙天子在场,我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姜夕其实并不是很相信,起码谢缨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忽而,外头传来声响,“六公主,婢女是喜莲,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皇上有请,姜夕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可视线触及到也一同行动起来的谢缨,姜夕瞪了他一眼,“别捣乱。”
捣乱?谢缨觉得这个词可爱极了,“六公主此言差矣,本王只是不放心你。”
“在这里等。”
“六公主好霸道,本王喜欢。”
姜夕:……
姜夕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脸皮比城墙还要厚。
她出来的时候,喜莲已经等候多时了,姜夕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寒冬之中,她的眼睛红红的,头上渗出了汗珠,显然是真心实意地为姜若而担忧。
姜夕的心里沉了沉,竟然连喜莲也完全不知情吗?
“皇姐怎么回事?”谢缨不肯告诉自己,那便只能换一个人打听。
“大公主和二皇子比赛狩猎,本来有一队护卫尾随,可循着一只白狐深入了山林,到最后只有几个护卫跟上,哪知道在密林里,白狐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打伤了好多侍卫,慌不择路之下,大公主和二皇子滑下了山崖,如今不知所踪。”
“什么时候的事情。”
“算上侍卫回来报信的时间,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前。”
姜夕陷入了思考,今日冬狩一事由姜怀英负责,皇帝大病初愈,他若是识相,决计不会拿猛虎当猎物,而就算他真的没有脑子把老虎放入了猎场,但这猎场由他亲手包办,不可能不知道哪里是危险区。
姜若和姜怀英同时失踪,若此事的推手不是姜怀英……那便只能是剩下的那个了。
在应召的路上,姜夕思绪纷杂,她很像告诉自己是意外,但奈何,无论是谢缨,还是……姜若的异常,都告诉自己此事绝对不简单。
“公主,到了。”喜莲出声提醒。
姜夕刚想抬脚进去,却被喜莲拦住了,“公主,兔子。”
姜夕这才低头一看,发现脚上的兔子被自己生拉硬拽地拖着走了一路,本来白净的毛发已然变得灰扑扑了,不知翻了几个跟斗,但还是呆呆的,愣是连一声也没有吭。
姜夕弯腰将它抱起,草绳的长度刚好足够自己将它抱在怀里。
姜夕入了帝王的帐篷,宜贵妃低低的啜泣声惹得帝王心疼不已。
炀帝:“若儿和怀英吉人自有天相,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
炀帝又转头盯着姜夕,“猎场内无故出现猛虎,你可知道你皇姐和皇兄最近有什么异常?”
“不知。”姜夕缓慢地答了一句,然后低头看着怀中的兔子。
炀帝死皱着眉头,他当然不是不知道自己病重的这段时间朝中不太平,而如今不过是冬狩第一天,就出了这种意外,很难让人不多想。
——这幕后之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炀帝再次怀疑地审视着姜夕。
只是姜夕一只看着兔子,甚至连兔子已经开始嚼她的外衣也没有阻止。
大概真的是个傻子吧。
炀帝终究还是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对姜夕招了招手,“贵妃正伤心这,陪她说说话吧。”
姜夕听话地走到了宜贵妃身前,握住了她的衣裳的一角。
宜贵妃的美目中还含着泪,“若儿不会有事的,对吗?”
“阿姐会平安的。”
……
可直到卯时,也依旧没有任何姜若和姜怀英的消息。
姜夕由于没有吃晚饭,身体已经开始发虚,但也只能强打着精神跪坐在宜贵妃脚侧,早知道,那块绿豆糕不该给用来堵谢缨的嘴巴了。
忽然,一个不留神,兔子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动静之大,就连炀帝也注意到了。
姜夕死死地将它摁在怀中,手开始无比熟练地提起后颈皮,掐住要踹人的后腿——她可是知道,兔子的后腿蹦起来老有力了。就在此时,不知掐到了那里,兔子忽然停止了挣扎,紧接着就是一阵暖意流到了姜夕的手臂上。
尿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骚味顿时让帐中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炀帝压了压额间,“杀了。”
宫人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冲了过来。
他们当然不会以为炀帝要杀的是姜夕,定然是这个乱拉乱尿的畜生。
当他们发现这畜生有一只脚竟然是和姜夕拴在一起的时候,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紧接着道,“惊扰公主了。”
然后手起刀落,将草绳砍断,然后从姜夕怀中抱起兔子。
但抱不动。
姜夕抬眼看着他,“我的。”
声音不大,却在这种落针可闻的深夜格外清晰。
宫人只觉得如芒在背,不敢回头看皇帝的眼神,只是希望这个祖宗可是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对不住了,公主。”然后仗着力气比姜夕大,一把抢夺了兔子,往帐篷外走去。
而喜莲也将姜夕带走,“奴婢带你去换身衣裳。”
姜夕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矮桌上倒扣的菜罩,她刚想问这是不是喜莲准备的,忽然就听喜莲疑惑的声音:“竟然已经准备好饭菜了么?”
喜莲抢先一步掀开了菜罩,里头是简单一道菜,一碗米饭,更多的可以随时带走的糕点。
姜夕垂下了眼,这帐篷除了自己还有谁来过,再明显不过了。
姜夕换好衣裳出来,喜莲又蹲在了她面前,拿起两个小软包往她的膝盖上绑好,“这是大公主以前被罚跪时留下的,戴上它,今夜应该能让六公主你好过一些。”
待喜莲替自己梳妆好,姜夕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就又匆匆往皇帝那边赶去,开始了漫长的守夜。
姜夕重新回去的时候,炀帝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嫌弃帐中还有兔子的尿骚味儿,还是忍不住困意去休息。姜夕重新回到宜贵妃身旁,期间宜贵妃哭累了,便昏昏沉沉睡去,只是很快就被噩梦惊醒。
宜贵妃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她确认:“若儿会平安回来的吗?”
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稻草是不能够救命的,姜夕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也不能做。
她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
坐姿,让宜贵妃靠得更加舒服一些。
直到天蒙蒙亮了,难挨的一夜才过去,宜贵妃忽然起身,吩咐账中的婢女,“准备一下,本宫也要上山寻人。”
“不可!”四周的婢女纷纷跪倒,“娘娘三思!”
“大胆!”
“报!”账外忽然传来你一声浑厚有力的声音,“大公主他们,回来了!”
众人不可置信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宜贵妃怔愣了一瞬,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起来,她竟然顾不得任何的礼仪,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可忽然,一股剧烈的晕眩感攥住了她。
“娘娘!”
——大喜大悲之下,宜贵妃脑中一黑,眼见就要这么倒下去,却被人恰到好处地扶住。
“娘娘,我和你一起去找皇姐。”
宜贵妃抓住了她的手,嫣红的指尖几乎要陷入姜夕的掌心之中,“好,我们走,去看你皇姐。”
*
凄惨。
姜若躺在床上,仅仅是简单地白布擦去血液,也是一盆一盆的血水被送出去。
宜贵妃见状,险些眼前一黑晕过去。
打水的公公发现是宜贵妃,“请娘娘放心,大公主无恙。”
但宜贵妃的脸色却没有太好,而进入帐篷的第一时间,也是下意识去寻找姜若的踪迹。看到躺床上生死不明的姜若之后,顿时间没了理智,直接抛开了姜夕的搀扶跨步过去。
“爱妃。”皇帝的一声,让宜贵妃理智回笼。
宜贵妃先是疑惑地看了看皇帝,忽然发觉炀帝竟然罕见地驼了背,高大的身体微微蜷缩,竟然有了老态!
这个大不敬的念头让宜贵妃一瞬间完全清醒了。
这时候,她才发现皇帝的面前盖着一块十分长的布匹,看起来就像从龙床上被褥拆下来的。
被布盖着的东西呈长条,圆头,还有微微露在外头的半截袖子,姜夕认得,那是昨日姜怀英穿的衣裳花纹。
宜贵妃用帕子捂住了唇,手显而易见地在颤抖着,连声线也有了颤音,“陛下,那是……”
“是怀英。”皇帝的声音沙哑异常,是大病初愈的弱态与并不明显的悲腔混合。
“怎么会,”宜贵妃连连后退,脸色苍白无比,“我的孩儿……”
“若儿的脑袋受了磕碰,昏眩过去。”
姜夕的视线落在了面前横陈的尸体上,虽然看不见脸,但是根据身高和体态,大概率就是姜怀英,不存在掉包替死的可能,而最受姜夕注意的是已经变得湿润的床单。
约莫在腹部的位置,有着一大块洇湿,软软的,吸饱了血水,即便是在冬季,那些献血也还没凝结成块,而是不断沁出。
姜夕的眼神暗了暗,这是刚死?亦或者是还没有死?
思及姜怀英,虽然他不算什么好人,但姜夕还是打算去看一看,总不能看着他被不治而亡。
于是,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夕悄悄蹲在了尸身前,掀开了黄布的一角。
站在姜夕背后的宫人们,都看清了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宜贵妃本人也瞪大了眼睛。
姜怀英死透了。
整个腹部似被利爪穿透,内脏从洞穿处溢出,而被藏着深一些的内脏侥幸还没有被冻僵,往外淌着血。
忽然间,姜夕明了刚刚在路上见着的血水是从何而来了。
——那定然是姜若将人背着,一步步地艰难前行,找到了侍卫,可也在这个过程中,本就被撕裂的皮肉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被磨得洞穿,人体内被封存的内脏和献血在一片惊声尖叫中流淌在了姜若的背上。
如此惨状,好像也理解了炀帝为何会在一夜之间疲态尽现。
那是他的二儿子啊!
第66章 第66章牢狱之灾
两位皇嗣一死一伤,这场冬狩自然只能终止,打道回府。
姜若伤到了脑袋,一整日昏昏沉沉,大多时间都在昏迷着,而少数醒来的时候也是在胡言乱语,宜贵妃偷偷掉了好多次眼泪。足足三日后,姜若的身体才有了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脑袋清醒了。
可哪知,就在眼见身体好起来的第二日,姜若就被皇帝一道密令,投入了大狱。
负责来抓人的是卫裘鹰,当看见是这人出现的时候,宜贵妃简直像疯了一样拦在了姜若身前,将她死死搂在怀中。
“本宫不会让你带走若儿的,除非让陛下亲自前来!”宜贵妃眼底透着狠色,“本宫倒要问个清楚,到底为什么要这般对我的若儿!”
身为皇帝的身边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卫裘鹰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吗?
——这个人,是皇帝最肮脏,最阴私的手段!
她的女儿是骄纵,是离经叛道,但哪又如何?
就因为不是皇子,所以就一次次放弃她吗?无论是姜修明还是姜怀英,陛下从未站在过若儿身边!
卫裘鹰神情毫无波动:“贵妃娘娘莫让在下难做。”
他的自称并非下官,因为他无一官半职,也并非属下,因为他不属于这座皇城,他只效忠于炀帝,也只有炀帝能让他俯首称臣。
他并不害怕宜贵妃,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宜贵妃恶狠狠地盯着他,不肯退让半步。
忽然,卫裘鹰动了,在所有人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至宜贵妃身前,一个手刀,宜贵妃便晕倒在床榻之上。
“娘!”事情发生得太快,饶是她身边的姜若也没有反应过来,当意识到卫裘鹰对宜贵妃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呲目欲裂。
卫裘鹰一把抓住了姜若,冷声警告:“若是大公主一开始就听话,贵妃娘娘也不至于遭到这种劫难。”
“好大的胆子!”姜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父皇为何要抓我!”
“公主殿下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卫裘鹰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她,“与你有关的两位皇子都死了,将心比心,公主莫非不会生疑?”
姜若咬牙,奋力甩开卫裘鹰的手,“拿开你的脏手,本公主会自己走!”
“最好不过。”
卫裘鹰放下了手,可放下的那只手随即自然地落到了腰间的配刀上,显然,如果姜若再有意料之外的动作,下一刻迎接她的东西就不填美妙了。
被明晃晃地威胁,姜若的脸色也难堪得很,她努力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转而对姜夕道:“小夕儿,你替阿姐好好照顾母妃,阿姐去去就回。”
姜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忽然,卫裘鹰抬眼,正巧与姜夕四目相触。
二人皆是一派无动于衷之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可是……卫裘鹰深深地凝视着姜夕,他在这个傻公主身上感觉到了被压抑的平静。
*
当宜贵妃醒来之时,已经离姜若被带走有一刻钟了,她没有心思管跟在身边的姜夕,也没有梳妆打扮,而是十分冷静地去找皇帝要一个说法。
不出意外,宜贵妃被拦在了御书房前。
御书房前侍奉的小太监平时与宜贵妃交好,可此时却垂着脑袋,刻意避开宜贵妃的视线,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宜贵妃心里一震,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格。
最终,宜贵妃无功而返。
她呆滞地坐在姜若的房间里,任由烛台燃尽,自己独自在黑夜中落泪,她想不通,为何陛下和若儿会走到这一步?
忽而,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宜贵妃没有抬头,但她知道那是谁。
宫女在外头候着,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闯进来,而整个湘水宫,能如此来去自如的也唯有姜夕一人。
姜夕重新点亮了烛台,“明天我去找阿姐,娘娘有什么要带给她的吗?”
难得的,姜夕讲了很长一段话。
宜贵妃从恍惚中回神,姜夕就站在她的眼前,给她递来了帕子,“别哭,阿姐会心疼的。”
仅仅是一句,宜贵妃可以压制的泪水猛地决堤,姜夕刚要为她拭去泪,却被一把抓住,“皇上……”
一开口,宜贵妃的声音就嘶哑得不像话,“皇上答应见你了?”
“没有。”姜夕换了一只手拿帕子,在她的下巴底下接住泪水,“但他会答应的。”
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还是一个一直被忽视的女儿。
皇帝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如今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想必对自己这个不常见的女儿,也能够起几分动容。
姜夕清楚地自己自己在皇帝心里没有什么份量,但如今,她要主动走到皇帝的眼前,用光自己在炀帝心里所有的份量,来为姜若做一些事。
这是她第一次去求皇帝,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机会。
……
姜夕的来访,倒是让太监惊讶。
平日里这个公主默默无闻,不是跟在宜贵妃后头,就是
跟在大公主身后,一点也不起眼。
太监很快就犯了难,陛下只说不见湘水宫的人,但严格来说……姜夕不算是湘水宫的人。
她并没有被包养于宜贵妃膝下,仅仅是借住在哪儿,就连月银也是发到她身边的嬷嬷的手上而非入了湘水宫。
最终,太监还是叹了一口气,“奴才为六公主试一回吧。”
姜夕:“谢谢。”
太监没能想到能得到一句谢,心里泛起了些波澜,但面上不显,而很快,太监从屋子内出来,同时对姜夕恭敬道:“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如愿见到了皇帝。
没有行礼,也没有客套,姜夕开门见山,“我想见皇姐。”
炀帝如今的神色依旧疲倦,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一半,如今听到姜夕大言不惭的话,竟然被气笑了,“你别以为朕不会罚你!”
“想见皇姐。”
皇帝闭上了嘴,然后死死盯着姜夕,似乎在审视,“若朕不让你见呢?你要如何?”
姜夕与他对视,分毫不让,以此表明自己的决心。
许久,皇帝闭上了眼,眼中沁出了泪水以缓解干涩,“朕就破例一次,但你要知道,若让朕查出了什么,朕不会手软。”
姜夕不知道这句话是跟自己说,还是让自己转达给宜贵妃,但没有关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得了恩准,姜夕去牢狱的路上畅通无阻,当然,仅限她一人。
因此,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宜贵妃准备的大包小包带进来,狱卒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们不会对被关入此地的公主皇子干什么,但也不会特别优待,可如今六公主是怎么回事?准备将大牢重新装修一遍吗?
姜夕拖着麻袋蹲在姜若身边,拿出了衣服,首饰,耐放的食物,新鲜的瓜果,安眠的熏香,软和的被褥,可以拼接的小凳子……
就连姜若本人都看不下去了,摁住了像在掏百宝袋的姜夕,“够了够了,替我向母妃问好,阿姐在这里没有受苦,太医每日还会上门诊治。”
姜夕终于停下了动作,她低头看着地里,“是你杀了二哥吗?”
姜若看了一眼狱卒,“没有。”
狱卒朝着姜若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听见走动的声音,确认声音越来越小,姜夕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你找到姜怀英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轰隆,宛如一道惊雷在姜若的脑中划过,她手中的香炉摔在了地上,而后滚到了姜夕面前。
不知何时,姜夕已经抬头望着她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妹,姜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只要自己肯说,小夕儿就会相信自己。
那日,山崖下只有她与姜怀英二人,如今姜怀英已死,事情真相如何,也全凭她一张嘴。
对了,没错,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这件事,本就不应该让第三个人知道。
即便那是姜夕。
可对上姜夕的眼神,姜若清楚地从那双透彻宛如琉璃一般的眼珠子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但……那是姜夕。
“我本可以骗你,”姜若喃喃道,“但我不想。”
她不想失去唯一一个可以真心以待的地方。
她抓住了姜夕的手,“小夕儿,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我不是任何一边。”
姜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错,就这样,这才是你。”
“那日……姜怀英尚存一息。”
他们二人滚落崖底,虽躲开了猛虎,但姜怀英却不甚被撞断的巨木压在了胸口上,嘴角止不住地淌血。
姜怀英痛苦地向自己求救。
‘皇姐,救、救我,’
而她,只是冷漠地站在一边,任由他被树木压断了气。
姜怀英的神情又不可置信到愤怒,由哀求变成唾骂,生死时刻,仿佛所有属于‘人’的涵养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性。
可无论他骂得多难听,姜若都无动于衷。
终于,姜怀英的眼神暗淡下来,只剩下左手在止不住地抽动。
姜若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皮,想让他瞑目。
但她失败了。
姜若又尝试了一遍,“我会帮你照顾好淑妃娘娘。”
忽然之间,耳边细微的声响停止了,那只一直在抽动的左手,终于停止了挣扎。
直到天亮的时候,姜若才费力地将人从树干下拖出来,就像在拖一个破麻袋,然后,将破破烂烂的姜怀英背到了背上,出现在皇家侍卫的视线中。
第67章 第67章杀害姜怀英的是
姜夕拖着已经空掉的布袋从牢狱中出来。大牢的门框十分之低矮,即便瘦小如她,也需要佝偻着腰钻出去,看起来就像是在爬狗洞一样。
姜夕艰难地钻出来,首先看见的是一双黑色的步履,起码是一双四十三码的大脚。
卫裘鹰站定在她的跟前:“六公主,陛下有请。”
姜夕挺起了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哦。”
皇帝来找自己,不外乎就是为了姜若的事。
“若儿可有跟你说什么?”皇帝坐在上头,而姜夕被卫裘鹰压着行了跪拜礼。
“二皇兄的死,和皇姐无关。”
“无关?”炀帝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朕还没有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
“去查。”姜夕淡漠开口,瞳孔没有什么聚焦,“父皇可以去查。”
查个水落石出,查个底朝天。正好,她也想知道姜若在计划什么。
“查?”炀帝沉声,“此话是你皇姐教你的?”
炀帝脑中在一瞬间已经清算好了姜若可能会求助的人,是大理寺的同僚,爱慕与她的萧家幼子?还是一直与她关系暧昧的谢缨?
炀帝心中百转千回,再看姜夕的神情也带上了几分正色,那就让他看看,看看她这个女儿用自己的美色到底笼络了多少人,而那些人……又愿意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朕不会让怀英含恨而死,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朕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炀帝俯视着姜夕,“你想要何人来主持此案?”
姜夕眨了眨眼,缓缓抬头:“要他。”
忽然,御书房的气氛陷入了死寂。
姜夕仰起头,姣好的面容正对着卫裘鹰,“要他。”
姜夕又重复了一遍。
卫裘鹰瞳孔骤然紧缩,常年游荡在生死边缘的他竟然在此刻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陛下……”
“荒唐!”炀帝压抑着声音,“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道。”
“好一个知道,”炀帝道,“他既无一官半职,也无滔天权势,为何会选择他?”
既无一官半职?
也无滔天权势?
这话连‘傻子’姜夕都骗不过。卫裘鹰是没有官职,也没有被赋予像指挥使一样的过人权利,但他的存在,是前者都需要忌惮的。
因为他是刀,是皇帝的刀,皇帝的走狗。
“既然知道,你还是选他。”
“不可以吗?”姜夕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天真。
皇帝的胸膛微微起伏,脑海中浮现了万千思绪。为什么会是卫裘鹰,是姜夕自己的意思,还是姜若的意思?
是只是巧合?
还是……自己最柄最好用的刀刃,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人碰了去?
最后,炀帝咬牙,压下万千的思绪,“好,依你所言。”
“谢过父皇。”姜若本想直接走人,却又被卫裘鹰威胁似地压住了肩膀,不得不又给皇帝磕了一个头。
卫裘鹰将姜夕送出门外。
就在姜夕以为此事已经结束之时,卫裘鹰却忽然行至她的身侧,“六公主可是在陷害在下。”
听不懂在说什么。姜夕没有给他回应,事实上,能让姜夕搭理的人并不多。
但卫裘鹰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姜夕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的颈后,带着厚茧的拇指摁在了自己的骨头上,“六公主,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即便是今日我
就在这里杀了你,在下也不会怎么样。”
说话之间,他默默加重了力道,姜夕能够感受到自己后颈瘦到的压迫,正在一点点地加重。
“因为,卫大人很好用。”
卫裘鹰的眼眸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对了,就该是这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从心里升起,他从未有看错过人,六公主,终于被他抓到了破绽。
——她从来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姜夕的语调依旧绵长而缓慢:“因为,我和父皇一样,觉得卫大人很好用。”
这是真心话。
姜怀英的死因固然可以交给大理寺探查,大理寺也不是什么吃干饭的地方,只要给他们足够多的时日,终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但是,太慢了。
毕竟姜若受伤了,正在养伤呢,可不能在大牢里面待久了。
大理寺查案需要证据,需要线索,需要顺藤摸瓜,需要顾忌人情世故……
但卫裘鹰不一样,他是锋利的刀,是没有人性的鹰犬,他不需要顾忌任何事物……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只要找到目标,然后死死咬住不放,就好了。
即便背后之人权势再滔天,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条好用的猎犬就会所向披靡。
回答之后,姜夕顺利从卫裘鹰的手下挣脱开,她摸着自己的小手帕上的兰花刺绣,面无表情地给卫裘鹰加油:“我很看好你,卫大人。”
麻烦尽快了,姜若可不能在天牢里呆太久,宜贵妃会心疼的。
姜夕走后很久,卫裘鹰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睛微眯,“很看好在下?”
他的喉间冒出了一声古怪的声响,这六公主,还真是有意思。
*
卫裘鹰不愧的皇帝的走狗,不过半日,便找到了蛛丝马迹。
而就在第二天清晨,他就回到了炀帝身边复命。
只是时候还早,炀帝还没醒。
卫裘鹰站在大殿外等候炀帝的苏醒。炀帝可以算是一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以往这个时候,已经起身了,可似乎的受了伤,又因被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打击之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卫裘鹰如今只好站在殿外,盯着花叶上的露水一颗颗地滚落。心中却念着自己探查到了东西。
不自觉地,他唇边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卫裘鹰鲜少有笑容,如今这露出的零星半点的喜色,就让附近所有宫人都低下了头,止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但其实,他只是想起了六公主,那个傻子……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何那么多人不选,偏偏选择让自己掺和进这件事?
是在报复之前自己接二连三对她起的杀意和试探,还是她早就猜到了是谁,知道也只有自己能够还给大公主一个清白?
身后的门被打开,小太监恭敬道:“卫大人,陛下醒了。”
卫裘鹰转身,阔步跨入了殿内。
炀帝看向卫裘鹰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满意,不愧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杀害我孩儿的,到底是谁?”炀帝声音带上了怒气,“朕绝不轻饶!”
“启禀陛下,”卫裘鹰拱手,“猎场的猛虎,乃是皇后娘娘买通守卫放入,与大公主无关。”
炀帝脑中一片空白。
第68章 第68章逼死皇后
“为什么?”炀帝大受打击,他从未想过此事会有皇后的手笔,“皇后是担心朕会立怀英为太子?”
除了这个可能,炀帝不明白皇后为何非杀了怀英不可。
“但朕一直对她承诺,太子只会是她的孩子。”
卫裘鹰久久没有答话。
这可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卫裘鹰仿佛是皇帝体内生出的爪牙,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唯独这次,他没有主动开口。
——莫非他有了异心?
要是从前,皇帝是决计不会怀疑到卫裘鹰头上的,可如今被自己的枕边人背叛,皇帝难免冒出了一些念头。
“说!”皇帝沉声道。
*
姜若被从天牢里面放了出来,宜贵妃早早就在牢房前候着。
姜夕将姜若从里头搀扶出来,宜贵妃一下子就红了眼睛,赶忙将厚重的狐毛大氅盖到姜若身上,一旁也早就备好了轿子,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姜若这难堪的一幕。
但在离去前,宜贵妃道:“我等还要去向陛下谢恩。”
宜贵妃的声音柔顺,但其中的真心还有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必了。”姜若其实在里面没有受什么苦,更别提上回姜夕来的时候还给她带来了不少好东西,除了不能见太阳,其实也没有这么糟糕。
宜贵妃一点也不嫌弃地将姜若搂入怀中,“若儿,你还是太年轻,那是你父皇,无论如何,你都该过去一趟。”
“娘亲,如今不是时候。”
“嗯?”
姜若警惕地瞧了一眼身边的人,由于宜贵妃不想姜若狼狈的模样被外人看去了,因此早就让宫人在稍远的地方候着,如今这里,也只有她们三人。
姜若淡淡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既然父皇肯放我出来,那他必定知晓了二弟的死因,二弟被皇后所害,因为二弟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宜贵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姜若:“皇后腹中的孩子,并不是皇上的。”
也就是这个秘密,给姜怀英带来了杀身之祸。
宜贵妃的脑门已然冒出了细汗,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更为显眼,她一双美目凌厉地扫过二人,“今日之事将它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可以再提。”
她不敢想象,若是皇后知道姜若也洞察了这个秘密,那么当日死在山崖底下的,会不会再多一个姜若?
宜贵妃自认为虽然她的耳目不算通天,但这后宫里的事鲜少有瞒得过自己的,如今姜若被放出,圣上定然知晓了背后的原委,可她却未曾听闻皇后那边有动静,再者,普通百姓尚且知晓家丑不能外扬,若是让圣上知晓了若儿也是知情人之一……会不会也对若儿下手?
虎毒尚且不食子,从前宜贵妃一直以为圣上对若儿是有着喜爱的,可如今,她却不敢再坚信这份喜爱到底价值如何?能不能够让她的若儿保下一条命来。
而姜夕心里……却是在衡量姜若话中的真假,她所说出口的,真的是事实吗?
姜怀英那个缺心眼的不像会忽然知晓皇后秘密的样子,若是说是无意之间偷听到的也太扯了。姜夕忽然记起被皇后刁难的那次,那是自己第一次对皇后的身体状况有了猜测,姜怀英得知皇后秘密的时间点恐怕之后在那次之后。
由于自己的母妃被忽然刁难,姜怀英气不过去暗中调查皇后想抓些把柄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秘密,姜夕不觉得这会是姜怀英自己能够发掘的。
姜夕是目光落在了母子慈孝的二人身上,这就是姜若的打算吗?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
姜若回到湘水宫之后,照例每日去上朝,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卫裘鹰来湘水宫拿人是直接受了炀帝的旨意,没有通过公公宣旨,因而并非所有大臣都知道其中内情,只是知晓姜若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还以为陛相通了,终于看不惯那种牝鸡司旦之事,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两日,姜若就像个阴魂一样又在眼前晃悠。
姜夕也看出来他们很恨姜若了,自己小院墙角的泥巴还真是被越翻越新,再翻深一些,明年自己就可以直接下种子了。
而后宫之中也悄然掀起了波澜,听闻皇后忽然之间染了恶疾,不能见人,就连平日里妃子
的请安都省了。偶尔有几个妃子想趁此机会与皇后拉近一下关系,送些汤药过去,也被一一拦在了门外,让人好生奇怪。
宜贵妃虽然知道其中的奥妙,可不能伸张,只能像其他妃子一样前往请安,让人在表面功夫上挑不出错来。
但就连姜夕都知道,这不过是炀帝的借口,相信过不了几日,皇后就会暴毙身亡。
最是无情帝王家,炀帝不会容忍一个背叛自己的人酣睡于自己的枕边。
只是,姜夕没有想到,被炀帝比她想象得更加无耻。这一回,他选择的刽子手是姜若。
……
凤仪宫。
皇后让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即便被关入了冷宫,终身不得现身于人前,她也没有让自己的傲气有丝毫的折损。
“娘娘,好了。”婢女将最后一支金簪插上。
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略带苦涩的笑容,“没想到圣上最后还是留了本宫一命。”
那日,卫裘鹰所带领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凤仪宫控制住,那人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面色阴沉地走进来的时候,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是被发现了。
但她不后悔。
事到如今,已然不是她想要去争抢什么了,她必须要有一个子嗣,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的后位,保住她的母族不倒。
她可是没有忘记炀帝是如何对付当初的将军府的。
可也许,这一生她终究没有什么子嗣缘,其实在修明之前,当她还是皇子妃的时候,就还有过也一个孩子,可最后,也输在了为了对付炀帝的一杯毒酒中。她代替了炀帝挡下了那杯满怀恶意的毒酒,也亲手送走了她第一个孩子。
这是炀帝欠她的。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啊……她还是一个孩子都没能留下。
炀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不该混淆皇嗣,此乃死罪。”
“本宫知晓,只望陛下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让本宫走得体面。”皇后没有多大的惊讶,空气中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炀帝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被自己买通的太医。
“请陛下赐臣妾吞金而死。”
炀帝久久得凝视她,不知过了多久,发出一声叹息,“你今生往后,就在冷宫之中,吃斋念佛,向漫天神灵求我大盛昌荣。”
皇后惊讶,神色有微微动容,炀帝竟然选择了饶她一命?
而如今,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皇后收拾好行囊,只带上了一个丫鬟,一个嬷嬷,踏入了冷宫。
与凤仪宫的奢华不同,冷宫是萧条的死寂,婢女一看,就要落下泪来,她们娘娘乃是万金之躯,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她显然不知道皇后做了什么,还宽慰道,“陛下总有一天会念起娘娘的好来,将娘娘带回去吧。”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转移话题,“此地虽然贫苦,但也还算干净温馨,在这里带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皇后放眼望过去,小院里有被桂嬷嬷开个开垦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有简易的晾晒衣物的地方,就连大殿似乎都有人时常来打扫,推开大门,鼻尖只有淡淡的尘味,那是门窗关久了的味道,但还算干净。
婢女和嬷嬷一起打开包袱,整理起来。
“皇后娘娘还真是适应得快。”一声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皇后回头,发现是姜若。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那可不是,本公主也从不做那落井下石之事。”姜若说着,忽然余光之间瞥见婢女打开了衣柜,立马呵斥,“大胆,谁让你动里头的东西了。”
婢女被吓得把衣物摔在了地上。
“本宫的人,也由不得你说三道四!”皇后道。
“看来娘娘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来人,压住她!”姜若一声令下,身后的禁军就动作起来,不过须臾之间,就将三人压制住了。
“区区一个公主!即便本宫被废了,也不是你可以侮辱的!跟别提本宫如今还是皇后,陛下,本宫要见陛下。”
“娘娘好像还是搞不清形势,”姜若行至皇后眼前,她环视一周,“你真当父皇只是将你软禁于冷宫之中?”
皇后的美目睁大,嗫嚅了半天,也不敢相信,“你这是何意?”
姜若:“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些禁军的衣着打扮,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禁军,他们是卫大人掌管的那一支。”
卫大人……卫裘鹰。
皇后顿时浑身一软,不再挣扎,她不会不明白卫裘鹰三字意味着什么,这些人,都是帮助皇帝处理脏手的侩子手。
姜若缓步越过皇后,将婢女掉在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好好摊开端详着:“再说,就算父皇同意你入住冷宫,本公主也不同意。”
姜若偏了偏脑袋,罕见地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娘娘不觉得这个小窝其实挺温馨的吗?这可是小夕儿一直住的地方,就算是现在,也时不时回来将被褥拿出去晒太阳。”
“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说着,姜若自己先笑出声来,但很显然,皇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姜若只是看了衣服一会儿,就放了回去,这审美实在太辣眼睛了。但也难怪,那时的小夕儿有衣服蔽体就不错了,哪还能挑衣服的款式。
姜若站在皇后的身后,俯身在她的耳旁,一字一句道,“娘娘,该上路了。”
“本宫不信,陛下绝对不会那样对我的!”
姜若嗤笑一声,“娘娘做出那种事情,还真以为陛下会轻轻放过吗?”
皇后的叫嚷忽然顿住,她马上察觉到了异常,“你是如何知道,依照陛下的性子,他不可能告知第三人……是姜怀英!”
“不是哦。”姜若的唇几乎贴上了皇后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本公主才觉得奇怪,那个孩子明明早在东巡的路上就该彻底消失,为何当娘娘回到皇宫,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吓得本公主还以为手底下出现了欺上瞒下的叛徒,好好彻查了一番,原来……还是娘娘有妙招,竟然懂得借种生子。”
皇后脑袋嗡地一声炸开,失声尖叫,“你,原来是你!”
姜若冷眼看着她,然后从禁军的手中接过了鸠毒,给灌了下去。
入喉之处,皆是一片火辣,皇后被呛出了大半的毒酒,姜若又不紧不慢地再拿了一杯灌下,无论皇后如何咒骂,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任由自己的手背被糊上了口水和酒水。
毒酒入喉,皇后的口中已经有了血丝,紧接着是无法忍受的腹痛。她蜷缩在地上,望向姜若的眼中充满了怨毒。
“你以为杀了我,是圣上喜爱你大过本宫吗?你也只不过是他的傀儡!”
“你今日杀了本宫,就是将把柄送到了圣上的手中,但凡有朝一日将此事透露出去,本宫的母族不会放你!我乃当今丞相之女,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的父兄不会放过你的!”
姜若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在想,没有必要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
挣扎了片刻,皇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彻底瘫软在了地上,用尽浑身的力气盯着姜夕,“本宫会在地府等着你。”
姜若走过去,手贴上了皇后的颈侧,命令禁卫军再在心口补上两刀,这才回去跟皇帝交差。
皇后刚才说的话没有丝毫地激怒她,就连她那个猪首都能想到的事,自己能想不到吗?
只是,皇后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自己很快就会送他们夫妻团聚了。
第69章 第69章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姜若夜深之际才回到湘水
宫,她沐浴更衣完,喜莲正在帮她擦干长发,忽而,喜莲的动作一顿,低声唤了一声:“见过六公主。”
姜若困极了,听到喜莲的声音,才发现姜夕不知何时进了门。
姜夕一点也不见外地拖着凳子坐在她身边,“你今日下朝晚了。”
姜若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沁出了泪水,她挥了挥手,让喜莲先出去。
“怎么了,难得那么晚还没睡觉。”
姜夕从一旁拿起干布,递给姜若,姜若极其自然地接过去,自己擦着头发。
姜夕眼尖地瞥见摆在梳妆台上的策论一书,不过片刻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皇后娘娘病故了,皇帝大悲不已。”姜夕盯着她,“死得太突然了。”
也死得太巧合了。
姜若困顿地微微眯着眼,“是母妃让你来问我的,还是你自己想问?”
“重要吗?”
“重要的。”姜若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因为小夕儿会帮皇姐保后秘密,对吗?”
姜夕看着神情灵动不已的姜若,她想,自己知道答案了。
“就算皇后娘娘死了,但炀帝还有其它的儿子,不算痴傻的四皇子,还有九皇子,十皇子,十二皇子,还有至少两位怀有身孕的嫔妃。”姜夕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事实,“无论如何,你永远不会是皇位的竞争者。”
皇位。
姜若笑了笑,如此恐怖的话,但就这样被姜夕轻飘飘地说出来,竟然让她生出‘这皇位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来。
“小夕儿说的没错,”姜若用布包裹着一头及腰的长发,缓缓揉搓,“但是啊,这场大戏终于可以开始了,因为……”
姜若弯了弯唇,轻轻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姜夕的额头,“因为已经不会有新的玩家加入了。”
姜夕:“你干了什么。”
“嘘……事以密成,”姜若的的神色有着几分傲倨,“你不会以为前段日子你阿姐我是自愿去给他当牛做马,照顾有加的?”
姜夕也猜到了几分,要对皇帝的身体动手,那便只有贴身相伴之人,而东巡回来之后,皇帝重伤未愈,将朝中事物交给了姜若暂代,那段日子她整日早出晚归,甚至是不归。
也想必是那时的‘尽孝’,才让姜若得了手。
姜若垂眸,“阿姐也吃了那种药吗?”
姜若一愣,她从未想到过姜夕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心里暖洋洋的,“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得到了答案,姜夕起身,“我只想提醒你,别把自己也给害了。”
“我困了。”
姜夕离开之后,姜若望着门口,迟迟没有回神。莫名地,她想到第一次见到姜夕的场景,那时,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地意味深长。
小夕儿是真的让她当心自己的身体,还是……在提醒她小心玩火自焚?
但是……姜若重新拿起了书桌上的几篇策论,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姜夕独自打着灯笼回宫,半路上打了一个喷嚏,她总觉得有人在蛐蛐自己,也许是姜若,当然,谢缨也有嫌疑。
其实她刚才对姜若说的那句话,真的只是表面意思,她只是担心姜若得到的避子药,实则是毒药,避子不过是副作用罢了。
至于姜若的野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是……姜夕并不觉得姜若能够那么顺利。
毕竟,如今的朝臣能够容忍她以女子之身在朝政上指手画脚,背后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的行为得到了皇帝首肯,而皇帝一旦倒下,她的所有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姜夕踩在了积雪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如果她是皇帝,面对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儿,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小灯笼晃荡出浅浅的光晕,照出了晦暗不明的前路。
如果自己是皇帝,那么她会让宜贵妃诞下未来的储君。
也只有这样,姜若才会尽心尽力辅佐那个‘太子’,而非生出不切实际地妄想,妄想取而代之。
*
皇后以国母的礼仪进行了风光大葬,还请来了紫光寺的高僧为其主持。
紫光寺就是皇家的国寺。在法事完成之后,主持似乎看出了炀帝身有不适,献上了一些黄符,让其烧成灰,化在水里服用。
若不是亲眼所见,姜夕也不相信有如此荒唐的事,看来即便是皇帝,老了也是有被骗去买保健品的可能。
但也不能说神棍的符咒完全没用,姜夕严重怀疑里面混了春天的药,否则为何炀帝开始有了精力,夜夜留宿湘水宫?
而姜若也不知道是因为炀帝看起来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还是也想到了某种可能,心思越发地深沉,而与姜夕独处的时候,姜夕也很少见到她再开怀地笑了。
姜夕陪她一同望向宜贵妃宫殿的方向,她忽然很想问姜若一句,若宜贵妃真的有了皇子,姜若会对他下手吗?
而似乎察觉到了姜夕看了自己许久,姜若扭过头来,“阿姐脸上可是有东西,竟然让你看了如此之久?”
“没有。”
姜若没有再追问。
有过了大半个月,紫光寺的和尚终于要离开皇宫,临行前,是姜若为他们安排相关的事宜,也因此,姜夕有幸近距离看到了这群和尚。
忽然,其中一名和尚轻轻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说话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小沙弥,似乎是第一次入宫参加法事,说话竟然如此没有规矩。
姜若将姜夕不着痕迹地护在了身后,“这是大盛的六公主。”
小沙弥似乎没有听见姜若的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夕,眉毛越来越紧。
可出宫的时辰已经到了,也没有理由再留,最后只是道了一声,“怪哉。”便离开。
此事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在姜夕的心里升起任何的波澜。
*
冬天就要快过去了,春天一来,会试就要开始了。
第70章 第70章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三月初九,会试开考。
虽然京城里并不缺少乐子,但每回的会试都会赚足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有赌局来押此次的中榜的会有何人。
虽然考生们忙着复习课业,并不出门闲逛,但他们之前的卷子早就在暗地里流传出来,也让京城人士对此次的考生们有了大致的印象,而甚至不少富商摩拳擦掌,做好了榜下捉婿的准备。
姜夕深居湘水宫,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并不关心科举的事,只是姜若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让她想忽视都难。
姜若在路上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恍惚了一瞬,走过来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小夕儿都长那么高了。”
姜夕捉住她不断比划的手,让她放下,冷漠道,“二十天。”
“嗯。”
“我们才二十天没见。”
倒也不必说得那么夸张。
姜若晃了晃脑袋,眼神才重新聚焦起来吗,忽而一亮,“小夕儿,想不想赚大钱。”
“……不想。”直觉告诉自己,姜若赚钱的路子可不是什么正当的路子。
姜若掏出一把银钱给她,神神秘秘:“听闻宫人之中开设了赌局,押中状元的赔率可是一赔一百。”
姜若朝她眨眼,疯狂暗示。
姜夕:“你有人选了?”
姜若哼哼两声,“这可不能乱说,这状元需等到三日后的殿试,由父皇考核后方能决定,哪里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决定的。只不过阿姐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父皇也应当会喜欢。”
姜夕望着她,“怎么有意思了?”
姜若挑了挑眉毛,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意外的,没有透露任何消息,“阿姐只能告诉你,他姓孙,若你想去小赌赚上一笔,那不妨试试看。”
姜夕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既然姜若不想说,那就算了,至于赌钱,姜夕更是想都没
有想过。
如果真的是姜若口中那个孙姓的考生中了状元,自己又身份特殊,说不定会给姜若惹来徇私舞弊的麻烦,姜夕讨厌麻烦。
……
姜若上午刚走,下午湘水宫就来了生人。
姜夕提着小竹篮,打算将自己院子里面新长出的蘑菇再收一收,路过大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一道青如翠竹的身影。
姜夕路过的步子一顿,又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倒退回去再看一眼。
正巧,那人也发现了她。
姜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自从姜若做了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之后,湘水宫的来往的外人可不少。但姜若虽然离经叛道,可其他人还是循规蹈矩的,即便有心与姜若结交,也是派出府中的女眷和姜若吃酒喝茶。
而来湘水宫的外男,这还是头一次。
——毕竟再怎么样,此处也是宜贵妃的住所。
一个没有被阉割的外男闯入皇帝女人的宫中,是不要脑袋了吗?
男人也发现了她,对姜夕招了招手。
姜夕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办法了,男人主动走了过来,“在下孙少州,你可是这宫中的宫女?”
姜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虽然自己的衣物不算多华贵,但和普通宫女的服制大不相同,怎么也不该认错。可忽然,她记起因为今日打算挖蘑菇,自己特意穿了最旧的衣裳,再加上提着的小篮子和放在里头的小铲子,看起来似乎和普通宫女也没差多少?
孙少州也觉得这个一言不发的宫女有些奇怪,但念及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在宫中,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端,“我不巧迷路了,你可知道大公主姜若在何处?”
听到姜若的名字,姜夕总算有了反应,“你竟敢直呼公主名讳。”
听到眼前的宫女如此尊卑分明的观念,孙少州的警惕消失了不少,看来真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而已。
“公主又如何?名字取来就是给人称呼的,若是特意避之,翻到是本末倒置了。”
平心而论,孙少州的话并不算出格,但姜夕的直觉却告诉自己,他有些古怪。
孙少州:“今日我就是受大公主所邀,来湘水宫一聚,还不速速引我前去见你家主子。”
姜夕依旧没动,只是看了他半晌,就在孙少州的耐心耗尽之前,道:“姓孙?”
“姑娘可对在下的名字有什么意见?”
“姓孙,孙少州?”姜夕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回是在重复给自己听的。
除了记起今早姜若提到的那个‘有意思的人’也姓孙之外,姜夕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曾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自己及笄礼的时候。
“京中风靡一戏文,名曰《徐生志》,听闻其作者就姓孙。”
孙少州的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一副惊讶的模样,“你一宫中的宫女,竟然也看过外边大名鼎鼎的戏曲?”
“但你听错了,那戏曲的作者明明是‘三枚铜臭’,与在下没有任何关系。”孙少州脸不红心不跳,“哪位可是真正有才华的人,在下骑着马匹都追不上。”
脸皮好厚。姜夕心里默默道。
“哎……不说这个了,你快带我去寻大公主吧,在下与她有要事商议。”
姜夕看了他一眼,然后总算转了转身子,“跟我来。”
孙少州忙不迭地跟上。
刚开始孙少州还怀疑这个冷脸的小宫女会不会是在故意耍自己,带着自己遛弯玩儿,毕竟小说里这种见人下菜的炮灰女配可不少见,但经过一个无人的花园之后,视线猛地变得开阔起来,也能看见零星几个忙碌的宫人,他们大多只是看了姜夕一眼,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看来是没有耍自己。孙少州放下了心。
随着姜夕的带路,出现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而孙少州也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他跨出了朱红色的门槛,他终于停下了脚步,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已经在自己身后合上的大门,已经有了九分的怀疑,剩下的一分是垂死挣扎:“大公主在这里吗?”
姜夕:“这是大门口。”
宫门就在你身后,刚刚被关上。
孙少州气急败坏,“你在耍我!”
“大公主不会见你。”
孙少州咬牙,“大公主亲自送信来邀,还特意打开让人带在下进去,为何突然不肯见我?莫非你们是有意戏耍在下?”
姜夕并不相信孙少州的话。
先不说她根本不相信从孙少州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单凭他话中的错漏百出,姜夕就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最好毫无交集。
如果真的有人送信,并且派人领路进入了湘水宫,那么之后呢?为何之后就没有继续给他带路了?
更何况,带路进来的还是自己的偏僻小院子。
自己的小院处于湘水宫的外围,只有通过什么不正当的路径进来,才会出现在自己的小院周围。
可无论孙少州是被人蒙骗了,还是有意为之,她不可能带他去见姜若。
“你该出宫了。”姜夕说。
孙少州咬牙:“如果我不走呢?”
