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峦陆英虞无疾最新章节免费观看》 第1章 活阎王 o“都知道这是个活阎王,他们自己不敢露面,就逼着大姑娘你来,世上哪有这般做父母长辈的。” 晃晃悠悠前进的马车里,丫鬟月恒咬着牙低声抱怨。 陆英正忍耐着双腿间撕裂的痛楚,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听见这话微微掀了下眼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瘟神她也有所耳闻。 此人姓虞,字无疾,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位极人臣。 当今圣上得位不正,为了巩固皇权,他大力培植权臣,虞无疾顺势而起,短短几年便权倾朝野,无人敢试其锋芒,就连太子遇见,也得下马落轿,恭敬地唤一声少师。 传闻他擅弄权术,行事乖张毒辣,眼下忽然来了青州接任节度使之职,还刚到任就召集了齐州府的官吏和富商巨贾进见,想也知道没有好事。 但陆英眼底的复杂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昨晚,她去过虞无疾下榻的酒楼,还把这个男人给睡了…… “姑娘,您之前说您被下药,用了个男人,”月恒见她脸色不对,惊疑不定地开口,“我听说,这节度使,昨天就下榻在了那间酒楼,该不会……” 陆英揉了下额角,算是默认了。 她是睡完了人才知道对方的身份的,当时她被人设计,只顾着找地方躲藏,偏就那间房没有上栓,她便进去了,事后清理痕迹的时候才瞧见男人身上的印信。 “他昨夜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虽孟浪,却并不清醒,我也清理的干净,应当不知道是我。” 陆英安抚一句,她知道月恒担心什么,这样凶名在外的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得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主仆二人立刻止住了话头。 透过车窗,使衙署威严煊赫的大门映入眼帘,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毒辣的日头下,他们已然被晒得汗流浃背,有些甚至已