姜夕只是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看着他,似乎在说,那就别怪她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僵持片刻,还是孙少州率先认了输,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一路上,孙少州异常顺利地出了宫。
不,也还是有一些不顺利的地方,例如一直跟在身后一言不发宛如游魂一样的小宫女。
孙少州进入了客栈,猛地回头一瞧,居然发现姜夕也动起来,俨然一副要继续跟着的模样,一路上的怨气终于忍不住破了功。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监视你,”姜夕的声音慢吞吞的,“免得多生事端。”
孙少州忍无可忍,决定今夜写话本的时候就加入一个阿谀奉承干尽了小人行径的恶毒宫女角色,再给她定一个被百般磋磨地结局。
如此一想,孙少州的脸色才好多了,“顺便你,但湘水宫的人,在下记住了。”
姜夕忽然不知自己已经在孙少州的心里被写死了一百遍,她记下孙少州的门房号,准备下楼开一间房,就在孙少州的隔壁。
自己刚才跟着孙少州出宫,竟然也无一人阻拦,按道理在戒备森严的宫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如今,孙少州却成为了哪一个特殊的变故。再加上孙少州自称接到了姜若的邀约,重重疑点之下,姜夕不得不生出了防备。
是有人故意陷害姜若?
是因为明日的殿试吗?
姜夕知道姜若对明日的殿试十分看重,若是多个日月的谋划都毁在了今日的变故,姜若一定会很伤心吧。
当发现孙少州的那一刻,姜夕就做出了决定,在科举结束之前,自己恐怕都不宜出现在湘水宫了。
只有自己这个唯一和孙少州有过交集的人离开湘水宫,才能保住姜若一身的清白,否者,若是背后的黑手给姜若安上一个徇私舞弊的名头,那可是百口莫辩了。
姜若走到掌柜身前,询问了房钱,可当她提出要孙少州隔壁的房间的时候,却被掌柜的拒绝了。
“姑娘,那位公主与我们东家大有渊源,并且还是附近赶考的考生,因此不止他左右两间房,就连上下两间,都早早被清空,不再做买卖,姑娘再选一间屋子吧。”
“同一层,楼梯口那间。”姜夕退而求其次,如果再楼梯口,那就能够观察到最近孙少州到底见过何人,一个能随意给出皇宫同行令牌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这要求倒不难,掌柜同意了。
可姜夕准备去掏银两的时候,手忽然停顿在了半空中。
——活了十六年,她身上都是没有银子的。
姜夕默默地拔下了发髻尾端的簪花,上头垂坠着三颗玉米粒大小的红玛瑙,“可不可以抵扣……”
“姑娘,”掌柜的似乎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了,“要换银两需要去当铺,而我这里是客栈。”
“再者……”掌柜的拿起那一小段簪子看了看,意味深长,“姑娘这东西,怕是来路不对。”
也别怪他以貌取人,这位姑娘一身已经微微褪色的衣裙看起来着实不像能买得起这种品质首饰的人家,只怕不是赃物,来自己这里销赃吧。
姜夕伸手想要拿回簪子,但掌柜却把手往里头一缩,“但万事皆可以商量,若姑娘可接受这个价钱,在下也可以救急。”
“不用。”姜夕几乎是用力拔出了自己的簪子。
这个店家不是实诚人,和他继续打交道会很麻烦。姜夕放弃了住店的打算,只怕自己就算去到其它的客栈,也大概会是这个结果。
姜
夕站在街上,身无分文,恰逢又到了午饭的点,肚子已经开始闹腾了。
自从搬到了湘水宫,自己很久没有挨饿了。
姜夕不过思考了三秒,就决定了往一个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即便姜夕没有回头,也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好在,在姜夕接近那片宅子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她怎么进去了。’
‘呸,那老狐狸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身后跟着的几个青壮男子只能不甘心地再看了一眼宅子,想到那小姑娘满头价值不菲的珠宝,也只能作罢。
谁让眼前的朱红大门,写着偌大的‘将军府’三字呢?
……
谢缨从校场上回来,远远就看见饭桌摆满了饭菜,而往日里对他避而不见的长辈小辈们都好似忽然活了过来,凑成了一桌。
谢缨直觉有古怪,莫非是姑奶他们有事相求?
谢缨从副手手上接过毛巾擦了一把脸,一边笑着入门,“今日可是什么好日子,各位竟然都来齐活了……”
谢缨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有些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白日见鬼了。
否则他怎么会看见姜夕出现在了他的屋子里头?
总不该是他白日里就做起了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71章谢缨的进门只是让众人看……
谢缨的进门只是让众人看了一眼,然后饭桌上又各自热闹起来。
“六公主大驾光临,来得匆忙,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望六公主不要嫌弃。”
“不嫌弃。”姜夕仿佛来过了很多次一样,埋头吃喝。谢家的长辈们看着她,眼底满是宠爱。
谢缨拉开凳子,闹出了不小的声响,引来长辈们的瞪眼,不过不知道是念及还有外人在这里,还是因为上次禁军的事和谢缨怄着气,都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
谢缨浑然没有不受欢迎的自觉的,坐在了姜夕对面,扭头吩咐薛山,“六公主饮食清淡,去让后厨做两道小菜上来。”
忽然,饭桌上的热闹安静了一瞬,有敏锐的长辈们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怎么听缨郎的话,他好像与六公主很熟悉一样?六公主来将军府的次数寥寥无几,要论熟识,也该是大公主。
“不用了,我吃饱了。”姜夕放下碗筷。
离得近的谢家小姐微微移眼一瞧,就见到姜夕还有小半碗的米饭,就连刚刚姥姥夹去的鸡肉也被拨弄在了一盘,没有吃完。
这在家规森严的谢家的从未有过的事,谢家的子女可是不许浪费粮食的。不过也能理解,谁让人家可是公主呢,吃惯了山珍海味,每日的菜肴恐怕的多的能吃一道丢一道。
谢缨听到这话,扬了扬眉毛,“那就给六公主准备些甜食。”
谢家的长辈这下终于能确定,就是有哪里不对劲了,他狐疑地瞧了谢缨好几眼,打算等到姜夕走了,再问问缨郎是不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用完午膳后,姜夕则是被请到了谢缨的书房。
谢缨给姜夕布置了瓜果和甜汤,姜夕只是看了两眼,然后苦恼起来,该怎么让谢缨相信,自己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爱吃,不过是为了维持生命必要体征而已。
谢缨支着脑袋,“六公主大驾光临,还真是稀奇,可是被大公主欺负了?”
“我想在将军府借住几日,”姜夕似乎有些难为情,低下头看不见表情:“可以吗?”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谢缨缓缓捂上了心口,“六公主你还真是……”可爱啊。
仅仅是一句话,就恨不得让人把心挖出来给她。
但马上,谢缨的脸色缓缓阴沉下来,“莫非真的在宫中受欺负了?”
本是调侃的一句话,但他知道姜夕冷淡的性子,若不是不得已,怎么会跑来向自己求援?
“不是。”姜夕好像意识到谢缨误会了什么,“有人想陷害阿姐。”
“哦?”谢缨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了下去,恢复到以往不慌不忙的的架势,“本王就知道,你满心只有你的阿姐。”
“也不是。”姜夕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不脏手的果子,只好捧起桌子上的茶来喝。
姜夕乖乖巧巧地捧着杯子,认真地看向谢缨,“还有你。”
“因为把你当朋友,才来的。”
一种莫名的情感一刹那溢满了谢缨的心头,让他浑身愉悦,直至头皮发麻。他从来不知道被人全身心地交付信赖是如此之好的感觉。莫名地,他想起了谢家的先祖,当年先祖与开国皇帝一起出生入死,是否就是为了偿还这份患难与共的交情?
但谢缨还知道,自己对姜夕的情感,并非战友。
姜夕想得就周道理智得多,谢家是百年忠君世家,古板得很,看起来像是话本里头就算王朝没落了,也会暗自收留皇室助其复国的忠心配角。姜夕对他们很放心,至于谢缨……大概只占那么一点点原因。
大概吧。
谢缨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可为了在心上人面前维持稳重,还是故作平常:“六公主想住多久,本王都是欢迎的。”
最好就住着不走了。
姜夕:“等到殿试结束,我就回去。”
谢缨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殿试,就在后日。”
“嗯,我知道。”姜夕托着下巴,她也没有真的打算在外面风餐露宿。
虽然她不曾独自出宫在外头生活过,但即便是姜若如此金枝玉叶,还能因为不守女德被朝臣们指指点点,姜夕就知道,这个世道对独身一人的女子其实没有这么宽容。
她并不打算给自己加大难度。
谢缨却是盯着她,“殿试那日……你可想去看看?看看你皇姐是如何出尽风头的。”
姜夕不相信谢缨有如此的好心,她有气无力地拖着声音:“有代价吗?”
谢缨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当然想有,但若真的按照他内心的想法实现一遍,他担心被姜夕背地里敲他的闷棍。毕竟姜夕动手,从来都是毫无征兆。
于是谢缨违心道:“没有。”
姜夕思考了一会儿,“谢谢?”
谢缨有些不死心:“你就不继续追问一下,本王想要什么报酬吗?”
“不。”姜夕撇过了脑袋,继续看着碗里的糖水,仿佛它们要比谢缨好看多了。
*
自从皇后病逝,炀帝似乎又大病了一场,许久没有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今日的殿试,虽然是由姜若主持,可作为她背后的支持者,炀帝竟然罕见地现身了,只不过只是在一旁旁听,不做过多的干预。
可仅仅于此,就足够朝臣们对姜若在炀帝心中的地位重新进行评估了。
上朝那日,谢缨将姜夕也带上了。
只不过姜夕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因为她睡过头了,而谢缨并没有差人来叫自己。
偏偏谢缨的话还挑不出错处,“你可知朝廷官员是什么时辰上朝,你惯来身体虚弱,本王唯恐你晕倒在金銮宝殿上,造成恶果。”
姜夕沉默,虽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那么差了,但谢缨的假设也不无道理,只是谢缨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恼火呢?
“那么……”姜夕抖了抖送到自己房间中的衣物,“这是什么打扮。”
谢缨更加气定神闲,“除了扮演本王的副手,还有更好的身份带你上朝吗?”
姜夕更加沉默了,“他们不瞎。”
姜夕不知道谢缨有几个副手,但如果是在校场见到的那位副官,可谓生得膀大腰圆,腿比两个自己还粗,只要朝臣不是瞎子,恐怕都能看出自己女扮男装。
她严重怀疑这是谢缨的恶趣味。
“本王要他们瞎,他们就得瞎。”谢缨自信道:“再不济,今日的大殿的主角可是你心心念的皇姐,莫非她连这一点小事都护不住你?”
姜夕忽然抬头,凝视了他好一阵,谢缨被她骤然正经起来的神色看得心里发麻。
忽而,谢缨听见姜夕道,“你们……已经不怕皇帝了。”
谢缨露出一丝轻笑,“本王所忌惮的,从来不是他。”
“哦。”姜夕没有深究的意思,她很尊重每个人的秘密。
而等到姜夕换好衣裳入宫的时候,殿试已经开始了。跟着谢缨不着痕迹地混入了队伍的最末端,站在前头的官员扭头一看,发现是谢缨,刚想打声招呼,忽而传来给外有力的一声,
“敢问陛下,可容这女子行那指鹿为马,牝鸡司晨之事?”
此话一出,所有朝臣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说出这番话的人,总算有人敢直言不讳了!
这朝中苦大公主久矣!
隔着远,姜夕看不清姜若的神色,但她猜测,此事姜若心中定然是万分吃惊的。
就是不知道是吃惊于有人竟敢顶撞她,还是吃惊于‘指鹿为马’这个典故。
姜若并不是迟钝的人,她应该能够猜到。
第72章 第72章似故人
“父皇,此人大言不惭,侮辱皇室,儿臣这就将他拿下……”
炀帝抬手,虽然此刻面容已经是遮掩不住的病态,但显然精神劲头还不错,“自古有才能的人多傲气,朕也并非没有容人之量,但是……”
炀帝话锋一转,指向姜若,“这可是朕最宠爱的公主,岂能任由你侮辱。”
天子动怒,当即所有的考生纷纷跪地,以表敬意。
可偏偏,孙少州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
“你不怕?”炀帝发问。
“陛下是惜才之人,在下自然不怕,”孙少州微微后退一步,行了一个隆重至极的大礼,“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君而亡,是臣的荣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炀帝嘴边缓缓流露出一丝浅笑,随即变成放声的大笑,“好一个愚忠顽固之辈!”
陡然之间,朝堂上的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但孙少州知道,皇帝的考验还未结束,仅仅是几句拍马屁的话,可不能让皇帝看见自己的价值。
果然,皇帝又问,“策论之中,有一题,关于灭乌国之道,又做何解?”
孙少州眼睛一亮,悄然握紧了拳头,他就知道,皇帝定然会对此题感兴趣。
而底下的姜夕则是听得昏昏欲睡,果然,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就不该早起来听。好比此时她连题目也听不懂。
但好在,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猜到了一些,殿试有八大题,而此题考的是策论。说是假设有一强国为乌国,若大盛想要吞并,则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取?
而此刻,朝臣们也纷纷思索起来,有些还仗着自己离得远,窃窃私语。
只不过他们讨论的并不是如何解题,而是在揣测这试题中的‘乌国’在现实中到底对应附近那个国家,炀帝是否有了开战的打算?
若是有,他们该如何劝解。
也正是此事,被众人瞩目的孙少州挺直了腰杆,一身负在身后:“臣有一不战而屈人之兵计谋,那就是要打经济贸易战。”
此话一出,全场哑然。
姜若的眼神直接暗了暗,若有所思。
姜夕早已经猜到了孙少州的来历,内心毫无波澜。翻到是一旁的谢缨,口中竟然念念有词。
“不战而屈人之兵?”谢缨溢出一声真心实意的赞美,“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本王感兴趣得很。”
眼神中竟然带上了几分对于孙少州的欣赏。
终于,炀帝发话了,“何为经济贸易战。”
孙少州自信一笑,娓娓道来,同时为这些朝臣打开了一条从未有过设想的道路。
“既然乌国商业发达,我们不妨做空。”孙少州无比自信,“以我大盛的珍宝换取乌国的大量黄金和银票,将其纳入囊中。若乌国市面上流通的银两减少,必定会让物价攀升,民不聊生,此时就是我大盛发兵的好时机。”
此时,有大臣忍不住插嘴,“黄金难得,但银票可以再印。”
孙少州挑眉,露出了早有预料的表情,似乎就在等着有人问出这一句,“那倒是,再将这些银票重新投入市场,让乌国货币贬值,当乌国百文千文买不起一两粟米的时候,优势在我大盛。”
话音落地,可久久不得回应。大臣们面上皆一片空白,仿佛在说,‘还能这么玩?’
而回过神来之际,细细品味,却发现孙少州的话好像……不无道理。起码可以一试。
姜夕在底下则是打了一个哈欠,她果真困了。
幸好谢缨挡在她的身前,不至于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殿前失仪。
可稍微一抬眼,就看见谢缨认真思索的模样,姜夕恍如见了贵一样惊讶,她悄咪咪地晃了一下谢缨的袖子,“你不会真在思考吧?”
谢缨低头看了一眼被揪住的宽袖,接着将眼神移到了一旁,“很有意思的计谋,不是吗?”
“不可能。”姜夕冷漠地吐出二字评价,“做梦。”
如今这个时代,生产力落后,以农耕为主,怎么可能有一个商业如此发达到可以给孙少州玩经济贸易的国家?太不现实了。
“公主有何高见?本王洗耳恭听。”
姜夕并不觉得谢缨是那么笨的人,孙少州的描述固然美好,但那只是空中楼阁,她言简意赅,“大盛重农抑商,不可能。”
其实不止大盛,除了零星几个国土实在贫瘠的国家,没有几个大国是不重农抑商的。
过多的,不加节制的商人只会掏空国家的根基。
即便姜夕没有学过经济学,但当年初中思政老师那句,‘只要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商人就敢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一直被她记着。
谢缨发出一声低叹,“六公主还真是旁观者清。但公主,这世上,这样的‘乌国’的确存在。”
“那就是……乌岐。”
那个一个生产力足够,商业也足够繁荣的地方。
炀帝今日所针对的,将来剑指的,都是谢缨。
姜夕则是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显然是不打算和她这个‘好友’患难与共。
如此明显的动静,惹得谢缨回头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气笑了。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因这时,正好朝臣们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之间大殿外一身着铠甲的禁军上前,高声道,“启禀陛下,犯人陈元为,徐文洲已被捉拿!”
徐文州?
一直心不在焉的姜夕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被捉住的犯人。
两人衣着褴褛,身有异味,显然是受过了酷刑。
二人被压至大殿之上,一时之间,炀帝连此时正在进行的殿试也顾不上了,沉声质问,“究竟为何行刺于朕?”
“昏君!”一青年不肯弯腰匍匐,最后被禁军一脚踹在了后腰上,狼狈摔到,“你为君不仁,民不聊生,今日我就要翻了你的天下!”
“好大的胆子!”炀帝震怒。
青年也被重重的一脚压制住,可眼神倔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徐某不死则已,死即举大名耳!”
谢缨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姜夕不知何时从他的背后绕到前来,一眨也不眨得盯着大殿中那口出狂言之徒。
好似故人。
第73章 第73章再入风波
“你……认得他?”
谢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夕眨了眨眼,并不言语。
谢缨低眼,看了姜夕许久,但出奇的,姜夕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这场闹剧很快就在炀帝一声‘拖下去’中结束,毕竟今日是殿试,再者,这里也并非用刑的好地方。
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姜夕又默默地退回了阴影之中,看起来就和往常一样。
待到殿试结束后,便是由炀帝决定这行人的排名。当念到孙少州的名字时,殿内似乎寂静了一瞬。
“他不会是状元。”谢缨压低着声音。
姜夕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为什么?”
还不等谢缨解释,果真,由于炀帝身体不适,由太监杨着细长的嗓音代其宣布,“一甲第三名,探花,孙少州。”
姜若离孙少州
近,顺利地捕捉到了他陡然变得苍白的脸色。
谢缨虽看不清孙少州的神情的,但此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要真算起才情来,孙少州根本比不过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其他人,但其诸多异想天开的想法也能让人耳目一新,因此被纳入一甲并不稀奇。
而最重要的是,孙少州是一把可以被磨砺的……刀。
谢缨调查过孙少州的身世背景,不过普通人家出身,除了家底还算殷实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根本无法为他今日在官场上提供助力,而给一个不高不低的名字,能够更好地拿捏住他的命脉,让孙少州明白,他能够依靠的只有皇权。
而皇帝,大概是准备将孙少州磨砺成一把针对自己的刀。
但这些阴私谢缨都不曾对姜夕说出口,只是半开着玩笑道:“兴许是因为孙先生貌美,要知道能担待得起探花名声的,可非得是俊俏男子不可。”
姜夕眯了眯眼,她怀疑谢缨在耍自己,但没有证据。
殿试结束之后,姜夕总算可以回湘水宫,却在转身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缨的声音。
“被压入天牢的那两个叛贼,你想见一见么?”
姜夕的脚步没有停止,“不用了。”
谢缨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那他可活不过今夜了,刺杀皇帝可是死罪。”
死罪吗?
那就去死吧。姜夕的内心毫无波动,也许是从前的记忆太过久远,到最后,也没能肯定这个徐文洲,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但想来,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徐文洲……只是个带些怯弱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胆子做出刺杀这种事呢?
……
孙少州虽然只得了一个探花,但似乎颇得皇帝的赏识,很快就被安排到了翰林院,又没过多久,便被提拔到了皇帝身边。皇帝似乎很钟情于他脑袋里的稀奇想法,竟然一时之间荒废了朝野。
这些事还是姜夕从姜若口中得知的。
当听见姜若在湘水宫中大骂孙少州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迷得圣上荒废了朝野时,姜夕罕见地拿起镜子照了照,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确定一切正常。
姜若不是巴不得炀帝昏庸无道吗,怎么这时候还怒其不争起来。
又或者是因为,孙少州太过得宠,让姜若有了危机感。
但姜夕并不觉得孙少州能够代替姜若的位置,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是外姓人,除非……他成了驸马。
这个念头只是在姜夕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孙少州踏入了湘水宫,这回,走的是大门。
许是由于上次孙少州出现在湘水宫太过古怪,这一回也让姜夕觉得事有蹊跷,难得地去看了一个热闹。
姜夕一路上畅通无阻,当她赶到姜若的宫殿的时候,孙少州似乎正与姜若烹花煮茶。
“陛下似乎有意撮合我们二人,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
姜若正欲张口,忽然听见姜夕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看青天,还以为自己白日见了鬼,姜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夕鲜少那么大声说过话,就连一旁候着的宫女都惊讶地抬眼,就像在看会说话的哑巴。
孙少州自然也听见了声音,转身看清来人的时候,也皱起了眉头,“你是那日的那个宫女。”
姜若狐疑的打量二人:“你们认识?”
姜夕甚至是一路小跑到姜若的身边,这让姜若更加摸不着头脑,她是第一次瞧见姜夕焦急的模样。
姜夕俯身在她的耳旁,将那日遇见孙少州的事告知。
那日孙少州的出现充满着古怪和蹊跷,说不定就是冲着姜若来的,若姜若真的与他成亲,岂不是羊入虎口。
而姜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再看向孙少州的眼神中更是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薄凉。
偏偏孙少州还没有任何自觉,向着姜若就告起来,“大公主府中的宫女还真是好大的气性……”
“她是我六妹……”姜若打断他,“她是我自幼相伴的六妹,有些话,本公主不爱听,探花就不必再说了。”
孙少州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打断过。自从炀帝对他青睐有加之后,谁人不礼让他三分?
偏偏一次两次……都在这湘水宫碰了壁!
“既然大公主不喜孙某,那在下便告辞了。”
“喜莲,送客。”
姜若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将孙少州气了一个红脸。
他咬牙切齿,可近日在官场上的磨炼也让他学到了点东西,起码明面上不能撕破脸。
最终,孙少州只能拂袖而去。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直到次日去到炀帝的殿中当差的时候,那口气还没有被咽下去。
炀帝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刚抬起手,孙少州就抢先太监一步,将炀帝扶起身,“爱卿近日可有什么烦恼?你说要留天牢里那人的性命,朕也允了,为何还有烦心事。”
孙少州立马跪地,“是臣之过,让圣上笑话了。”
孙少州的臣服让炀帝十分受用,“既然如此,爱卿不妨直说,让朕也听听。”
这真的是意外之喜,孙少州压抑着自己的欣喜,转而换上担忧的神情,“陛下日夜提防奸人,臣彻夜自责难免,不知如何为陛下分忧,忽而想得一法子,只是……说不定有伤天和。”
“说。”仅仅一字,就体现了炀帝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忍住抚摸自己胸口的冲动,不知为何,近日心中燥热难耐,时常走神,他怀疑谢缨对自己下了毒,可太医却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虽然只是一个疑虑,但终究是心头的一根刺。
孙少州:“陛下可让皇嗣同吃同住,如此一来,想必那奸人也会投鼠忌器。”
“你是说若儿?”
“非也。”孙少州道,“是六公主,姜夕。”
第74章 第74章对于孙少州的提议,炀帝……
对于孙少州的提议,炀帝并没有表态,只是问道:“为何是夕儿。”
此话一出,就连炀帝自己心头都涌现上了一股陌生之感。他好似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女儿。
这丝异样并没有被孙少州注意到,他满心都在担忧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
“臣只是担忧陛下,六公主身子骨弱,若真的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也能马上反应出来。”
炀帝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留下了一句让孙少州捉摸不透的“爱卿还真是为朕着想”。只是便休息了。
在孙少州走后,御膳房又送来了今天的吃食,负责试毒的太监为炀帝试菜。
炀帝忽然开口问,“小李子,最近身体如何?”
被唤为小李子的太监诚惶诚恐,“多谢陛下惦记,奴才最近身子和往常一样。”
他们这些贴身的侍卫,倒是对炀帝的身体状况略知一二的,因此,在炀帝问起话来的时候,是决计不敢回答‘并不不适’‘身子利爽’等话来,只能含糊过去,避免伤害了皇上的自尊心而使得脑袋不保。
炀帝见小李子的动作和神情的确与往常所差无几,心中的疑虑打消了不少,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即便谢缨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手伸到他入口的吃食上来。
皇帝挥了挥手,算是将此事揭过了。
得了恩准,太监起身为炀帝布菜,顺手还拿出小壶,捻了一小把的茶叶为炀帝沏上一杯解腻的茶水,银灰色的叶片在杯中舒展开来,飒是好看。
姜夕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她今日有其他事要忙活。
昨夜喜莲忽然找到她,托她去宫外的珍珑阁为宜贵妃取一份礼盒回来。
喜莲脸色苍白,捂着肚子,“奴婢身体不适,思来想去,也只有六公主能帮奴婢这个忙。”
姜夕并不想出门,“为何不让其它宫女去?”
“因为里头是养颜丹。”
喜莲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平常的
东西,让其它代替我走这一趟就是了,但这入口的东西,还是丹药……若非是我亲自去取,掌柜的怕是不肯交货。”
姜夕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什么心软的痕迹。
但喜莲知道,只要自己没有被六公主一口回绝,那就是还有的商量的意思。
她向姜夕撒娇,“若是让大公主知道奴婢没有按时完成她吩咐的差事,耽误了她给娘娘的一片孝心,大公主定然会怪罪于奴婢的。”
姜夕动了动唇,她想说姜若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她的,但是,这句话好像再也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姜夕答应了喜莲。
珍珑阁一如既往的热闹,姜夕来到珍珑阁,表明了身份,掌柜的只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就将礼盒让人拿给了她。
那个一个不过普通六寸大小的盒子,表面用布帛包裹着,上头绣着贵气的牡丹花纹,华贵异常。
如同喜莲预料的那样,姜夕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珍珑阁的掌柜也没有让姜夕出示腰牌一类的身份证明,便痛快给了她。
姜夕在铺子里头闲逛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多了一块石碑,她站在外头看了许久,久到陈掌柜又重新注意到她了。
“六公主可是对我们的功德碑有什么高见?”
“功德碑?”
陈掌柜指了指面前的大石头,“就是这个。”
姜夕戚戚地把手藏进袖子里,“我不认得字。”
其实她是不认得少部分字,但解释呢起来太麻烦,干脆说自己不识字得了。
但明显陈掌柜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公主可真会说笑。”
姜夕附和着点了点头,看吧,还是达成了一样的效果。
陈掌柜也走到她的面前,为她解释,“前两月边疆与鲁国士兵交战,哪里条件艰苦,一年都不见多少天太阳,我大盛的将士容易生病,因此珍珑阁特意将每件售出物品其中的钱分之一的钱财用于援助边关将士,而这功德榜就是根据客人所花银两多少来排的。”
花得越多,排得越高,不仅能被人看见艳羡,还能得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自从推出了这个功德榜之后,来珍珑阁的客人更多了,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一批忠实老主顾。
即便陈掌柜不解释,姜夕也猜到了这个石碑真正的用途,做人论迹不论心,别管珍珑阁弄出这块石碑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能让边关战士们吃饱穿暖,倒也无伤大雅。
姜夕看了一会儿新奇,就与陈掌柜道别。
掌柜忽然一拍脑袋,“公主,我差几个伙计送你回去吧?你上回被人……”
“跟踪。”姜夕接过她的话头。
陈掌柜剩下的半截话像堵在了喉咙里。
“是谢缨?”
陈掌柜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反驳。
姜夕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谢缨是个变态。
姜夕同掌柜摇摇手,让她放心,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珍珑阁离皇宫又不算远,还是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想不快这个时间打劫呢?
只要自己不走小巷子。
姜夕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居然被一个和尚堵住了路。
小沙弥今日没有穿着做法事的发泡,而是一身简单的灰色衣裳,背后背着一个大包,他从背后的包袱中掏出一个金铲铲的钵,正指着姜夕,义正言辞,“妖孽,还不速速离开这具身体。”
姜夕:……
她这回学聪明了,知道出门带银两了,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了地上,“拿去买药吃。”
小沙弥气得脸都红了,“我没病!你这妖孽……简直倒反天罡!”
“我不是妖孽。”
“你是。”小沙弥拔高音量,“我都看见了!”
忽然,小沙弥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路过了姜夕的身后,扔出一块碎片,不偏不倚正好擦着小沙弥的脸过去。
谢缨一步步从姜夕的身后走来,还是笑眯眯的,“抱歉,本王一时失手,不小心伤了小师傅,还望佛祖原谅。”
小沙弥瞪大了眼睛,“你!”
谢缨手中把玩的白色碎瓷片,赫然和刚刚投掷向自己的是同一块!
“你是被这妖孽迷惑了!”小沙弥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呀。”谢缨居然点了点头,“本王一颗心都挂在了六公主的身上,无法自拔,可把本王害得好苦。”
‘无法自拔?’小沙弥砸了砸嘴,忽然间有些品过味来了,“你是看上这妖孽了?”
一口一个妖孽,怎么自己就不能是人吗?姜夕不想再陪这里一个疯子,一个犯桃花癫的人纠缠,越过谢缨,快步离开。
眼见姜夕走了,谢缨自然不会和这个秃头和尚纠缠,不顾小沙弥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谢缨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其拦下,然后便慢悠悠地跟在了姜夕的身后。
第75章 第75章紫光寺
姜夕走出了一段路,发现谢缨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王爷很闲吗?”
“六公主可是厌烦我了?”
“……没有。”
谢缨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本来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更何况是如此合乎他心意的回应。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姜夕忽然回头停下,用平静的眼神望着他,“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谢缨回过神来,神色微微不自然,“你带给宜贵妃的药……最好再检查一下。”
“什么意思?”
谢缨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神情,“你知道的,本王并不想做那个破坏你们姐妹情深的恶人。”
难道你这样说就不算在故意抹黑姜若吗?姜夕心中腹诽。她并不生气于谢缨对姜若的抹黑,却也同样不信姜若会对宜贵妃出手。
抛开虚无缥缈的情感不谈,害死宜贵妃对姜若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谢缨只是从姜夕的神情,谢缨便知道姜若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心中不知道我无奈多些,还是庆幸多些。如果姜夕能够一直那么冷漠……或许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姜夕睁着紫葡萄一样的眼睛,依旧没有什么光彩,但当她的视线转向自己的时候,却能感觉到一种诡异的认真。谢缨可耻地……心动了。
“我不信你,也不信皇姐,我只相信我自己。”
谢缨笑了,这个回答已经比他预料的好多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在乎。这才是你的风格。”
姜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反驳来。
谢缨又问,“那个疯僧要如何解决?”
“哪个疯僧?”
“刚刚指着你鼻子骂的那个。”
“哦。”
“哦?这是什么意思?”谢缨不知道该说姜夕是忘性大,还是脾气好,换成任何一个贵族子弟被他堵在大街上指着鼻子骂,不说杀鸡儆猴,那根无礼的手指指定是别想要了。
可明显,姜夕转头就忘记了,显然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姜夕:“他是紫光寺的和尚,位高权重,我能将它如何?”
“你想杀了他?”谢缨拍拍手,“若六公主需要,本王可以代劳。”
姜夕震惊,“你看不出来我在说笑吗?”
“是在说笑吗?”
姜夕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他会恶人先告状,她用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学着谢缨说话,“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好了,本王想起来了。”虽然口头上制止了,但谢缨的唇末却勾着笑,显然没想到姜夕居然将他往日无比平常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那么……可不
可以理解为,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比她口头上说的要重要了?
只是很可惜,姜夕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出于某种直觉,谢缨也并未将这句话问出口。
要起风了。
*
姜夕回到湘水宫,把药给宜贵妃送去。
今日的湘水宫似乎比往常的还要冷情,姜夕进入殿中的时候,宜贵妃正在小憩。
宜贵妃的贴身婢女柳枝正在拨弄着香炉,见到姜夕前来,没有问她为何而来,只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闹着宜贵妃。
宜贵妃却在此时睁开了眼,“是小六来了。”
“嗯。”既然宜贵妃已经醒了,姜夕也没有了顾忌,将怀中的小盒子送了过去,“是阿姐给贵妃娘娘订的。”
宜贵妃本来并不想接,但听到了姜若送来的,还是伸手接过,没有放在一旁,却也没有打开,而是随手放在了双腿之上,懒洋洋地望着姜夕。
“平日里不是喜莲那丫头送来的吗?今个儿怎么会是你?”
“喜莲肚子痛。”
宜贵妃哼了一声,“肚子痛就不用干活儿了吗?也就你心善,让一个下人使唤来使唤去。”
姜夕不说话了。
宜贵妃却是在此时打开了盒子,按下暗扣之时,盒面一下子弹开,姜夕好奇地将脸凑过去,宜贵妃也没有阻拦。
姜夕看见了小半盒的‘金豆子’当然,并不是什么金子,而是类似乎她前世那种米粒大小的鱼油,看起来晶莹剔透,华贵非凡。
宜贵妃捻起一颗小金豆,对着眼睛看了又看,忽然轻笑一声,“没想到本宫这把年纪了,还能碰上这样的手段。”
姜夕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宜贵妃却是掐了掐她的脸,没有收力,将姜夕的脸掐得有点红。
“你倒是愚笨,你今日来送药,若儿定然是不知道的。”
姜夕不懂宜贵妃为何提起这件事,重要吗?应当是不重要的,谁来送药都是一样,她与喜莲并没有区别。
宜贵妃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幽幽叹息,“你可知这是什么药丸?”
“养颜美容。”她亲自去珍珑阁拿的保健品,还能不知道它要保的到底是哪一方面吗?
“那你可知,大多数养颜美容的药丸子里头……都有麝香。”
姜夕一惊,扬起头看向宜贵妃,而宜贵妃似有所感,也低头瞧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
宜贵妃把戴着护甲的手落到了她的头上,摸了摸她:“若今日是喜莲来,那么被本宫打杀的,就会是她了。”
“只可惜是你。”
“没有人能算计本宫。”宜贵妃将金豆重新放回了盒子之中,优雅地用手枕着脑袋,仿佛少女,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宠妃:“若儿那么宠你,自然不舍得拿你给本宫出气,兴许想着喜莲不过一个丫鬟,被打杀了就打杀了,再不济,她再到本宫面前掉两滴泪,本宫就能大事化小。”
宜贵妃又伸手摸上了姜夕的脸。
这次,姜夕依旧没有躲开。
宜贵妃笑笑,似乎有些感慨,“若儿越发心狠了。”
姜夕知道,宜贵妃所埋怨的,并不是姜若说舍弃就将侍奉自己多年的丫鬟舍弃掉,而是居然对她这个母妃下手了。
炀帝每次留宿湘水宫的动静都很大,姜若也许并不想要一个弟弟,于是再在宜贵妃身上多上一重保险。兴许她想得很简单,不过是一昧香料罢了,还只对怀孕的妇人有害,只要母妃身体一直好好的,说是能够养颜美容也没错。
她从来没有想过,宜贵妃会发现,又或者说,她坚信宜贵妃并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可是,事情出乎了姜若的预料,宜贵妃就那么迅速地逼着自己认下了这个事实。
宜贵妃的心里是有怨的,她没有说错,若今日来送药的是喜莲,那么她定然会将喜莲打杀。她能容忍下姜若的放肆,却不能忍下这股气。身为万金之躯的宜贵妃,自然是要将这口气在其他人身上找回来的。
“你说,本宫对她不好吗?养了那么多年,连条狗都该养熟了。”宜贵妃的眼神开始放空,看不见焦距,倒是姜夕偏了偏脑袋,仔仔细细地盯着宜贵妃的脸,似乎在怀疑她的话语中到底有几分的可度。
她听出了一些额外的东西,只是迟迟不敢确认。
殿内的其他人早在宜贵妃开口之时,就被识相的柳枝全都给支走了,只留下她们三人。即便听到了如此之多的秘辛,柳枝也只是低着头垂眼看地,不为所动。
宜贵妃忽然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柳枝,“柳枝,本宫要去紫光寺祈福,这些天,本宫不想不想见到若儿。”
只会让她心烦。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模样的态度来面对姜若,宜贵妃高傲了一辈子,这种阴私手段并不是没见过,也用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自己的女儿用到了自己的手上。
直到这个时候,宜贵妃才开始正视姜若的野心。
她这个女儿,好像要比自己预料中的更加……贪婪。
“对了,”宜贵妃提醒柳枝,“将六公主的衣物也一块收拾去了。”
她没有给姜夕拒绝的机会,“作为对若儿的惩罚,本宫决定将她的心爱之物带走几日。至于具体是几日……那就不好说了。”
在她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姜若之前,她大概率会在紫光寺居住好一段时间。
姜夕弯了弯唇角,也并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命中自有注定,今早她才被紫光寺的沙弥拦住了路,还说自己的妖孽要收了她,下午就决定要去紫光寺小住。又或许,她与紫光寺天生犯冲?
但无论如何,姜夕这一趟是去定了。
*
听说要为自己去紫光寺祈福,炀帝十分痛快地将人放出宫去。
自古大盛对于紫光寺还是有几分信仰的,否则也不会将其奉为国寺,年年用大笔的钱财来修缮,为里头的佛像不断重塑金身。
宜贵妃临走的那天,特意在宫中逗留了一会儿,只可惜姜若迟迟没有从御书房里出来,宜贵妃有些赌气,“她心中定然都挂记着国家大事,将本宫这个母妃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贵妃发怒,姜夕不敢说话。
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被宜贵妃注意到了,她又捏了捏姜夕的脸,“你也不争气一些,就不知道让你阿姐主动来送行吗?”
姜夕觉得自己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奈何前面的是人贵妃,只能乖乖地受着。
宜贵妃也没有真拿她出气的意思,带上姜夕,除了真的存在气一气姜若的意思,更多的是因为习惯了。
在姜若离开的那些年,的确是姜若承担起了照料她的职责。
虽然不多,只是每天过来同自己吃一顿早饭。
那时常常让宜贵妃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是什么独守家中的独居老人,姜夕每天定点出现只是为了看自己死没死。
当确定自己那天还有一口气之后,接下来的一整天都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想起这事的时候,宜贵妃不由地轻笑一声,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自己与六公主并不算熟识,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于二人来说,恰到好处。
紫光寺并不远,就在京城外的凤凰山上,即便是慢悠悠地赶路,早上出发,太阳还未落山之前就到了。
主持早就派人将来礼佛的施主住的厢房打扫一遍,恭迎宜贵妃。
许是因为是国寺的原因,这里的和尚们见过太多的达官贵人,即便是贵人来访,也不过是将普通香客的屋子清扫了一番,就让人住了进来。
但宜贵妃自然是不能住那么简陋的屋子,因而又吩咐着下人将里头布置了一下,不多时,一个小型的湘水宫就出现了。
舟车劳顿了一日,宜贵妃就先休息了,待到第二日的时候,再去礼佛。
翌日,宜贵妃带着姜夕去叩拜了神佛,之后就被首座和尚带去另外一间寮房,拿出了经书供二人抄写。
柳枝
为宜贵妃准备好了笔墨,宜贵妃挽起袖子,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抄着。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急躁,可后来仿佛进入了什么忘我的境界,笔画慢了下来,可明显的,心也静下来了。
而作为反面教材的姜夕……则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一声哈欠,直接将宜贵妃从忘我的境界拉了出来,她嗔怒地瞪了姜夕一眼。
就这一眼,就将姜夕瞪得失神。她总算明白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纳入后宫该是有多么大的成就感。
首座大和尚出来打圆场,“孩子静不下心,是正常的,不如出去挑水,如何?”
为了防止宜贵妃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首座和尚随即解释,“水桶并不重,普通的孩童也能抱起来,而这水是用来煮灵米的,算是对佛祖的一点敬意。”
既然吃不了脑力的苦,那就只能吃体力的苦了。
姜夕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很明显,自己也并不想去挑水。
到底是谁愿意吃苦?
但听到首座和尚这么提议,宜贵妃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姜夕左右静不下心来习字,自己也不可能放手让她回去睡觉。毕竟自己千里迢迢带人来一趟,可不是为了让她换个地方睡觉的。
于是同意了首座和尚的提议,让姜夕出门挑水。
姜夕并不想去,宜贵妃哄着她,“拿个小点的桶便是了。”
首座和尚见事情拍板下来了,便带着姜夕去到打水的地方,指着水井便的一道声音说,“惠方,你带一下这位施主。”
姜夕忽然开了口,“你们这里还有长头发的和尚?”
这话说得着实不礼貌,紫光寺可是国寺,从未有人敢用如此轻佻的语气对他们说话。
首座大和尚摇摇头,只当这位施主没有佛缘,“这是本寺带发修行的施主,若那天能够放下世俗红尘,住持就会为他剃度。”
“师兄,你找我?”话音刚落,那名叫惠方的和尚就走过来。只不过一个照面,两人都沉默了。
“哦豁。”
“六公主。”
萧沐辰恨不得拔腿就跑。自己就是为了躲她跑到了紫光寺,怎么还追过来了?
首座和尚有些意外,“你们二人既然相识,那更好不过。”
他对萧沐辰道,“那就劳烦师弟这几日为这位施主安排一下了。”
萧沐辰想拒绝,可首座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转而同他交流起了佛经。
萧沐辰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
末了,首座发出一声叹息,“你的心乱了,红尘未了啊。”
萧沐辰无地自容,只得偷偷觑了一眼姜夕,然后继续低着脑袋挨训。
在萧沐辰挨训的时候,姜夕找到了一把椅子,拖着椅子来到了阴凉的地方,躺了上去,悠闲得很。
等到萧沐辰被教训完过来一看,就看见了姜夕巴适的模样,顿时更气了。
他没有好气,“起来挑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后厨就开火了,你至少要把后厨那个小水缸填满。”
姜夕睁开了一只左眼,学着首座的模样评价道,“你心不静。”
萧沐辰:……他恨不得将扁担扔到姜夕的脸上。
姜夕还恍然不觉,“你帮我挑水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萧沐辰不知道姜夕理所当然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是客人。”姜夕摆出了自己的身份。
萧沐辰气得跳脚,可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姜夕的细胳膊细腿上,心里嘀咕,果然看起来就是没有力气的样子,说不定反而会被水桶绊倒掉到井里面,到时候还要自己去救她……
萧沐辰的思绪不切实际地发散着,再听他没有怎么察觉的时候,他居然直接帮姜夕挑完了今日份额水!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萧沐辰气性极大地摔掉了水桶。
水桶掉在地上的声音让姜夕睁开了眼,刚好看见手足无措的萧沐辰,一脸仿佛干了坏事的模样。
萧沐辰窘迫异常,以为姜夕又会取笑自己。毕竟,即便和姜夕相处的时日不算多,可细细俩来,自己居然没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过几句好话。
这人傻,但嘴够毒。
“你们紫光寺,有没有一个小沙弥,头上有十二个点的?”
“那叫戒疤,小沙弥只有三个,十二个疤痕的是菩萨戒,少之又少,没有莫大的功德,谁也不敢擅自点上,除了方丈……”忽然萧沐辰一顿,懊恼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姜夕的问话。
可话也说到一半了,若自己突然间停下,那也未免太小气了。
萧沐辰一顿,“紫光寺中除了方丈以外没有十二戒疤的和尚,你看见的大概是什么野和尚,胡乱点上去的……不过。”
萧沐辰忽然想起了一个例外,“我有位师叔,出生头顶就有十二胎记,天生无发,被成为天生的佛子,说不定你看见的就是他。”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萧沐辰不敢如此肯定,可这里是京城,紫光寺又是国寺,敢在京城脚下冒充国寺的和尚还真没有几个。
天生佛子?姜夕是不信的。
她宁愿相信是胎记破坏了那个小沙弥头顶的毛囊,这才长不出头发。
萧沐辰替姜夕担了水,烧好了饭,可这最后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代劳了。
萧沐辰盛满了一碗饭,交到了姜夕手上,“方丈在大殿里头念经,但他不存在就行,你等会将米饭送进去放在供桌,磕几个头,这磕头也是有讲究的……”
姜夕并不想记这些繁琐的规矩,敷衍道,“佛祖不会贵怪我的。”心意到就行了。
然后就被萧沐辰瞪了一眼,佛祖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就原谅自己了?
他还是硬拉着姜夕说完了全套的规矩。
最后,姜夕捧着还剩下最后一点余温的米饭,进入了大殿。
金灿灿的大殿中,有一名和尚背对着自己,姜夕只能看见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和头顶的十二戒疤。看来他就是萧沐辰所说的方丈。
姜夕将米饭放到了供桌上,然后挑了一个离方丈最远的蒲团跪了上去,却迟迟没有进行叩拜。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何意义,一下子犯了难。
她并不信佛,也没有什么可求的,这座佛,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哪怕只是心理安慰的意义……也没有。
“施主。”
木鱼声忽然停了下来。
出乎意料,是个格外年轻的声音。
这的确让姜夕吃惊了一小把,她还以为方丈会是老头子。
“施主……你从何而来,又向何处而去?”
第二次,姜夕从蒲团上站起来,“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
这时候,姜夕再一次真切地看清了方丈头顶的十二戒疤。
转世活佛么?姜夕也不信。
方丈念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也随即站起来身,转而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
姜夕:“我以为方丈会很老。”
方丈拨过一颗佛珠,“让施主看笑话了。”
“你刚才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若只是一个人,姜夕还能当做对面的癫子,在发癫。但如今却有两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话。
“阿弥陀佛,老衲自幼修来一双慧眼,能够看见些许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方丈的目光祥和无比,倒也没有京城里那个小沙弥喊打喊杀的模样,“施主的魂魄与身体,似乎并不契合。”
姜夕瞬间明白了,难怪,那个小和尚应该是以为自己是哪个老妖怪,强行占去了这具肉身。
第76章 第76章姜夕又靠近了一步,这个……
姜夕又靠近了一步,这个距离,她能将和尚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她发现了和尚的异样。
“你是重瞳。”
在很多地方,重瞳被认为是吉相的一种,但姜夕知道,这是眼部疾病病变的表现之一。
姜夕很快就放下了心,“你眼睛不好使,看错了。”
方丈也是第一次被人质疑眼睛不好使,沉默半晌,“施主可想求一只签 ?”
“不想。”
方丈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如此油盐不进的人,沉默了片刻,“入寺庙者,心中皆有所求,施主当真无欲无求么?”
姜夕觉得自己应该是的。
和尚并没有强求自己,也没有叫人把自己当成妖怪严加看管。在紫光寺的日子,和在湘水宫没有什么两样,除了方丈倒是时不时十分经意地路过自己,仿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姜夕每次都背过身去,装看不见。可时间长了,姜夕也懒得躲了,反而直视他的眼睛,“花和尚。”
“嗯?”方丈没有听清。
姜夕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方丈马不停蹄地跑了,连带着姜夕也消停了几天。但没过多久,皇城外的那个小沙弥就回来了,从其他和尚的口中,姜夕得知他的法号名为无渡,也许是方丈和他说过什么,再看见姜夕的时候,不复一开始喊打喊杀的模样。只是姜夕看得出来,他依旧戒备自己。
姜夕有时候想过,这两个和尚在自己身上所看见的异样是不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才和身体显得不够契合。可转念一想,方丈也是去过宫里头给皇后做法事的,他们一定见过姜若,可他们并未发现姜若的问题。
姜若的伪装可比自己潦草得多,要被逮着也是她先逮着。
到最后,姜夕也没能相处过所以然来,只能认为,这两个和尚大概眼睛真的不好使。
在紫光寺的日子没有想象得难熬,除了没有肉吃以外。
在足足半个月没有见过油水的情况下,姜夕终于发现,其实自己也是挺爱吃肉的。姜夕的嘴巴淡出鸟来,偷偷给宜贵妃的婢女塞了银子,让她去山下给自己带吃的回来。
婢女拿着银两左右为难,实在拗不过姜夕,一咬牙,还是下了山。
但姜夕知道,她其实扭头去找了宜贵妃,毕竟宜贵妃这几月是来吃斋念佛的,可不能让身边的人坏了规矩。
可姜夕知道,宜贵妃大概是会同意的,毕竟堂堂一位贵妃,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更何况,宜贵妃从来没有限制过自己任何的事。
但这回,姜夕失算了。
她忘记了,宜贵妃对自己容忍是看在姜若的份上,如今姜若惹她不高兴了,她没有拿自己撒气就不错了,怎么还可能给她找肉吃?
宜贵妃从婢女的手中拿到了银两,不多,就两块小碎银,若是在她未出阁前最喜爱的哪家酒楼,只能堪堪买到一只烧鸡。宜贵妃把银两在手中掂量了两下,本想着随手让下人拿去分了,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她笑了笑,“这些银子,本宫就笑纳了,你也莫要告诉她实情,这些年,本宫也从未教过她什么,如今就当给她好好上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于是,姜夕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婢女给自己带回来的肉包子。
姜夕一觉醒来的时候,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咕噜声,她找到了那个被自己委以重任的婢女,却发现她只是远远看见自己,就转过了身,一派心虚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姜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湘水宫里尊卑分明,奴婢不可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如今她这般心虚的模样,只能是被更大的主子压过了风头。
看来这回姜若是真的将宜贵妃气狠了。
姜夕并不生气,应该说,她鲜少有过生气的时候,就连强烈的情绪波动也很少。
回去的路上,姜夕遇见了无渡。
她以为无渡会避开自己走,却没料到无渡却扭扭捏捏地过来了,“方丈说你是不是,我误会你了。”
“哦。”
姜夕的神情平静得很,像是无渡口中对不起的并不是她自己一样。
其实姜夕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无渡其实也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最多就是烦人了些。最要紧的是,姜夕也并不觉得无渡能够把自己怎么样,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刚到自己腰的小和尚。
无渡只听见姜夕应了一声,却没有了后话,还以为姜夕不肯原谅自己,“我给你算卦吧,我算卦很准的。”
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姜夕,“你想问什么?”
是家人,是姻缘?还是前途?
山寺香客千千万,可求来求去的愿望,不过就那么几样。大概是因为幸福的模样总是想通的。
姜夕咦了一下,她只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那天大和尚就问过自己,要不要求一只签,而如今小和尚说出这番话,指不定是受了什么指示,来蒙自己。
“不需要。”姜夕还是一样的回答。
无渡紧紧地跟在姜夕身后,卖力地推销自己,“真的不要吗?我算卦可灵了,他们都叫我灵童转世。”
“那他们眼也瞎。”
无渡:……
最后,姜夕被颤得不耐烦了,随口道,“我想吃肉,你下山给我去买?”
无渡下山比自己下山容易多了。
听到这话,无渡先是愣在了原地,然后脸马上就被气红了,“我可是出家人!出家人!”
姜夕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没瞎。”
无渡兀自生着闷气,可想着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可不能反悔,还是给姜夕算了一卦,今晚,今晚你就能吃到肉了。
“哦。”姜夕依旧冷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这一卦算了给了赔礼,无渡倒也没有再跟上去了,只是看着姜夕的背影在发呆,为什么这人的魂魄,比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稀薄了呢?
无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姜夕在自己眼中的形象,世人面容千千万,可唯独姜夕一人,在他的眼中是重影的,而如今的重影,更加模糊了。
姜夕并没有将无渡的话放在心上,在上一世,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一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算过命,要去了自己生辰八字,当时他怎么说来着?
——“曦”这个字太重了,又是单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怕是承受不起,只会……
接着,算命先生话立马就被人打断了,姜夕没有听见下文,只是后来想起,那张狗嘴里面应该吐不出什么象牙。
第77章 第77章谢缨受伤
无渡果然是一个神棍。
直到子时过了,姜夕也还是没能吃到肉。
就不该对这个神棍抱有什么期望。
于但姜夕还是很气,他让自己白期待了大半天,以至于到第二天看见无渡的时候,姜夕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
无渡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还以为是自己的胎记怎么了,“看着我干嘛?”
“骗子。”说着,姜夕就幽幽地吐了一口气。听起来没有什么怪罪之意,反倒是充满了浓浓的失望。
无渡瞬间明白了姜夕所指何事,“你没吃到肉?”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算错过。”要是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大事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吃一顿肉都算错。
无渡小嘴一瘪,立马要找回场子来,“你别走,等我再给你算一卦。”
“算了。”姜夕声音小小的,像是厌烦了他。
无渡却不依不饶,“定是你让我算的东西太古怪了,你就不能问一些正常点的事吗?财运,姻缘,父母……”
姜夕并不想理他,可无渡却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絮絮叨叨地像个上了年纪的小古板。
“你不用上早课吗?”姜夕也不知道寺庙里有没有早课,但她看大部分和尚都往大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齐声传出经文的诵声。
无渡的脚步一顿,忽而头皮发麻。
下一刻,一声沉稳的呼声传来,“无渡。”
姜夕回头,发现是方丈。
无渡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方丈,你能帮我算算这位施主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肉吗?”
一句下去,方丈也沉默了半天,手上的佛珠也不再拨动,许久,才道,“我们是出家人。”
姜夕大胆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小和尚应当是要挨大和尚的打的。
无渡最后还是被方
丈赶回去上早课了。
但大和尚并没有走,姜夕看出他似乎有话对自己说,她也就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方丈会心:“施主,你莫要捉弄无渡了。”
“我没有。”姜夕觉得自己冤枉。
方丈却摇摇头,“来寺庙者,皆是有所求之人,只有有所求,无渡才能算得准。施主无欲无求,无渡又怎么能够参破?”
“我觉得我吃肉的欲望也很强烈。”姜夕慢腾腾地反驳,紫光寺的素食做得并不差,只是满盆绿油油的菜让她实在很难有多少胃口。她想自己应该需要补充一些蛋白质和油脂。
“而且,信则灵,听起来很像什么恐怖故事。”
“恐怖……故事?”这个说法实在新奇,可方丈却能从字面理解姜夕的意思。
紫光寺乃是佛门重地,怎么可能恐怖?除非那是大恶之人,心里有鬼。
姜夕给他讲了一个自己以前看过的电影。
一个人得到一份很好的差事,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紧接着,他发现干活的地方频繁出现了怪事,最终他决定逃离,可就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东家终于现身,对他实施了换命之术。原来这换命之术,不但要求换命二人八字相近,还要求二人都对此术深信不疑,方可成功。而这些日子的怪事都是东家搞出来的,为的就是让这人相信鬼神之说,成功换命。
方丈听懂了姜夕的意思,“施主不信鬼神之说?”
“天上不会掉馅饼。”姜夕说。不会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除非她眼瞎。所以,姜夕并没有丢失自己的‘生存技能’,倘若有一天被从湘水宫赶回冷宫,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方丈却不予她争辩,“施主,老衲欠你一卦,你可以随时要求应验。”
姜夕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两个算卦狂魔给打发了。
但方丈的声音却在后头响起,“但无渡还欠你一卦,就又老衲替他偿还。施主今日……就能心想事成。”他果然说不出吃肉二字。
*
姜夕依旧不太相信大和尚的算命能力。
人定胜天,除非大和尚偷偷让厨房给自己加餐,否则自己想不到还有谁给自己送餐。
午膳的时候,姜夕面前依旧是一盆素菜,嫩黄的笋尖被炒的香软,铺在白米饭上,一旁还有一小碟花生米,这回倒不是满桌的绿色了,看起来倒有些食欲。
下午,姜夕被宜贵妃叫过去听大师说佛理,姜夕听得昏昏欲睡,等再睁眼的时候,宜贵妃已经不见了。
被留下来看着她的宫女发现她醒了,便道,“今夜娘娘要在佛像前诵经,为大公主求一盏长明灯,六公主先回去歇息着吧。”
“那……”
宫女似乎猜到了姜夕想要说什么,“这个点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但贵妃娘娘吩咐了人给公主您留了饭,就在屋子里头。”
姜夕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果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被倒扣着的菜罩,里头大概就是今日的晚膳。
姜夕的住所很小,一眼就能看完,她并没有关上房门,而是掀开了被子,查看了床底,这大概就是独居女性的习惯,先将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看一遍。
姜夕接着打开了并不算大的衣柜。
“好巧。”
姜夕重新关上了柜门,希望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后,一只手撑住了柜门,谢缨从里头走出来,“六公主还真是狠心,不请我出来坐坐吗?”
姜夕的力气不敌他,还是让他跑了出来,哪个好人家会藏身在闺阁姑娘的衣柜里?
姜夕回头把门关上,谢缨倒是自在得很,像是主人家一般将菜罩掀开,看见两盘绿菜叶的时候挑了挑眉,“你好好的公主不当,跑到寺庙里来吃素?本王倒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你好好的王爷不当,怎么跑到寺庙里来。”姜夕用他的话回了过去。
谢缨的笑容一点点变大,“所以才说我们有缘分,在进来前,本王没有想过这是你的屋子。六公主不如就算了这天意如何?”
“不如何。”如果不是只有这一顿,姜夕都想把饭菜扣到这人的脸上,也就是自己心里素质好,若是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衣柜里藏着人还不得被吓死。
姜夕乖巧地坐下吃饭,好像当做面前的不存在一样,也并没有邀请他一块用膳的意思。
忽而,谢缨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放着两个包子,一掰开,浓郁的肉香味就萦绕在屋内。
谢缨将油纸包上剩下一个包子推到姜夕面前,“本王可不像六公主如此狠心,听宫女说,这几天茹素可把六公主的眼睛都吃绿了。”
姜夕抬头,看见谢缨笑意盈盈的脸。
她面无表情地用筷子一戳,将包子捅了个对穿,谢缨莫名地眼皮子一跳,仿佛那个被捅穿的人是自己。
果然,姜夕下一筷子就在谢缨猝不及防的时候被捅到了肩膀上,手下的触感柔软而软烂,逸散出无法让人忽视的血腥气。
“这包子,是御膳房的手艺。”
吃了皇家十来年的饭,姜夕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而被筷子捅到的地方,已经又开始渗血了,棕色的筷子尖尖逐渐被染红。姜夕记得,谢缨很会翻墙,从前还在冷宫的时候,谢缨是喜欢躲房梁上的。
“你受伤了。”还是重伤,否则也不会憋屈得躲在易暴露的柜子里。
谢缨只是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并不在意,“小伤而已,但被六公主这么一戳,保不齐留下什么病根,到时候六公主恐怕要记得对本王负责。”
姜夕抿了抿唇,“伤了多久。”
“不记得了,大概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一晚上?”
“一晚上……你的胡须可不会长那么多。”
谢缨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刺手的触感,他无声地低笑,果然,姜夕要比自己想得更加敏锐地多,她只不喜言语,却并不代表她看不见。
“在宫里待了三天两夜,又在庙里呆了一个白日,”谢缨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由于这厢房里只住了姜夕一人,自然也只有一个杯子,在谢缨拿走的时候,姜夕就想出言阻止,可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还是闭上了嘴。
大不了之后叫人来拿换一个。
“你进宫刺杀皇帝了?”除了这个理由,姜夕想不到谢缨会因什么进宫,还受如此重伤。好在最后逃出来了。
“话可不要乱说,”谢缨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桃花眼眯地狭长,似笑非笑,“这可是砍头的重罪。”
谢缨不想说,姜夕也不会追问。谢缨见姜夕放下了筷子,“这就吃饱了,还真是小鸟胃。”
姜夕有了不好的预感,紧接着,手中的碗筷便被夺了去,然后谢缨一点也不嫌弃地风卷残云般用完了剩下的饭菜。
谢缨抬头看见了姜夕复杂的神情,“本王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
“你这么说,本王可要伤心了。”吃了个半饱,似乎恢复了点力气,谢缨开始回忆往昔,“当年被派往南蛮的时候,路上忽然遇到贼人截杀,本王于仆从失散,幸好本王身上还带着些银两,虽然不多,但一路省吃俭用,最后顺利抵达了乌岐。”
“最让本王难忘的是,有一家酒楼,他们在打烊之后后厨会以低廉的价格卖出一些食物,当时可真算是雪中送炭,仅仅是几个铜板,便能有肉油菜,还都是能抵饿的硬菜。”
“是潲水。”姜夕故意道。虽然她觉得 ,更大可能是收集客人吃不完又没有怎么动过的菜回去,再卖给下一位,直到最后实在卖不动了,就全部混在一起低价售卖。
毕竟百姓不是傻子。
谢缨轻笑了一声,“公主果然聪慧,但你可知,即便是一些潲水,能够给出去,就已经附近贫苦百姓口中莫大的大善人了,寻常人家一年都不见一点荤腥也是常事。”
姜夕许久没有搭话,谢缨说完之后便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许是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一点点的血色从刚刚被她重新戳穿的肩头流下,谢缨却仿佛无知无觉。
姜夕皱起了眉头,绕道了谢缨面前,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手覆盖上了他的额头。
好烫。
应该是感染了。
这么让他睡下去,恐怕会一觉不醒,自己这里可没有什么能够给他疗伤的药物。
思此,姜夕不再犹豫,将手掌贴在了谢缨的肩头,大拇指用力,往谢缨的伤口狠狠摁了下去。
“哼。”谢缨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
他疲惫地微微睁开了眼睛,“六公主,你对我还真是狠心。”
“让将军府的人来接你。”
“禁卫军正在捉拿受伤的刺客,本王若是此时出现在将军府中,下一刻就可以被拉出去问斩了。”
谢缨勉强站起身来,只是脚步虚浮,“但请六公主放心,本王不会连累于你。”
谢缨抬起步子就要往外头走去,忽而身体猛地一晃,姜夕下意识上前。
紧接着,就被谢缨扑了一个满怀。
屋内安静了许久。
“算了。”姜夕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
姜夕没有说什么算了,但谢缨莫名地听出了一股妥协的意味。
他弯了弯唇,“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认为,六公主留本王,也并非没有半点情谊?”
第78章 第78章长明灯
姜夕收留了谢缨。
姜夕扯开了谢缨的衣裳,暴露出他肩头上所有的伤痕,无不是血肉模糊,谢缨发出一声‘嘶’声,着实不像什么正经的声音。
姜夕瞪了他一眼,“有伤风化。”
谢缨一脸无辜,“是六公主你太过彪悍,本王受不住。”
姜夕盯着谢缨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良久,在谢缨被看毛之前幽幽吐出一句:“就该把你的嘴缝起来。”
谢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莞尔:“那本王更希望用别的方式。”
谢缨眼前一黑,一个菜篮子猝不及防地被倒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
虽然答应收留谢缨养伤一段时间,但从昨夜看见的伤口来看,姜夕觉得光靠他自己长好没有什么可能。
毕竟……箭头还在里面。
昨日用筷子戳的时候,姜夕明显感觉到了体内有异物,谢缨自己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谢缨觉得让箭头留在里头要比拔出来伤害更小。
姜夕不难猜到,那个箭头定然是带有倒刺的箭头,拔出的过程就会损伤其他的部位甚至是神经,造成永久性残疾。
因此,让将军府的人将他接回去才是上策,一个将军世家,处理这种伤口要比她们有经验多了。
但谢缨不能回去。
姜夕坐在树下的小木马上,那本来是给随父母而来的孩童暂时玩耍歇息的地方,但姜夕来了之后,就被她征用了。
在紫光寺内,虽然宜贵妃没有限制自己的行动,但如果要下山是绝对不可能的,想要采买也必须经过湘水宫宫女的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谢缨找到药物也不可能。
姜夕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了上次见到方丈的那个大殿。
果不其然,大和尚独自一个人在里面。
富有节奏的木鱼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仰头便是闭眼的大佛,居高临下,像是怜悯众生。
姜夕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和尚,你说你欠我一卦。”
“木鱼声声停下。”
和尚低低念了一段,才起身转过头来,注视着姜夕。
“施主可是想好了?”
“我要用这一卦向你换一样东西。”
“何物?”
“你的戒刀。”
戒刀,乃是戒刀是僧人外出常用的护身兵器之一,没有特定的形制,只不过大部分外型酷似鸟羽鸡翎。在戒律中戒刀不可杀生,大多数时候是用来切割三衣,或是剃度之用。
方丈万万没有想到姜夕要换的这种东西,也完全想不到她一介弱女子拿他的戒刀有何用。
姜夕见大和尚沉默,补充道:“只是借用,会还你的。”
她思考了一下,“越锋利越好。”
方丈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施主可是要让它见血?”
“不杀生,为救人。”
方丈沉默了片刻,手中的佛珠重新被拨动,一颗又一颗。
噼啪。
最后一颗佛珠落下,所有的佛珠都转过了一轮,回归新的开始。
方丈也在此时睁开了眼,“可。”
借到的物什,姜夕让厨房给自己烧了热水,当然有酒更好,只不过这个提议刚出口的时候就被萧沐辰一脸黑地赶出去了。
又要吃肉又要喝酒的,简直是胡作非为!
但好歹得到了热水。
姜夕将戒刀藏在袖中,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否则还不知流传出什么离谱的谣言来。只不过当她带着热水回到房中的时候,谢缨却消失了。
直到第二天,谢缨也没有出现。
姜夕忽然记起了被自己忽略的一个问题——既然谢缨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那么他来紫光寺的目的是什么?
*
深夜,宜贵妃跪在佛堂前,柳枝为端来热汤,却被她拒绝。
“按照规矩,还有一刻钟,三天三夜就足够了,我就可以在菩萨面前为若儿点亮长明灯了。”
身为宜贵妃的贴身婢女,她是宜贵妃还在闺阁的时候就伺候着的,自然心疼自己的小姐。
她当然知道宜贵妃为何来求,略带着些埋怨,更多的是心疼:“大公主如今还不懂事,日后自然会明白娘娘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宜贵妃笑了笑,“我只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平安健康。”
柳枝刚要答,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
“娘娘的母女情深,可真让本王感动。”
二人齐齐朝着背后看去,之间谢缨一袭黑衣,缓步从门外走进,黑色的云履每一步都格外的稳重,像踏在了自己心上。
宜贵妃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
“天色已晚,淮阳王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合适吧。”宜贵妃对谢缨的突然出现始终警惕。
谢缨是何时入了紫光寺,自己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即便是最近自己为了求灯而特意吩咐下人不要拿无关事打扰自己,可柳枝不会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不可能瞒着自己这个消息。
最重要的是,自从谢缨出现,自己的心里就莫名地慌乱起来。
谢缨停在了宜贵妃几步外,柳枝护在了宜贵妃的身前,死死盯着谢缨,防着他的随时发难。
谢缨轻笑一声,“贵妃倒不必对在下如此警惕。”
“淮阳王,本宫不记得与你有多熟悉。”面对菩萨的时候,宜贵妃自称‘我’,但若面对的是谢缨,那么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盛宠无双的贵妃娘娘。
谢缨仰头看向慈眉善目的菩萨,忽然道:“贵妃娘娘是要在为大公主祈福?”
“与你无关。”
谢缨仿佛听不出宜贵妃口中的冷淡,继续道:“听闻宜贵妃当日是子时开始祈福的,如今算算时间,也该点灯了吧。”
被谢缨一提醒,宜贵妃才连忙去看烛火,果然,用于计时的烛火已经烧到了尾端。
她连忙拿起身前正燃着的香,朝着菩萨座下的莲花状灯盏走去。
由于跪了太久,膝盖发酸,柳枝搀扶着她一点点上前。
谢缨在一旁缄默不语,看着宜贵妃挽起水袖,素白的手扶着莲花灯,用黄香将里头的灯芯点燃。
在淡黄色的焰火亮起时,将宜贵妃憔悴的面容都映亮不少。宜贵妃长舒了一口气,终于……
忽而,外头一阵凉风穿门而入,掠过几人,宜贵妃下意识地用身子去挡,却敌不过这股怪风,莲花灯的焰火闪烁几下,归于黑暗。
宜贵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忽而,殿内发出一声喟叹,“本王不信神佛,可此时,却有了几
分动摇。”
“什么意思?”宜贵妃的脸上布满了怒火,将脾气发泄到了眼前不请自来的人身上。
她家世不凡,又是宠妃,自然没有什么好相与的脾气,也就是平日在姜若和姜夕眼前收敛了几分。如今谢缨正撞到了枪口上,宜贵妃将所有的不顺归咎到了谢缨身上。
谢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色,只有一片平静,还有……一丝悲怜。
“贵妃娘娘,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第79章 第79章姜夕以为谢缨离开了,第……
姜夕以为谢缨离开了,第二日一早就打算将大和尚的戒刀还回去。
只是在经过拐角处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薛山。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薛山也回过头来,发现是她,于是抱拳行了一礼,“在下见过六公主。”
姜夕:“你家王爷来了?”
薛山似乎没有料到姜夕的第一句话会是问谢缨,怔愣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王爷正在和大师交流佛理。”
姜夕不知道谢缨什么时候对佛理有那么深的研究了,“让谢缨来找我一趟。”
薛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姜夕已经走远了。
等到大师从厢房离开后,薛山才重新进去,将此事告知了王爷。
谢缨闷笑一声,“六公主都下了令了,本王怎敢不从?”
说罢,他就朝着姜夕来时的方向离去。薛山立马跟上,只不过刚走两步就发觉了不对劲,先不说王爷为什么对六公主也出现在紫光寺一点儿也不意外,再说……王爷又是如何得知六公主的来时路?
细思极恐,薛山立刻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中,有些事不能深思。
谢缨推开了姜夕的厢房,特意将薛山留在了外头。
姜夕静静地坐在了蒲团上,桌子上放着一壶刚烧开的水。除此之外,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再无其他。
“六公主急忙慌地让本王过来,可是思念本王了?”谢缨嬉皮笑脸,一点也看不出前几晚狼狈的模样。
“你的伤口,好了?”姜夕问。
谢缨一愣,眼底的笑意不由深了深,“六公主还能记挂着本王的伤势,可着实让人欢喜。”
姜夕摸了摸袖中的戒刀,如果谢缨不需要了,那么自己等会儿就将戒刀还回去,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大和尚忍着没来找自己,也差不多该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谢缨扯开了一点衣襟,露出了锁骨和一层薄肌,笑眯眯道,“六公主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来看看?”
姜夕起身,朝他走去。
谢缨坐着稳若泰山,似乎在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直到姜夕朝他伸出了手,谢缨猛地扯回衣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六公主还真是生猛。”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谢缨暗自咬牙,虽然他知道姜夕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但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一点男女大防也不顾及。
“那就算本王脸皮子薄,反悔了。”
薄?
姜夕不可置信,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居然在半路拐了道儿,落在了谢缨的脸上。
手底下的肌肤一点也不光滑,还有些刺人,姜夕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底下的人身子绷得笔直。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局促起来,以往还算宽敞的布局如今在二人眼中显得逼仄不已。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姜夕已经有些后悔了,她不敢去看谢缨的神色,只是余光无意识地捕捉到些许,就觉得那种火热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生吃活剥。
幸好,这具身体的反应速度比较慢,即便心里已经默念了不下一百遍的完犊子了,姜夕依旧能够神色如常的收回手来,“淮阳王的脸皮可是一点也不薄。”
“你……”谢缨一开口,就觉得嗓子沙哑得不像话,仿佛唯恐暴露了什么一般,仅仅是开了一个头,就没有了下文。
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转。
姜夕转身,“既然没事……”
“不是没事。”
姜夕骤然被抓住了手腕,炙热的温度仿佛透过了肌肤直接烫到了灵魂,姜夕猛地缩了缩肩膀,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再次浮现。
怎么回事?
姜夕脸上依旧镇定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谢缨,接着视线又落回到了手腕上。
谢缨将她的暗示看得明白,可这一回,自己却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开了。
毕竟是她先撩拨自己的,不是吗?
谢缨装聋作哑,转而提起其它,“本王的伤势未好,不过服了药止疼。”
“伤口处的异物,没有取出来?”姜夕果然被分了心。
谢缨笑了笑,此笑带着三分的勉强七分的故作坚强,故意道,“无论在何时何地,取出带着倒刺的箭头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那能轻易痊愈。”
带着倒刺的箭头,这倒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所以她才问大和尚借来了戒刀,虽然以往经过她手的都是兔子,但姜夕对自己的刀功充满着自信。
谢缨浑然不觉自己差点成为了某人刀下的小白兔,还在疯狂孔雀开屏。
姜夕却是眼神一凉,“淮阳王好像说过,不方便让将军府的人前来。”
那薛山是怎么回事。
“今时不同往日。”谢缨,“此事应当是秘密,但若是六公主来问,那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谢缨抬眸,一双似乎盛着满满笑意的黑眸对上了姜夕的视线,“只要你想,本王对你没有秘密。”
“不需要。”姜夕把抓住自己的咸猪手拨开,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
“但如果本王就是想告诉呢?”谢缨也一同起身,堵住了姜夕欲离开的脚步,他靠得近极了,仿佛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美人拥入怀中。
“乌岐的一支精锐,已经暗中潜入了京城。”谢缨低声道,声音低沉又亲昵,仿佛爱侣之间的耳语。
姜夕了然,原来是谢缨的依仗到了。有了自己的精锐将士,即便翻不了这天,也起码能带着将军府的人全身而退。如此一来,他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要谋反了吗?”姜夕十分真诚地问道。
谢缨怔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你的脑袋瓜子整天想着什么?”
他忍不住敲了敲姜夕的脑壳,“本王为什么要谋反?将军府可不能出那不忠不孝之人……若真有改朝换代的那一日,也是有人在自取灭亡。”
姜夕眉头一跳,莫名地她想起了姜若。尤其是谢缨暗示的意味实在太浓了。
“宫里……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谢缨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挺直了身子,眼神低垂看着青灰色的石板,仿佛记起了什么久远的东西,“本王在乌岐有一好友,姓贺,贺兄博学多识,为人又高傲,只是如他这般高傲的人,有朝一日居然有求本王的一天。”
“他曾经在某座山头发现了一种花,当即就放了一把火烧了。”
那日东风猎猎,顺着火势,那些古怪的花朵很快就把烧了个干净,但举着火把的贺朝东却没有离开,而是叫人再仔细检查,并且无比郑重地对自己道:贺某从未求过谢兄什么事,但今日却想求一个承诺。若日后贺兄遇见了今日的花种,请务必将其消灭,一朵也不能留!
第80章 第80章风起
姜夕一直都知道谢缨有奇遇,而世上也不止自己一个穿越而来的人,但若说是从同一个世界,甚至是同一个时代而来,那还是挺不可思议的。
横跨时间和空间,命运接二连三地精准地选中了那个锚点,将他们汇集于此。
那可真是莫大的玩笑。
谢缨无法理解贺朝东为何会对那些植物如临大敌,而见贺朝东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他试探地问了一句:“这些东西可否为我所用?”
贺朝东却是格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要自己不说,也许这种东西的效用会很久都不被发现,他并不信任谢缨,即便他是个好人,但同时,他也是掌权者。
贺朝东看了一眼已经被销毁的植物,没有东西比这些更加能够蛊惑人心。但也
许,有时候藏着捏着,更能激发人的逆反心。
贺朝东还是将一切如实告知。
“在我们那边,将这些果实汁液凝固之后的黑色膏状物成为阿芙蓉,可镇痛,镇静。”
听到这里,谢缨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神情,他知道贺朝东其实是没有什么道德感的人,想法也标新立异得很,能被他如此严阵以待的东西,绝对不可能只有好处。
“成瘾。”贺朝东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是谢缨从未见过的严肃:“一旦人触之吸食,就是在自取灭亡。”
人无法想象出从未见过的东西,因而,谢缨并不能与贺朝东感同身受。但乌岐的人对贺朝东都付出了超乎寻常的信任,若是贺先生这般说,那决计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谢缨发觉炀帝的不对劲,悄然潜入宫中。
对于阿芙蓉,贺朝东没有跟外人有过多的解释,但谢缨却是将这种能够颠覆江山社稷的东西牢牢记在了心里,对其细节问了又问。
那日上朝的时候,炀帝罕见地露了面。
仅仅是一面,谢缨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男人瘦了。
谢缨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好好看过炀帝了,自己一直在享受与炀帝你来我往的过招之中,谢缨并不觉得那一场成功的祸水东引能够让炀帝丧命,毕竟做到了帝王之位,哪位赢家没有经历过几次刺杀?
这一次不过是一场小胜。
谢缨一直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那一次的早朝,说起来,炀帝已经消失很久了,即便身体不适,可没过月半,炀帝还是会露面以安抚群臣,可渐渐的,他露面的时间越来越迟,越来越短。
皇城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墙,不少大臣都或多或少从侍奉的太监中得到了只言片语……皇帝的身体很好,只是神志似乎出了问题。
流言刚开始真的只是流言,但直到炀帝的每一次露面都放了更多的权给姜若的时候,谢缨才恍然,也许自己对姜若也太过放心……不,是小瞧了。
或许在这段自己疏于敲打的日子里,她闷声干了大事。
趁着姜夕听入迷的时候,谢缨趁机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日我悄悄潜入玉桂宫,见皇帝在宠幸妃子之前似乎服用了什么壮阳之药,而之后几日,几乎日日如此。”
谢缨没有说出口的是,当时自己只觉得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同时还嗤笑于炀帝的不中用,可待到他似乎离不开这药粉之后,他的脑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词。
【上瘾】。
似乎没有任何词语更能体现炀帝此时的状态。
炀帝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于享乐的人,相反,他严于律己,听父亲说,还是皇子的时候变能够日日在寒冬腊月的天气早起读书,即便是当时的太子也比不过他。
“本王先是查到,那本是一个波斯商人销售的壮阳秘方,后来被太医所得,又得知了炀帝近期似乎在房事上力不从心,因而提那个太医铤而走险,谎称此药方是自己的加家传绝学,进献给皇帝,效果立竿见影,太医得到了不少赏赐。”
力不从心?姜夕记得,姜若曾经跟自己提过,炀帝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那么……那明年太医献上的药房,与姜若本人到底有几分关系?
姜夕忽然看向了谢缨,她想问,谢缨到底查到了多少,可自己却不愿意将姜若暴露出来,也许是一种直觉,她直觉,谢缨对待姜若始终有着一层防备。
即便她早早向谢缨投了诚,即便她知道乌岐的最大的秘密……可即便是秘密共享,谢缨对待姜若,始终保留着真心。
谢缨到最后,也没有把所有的秘密血淋淋地摆在姜夕眼前,只是道,“圣上今日消瘦地厉害,脾气也古怪,六公主还是好好跟随贵妃娘娘在紫光寺礼佛,远离外头的纷争。”
贵妃娘娘。
这个名字仿佛一弯明月,一下子驱散了姜夕脑海中那些不成线索的片段。
对了,紫光寺并不是完全和姜若没有关系。
莫非……谢缨是来紫光寺寻宜贵妃的?
他要用宜贵妃要挟姜若么?
但姜夕不会问出这个问题,谢缨也不会回答。
短短的一聚之后,谢缨从姜夕的房间走出,姜夕并没有关门,开着一条小缝露出了姜夕半个身子。
萧沐辰正提着食盒挨户地送去素食,正巧路过姜夕的院落,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萧沐辰顿在了原地。
直到谢缨又走出了几步路,萧沐辰才回神,猛地叫停了他。
也许是萧沐辰在寺庙里的穿着打扮大变样,咋一眼看去谢缨并没有发现刚刚经过的小沙弥竟然是萧府的幼子,“萧大人?”
谢缨有些惊奇,“几日不见,萧大人出家了?”
萧沐辰却没有理会他的招呼,而是用一种急迫的语气求证,“你怎么会从六公主的屋子里出来。”
“不过老友叙旧,”谢缨圆滑道,“今日本王才到达紫光寺,却不想六公主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月之久。”
“你胡说!”
谢缨挑了挑眉头,萧沐辰的语气又急又气,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样。
他朗声道,“你为何衣衫不整地……”
萧沐辰的唇瓣嗫嚅着,却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即便这里没有其他人,可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他不愿意乱说污蔑了两人的名声。
谢缨顺着萧沐辰羞愤的视线往下挪,落在了自己的衣领上,才发觉自己刚才‘自证伤势’拉开的领口并没有整理好,不雅地露出了一片肌肤,这才让萧沐辰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气得面色铁青。
谢缨慢条斯理地当着萧沐辰的面整理好了衣着,“多谢萧大人提醒,本王在此谢过了。”
萧沐辰眼神不善地刮了谢缨一眼,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继续朝着屋子里头送饭去。
“萧大人。”谢缨忽然开口,“今日之事,想必萧大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沐辰脚步一顿,接着继续远离。
提着食盒来到屋子门口的时候,萧沐辰心里依旧憋着一口气,门没有关紧,萧沐辰一眼就可以看见姜夕坐在桌前,两手托腮发呆的模样。
是她往常的模样。
诡异的,萧沐辰的心平静下来了。
其转变之快,让他自己都唾弃,于是他决定重重地把食盒放在了姜夕的眼前,用最粗的语气道,“吃饭了!”
姜夕宛如水獭一般伸出一只手,打开了食盒一角,脊背就弯了下去。
即便什么都没说,可萧沐辰却从中感受到了她浓浓的不情愿。
“给你放了两个蛋,已经算加餐了!”
姜夕又重新挺直了腰杆,将食盒一层层拿下,雪菜干,白粥,下面还有果然还有两个小小的蛋,一个是水煮蛋,一个卤蛋。
“和尚能吃蛋?”姜夕问。
“正经和尚自然不能,但我……”萧沐辰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能吃蛋的是正经和尚,那自己就是不正经的和尚啰?
在察觉到自己好像把自己骂进去之后,萧沐辰闭紧了嘴巴,不知为何,在姜夕面前总会不自觉地放松许多,嘴里也没有个把门的。
“我只是带发修行,还未正式入佛门。”
对哦,姜夕恍然大悟,萧家的长辈怎么可能同意自己的儿子出家当了和尚,大约只是觉得萧沐辰要在紫光寺修生养性一段时间,因而他还是能够随时吩咐萧府的小厮,托下人带两个蛋进来不过是小事。
“下次在粥里加些砂糖。”姜夕大胆提出要求。
萧沐辰立马大盛嚷嚷起来,“你可不要仗着自己的是公主蹬鼻子上脸啊!爱吃不吃。”
最主要的是,并不是每日都是自己来负责来送饭,只是厨房的师兄看着谁得闲了,便将人抓来当苦力。
而且,小厮半月才来一趟,下回来了跟他说了,也得等下下回才能将东西带进来,最慢也要一个月,才能让姜夕喝上带甜味的白粥。
不知不觉中,萧沐辰已经板着手指开始盘算了。就是不知道姜夕能呆多久,听闻贵妃已经为大公主求得了长明灯,想必不日就会离开吧?
没过过久,萧沐辰的预感就成真了。
只不过,这一回并不像来时一样,宜贵妃带着姜夕,和三五个下人而来。
来召姜夕回去的,是一旨圣旨。
“生上年思女心切,特意召六公主进宫陪伴。”
连宣旨的太监捏着嗓子,将圣旨读了一遍:“六公主接旨吧。”
姜夕低垂着眼,睫毛颤抖了几下,接下了圣旨。
其实她早有预感,就在谢缨光明正大现身的那几
日,她就知道离自己回宫的日子不远了。
“既然如此。”宜贵妃由柳枝搀扶着起身,也许是求灯的三日太过辛苦,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苍白如纸,但也正因如此,给她平添了一份病弱的美感,让人忍不住将其拥入怀中,细细疼惜。
“那本宫也是时候回宫了。”
就在这时,太监却是看了宜贵妃一眼,嗓音尖细:“娘娘,圣上只让六公主回宫。”
宜贵妃握着柳枝的手紧了紧。她与炀帝身边的大小太监宫女相处得‘极好’,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打点,自然知道此时太监的话并不是在有意针对自己,或是有意挑拨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
太监此举在提醒,莫非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但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宜贵妃却不得不沉住气,“既然如此,小六就先回宫中,本宫还有看完寺中的法会。”
姜夕应了一声,当即就坐上了公公带来的轿子,回到了宫中。
一路上没有停歇,轿夫的脚步虽然沉稳,但速度非但没有因为疲劳而防盲,反倒越靠近宫中,脚步越快,就好像后头有什么催命的玩意儿一样。
忽然,轿夫的脚步一停。
姜夕掀开帘子,只见有人挡住了道,是姜若。
姜若身后跟着五六个宫女,喜莲侍奉在身侧,太监被叫停,脸色不太好,“大公主,陛下正想念着六公主。”
姜若露出笑,“这么多日没见,六妹妹刚回来也不在湘水宫歇息一晚,好让我们姐妹两叙叙旧,想必父皇也不急于一时。”
太监皱起了眉头,这大公主的骄纵倒有几分宜贵妃从前的模样,而且最近风头无双,深得陛下喜爱。他不得不停下来应付。
“但是陛下……”
姜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俏皮地笑了笑,“本公主不会耽误了父皇的大事,只不过还劳烦公公让我们姐妹说两句话。”
眼见太监还在迟疑,姜若再做保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不会耽误公公的大事。”
太监叹了一声,让开了身子,“还请大公主尽快。”
姜若钻进了姜夕的马车,姜夕刚开口叫了一句:“皇姐。”
就被姜若抬手捂住了嘴巴,她牵起姜夕的手,写下了二字“吃喝”。待姜夕抬眼朝她看来的时候,姜若无言地摇了摇头,“相信阿姐。”
“大公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太监就在外头催促了。就算大公主的风头再盛,这皇城做主的还是龙椅上哪位,哪位才是真正能决定他们这些下人生死的人,自然不敢不把炀帝的话放在心里。
姜若从马车上下来,“给公公添麻烦了。”
她用眼神示意喜莲,喜莲立刻从荷包中拿出金瓜子,每人都分了几粒,才让公公和轿夫的脸色好看一些。
轿子中,姜夕还在回顾姜若方才对自己的警告,一颗心却是沉了又沉。她有预感,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而这种预感,在看见炀帝模样的时候,都成了真。
养心殿内,一派烟雾弥漫。
姜夕刚一进去,就忍不住咳了几声,而所有的下人都静默着,头看着地上,宛如一尊尊人形雕塑。
“陛下,六公主来了。”
姜夕抬头,努力想透过雾气看清楚说话的人,却只能看见一道朦朦胧胧的身影。
他离炀帝很近,姜夕起先以为是卫裘鹰,可等到走近了,她才发现居然是孙少州。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孙少州也在炀帝身边混得如鱼得水啊。
“父皇。”姜夕依旧没有行礼的习惯,只是叫了一声,然后嘛静静得看着被纱幔遮挡住的炀帝。
纱幔之外露出了一只手,格外地枯槁,就像被抽走了生命力一样,只剩下了一层无用的皮囊。
“夕儿来了。”意外的,炀帝的声音听起来并不似他肉、体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若只闻其声,谁也想不到他会是这般模样。
炀帝掀开纱幔,坐在了龙床之上,姜夕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打量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前见到了那只枯瘦的手,姜夕觉得炀帝此时的审视不如以往的有力。
“小六,”炀帝终于是发话了,“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养心殿,陪伴在父皇身边。”
说着,孙少州从一旁拿来了一个不算小的垫子,放在了床榻底下。暗示的意味很足,从今后起,那就是姜夕睡觉的地方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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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炀帝发疯
姜夕一直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对于孙少州的做法,炀帝并没有任何异议,“传下去,六公主姜夕为朕侍疾,孝心可嘉,赏黄金百两。”
“诺。”
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姜夕一句意见。
炀帝看了呆滞的姜夕一眼,接着忽然皱了皱眉,孙少州识相地上前,扶着炀帝坐在龙床上,“陛下,头又疼了?”
孙少州给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太监就立刻转过身去,出了门。见状,孙少州将其他人一并打发走了。
因为疼痛,不过须臾,炀帝的眼底已经有了薄怒,他看向姜夕:“你知道朕为何叫你过来。”
“不知道。”
“哼,”炀帝忽然起身,大步行至姜夕眼前,“你可知道,你的好阿姐,竟然联通外人一起谋害于朕,意图窃取姜家的江山!”
暴怒的吼声回荡在大殿中,炀帝似乎气急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全然没有以往的自信。
姜夕依旧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盯着地板,仿佛要将地上的绣花盯出一个洞来。炀帝的话指向性太强,窃取江山?那就说明姜若帮的是非姜姓的外人,除了谢缨,她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选。
但从前的炀帝,是不会如此失态的。
哪怕知道了谢缨超出了他的掌控,拥有了可怕的财力,哦,或许还豢养了自己的私兵,但炀帝任然是胜券在握,唯一的区别就是与谢缨一战所付出代价的多少而已。
但今日,自打姜夕见到炀帝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局势逆转了。
炀帝的脸色……实在了太不好看了。眼底青紫至发黑两颊凹陷,眼珠浑浊步履发虚,一副……瘾君子的模样。
但很明显,即便是孙少州,也没有想过那个方面。
眼见炀帝气息不稳,孙少州上前替炀帝说完了接下来的话,“陛下近日莫名头疼,定然是被贼人下毒所害,你为人女,为臣子,理应为陛下排忧解难,如今就是你表现的机会。”
姜夕缓缓抬起头来,好像这才听懂了他们的目的,“我要给吃食试毒吗?”
孙少州点头。
其实无论是孙少州还是炀帝都说不准这种头疼心慌易怒的症状从何而来,是吃食,是熏香,还是巫蛊之术?他们都不得而知,但做好完全的准备总没有错。孙少州说得没错,姜夕向来体弱,假如饭菜中真的被动了手脚,她也会比自己更快毒发。又或许会使得谢缨他们投鼠忌器,不敢继续动手脚……无论如何,这都有利于他们这一派。
姜夕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然看向了炀帝,许久没有挪动眼睛。
炀帝此时却无暇注意,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眼睛都抽搐地微微眯起,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
见小太监迟迟不回,孙少州只好大胆从柜中拿出一个玉瓶,“陛下,这里面还有几粒。”
“没用的东西。”炀帝低吼一声,打翻了瓶子。
孙少州不敢再言语,只能期盼去太医院取药的太监速速归来。
这几日,炀帝的头疼越发剧烈 ,发作也越发频繁,寻常的止疼药已经不起作用了,最后翻遍整个太医院,竟然只剩下一副九灵散能够止疼,这些天,炀帝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止疼。
就在屋内几日几乎快要承受不住炀帝怒火的时候,取药的太监终于回来,匆匆将其兑在酒中,为炀帝献上。
炀帝接过酒壶,完全无视了一旁的酒杯,直接一饮而尽,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不多时,他的眼睛中就多了光亮,“来人,将今日的奏折呈上。”
孙少州见皇帝恢复了神志,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同时让人备好饭菜。
姜夕自然是被推上去第一个尝试的,只不过她的动作一贯迟缓,半天才尝了八道菜,孙少州一边与炀帝商议国事,一边忍不住去观察姜夕。
“在若儿上朝的那段时间,有不少朝臣生出了除掉她的心思,如此看来,这些臣子是忠于朕的……”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注意到了孙少州的异样。
炀帝的眼神闪了闪,“爱卿可看出什么异样了?”
“启禀陛下,并无,还有观察些许时日。”若饭菜没有被下毒最好,就是怕姜夕提前拿到了什么解药。
就这样过了一连七日,姜夕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倒是炀帝的头疼之症一日比一日烈。性格也越来越暴躁易怒,光是这几日姜夕见过被杖杀的宫人,就下十人。
姜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日姜若所提醒的并没有应验,起码这几日她的确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若是炀帝吃了什么,但自己又没有入口的,除了那所谓的九灵散之外,她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但奇怪的是,为何无论炀帝还是孙少州,都不曾怀疑过呢?
姜夕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忽而,头皮一阵发麻,一种宁人恶寒的视线从头顶传来。
“饭菜好吃吗?”
姜夕还未来得及抬头,炀帝就一声令下,“来人,今日看着六公主吃完所有的饭菜!”
眼前一花,姜夕就被压在了饭桌前,“公主,请。”
而身后则传来炀帝摔东西的声音,“没有的奴才,拉下去斩了。”
接着就是如同往常一样的求饶之声。
炀帝捂着脑袋,眼底一片猩红,忽而猛地起身,抽出一旁的宝剑来,“你们都想害朕,你们都要要朕死!”
接着,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下,竟然一剑砍死了身旁端着水盆的宫女,浓郁的血腥味在殿内蔓延。
但双目赤红,单薄的亵衣大敞着,整个人仿佛一团爆照的火焰,理智全无。
他提着还在淌血的剑顽固四周,忽然盯上了唯一一个还坐在椅子上的人。
姜夕忽然觉得头皮传来剧痛,就被人抓着头发一把提起推到了地上,连同她一起倒下的还有满桌的饭菜,“给朕跪着吃完!”
姜夕没有发出一声痛呼,默默低着头,就和这大殿里面的任何一个宫人一样,只要不发出声音,不去刺激炀帝,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姜夕伸手去抓地上滚落的蟹黄包,忽然一只鞋踩了上来,姜夕看见了,却躲不过,也不敢躲。
那只脚的主人无需抬头,就能猜到。当再次挪开的时候,姜夕的右手已经是献血淋漓。
看起来就很痛的样子。
姜夕宛如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评价着,这具身体格外地迟钝,连疼痛也是绵长又细密的,不至于让她被这一瞬间的剧痛击倒。
不多时,孙少州从太医院取完药回来,服下之后,炀帝才重新找回了理智。
看见满地的狼藉,他刚想吩咐人处理干净,却忽然看见孙少州扑通一下跪倒,“陛下,太医院那边说,这是最后一剂九灵散了,其中一味药材已经用光,下一批还未炮制好……”
“荒唐,朕要诛他的九族!”
炀帝气急败坏,竟然穿着睡衣直接朝着门外走出,在姜夕的时候带起一阵劲风,却未曾看这个女儿一眼。
直到天黑,炀帝也没有回来,姜夕站起身,却注意到了四周逐渐包围过来的宫人们。
其中一名太监出声,“公主,陛下说,这些都要吃完。”
姜夕盯着地上早已经凝固的油脂,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
实话实说,她不愿意。
她要去找姜若救自己。
可忽然,却被所有人拦住了去路,阴影从身后落下,已经有人站在了她的背后,只要自己再有离开的动作,就会被牢牢抓住四肢。
“会生病的。”姜夕小声的说。
但耳力极好的宫女们却听见了,“六公主,委屈你了。”
姜夕重新坐下,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发簪,当做筷子去夹还算完整的饭菜。
姜夕并没有多大的耻辱感,很久之前,自己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但是,谁又喜欢被人逼着呢?
要不,下次弑君好了。
姜夕悄悄地拧动了发簪,手心里传来细微的震动,将里头的东西封得更紧了一些。
可得小心,别吃下去了。
第82章 第82章察觉
天色将黑的时候,炀帝从外面回来了。衣裳并没有换下,但手中的长剑已经不见,癫狂的神情也从脸上消失。
他踏入宫殿中,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被一群人包围的姜夕。仿佛还对这个女儿保留着些亲情,他开口道:“下去将自己弄干净。”
这一句话算是解了姜夕的酷刑,宫人们提着心收拾起狼藉的地面来,姜夕则是走出了宫殿,却不知道去哪儿?
自己是熟悉皇城每一条小路没错,但这并不包括皇帝的居所。
好在,有宫女开口,“还请六公主随奴婢来。”
姜夕跟着宫女来到了下人房居住的院落,宫女将大通铺打扫出一片地让她坐下,“公主歇息一会儿,奴婢去找些热水来。”
“好哦。”姜夕坐在床上,显得像个瓷娃娃。
只不过这瓷娃娃看起来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宫女心里叹了一声,看起来怪可怜的,但也还轮不到自己操心。
姜夕等了片刻,忽然听见了推门的声音,只看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低着头走了进来,“奴才来给公主处理伤口。”
姜夕正奇怪,炀帝既然没有开口为她招来太医,其他宫人自然不会自作主张,但当听见那把声音的时候,姜夕就知道原因了。
是姜若。
姜若将药箱放下,正好宫女也端来了热水,发现屋内多了一人,宫女没有任何的惊奇,只是默默地把水盆放下就离开了。
“先洗洗手。”
姜夕其实早就把手掌上的碎瓷片挤出来了,如今洗手也不过是洗干净上头的油渍。
可即便是温水,当手掌完全没入的时候,还是有贞贞钝痛传来,只不过姜夕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姜若用绢布细心地吸走姜夕手上的水分,然后拿起一瓶药膏来为姜夕涂抹。
“忍忍,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姜夕十分平静:“父皇癫了吗?”
如此直白的话,将姜若都震了一下,半晌才继续动作,“差不多了。”
姜夕的眸子盯着姜若发旋,“那我也会疯吗?我吃了那里头的东西。”
“不会的。”姜若的语气软了软,“那只是以前。”
姜若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又抬起了姜夕另一只手仔细观察,发现只是有微微的破皮,但即便如此,还是心疼不已。脸上极快地散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就被藏好。
姜若不能做太多,连药膏都特意选了无色无味的那种,就是为了不让炀帝起疑,虽然他风光不了多久了,但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然得更加小心周全。
炀帝给姜夕放风的时间没多少,只不过刚擦好了药,刚才的宫女又重新走了进来,“公主,我们该回去了。”
姜若也知道留给她们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仗着身高摸了摸她的头,“过几日,阿姐就接你回来。”
姜夕看了她一眼,却不觉得自己就会被如此轻易地放过。
再则,她的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件事,什么叫做‘以前’,以前饭菜里有东西,吃了会‘发疯’,但如今不会了?
姜夕重新回到殿内,只见炀帝正坐在塌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翻开今日的奏折,不一会儿就暴怒地扔到地上,“竖子竟敢赞誉珍珑阁,砍了,给朕拖下去砍了!”
姜夕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现在炀帝的脑子也不太正常,而且,似乎已经到了什么极端的地步。
他似乎十分地惧热,却又喜饮酒 ,是为了缓解头疼顽症吗?
脑中的灵光一闪而过,姜夕开始思索起炀帝是什么时候有了头疼的症状,又是什么时候需要服药来压制头疼?
姜夕与炀帝鲜少相见,上一次还是姜若被打入天牢的时候,那一段时间,似乎还是正常的。但无论如何,定然是头疼在先,吃药在后。再联合起这段时日,唯一炀帝入口,而自己没有入口的东西就是那些止疼药,所以……姜夕脑中有了一套猜测。
是姜若现在吃食上动手脚,造成了头疼的症状,再让炀帝服用所谓的止疼药,而到了后期,真正取他性命的早就不是桌上的山珍海味,而是他视为救命稻草的灵药。
头疼之症是在服用药物之前就有的,所以无论是炀帝还是孙少州,都不曾怀疑过药物,更别提他们所服用的药物一直在更换,而之后伴随的易暴易怒,嗜血癫狂不过是剧烈疼痛之下的伴生症状,毕竟没有那个人被活活疼了几个月还能有好脾气的,更别提炀帝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就连他少年的侧妃宜贵妃都有迁怒打杀下人的习惯,更别提他可是一朝皇帝。
只是,他们却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从前的头疼,与如今的头疼,或许是两种症状。
——从前是单纯的疼痛,如今,却说不定是戒断反应。
回来之后,姜夕想像平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却不料忽然被炀帝叫住。
“小六。”
姜夕抬头,忽然,一把竹简猛地朝自己额头砸来,伴随着沉闷的一声,姜夕忽然觉得一阵晕眩,手脚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觉不到痛,却依稀觉得被命中的地方在发热,膨胀,最后留下了湿漉漉的触感。
流血了。
炀帝停在了她的眼前,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道,“根据卫裘鹰的来报,谢缨……似乎求娶过你?”
一瞬间,姜夕忘记了呼吸。
炀帝则是居高临下得打量这个沉默寡言又格外笨拙的女儿,根据卫裘鹰的来报,他这个女儿似乎并不是完全痴傻,只不过反应迟钝。
耳边回响起卫裘鹰的进言,【也许,淮阳王每次并不是借着六公主的名头暗地里与大公主私会,而是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与六公主相约呢?】
一种被戏耍的愤怒从炀帝的心中升起!
他竟然不知道,这姜家皇室里有那么多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83章 清君侧炀帝扭曲的面容一分不差地……
炀帝扭曲的面容一分不差地落入了姜夕的眼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在刚才的一瞬间,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杀意。
炀帝死死盯着姜夕的动作,似乎想从那种呆板的脸上瞧出什么破绽来?是惜命?是爱财?美色名望……什么都行,只要有弱点,就能为自己所用。
可忽然,炀帝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待这个女儿,竟然是无比地陌生。
陌生到他根本分不清此时的姜夕与平常有什么不同,陌生到他根本不不了解这个女儿的欲望,不像姜若一般渴求权势,也并非如同其它存在感不强的子嗣一样渴求亲情,以至于如今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如何拿捏姜夕。
炀帝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挫败,这丝挫败很快就转化成了恼羞成怒,“姜夕,朕警告你,若你敢做出什么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即便你是朕的血脉,朕也绝对绝不轻饶!”
说罢,他死死盯着姜夕,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破绽。
可姜夕只是迷茫地抬起头,额间的献血流淌成一条蜿蜒的线,一路滑至颈脖。即便被伤成这样,也依旧是呆呆的。
炀帝忽然间没有了继续和姜夕纠缠的欲望,只是最后警告了一句,“记住你的本分,否则别怪朕不顾血脉亲情。”
许久,姜夕才从地上站起来,宫女好心地端来一盆水给姜夕整理仪容。当然,这盆水有着皇帝的示意,否则区区宫女绝对不敢擅作主张,不过皇帝的确对自己起疑了,只是让人打了一盆水给她,不让自己离开他视线半步。
但……哪又怎么样?
炀帝的身体快到极限了。
即便是姜夕这种不通药理的人,也知道当症状完全体现在体表的时候,往往已经为时已晚。
而接下来的几日,则是完全应验了姜夕的猜测。
太医院说九灵散断了,那就是真的断了,下一批得等到秋天才能用。
炀帝刚开始的时候还想努力控制住自己,开始逼着自己练字,弹琴,到最后甚至将自己关入了佛堂,但不出半日,他就一身血腥味地出来了。
姜夕跪坐在佛堂的蒲团上,身前是仅仅是由于太过劳累而悄悄动了动身体的太监的身体,他被炀帝一脚踹在了心口上,接着就倒地抽搐不止,口角溢出了鲜血。
姜夕回头看了一眼,普度众生的金菩萨面容慈悲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莫名地讽刺。
姜夕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站起来,然后追了出去。
这些天炀帝仿佛将自己当成了敌人戒备,而随着他精神状态的不稳定,那杀意时有时无,若是自己这回不跟上去,指不定回来就要被安上什么私通外敌的名头。
姜夕出门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努力跟上去,但这具身体不够健康,炀帝步子又大又急,不知不觉中距离越拉越开,但好在,她认出了炀帝前进的方向。
那个位置……姜夕这才后知后觉地观察起天色来,这个时间点,群臣都在上早朝,炀帝现在过去是要干什么?
她不解,但也只能继续跟上。
“六公主,请留步。”
姜夕爬楼梯的脚步一停,微微抬头看着从前方而来的人,是薛山。
薛山站得比她高,身体也比自己高大,将背后缩小的大殿遮挡得严严实实,“六公主,就到这里吧,你最好不要再上去了。”
姜夕欲张嘴说些什么,忽而前方传出沸腾的声音。声音朦胧又纷杂,听不清其内容。但人类的恐惧是相似的,类似的声音,姜夕在这些时日已经听过很多回了。
——今日,炀帝竟然是在群臣面前,开了杀戒。
*
炀帝疯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一夜之间火速传遍了京城,传闻有一名史官当即血溅大殿,五位官员负伤,最后还是将门出身的淮阳王将其制服,大公主则是挡在了炀帝身前,冷静地安抚全臣,召见太医,将一切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谢缨与姜若二人,一武一文,竟然将当日之事火速镇压下来,保全了皇家的颜面。
只可惜,他们能在朝堂上堵住群臣的嘴,却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一时之间,无数风言风语传遍了京城。炀帝这一疯疯得太突然,太蹊跷,虽然自从皇帝东巡回来之后身体就抱恙,可竟然没有人知道会严重到这种地步!这恐怕就连炀帝自己也没有料到,否则他定会在自己尚且清醒的时候立下储君,也不至于让朝臣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皇帝子嗣还算丰盈,剔除公主,还剩下六位皇子,又剔除三岁之下的,又还剩下四位,再剔除痴傻的那位,剩下的便是九,十,和十二皇子。
一时之间,这些皇子的母族便成了群臣拉拢的对象。
姜夕不知道朝前起的风波,只知道炀帝又重新被送了回来,以养伤的名义被禁足了。
药瘾发作是极为痛苦的,但也总有抗过来的时候,炀帝再次醒来之时,目光触及到周围陌生的宫人,一股郁气堵在胸前,正欲询问,却感受到了手
脚被束缚,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在龙床上!
“不过斩杀了几个多舌之辈……”
“岂敢如此对待一国之君!”
周遭的宫人仿佛陶佣一般静静地立着,一言不发,炀帝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直接涌上了喉头。
“陛下息怒。”宫人为炀帝擦拭干净,低眉顺眼,“太医说陛下神志不清,唯恐伤害了自己,这才出此下策。”
“下策?那个太医?不要脑袋了吗!”
“大公主说,若陛下要追究,就追究她的责任好了。”
“岂有此理!”接下来任凭炀帝再骂,也无人理会。
夜半时刻,炀帝忽然觉得自己被摇醒,再睁开眼,发现是卫裘鹰。
卫裘鹰为炀帝解开束缚,“臣救驾来迟了。”
炀帝三两下挣开绳索,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将这些宫人都杀了。”
卫裘鹰:“臣只是用了迷药,外面的侍卫不好对付,倒是见了血。”
“无妨。”炀帝睥睨地看向昏睡在地的宫人,处置他们的性命不过像碾死虫子一般简单。
炀帝下第二道命令,“传朕手谕,宣护国大将军朱永安速回京都,再去北府调来五成驻守府军队,你则带上所有能调动的禁卫军,包围谢府……”
炀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外边骤然亮起的火光,一把接着一把,最后汇集成连绵的一大片。
有熟悉又镇定的女音响起:“宫中有刺客,儿臣得罪了。”
接着,便是一箭破开了房门,谢缨半眯着一只眼,手中的弓箭拉了个满开。
第84章 第84章逼宫?
“你们这是……要谋反!?”
炀帝负手而立,门前的火光映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脸庞上,面容肃穆,五官深邃,恍然之间还是以往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皇。
炀帝声音有力,丝毫听不出病态:“现在放下刀剑之人,朕既往不咎,否则当朕的禁卫军到来之时,就是尔等丧命时刻!”
夜风鼓动谢缨的衣袍,猎猎作响,双方对峙,皆是无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谢缨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
“陛下何出此言,臣等不过是忧心陛下的安慰,特来相助,别无二心。”
谢缨放下了弓箭,如今的时局已然是瓮中捉鳖。
谢缨的视线落在了卫裘鹰身上,弯唇一笑,“卫大人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竟然带着**禁卫军一路杀到了陛下的寝宫,居心何在?”
卫裘鹰的脸色沉了沉,他在宫中向来没有拘束,况且门外那些阻拦的侍卫摆明了谢缨的人马,就动了手,再看向被他迷晕的一干宫人,此情此景,无论他说什么都百口莫辩。
但即便如此,他也站在炀帝的身前,分毫不让。那么谢缨真的不管不顾地乱剑射杀,第一个死的也该是自己!
见其负隅顽抗的模样,谢缨再下了一剂猛药,“卫大人可是在等自己的**禁卫军?但根据太医来报,禁卫军今夜的膳食出了问题,腹泻不止,幸得大公主派去了人手照料,恐怕没有那么快赶来?”
“还是在等北府的将士?但近日萸须一带来了一伙凶猛的流匪,人数不少,他们恐怕忙得焦头烂额。”
卫裘鹰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几日前,他就发觉了有不少人接二连三地潜入京城,自己本想将其捉拿,好重创谢缨,可不知为何,接下来却无法如何也没有找到这么些人的踪迹。
这些人数可不少,总得吃饭吧?如此大量的粮食就是证据,还有住的地方。这几日他们对京城边的宅院再三监控,却毫无线索,这些天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原来……原来谢缨竟然是用了障眼法,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其调往北府,牵制住他们所有能在短时间内大量调动兵力的地方!
炀帝气血翻涌,俨然又有了吐血的征兆。
“卫裘鹰,”炀帝低声开口,“你得出去。”
“陛下!”卫裘鹰一瞬间就明白了炀帝的想法。
“他们还不对朕动手,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标是你。”
虽然不知谢缨和姜若到底在顾忌什么,可依眼前情况而言,他们并不会伤及自己的性命,而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就是想将那支绝对忠诚于炀帝的禁卫军铲除,折断他的左膀右臂!
想通关键,炀帝当即做出了判断,绝对不能让卫裘鹰折损在这里!
一旦卫裘鹰落入谢缨之手,**禁卫军真的散了!
“卫裘鹰,”炀帝冷声道,“挟持朕,突出重围。”
“待朕铲除奸佞,定当还你一个清白。”
卫裘鹰没有丝毫犹豫,“陛下,得罪了。”
电光火石之间,卫裘鹰抽出腿间的匕首,架到了炀帝的脖子上:“放我安全离去,否则……”
姜若和谢缨的脸色同时一变。
“挟持当今天子,乃是诛九族的死罪!”
“让开!”炀帝大声道,“你们二人是想逼死朕吗?”
谢缨盯着炀帝许久,眸光黑沉,终究还是让步了。
84
“给他们让路。”谢缨下令到。
背后的禁卫军立刻齐刷刷地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卫裘鹰挟持着炀帝撤退,一面警惕着谢缨会不会在背后放冷箭,迅速的离开了宫殿内。
当然谢缨不可能眼睁睁的放走他。
举手动作之间,早已经埋伏在周遭警惕的弓箭手,已然做好了拉弓搭弦的准备,步步紧逼,最终卫裘鹰退到了巨大的荷花池旁。
姜若见状,立刻出言劝解:“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放开陛下,我们还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
卫裘鹰根本不会听他们的鬼话,反而是低声对着炀帝耳语一声:“陛下保重了。”
随即卫裘鹰便拉着炀帝一头后仰,坠入了底下的荷花池。
姜若瞳孔骤缩竟然直接出声大喊,“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周遭的禁卫军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视线也没有偏离。
姜若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此刻才意识到,这些人完全听令于谢缨,而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宛如是个透明人一般,不但没有任何的动作,甚至连分出一个眼色都是多余的。
谢缨定神看着二人坠入池中,荡起的波澜。偌大的荷花池中,只剩下炀帝一个人拼命挣扎,不同的声音。
谢缨吩咐道:“薛山,你立刻带人对宫内的水源经过之处严加看管,提防乱臣贼子逃脱。”
姜若却是咽不下这一口气,立刻质问谢缨,“为何刚才不让人放箭杀了他们?”
谢依面无表情道,“圣上被挟持,我等身为臣子,保护陛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
而姜若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谢缨,倘若你当真是个忠心的臣子,今日就不会与我上演这一出逼宫的戏码。如今再表忠心是不是已经太迟了,淮阳王!”
姜若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多好的机会呀,只要炀帝折损在这里,他们不但可以立刻清扫干净最大的障碍,还能把自己从今日之事之中完美的摘除开。
炀帝的死一切都是乱臣贼子所为,而也只有卫裘鹰才可以如此悄无声息的谋害炀帝,朝堂上的大臣们会信的,天下的百姓……也都会信的。
而此时谢缨已经让其他人去把炀帝救上来,并且让他们去请太医过来。
面对暴跳如雷的姜若,谢缨只是淡淡道,谢家永远忠诚于大盛。
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姜若知道自己再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暂且把心中的怒火压下,迅速揭过这个话题,问谢缨:“接下来一切按计划行事?”
如此迅速的变脸色,就连谢缨也忍不住多给了姜若一个眼神。
谢缨在脑海中迅速的分析此时的事态,卫裘鹰突然发难劫持炀帝,定然是得到了其受益。而卫裘鹰不死,一定带着皇帝的密令去执行任务,而且而炀帝接下来该做什么也不难猜到。
无非是向周围掌握着兵
权的将军求助,亦或是将今日之事通知身处自己封地的皇室宗族子弟求援,将自己这个叛贼铲除。
这一点倒不难,只要让姜若下令封锁皇城,京城,再传诏令在每个关卡严加检查,相信卫裘鹰躲不了多久。
谢缨简单的向姜若说了自己的想法,姜若的脸色,这才变得好看了些许,她朝谢缨行了一礼,而后神情肃穆:“谢缨,我们之间的交易还成立吧?”
谢缨没有想到姜若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心中的心思百转千回,可都按下不表。
“那是自然,本王从不失信于人。”
*
深夜,宫中莫名地戒严起来。
即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们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随处可见的持刀侍卫说明了今夜发生了大事。
直到宫中突然亮起了大火。
还算平静的氛围在一瞬间被打破,宫人们奔走忙于救火。
夜幕之后,谢缨并未离宫,卫裘鹰一日未被抓到,他心中总有不安。除了炀帝,没有人可以完全控住卫裘鹰,将这的危险人物放出去,怎么能安心。
谢缨站在高处,看着忽然被燃起熊熊火焰的宫殿。很显然,这是卫裘鹰为了引起混乱故意放的火。
谢缨记得那是流芳宫的下人房,是琼嫔的宫殿,琼嫔只是宫中默默无名的一个妃嫔,为何卫裘鹰会选择哪里?
不多时,又有第二处被点燃,第三处也冒起了黑烟。
谢缨额头间的青筋直跳,卫裘鹰到底想干什么?想把整个皇宫给毁了吗!
“报,清雨宫,冷宫,月辉宫,都有被点燃的痕迹,幸好火势不到,被即使浇灭。”
听到侍卫传来的消息,谢缨忽然脚步一顿,心神开始剧烈地动荡起来,“姜夕。”
谢缨面色阴沉,“今日你们谁见过姜夕了?”
哪知侍卫一脸茫然,“六公主不是随着贵妃娘娘去紫光寺了吗?”
谢缨不再犹豫,转身往湘水宫走去。
姜夕去紫光寺的时候倒是大张旗鼓,但回来之匆忙倒让宫中不少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应当无事发生的,谢缨安慰自己,那个呆子人畜无害,谁会对她起坏心思。
深夜拜访湘水宫,谢缨自然是被宫女拦下了。
“淮阳王留步,还请我等去通报公主一声。”
谢缨心急如焚,努力压制着躁动的情绪,“太慢了。”
太慢了?
还不等宫女想明白什么叫太慢了,就见谢缨直接闯入,宫女尖叫一声,而早就被此处状况吸引来的侍卫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谢缨再一次被拦下了脚步,他咬牙,“你们尽管去通报姜若,今日我只需看姜夕一眼,见到她安好,我自会离去,明早向姜若请罪。”
湘水宫的侍卫面面相觑,但谢缨身边带着的人马也不是好惹的,与其在这里继续僵持,不如按照淮阳王的意思。反正淮阳王找的是六公主,只要不伤害到大公主就好。
姜若今日身心疲惫,休息得早,却不想半夜被下人叫醒,在听见谢缨带人闯入的时候,白日的糟心事再被提起,脸色顿时不好看。
但这一切的芥蒂都在看见谢缨呆站在姜夕的小院前都消散了。
只见姜夕的房门大开,里头被褥干净整洁,仿佛其主人从未回来过。
第85章 第85章85姜夕从昏沉中……
姜夕从昏沉中醒来,屁股被一颠一颠的,耳畔传来车轮淅淅沥沥碾过沙石的声音。
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已经被捆了个严严实实,非但挣扎不开,还越来越紧。
姜夕忆起自己醒着时的最后一幕,就是在被薛山拦下之后,就打算回佛堂继续等待皇帝。
虽然她感觉皇帝极大可能回不来了。
但还是小心为上,以免被别人抓到了小辫子。
可就在她重新走回佛堂的时候,忽然间眼前一黑,脖颈一阵酸痛,紧接着她就不省人事了。
姜夕自认为在宫中没有什么敌人,实在想不出到底有谁要害的自己。
虽然自己猜不到幕后凶手,但是姜夕缓过神来,认真的用自己的五感去辨别周遭的环境,居然发现还有一点似曾相识。
——好像是恭桶里。
就像自己当年偷跑出宫找谢缨那样。
姜夕沉默了,如果真的是粪桶,那她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姜夕被布条堵住了嘴,只好先用肩膀撞了撞桶壁,没有任何摇晃的动静,说明自己被藏匿的地方周遭肯定有许多障碍物,即便是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不一定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相反,还有可能将凶手激怒。姜夕只能耐心地等待时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两天……姜夕觉得自己身体仿佛就在这个桶里被折断一般,自己被搬上搬下,但唯独没有任何将自己放出来的意思。
姜夕不禁怀疑,自己是真的还在凶手手上吗?还是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一样,阴差阳错之下混入了其它地方,最后因为无人理会而被活活饿死?
第三天,姜夕终于能大致猜测自己被绑架的时间,毕竟人类滴水不进的时间大致就是三天了。
因为极度的饥渴,姜夕脑袋已经开始不清醒了,好在因为还算密闭空间,她没有感染风寒之类病症让自己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光亮,姜夕睁开迷蒙的眼睛,只是叫了一声“水”。
姜夕被从桶里抱出来,这具被折叠已久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只是微微一动,酸痛和麻痹感就在瞬间席卷了她的大脑。
“六公主,能自己喝吗?”
姜夕没有答话,但自然垂下的四肢告诉了卫裘鹰答案。
卫裘鹰眉头一挑,拿着水碗一口口地喂进去。
姜夕也不计较,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
对于姜夕平静的反应,卫裘鹰倒是有些意外,“六公主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姜夕的喉咙又干又疼,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懒得回答卫裘鹰的问题,更何况,哪怕她身体安然无恙,自己恐怕也是懒得理会的。
“要吃些东西吗?白粥如何?”
姜夕眼睛一闭,脑袋一歪,手脚也随意地耷拉着。若不是卫裘鹰能感受到姜夕还温热的体温,都以为姜夕意外暴毙了。
姜夕现在真的虚弱,根本没有力气去应付卫裘鹰,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夕总算是坐上了正常的马车,她没敢掀开帘子,看看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又要往那个方向走?
第四天,姜夕依旧没有和卫裘鹰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喝完了眼前的粥。
第五天……卫裘鹰先沉不住气了,“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心思,你逃不掉的。”
姜夕抬眼看了卫裘鹰一眼,“父皇出事了?”
仅是一句话,就让卫裘鹰变了脸色,没想到姜夕竟然如此地敏锐,竟然一语道破了关键。
“你果然和谢缨是一伙的。”
姜夕当然不知道谢缨干了什么,只是卫裘鹰这条狗只有一个主人,能把他逼成这副模样的除了皇帝出事了,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卫裘鹰冷笑一声,“六公主藏得还真是深啊。既然能够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与男人私通曲款。陛下还以为是大公主用你来掩人耳目,没想到你才是隐藏的最深。”
姜夕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平静的看着他,神色之中甚至带着一丝疑惑,仿佛在说你口中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而如今,卫裘鹰只剩下了冷笑,他如今已经不会再被姜夕这幅人畜无害的表情所迷惑,谁知道她这幅看似老实的皮囊底下是不是怀揣着八百个心眼!
而从为卫裘鹰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姜夕也猜到了更多的东西。能够让卫裘鹰铤而走险地将自己从皇宫之中劫出来,想必炀帝此时的境况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
例如……出现了性命威胁,而卫裘鹰无法施救,只能挟持自己来要挟谢缨。
本来姜夕还不知道卫裘鹰挟持自己的目的,但刚才他的一番阴阳怪气倒是解开了自己的疑惑。
姜夕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心中,何时成了这种形象,她张口解释,“我和谢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回答她的是卫裘鹰的冷笑,“你以为我信吗?”
姜夕:“你你大可以一试,我只是提前告诉你结果。”
卫裘鹰自然不会相信姜夕的话,带着她继续赶路。
姜夕没出过远门,只能通过四周的植物
和一路上听到口音,大致猜出了他们已经远离京城了。
姜夕头一次心中生出了后悔,也许她应该听一下谢缨的话,多出来走走。起码被拐走的时候能找到回家的路。
姜夕并不怕死,但她怕卫裘鹰让自己生不如死,毕竟皇帝的恶犬这个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炀帝有多残暴自己是见识到了,不敢奢望卫裘鹰是个好人。
而且光凭卫裘鹰将自己关在箱子里的那几日,可以看出也许他并不一定那么想让自己活着,极大可能仅仅是因为活着的自己要比死了的好用那么一点,才在最后一日放过了自己。
姜夕对此十分肯定,像卫裘鹰那种杀人如麻的人,手里经过的酷刑无数,肯定知道普通人不吃不喝的极限到底是多久。
正如姜夕所想,似乎为了惩罚她的不配合,又或许是故意不让自己恢复太多的力气逃跑,每日姜夕的食物只有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一次性补充了食物和水分,就这样被吊着半条命。
就在又一次被转移的时候,姜夕终于肯主动对卫裘鹰说出第一句话了。
“我需要上药。”姜夕说。
卫裘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六公主你要搞清楚如今的情况,你是阶下囚,能留着你的一条命已经是我善心大发。”
姜夕只是默默地伸出自己的一条腿。
她被藏身于桶中的手法极其粗暴,其中左脚被向内折起,突出的踝骨死死地抵在了木桶内壁,姜夕昏睡了不知多久,当自己恢复意识的时候左脚已经没有了知觉。
还是自己半道发现了不对劲,这才费力地挪动了自己的脚,让它不再受压迫。但为时已晚,如今的左脚脚踝一片青紫,有着约莫半个手掌高的肿包,无比胀痛。
姜夕悄悄压了压,她怀疑里面不是有淤血就是化脓了。
卫裘鹰当然不会给姜夕伤药,他并不需要一个完好的姜夕,姜夕的腿伤了更好,就不会整天想着逃跑了。
虽然她此时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但卫裘鹰并不认为姜夕会那么老实,这可是个隐藏蛰伏了十九年之久的心思深沉之人。
姜夕确定卫裘鹰听见了自己的话,但他没有任何表示,证明他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姜夕又一次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自己活着会比死了好用一点,也就是说,若事情出现了什么意外,卫裘鹰会毫不犹豫地先了解自己。
姜夕垂眸,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思考着最佳时机。
从某种角度来说,卫裘鹰的确了解姜夕,即便他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仅仅靠自己的直觉就得到了最准确的答案。
姜夕身体孱弱,动作迟缓,所有对常人来说简单无比的事情,对于她而言,只有一次机会。
她会好好把握唯一一次机会。
*
在离开彤山城的时候,卫裘鹰第一次感受到了紧迫。
就在二人刚出关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骏马奔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京城来信。”
卫裘鹰一辫子抽在了马匹身上,不敢再停留,一下子窜出了好远。
马车目标太大,是不能再坐了,而姜夕糟糕的伤势也限制了他们赶路的速度。
卫裘鹰并不留情,直接用马鞭接了一条长绳,另一头栓在了姜夕的脖子上,只要有一点异动,卫裘鹰就能直接取了姜夕的性命!
被如此屈辱地对待,姜夕也只是沉默的把圈套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就是姜夕这种顺从的模样,让卫裘鹰更加警惕。
会咬人的狗不叫。
卫裘鹰一直相信这句话,姜夕一定在谋划什么!
但此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从马车换成了靠双腿走路,他们一路艰难跋涉,不出意外,姜夕病倒了,卫裘鹰看见躺在地上不肯再走的姜夕,忍无可忍的踢了她两脚,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因此姜夕也没有避开。
姜夕翻了一个身,像死猪不怕滚水烫一般,“我走不动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卫裘鹰不会被任何人威胁,姜夕自然也不例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不如现在直接送你见阎王。”
姜夕默默的翻了一个身,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这副赌气的模样,让卫裘鹰更加的生气,他刚好想给姜夕一些教训。可忽然觉得胃部一阵翻腾,应该转过身去扶着树干,开始剧烈的呕吐。
卫裘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隐约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实际上由于这些天的匆忙赶路,卫裘鹰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适,但是为了压制住姜夕,他又不得不把自己虚弱的模样隐藏起来。
卫裘鹰冷下脸来勉强答应,“只要我们翻过了这座山,我们就去客栈休息,到时候我会请大夫来看你的病。”
姜夕起身,勉强继续赶路。
入夜之后他们坐在树上休息,卫裘鹰打猎回来,将兔子扒了皮,放在火架上拷起来,伴随着树枝不断的转动,兔子熟了,卫裘鹰扯下一块给姜夕,姜夕没有接过,也没有入口。
“既然不吃那就饿着。”卫裘鹰可不会惯着姜夕,直接生气的把整个兔子从姜夕眼前拿走。
这样的日子还在持续着。
终有在第五日,卫裘鹰倒在了山路之上。姜夕没有逃跑,而是直接坐在了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
“你不逃吗?”卫裘鹰问。
姜夕摇了摇头。“你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要逃?”
卫裘鹰瞳孔骤缩,“什么时候?”
姜夕取下了头顶的发簪,随着一声转动,发簪一分为二。
姜夕将发簪对准卫裘鹰,中空的,黑漆漆的空洞无一不在嘲笑着这个皇帝最得力的干将。
“很适合藏东西,不是吗?”
卫裘鹰的脸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如此明显的漏洞,他竟然没有检查出来!
终究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傻公主。
姜夕不急不慢,就那么坐在了卫裘鹰身边,慢慢地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卫裘鹰忽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脚踝。
“放手。”姜夕说。
卫裘鹰自然不会听她的话。
姜夕也不和他纠结这一点,转而去解开另外一只脚的绳索。
卫裘鹰心里被愚弄的感觉更甚,“你是如何下毒的。我们同吃同住,为何你没有事。”
姜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热,呕吐,浑身无力,再过不久,你会越来越虚弱,就像被寄生的植物一样,慢慢地腐烂枯败。”
“可笑,这样的毒药,闻所未闻。”
姜夕却摇头,“不是毒。”
卫裘鹰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不是毒?”
姜夕缓缓道:“在湘水宫的时候,我分到的院子格外得潮湿,到处都是一些杂草和蘑菇。”
“有些蘑菇有毒。”姜夕的声音轻缓,配合着手上并不着急的动作,看起来简直就像在给卫裘鹰讲故事一样。
这样太荒唐了!
卫裘鹰心想,即便是自己死,也能在死之前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
毕竟……皇上对他下的最后一道密令就是,倘若无法诛杀谢缨这些乱臣贼子,那就杀了姜夕!
总归得恶心谢缨和姜若一把。
炀帝没有十足的把握谢缨到底会不会因为姜夕的死亡而伤心,能一块殉情就最好,但若是不能……反正宁愿杀错,也不放过。
就当这孩子以身殉社稷。
可炀帝也许死也不会想到,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如今竟然成了这番狼狈的模样,苟延残喘。
姜夕没有搭理卫裘鹰的污言秽语,用她那特有的,拖长了的音调道:“院子里会有很多
毒蘑菇,我担心被其它人误食了,就全都清理了,在其中,我发现了一株十分有意思的蘑菇。”
提起这件事,姜夕还有些气恼,“那简直是院中的霸王,无论什么植物,哪怕杂草都好,都会被寄生,从腐烂的根茎中重新长出一连串蓝色的蘑菇。”
“它们有意思极了……”
姜夕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但卫裘鹰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一个起身,将姜夕压在了身上,大掌掐住了她的脖子,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将她送下黄泉。
但姜夕知道,此时的卫裘鹰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我将它们晒干,将它们的孢子分离,储存起来……对了,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孢子,那是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你只需要知道,这种蘑菇的孢子十分霸道,在哪里都能生长……即便是,人体。”
“你的鼻腔,你的喉咙,你的气管,你的肺部,人体足够湿润,富有营养,它们很快就会长大,变成新的蘑菇。”
五雷轰顶!
卫裘鹰第一反应是姜夕在吓唬自己。
对了,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到底是哪个人会相信蘑菇能从人的身体里面长出来?
卫裘鹰忍不住去想象那副场景,可即便自己足够地见多识广,也难以想象出这股骇人的场面。
“你是恶鬼吗?”
卫裘鹰压着姜夕的手没有松开,但姜夕能够感受到他颤抖的四肢。
“孢子不是毒。”姜夕道,“没有任何一个大夫可以救你。”
孢子自然不是毒,也不会从卫裘鹰的身体里面爆出,但不妨碍她故意往这个方向引导,给自己增添胜算。
姜夕微微一个用力,就将卫裘鹰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了。
这么多天的观察,姜夕无比的清楚卫裘鹰的身体状况,卫裘鹰只是自以为在她的面前隐藏得极好,但其实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见他背地里默默擦掉的鲜血。
鲜红鲜红的,是胃部出血。
姜夕每一天都在观察着自己的筹码,与卫裘鹰抢夺时间。
好在,卫裘鹰到达目的地之前,自己先胜了。
风水轮流转,这回终于轮到了姜夕居高临下地看着卫裘鹰,将它踩在了脚底。
“卫大人,你输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夕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是困意上头,这些天,她太累了。
第86章 第86章找到
姜夕解开了四肢上所有的绳索,偏偏卫裘鹰还不肯放手。
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确定他的确还在高烧之后姜夕也不客气了:“松手。”
“你害我性命,怎么会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卫裘鹰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另一只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再不济,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姜夕左看看右看看,捡起了一块粗糙的石头。
很大,比她一个巴掌还大。
卫裘鹰一下子躺回去了,姜夕一向话不多,卫裘鹰担心下一秒石头就往自己脑仁砸过来了。
他观察得清楚,姜夕一直盯着自己的太阳穴看。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拍上来。
“松手。”姜夕说。
这回,卫裘鹰终于放开了手,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捏住的那只脚正是姜夕伤得最重的那只。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姜夕还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否则早就拿石头砸上来了。
但是。
卫裘鹰闭上双眼,呼吸间满是灼热的气息,意识已经被烧得不太清楚了,“没有我,你走不出这座山,先不说山路崎岖,再说山上自然有山匪……”
卫裘鹰嘲讽地弯了弯唇,“可惜了,六公主,你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了。”
姜夕站起身来,他们并没有深入到密林里,还在外围,不过几步路,姜夕就眺望到了那条官道。既然有官道,那么附近定然会有人家,再不济也该有几个卖茶水的小摊。
但……姜夕看着根本无处下脚的山路,稍有不甚滚落,就可以一路直达地府了吧。
卫裘鹰感觉到姜夕又走回来了,心里哼了一声,“早就说过你走不出去。”
“你不想活着?”姜夕偏头看着他,“还是你想寻死?”
卫裘鹰扯了扯唇,“有什么不一样吗?”
“自然有,前者还能得过且过,后者是必死无疑。”
姜夕迟迟没有听见回答,她以为卫裘鹰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原本是陛下的暗卫,后来被提拔到了跟前,见了光。但有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只为了陛下而活。”
“啪啪。”
卫裘鹰扭头,看见姜夕面无表情地鼓着掌。
“一条好狗。”
卫裘鹰顿时气血翻涌,他发现六公主气人的本事也是厉害得很,但……明明这种话自己听过无数次,为何这一次如此愤怒?
“卫大人,你……是不是不知道除了当父皇的狗……自己还能做什么?”
太阳有些刺眼,卫裘鹰闭上了双眼,“可笑,我**禁卫军统领,官职正一品,俸禄美妾,应有尽有。如果此次任务顺利完成,那就是平叛之功。”
“那你为什么没有求生的欲望?”
卫裘鹰猛地睁开了眼,眼神格外有力,仿佛要活活将姜夕刮下一块肉来。
“花言巧语,你不过是想让我助你顺利下山。”对,就是这样,卫裘鹰,你可不能被一个小孩三两下给骗去了……卫裘鹰刚说服完自己,抬眼就对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
姜夕的眼珠子灰蒙蒙的,并不出彩,可就在那么一瞬……卫裘鹰觉得里头是落满了灰烬。
是将生命彻底燃烧之后,留下的余烬。
“被你发现了。”姜夕起身,慢腾腾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裙,打理出一副勉强还能看的模样。
“那你去死吧,无论是自裁还是等死都随便你,但如果你想活……”姜夕停顿了一下,接着是一声叹气,“你身上的毒解不了,但在乌岐,有一种神药叫青霉素,能让你苟活。”
“如果你想活,那就向乌岐的方向走。”虽然死在路上的可能性更大。
卫裘鹰:“你打算回皇宫吗?这里可是离皇宫十万八千里。”
“不回。”姜夕回答得利索,她是个懒人,路太远了,她懒得走。
“那我给你一个回去的理由。”
姜夕停下脚步,回头,仿佛不敢相信卫裘鹰说了什么。
“就算姜若和谢缨害死了陛下,他们也得不得自己想要的,陛下他,早就拟好了最后一道圣旨。”
姜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接着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卫裘鹰挣扎着坐起来,依照着姜夕刚才的模样竖起了那根手指到自己面前。
盯了半晌,只竖起中指……是什么意思?
*
姜夕从来没有对卫裘鹰赶尽杀绝的打算,当然,如果卫裘鹰不识好歹,硬要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除外。
在刚才看山路的时候,姜夕发现有一伙人上山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附近的农户,自己走到官道附近,应该能遇上。
然后……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能在附近的镇子上找到一份工就好了。
即便卫裘鹰将炀帝的打算透露给自己,但姜夕依旧不打算回去,炀帝有没有后手,那是惦记着皇位的人应该考虑的,而不是她。
没过多久,官道上就传来了声响。
姜夕站起身,顺手拿起了刚才折的拐杖,打算装瘸子靠近这伙人,一旦发现不对劲,那就立马丢掉拐杖跑。
想必正常人也反应不过来瘸子能跑那么快,给自己争取一些
时间。
但姜夕忽然发现,对面的人似乎走得更快了,就好像……是朝着自己跑过来。
两个男人一下子窜到了自己面前:“没错,就是她,就是她!”
“一百两白银是我们的了!”
姜夕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悬赏了?
这个猜想在自己被两个汉子护在身后,打破一批又一批进山想捡便宜的人时得到了验证。
“刘家那两兄弟运气真不错,一下子就找到了大人物。”
“不是应该还有一个男的吗,我现在找到了那一百两还作数吗?”
几人叽叽喳喳,他们与刘家兄弟打了招呼,看来是相熟之人。
有人继续往山里走去,有人觉得没希望了,就厚着脸皮跟着刘家兄弟往回走,希望能混个苦劳。
其中一人的眼珠子转悠了两下,“这个姑娘的脚受伤了,要不我背你下山吧。只要到时候给我几锭银子就好了。”
其它人哈哈大笑,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也不瞧瞧找人是哪位可是谁,你也想……”
远处传来骏马的嘶鸣,带起一片烟尘滚滚。姜夕眨了眨眼,那人已经到了跟前。
“参见王爷。”周遭的百姓笨拙地行礼。将马背上那人的慌乱看入眼底。
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金线绣的花纹折射着阳光,面容冷肃的青年跃下骏马,眨眼间,姜夕就觉得手腕被扯了过去,整个人被死死地拥入怀中,似乎要嵌入骨血里。
“我来晚了。”谢缨的声音在颤抖。
陌生又强势的体温让姜夕忍不住退缩,她缩了缩脖子,却换来更深的桎梏。
这是第二次,有人抱住了一身狼藉的自己。
姜夕向来不擅长应付热烈的情感,但此刻,那颗向来冷硬的心仿佛也被沾染了些许的温度。
她拍了拍谢缨的脊背,动作是不熟练的笨拙。
却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谢缨一瞬间红了眼,失去理智地一口咬住了姜夕的肩膀。
姜夕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抬起了视线,落在了灰蒙蒙的天际边。
她默许了谢缨的失态。
第87章 第87章冷战开端
“你够了。”姜夕挣脱谢缨的怀抱,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用袖子擦了擦。
谢缨手足无措,心虚地瞥过脸去,盯着地上的尘土,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是我失态了。”
“嗯。”
这般平静的神态让谢缨莫名地生出了一丝不愉,她……是不是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男人?
但很快,谢缨的注意力就被姜夕脚上的伤口吸引去了。
在与卫裘鹰争斗之间,姜夕可谓是衣衫褴褛,罗袜被当成了绷带用,扎在脚腕上。
谢缨没有看见最可怖的地方,可仅仅是露在外表就让他的心揪起来。
姜夕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被腾空抱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谢缨已经带着自己翻身上了马。
“王爷,这赏银?”
见两人要走,一直旁观的村民们,终于忍不住叫停的谢缨。
谢缨的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对着村民道:“剩下来的那贼人,死生不论,凡是有出力者都赏。”
听闻此言,村民们喜上眉梢,纷纷散去,寻找卫裘鹰。
姜夕在谢缨的怀抱里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下不来,索性坐直了身体,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感受到暖洋洋的身体柔弱无骨地贴着自己的胸膛,谢缨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骨想被万千只虫子爬过,酥麻一片,喉咙更是干涩地可怕。
姜夕拍了拍骏马的头,催促道:“快些。”
谢缨只觉得姜夕的动作像拍在自己的头顶,一抽鞭子,骏马跑出去老远。
一路上谢缨不敢耽搁时间,不过片刻后就抱着姜夕进入了一处高宅中。
而等候已久的大夫看见淮阳王抱着一名女子回来,心中当即有了判断,看来这名女子就是自己此行前来的原因了。
果然下一秒谢缨发话大夫立刻上前为姜夕查看伤势。
谢缨紧张的盯着大夫,又看看姜夕,不敢错过二人神色间的任何一点变化。
反倒是姜夕一派轻松自在的模样,好奇地盯着大夫,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的神色。
其实她自己也好奇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启禀王爷,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身上伤口诸多,男女有别,老夫恐怕……”
察觉到大夫的推脱之意,谢缨问:“可有女医?”
大夫像听到了什么天大荒谬的事情,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如果不是顾忌这谢缨身份高贵,指不定要破开大骂。
但最后也只能然后讪讪开口,“这女子怎么能出门行医呢?”
对此谢缨自然是不赞同的,但如今并不是纠正这个老古板思想的好时候,姜夕身体要紧,谢缨不去和他做口舌之争。
让大夫留下伤药和方子之后就让人退下了。
谢缨让人去依着药方煎药,一边拿起了大夫留下来的药膏,看看姜夕的脚踝,问道,“是我帮你上药,还是让人去寻一位药婆?”。
“我就不能自己涂药吗?”姜夕列举出第三条路。
谢缨唇角一勾,道:“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乐意吃苦的人?”
姜夕沉默了,辩解的话语堵在喉咙,确实有没有底气反驳,最后只能撇过头,小声蛐蛐“你怎么还记得?”
说的自然是年少时姜夕拒绝吃补药的事。
谢缨的神色陡然松了松,眉眼温和了不少,“你的事,我一直都记得。”
就是因为记挂着姜夕的好,才不至于让他仇恨整个姜姓皇族,牵连无辜。
姜夕说他想要一位女医,但这一个说辞立马就被谢缨否决了。
“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企图第二天正要醒来就看见伤口,自己好了吧?”
“怎么可能?”姜夕立马表态,自己并不是那种人,她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幼稚想着伤口自己长好?
自己不过只是单纯的想拖延时间而已。
晚点吃苦总比现在吃苦要好。姜夕觉得自己吃的苦都足够多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姜夕拿过药膏,自己开始涂抹起来。
谢缨瞧着姜夕小心翼翼的沾上一点药膏,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眉头跳的跳。
即便他不是大夫,但他打过仗受过伤,自然知道这种程度的扭伤,就是需要大力的把药膏揉进伤口里才算好,但姜夕现在这种蜻蜓点水一般的力道,不如不涂。
谢缨刚想去拿药膏,就忽然间被姜夕叫住了。
“淮阳王不会是想轻薄于我吧?”姜夕时时刻刻提防着谢缨,要知道他在逼迫自己吃药这件事上可是从不留情。
谢缨慢条斯理,“更加大不敬的事本王都做过了,如今……”
他的视线故意在姜夕的脚踝处停留了几秒,“不过尔尔。”
许是被谢缨的炽热的视线灼伤了,姜夕沉默了片刻,将脚缩回了被子里头,连带着圆润的脚指头都缩了缩。
可得益于她迟钝的身体反应,姜夕还能维持着面上的淡然:“我们其实没那么熟。”
“不熟?”
“不熟。”说罢,姜夕还点了点头,像给自己增添底气。
可忽然,谢缨倾身上前,“姜夕,如果我不来寻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皇宫了?”
是哦。
姜夕在心里答了一声,如果问出这个问题的说姜若,她一定会诚实回答,可面对谢缨,莫名地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这大概就是预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吧。姜夕默默地抬高了被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巴。
而后再往上抬了抬,遮住了鼻子——就差没把自己整个藏进被子里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谢缨不是傻子,看不出那么明显的回答。
只是……看见姜夕闪躲的模样又气又笑:“这个皇宫,就没有你不舍的东西吗?你就忍心抛下……”我么?
但谢缨不敢问,他怕自取其辱,更怕听见那个肯定的回答。
“抛弃你皇姐?”谢二郎啊谢二郎,最终还是拿别人做了幌子。
姜夕抬眼,闯入了谢缨直直盯着自己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也不是傻子,她知道谢缨想听见什么,也知道自己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左右谢缨的情绪。
只是……她掐了掐自己是掌心,无数
次冷静地质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自己。
这一辈子的她,没有任何可以做出等价交换的东西。
第88章 第88章孙少州的身份
自那日被谢缨戳穿自己的小心思之后,姜夕就被动陷入了冷战。
这个结论还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姜夕手中的沙冰被端走时,她才后知后觉。
此时勺子还在姜夕手上,左手被布条包扎着,人也坐在了木制的轮椅上。
姜夕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也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如果自己要追上谢缨,那就得先拉起轮椅的刹车装置,然后放下勺子,用干净的那只手去转动轮子调整方向……总之,太麻烦了。
“谢缨。”姜夕试着叫了一声。
谢缨没有回应,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沙冰递给伺候的仆人,仆人端走还剩半碗的冰走了出去。
“谢缨。”
姜夕又叫了一声。
结果依旧如此。
“谢……王爷?”
谢缨掀起眼皮,冷嘲:“我可担待不起公主一声【谢、王、爷】。”
哦豁,是生气了。姜夕推动轮椅离开了花园,虽然大概猜到了谢缨为什么生气,但她选择了逃避。
可耻,但有用。
谢缨只听见背后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默默地等待了片刻,也没能听见姜夕的声音。回头一看,直接气笑了。
谢缨的笑意明晃晃的,偏偏只有眼底藏了冰。
*
又过了月余,待姜夕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二人才重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薛山骑着大马护在身旁,一路上绷着脸不苟言笑。
与他交好的护卫只觉得薛山这些时日好生奇怪,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骑着马走过来,正欲开口询问缘由,就听见帘子里传来王爷冷冷的声音。
“到前头停下,让六公主吃饱了再回宫。”
“是。”薛山的脊背绷带更直了。
同伴见薛山如此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的疑惑更甚:“你到底在怕什么?”
薛山忍不住睨了这个傻兄弟一眼,言简意赅,“咳咳,王爷最近心情不好。”
“有吗?”同伴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那辆马车,但垂下的帘子遮挡住了所有的秘密,“王爷和六公主……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薛山一愣,然后脊背猛的放松下来。
好像……还真是这样。除了两人不爱说话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是自己吓自己了。
用完膳后,马车最后停在了湘水宫前。
这般嚣张是出乎姜夕意料的,要知道一个外臣的马车能自由进出皇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很显然,皇宫的禁军没有意见,湘水宫的宫女也并不惊讶,看来在自己不在的时日,炀帝输得一塌糊涂。
一路走来,姜夕并没有发现皇宫有挂白布,可见他们还留了炀帝一命。
姜夕刚出现在湘水宫,姜若后脚就到了。
朦胧的身影从不远处出现,姜夕想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回头,对着身后的谢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纤长的食指放在唇间,双颊微微鼓起发出“嘘”声,谢缨的眼尾扬了扬,又立马正色,努力藏住那点欣喜的神色。
姜若行至跟前,姜夕才发现随着姜若一同而来的还有孙少州。
谢缨并没有下马车,“大公主,本王可是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
姜若将姜夕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看见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姜若:“多谢淮阳王,改日本公主定当亲自登门道谢。”
谢缨的眼神从姜夕身上移开,投向了姜若,最后停留在站在她身侧的孙少州身上,意味深长:“大公主近日繁忙,就不必客气了。”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谢缨才离去。
而随着谢缨的离开,孙少州也提出了告辞。
自打孙少州出现,姜夕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等人彻底走后,姜夕才问姜若:“你怎么又和他搅和了?”
难得姜夕主动询问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姜若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况且,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今孙少州算是我的幕僚。”
听到这话,姜夕的眉头直接能夹死苍蝇了,“为什么?”
仅凭自己与孙少州在养心殿相处的那段时间,姜夕并不觉得孙少州有什么惊世才能。
姜若望着孙少州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皇姐我能用的人才不多,更何况……他可是公务员。”
“公务员?”
“听不懂就算了,对了,我让太医重新来给你瞧瞧,我可不放心谢缨……”
姜夕:“……不要喝药。”
*
翌日,姜夕就找上了孙少州。
面对来堵人的姜夕,孙少州并不觉得奇怪,虽然自己与姜夕二人交集不多,但显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融洽。
自己莫名成了大公主的幕僚,姜夕定然是有意见的。
果真,姜夕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开门见山:“你用什么迷惑皇姐。”
孙少州笑笑,“六公主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比你有真才实学的大儒,多如鸿毛。”姜夕说。
在来堵人之前,姜夕先去找了翰林院的学士以及科举的考官,打听到一些关于孙少州的评价。
皆是“此子屡出奇招,后生可畏。”但若论真才实学,恐怕还要差一些,孙少州胜在一个思想新奇。
孙少州:“各为其主,六公主还在记恨之前的事吗?”
“皇姐说,你是公务员。”
公务员。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孙少州脸色空白了一瞬。
怪,很怪。
孙少州忍不住后退两步,仔仔细细地端详起姜夕的脸来。
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说漏过嘴,但对方不是语调中透露出疑惑,就是并不在意。绝对,绝对不会将这三个字念得如此字正腔圆。
——仿佛就像早就知道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一样。
莫非……孙少州忍不住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但在触及姜夕神色的时候又打消了怀疑。
姜夕一贯都是这幅表情,不是吗?
孙少州恢复了镇定,又听见了姜夕追问,“那是什么?”
孙少州悬着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看了她的确不知。
一旦知晓了对方无法发现自己的漏洞,孙少州就忍不住吹嘘起来,“那可是做实事的官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你皇姐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才。”
说完,他忍不住追踪姜夕的反应。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可是赫赫有名的横梁四句,无数大儒听见都为其折服赞叹,他十分期待姜夕露出吃惊的神色。
但结果让他失望了,姜夕依旧面无表情。
孙少州忍不住道:“说了你也不懂,你懂什么是逻辑思维,时政历史,综合分析吗?我可是国际关系专业人才,而你不过是深闺妇人而已。”
姜夕没有被激怒,更像是直接无视了他的话,“骗子。”
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孙少州愣在原地良久,然后涨红了脸。他果然和姜夕犯冲。
姜夕一声“骗子”的确没说错。
她大概猜到孙少州的背景了。
国际关系专业的大学生,可能考过公,但应该没有成功,否则他刚才吹嘘的应该是自己的工作履历而非行政申论的考试内容。
但他身上也没有学生处事青涩的痕迹,最重要的是眼中还有
光,但光凭理论知识是无法骗过姜若的,所以他应该也有一定的实践基础。
是当年参加了三支一扶,还是西部计划?他拿出了本事,取得了姜若的信任。
甚至是……姜夕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姜若对他的看重超过了自己。
姜若是知道孙少州对自己使过阴招的。
姜夕并不在意孙少州的蹦跶,但姜若对过分他的宠爱让自己有了一瞬间的……不开心。
第89章 第89章人心并非草木,她对姜若……
人心并非草木,她对姜若并非全无感情。
但只要深入想想,自己也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姜若要不顾一切将孙少州保下来了。
当年她去往乌岐的时候应该见到了不少东西,包括谢缨身边的能人异士,而相比于谢缨将军府的根基,庞大的财力,以及说出去还算唬人的封号之外,她所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太少了,这样的她是无法与谢缨分庭抗礼的。
姜若从未掩饰过自己的野心,更何况是在姜夕面前,她绝对肯定的是,姜若对于那个位置——十分渴望。
姜夕并不完全知晓姜若如今的底牌到底有多少,又积攒了多少的力量,但她唯一确认的是,谢缨会是姜若坐上那个位置最大的变数。
想到这里,姜夕不由地皱了皱眉,谢缨的一颦一笑在自己的脑海中滑过,其实有时候就连姜夕自己都会震惊,自己怎么能够将谢缨这些细微的神情记得如此之清晰,但无论是那一帧,谢缨都没有露出过马脚。
以至于到如今,姜夕都不敢肯定——谢缨到底对那个位置有没有兴趣。
谢家的忠义,以及对待‘皇帝’二字的恭敬,是谢缨最常挂在嘴边的东西。姜夕道如今,也摸不清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但说起皇帝……姜夕忽然想去看看。毕竟她消息再闭塞,也总得关心一下如今拿捏着自己小命的人到底是谁吧?如果姜若能够将皇宫彻底掌管,那么自己从今以后岂不是能狐假虎威了?
只是皇帝的行踪乃是秘密,可不是那么好打听的,更何况炀帝出事,其中定然有姜若和谢缨的手笔,她们再横插一手,别说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公主了,就连朝中颇有根基的大臣想要得知真实情况也是不易。
但没关系,自己可以走后门。
姜夕先是回到了湘水宫,找到了喜莲,直接说明了来意。
喜莲的眼神慌乱了一瞬,见到自己时带着笑意的恭敬还僵在脸上,“六公主说什么,奴婢怎么能够知晓圣上的行踪了。”
可即便她已经尽力掩饰了,但还是太过好懂。
“皇姐不会怪我的,”姜夕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果你想,你可以到我身边伺候。”
“六公主不要说胡话了,奴婢只想伺候好大公主……”喜莲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消失。
姜夕捧起她的脸,喜莲被吓得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躲开。
“你哭了。”姜夕平静道。
喜莲咬住了下唇,似乎想要止住,可眼泪却是不争气地越滚越多。声音哽咽,“六公主,你去跟大公主说,让奴婢离开,好不好?去浣衣局也好,辛者库也罢,奴婢……只想活下来。”
看来,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例如,自己看着长大的主子变得越来越冷酷,例如……发现了自己差一步就要成为了弃子。
“你知道,不可能让你离开的。”姜夕一直都知道,喜莲不够聪明,“跟在我身边,是最好的结果。”
喜莲哑然,的确,自己知道了大公主那么多秘密,若想离开,只有死路一条,可不离开,自己也不过是她身边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弃子,也许留在六公主身边,是最好的结果。
一句话脱口而出,她还是告知了炀帝的下落。
姜夕摸她一下,“等我回来。”
喜莲张了张嘴,含着泪点了点头。
*
从喜莲口中得知,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姜若宣称炀帝患上头疾,当然这只是好听的说法,京城中有不少传言炀帝其实是患了疯病。
姜若将炀帝安排到了回清宫,那是一处更加清幽的院子。姜夕在脑海中搜刮了好半天,才想起那是什么地方。
说得好听是清幽,实则偏僻,比起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是就算那天真的死在里面了,也不会走路半点风声。
还没完全靠近,姜夕就见到了把守森严的护卫,只是稍远看见了自己的人影,护卫立刻变换了姿态,做出了戒备的姿势。只是一眼,姜夕就知道姜若对这件事上了心,自己今天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达成目的了。
但人都来了,总归要去瞧一瞧。
也许是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禁卫军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呵斥,等到自己靠近的时候,更加有一声:“六公主,你怎么来这里了,还是速速回去要好。”
姜夕盯着发话的禁卫军看了许久,“我不认识你。”
那人语塞了一下,“但臣可认得,你可是大公主最疼爱的妹妹。”
姜夕了然,如果这人是姜若派来的,说不定还有希望。
“我想见父皇。”
“不可。”
姜夕直勾勾地看着他,以往这招在湘水宫里屡试不爽,但很显然,他们还是不清楚姜夕在湘水宫的地位,铁了心要拦人。
“六公主?”忽而,耳畔传来了一声稍显熟悉的声音,二人同时回头看去,来人身材高大威猛,靠近之时更有一股子骨子里头生出来的凶煞之气,这种气息太过熟悉,姜夕立马记起了他。
“薛朋。”姜夕记起了,他是当初去美林镇除疫的时候,跟在谢缨身边的人。都姓薛,可见在谢缨身边的地位不轻。
薛朋询问了几句,得知了刚才二人的分歧,接着爽快道:“既然六公主想进去,那就进去看看。”
“可是薛长……”
薛朋一个眼神扫过去,禁卫军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这六公主在你主子心里头的地位,可比你想象得重多了,你大可以禀报给你主子。”
姜夕听得出薛朋的深意,表面上是在提点那禁卫军,实则是在给谢缨刷存在感。只是姜夕并不相信谢缨会给自己开这种后门,他在引导自己什么?
又想告诉自己什么?
姜夕跟着薛朋七拐八拐走过相似的庭院,最后停留在了最后一间屋子里头。由于有了薛朋的刷脸,姜夕倒是没有再受到阻拦,但这一路下来,无数重兵把守,错综复杂的道路,若是没有熟人带路,下次她再想孤身一人前来是不可能的。
而且自己也懒得很,这种费力气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在姜夕进去之前,薛朋忽然叫住了她,“六公主,臣斗胆问一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看看父皇驾崩了没。”
薛朋万般话语噎在了喉咙,眼睛瞪得浑圆,“……六公主……还是真是性情中人。”
这种话是能够直接说出来的吗?
“还有……问他一个问题。”
姜夕推门而入,屋内的光线并不好,甚至因为没有人气走动,在开门的一瞬间,姜夕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大粒尘埃。
屋内弥散着挥之不去的气味。
似乎是听到有人来了,床上的人动了动,接着发出了‘啊啊’的声响。
姜夕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站在了屋内唯一一个格外不合群的香炉前,里头燃烧着不知名的粉末,闻起来有些呛人。
姜夕认认真真观察了片刻,才走到龙塌跟前。
她盯着炀帝看了一会儿,平静道:“你快死了。”
**表面并没有伤痕,气息也不算微弱,但整个人犹如晒干的茅草一样枯槁,如今的他,只差一点微弱的火星子,甚至是气温的一点变化,就能将他整个人焚烧干净。
“逆……子!”炀帝大声喘着气。
“既然我没死,父皇该知道卫大人的下场了。”
炀帝眼珠子暴圆,彻日昏沉的思绪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姜夕的言外之意,“卫裘鹰,他……落入了谢缨手中?”
“没有。”
炀帝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这口气又被姜夕变本加厉地还回来了,“他主动放走我,然后自己跑了,谢缨没有抓住。”
“哈,你诈朕,朕活了那么多年,什么……”
“父皇还有另外一份圣旨吧,”姜夕说 ,“父皇是在等那个翻盘吗?”
诡异的寂静。
“叛!徒!”炀帝在这一刻似乎投掷了所有的力量,一下子从床上暴起,往姜夕抓来,看他的手势,似乎想直接将这个女儿活活掐死。
姜夕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任由炀帝失去重心地从床上滚落。
她冷眼看着帝王狼狈的模样,杀人诛心,卫裘鹰一事自然是骗他的,但看着炀帝痛苦万分的模样,姜夕难得地有几分愉快。
炀帝用全身的力气咒骂这卫裘鹰,然后是谢缨,是姜若,是大臣……
姜夕听烦了他的念叨,蹲下来,问道:“你有爱过我吗?”
炀帝恶毒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扭头,用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姜若,接着咧开了嘴,“天真。”
“我知道了,”姜夕起身,眼神其实没有丝毫的变化,“你根本不爱任何一个子嗣。”
没有再和炀帝浪费时间,姜夕转身回去,只是在经过香炉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上头,背着声对炀帝道,“五石散,吸多了对身体不好。”
但已经没有机会了,依照这种药量,依照炀帝的身体状况,他撑不了多久了。
姜夕刚关上门,就听见里头有东西打翻的声音。
第90章 第90章驾崩
看望完炀帝之后,姜夕就回湘水宫了,只是还未进门,就见到门外东张西望的桂嬷嬷。
“公主,”一见到姜夕,桂嬷嬷就主动迎上来了,“大公主在屋子里头候着呢。”
姜夕的视线越过桂嬷嬷,隐约看见了门内有两个人影。她知道姜若会来找自己,但没有料到那么快。
“小夕儿。”听见门口的动静,姜若回过头来,上下仔细地打量了姜夕一番,有些心疼,“你瘦了。”
“还好。”姜夕看清了跟在姜若身边的,是一脸局促的喜莲。
“你去见父皇了?”
“我以为你会问得更加委婉一些。”
姜若笑了笑,“唯独在你面前,我不想有任何虚假。”
姜若没有问姜夕到底去干什么了,只是叫了一声喜莲,“听说你答应这丫头,想让她来伺候你?”
“那可不行!”桂嬷嬷一声惊呼,在发现几人都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跪下认错:“我是说,喜莲是大公主您的贴身侍女,还是继续伺候您为好。”
姜若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过是觉得多了一个人来争宠罢了。姜若如今已经不会再将喜怒摆在脸上了,“你也知晓喜莲是本公主的贴身婢女,但小夕儿开口的,我没有什么不能给的。将你调走便是。”
桂嬷嬷脸色唰得一下惨白,她下意识地求助姜夕,知道现在也只有姜夕能够救自己了。
姜夕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皇姐,我要两个。”
姜夕伸出了两个手指头晃了晃。
姜若的心一下子软了不少,再提起桂嬷嬷的语气也没有刚才的凌厉了:“既然你都想留,那就留着。”
给了喜莲一个眼神,喜莲就乖乖的站到了姜夕的身后。姜若没有和姜夕再多说些什么嘘寒问暖的场面话,只是抱了抱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相信皇姐。”
真的吗?
姜夕没有出声。
姜若走后,喜莲有些局促,思考了一会儿直接跪了下来,“多谢六公主收留奴婢。”
“你这小贱蹄子……”见木已成舟,桂嬷嬷更加生气了,也仗着姜若离开,直接扯开了脸面。
“嬷嬷。”
桂嬷嬷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反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夕。
这大概是姜夕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而这……都是因为这个丫头抢占了自己的地位!
“嬷嬷,我跟喜莲单独说两句。”
桂嬷嬷心里不服气,“还是让我来管教这丫头。”
姜夕斜了她一眼,桂嬷嬷心里一凉,在一瞬间手脚比心思更快,跪了下去,“是奴才逾矩了。”
“下去吧。”
桂嬷嬷离开了,姜夕站起看着喜莲,默默地和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忽然发现,喜莲的年纪的年纪要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轮。但很明显,无论是出宫还是嫁人,姜若都不会允许。
即便姜若亲自将人送到了自己身边,姜夕也没有真正把自己当成喜莲的主子,她很明白,对喜莲有着绝对处置权的只有姜若一人,况且……姜夕并不觉得喜莲会完全忠心于自己。而自己只不过看在相处已久的份上,想方法留她一命而已。若喜莲真的死了,或许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姜若也会生出些后悔的情愫来。
她不想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回头。
见姜夕久久不说话,喜莲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生怕姜夕看出了什么。
“你随便吧,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啊?”喜莲震惊地抬起头来,一下子竟然忘记了维持仪态,可姜夕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这万万不可,那奴婢今后就跟着桂嬷嬷学习伺候……”
“她大概不喜欢你。”姜夕轻声道,“你去给自己收拾屋子吧。”
“……好。”
姜夕走到外面,发现桂嬷嬷居然不见了,但只是惊讶一瞬,自己就知道去哪里找她。
其实桂嬷嬷与自己所差无几都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姜夕再次踏足冷宫的时候,有些恍惚,自从被炀帝安排到身边侍疾,就把打扫冷宫的活计落下了,可今日过来,却没有闻到多少的霉味。自己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此地有多么的阴暗潮湿,但如今虽然算不上一尘不染,但至少干净整齐。
姜夕溜达了一圈,走到后院,看见了桂嬷嬷在除草。
夏季一到,那些杂草就疯狂生长,从前这些活儿就是桂嬷嬷在做,春夏的时候撒下些种子,让自己冬天的时候不至于被饿死。
听到动静,桂嬷嬷抬头看了看她,又重新低头,“六公主怎么来了,这个地方清苦,还是快快回去为妙。”
这话听得刺人,但姜夕知道桂嬷嬷的故意的。她既然会来此地打扫,那么不可能猜不到往常来干这些活的是自己。只不过自己来了,她就偷懒去了。
“嬷嬷,喜莲不会危害到你的地位。”姜夕拖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她面前。
桂嬷嬷转过身去,“公主言重了,我一个奴才,哪里值得公主上心。”
“奴才?也许是吧。”平心而论,姜夕并不觉得自己与桂嬷嬷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是,“嬷嬷救过我很多次,我一直记着。所以,我会让嬷嬷你尽量平安。”
桂嬷嬷除草的动作一顿,有些奇怪,“我什么时候救过公主你的命?”
“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
“嗯?”
姜夕难得笑了一下,其实她知道,桂嬷嬷并不是不记得了,而是……没有料到。
姜夕:“我娘不给我喂奶的时候,我娘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的时候,我娘要把我投井里的,起夜要将我丢茅坑,丢河里,带着我在雪地里起舞的时候……”
伴随着一字一句,桂嬷嬷的神情也从迷茫变成了惊愕,“这些……”
“所以,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怎么能奢求一个疯子能够养大一个孩子呢?
姜夕无数次觉得自己要死的时候,是桂嬷嬷将自己强行抢过来,破口大骂,“真想死那就找口井跳进去,一了百了,真是遭什么罪,非得让老身看见!”
那时的桂嬷嬷还没有那么老,但脾气却一点也没有变。
“如果嬷嬷想要出宫了,直接同我说一声。”姜夕仰着头拖着腮,望着她。
桂嬷嬷下意识地想拒绝从而来表忠心,但头一次,这些年察言观色的第六感让她住了嘴,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公主,你不傻了?”
“我一直都不傻。”
“不是不是……”桂嬷嬷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姜夕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
半夜,姜夕被宫中的喧闹吵醒。
头痛欲裂,在床上翻了身,试图用被子蒙住脑袋,可无济于事,外头的动静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意思。
又被吵了一会儿,是彻底睡不下了,姜夕说起身来,揉了揉还在发胀的脑袋,叫了一声桂嬷嬷。
没有人回应。
姜夕只好给自己披上外衣,打着哈欠出门。只是一开门,姜夕就惊呆了,黑沉的夜空被赤红的火光照亮,仿佛整个皇城都燃烧起来一样。
出事了。
三个大字浮上姜夕的心头,她匆匆走去院外,想去寻找姜若,可不过走了几步路,就被护卫拦了下来。
姜夕盯着他们的黑甲看了片刻,“谢家的人?”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惊讶的神色没有丝毫的作假。
“锻造的工艺不同。”姜夕一针见血,虽然她不知道护甲的具体工艺,但眼前二位的护甲的精细程度要比宫中禁卫军的高出太多,就光是那整齐划一的针脚,如果不是技艺高超的老师傅做出了两幅一模一样的护甲,那大概只有机器能做出。
见被识破,二人没有再做无谓的反驳,“六公主,外头纷杂,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出什么事了?”
护卫沉默了片刻,“……公主明日便知道了。”
“现在。”姜夕直勾勾地盯着他。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等到一阵冷风吹过来,就连他们穿着护甲的人都抖了一下,担忧起姜夕柔弱的体质,“算了,等到明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圣上,驾崩了。”
“这么……突然吗?”姜夕沉吟了片刻,趁二人不注意的时候忽然往外跑去。
二人想要动手,但被姜夕一个眼神呵斥住,她甩开其中一人抓住自己肩头的手,平静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道:“别拦我。”
两人又不敢真的伤了姜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姜若的寝宫里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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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91章姜夕在湘水宫坐了许……
姜夕在湘水宫坐了许久,也没能等到姜若的影子。她强行撑着睡意,意识朦朦胧胧撑到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一夜未眠,姜夕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姜若回来了。
发现姜夕在自己的寝宫的时候,姜若也明显愣了片刻。
“你一夜去哪里了?”姜夕站起身来,忽然身体一个摇晃,又慢悠悠扶着桌子桌下。
姜若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匆匆上前,“你一夜没睡?”
比姜若更先靠近的是姜若一声的寒气,姜夕吸了吸鼻子,同样反问,“你昨夜也一夜在外奔波。”
姜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你知道了。”
“外面太吵了。”姜夕伸手指了指外面的人。
姜若随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首先看见的是谢缨安插进来的人,眼底的神色暗了暗,反握住了姜夕的手,“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之后恐怕得辛苦许久。”
“父皇他……”
姜夕看见姜若摇了摇头,立刻明白她这是让自己慎言,看来炀帝驾崩的消息无误了。
“小夕儿,”姜若用无比郑重的声音叮嘱道,“这几日你就待在湘水宫内,我会派人来保护你,切勿出门。”
姜夕听得迷茫,虽然她本来就不爱出门,但能被姜若如此紧张地特别提出来,定然是出了大事。
而不过片刻,姜夕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见父皇的人吧?”
姜若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任何一位大臣相信姜夕能够杀了炀帝,可偏偏她的嫌疑最大,被人指使而犯下大错也有几分道理。而这些大臣中,不妨有许多对炀帝忠心耿耿不会审视时度的,当日他们想如何潜入湘水宫刺杀姜若,如今就想着如何取姜夕的性命。
姜若叹息,“他们今日定当万分疯狂,毕竟父皇恶疾突发,死得仓促,连只言片语的遗诏都没有留下,一下子让他们没有了主心骨,做出什么错事都有可能。”
姜夕双目雾无神,忍着断断续续的头疼,忽然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姜若,这是在试探自己吗?
“我为父皇侍疾的时候,他从未提起相关之事。”
“小夕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若匆忙解释。
“但我被卫裘鹰掳去的时候,他提过父皇有一份未公布的圣旨。”
姜若瞳孔骤缩!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宫人,好在由于这里是她的寝宫,没有自己的命令并无几人敢进来,除了自己的两个贴身宫女之外,就只剩下……姜若扭头,在看向那两名护卫的时候目光瞬间由警惕变回了往常的神色,朝他们点了点头。二人怔愣了片刻,显然是被这个惊天大秘密给震撼到了,好半天才回礼。
姜夕打了一个哈欠,越过姜若想回去睡觉,却被姜若一把拉住了手,“在阿姐这里休息也可以。”
姜夕盯着那只带满了宝石的手,缓缓抬眼,“剩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若扯出一个笑,“小夕儿误会了。”
没有误会,姜夕在心里头想,现在的姜若,演技可比以前好多了。
明明她心里面想问的就是这个。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还想要先谢缨一步。
姜夕并不知道这两个护卫能否安全走出皇宫,全须全尾地将消息带回给谢缨,但这并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事。她只不过想给姜若提一个醒,既然走出了弑君的这一步,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如果不能快点将整个朝堂掌握在手里,那道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圣旨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
好在姜若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一天内就传得沸沸扬扬,姜若冒天下之大不韪出面为其操办,但当姜若在朝堂上现身的那一刻,就被一帮子的老古板指着鼻头骂了。
可让人想不到的后续,竟然是禁卫军将这些大臣们团团包围起来!
“只见大公主冷笑一声,挥手之间就让禁卫军将叫唤声最大的那人直接给绑了,拖了下去。直言不讳,这禁卫军可是父皇赠于我的,可还有人不服?”
“说罢,大公主就拿出了唯一能调动禁卫军的手令,的确是先帝亲笔。”
姜夕睡醒了一个回笼觉,稍微有些精神了,一边吃着喜莲弄来的膳食,一遍看着桂嬷嬷活灵活现地演绎姜若在朝堂上的精彩表现,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桂嬷嬷是从哪里搞来这些消息,竟然比自己还有灵通。
虽然极大可能是因为自己不爱出门。
但说着说着,桂嬷嬷的声音就停了下来,还一边往喜莲那边看。
姜夕看出了桂嬷嬷的意思,但她并不想动,可背后又被戳了戳,姜夕才只好借口呢让喜莲收拾自己的碗筷将她支走。
眼见碍事的人终于消失了,桂嬷嬷哼了一声。
接着面色忽然变得有些为难,“就在方才,大公主将禁卫军交给了淮阳王,说是将门之子,恐怕更能胜任这一职位。”
禁卫军的人数说多也不多,比起之前将军府带起的兵可少多了,但在外人眼中,那可是先皇留给姜若唯一保命的东西,如今就这样说给就给出去了,这让人不得不得怀疑大公主和淮阳王的关系来。
于此同时,关于之前二人之间一些风花雪月的流言再次传开。
“六公主,如今那淮阳王恐怕不是我们能够肖想的,但大公主得了势,你倒是不愁没有好的夫婿供你挑选了。”
桂嬷嬷宛如一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她是真的揪心,六公主比不得大公主,有个位高权重的母妃,而自己所能做的不过是提一嘴,好让六公主不要错失良机。
桂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以往这种话,姜
夕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今日也不例外。以至于喜莲走进来,说宜贵妃有请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是桂嬷嬷的背景音。
喜莲也看出了姜夕在神游,于是特地走到了姜夕身边,将她搀扶起身,“六公主快去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姜夕回过神来,“贵妃娘娘回宫了?”
什么时候的事?明明昨日……昨日应该还不在的。
喜莲摇摇头,“奴婢已经不在那里当差了,自然不知晓。”
姜夕胡思乱想,莫非大盛还有嫔妃陪葬的习俗,特意将人叫过来杀?
当姜夕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毕竟姜若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第92章 自欺欺人但……她不是啊
姜夕由喜莲带着进了芭蕉院里。
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驾崩的原因,每个宫人都低头缄默,一言不发,就连扫洒的声音都几近于无。
“喜莲。”姜夕忽然停下来,“湘水宫来了不少新人?”
喜莲闻言也是一愣,后知后觉地环视了一周,“奴婢……也从未见过他们。”
姜夕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到底的意思,继续前行。
行至宜贵妃门前的时候,喜莲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连雀儿都被调走了。”
姜夕抬头看了一眼,可很快就被其它动静吸引过去了。
柳枝从里头打开了门,“六公主来了?娘娘等候你多时了。”
“等我?”
柳枝没有多言,只是腾开身子让她进来,喜莲本来也想着跟进去,却被柳枝一眼定在了门外。见这丫头识趣地停下,柳枝才重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很快,姜夕就知道柳枝为何如此谨小慎微了。
偌大的寝宫之中,除了她们主仆二人之外,没有任何的奴才。姜夕不由想起外面俨然想被换过了一批的人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姜夕。”宜贵妃是声音从床幔背后幽幽传来,一下子打断了姜夕的思绪。
十分不对劲的声音。在柳枝眼神的鼓励下,姜夕大着胆子掀开了床幔一角。
入眼的就是穿戴整齐的宜贵妃,但如今她却失了所有礼仪一样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发丝凌乱。
姜夕后退一小步,伸出头来看了看宜贵妃的鞋底,今日打扫的宫人不在,给姜夕留下了一些线索,例如床榻边的一些草片碎末。
所以宜贵妃昨夜出去过,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打击,竟然连衣裳都不曾换下就瘫软在了床上。
是因为炀帝驾崩吗?
姜夕知道宜贵妃是在炀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便嫁予了他,少年夫妻,更何况这些年炀帝对宜贵妃也情深意切,为他掉几滴泪也是正常。
“贵妃娘娘。”姜夕主动呼唤她。
姜夕清楚地看见宜贵妃那簇黛眉拧了拧,似乎在挣扎着,从极深的梦魇中艰难醒来。
“你来了。”宜贵妃又闭上了眼。
姜夕忽然觉得手一重,只见宜贵妃将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待圣上入了皇陵,你同本宫一起出家吧。”
“紫光寺吗?”
“嗯。”
“换个地方吧,”姜夕累了,直接靠坐在了宜贵妃的床榻上,“哪里的饭菜不好吃。”
“哈。”宜贵妃被逗笑了,“这种时候,你还能想这个,你可知如今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外头又有多少人想要取你的性命?紫光寺是国寺,里头的僧人大多数都习武,在哪里,你才能安然活下来。”
“就连皇姐也护不住我吗?”姜夕拖着腮问。
“哼,”宜贵妃忽然睁开了眼,“如果你能将你皇姐说服,和本宫一块走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你没那么大的本事。”
“那谢缨呢?”姜夕支着脑袋问。
另一头迟迟没有回复,姜夕再看去的时候,宜贵妃已经背过身子去了。
“那么贵妃娘娘,我先退下了。”姜夕行了一礼之后,就和喜莲一起回去了。
从宜贵妃哪里出来,喜莲活泼了许多,开始左顾右盼,时不时的小声嘀咕着什么,在姜夕终于忍不住望去的时候,喜莲忽然朝她道歉,“六公主,我想过去问问原本的宫人去哪里了,可以吗?”
姜夕自然不会阻拦,看着喜莲迈着小碎步过去。
只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姜夕看她往回走的速度,猜到了她定然是刚问出口就碰了壁。
喜莲手里搅着自己的衣袖,有些忧心忡忡,“他们也不知道雀儿被调去哪里值班了。”
姜夕眨了眨眼,没有做声,看起来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而当她带着喜莲回到宫中的时候,外头多了两个人护卫,正是她昨夜碰见的两人。两人朝姜夕行了一礼,接着又重新戒备起来。
在姜夕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再次提醒,“六公主,你近日还是小心为妙。”
“嗯?”
“昨夜我们处置了两个刺客。”
才仅仅是一夜,就有人按耐不住要多姜夕动手了。
但比起这个……姜夕忽然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皇姐还是,谢缨?”
二人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王爷有令,我等听从大公主的吩咐。”
那没事了。姜夕抬脚的时候,忽而听到了一句补充,“但是由王爷亲口提议,让我兄弟二人来保护六公主。”
*
如同皇后的葬礼一样,姜若请来了紫光寺的和尚为炀帝祈福。
几乎整个后宫里头的妃嫔都来了,也包括姜夕。
姜夕被宜贵妃带在身边,只等什么时候和尚们的法事做完了,她们也跟着一起上路回紫光寺。
姜夕默默地揉了一下酸痛的膝盖,仰头看见坐在龙椅上面的少年的时候有些惊讶,她看向姜若,姜若只是静候在一旁,神色如常。
“那是谁?”姜夕问。
宜贵妃只是扫了一眼,“十皇子,被大臣们推上来的货色。”
皇后已死,她的份位最高,又得知她不日就会离宫出家,带发修行,因而旁边有妃子听见了她这堪称大逆不道的声音,却也不敢声张。
宜贵妃:“他的母族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谁人都以为可以拿捏住他。”
姜夕又偷偷敲了敲高位上的姜若,发现如今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若是以往,无论如何压抑,但眉间的郁气以及不平总能被人一眼发现。即便宜贵妃不说,姜若也能大概猜到这个少年的身份,定然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是大臣们特意推上来恶心姜若的靶子。
——就算将皇位交到平庸之辈的手上,也绝对不会让姜若染指分毫。
但很显然,大臣们也并不能完全钳制住姜若,否则她如今该像其它皇子公主一样跪在下头,而非站在上面。
姜夕的眼神四处乱飘,冷不丁之间撞上了一双深色的眼眸,但不过是短短一瞬,二人皆是默契地移开了视线。
还在生气呢,姜夕心里平静得很,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要低头也该是谢缨低头。
姜夕每日都随着宜贵妃来跪拜守灵,也许是为了早日适应在寺院里的生活,宜贵妃太分享给了她自己亲手抄写的佛法。当然,被姜夕婉拒了。
“以后有的是日子念,也不急于一时。”姜夕推辞道。
宜贵妃嗤笑一声,“你看别的姊妹,那个不是表忠心,只有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姜夕左右环顾的一圈,果然,左边的十二皇子在烧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右边的十三皇妹哭得梨花带雨,一股快喘不上气的样子。
她震惊,“父皇都死了,她们表演给谁看?”
宜贵妃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再大点声,她们可乐意听这话。有你这个不孝女做对比,她们孝顺贤良的名声不日就会传到外面,指不定能为自己争一争。”
“无所谓。”姜夕一点也不介意做那个对照组。
“那娘娘你呢?”姜夕忽然道,“娘娘你……又为何日日前来?”
宜贵
妃已经下了要清修的决定,也不必为名声所累,那么为何……日日夜夜前来?
宜贵妃看了她一眼,那双冷清的眸子没有一定点的情绪,“我与圣上相伴三十年岁,就当本宫送他最后一程。”
说罢,宜贵妃将姜夕不要的佛经丢进了火盆里头,静静地看着火舌将其一点点舔舐。
姜夕总觉得宜贵妃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只能暂时将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
一国之君的丧事理应大办,待到炀帝彻底下葬,天气已经到了深秋。
树枝上的枯叶飘落,往日春机勃勃的御花园好似被人抽干了生机一样,随着炀帝的下葬而枯萎。紫光寺的和尚们也准备返程了。
姜夕与宜贵妃站在城门前,马儿无赖地用嘴巴在地上拱着土,像是在自娱自乐又像是想方设法从这片干枯的土地找到一些新鲜的草料。
姜夕等累了,就蹲下来,看着马匹发呆。
“六公主,贵妃娘娘她……”
姜夕仰头,发现是方丈,“她在等皇姐送行。”
“既然如此,就再等待片刻吧。”
“但说不定不会来了。”姜夕说,“大和尚你应该也知道,最近民间有好几支起义军,让皇姐无比头疼。”
“阿弥陀佛。”
即便是苦修的和尚,但在这皇城中,该知道的,该听到的,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中。
例如民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支起义军,如有神助,一路占领了不少的城镇,而据传言说,他们还似乎有天雷相助,一路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本来朝堂中大臣和姜若斗得水深火热,但这起义军一出现,彻底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朝臣们自然是想干净将姜若拉下马,但这之后呢?该谁来主持大局,是那个不满十岁的十皇子,还是宰相,会不会让皇室的大权落入了旁人之手,让他们对不住这大盛江山,百年之后到地底下给炀帝赔罪?
第三方人马的加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而这对于姜若来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她将自己在宫中的禁卫军交给了谢缨,命令其带去平叛,而后又巧舌弹簧不要脸地问大将军借兵来补充皇宫的守卫。这可把如今的大将军,现在的司马家气得不清。
好家伙,你头脑发昏地将兵权交出去,转头就盯上了我手上的兵,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大将军简直想直接抽打砍了这祸国的公主,再自刎以死谢罪!
可偏偏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司马大将军气啊,可偏偏姜若咬死了他,若他不给,那就是放任整个皇宫于危险的境地,但这给出去,可谓是肉包子打狗,绝对收不回来了!
虽然姜若将自己的禁卫军给了谢缨,可同样的,谢缨将将军府中的护卫调来了给姜若,由他们来重新训练人马,缓慢蚕食宫中先皇留下来的势力。
而姜若则力排众议,让谢家罪臣有了重新出征的机会!
那日早朝之后,别说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了,就连姜夕这个宫斗的门外汉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公主居然和谢家结盟了!
姜夕起身走到了宜贵妃身旁,不怎么走心地催促道:“现在皇姐很忙,大概没有时间来送我们。”
宜贵妃执拗地看着宫门的方向,“她可知道,本宫这一走,大概就没有相见的时候了。”
“她可以来找你。”姜夕不懂宜贵妃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是因为觉得姜若玩到最后将自己的命也搭上吗?
否则,为何会永不相见?
但姜夕还是猜对了,直到天边燃起一片火红,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布满了天际,将身后一群和尚的光头映照得通红,姜若也没有出现。
姜夕已经不想再劝了,反而蹲到了方丈身边:“和尚,你最聪明,去劝一下娘娘。”
哪知大和尚只是怜悯地看了宜贵妃一眼:叹息道:“娘娘是爱子情切,这等真情实意,哪是我等可以置喙的。还是再等等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姜夕不懂他们到底在犟什么,等一个明知道结果的答案。除了是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的收获。
慢慢的,连天空的火烧云都退去,夕阳彻底的沉入,此刻,旁边的宫女们默不作声的将手中的灯笼点燃,稀稀落落的灯光照着青色的石板,看起来更加寂寥冷清。
夜幕之下,连姜夕都看不清自己的手了,她默默的走到了一贵妃的身旁,扭过头去看她,小声问:“娘娘是哭了吗?”
宜贵妃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没有动静了,忽然,姜夕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狠狠的掐了一把。
“本宫是何人?怎么会干这种不争气的事?”
但姜夕分明听出她的嗓子有一些哑。
“启程吧。”
“阿弥陀佛。”
随着和尚的齐声,早已等候的车马终于开始启程,绵长蜿蜒,向着漆黑的前路走去。
*
四月后。
一个清晨,姜夕又在窗户透进来的白光中醒来。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床上,距离自己来到紫光寺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有余,而天气也走过深秋,过完了寒冬,如今正是初春时节。
但即便经过了四个月,姜夕还是没有完全适应紫光寺的生活,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紫光寺的窗户不够遮光。
因此自从自己搬到了这处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懒觉。姜夕也曾经去找大和尚投诉过,但大和尚只是闭着眼睛,敲着木鱼淡淡道。:“出家人顺应自然,遵守天地规则,做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或者……若是无聊,你可以拜无渡为师,让他授予你卜卦、医术、算术、武术……”
“你们当和尚的还真是博学。”姜夕打住了他的话头,自己已经放弃学习许久了。
突然她又提问:“我可以下山吗?”
大和尚睁开了眼睛,带着不赞同道:“不可,施主莫非是忘记了你刚来紫光寺的时候,我门中徒弟为你拦下了多少贼人?虽然近日这些盗匪稍有减少,但事关施主的安危,还是不要以身犯险要好。”
方丈触及到姜夕皱眉的神色之后,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说教的意味太重,又放平缓的声音,劝解到:“若你出事了,贵妃娘娘定会难过的,为人子女,还应当为父母着想。”
姜夕并不觉得自己对贵妃有什么属于子女的义务,而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被她强行带来的。虽然你自己也并非十分抗拒。
但是……
“贵妃娘娘生病了,你们寺庙里的汤药不要使,我要下山寻药。”
大和尚再次回绝了她:“这并非是我寺中的药不好用,而是贵妃娘娘的病乃心病,心病自然得需心药医。”
“借口。”姜夕面不改色,“明明是因为这冬日来得又急又猛,贵妃娘娘一时之间水土不服,这才着凉,如今都过了两个月,还在断断续续咳嗽。”
“而且……贵妃娘娘她近日咳出来的痰中带有血丝。”姜夕猜测宜贵妃应该不是单纯的受凉了,应该是还有一些发炎了,而这世上有什么发炎,是谢缨手上的青霉素解决不了的?
既然这紫光寺礼的汤药不好用,那自己就得下山,为贵妃找来好用的东西,也算报答了那么多年湘水宫让自己蹭吃蹭喝的恩情。
大和尚却是忽然睁开了眼。
“施主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本座戒备的很,如今连一点实话也听不进去。莫非在施主心里本座还会害你不成?”
神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姜夕承认自己对神棍有着极大的偏见。
但想到自己还在人家的寺庙中吃喝拉撒,还是不要如此直白为好,姜夕没有什么诚意的辩解:“自然不是,师傅佛法高深,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是我一个痴呆公主能够质疑的的。”
“那么施主是承认贵妃娘娘的病是心病呢?”
姜夕闭嘴了。而一切的答案都在外露的神情之中
方丈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番话算是白说了,这人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最后只能叹息一声:“我看得出,虽然你与贵妃娘娘并非母女,但你是十分关心他的,不妨相信本座一回,去解了他这心病。”
方丈叹了一声,“你随她同来,娘娘又极其戒备外人,如果连你都劝不动,那本座也没有办法。”
姜夕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离开大和尚之后,虽然心上心里面不承认,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最坏的打算不过是给姜若修书一
封,让她来劝劝。
至于心病……姜夕是完全找不到头绪,自己与宜贵妃朝夕相处,也不曾窥见她的半分脆弱,那这大和尚又是如何看出的,莫非他真的有那传言中能掐会算的本事?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姜夕快步走向着宜贵妃的厢房走去。
其实宜贵妃的心病不难猜,起码大致的头绪是有的。
炀帝驾崩应当对她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即便是少年夫妇,可在宫中这么多些岁月,那么多的美人,又与权势纠缠在一起,也早就将他们之间的爱情蹉跎了不少。
按照宜贵妃的性子,顶多伤心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至于会发展成心病的程度。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那日他们二人离宫之前,姜若迟迟未来送行。
要知道宜贵妃一向把姜若这个女儿当成命根子,可却见不着姜若最后一面,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定然是伤心的。
念起这事,姜夕又不由得想到那日临行前,宜贵妃对自己有些黯然又有些嘲讽地提起,那日会是她们母女二人相见的最后一面。
当时他还在奇怪,为何会是最后一面,莫非与贵妃的心病跟此事有关?如果他真的那么想见姜若直接写信送去,京城离紫光寺算不上山长水远,姜若不可能不来。
而且……虽然自己深居高山之中,但来来往往的香客还是为自己带来了一些信息——例如谢缨打仗得胜归来。
姜若大悦,将其封为摄政王。
虽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姜若的命令会引起怎么样的渲染大波,但如今战火未起,反正京城里没有什么大动静,姜若和谢缨二人的图谋应该算顺利的,而且……那可是谢缨啊。
有着一整个乌岐做后盾的淮阳王!
因此,若姜若真的想来紫光寺看宜贵妃一眼,也并非绝对抽不开身。
那为何二人毫无动静?
还没等姜夕想明白这一点,她就来到了宜贵妃的房间内,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桂嬷嬷偷懒去了。她抓住喜莲问了问,才知道如今一贵妃居然一个人跑到了后山去砍树。
姜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震惊无比,根本无法想象出金枝玉叶娇贵无比的贵妃娘娘,怎么会想起拎着斧子到后院砍树去?
喜莲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其中内情。
但思索再三喜莲还是开口道。:“奴婢想求六公主你一事,如果可以还是将大公主叫来吧,娘娘近日的身体……比我们想象的都要糟糕,只不过奴婢没敢告诉任何人而已。”
经过生死一遭,喜莲的性子也变得沉稳多了,可如今她还是不管不顾地透露出宜贵妃真实的身体状况,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姜夕狠狠地皱紧了眉头,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糟糕,她简单几句安抚好喜莲。“我去看看娘娘,至于皇姐,我会联系的。”
喜莲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奴婢谢过六公主大恩大德。”
按照着喜莲的提示,姜夕立马到了后山,又找了些许地方,才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看见一身华服的宜贵妃。
此时才是初春的时节,由于紫光寺坐落深山之中,因此树梢上还积着一些薄雪,贵妃娘娘提着斧子,用力的一挥下去,虽然连树皮都没有砍动,但是树枝上的积雪却扑朔着落了下来。
贵妃娘娘刚好被砸了满头。她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又劈出了第二斧。姜夕盯着她的背影,从里头品味出一些小儿赌气的感觉。
姜夕叫停了她:“娘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宜贵妃的背影一愣,然后悠悠的回过头来看了姜夕一眼。“你怎么来了”?
说罢,她丢掉了斧子,轻挪莲步走了过来,伸出了手。
姜夕十分自然地扶住了宜贵妃的手臂,这种当做,在当年姜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姜夕并不知道宜贵妃要去哪里,但既然她走了,自己就跟在她身边。
宜贵妃带着姜夕来到她刚刚砍的树木前,指着比自己大上一轮的树干道:“我想劈柴,给自己做一副棺材。”
“娘娘,别说傻话。”
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宜贵妃此时略显病态的脸庞上,居然凭空增添了几幅美感。
“我已经观察这片林子很久了,它的树木凑近的时候会有奇异的芬芳,用它来做我的棺木是极好的。”
姜夕:“皇姐正打算来看您,您可要保重身体。”
“你让她过来了?”宜贵妃觑了她一眼,然后又自顾自地反驳道。“肯定是不会的,你在唬我。”
“皇姐极其爱您这个娘亲,只要娘娘你开口,无论刀山火海,她都会来的。”
贵妃偏头,脸上忽然露出了巨大的笑容。她淡色的樱唇微微向上翘着,像是淡淡的嘲讽,又像是……更深的绝望。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若儿,刀山火海自然是拦不住她的。”
“但……她不是啊。”
“我骗自己,已经够久了。”
第93章 第93章弑君
世界万籁俱寂,只有枝头上的细雪跌落的声音。
宜贵妃停下脚步,侧头望着姜夕:“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的模样?”
姜夕与她对视,看见了她黑沉沉的瞳仁下蕴藏的巨浪,“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是吗……”宜贵妃的唇动了动,想笑,最后发现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你这些年看了本宫不少笑话吧,明明连你都看出来了……”
“我只是觉得,没有姜若,你会让所有人陪葬。”
宜贵妃哼笑一声,“猜得不错……”
“也包括你自己。”姜夕问,“你无论如何都不愿写信给姜若,是因为……已经与她坦诚布公了么?”
宜贵妃的浅笑僵硬在了脸上。
姜夕偷瞄了她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也许姜若死在了当年,对于宜贵妃来说也不完全算坏事。那时的她还年轻貌美,深得恩宠,等待不日诞下新的皇嗣,也能够慢慢填补那颗溢满了丧子之痛的心。
但如今的宜贵妃,已经累了。她将所有的青春年华都放在了姜若身上,如今一招反目,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只留下空荡荡的皮囊。
“嗯。”一声应答细如蚊呐,但却有千钧之重。
“为什么?”
宜贵妃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在本宫的印象中,你不是那么喜欢多问的人?”
“那在我的印象中,我以为你会骗自己一辈子。”姜夕用最没有起伏的语气直接撕开了她血淋淋的内脏。
每每午夜梦回之中,想起那日的情景,宜贵妃的双手都止不住地发抖,就像现在一样。
但这如今,在这佛门清修之地,她终于能够将这个梦魇述说出来,“因为我杀了圣上。”
她看着天,白茫茫的,仿佛冬天的雪永远不会化了一样。
“圣上是被我用白绫勒死的,那孩子
很生气,你看到了吧,湘水宫都换了一批人手。“她笑,“那孩子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帮我处理完所有的痕迹。”
宜贵妃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提起一件平常事:“圣上真是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若儿做出那样的事呢?”
“那样的事?”姜夕问。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积雪落下的细碎声。宜贵妃如今一袭简单的素色衣裙,却也美得惊心动魄:“本宫还以为你会猜得到,毕竟你与谢缨厮混了那么久。”
姜夕微微柠起了眉头,什么叫做自己与谢缨厮混了?
“姜修明。”宜贵妃说出一个几乎被淡忘的名字,“若儿当初,是被他推下水的,圣上也知晓此事,但他却默许了姜修明那贱种一次又一次对她出手。”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若儿彻底离我而去了。”
宜贵妃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只是姜夕知道,她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她还以为这个秘密能够心照不宣地永远隐瞒下去,只要她愿意装傻。
“所以,贵妃娘娘您是在主动寻死吗?”
“寻死?”宜贵妃眉毛稍抬,“本宫岂会做这等软弱之事,只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姜夕瞥了一眼,没有多话。
宜贵妃:“你这是什么态度,是在质疑本宫吗?”
“我哪里敢,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那就不会把我带走了。”
“你……猜到了。”宜贵妃并不藏着,姜夕在她的湘水宫里头住了那么久,她还不至于不了解她的品行,这孩子不是真的傻,反而大多数时候比任何一个人都看得透彻。
“是为了拿我给姜若当靶子吧。”姜夕说,“无论皇姐要干什么,有个弑君的生母于她只会是拖累。但把所有的猜忌都赖到我身上就容易多了。”
弑君一事有宜贵妃,姜若和谢缨同时插手,被其他人发现真相的概率不大,因此他们对待姜夕最多也只能是怀疑。这份怀疑对于一个她一个声名狼藉的痴儿来说不痛不痒,反倒是姜若,无论她是打算去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还是安分下来嫁人,都只会是拖累。
而宜贵妃将她带走,不仅是让紫光寺的和尚保护自己,同时也将自己放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确保自己不会给姜若造成任何的麻烦。
即便立下了再也不相见的誓言,她在最后一刻还是在为姜若做打算。
宜贵妃的心情似乎好上了少许,“你猜对了又如何,不出意外,你余生大概要和本宫在此地了却残生了,本宫的厢房又大又暖和,等本宫死了,就让出来给你。”
“谢谢,不必。”姜夕婉拒了她的好意。
宜贵妃咯咯地笑出声来。
最后,姜夕将宜贵妃扶着回去了,宜贵妃又咳了一路,姜夕略微嫌弃地避了避身子,宜贵妃发现了,抓着她皓腕的手更紧了一些。
姜夕知道她这是在故意恶心自己,“我让大和尚下山给你买药吧。”
她其实一直很担心宜贵妃的风寒传染给自己。
“大和尚?是方丈吗?”宜贵妃喃喃道,“你这幅没规矩的模样,倒和姜若学了个十成十。”
“方丈说过,本宫这乃心病,无药可医。”
姜夕有些诧异,原来大和尚早就诊治过了宜贵妃的身体情况,难怪拒绝了自己。
“珍珑阁说不定有神药,对娘娘的病情有帮助。”
“咳咳……”宜贵妃的脸颊微微泛着病态的红,忽然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瞧着姜夕。
姜夕想起她刚刚才咳过嗽,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倾。
却被宜贵妃一把拉住:“你不会是想去找谢缨吧?”
“和谢缨无关。”
“哼,本宫不信。”宜贵妃松开了手,“他们都说淮阳王爱慕大公主,但本宫可不瞎,他们最宝贝的就是你。”
姜夕张嘴,慢悠悠地想反驳,却被宜贵妃抢先,“让萧家的小公子去吧,本宫前几日在寺内瞧见他了,至于你……”
宜贵妃忽然意味深长道,“若你肯信本宫一回,那就离谢缨远一些,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那个若儿……大致是斗不过他的。”
“我知道。”姜夕冷淡无比,“我与他应该是闹翻了……吧?”
本来确定的语句到最后,忽然莫名地心虚起来,像什么神秘莫测的第六感。
第94章 第94章宜贵妃没说什么,只是唇……
宜贵妃没说什么,只是唇角掀了掀,像极了嘲讽。
姜夕被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
傍晚的时候,无渡送来了药物,姜夕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无渡擦了擦鼻子,“方丈说,不让你试试,你是不会死心的。”
“谢谢。”姜夕收好了瓷瓶。
她没有逼迫宜贵妃一定要吃下去,只是将其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如果你想多活一些时日,那就吃了。”
宜贵妃看了一眼瓷瓶,上头用蜡封得紧紧的,瓶身写着【青霉】二字,“姜若说,这些东西吃多了对人身体不好,会有抗药性。”
“你都快病死了,还在乎什么抗药性吗?”姜夕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宜贵妃抬起眼珠子盯了她许久,忽然鼻腔发出一道嗤声,然后兀自撇开了头。
直到姜夕准备离开的时候,宜贵妃才说了一句话,“这东西是谢缨给你的吧,不是让你离他远一点吗?”
“无渡送来的,不是谢缨。”
“谁知道呢?”宜贵妃看着自己的指尖,“今日你送过来的青霉,可是和珍珑阁里售卖的不一样。”
姜夕闻言顿住了,她是没有从珍珑阁里头买过这种东西,只是依凭着香客的流言碎语,知道珍珑阁里有青霉在售卖。
而事实证明,宜贵妃猜对了。
午时时分,太阳最烈的时候,姜夕才缓缓起床。桂嬷嬷有些担心,“公主你最近似乎睡得越来越多了。”
“大概是在长身体吧。”
“但公主你都十八了……”
姜夕并不理会桂嬷嬷的絮絮叨叨,自从来了紫光寺之后,桂嬷嬷是越来越没耐心了,生怕自己和姜夕是真的要在这寺庙里度过下半生。
“公主……近日你和贵妃娘娘都病倒了,是不是这里……”桂嬷嬷想说这紫光寺是不是不吉利,但一想到诸天的神佛就在不远处的各个殿中,终究不敢口出狂言,只能委婉道,“要不我们暂且回京养病,让太医好好瞧瞧,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唔……”
一声意义不明的含糊声一出,桂嬷嬷就知道姜夕是在敷衍自己,虽然自己百般不情愿,但也只能就此住口,“算了,公主你再好好想想,老奴去给你取饭菜。”
“哦。”
桂嬷嬷叹气一声,告退了。跟了公主那么久,如何不能区分出她敷衍和不敷衍的区别呢?这丫头压根没有把自己话放在心上。
姜夕又一头倒了回去,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她又昏昏欲睡了,大概是因为气血不足吧。
“碰碰。”
迷迷糊糊之间,姜夕好像听见了敲门声。
“嗯……进来吧。”
“是我,无渡。方丈有事找你。”
无渡?姜夕眨了眨眼,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不是很想动。
但门外又敲了两声,姜夕只好不情不愿地起床。
姜夕一开门,就吧无渡吓了一大跳,“啊?”
他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姜夕的脸色,问道:“你是快要魂飞魄散了吗?”
“啊!”
话还没有说完,姜夕就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你才要死了。”
姜夕舔了舔牙齿,心想,如果大和尚没有什么要紧事就耽搁她吃饭,自己一定立马甩脸走人。
无渡带着姜夕七拐八拐,进入一处小院,最后呢推开房门,“就是这了。”
姜夕抬头看了看院门,“这是后门吧?”
“没错。”无渡显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方丈说了,你一定要从这个门进去。还有,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姜夕开始怀疑大和尚想要谋杀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少,一般来说,这种明显有鬼的事她是绝对不会明知故去的。于是,姜夕的脚步往后退了退,但这一小段的距离马上被无渡捕捉到了,立马挡在了她身后,“不准跑!”
“你拦不住我。”姜夕看了看才到自己腰间的无渡。
“哈……”无渡立马给她表演了一套扎马步,冷脸道:“我从三岁开始习武。”
姜夕叹了一口气,还是进去了。
里头没有任何人,反
而是摆放着屏风和厚重的帘子,姜夕的眼睛瞟了一圈,也不见任何人影。
但很明显,这屋子里头是有人在的。
姜夕嗅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苦涩茶香。
“谢施主,怠慢了。”是大和尚的声音。
姜夕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依旧是厚重的帘子遮挡住了所有的景色,只能听见屏风另外一头的声音。
“不愧是国寺,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好东西。”谢缨的声音磁性又低沉,带着微微的笑意。
“能得圣上喜爱,是本寺的荣幸。”
谢缨把玩着茶杯,只是嗅了嗅香气,却没有送入口中。
方丈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谢施主可是不信任本座,里头没有加任何东西。”
“这京城中想要本王死的人可不少,本王不得不当心些,并非不信任方丈。”
“那谢施主何必多此一举,上这紫光寺?”
“多此一举?”谢缨弯了弯唇,“只是想来看看方丈有没有苛刻本王的故交,顺带……来向方丈讨要一样东西。”
“还请摄政王指教。”
“先帝留下了一道圣旨,本王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未见其踪迹,就是不知道方丈可有头绪?”
圣旨?
姜夕没有想到谢缨来的目的会是这个,炀帝信奉紫光寺没错,但她不认为炀帝会大胆到将圣旨藏于此地。
炀帝那个人……连自己的儿女都不信任,怎么会把自己最后宝贵的后手留在一个寺庙?除非大和尚真的有神仙手段,否则姜夕想不到炀帝这样做的理由。
屏风那头沉寂良久,才传来大和尚的声音,“本座从未见过此物,更加不明白谢施主所言何意。”
“无妨。”谢缨站起身,今日他一袭金丝黑袍,腰带配剑,君子如玉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只是到时候,本王希望紫光寺还如同今日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上烧香念经,否则就别怪本王徒造杀孽。”
“……阿弥陀佛。”
随即,屏风另外一头的声音停息下来,姜夕锤了锤自己的腿,占得有些累了。
忽然视线内多了一道身影,是一角袈裟,“和尚,你要灭我口吗?”
“姜施主说笑了。”
“那你今日叫我来是为何事?”她可阻止不了谢缨任何事情。
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决定自己的屋子前面的土地下一年种红薯而非土豆。
她喜欢甜食。
大和尚却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得姜夕莫名地排斥起来。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姜施主,你可知自己的魂魄,为何会不稳吗?”
二人同时开口。
姜夕张了张嘴,忽然反应过来了,“你这大和尚,还真是烂好人。”
谢缨的刀都几乎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操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你和无渡暗示得够明显了。”姜夕揉了揉自己的肚皮,“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去吃午饭了,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第95章 第95章她是遗物
姜夕还是没有顺利吃上午饭。
刚走不远,她就瞧见了谢缨。
许是因为他如今摄政王的身份不同于往日,许多护卫簇拥着他,如今他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将军府的兵力摆到了明面上了。
即便人头众多,姜夕也一眼认出了最为出众的谢缨,她思考了一秒,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姜夕发出的声音不大不小,脚步踩过细雪,发出微弱的声响。
所有人都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护卫们几乎是同时抽出了刀:“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明明有他们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居然出现了如此之大的纰漏,他们心里慌得不行。
姜夕:“我路过。”
“你以为我会信……”
“六公主说路过,那就是路过。”谢缨抬手,打断了护卫的话。转而眉眼带这些揶揄道:“本王与六公主许久未见,不知六公主是否赏脸一聚?”
“好呀。”
谢缨让护卫在后头远远跟着,而自己则是跟在姜夕身边。
“刚才你出现,可着实吓了本王一跳,”谢缨道,“你可知自己差点没命?”
“你会杀我?”还不等谢缨回答,姜夕自顾自道,“你不会。”
谢缨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你就如此吃定本王不会对你动手。”
“并非因为是我。”姜夕认真道,“而是因为你是谢缨。”
从骨子里,谢缨就从来不是一个会滥杀无辜的人。而并非那个人是自己。
更何况,谢缨和大和尚密探的内容,自己早就知道了,圣旨的消息还是自己透露出去的,也没有什么好灭口的。
谢缨笑得更大声了,“刚才本王和方丈所谈之事,你都听见了?”
“嗯。”
“你可真信任本王,我以为你起码会绕路走。”
“我也以为你不会问出来。”
只要两人之间谁也不开这个口,今日偷听之事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有些事情,只要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轻揭过。
但是……
“谢缨,我要下山。”
谢缨挑眉,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是想下山采买什么吗?本王知道你吃不惯寺内的伙食,特意捐赠了些金子,好让方丈……”
“我要回京,回皇宫。”
“哈……”谢缨的脚步停下,“你知道,现在回京等同于送死,你皇姐根基不稳,还不能完全护你周全。”
“如果我偏要呢?”
姜夕的语气很淡,淡得和往常一样,可谢缨知道,这一次,她认真了。
*
宜贵妃吃过药之后就好多了,只不过前些日子虚得厉害,一觉就睡到了暮色时分。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了有人站在自己的床头。
“……姜夕?”她认出了来人,撑着床坐起来,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显然还在犯迷糊。
“我要回京了。”
宜贵妃以为她在说笑,“你打算如何回京?这山高水远的,莫非要让紫光寺的大师们一路送你回去。”
“今日谢缨来了。”
听到谢缨的名字,宜贵妃猛地清醒过来,一双漂亮的杏眼染上了怒色,“本宫不是说让你远离他吗?”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就是被他那副好皮囊……”
“我知道是他借你的手,除掉了炀帝。”
宜贵妃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夕在橘红的暮色中看清了宜贵妃嗫嚅的嘴唇。
“他第一次来紫光寺,是被我发现的。”姜夕说,“他不是为我而来,那就只能是为你了。”
其实并不难猜到,宜贵妃之前既然已经打算装聋作哑一辈子了,为何会突然与姜若摊牌?那必定是有人刺激到了她。
谢缨提起过,姜若可能在用阿芙蓉控制炀帝,而他受到了贺朝东的警示,绝对不能让阿芙蓉出现在大盛,那么必须得想办法阻止姜若这种玩火的举动。那么……还有比姜若的生母更加好用的工具吗?
姜若非但不能说些什么,而且无论是因为血脉亲情还是因为不能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污点,她非但不能怪罪任何人,还要咬着牙将这件事收尾得漂亮干净。
借刀杀人,嗯哼,很符合谢缨的行事作风。
宜贵妃沉重地闭上了眼,“是本宫小瞧了你,居然看不出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那你又知道,我的若儿是为何而死?”
“——因为那夜她偷溜出去寻谢缨,是本想告知他一件大事,事关当年将军府在边疆与赤朝战败一事,背地里竟然有姜修明的手笔!”
“是当年他那个监军为打击将军府势力竟然做下了那等通敌叛国之事!我的傻若儿偷听到此事,本想找给时机将信息传出去,不但能够救下谢缨这将军府唯一的男丁,做的还是为国为民的好事,让圣上看清姜修明那个孽畜的真面目!
“可她那里知
道,这宫内无一不是圣上的鹰犬,只待她一出宫,便命丧黄泉。她也真是傻,姜修明这个监军是圣上派去的,若非得了圣上的应允,饶是姜修明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这等滔天祸事。”
宜贵妃站起身来,冷笑:“是那两个贱人取了我若儿的性命,本宫为我儿报仇,从未后悔。谢缨那副皮囊迷惑了我的若儿,同样有罪。只可惜本宫无法撼动,否则他们都得下来给若儿赔罪!”
此时的宜贵妃宛如暴怒的雌狮,仿佛要生生啖人血肉。
可与其完全不同的,便是过分冷淡的姜夕。
她平静道,“我回宫有事要做?”
“什么天大的事,让你一定得回去。”
“帮谢缨……或者姜若收尸。”
宜贵妃暴怒的神色就那么突然地僵硬在了脸上。
姜夕垂眸看着地板,“你知道大概率谁会赢的,只不过……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兴许能保留下尸骨。”
宜贵妃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酸涩无比。
姜夕向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就在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宜贵妃叫住了她,声音颤抖地从齿缝间挤出,“当年,当年若儿带回来的,还是……还是你么?”
“一直都是我。”
“那就好。”
宜贵妃微微弯了弯唇角,想笑,却明白自己此时定然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幸好,幸好。
幸好自己将若儿留下的唯一东西,好好地养到了现在。
宜贵妃咬着唇,直到咬出了血,也没能将那声啜泣吞下。
只是她最后,还是留不下若儿的最后一件东西。
到最后,终究所有人都离开自己。
第96章 第96章世间安得双全法
和宜贵妃说了一声之后,姜夕就打算离开了。
却一个转头,看见了桂嬷嬷。
“公主怎么在这里?是饿了吗?”桂嬷嬷在衣摆上面擦了擦手,“我这就去后厨。”
“不用了。”
桂嬷嬷顿了一下,“公主,奴婢觉得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你的错觉。”
“……都会噎人了……”
“我等下回京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桂嬷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到了耳背的年纪了。
“公主怕不是在和老奴说笑,如今都快入夜了,你要怎么回京?再说,你回京也该早点告诉奴婢,为你准备行囊。”
“我和谢缨一起回去。”
桂嬷嬷沉默了一会儿:“公主,你认真的?”
姜夕也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应当没对你说过谎吧。”
“但是……”桂嬷嬷的眉头拧紧,欲言又止。
“不可以!”
萧沐辰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只见他提着食盒,跑得飞快,十几步的路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姜夕面前,喘着粗气:“不可以。”
姜夕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吓到了,还是因为单纯的嫌弃:“为什么?”
萧沐辰盯着二人之间忽然多出来的一段距离,沉默了半晌,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你……现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你知道外头有多危险吗?你又知道外头是怎么传你闲话吗……”
“什么闲话?”桂嬷嬷好奇。
“我知道,不就是怀疑我弑君……”
萧沐辰眼珠子的瞪圆了,“你还敢说出来?”
姜夕双手一摊,“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皇姐会护着我的。”
“那也不行!”
萧沐辰再次否决地飞快,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回应他的是姜夕略显疑惑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让步:“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我让萧府的家丁抬轿子上来,你坐我的轿子回去。”
“不麻烦萧公子了。”
“你到底……”萧沐辰气恼极了,“接近夜色,孤男寡女共处,你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你不对劲。”姜夕上下打量了着萧沐辰,语气忽然笃定起来。
萧沐辰被这一眼看着不自在,身体不自觉地绷直起来,低头瞧瞧自己略显发白的僧衣,莫名变得局促不少。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无所谓。”姜夕抬头望了望天色,谢缨应该在等自己了。
萧沐辰没有等到姜夕的追问,反而用余光看见了从自己身边掠过的人影,心下一着急,竟然直接伸手过去试图拦下。
桂嬷嬷眼疾手快地挡在萧沐辰身前,制止了他无礼的动作,“萧公子,你这是干嘛。”
萧沐辰尴尬地收回手,握拳抱歉:“是我唐突了,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六公主,你可知谢缨在大公主的支持下被封为摄政王?”
“略有耳闻。”
“那六公主是否还知道,摄政王与大公主即将喜结连理?”
喜结连理?
姜夕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向萧沐辰确认,“我没听错吗?”
萧沐辰点点头。
“你的消息也没错?”
萧沐辰:“自大公主替年幼的新帝干政以来,做出了不少改革,其背地里都有摄政王的手笔。”
姜夕好奇,“说来听听?”
“例如科举内容新增了不少学科,在原先文武科考的分上又多了工科与农科,意欲选拔善于机关术与种田之术的人才。”说到这里,萧沐辰也觉得荒唐,这种田还需要特意去学吗?他萧家的产业都是租给了附近的贫农,那些人大字不识,可也将田地伺候得好好的。
大公主此举是荒唐了。
可就是这么荒唐的举动,却能够得到谢缨的大力支持。
一开始群臣十分不满,直到谢缨对他们露出了爪牙,不过几夜过后,就无一人再有异议。
而根据父兄隐晦的说法,则是谢缨曾经让人半夜三更上门做客。
萧沐辰不欲深究,但有件事自己必须告诉姜夕,“一日,大公主与摄政王于御花园中切磋棋艺,有宫人透露出只言片语,大公主主动朝谢缨示好。”
萧沐辰顾忌她身为女子的名声,没有把话头直白地挑破。但他相信姜夕知道他的意思。
“无论事情结果如何,你都应当避嫌。”
“有道理……”姜夕呢喃了一声。
“那今日就不下山了。”
“多谢萧公子告知,我先走了。”
“你!”萧沐辰没想到自己的话是白说了。
“我相信他们。”姜夕朝他摆了摆手,只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开。
萧沐辰想追上,却被桂嬷嬷拦住了去路。
等到姜夕来到寺门口的时候,谢缨的车队果然已经准备齐全了。
“本王还以为你反悔了。”谢缨坐在白马上,似乎是担心姜夕认不出他在那一辆马车上。
“被萧公子耽搁了一会儿时间。”
“萧沐辰?他还在这里?”虽然谢缨有耳闻这个萧家的幼子要出家,但无论是他还是萧家的长辈,都当成了玩笑话,可如今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莫不是动了真格。
“他同你说了什么?”
“说你和皇姐有一腿。”
谢缨下马的动作一顿,落地之际有些不自然地弹了弹袍子,“这是污蔑。”
“我知道。”
“你……”这句回答完全超出了谢缨的预料,眼眸微动,带着些许试探,“你就那么相信本王的清白。”
“不是。”姜夕平静,“我是相信皇姐和你的为人。”
“皇姐一定是盯上了你的钱。”
谢缨失笑,果然,是自己白期待了。
“公主殿下,你还真是煞风景,若你再多说两句,本王给你的回答就会和大公主不一样了。”
姜夕从来相信的都是姜若和谢缨的为人。
姜若眼馋谢缨暗藏在乌岐的兵力,而谢缨则需要一个正统的支撑,为他父兄平反。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如果真的成了,自己也不意外,即便……
谢缨对自己透露出好感。
但这世间,怎么能事事两全?
为此,牺牲掉一些东西很正常,即便自己是会被牺牲掉的那个代价。对此,姜夕在很早以前就做好了觉悟。
第97章 第97章刺杀与逃亡
从紫光寺回京的路,姜夕已经很熟悉了。依照如今马车的速度最多不过三个白日,就可以顺利抵达京城。
但如今天有不测风云,往日雨水稀少的京城地界竟然自打他们离开紫光寺后,就不间断地下起了小雨,连绵不断,等入了夜,雨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谢缨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黑沉的乌云,眉心拧紧,“先停下来,找家客栈暂时落脚。”
凉风从北掀开的一角挤进来,姜夕拢了拢大衣,大半张脸埋进了毛茸茸的围脖之中,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谢缨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好像雪地里受惊的小动物。这个念头蓦然浮现上心头,谢缨被自己逗笑了。
一行人下了马,暂住在客栈之中,打算等天气好些再继续上路。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接连三日,外头的雨水都没有停歇过。
细细密密的湿冷透过了客栈并不算厚实的被褥,将姜夕闹醒。
姜夕起身,将自己的大氅盖到了被褥之上,希望能够汲取更多的暖意。只是等她折腾好了这一切,睡意反而没了多少。夜深人静之中,姜夕多想些闲事。比如,谢缨这次回京为何在路上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
这不像他的作风。
谢家乃将门,虽然这几日雨水不断,但并没有让人寸步难行的地步,更何况不过短短三个白日的路程,忍忍也就过去了。
沉思之际,姜夕忽然听见了一阵异响,但等她聚精会神去听,外头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是错觉吗?
这几日天气寒冷,别说只是片刻的错觉,只要不是外头有天大的祸事,正常人恐怕都不会从自己温暖的被窝里头钻出来,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在无知无觉中,谢缨的车队已然在外头整装待发了。
小二本想帮忙将战马牵出来,可只要生人一靠近,马匹就开始刨起了蹄子,鼻腔喘上了粗气,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谢家人只好制止了小二,亲自将马从马厩里赶出来。
薛山有些不安地看着后方的客栈,忧心忡忡,“王爷,真的要丢下六……小姐吗?”
“没有丢下,”谢缨拍了拍马头,“你带着一队人马留下,等到天气好了再护送小六回京。”
“但是……”
谢缨翻身上了马,“你是不听本王的命令了。”
“属下不敢,”薛山抱拳,“但是六小姐好像已经发现了。”
谢缨的眼皮一跳,越过重重的谢家护卫,看见了正站在客栈大门口的姜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却发现姜夕并没试图追过来的动作。
不带自己就不带自己吧,其实下雨天姜夕也很懒得出门,她朝谢缨挥了挥手,算是送别了。
可就在此时,谢家车队中忽然一匹战马嘶鸣,高高扬起的前蹄,下一刻就狠狠践踏在了前一匹马身上。
“有刺客!”
“东南方向!”谢缨立刻判断出了箭雨的来源。
还未等姜夕搞懂眼前的情形,密密麻麻的箭雨就占据了所有的视线,姜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缨,随后转身朝着客栈里头躲去。
哪知道小二比自己更快一步,反手将门关上。
姜夕慢了一步,只好伸手去推,大门看似沉重,其实花费不了多少力气,即便柔弱如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推开。
只不过……姜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既然外头有埋伏,那么……客栈里头呢?
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姜夕猛地往右侧闪开,下一刻,大门就被粗暴地推开,无数黑衣人鱼贯而出,里应外合,势要将谢缨绞杀于此地。
黑衣的刺客与将军府深蓝的服饰成了鲜明的比对,雨丝纷纷之中酝酿着绝对的肃杀之意。无声无息,只有兵刃相撞的声音。
姜夕的存在很快被人发现,一个黑衣人暴起持刀,从事上至下朝姜夕劈下,不留活口!
“咻——”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羽箭击中刀刃,力道之大,大刀竟然直接被震得脱了手!
“王爷!”就在这一分神之际,有人惊呼出声,谢缨的背部挨上了一道,也要将那支救命的长箭射出去!待看到姜夕无恙,手中的长箭立刻被反手握住,直插刺客心脉。
可也就是这一惊呼,谢缨的身份被暴露,所有的刺客都逐渐往谢缨那边汇集。一时之间无暇顾及姜夕。
姜夕知道自己再留下来只会成为拖累,于是头也不回地往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黑衣人明显小瞧了谢家的战力,这可不是普通护卫该有的身手,忽然黑衣人统领想到了什么,招过同伴耳语几句之后,一部分黑衣人开始撤离,朝着姜夕的方向追去。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姜夕这一路逃跑得格外顺畅,只有一条宽广的大路,余光间瞥见了自己在泥泞之中留下的足迹,姜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了另一个方向,朝着山上跑去。
足迹太过明显,会被追上来的。但只要到了山里面,可就没有那么好认了。
可姜夕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没有跑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极大的动静,她不敢回头,只能一路朝着山上跑去。
但好在,事情还没有坏到极致,起码那些刺客没有放箭。姜夕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躲不过他们的暗箭,只能够被活生生扎成刺猬。
也许是上次被卫裘鹰带着逃亡了几个月,姜夕走山路走得可比他们顺畅得多,又幸得今日自己的衣裳都是白衣素纹,极好地隐匿在积雪之中。
姜夕先是在别人家的坟墓背后躲藏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挪动到了附近的一个洞穴之中,虽然外头没有了声响,但也不敢贸然露出头来。只要再等等,等到谢缨找到自己就好。
忽然,姜夕抱着双膝,望着洞口的方向有些许的发愣,自己在不知何时竟然如此信任谢缨了么?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姜夕将淋了雨的外袍脱下,幸好自己怕冷,起床的时候多穿了一件,如今脱了一件大氅,也不至于让自己被冻坏了。
就在姜夕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洞口外的积雪传出被践踏的声响。
有人来了。
姜夕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第98章 第98章谢缨重伤
姜夕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洞口。这个洞穴极浅,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再躲了。
洞门口的积雪被打落,露出了两个黑衣刺客的身形,终于,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们要杀了我吗?”其实说担心也并没有多少,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一直不太喜欢玩鬼捉人这类游戏。
“怎么会?你可是摄政王宝贝的人儿,有更大的用处。”
“哦。”姜夕敛了敛眉,朝他们走去,这般反常的模样让两个刺客警铃大作,立刻叫停了她。
“你站着别动,”刺客暴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充满了警惕,“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就立刻了结了你!”
姜夕一摊手,“随便。”
刺客被噎了一下,大概这辈子没有见过如此不惧怕生死的人,眼神示意另外一名同伙上前,将姜夕
制服。
刀背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有些冷,刀面挂着的水珠还润湿了她一小角的布料,脖子凉飕飕的,“有些冷,能挪开一些吗?”
“或者把刀上的雨珠擦一下。”
“死到临头废话还那么多。”刺客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撤离,还把刀往姜夕的喉管压了压,窒息的感觉一下子让姜夕住嘴了。
二人推着姜夕出洞,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了信号弹,拉开。随着鞭炮声炸开的同时,姜夕忽然听见了一道破空之声,穿透眼前的重重雨幕,与自己擦肩而过。
“哈……”
人还没有落地,第二支羽箭随风而至。
姜夕后知后觉地看着雪堆之外出现的人,单薄至极的黑色长袍,一身鲜血,热气腾腾,雪花还未落在他的身上,就已被消融。
“姜夕,过来。”
谢缨的声音沉稳有力,往日清俊的面容上的浅笑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无尽的肃杀。
姜夕有些恍惚,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谢缨叫自己的全名,而非故作打趣的‘六公主殿下’。
“你……”姜夕伸手搀扶住谢缨微微摇晃的身体,此时才看清了谢缨身上的斑驳的伤口,“你受重伤了。”
“跟我走,这个位置已经暴露了。”谢缨没有给她解释,只是带着她一头扎入了一个方向。
谢缨说得没错,方才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的刺客,没有走出多远,二人就被发现。幸好山间地形复杂,竟然躲过了不少伏击,只可惜,最终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
天上的雨丝依旧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姜夕往后看了一眼,峭壁之下是青白色的浓雾,阴森静谧。
“谢缨,你已经无处可逃了。”为首的刺客统领抬手,无数弓弩整装待发,下一刻就能将面前的两人扎成刺客。
谢缨却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对着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姜夕说,“你觉得我们还能突围吗?”
“做梦可以。”
谢缨被逗笑了,“看来要劳烦六公主陪本王作一对亡命鸳鸯了。”
“但是……”谢缨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如墨玉般温润的眸子倒影出姜夕苍白的脸庞,“本王舍不得。果然,无论如何还是想你活下去。”
还不等姜夕反应,谢缨就将她往刺客面前推了一把,“她乃本朝六公主,将她平安带回去,定有重赏。”
“六公主?”刺客将这三字重复了一遍,逐渐拧起了眉头,即将脱口而出的号令戛然而止。
“放箭!”另一道声音一声令下!
姜夕心口一窒,忽然反应过来,扭头死死盯着谢缨。
可忽然,谢缨淡然赴死的神色一变,震怒之中夹杂着惊惧,猛地朝姜夕扑来。
谢缨的怀抱充满着炙热的血腥气,一阵天旋地转之中,姜夕仿佛听见了铁器穿透皮肉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强烈的失重感。二人齐齐坠崖。
*
姜夕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全身动弹不得。
脑袋还发着蒙,呆呆地看着天空,记忆一点点回笼。对了,她和谢缨一起掉下悬崖了。
姜夕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被一双手牢牢地禁锢住,一只手揽在自己的肩膀前,另一只护着自己的腰。姜夕废了老大的力气才从谢缨的怀抱中挣脱,动了动手脚,除了有几处淤伤之外并无大碍。
而谢缨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今日穿得单薄,又护着姜夕一路滚下,姜夕一点点地回忆起摔落时的记忆,将谢缨翻了一个面,果然看见了他背上扎着的两根箭。将露在外头的一大**箭这段,以免造成更大的损伤。
做完这一切,姜夕有些脱力,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的景色。
姜夕不知道距离自己坠崖过去了多少时间,头顶上的雾还没有散去。好消息是底下也弥漫着雾气。说明他们没有跌落多少的距离,应该只是在半山腰的位置。姜夕忽然记起,这个方向是谢缨带着自己来的,或许他早就知晓了地形,知道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些细节已经不重要了,姜夕左右环顾,在附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勉强可以避雨溶洞,然后折返蹲下,拍了拍谢缨的脸颊,“还有气吗?”
谢缨睁开了一只眼,“借六公主吉言。”
“那你使点力。”要知道,背一个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和清醒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谢缨听话地照着姜夕的要求调整姿势,大半的力量压在了姜夕瘦弱的肩膀上,压得她忍不住踉跄一步,差点两人都摔了个狗吃屎。
“你好重。”姜夕叹了一口气,这力道,谢缨起码有两个自己那么重吧?
许是因为受重伤的人不是自己,姜夕还有心情漫无边际地乱想,一路上竟然没有发现谢缨一声不吭,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猛地回头。
见谢缨还睁着眼睛,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缨的眼神不自然地飘忽了些许,“怎么了?”
“没事。”
姜夕回过头去,露出苍白的一截细脖,被白色的狐裘包裹着,只是一片纯白中出现了一点艳丽的猩红,是方才踉跄之时无意中印上去的。想到这里,谢缨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费了老半天,姜夕总算将谢缨带到了山洞之中,只是怎么处理谢缨又让她犯难了,“对不住了。”
谢缨闭上眼养神,只是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然后胸膛就被姜夕摸了个遍。
肋骨果然断了。姜夕心里沉了沉,背部又箭伤,胸前又断了肋骨,大概是不能就这样将人放在地上了。
姜夕将自己的大氅脱下,垫在了谢缨背后,为他驱寒的同时还能稍微减轻一下伤口的压迫。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姜夕又将谢缨拍醒。
谢缨这回没有睁眼,却也回答了他,“会的,你一定能够出去。”
“那你呢?”姜夕盯着谢缨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唇色,“你应该快死了吧。”
谢缨没有回答。
姜夕皱了皱眉,如果谢缨此时真的睡了下去,那就真该出事了。
就在姜夕打算伸手将他打醒的时候,闭目的谢缨忽然准确无比地擒住了她的右手,“论受伤,我比你熟悉地多,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歇歇。”
“哦。”姜夕抽回了手,在谢缨阖眼的时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半夜的时候谢缨发起了高热,唇瓣也干裂起皮,伤势恶化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姜夕的想象,最直观的例子就是有老鼠趁着自己睡着的时候去啃食谢缨的手指。
幸好,姜夕即使将它抓住了。
她捧起谢缨的手瞧了瞧,乌漆嘛黑的也看不出有没有伤口,只能顺着指头一点点地摸索上去。好在,没有摸到什么属于啮齿目动物的牙印。
第二天的清晨,姜夕将谢缨叫醒了。
高热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但还是在姜夕锲而不舍的呼唤中眼睛微微睁开了些许去瞧她。
姜夕毫不客气地扒开他的眼皮,“别睡着了,你发热了。”
“嗯。”谢缨有气无力地应答一声,余光却无意间见到了脚底下黑压压的一排,理智被吓回来不少,“这,是什么?”
姜夕拎起起老鼠的尾巴在谢缨的眼前晃了晃,“老鼠啊。”
“死了?”
“死了。”
“你杀的?”谢缨不可置信。
“嗯,我手熟。”
“也对,之前你在冷宫……应该是不怕这些东西……”谢缨说服了自己。
“有必要的时候,它们就是食物。”虽然姜夕觉得染上鼠疫的可能性更大,但都到那个时候了,也不在乎了。
中午的时候,姜夕出去找了些野果,先是喂给了唯一一只被她昨晚留下来的活口老鼠吃,观察了一阵子,见它没有异样,这才下肚。至于水,幸好这里头是溶洞,倒也不难寻,早上的时候她就将一部分的水放到凹壮的石头上沉淀,如今刚好可以入口。
姜夕用手帕沾了沾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沾湿谢缨的唇边,毕竟人不喝水不行,但她又怕谢缨如今的身体状况喝了只会雪上加霜。
“最后一点了。”姜夕收回了手帕。
一直沉默地谢缨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却不失条理,“乌岐在南边,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水稻可以一年三熟,无比富庶……”
姜夕抱着双膝,下巴枕靠在膝盖上,听着谢缨慢慢地描述那个他引以为傲的地方,侧过头盯着谢缨,一动不动。
“……姜夕,
你应该会喜欢哪里。”
最后一字落下,洞穴内便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直到姜夕开口询问,“谢缨,你这是在回光返照吗?”
自然,再也没有声音应答她的问题。
第99章 第99章初见端倪
“公主——六公主——”
“王爷——”
叫唤声此起彼伏,幽幽回荡在山林之间。
而负责管辖这一地带的朝廷命官更是被吓得冷汗直流,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自己的地界出了如此大的岔子。
摄政王……六公主……无论是哪一位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
眼见到了晌午知府琢磨着这位长公主的脸色,提议:“公主不如先到下官府中用完午膳再继续,如何?”
“皇妹和摄政王生死未卜,本宫又如何吃得下饭。”
眼见姜若如此震怒,知府头上流着冷汗,虽然早有听闻还是公主的时候,大公主就对自己皇妹极为宠爱,但如今看来,比传言更甚。
“报,西南方向有发现!”禁卫军匆匆来报,“今早雾气散去,发现底下的树上挂着鹅黄色的衣裙,我等猜测六公主应当是坠崖了。”
知府立刻回头询问当地的山民,“哪里是什么地方,可还有生还的机会?”
山民不敢怠慢,“大老爷放心,草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饶进去,哪里虽然看着险峻,可只要熟悉地形,还是有活命的机会。”
众人不敢怠慢,匆匆出发。
……
姜夕站在山洞外面,半夜的时候睡不着,她起身把书上的积雪全都给晃下来了,然后将自己里头的一件棉袍脱下,在一角系上了石头,好半天才将它投掷挂到了树上。希望谢家的人能够早点发现,不然……谢缨大概是撑不过今晚了。
想到谢缨,姜夕正打算回去看看谢缨还有没有气,忽然地面传来震动,不一会儿,人声就越发响亮。
“六公主——”厚厚的枯萎灌木被推到,见到姜夕好端端地站立着,来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姜夕认出了他的衣着,居然是宫中的禁卫军?那么来的人就是……姜若。
这个念头才刚起,一个人影就飞扑过来,将她抱在了怀中,“小夕儿……”
冷不丁被满满抱住,姜夕胸膛岔气,咳了两声。
姜若这才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你有没有受伤。”
“小伤……”
“六公主,我们王爷……”谢家的护卫等不住了,开口打断姐妹两的叙旧。
“山洞里,快死了。”姜夕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利落。
谢家的人听完后脸色大变,直接冲入了洞内。
姜若忍不住回头去看,似乎也想跟着进去。
“皇姐。”
“嗯?”姜若回过神来,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回宫吧。”
……
姜若出行的时候带了太医,回到府衙中,姜若第一时间让太医为姜夕把脉问诊。
太医看了又看,最后下了结论,“六公主吉人天相,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只是看起来恐怖。除此之外,由于几日未曾好好进食,有些虚弱。”
姜若的脸色稍霁,“那就好。对了,还有摄政王。”
一旁有人接话,“摄政王那边自己带了医官,因而拒绝了太医的诊治。”
“他们还自己带了医官?”姜若问道,“但自己的医官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太医。摄政王乃本宫的左膀右臂,如今出了这等事,本宫岂能没有表示?”
“那边还说了,摄政王受的是刀剑之伤,宫中太医久居安乐,恐怕不善诊治,还是他们的军医更能对症下药。而且……”
“而且什么?”姜若不喜有人吞吞吐吐。
“长公主恕罪,属下听闻那些军医乃是从乌岐所来,医术精湛,更甚太医。”
姜夕的视线先是落在了太医的脸上,果然,被当众指出不如他人之后,太医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而姜若的脸色倒是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
姜若:“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回宫之后你就拨些上好的药材送去将军府。”
“是。”
*
谢缨这一次伤得是前所未有的重,连贺朝东都惊动了,连夜赶路从乌岐抵达京城,带来了最好的大夫和伤药。
所幸,在各种新型药物和新式大夫的支持下,让谢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当谢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谢缨睁眼,入目的就是陌生的景色,可这床榻所用的木料又极为贵重,不像是一般的客栈。
正巧,薛山推门而入。
见到是自己熟悉的人,谢缨心里的戒备放下不少。
“王爷,你终于醒了!”薛山大喜,连忙让人去通知贺朝东。
“连贺兄也来了?”谢缨,“那乌岐。”
“王爷放心,乌岐都安排好了。”
谢缨从薛山手中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六公主呢?她可还好。”
“我们是在行刺的三天后才找到你们二人,当时长公主也来了,如今六公主早在三日前就被长公主带回了京城了。王爷放心,六公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谢缨笑了笑,“那倒没白费本王舍命相救。”
听到这句话,薛山一愣,面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还不等他说什么,贺朝东就大步从门外走进来,风风火火,“你总算醒了,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谢缨用白水将药碗涮了一遍,再次饮尽,“本王就当做是你对我的赞誉了。”
贺朝东哼了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老儿不是死了吗,还有谁能够刺杀你?”
谢缨但笑不语。
见谢缨有所顾忌,贺朝东也不再追问,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山洞里面那些老鼠是你杀的?摆得整整齐齐的,我还以为见鬼了。”
“是六公主杀的。”
“六公主?”贺朝东眯起眼,努力回想这个好似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但最终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
“你见过她?”
“当年在珍珑阁有过一面之缘,陈姐姐还请她吃了一顿饭。”
贺朝东自然记得,毕竟那是自己第一次来京城,只是关于姜夕的面貌,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他还记得关于姜夕的传闻,“但我怎么记得陈姐姐说过六公主不似常人……”
贺朝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比直白:“好像是个傻子。”
“莫要胡说。”谢缨不咸不淡地驳了回去、
贺朝东耸了耸肩,“行吧,小弟就不打扰你养伤了。”
贺朝东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薛山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事,觉得自家王爷是不是对六公主太过上心了,忽然耳边传来一句吩咐。
“贺兄有事瞒着我,你这些天多注意些。”
薛山一惊,抬头看向谢缨,只见谢缨手指间把玩着药碗,垂眼沉思。
薛山大胆开口,“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贺先生绝对没有对不起王爷的意思。”
谢缨勾了勾唇,“我自然知道。”
第100章 第100章你也是穿越的,对么……
姜夕的身体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碍,但终究是一场大难,在床上躺了足足十日。
就连事务繁忙的姜若也忍不住抽出一个下午来看她到底是什么毛病。
进了姜夕的寝宫,姜若才发现四处空荡荡得可怕,恍然记起喜莲和桂嬷嬷都被留在了紫光寺,如今姜夕身边竟然无一人伺候。
“我明日再拨些人过来伺候你。”姜若捏了捏眉头。
“不需要。”
姜若看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毛病,太医说你的身子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一向都这样。”就连和姜若说话的时候,姜夕也都是躺着的,“我累。”
“我看你是懒吧。”姜若弹了弹她的脑门,“多出去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姜若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打断了两姐妹
的叙旧。
“公主殿下,孙尚书说有要事与公主商议。”
姜若的身形一顿,起身:“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需要,整个湘水宫的宫人都可以随便差遣。”
姜夕盯着她的背影,小声地应了一下。
姜若最近的确很忙,饶是自己并不参与朝政,但却能看见朝堂官员频繁出入湘水宫,一直直到深夜,才停息下来。
姜夕想了想,从厨房里面端了两份甜水,走过夜色,敲响了芭蕉楼的院门。
“各位大人,夜深了,若还有要事,请明日再来。”院子里头传来宫女的逐客的声音。
“是我。”
院门被一下子打开。
“六公主?”伺候的宫女没想到会是姜夕,“进来吧。”
如果是其他人,她们必定是赶走的,可这位主儿不同,是个特例。因而当看见姜夕端着甜水的时候,虽然心下想到大公主不会吃这些东西了,但也没有阻止。
姜夕敲了敲门,“皇姐,我进来了。”
她等了一小会儿,里头才传来姜若的声音,“嗯,进来吧。”
姜夕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先环顾了姜若的寝宫一周,才挪动步子走了进去。
姜若觉得好笑,“这么警惕,阿姐还能害了你不成。”
“我只是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你整日胡思乱想什么。”
姜夕瞅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端了一碗甜水到姜若面前,“木薯糖水,要喝吗?”
姜若挑眉,“难得,可是有什么事来求我?”
姜夕先吸溜了一大口糖水,不急不慢,“今早没能和你好好说上话,直到这时候才有空来找你。”
姜若觉得今夜的姜夕有些奇怪,“那好,你想同阿姐说什么。”
“说说那日我被追杀的事。”
“好啊,阿姐也担心得很。”
姜夕抬起头看着她,如今的姜若好像已经找到了方向,向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成长。
她已经很会表演了,姜夕心想道。
“那日,被逼至悬崖边的时候,谢缨告知了刺客我的身份,他似乎觉得这样就可以保住我的性命。”
姜夕用勺子搅动着糖水,旋涡将她倒影其中的面容扭曲,“这世上没几个人在乎我。”
她一只手支着脑袋,仰视着姜若,“你是其中一个。”
姜若:“你怀疑我?”
“是。”
“傻瓜,”姜若并没有生气,也尝了一口糖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
最后几字极重,像是被死死铭刻进了心底。
只是不知道,这是姜若对姜夕的保证,还是对她自己的警告。她永远不会伤害……姜夕,
最后一点糖水被吃干净了,姜夕盯着眼前的空碗,再看了看姜若眼前只动了一口的糖水,忽然道,“你不怕我下毒吗?”
姜若的动作一僵,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盯着姜夕的脸,“你骗我,对不对。”
“嗯,骗你的。”姜夕把空碗放回了托盘上,“谢缨想让他们留我一命,但最后他们还是对我动手了。所以,我相信不是阿姐。”
她端起托盘站起,看着已经被搁置在了一旁的糖水,“如果不想吃,那就倒掉吧。”
“小夕儿,你今夜有些奇怪。”
姜若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安,今夜的姜夕,格外地不同。就像是……温驯的动物忽然露出了爪牙。
但是……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姜夕出门的时候,贴心地将门带上了,但姜若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身后传出了细微的动静。
有人从她的床榻下头爬了出来。
孙少州弹了弹自己的袖子,拂去上头的沾染的灰尘,“看来长公主这湘水宫的婢女打扫得不够仔细,居然积了如此之多的尘土。”
“我湘水宫的人,还轮不到你置喙。”
孙少州笑道,“公主对着下官可真是好大的脾气,怎么刚才对着六公主可不敢这样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孙少州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姜若怒目相视,“那时谢缨是想保下小夕的,你的人为什么要对她动手!”
孙少州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不急不慢,“当然是因为你啊。如果你要登上那个位置,就不能有任何的弱点。”
“我护她护了十余年,如果就连那个位置也护不住我在乎的人,那要它又有何用?本宫不会变成一个不认六亲的怪物!”
“姜若!”孙少州的舌尖顶了顶口腔中软肉,仿佛被一巴掌打出了血腥味,心里也冒出了火气,“这里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你要坐上那个位置,就只能变成怪物!”
“是吗?”姜若冷笑,“如果本宫真的成为了合格的怪物,像你这样的功臣,杯酒释权就是最好的下场了。如果本宫真的是人命如草芥,单凭你方才直呼本宫的名讳,你现在已经被拖出去打死了。”
“这,才是真正的皇权!”
“是本宫将你抬上这个位置,是本宫在谢缨面前保下了你,否则凭你当初站队先帝,凭你当初三番几次针对小夕,你早该拖出去喂狗了。孙少州,你最好认清楚自己所依附的是谁!”
孙少州咬牙,一点点将不甘心吞下了肚子里,“臣知晓。”
姜若捏住他的下巴,“谢缨迟早查到你头上,到时候,你说本宫是选择明哲保身,还是再次助你脱身?那就要看看你能展现自己多少价值了。”
姜若松手,用手帕一点点擦拭着指头,“来人,送客。”
不一会儿,殿门就被打开。
*
那日与孙少州的争吵只是一个开端,姜若早就做好了被谢缨上门试探的准备。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来人居然会是他。
“贺大哥?”
姜若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她万万想不到谢缨居然放心让贺朝东一个人出来。
“多年未见,若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姜若命人奉茶,“自那年乌岐一别,便再无联络,没想到今日能叙旧。”
贺朝东挪开了杯子,拒绝了宫女为自己斟茶的举动,“我今日其实不是来找你的。”
“嗯?”姜若再次惊讶了,“这宫中还有贺兄的旧相识?”
“也许吧,”贺朝东笑得灿烂,“我想求见六公主,姜夕。”
于是姜夕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贺朝东的面前。
但再怎么说,湘水宫也算姜夕的半个家,姜夕无比自在地找了位置坐下,让宫女们上了茶水和点心,然后才挥退他们。
姜夕不说话,贺朝东也没有说话。
姜夕在吃东西,贺朝东就看着她吃东西,两人似乎都没有率先打破平静的打算。
等到最后一块糕点下肚,姜夕开始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拭指头。
一根,两根,直到仔仔细细地将最后一根手指擦干净,姜夕起身从椅子上离开。
贺朝东知道这场僵持已经到了尾声。
“六似乎并不好奇我是谁?”
“皇姐同我提起过。”
“皇姐?”贺朝东觉得这个说法有趣,“你确定她还是你的皇姐吗?又或者说……因为你也是冒牌货,所以对此无所谓?”
姜夕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平静又冷漠。
“颈椎脱位法、空气注射法……都是实验室处死动物会用的方法,没几年的功夫可做不到那么利索。”
“你也是穿越者,对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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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谢缨这人挺阴险的
贺朝东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半是享受一样注视着姜夕脸上神情的变化。
她会如何呢?
是惊恐?是强装镇定?就像自己当初一般,又或者是欣喜若狂地来认自己这个老乡?
他拭目以待。
“你今天找我,就为了确认这个?”吃饱喝足后,姜夕就犯困了,只想早点结束这种无聊的试探。
“就这?”贺朝东不能理解姜夕的反应,“什么叫做就这,看见老乡,你不应该惊喜吗?”
“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姜夕歪了歪脑袋,“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贺朝东一时语塞。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是被姜夕牵着鼻子走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以前学的是什么专业,理科,工科?总之你进过实验室,在这里算得上高级技术人才,跟着我干怎么样?”
姜夕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当公主,反而去你手下打工?”
“我脑子是有毛病吗?”
“当公主有什么好的,还不是……”
贺朝东忽然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声音戛然而止,发现姜夕的神色没有异样才放下心来。
“你来乌岐,就算得上真真正正地被谢缨纳入自己人的阵营,谢缨这人虽然挺阴险的,但极为护短,有他在,你不会出事。”
贺朝东还在循循善诱,姜夕忽然开口打断,“你会将我的身份告诉谢缨吗?”
贺朝东愣了一下,反问,“你不想让谢缨知道?”
姜夕垂眸,盯着地毯上面的花纹,“随便。”
“随便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从来没有隐藏过什么,就像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可以装傻一样。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拒绝我的邀请了。”贺朝东叹息,“乌岐将会是这个朝代绝无仅有的奇迹之地,你拒绝当真是太可惜了。”
姜夕的双手撑着下巴,眼神始终平静无波,仿佛无论是贺朝东,还是这个世界,都不被放入眼中。
“我帮不了你,这是实话。”
姜夕看见了贺朝东打量的神色,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贺朝东仰躺回椅子上,“你的事,我不会在谢缨面前多嘴,但我可以和你打赌,谢缨迟早会用自己的法子知道,他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是吗?姜夕在心里反驳,她已经糊弄过谢缨很多次了。
“但给你一个提醒,我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谢缨可就不一定了。谢缨他……对穿越者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友善。”
在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之后,姜夕的视线总算聚焦,落在了贺朝东身上,“什么意思?”
贺朝东一摊手,面露难色:“字面意思。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示好,我也没有必要解释给你听。我可是很记仇的。”
“小心眼。”姜夕无视他故意耍帅的模样。
“所以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贺朝东不死心,能在这个朝代捕捉到一个大学生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可能错过这村就再也找不到那么好使的牛马了。
“不了。”
“好吧。”被接连拒绝三次,就算厚脸皮如他,贺朝东也没有再挽留的意思了。
见姜夕要离开,贺朝东也跟着一同起身,“受谢兄所托,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婢女,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不需要。”
“啧啧啧。”贺朝东纳闷了,“你除了说‘不’字还会说其它话吗?”
“湘水宫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那不一样,那可是镶金边的奴才。”
姜夕的神色难得起了一丝波澜,疑惑地朝他看去。
“现在人应该在你的院子里了,六公主大可以自己去看看。”贺朝东故意拖长了音调,“是惊喜哦。”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姜夕觉得贺朝东口中的‘惊喜’可信度不足百分之一,依照他那副拭目以待的神色,绝对是惊吓大过惊喜。
而且,姜夕并不认为贺朝东就是什么好东西。
绝对不是因为他说了谢缨的坏话。
她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
虽然在贺朝东哪里提前得到了心理准备,但姜夕看见自己院子里正在扫洒的身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变了神色。
姜夕站在院门口,手扶着大门,一点点地握紧,直到指尖泛白。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女子身子婀娜,柳若扶风,即便只是梳着简单的发髻,那垂曳的黑发自有万般风情,即便只是一个扫着地的背影,也足以担得上美人二字。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唤起她的名讳。
是金环公主,是温美人,还是……
“奴婢谢秋棠,见过六公主。”初春微醺的日光下,女子朝她行了一礼。
一股愠怒冲上了姜夕的心头,她夺过谢秋棠的扫帚,“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出宫了吗?不是讨厌皇宫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谢缨逼你的?”
谢秋棠垂眸,看着姜夕明明生气,却还要强忍着的模样,心里软了又软,好生欢喜,“我好歹是缨郎的表姑妈,他不会强迫我做什么的。我是自愿来的。”
“你疯了。”除了这个答案,姜夕想不到谢秋棠回到这里的第二个理由。
“我大概真的是疯了,只有在六公主身边才能喘口气。”谢秋棠温柔地看着她,“六公主要赶我走吗?”
在来之前,谢缨也对她说过,如果姜夕不肯留她,那自己是自然不可能留下的。
但她知道怎么让人对自己心软,“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缨郎松口,将我送到你身边。娘亲她……不,不止她,整个谢家都不认同缨郎做的事,他们甚至想大义灭亲。直到我出现,说服了娘亲,他们才犹豫了。”
“六公主可知道,自打我回家之后,娘亲会在半夜里偷偷哭,又或者半夜跑到我的床头,看看我还在不在,生怕我又消失了。”谢秋棠的眉宇间露出些许的疲倦,自打她回府之后,所有人都当她犹如易碎的玛瑙珠子一般,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生怕哪里伤着自己。
同样的,她也规规矩矩地给自己划了一条界限,每出口一句,都在想着会不会让娘亲伤心,娘亲每次拘谨的动作,都在扎她的心。
谢秋棠知道,娘亲是爱她的,而她也是爱着娘亲的,只是……自己有些累了。
“所以,六公主。”谢秋棠刮了刮姜夕的鼻子,“你愿意收留我一段时间吗?我会做各式各样的糕点,还会给你梳头。”
“随便。”姜夕重新冷回了一张脸。
谢秋棠用袖子捂着嘴偷笑,“缨郎还说,若得了空闲,我还可以教你识字。”
“……大可不必。”
第102章 第102章小夕儿,帮帮阿姐……
湘水宫来了新人,姜若不可能不知道。
姜夕觉得姜若总要做点什么,可出乎意料,姜若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差人前来问话的举动都无。
是在做更重要的事情么?姜夕望着院子里刚刚冒出的新芽,伸手将它摘下。
谢秋棠看出来姜夕似乎满怀心事,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提着篮子收好姜夕递过来的叶片。
但很快,姜夕就知道姜若在忙什么了——自己的生辰快到了。
姜夕被婢女带到了姜若跟前,隔着纱帘,能看见姜若正襟危坐,拿着铅笔微微书写的身影。姜夕愣了愣,在从前的记忆中,仿佛从来没有姜若这般认真的模样,她……也许是真的很想做好那个位置。
“来了?”姜夕放下了笔,顺着姜夕的视线看见了拿在自己手上的铅笔,笑着解释,“这是珍珑阁送来的好东西,配合上这纸,不但容易书写,而且还能写出许多字,就是贫苦人家也能够用上。”
姜夕慢慢将视线
移到了她的脸上,“你是想推行使用此物。”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对吗?”
没有听见姜夕的回答,姜若也不在意,这种反应早在她的预料之内,“先不说明此事了,下月便是你的生辰,小夕儿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随便。”姜夕有气无力道。
姜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是指送什么都可以吗?”
“是随便捡个垃圾给我就行了。”
“哈。”姜若是真的被姜夕逗笑了,“我怎么舍得捡垃圾给你呢,小夕儿自然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小夕儿你觉得……谢缨如何?”
“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姜夕趴在桌上,侧着头看她。
“若我给你们俩人做媒,如何?”
姜夕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确定没有出现什么幻觉,“萧沐辰说,你曾经想与谢缨联姻。”
“你知道?”姜若撇了撇嘴,“那小子还真是多嘴,但你应该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
姜若挺直了腰杆,视线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直到我即将碰到了那个位置,我才知道父皇为何会对将军府如此忌惮。原来是人之常情,有雄狮酣卧于脚下,怎么能不让人心生恐惧?我想要谢缨的兵力。”
姜若直勾勾地盯着姜夕,“但谢缨拒绝了我。”
在此之前,她以为谢缨不会拒绝这桩好事,毕竟如果谢缨真的成了她的夫婿,那也将会是他能够名正言顺离皇位最近的一次。
“那他同样也会拒绝我。”姜夕望着他的眼睛,“我猜的。”
“小夕儿,谢缨他……”
“与情爱无关,拒绝我的理由和拒绝你没有什么不同,”姜夕换了个姿势,“他大概是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就像你也无法忍受谢缨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强大起来一样。”
“我并非忌惮谢缨。”姜若勉强维持着体面,伸手似乎想去够桌子上的茶水。
姜夕看见了,将杯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忽然,姜夕看见了自己的手被一把抓住。
是姜若。
姜若的举动忽而在空中急转,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姜若:“小夕,我不是忌惮谢缨,我也想相信谢缨,但谢缨他态度暧昧不明,也许比起我这个盟友,他更想要一个稳妥的帝王,十皇子,十二皇子……反正哪一个都行。他们都要比我更加名正言顺,也比我更加好掌握。他从未承诺过我什么,但我如今仅有的依靠,就只有他。”
姜夕黑琉璃般的眼珠子里头倒影这将弱电面庞,急切的,慌乱的,惊恐的。姜夕忽然明白了姜若的忧患所在。
“谢缨他并不想你当女帝?”
女帝?
冒犯整个时代的二字就这样被姜夕轻飘飘地说了出来,姜若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像心底的秘密被撕开暴露在阳光下一样难堪,同时,却也有终于见了光的窃喜。
姜夕看见姜若的唇瓣颤了颤,而后小声道,“没有人会答应的。”
“谢缨也不肯帮我,除非,除非……”
姜若的声音越来越小,低下了脑袋不敢看她。
“所以,你想要我干什么?”姜夕盯着姜若的后脑勺,一路往下,最后留在了自己被紧握的那只手上。
从刚才到现在,姜若一直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鸟铳。”姜若吐出二字。
“乌岐有一可于千里之外伤人的武器,名为鸟铳,我想要它的制造图纸。”
“这种重要的东西,谢缨一定会将它藏好。”
“那么,小夕愿意帮阿姐吗?”姜若望着她,眼里闪烁着泪花。
看起来就像走投无路了一样。姜夕忽然记起,有次自己也是这样去求炀帝,用自己一生仅有一次的,基于血缘的恳求。
她笑了笑,姜若是是聪明的。
*
长公主要为自己的六妹择婿的风声不知如何传开了。
而最后一个知道的竟然是姜夕,还是十皇子来告诉她的。
这日,不足自己腰间高的皇子从龙辇上下来,命人将贺礼抬进了她的院子里。奶声奶气道,“十弟先祝贺六姐姐生辰快乐,待当日定下婚约,由我为姐姐赐婚,当时候还有大礼。”
信息量太大,姜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决定先从第一个错误开始纠正。
“十弟,你还不是皇帝,没有赐婚的权利。”
“大姐告诉我,等我能够独当一面了,我就是皇帝了。”怕姜夕不信,他还补充道,“大臣也是这样觉得的。”
“大臣都在逗你玩呢。”
“大胆!”十皇子暴呵一声,“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就算你是六姐,也不能……请……扰。”轻饶。
姜夕捏起了他的脸,十皇子的声音一下子全都变了调子,刚刚故作老成的架势都在这一刻消失,努力扒拉着姜夕的手想从她的魔爪底下逃出来。
看来他也并不适合当皇帝,这是姜夕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被大臣们推上来的傀儡,如果他真的有实权,那么他背后的宫人早就上来制止自己大不敬的动作了,但如今,堂堂一国未来的储君就在自己的手底下被自己揉圆搓扁,看来他们大概都是姜若的手下。
姜夕玩够了,就放下手来。
十皇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姜夕并不好惹,落荒而逃。
他带来的奴才自然也跟着一块走,姜夕叫住其中一人,“将这些东西拿回去。”
宫人低着头唯唯诺诺,“六公主,别为难奴婢了。”
姜夕换个问法,“我生辰宴那天,赐婚是什么意思?”
“六公主年纪不小了,因而长公主决定在生辰宴当日未公主挑选夫婿,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是么?”姜夕垂眸,不知道姜若在打什么主意,但只有一点她十分确认,就是姜若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面坑害自己。
倒不是她百分百信任姜若,而是信任自己。
自己除了空有一个‘公主’的名讳之外再无其它,而能被姜若邀请参加生辰宴的都是青年才俊,到底谁会想不开看上自己。这无疑是自断前程傻事。
姜夕想得开,可外头却有人炸开了锅。
夜半时分,萧家府邸的人被砰砰砰地敲开。
门房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心脏直跳,一开门,看见的就是自家小少爷的面孔。
“少爷,你和尚当够了?”
萧沐辰翻了一个白眼,“快,给我提前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这大晚上的。”
“准备几套新衣裳,一些金银首饰……”
萧沐辰的小嘴叭叭叭门房让他小点声,府里的人都睡着了。
第103章 第103章闹剧
生辰宴当日。
谢秋棠为姜夕梳妆打扮,她让姜夕坐在了铜镜前,用木梳梳着姜夕的长发。
“公主,你的发质真差,都打结了。”
姜夕沉默了一会儿,“你平常都是这样跟主子说话的吗?”
谢秋棠咯咯地笑,“我也是第一次当奴才。”
姜夕看看门外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确定不快些吗?”
姜夕并不看重这场生辰宴,而比自己更加无所谓的,是谢秋棠。
天色将暗的时候,谢秋棠才施施然地进来为她梳妆打扮,说是梳妆打扮,却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为她护肤,用的自然是珍珑阁那里面的高价贵妇套装。姜夕被揉着脑袋,昏昏欲睡,而等到自己猛然惊醒之后,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你就这样看着我打瞌睡。”姜夕叹了一口气。
“反正你又不是今夜的主角,我们耽搁一小会儿也没有关系。”
谢秋棠不是蠢人,她知道姜若的意图。
“这就是你玩我头发玩了半天的原因?”
“奴婢不敢。”谢秋棠没有什么愧色地放下了木梳,开始捣鼓桌面上的首饰来,她捻起一直金丝牡丹发簪,眼中流露出几分蔑色,“这些都与六公主不够般配。”
“这是小皇帝送的,小心被打板子。”
“有六公主护着,才不会呢。”谢秋棠挑挑拣拣半晌,才找到了满意的簪子。
“公主,其实我并不希望你今日掺和进去。”
姜夕一直看着镜子,谢秋棠也同样如此。二人的视线在昏黄的铜镜中相交。
谢秋棠红唇微启,“缨郎也一定是这样想的,保护公主最好的方法,是绝对不让你掺和进这些糟心事。你只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了。”
“但如今有人却要将你拖进这个棋盘,缨郎他很生气呢。”
“你错了。”
“嗯?”谢秋棠偏了偏脑袋。
“是我自己主动
要掺和进来的,与阿姐无关。”
谢秋棠端详着姜夕的脸庞,用一双秋水似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描绘过她的每一寸眉眼,忽然笑道,“六公主,经过上次一别,你这段日子似乎变了许多。”
“变了么?我一贯如此。”
“非也非也,”谢秋棠摇摇头,然后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比如六公主你最近说话利索了许多,也会说些长句子了。”
姜夕不说话,谢秋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也许是碰上了名医也说不准,但无论如何,我是真心为公主你开心的。”
“时候不早了。”姜夕重新端坐回了镜子前,“我该出去了。”
这回,谢秋棠并没有再故意墨迹。
身为大家闺秀,谢秋棠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不过简单地几笔就让姜夕一张死脸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姜夕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边,却在半道被谢秋棠阻止了,“这是什么诡异的线条?”
谢秋棠将她的手扣住,“珍珑阁里的妆娘说,这叫微笑唇妆。今日是公主您的生辰宴,多笑笑不好吗?”
在谢秋棠的雕琢下,冰块一样人儿有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朱唇微微张,看起来可口又动人。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谢秋棠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时候到了,换件衣裳就出去吧。”
姜夕以为这场折磨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却将谢秋棠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五颜六色的衣裙,笑得不怀好意,“公主喜欢哪一件?”
姜夕胡乱指了一件。
谢秋棠一下子松手,将它落在了地上,“能被六公主选中的衣裙,看来是件丑衣服了。”
姜夕:……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秋棠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良善。
二人还在这边嬉闹,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婢女隔着房门催促,“六公主,时辰快到了,需要奴婢帮忙吗?”
谢秋棠连丁点的眼神也没有给门外的动静,“再等等。”
婢女没有想到房门内的人回绝得如此爽快,下意识地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背后的那人,低声唤着:“长公主,六公主她……”
婢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带着细微的颤音,生怕面前的人怪罪。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不亲自敲门。
姜若背对着婢女,视线落在了繁星点点的夜空之中,她自然听见了谢秋棠的话,也大概能猜到婢女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不亲自出面的原因很简单……她开始害怕见到姜夕了。
害怕在姜夕的眼睛里看见失望的神情。
她并不想逼姜夕去做任何事,只是……回忆起谢府探子给自己带回来的消息,一股阴冷就从心底冒出,整个人宛如置身于寒冬腊月。
——她确定,谢缨不可能助自己登上那个位置。
姜若从来没有想过逼姜夕去做任何她不喜欢做的事,可事到如今,自己最后能够依靠的,也只有小夕儿了。
她没有退路了。
“六公主。”见长公主久久无言,婢女硬着头皮又开口催促。
“罢了,随她们去吧。”姜若挥袖,率先离开了姜夕的小院。
*
折腾了大半天,在门口一声接着一声的催促下,姜夕主仆二人终于姗姗来迟,正式将宴会推向了高潮。
姜夕低头吃着自己眼前的饭菜,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谢秋棠则为她忙前忙后地夹菜,倒汤,而在上一次的生辰宴,这种事情还是由姜若为自己打点的。
而今天的姜若则是出现在了十皇子身边。
待到酒足饭饱,歌舞尽兴之后,丝竹之声总算停歇。而不少直觉敏锐的宾客也察觉到了,今日的重头戏要开始的。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起了这几日在京中愈演愈烈的消息——听闻长公主要为六公主挑选夫婿了!
这可真是——倒了大霉。
长公主这段时间的风头无两人人皆知,推行政令造福一方,还屡屡拿出了各种稀奇玩意,改良粮种,提高产量,铺设水泥,构建交通……如果今日择婿的是长公主,即便是她如今的年纪不小了,但也有不少才子是真真正正地折服于她的才智手段之下,愿意结为良侣,
但为什么,偏偏是六公主呢?
又偏偏长公主对这个妹妹极为宠爱,如果到时候他们不小心表露了贬低之意,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得想个体面的法子拒绝。
而此时,主位上的十皇子开口了,“诸位爱卿,今日是六姐姐的生辰宴,我与大姐决定今日为六姐姐挑选合适的夫婿,双喜临门,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不知为何,姜夕下意识地看向了谢缨。
身为摄政王,他落座的地方自然也是极为靠前的,正正好在姜若的左手边,姜若像是不经意间询问一般,“摄政王也一同为六妹掌掌眼,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压力更大。如果说姜若甚至是十皇子的指派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如果被这尊煞神指了话,那就可没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了。
谢缨似乎喝了不少酒,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手勾着酒壶,眼神不疾不徐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对面姜夕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不知名的焦灼在众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
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姜夕没有避开谢缨的注视,像是探究,像是在走神。
忽而,谢缨一笑,偏过头对姜若道,“有你这个姐姐把关,本王就不瞎操心。”
谢秋棠适时地递过一杯清茶,“缨郎生气了。”
姜夕接过,一股花香弥散开。
谢秋棠觉得还是得为这个弟弟说些好话,“你皇姐是想在众人面前逼迫缨郎服软,最起码,能够给外人一个假象——从此,将军府与皇室结姻,不分彼此。”
姜夕自然知道,但她更好奇的是,姜若打算如何逼?这种程度,可远远不够。即便这场风波的主角是自己,姜夕的脑袋也始终清醒,冷静。
“有摄政王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姜若道,“本宫这里恰好有一人选,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才高八斗……”
这一连串的好话冒出来,可把宴席中的适龄青年吓得不轻,人人自危。这么优秀,不会是在说自己吧?
“——那便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孙少州,孙大人!”姜若声音透着欢喜,“与六妹刚好般配,谢大人觉得呢?”
谢缨眼神一凛,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刀刃,姜若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剑拔弩张的气氛无声地蔓延,宴席中的宾客不知道其中内情,可却也从谢缨久久不语的反应中嗅到了不详的气息。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僵局。
“等,等等!下官萧沐辰,愿意求娶六公主。”
砰——
谢秋棠惊奇地看见姜夕重重地放下了杯子。
姜夕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我该阻止这场闹剧了。”
第104章 第104章姜夕……姜曦
萧沐辰快步上前,生怕被落下一样,“在下萧沐辰,名门之后,品行端庄,特来求娶六公主。”
此话一出,全场都寂静下来,一片死寂蔓延,就连上头尚在针锋相对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齐刷刷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唰。
萧沐辰头皮发麻,不知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不是姜若想为姜夕找婚配吗?她这样说了,自己出来应和了,这难道不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吗?
“臣爱慕六公主已久,愿意以正妻之位待之,还请长公主准予。”
问题一下子被抛到了姜若面前,长姐如母,如今炀帝驾崩,姜夕的母妃早已仙逝,姜若是完全能够替姜夕做主的。
谢缨阴沉沉地盯了姜若一眼。
姜夕将他们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看在眼里,忽
然有些迷茫,他们吵归吵闹归闹,拿自己赌气算什么事。
“等等。”姜夕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阻止了几人。
“没错,等等!”
变故横生,一道明朗响亮的声音加入进来。
“在下徐颂文,乃北府顺康王的幕僚,替我家主子赴宴,祝六公主万福金康。”
“这……你明明是那乱臣贼子徐文洲!”宾客之中有口快的人一语道破了徐颂文的身份。
“哦?”徐颂文扭头看向那人,神情依旧,“什么乱臣贼子,大人恐怕是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了。”
徐颂文露出自己腰间的令牌,“在下是顺康王的幕僚,已入王府三年有余,从未出现在京城。”
那人看看周围的同僚,皆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了晦暗的神色,立马了然。
就算徐颂文真的不是那个叛军徐文洲改名换姓而来,但长得相似是真的。
而让他的同僚同时沉默的原因便是徐颂文口中的顺康王。
先帝所留下的兄弟并不多,唯有二人,其中一人乃安辽王,体弱多病不成气候。而另一人便是这顺康王,当初可是有助于炀帝夺嫡成功,这才被赐了十三州统称为北府,当了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执掌六分之一的兵权,深得炀帝宠信。
只是这叛贼和顺康王是怎么搅合在一块的?徐文洲不是被打入天牢了吗?炀帝当真如此心善没有杀他?
还是说……顺康王早有谋反之心,徐文洲说的是真话,他早就是顺康王的人,而这叛军就是顺康王的试探!
想到这种可能,众人都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才是他们没有在徐文洲露面的第一时刻揭穿的原因!
徐文洲并不在意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如何古怪,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在下今夜对六公主一见钟情,虽然在下如今为一白身,但家产还算殷实,绝对不会让六公主受委屈,还请长公主赐婚。”
赐婚?!
萧沐辰脑瓜子一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而且你身无张处,岂不是让六公主跟着你吃苦。”
徐文洲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位竞争者如此难缠,“那萧三公子不也只是靠着祖辈庇荫……”
场面上二人唇枪舌战,谢秋棠看得津津有味,可忽然,她察觉到了有一丝的不对劲。
低声道,“六公主,你不是要阻止他们吗?”
被唤了一声,姜夕才缓慢地将视线从‘徐颂文’身上收回,慢腾腾应了一声,“你说得对。”
不对劲。
谢秋棠在心里道了一句,六公主不对劲。
“我不嫁人。”姜夕这回终于将话说出来了。
姜若:“小六,不可任性。”
“我和方丈约好了,再过几年就出家了。”姜夕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其他人也知道她在睁眼说瞎话。毕竟一个女子怎么能跑到和尚庙里出家呢?最起码也该找个尼姑庵啊!
但六公主脑子有病他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就随她去了。毕竟傻子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可以原谅的。
终于,这场闹剧在六公主的坚定拒绝下暂时告一段落,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摄政王,二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在场的适龄男子无一不松了一口气,也许只有萧沐辰带着些许的不甘心,这事到底成没成?
回去的路上只有谢秋棠陪着姜夕。
姜夕依旧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地走完了全程。
谢秋棠伺候她洗漱更衣,最后收走她今日穿过的衣裳拿去换洗,将明日要穿的新衣裳摆弄好,最后瞥了一眼已经钻进了被窝里头装睡的某人。
“六公主,我觉得你今日有心事,”她笑笑,“如若不嫌弃,可以同奴婢说道说道。”
姜夕没有任何的回应。
谢秋棠也不勉强,拿起脏衣裳离开。
待到屋内终于空无一人的时候,姜夕睁开了眼睛。
脑中回忆着宴席上那人的模样……原来真的是他。
‘砰砰。’
听见窗外的异动,姜夕清醒了些许,耐心听着窗外的动静。
‘砰砰,咕咕。’
异响没有消失的意思,姜夕只好披起大氅打开了窗子,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了她的窗沿。
装了好几下的鸽子终于找到了人,亲昵得想蹭一下姜夕的手,却一头扑了个空。
姜夕嫌弃地收回手,鸽子身上可是有很多病菌的,她绝对不会让这个脏东西碰到自己。
鸽子不死心,扑腾着翅膀朝姜夕冲来。
姜夕顺势一下子关上了窗,接着就是砰砰两声,鸽子撞到了窗户上,接着摔在了窗沿边缘。
姜夕重新打开了窗户的一小道口子,透着一点缝隙,看见了鸽子腿上的绑着的小纸条。
居然是只信鸽?姜夕不知道有谁要传信给自己,是谢缨?
犹豫了一会儿,姜夕用手帕隔着将信条取了下来,摊开之后,里头只有两个方块儿字。
——两个绝对不应该存在这个时代的方块字。
果然,躲不掉了,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
翌日一早,萧沐辰就急哄哄地进宫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为了面圣,而是冲着姜夕来的。
要进这湘水宫的门,自然需要得到姜若的首肯,姜若还未从早朝上下来,萧沐辰只好在偏殿候着。
忽然,他见到一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谢秋棠面色苍白如纸,询问着湘水宫的宫人,“有谁看见六公主今早去哪儿了?”
萧沐辰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谢秋棠跟前,“你说什么!”
谁也没有料到,一大早莫名消失的姜夕会出现在几里之外的山头。
姜夕拿着信条,坐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马车来到山脚,而后等着她的是并不认识的护卫,“公子在山头等你,六公主放心,这小仓山并不高,也修了石阶,很好走。”
姜夕认命地开始登山。
如山脚下的奴仆说的一样,这三的确不高,她停停走走,二十来分钟也到了。
踩上最后一层台阶,姜夕看清了坐在亭子里的男人。
此时天色是浓稠的暗,唯有亭子里有一下撮烛火,映照着男子修长的身姿。
“你出来得到比我想象得快,日出还没开始。”
就在徐文洲这句话落下的同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然后是一片热烈的、赤色如血般的红云倒映在姜夕的眼眸之中。
——看那晓光突破天际,万物从沉寂中复苏。
“很美吧?和你的名字一样呢。”
徐文洲的声音温柔缱绻。
“对吗,姜曦。”
那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发音。
第105章 第105章姜曦
橘红色的阳光浸染透云层,黎明的晓光落在姜夕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两人无声地并肩而立。直到红日完全高升。
“你怎么确定是我?”姜夕问。
徐文洲站在她身旁,动作是自然的亲昵,就好像他们还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一样,“眼睛。姜曦,你的眼睛很特别。”
“光凭这个?”姜夕不相信的。她自己的性子因何而来她自己最清楚,像她这种身世的人从来都不少。
徐文洲露出狡黠的笑容,“自然不是。”
“被狗皇帝打入天牢之后,幸得贵人相救,而贵人听到我提起你之后,又开恩让我暗中观察了你几日。”
姜夕戳破他,“你偷窥我?”
“迫不得已,”徐文洲的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举在姜夕眼前,无比自得,“三。”
不过是一刻,姜夕就知道自己是那里暴露了。
“你们进实验室的人大概都有这种习惯,洗衣洗三遍,洗水果洗三遍,连茶杯也要冲三回……哈,在以前看起来很正常,但在这大盛可是一个稀罕的习惯。”
姜夕移开视线不去看他得意洋洋的养足:“我没有打算在这个时代认亲的打算,你为什么来找我?”
“嗯,这是什么问题 ?“徐文洲惊讶,而后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女朋友,如果你真的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我找到你不是应该的吗?”
不信,姜夕的眼底是一片平静。
虽然姜夕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淡的,但终究是相识相知了那么多年,徐文洲发觉姜夕的态度不对劲。
姜曦……之前可是很黏他的。
“徐文洲,”姜夕忽然开口,“从二十一到二十七,我们认识六年了。”
姜夕的声音一下子把徐文洲拉回神,虽然不懂为何姜夕突然提起,但他很快也同姜夕一起怀念起过去,“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二十一到二十八。”
徐文洲目光温柔地望着姜夕,有几分悲伤,“你出事的那天,刚好是你二十八岁生日。”
“嗯,我记得。”姜夕的声音比早晨的薄雾还要冷,“就在那天,我决定和过去的自己做个道别。虽然迟了一些,但我不喜欢逃避。”
徐文洲的眼皮子狂跳,仿佛预感到什么不妙的事情将要发生。
“那天我出门买蛋糕,是为了去找你,而非给自己庆祝生日。我向来信奉有始有终,你和我在生日那天认识,那么,也在我生日那天结束吧。”
“徐文洲,那天我我离校是为了找你说分手。”
徐文洲面上的浅笑轰然扭曲。
“姜夕……你在说笑,对吧。”徐文洲脑子一片发白,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异世和姜曦相认的第一天……不,是第一时间,就被甩了。
“你知道我不会开这种玩笑。”姜夕说,“我今天赴你的约,也是因为这件事。大和尚说,我最好把自己身上的因果都了结干净,正巧,他的建议和我的性格一致。”
“我,不同意!”几个字像从牙关间挤出来一样,徐文洲再重复了一遍,“我不同意!”
“别胡搅蛮缠了。”姜夕的视线已经越过徐文洲,落在了他背后的台阶上,话说开了,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宫了。
察觉到姜夕的动作,徐文洲猛地握住了姜夕的肩膀,“为什么!”
姜夕吃痛,眉心拧紧,瞪着他,如果是以往姜夕这种眼神,徐文洲已经松开手了,毕竟姜夕……是真的能打。
徐文洲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想起了六公主体弱多病的形象,胆子大了起来,“为什么,是因为摄政王?你骗我对不对,你之前根本没有想过和我分手,是你移情别恋了。还是说你因为我一直不肯和你结婚所以才想分手?”
比起前者,徐文洲更相信是第二个原因。
姜夕第一次提出结婚,是大三的时候。她问自己,她和自己会在三年内结婚吗?不会的话,她就准备去考研了。
徐文洲那时正在喝水,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姜同学,我们还是学生,结婚什么的,太遥远了吧?”
哦。姜曦点了点头,转头去考研了,只是自己没有想到,姜曦报考的院校是全国最好的高校,距离自己足足一千五百公里。
姜夕第二次提出结婚,是在硕士毕业的那一年,也是同样的问题。
结婚吗?不结我就去读博了?
当时自己正处于事业的低谷期,换了好几分工作,却没有一份能让自己稳定下来。那是他与姜曦第一次发生如此剧烈的争吵,虽然他不愿意细想——但好像,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在歇斯底里。
【我知道了。】姜曦继续在本校读博。
而他们还是异地恋,
终于到了后两年,徐文洲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了姜曦所在了A市,只不过那时无论是他还是姜曦都变得更忙了,似乎还是聚少离多。
“但现在不一样了!”徐文洲向姜夕保证,“我成为顺康王最器重的幕僚,我有自己的府邸,有两条街作为产业,还有良田奴仆……姜曦,我已经准备好,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你在这皇宫里说是当公主,其实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但我们……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
说罢,徐文洲目光死死地盯着姜夕,充满了希冀,仿佛只要姜夕一点头,他就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珍宝。
“你有良田,有奴仆,有宅邸……也会有美妾么?”
姜夕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宛如一桶冷水从徐文洲的头顶浇下,在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和姜曦剧烈争吵的那个下午。
徐文洲后退两步,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眼神,仿佛两个时空的姜曦在此刻重叠。
“徐文洲,你手机绑的信用卡,是我的,你的消费记录发到我的手机上了。”姜夕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苦恼,“我本来是想给你留些面子的。”
“山水林间——是市里最大的温泉度假村,菜好景好性价比还高。但大师兄从来没有把任何饭局定在哪里。反而,由于实验室师妹多,他还特意警告叫我们少去那里,因为那里——好像提供一些特殊服务?”
“不是,”徐文洲全身发冷,他觉得自己的五官都变得僵硬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去了,我只是帮他们付了钱,我马上就离开了……”
“徐文洲,”姜夕的眼神有些冷,“你确定还要继续狡辩吗?我知道的只会比你想的更多。”
“姜曦!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而且那都是过去了……你还要那么斤斤计较吗?我们如今是要从这里开始,这里是大盛朝,可以一夫多妻的大盛,就算我真的娶了妾……”
徐文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发现姜曦已经移开了目光。
那是懒得与他纠缠的眼神。
到底是什么时候坏掉的呢?姜夕不明白不过是几年间,她就再也无法在徐文洲身上看见二十一岁的那个身影,人就不能一直不变吗?
就像自己一样。
只不过,徐文洲比自己想得坏掉得更加快。毕竟——他都有出息到敢当叛军的军师,敢杀人了啊。
第106章 第106章烟花
“我要回去了。”姜夕与徐文洲擦身而过。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姜夕回头对上徐文洲晦暗不明的眼神,“不许走。”
“放手。”姜夕声音清冷。
“姜曦,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情况,这山上山下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能说走就走吗?”徐文洲的力道越来越紧,并不把姜夕的话放在心里。
“那你也别忘了,我明面上是大盛的公主,在京城劫持公主,你是生怕姜若和谢缨没有借口将你伏诛吗?”虽然如今姜若和谢缨窝里斗得厉害,但如果有第三人敢染指皇位,绝对会第一时间联手御敌。
徐文洲缓缓地笑了,“姜曦,看来你也没有搞清楚状况。你是在等谁来救你?是你留在房间里的书信,是留给湘水宫下人的口信,还是你一路留下的痕迹?姜曦,我太了解你了。”
“你在宫内有内应。”姜夕冷眼瞧着他,而且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内应,否则不可能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到可以操纵湘水宫的宫人。
徐文洲看了她片刻,“姜曦,你不会是在想着拖延时间吧。你在等着谁呢?谢缨吗?”
他猛地收紧了掌心,轻易地在姜夕的手腕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可真不得了啊,你和谢缨到哪一步了?”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好一个与我无关。”徐文洲咽下嫉妒,眼神中透露着危险,“姜曦,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我走。”
“跟你走?”姜夕淡淡道,“我担心你卖了我。”
徐文洲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唇角逐渐被拉平,面无表情:“姜曦,你在说什么。”
姜夕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一般闪烁着脆弱:“你最擅长玩杠杆,喜欢低风险高回报,如果没有绝对的高回报……你绝对不会如同今天一样手段强硬,对么,徐文洲?”
“哈……你也很了解我,所以我们继续在一起不好吗。要重新认识一个人并且建立信任,对你来说是很难的事吧。”
姜夕的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人的脸,“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总会习惯的。”
“你说什么!”
徐文洲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大,双目充满愠怒。姜夕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呢喃,可徐文洲时时刻刻关注着她,恰好听进去了这一句。
“报!”有人慌忙山下一路跑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徐公子,有大批的人马将小仓山包围起来。”
徐文洲的视线没有从姜夕的脸上移开,“可打探清楚来路?”
“看其装备衣饰的做工,大概是将军府的人。”
“私自
调动大批兵马,谢缨不想要脑袋了?“徐文洲这句话用的是两人之间才能听懂的语言,“不过正好,我正愁着没有他的把柄呢。”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扯上我,”姜夕用力甩开徐文洲的桎梏,边揉着自己的手腕边警告,“我没有兴趣和你们逐鹿天下。”
姜夕抬脚就要离开,也异常顺利地离开了几步路忽然她猛地停下,戒备地看向徐文洲。
徐文洲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吩咐一旁的仆从:“将我今日准备的大礼拿上来。”
“诺。”
很快,一个小托盘被端上,抵到了姜夕面前。
姜夕没有去掀开上头盖着的白布,“这是什么?”
“浅浅一层也装不下什么暗器,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一个……会让你回心转意,乖乖跟我离开的礼物。”
姜夕沉默了半晌,还是掀开了白布。
里头只有两样东西,一支火折子……和一根仙女棒。
“要点燃看看吗,是烟花哦。”徐文洲轻缓,“喜欢吗?”
一股恶寒在姜夕的后脑勺炸开,头皮发麻,“你做出了火药!”
徐文洲摆弄着扇子,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将军府的士兵固然精良,盔甲和刀具也是上成,只不过他们终究是血肉之躯,姜曦,你猜他们能抗住多少发?”
“而这城中的百姓……又能抗住多少?”
噗嗤。
火折子将烟花点燃,徐文洲来到姜夕面前,将那根仙女棒燃烧殆尽,当最后一点焰火熄灭的时候,山脚下的一方忽然传来巨响,那是比这根仙女棒更响亮,更耀眼的火光!
一处,两处,三处……
“你疯了。”姜夕抬手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徐文洲的脸颊上。
占尽优势的徐文洲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扇得身形不稳,眼中的第一时间流露出来的神色居然是迷茫。
姜曦她……什么时候学会打人了?
反应过来之后徐文洲立马钳制住了姜夕,“现在,乖乖跟我离开,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的你的拖延身亡。青霉素可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被炸掉半个身体的人就是神仙也难救。”
“公子,撤离的路线已经清理完毕。”
“公子,山脚下将军府的人也分走了大半去处理爆炸,正是突围的好时候。”
几道声音连连传来。
徐文洲一手抓住了姜夕,就像抓住了自己的战利品,“现在,愿意走了吗?”
姜夕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就是愿意妥协了。”徐文洲露出一个笑容,他太了解姜夕的任何一个表情了,即便他知道姜夕只是在等着机会秋后算账,但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只要将姜夕带回北府,那他就能如同谢缨一样,拥有第二个‘贺朝东’,让北府成为第二颗大盛的明珠!
“走!”徐文洲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马齐齐应和。
一呼百应,不过如此。
第107章 第107章赌一把概率,如何……
车队走在田园之中,偶尔还能听见鸡鸭的叫声。
姜夕被囚于马车之中,伸手想掀开窗帘的一角。却被一柄扇子压了下去。
“姜曦,你不乖。”
“少恶心人。”
徐文洲笑笑,没有计较姜夕不恭敬的态度,毕竟将心比心,他自己若是被人掳走了,态度也不会多好。
“我记得你的地理成绩挺不错的,我只是担心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生出了逃走的心思。”
姜夕冷嘲:“你绕再多的路,终究还是要将我带回顺康王面前,我记不记得住这路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这倒是。”徐文洲点点头,而后抬眼对上姜夕的眼眸的时候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行,你心里的鬼点子太多了,我可招架不住。”
姜夕收回了手,与被卫裘鹰劫持的那次不同,徐文洲太了解自己的底细了。身上的衣物全都被换过,首饰也被收走了,姜夕仿佛还能回忆起那天徐文洲发现自己发簪中的奥妙时欣喜的神色。
【简易的注射器,还有不知名的药粉,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其中没有异色,看来纯度很高,对么……姜曦。】
每每听见一次自己的名字从徐文洲的口中说出来,姜夕就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毒蛇盯上了。她不明白徐文洲到底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夜晚的时候,车队停下来驻扎修整,一连几日的赶路让这些明显是士兵脸上都有了掩盖不住的疲色。
徐文洲更甚,为何拿出一百二十个心眼防备姜夕,他的黑眼圈要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而这些人中,唯一能吃能睡的就只有姜夕一人了。
这免不了给她带来许多闲言碎语。
徐文洲一离开,流言蜚语就敞开了声音点评着这车队里唯一的女人。
‘这就是徐大人千里迢迢掳走的美人……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
‘啧啧……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个女人了吧。’
然后用一种黏腻古怪的目光盯着姜夕,像极了垂涎鲜肉的恶狼。
但姜夕知道他们不敢,姜夕忽然接上了他们的话头,“你们可知我是谁?”
被姜夕盯住的士兵猛地一愣,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倒也不是怕了姜夕,只是没有想到她那么大胆,仿佛对待那些污言秽语毫无胆怯。
“六公主,我劝你别耍什么花招,无论你说什么,我们弟兄都不会听进去的。”
“对呀,也别想着逃走给自己找罪受,我们这里可有那么多人呢。”
姜夕:“既然你知道我是六公主,皇姐回来救我的,他们有一种武器,名为鸟铳,可以在千里之外取你首级,要是再敢放肆,修怪本公主不客气。”
“噗嗤……哈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笑了第一声,而后人群之中便像炸开了锅一样哄笑起来。
“我还当这个软绵绵的小公主要放什么狠话呢,鸟铳……鸟铳不过是火药的一种,我们北府也能做出来。”
“就是就是,那玩意也就胜在个出其不意,要说威力,定然是我们的**占上风。”
“就是就是。”
几人一唱一和,这群兵痞的士气不降反增,越发地看不起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
“但炸膛的几率很大吧。”
忽然,画面想被按了什么静音键一样,无声的惊讶扭曲了出现在这群男人脸上。
她、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居然知道什么叫做炸膛!
她怎么能说出和徐公子一样的话来!?
姜夕垂眸,好了,她大概知道徐文洲带走自己是为什么了,但愿他别真的像自己想象的一样疯。
徐文洲回来的时候,发现车队里是诡异的安静,他首先看向了姜夕。
只见姜夕规规矩矩地坐在平整的石块上,吃着包袱里面的干粮。
徐文洲忽然来到她身前,钳制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抬眼看着自己,“你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不过是吓唬了这些人几句。”
对于姜夕的话,徐文洲自然一个字都不信,他眸色沉沉,俯身低头至姜夕的耳
垂边,“姜曦,你养尊处优惯了,大概不知道一个叫做军妓的活计,惹我就算了,你知道每次和你吵架都是我退步,但如果惹恼了顺康王,发生什么可不好说了。”
放完狠话之后,徐文洲叫人来给姜夕绑上,“我们马上启程,接应我们的人马就要到了。”
听到后半句,本来的些许怨声彻底消失了,徐文洲回头看了一眼被绑得严实的姜夕,“她和我同骑一匹马。”
“那么赶,是因为火药受潮不能……”
离姜夕最近的男人眼疾手快地用布将她的嘴巴堵上,没有让她说完整句话,可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引起骚动!
徐文洲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死死地盯住姜夕挑衅的眼神。
猜对了,看见徐文洲的反应,姜夕便知道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火药只能从北府带来,而这段时日京城多雨水,这个时代的密封技术可没有那么好,想必徐文洲带来的火药大多数都成为哑炮了,这才急忙赶路。
徐文洲这回是真的恨上姜夕了,他勒令军中严禁讨论此事,立马带着姜夕上马赶路。
“姜曦,你就那么恨我吗?”
姜夕被堵着嘴,自然也不浪费那股子力气去废话,也许不止是因为弹药受潮的原因。徐文洲是知道自己的能耐的,能让他放心将自己独自留下必定有更紧急的事。大半夜带领一干心腹一同离开,啧,除了谢缨可能追上来以外,她暂时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但……姜若会来吗?
姜夕对徐文洲提到的内应耿耿于怀,知道谢缨对自己心思的人没有几个,能自由进出湘水宫的人,会收起自己留下的信件的人……会是她吗?
一声巨响将姜夕从沉思中拉出。
只见眼前骏马身上的人影一晃,立刻轰然倒地,徐文洲躲闪不及,马匹重重地踩过地上的人身,飞驰前去。
“是天神震怒!”士兵中出现了慌乱的吼叫。
“是枪声!”徐文洲第一时间稳定军心,这批带出来的人马算不上核心的那一批,还没有听习惯枪声。
徐文洲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地下达命令。
姜夕的眼神动了动,有些陌生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徐文洲真的变了很多。
可即便徐文洲的判断再正确,在乌岐的新式武器面前抵抗不了多久。徐文洲下令,“往林子里头跑。”
车队立马调整方向,果然,身旁的同伴不再伴随着巨响之后倒下。
四周的树太多了,姜夕暗自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片林子里头的新叶已长,层层叠叠,有碍视线的同时也大大降低了鸟铳的杀伤力,而且就算姜夕没有见过乌岐的鸟铳,也能猜到光凭这个时代的技术,子弹绝对不会太多。
果然,下一刻,震天的马匹声从后头传来,如同浪潮。
徐文洲一咬牙,“投掷震天炮。”
“是!”
队伍中的投掷手放缓了速度,以断后。
巨大的声响从后头传来,姜夕默默在心里计着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待数到第二十的时候,姜夕差不多估摸出来了,投掷手完成一次投掷的时间大概是三分钟,而中间隔了好几个哑炮,这样算下来,徐文洲带来的火药因为受潮而作废了几乎十之有六。
“放下武器,既往不咎!”中气十足的一声厉呵斥传来,姜夕能明显感觉到了徐文洲的呼吸声乱了。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留下一片厮杀之声。
徐文洲汗如雨下,带着姜夕继续驰骋,出了林子,不远处就是极高的峡谷。
“哈……”徐文洲吐出一口气,再次用力地挥动着马鞭,重重地打在马儿身上。
姜夕的眼皮子一跳,不对,他在冲刺!前面就有接应他们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姜夕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再徐文洲欣喜之际,姜夕猛地向后倒去!再绳结的作用下,徐文洲身形不稳,也被迫往后仰!
电光火石之间,徐文洲牢牢抓紧了缰绳,“姜曦!”
他咬牙发出一声暴戾的呵斥,却忽然见姜夕小腿弯曲往上踢,穿过腋窝夹住了自己的肩膀,“不可以!”
徐文洲瞳孔骤缩,他明白姜夕要干什么了。
一个缠腿翻,徐文洲被带着姜夕一同跌下马。
徐文洲在意识到姜夕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立刻勒马,让马儿放缓了速度,让两人捡回了一条小命。
但徐文洲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还是被摔昏了头,姜夕直接将他当成了肉垫,减缓了冲撞力。趁着徐文洲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取到了他腰间的匕首,割断了绳子。
就在双手重获自由的时候,徐文洲终于回过神来,不顾及额头上的伤口,立刻抓住了即将要逃走的姜夕。
姜夕不同他废话,当机立断,直接一个头槌撞到他的伤口处。
徐文洲吃痛,“姜夕,你找死!”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像是要活活将姜夕的手腕骨捏碎,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牢牢抓紧姜夕。
忽然,姜夕另一只空着的手朝他的胸膛抓来。
徐文洲被姜夕古怪的举动震惊得的思绪停滞了两秒,直到他也下意识地低头,次啊发现自己胸前露出了凸起的不规则物品。
不好!
徐文洲目眦欲裂,松开了姜夕全心地想要保住自己衣领里头的东西,但还是落后了姜夕一步。
姜夕得到了那样东西,甩开包裹着的布条,露出里头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的全部面目。
拿东西浑身皆是钢铁所制,姜夕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使用一般,将黑洞洞的长筒对准了徐文洲。
“姜夕,你要干什么!这东西还没有研制成功,很危险!”徐文洲怒吼出声。
“我知道。”说话的时候,姜夕感觉到了嘴巴里的血腥气,也许是内脏受伤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地咬破了口腔里的软肉,但这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你们的鸟铳的炸膛率极高,百分之五十?六十?还是七十?”
最后一下,姜夕借着月色,看清了徐文洲大变的脸色。
她笑了笑,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徐文洲,要不我们来赌一赌,谁的运气更好?”
“姜夕,你冷……”静。
话音未落,巨大的声响在二人之间炸开。
巨大的后坐力让姜夕的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就像是骨头被生生敲碎一般,而徐文洲的半边身子则是炸开了猩红的血花。
原来爆头,是真的会爆。姜夕脑中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抓住她!”
峡谷那处增援的骑兵已经赶来,徐文洲用尽最后的力气命令道,“把她给我留着,我要亲自!处!置!”
第108章 结局(上)本王是来接你回去……
这些士兵兵分两路,一队去拦截后面的追兵,一队则上前查看徐文洲的的伤势。
“大事不妙,立刻回程!”
伴随着惊恐的呼声,徐文洲被顺康王的将士带回,而姜夕也被作为俘虏一同带走。
进了峡谷,上了山,姜夕看见了驻扎在山上的军营,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顺康王居然是带着大军而来!他莫非真的想要谋反?他从哪里来的底气?
徐文洲重伤的消息被第一时间带了回去,随行的军医立刻将徐文洲带走,而他们并不知道姜夕的身份,本想像普通战俘一样对待,但想起徐文洲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将姜夕单独关押起来。
而一天两夜,姜夕滴水未进。
而身体的脱水以及一路上形成的伤口让姜夕变得虚弱,只能安安静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进入了这个牢房。
“她是六公主?”
“不
知道,王爷要见她。”
王爷?顺康王?姜夕逼着眼睛将这个信息记下,她始终是无力睁开眼睛。
忽而,一桶凉水浇下,初春的天气河水还是冰冷刺骨的,尤其是流过已经结成了血痂的伤口之后,带来刺骨的疼痛与瘙痒。
姜夕勉强打起精神,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来人。
两个狱卒打扮的人对视一眼,“既然没死,那就走吧。”
说着,不过姜夕身上肉眼可见的外伤,直接将她一路拖拽到了大王的营帐里头。
“报,属下已经将人带到。”
“嗯,推下吧。”
姜夕被丢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被带来的姿势,似乎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耳旁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双马靴就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就是小六,本王的六侄女?”顺康王开口。
姜夕没有应答。
顺康王突然抓住她的头发,姜夕被迫睁开双眼看着她。
“还是,本王应该称呼你们为穿越者?”
“随便。”
见姜夕承认,顺康王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人,给六公主治伤。”
“诺。”
顺康王松开手,任由姜夕如同烂泥一样重新摔落,“希望你像徐文洲一样,给本王更大的惊喜,否则,就别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
之后的几日,姜夕就被带去安心养伤。
其实说是养伤,也不过是保证她不死而已。顺康王仿佛也知道,他们最宝贵的其实是脑袋里头的知识,只要人还清醒着,断手断脚无所谓。
今日顺康王又来催姜夕要东西,姜夕随手写了一个知识百科,是关于化肥的运用,以及氮磷钾肥对于农作物的影响。说实话,这一方面并不是姜夕擅长的,但或许是因为它曾经出现在高中生物课本,姜夕提笔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还能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她并没有特意将里面的话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语句,也没有写任何的注释。
士兵将今日姜夕写下的东西收走,呈给顺康王,果然在看见一大串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语的时候他头就痛了。更何况,还有一些在大盛根本没有发明出现的字眼。
顺康王随手将姜夕写下的纸张递给其它谋士相看。
其中一名吴姓谋士左右瞧瞧,见其它谋士没有开口,就按捺下骚动的心思。
可这一幕恰好被顺康王看在眼底,将他点了起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本王并非没有容人之量。”
得到了顺康王的允肯,吴姓谋士作揖:“启禀王爷,在下才疏学浅,看不懂这……”
他沉默半天,忽然不知如何称呼起姜夕来,只能继续唤她六公主的名号,“这假六公主所写所言起码有七分真切,在下曾经有幸窥见徐兄的手记,这些怪异的字样与他师出同门。”
“在下也觉得吴兄说的有理,”有一人当出头鸟了,其他人的胆子也就大起来了,“我看了其中一些语句,倒是和徐兄的说法一致,假六公主与徐兄极大可能同根同源。”
“那么,你们觉得这六公主可信否?”顺康王一开口,全场都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才有人道,“不如让六公主做些东西出来,看看她对于王爷的忠心?若是不忠,此子决不能留!”
顺康王笑着抚摸上自己的美须:“善,正巧,本王即将发兵京城,清君侧,正是小六表明忠心的好机会。”
而就在此时,账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王爷,徐公子醒了!”
*
自打被软禁以来,姜夕就再也没有听过徐文洲的消息,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早上才将自己的字条收走,中午的时候就有人带着顺康王的口谕来了。
——命她三天之内能够做出能增强战力的武器。
“是说笑吗?”姜夕不假思索地回绝,“若真有这种神兵利器,我早就自称为王了。”
“若是不能,那就请六公主好好珍惜最后三天活命的机会。”来人留下一句冷嘲热讽,就要离开。
姜夕叫住了他,“我要徐文洲的发明笔记。”
那人脚步一顿,“这我可做不了主。”
姜夕以为这事是没戏了,可下午的时候,姜夕就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徐文洲被人搀扶着上门的时候,姜夕正看着眼前的纸笔发呆。
她有时候真想敲开顺康王的脑子看一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命她三日之内做出一样能够在战场上御敌的东西?
有那东西她早就称霸世界了!
徐文洲落座在姜夕身前,看了一眼她桌子上的物件,各种矿石,精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也经历和我一样的考验了。”徐文洲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他的声音犹如被刀片划过一样沙哑,姜夕难得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掀了掀唇瓣,“你居然没死。”
“你当真想我死?”徐文洲被姜夕一句话就挑起了火气,只是身体传来的不适让他的理智迅速回笼,压下了脾气,“姜曦,你好狠的心。”
“你是专程来说废话的吗?”
徐文洲眼神阴鸷,“我知道,王爷只给了你三天的时间,这三天,你要拿出什么成果给王爷?想要做出改变战局的武器,短短三天,根本不可能。”
“那就一起去死吧。”姜夕平静地看着徐文洲,“你还发着烧吧,体内的铁片应该也没有完全取出来,还在感染,就算你想办法从珍珑阁买到了青霉素,但只要身体里面的异物一日不清理干净,就随时有感染的风险。”
姜夕笑了笑,“我猜你也只是用青霉素减缓着症状,可不敢让那些大夫开刀,毕竟在这种环境做手术,可是全菌感染必死无疑。”
徐文洲的视线落在了姜夕的手腕上,“所以,我在等你。”
“等我?”
“我给你指一条能够应付顺康王的明路,待你的手好了之后,替我开刀。”
“什么明路?”
“致病细菌、病毒和衣原体感染与免疫机制,”徐文洲一字一句道,“这是你读博的研究方向吧。”
瞬间,姜夕汗毛直立。
“你疯了。”姜夕眼睛死死盯着他,眼底终于有了正色。
徐文洲缓缓一笑,“我并不需要你培育什么超级病毒,毕竟那东西也确实不好弄,但只要你分离出一些高纯度的致病菌,即便是只能让人拉肚子的大肠杆菌,那也足够了。”
“比起炼铁挖矿,绞尽脑汁默写一些化学方程式,这才是你擅长的,对么?”
“啪。”姜夕站起身,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你还是人吗?”
“哈,”徐文洲抚过被姜夕扇过的脸颊,其实如今的姜夕也没有多少的力气,打在脸上不过只是泛起了浅浅的一层红,可其中的屈辱滋味只有徐文洲自己知道,“姜夕,你还当自己是那个被导师捧在手心里的天才弟子吗?只要你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沦为军妓都只是便宜你了,没有粮食的时候,他们可不介意吃人。”
“还有,”徐文洲握在扶手上的手青筋爆出,“这是你欠我的,即便能活命,我的右手再也不能动弹,你必须作为我的俘虏,代替我展现价值。”
“即便你助顺康王攻陷了京城,但你曾经站在谢缨那一派,王爷永远不可能将信任交付与你,只要依靠我,你才能得到信任,而我也需要你的能力,各取所需等价交换……我们以前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吗?”姜夕的一句话宛如凉水浇下。
徐文洲错愕地抬头,却只见姜夕偏过了头,一副有些困了的模样。
“没有各取所需了,徐文洲。”姜夕淡淡道,“也许你从来都不知道,我不怕死。无论是在以前,还是现在。”
所以即便忽然穿越到这里,姜夕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应,不过一场奇妙一些的旅程而已,她从很久以前,就在生命的这趟旅途中徒步,等着命运将她带去终点站。
但她没有料到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在另一个世界,她带着记忆重新苏醒了。
又要再来一次了。
随便吧。
“所以一起去死,也是可以的。”姜夕支着脑袋,“反正我无所谓。”
徐文洲的脸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姜夕的脸颊上,像从上面看出任何一丁点儿作假的痕迹,但……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姜夕她……真的不在意吗?
徐文洲忽然陷入了极大的恐慌,没有比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草更加令人绝望。
他忽然从轮椅上起身,将姜夕扑倒,胡乱撕扯着姜夕的衣物。
可几乎被废掉的右手让他连个绳结都无法顺利解开,徐文洲抬眼,撞入了姜夕空洞洞的眼神,也看清了倒影在她眼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摊开双掌,左手压在了右手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掐住了姜夕的脖子,“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怕死。”
徐文洲豁出了全部的力气,仿佛真的想把姜夕一同带走,他开始恶毒地咒骂着姜夕,“你一个没有亲戚愿意收养的孤儿,他们早就看穿你是一个白养狼了,瞎了眼,真是瞎了眼了。”
“和你在一起后我就特别倒霉。”
“谁知道你是使了什么手段才让那个老头那么看重你,说是分手,其实是想要上那个老头的床吧。还有你那些师兄……”
姜夕的手终于摸索到了打翻在地上的砚台,狠狠地要给徐文洲的脑门来上一下。
徐文洲的余光瞥见了姜夕的动作,不可不松开手躲开这一下子。
姜夕起身,一脚将徐文洲的轮椅踹翻,“我的导师,B大的返聘教授,获得国家高级荣誉的院士,国家生命科学研究领域的奠基人之一,如果不是我,你一辈子大概都没有听见他名字的机会,还轮不到你侮辱。”
徐文洲摔在地上,不甚在意地抹去自己口中的鲜血,“那么姜夕,你的家人为什么抛弃你了?”
屋内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只留下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姜夕在颤抖。
徐文洲看见了姜夕拿着砚台的手在颤抖,素净的无指头死死地抓紧了砚台的边缘,暴露出毫无血色的骨节。
徐文洲满意地笑了,终于,他找到了姜夕的痛处。连死都不怕的姜夕唯一的痛处。
“那么姜曦,为什么你的父母带着你的弟弟离开了,唯独留下了你?”
“你被抛弃了,姜曦。”
“因为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你从来不敢将自己的感情交付给任何人,对吗?”
“真是可怜啊,姜夕。”
两个时空的语言从徐文洲的口中说出,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与空间,将两个【姜夕】一同交错起来。
即便死了一次,即便穿越轮回,被抛弃的命运仿佛是与神俱来的烙印,她始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是徐文洲第一次看见姜曦红了的眼眶,他满意极了。他等待这一天,也很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见永远冷静、自持、平淡的姜曦,他开始感到厌恶。以前他喜欢姜曦身上那股清冷学霸的气质也变得令人作呕,怎么会有一个人没有情绪成这个样子呢?
姜曦她……真的是人,而不是怪物吗?
而自己,真的要和这样一个假人共度余生吗?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渣男,徐文洲每次触及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不愿意去深思,可此时此刻,他也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姜曦,我们分手吧,我早就不想要你了。”
砚台猛地砸下!
“姜夕!”门口被猛地推开,来人的声音被淹没在砚台碎裂的闷响之中。
砚台砸在地上,也许是磕在了埋入土地的石头上,轰然碎裂。
“徐文洲,我不是你。”她不会因为几句咒骂就取人性命,不会将人命作为自己出气的代价。
徐文洲眼中充满了震惊,他惊讶无比地看着眼前突然闯入的男子,当姜夕发觉不对劲回头的时候,比触碰更先一步来到的是那人身上淡淡的香气。
属于珍珑阁,售价一百两白银一块的高级香皂的味道。
是谢缨。
姜夕从谢缨的怀抱中挣开,看向他身上染血的盔甲,“你杀人了?”
“我杀过很多人。”谢缨说。
“嗯。”
姜夕回头看了还在地上狼狈的徐文洲,片刻的惊讶过后,他仿佛明白了如今的状况,努力坐起来,抬头挺胸,好不让自己在谢缨面前输得太难看。
姜夕的视线只是轻轻地掠过了他,然后往外走去,谢缨跟在她身后,似乎在这一刻,两人都把他忘记了。
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不在意而已。
帐篷外已经是一片火光,打杀声不绝如耳,但却有人竭力将所有的纷乱挡在了姜夕所在的营帐之外。
“真快啊。”在山林间被追上的时候,姜夕就知道谢缨绝对不会放任顺康王的大军继续前进。
这一座座巍峨的高山,在过去几十年间将顺康王的狼子野心隔绝于中原,而如今的谢缨,自然也不会放任它的铁蹄南下侵扰百姓。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谋反的军队拦在平原之外。
“我是顺带的吗?”姜夕问谢缨。
“山下的大军是名正言顺地出师,为讨饭叛军而来。”
“而哦,”谢缨的唇角微微扬起,“是来接你回去的。”
“特意的。”
第109章 第109章结局(中)
这场突袭来得猝不及防,谢缨带着最精锐的部队首先潜入了营地,火烧了粮仓作为信号,山下候命已久的大军以势如破竹之势奇袭敌营。
顺康王此次带来的人马并不少,但谢缨从乌岐带来的精锐宛如鬼魅一样,只能听见空中时不时传来的巨响,身旁的战友便无声得倒下。等将敌营打得军心涣散之际,山下早已候命多时的朝廷军一拥而上。
叛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仆后继的士兵,气势更是短了一截,两股战战,显然已经开始军心涣散。
顺康王与主将打得难分难解,余光看见自己的军心出现了动摇,举剑高呼,“杀光这些窃国之贼,替天行道!”
只可惜,下一秒,他的声音就被巨大的炮声打散。
滚滚的浓烟散去之后,被击中的营帐顿时变成了一堆废墟,燃烧起熊熊烈火,叛军眼见这一幕,心中大骇,这不是徐先生研究天雷的,怎么朝廷也有?看起来还比他们的要厉害!
要知道顺康王最大的底气就是这一手惊天动地的【天雷】,如今见到这一幕,本来就有所动摇的士兵中不少人直接放弃了抵抗。不多时,顺康王就被逼到了绝境。
待外头的战况完全稳定下来之后,谢缨才将姜夕带出去。
副官王浩一眼就瞧见了谢缨,立马上前复命,“王爷,那叛贼已降服,还请王爷指示。”
“我去瞧瞧。”谢缨道,“对了,医官可来了?”
“医官们尚在营地等候命令。”
忽然,谢缨觉得袖子被扯了扯,“我也想去看看。”
姜夕仰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谢缨。
“你的伤……”
“不要紧,习惯了。”
姜夕云淡风轻,全然不知道这一句话让谢缨的心沉了又沉。
他盯了姜夕半晌,还是答应下来,却吩咐王浩去将一批医官尽快带上山来。
顺康王等一众降将被五花大绑关在营帐中,顺康王两眼冒火,他这一生虽然算不上顺风顺水,可也没有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谢缨走进来,命人取下他口中堵嘴的布条,顺康王破口大骂。
“谢缨,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就连你父亲也不敢这般对待本王!”
“你们不配提他的名字。”谢缨命人搬来凳子,在众人的注目下往姜夕那边推了推。
“坐。”
姜夕眨了眨眼睛,确定谢缨是在叫自
己之后,大大方方地坐下。
谢缨则是一步步向顺康王走去,“当年我父亲在边塞那一仗,王爷知晓其中多少内情?”
顺康王神情一愣,没想到谢缨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冷笑一声,“不知所谓,你一个窃国臣,又有何资格质问本王!”
似乎是觉得‘窃国’二字听得刺耳,谢缨淡然反驳,“谢家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王爷还是真是误会了。”
“没有?”顺康王激动的几乎要站起来,“皇兄可是把最后一道圣旨托付给了本王,若不是你和姜若两人苟合,这摄政王的位置应当是本王的!”
“先帝将圣旨交给了你?不对,你在宫中有内应!”谢缨无视顺康王的谩骂,直指重点。
事到如今,顺康王也不掖着藏着了,“没错,本王此次进京就是为诛灭尔等大逆不道的窃国臣子,难怪当初皇兄不顾一切也要削弱将军府的兵权,本王当初还劝过,如今看来还是皇兄有先见之明,只是皇兄没有料到,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顺康王忽然一扭头,恶狠狠地盯向了姜夕,视线之凌厉,几乎要把姜夕生吞活剥似的。
谢缨抬了抬手,点了几个亲卫的名字,“除了本王指名的几人,其余人先退下。”
“是。”
姜夕挪了挪屁股,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抬眼刚好对上谢缨的视线,她抬了抬下巴,“那我也走?”
谢缨弯了弯唇角,“你留下。”
是极好的,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他知道姜夕懂他。
没过多久,帐篷内就没有剩下几人了。
谢缨这才重新看向了顺康王,“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与当年那件事无关吗?”
被戳中了心思,顺康王的脸色有些不好,但很快又底气十足,当年的知情人士该死的都死了,就连当初的罪魁祸首,他的好皇兄也入土了,那真相如何,还不是全凭自己的一张嘴吗?
谢缨:倘若坐上那个位置的是王爷,想必也会做出和先帝一样的决策吧,因为你们害怕的,不正是这个吗?”
一直沉默的薛山上前递上一个托盘,谢缨一把掀开盖在上头的红布,赫然出现一块古朴的令牌。
“——始皇敕令!”顺康王脱口而出,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这种东西真的存在?难怪,难怪皇兄无论如何也要……”
“始皇敕令,乃是大盛开国皇帝昭仁帝念我谢家立下汗马功劳所赐,拥此令者,则有上斩昏君,下杀佞臣的权利。因为昭仁帝要保住的,不是姜姓的皇位,是整个大盛的千秋霸业!”
谢缨:“你们是怕我谢家挟此令颠覆姜家的江山,这才对我将军府赶尽杀绝,甚至不惜勾结外敌。”
“哪又如何,功高盖主,若你谢家肯早日将此物连同兵权一块交出,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谢缨唇边露出一丝讥笑,在顺康王的不解中拿起始皇敕令,用力捏碎。
历经五百多年的令牌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只需要轻轻一捏,就如同腐朽的木块一样寸寸断裂在掌心。
顺康王双眼圆睁,不可置信,“你就这样毁了?你就这样毁了!”
谢缨忽然一拳打在了顺康王的脸上,伴随着一声惨叫,顺康王仰倒在地上,口腔中蔓延出血腥味。
“这一拳,算王爷替你兄长受过。”
姜夕的耳朵动了动,莫名从谢缨的声音中听出了压制着是滔天怒意。
“你的先祖可告知你此令如何而来?”谢缨问。
刚刚挨了一拳,顺康王傲骨也像是被打折了一般,不敢不回答,“昭仁帝当年经历泗山一战,与谢家先祖谢腾困于山上数日,无水食,最后谢腾竟然放血以喂养昭仁帝,而立国之后,为报此恩情,才赐下此物,以纪念君臣佳话。”
“佳话,我看是假话才对!”谢缨的声音竭力掩藏着愤怒,可终究还是徒劳,即便是跟随已久的亲卫也不由地放缓了呼吸。
“倘若我告诉你,昭仁帝所喝的,所食的,并非谢腾,而是谢腾之妻儿呢?”
惊天巨雷落下,顺康王脑子一片空白。
“当年谢腾之妻罗慧珠以军师身份随军出征,那场战役中还有其刚满七岁的幼子。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只能靠口口相传,我不知是先祖母甘愿赴死,还是无奈被逼,但无论如何……这块始皇敕令所代表的绝对不是殊荣,而是耻辱!”
那是他们失去人性,堕成恶鬼的证明!
“谢家,绝对不会用到此令,哪怕君王不仁,哪怕谢家覆灭,也不会再丢掉人性。”谢缨张手,任由其碎屑从指缝间落下。
顺康王瞪大了眼睛,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其中内情,但很快,他惊讶的神色慢慢收敛,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谢缨,任由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算计。
——他并不相信。
并非不相信其中内情,只是不相信谢家当真不会使用这份殊荣。
谢缨的心头忽然生起荒唐之感,果然……无论他说多少,都只是无用功。
“押解回京都,等候长公主发落。”
“等等!你说让谁来处置我?”顺康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谢缨,你竟然如此侮辱本王!”
谢缨嫌他吵,一个眼神示意让人将他的嘴堵上了。
正好此时有人进来汇报,说带回了两名医官。
谢缨捏了捏眉心,似乎刚才的的事情消耗了他不少的精气神,“给六公主瞧瞧身体。”
姜夕不知道何时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在谢缨没有任何防备之际隔着护甲握住他的手掌,“你,照顾好自己。”
谢缨一愣。
姜夕的触碰仿佛幻觉一般转瞬即逝,再回神的时候,姜夕已经跟着医官走了。
姜夕跟着医官来到临时搭建的小帐篷,任由两名女医为自己检查身体。
其实她在顺康王这里也没有受什么委屈,该愈合的伤口也在缓慢愈合,只是刚刚和徐文洲争执中磕伤擦伤了些许地方,也只是看着恐怖。
但也许是谢缨特意吩咐过,女医还是一丝不苟地为她诊治,生怕遗漏了哪处,仔仔细细用干净的纱布为姜夕包扎伤口。
当纱布被拿出来的时候,姜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没有想到贺朝东连这种东西都弄出来了。
“徐文洲被关在哪里?”等包扎得差不多了,姜夕问一旁候着的士兵。
士兵们对视一眼,不敢擅自做回答。
最后,消息还是传到了谢缨的耳中。
二人站在关着战俘的营帐前,谢缨为她撩起了帘门。
姜夕站直了身体,“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好。”
谢缨说着话时唇边还是带着笑,可姜夕却觉得他的眼尾都耷拉下来,带着能够被轻易辨别的落寞。
——他在装可怜。
姜夕的脑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判断。
“再等等我。”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许下了诺言。
谢缨的身形一顿,紧接着是心脏越发迅速地跳动,他开始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亦或者是理解错了面前这人的意思。
可姜夕没有给他求证的机会,独自走近了战俘营。
谢缨很贴心,甚至将其他的战俘都清了出去,单独留下了徐文洲一人,绑得结结实实,像待上案板的螃蟹。
见来人是姜夕,徐文洲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没有一开始的戒备,但仍然警惕着。
“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姜夕蹲下,下巴搭在双膝上,像在聊家常一样。
“和你勾结的,皇宫里面的内应是谁?”
“呵,”徐文洲冷笑一声,“姜曦,你明明都猜到了。”
“……是么?”
姜夕很快就从营帐里头出来,离开低矮的营帐,揭开眼前厚重的帐门,姜夕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明晃晃的烈日直射在她的脸上,姜夕生理性地眯了眯眼。
“完事了?”谢缨变换了位置,为她遮挡住过分的烈日。
“完事了。”
谢缨没有追问姜夕在里头做了什么,只是询问,“要回京吗?”
“回京么?不了。”姜夕忽然觉得眼睛发痒,站在原地揉了好长时间。
等到那股痒意终于止住,姜夕的手背已然是晶莹的泪珠一片。
“用这个吧。”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帕子。
姜夕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去接,“我没有哭。”
“嗯,我知道。”
“我不回京了。”姜夕仰头,将谢缨看了满眼,“你不是说乌岐很富饶么,我去乌岐如何?”
谢缨低叹一声,“姜夕,我并不想趁人之危。”
“你不是要回京复命吗?”
“对。”
“所以我是跟着贺朝东回去。”
谢缨呼吸一滞,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你说得对。”
只是那神色,姜夕怎么看都觉得是在记仇。
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终章】
第110章 结局(下)异人观察手册……
四月淫雨霏霏。
姜夕与贺朝东一起前往乌岐。这些天的雨连绵不断,似乎将马车里头都浸泡得湿润了。
“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儿,如何?”姜夕提议,这些天的潮湿总让她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例如上次的刺杀。
贺朝东从另外一辆马车内出来,伸了一个懒腰,“也行,反正不急。”
于是一行人找了最近的客栈,接连住了五日。
眼瞅着这雨即将要下满第六天的时候,姜夕觉得有些内疚了,自己好像耽搁了他们许多时间。她下楼,打算去通知贺朝东启程,却被客栈外的来客吸引了目光。
来人牵着一匹漂亮的白色骏马,身披蓑衣仪态挺拔,一声贵气。小二迎上去,她却随手将马鞭一抛,丢给了小二,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艳丽的容颜。
“姜夕,我们谈谈好吗?”她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自己弄丢的小人。
姜夕并没有做好面对姜若的准备,但她看见了一颗水珠从姜若的鬓角一路滑落,湿润了肩头,“……好。”
她将姜若带回了房间。
姜夕给姜若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驱驱寒。”
姜若有些受宠若惊地捧着茶杯,眼睛像是落在了茶杯里,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微微发黄的茶汤。
“我……”一开口,姜若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地沙哑,“你这些天还好吗?”
“伤势好了又伤,伤了又好,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姜夕平静道,“我还年轻,这些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姜若闭上了眼睛,喉咙酸涩得厉害,“我和徐文洲毫无关系,我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我向徐文洲求证过。”
“那是他挑拨离间!”姜若激动道。
“我知道有这种可能。”
姜若的身形摇晃了两下,“这种可能?小夕儿你以前不是罪相信我了吗?我姜若对天发誓,我从未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
“姜若,”姜夕忽然开口,“你的本命,真的叫姜若吗?”
姜夕静静地看着她,看见她的面上一片空白,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见她的神情变得慌乱。
“看来的确不是。”姜夕笑了笑,重名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
“谢缨跟你说了什么?”
姜夕觉得这话问得古怪,“和谢缨无关。”
“你还在维护他,”姜若喃喃道,“他不会诚心待我的……同样也不会诚心待你。”
姜若忽然蹲下,握住了姜夕放在膝上的双手,“我不在乎你是谁,我不在乎你从哪里来,从我相识至今的是你,这就够了。”
“我买通了谢家的小厮,他在谢缨的房内看见过一本名册。”
姜夕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姜若的脸上,她似乎已经有了预感。
姜若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谢缨永远不会真诚待我们的,不管你信不信阿姐,但是你不可全然相信谢缨,我们在他的眼中,始终是外人。”
……
姜若和她时一样,离开得也迅速。
姜夕目送姜若翻身上马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贺朝东从旁边的房门走出,懒散地靠在围栏上,“我还以为你们会姐妹情深,好好叙叙旧呢。”
“贺朝东。”
“嗯?”贺朝东移了移眼,“叫我干嘛?”
“谢缨,知道你是穿越者后,对你干了什么?”
“哈。”贺朝东缓缓站直了身体,弹着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那我换个问法,”姜夕扭过头来,认真问道,“你与谢缨相处那么多年,他可曾对你起过杀心?”
似乎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贺朝东搓了搓胳膊,像是试图搓掉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当然,还不止一次。”
“哦。”
“就一个哦字?”贺朝东不信她不心动,“你就不打算多问些细节吗?”
“我不想替你做工。”
贺朝东悻悻地闭上了嘴,可恶,被识破了。
姜若离开的第二日,雨就停了,姜夕和贺朝东继续上路,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半月后踏入了乌岐。
*
姜夕的到来起先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毕竟乌岐的人都知道,贺先生时常喜欢从外面带回一些新奇的东西,物什算,人也算。
贺朝东提前写了信件回去,让他们从淮阳王府收拾出一间屋子来,顺带告知了姜夕的存在。
起先人们还不以为意,以为姜夕是贺朝东捡回来的小可怜,他们多加照料照料就好。
直到姜夕一身富贵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且住进了淮阳王府里。
陆军部的宋职方悄悄凑到了贺朝东身边,“贺先生,透露一下那女娃娃什么来头呗。”
“路上捡的。”贺朝东随口敷衍道。
“放屁。”宋职方心直口快,“我可看清楚了,她身上的衣物算不上华贵,但全都来自珍珑阁的,还有好些东西是王爷特供,恐怕连库房都没有她身上齐全。”
贺朝东没有想到宋职方那么不好打发,只好稍微透露一点,“喏,你们大盛的六公主。”
“就这?”宋职方半信半疑,“我们只听从王爷的差遣,什么六不六公主的,哪怕是真的天王老子到我面前了也没用。”
贺朝东随便将他打发走,“好了,爱信不信,我要开始干活儿了,这些天积攒了好多工事务。”
于是一连三日,姜夕都没有再见过贺朝东。
好在她本身适应能力就强,初来乍到,王府里头没有人给她使绊子,显然谢缨对手底下的人管教严格。
第十日的时候,姜夕出门逛了逛,一逛就逛到了砖厂。
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点,姜夕就被当成了可疑人物拦下了,“你不是砖厂的工人,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拦住姜夕的人满脸的横肉,布衣下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一副恶汉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伙计?”
“废话,砖厂女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哦。”姜夕平淡地应了一声,是她大意了,“我现在就走。”
“这砖厂重地哪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儿,来人,将她拿下!”恶汉一声令下,旁边的卫兵就望了过来。
“今日可是贺先生来巡视的重大日子,谁知道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哼……”
“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吵吵囔囔的?”
贺朝东被人簇拥着从砖厂里头走出来,紧紧拧着眉心。
“呃?你终于舍得出门了?”一见到姜夕,贺朝东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下子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刚好,我碰见了一个难题,你来看看……”
姜夕盯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凉飕飕地扫了他一眼。
贺朝东毫无察觉地拉着姜夕就往里头走。姜夕没走几步路,就被热浪扑了一脸,她甩开贺朝东,“我学生物的。”
“嗯?”巨大的噪音中,贺朝东没听清。
“我说,我是学生物的,这些化学的东西,我不懂。”
贺朝东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宛如卡顿一般一帧帧地回头,不可思议,“你再说一次?”
“看来你是听见了。”
贺朝东脸上的神情立马变成了同情,“那不好意思,的确打扰了。”
姜夕:“你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就这场的表情!”贺朝东立马板起脸来,但没过几秒钟就破了功,贱兮兮道,“你还在那边的时候,工作不好找吧?”
“我直博。”
贺朝东一脸果然如此,“哎,生物就这样,就业形势不好,除了继续深造躲避就业,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姜夕眯了眯眼,知道贺朝东在想什么,淡淡道:“如果我没死 ,下学期我会出国,去冷泉港实验室继续深造。”
“冷泉港?什么冷泉港?”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贺朝东脸上一片空白,半晌才开口问,“是我想的那个冷泉港吗?”
“嗯。”
贺朝东踉跄后退几步,倒吸一口冷气,“世界生命科学圣地,被誉为诺贝尔获奖者的摇篮……的哪个冷泉港?”
“嗯。”
贺朝东已经完全被震惊到失去了语言,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生物学大佬恐怖如斯。”
下一刻,他更加兴奋了,“等着,我一定会说服谢兄,让你在这个世界继续发光发热!”
“没有那个必要。”姜夕冷淡的语言宛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贺朝东不懂为什么姜夕竟然一点也不激动,“既然你都走到了那一步,你明明是热爱自己的事业的,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因为这个世界不适合,更加不需要。”姜夕偏过头,看向热火朝天劳作的人们,“脚踏实地之后,才能仰望星空。在这个吃饭都成问题的时代,他们还不需要分子生物学。”
贺朝东彻底噤了声。
姜夕总算摆脱了贺朝东的纠缠,抬脚往砖厂外面走去,“但是,我前几日在珍珑阁看见凸透镜,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手搓一个简易的显微镜,但先说好,放大倍数不会太高。”
贺朝东眼睛一亮。
被贺朝东那么一打岔,姜夕也没有了再闲逛的心思,打道回府。
淮阳王府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她来那么多天,并没有什么婢女伺候。
她往自己的院落走去,却在路过谢缨书房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呆呆地看着打开的门,谢缨回来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姜夕很快就注意到传门而入的清风将书桌上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而显然,那只炭笔已经压不住那么大的风势。
迟疑再三,姜夕还是走了进去,绕到了书桌后面,准备拿些东西压住,比如放在右上角,订装成册的书籍,一本名为《异人观察手册》……的书籍。
砰砰!
姜夕的心脏失控地跳动着,宛如每一下都击打在耳中的鼓膜,声音剧烈到令人发颤。
卷了边儿的书页显示它曾被无数次翻阅,姜夕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赫然是姜若的大名。
【姜若:真名叶芷萱,死亡年龄二十四,曾于大学就读国际贸易专业……】
再翻。
【贺朝东:真名谢一帆,死亡年龄三十六,曾于大学就读应用化学专业……】
姜夕拇指摁在了书页边缘,纸张快速地手中翻动,满满当当,无一不是骇人听闻的记录,她失去了耐心,猛地打开了最后一页。
——【姜夕】
——【姜夕】
——【姜夕】
没有多余的叙述,却早已经将自己的名字于千万遍写下。
姜夕猛地抬头,朝着书房外看去。
谢缨身姿颀长,靠着树抱臂而立,静静地望着自己,唇边微微扬起笑,眉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俊朗青年一袭黑衣,宛如入鞘的兵刃,将所有的锋芒收敛,静静地等待伊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姜夕来到了他面前。
“很早。”
姜夕不说话了。
谢缨还在笑着,伸手摘掉落在姜夕头上的花絮,“我可以亲你吗?”
姜夕垂着头,似乎有些挫败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然后,姜夕就感觉到自己的额间的发旋被碰了碰。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被亲吻的地方,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谢缨。
谢缨无比自然牵起她的手,朝着院门外走去,“大家都来了,聚一聚吧,你总逃避不是个办法。”
“我没有。”
“好,你没有。”
姜夕还想反驳,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亭子里,熙熙攘攘地坐着很多人,很多,很多……她认识的人。
姜若率先看见了她,朝她招了招手,“没想到吧,阿姐我又回来了。”
“六公主,好久不见。”这是薛山。
“六妹妹。”姜瑜也朝她打招呼了。
“公主,你可是背着奴婢悄悄跑走了。”谢秋棠笑眯眯。
还有萧沐辰,王浩,陈掌柜,喜莲,桂嬷嬷……甚至还有无渡!
“方丈说,你天生淡薄,即便投胎到了这个世界,却不曾建立起更深的羁绊,你始终在排斥这个世界,因而才三番两次病危,生命垂危。”谢缨声音温柔,“所以,我将你在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都找来了,只希望能多留下你一刻。”
灼热的温度从二人相牵连的掌心传来,姜夕思考了一下,变换了姿势,反手回握了谢缨带着老茧的大掌,二人的体温相融。
“好哦。”姜夕点点头。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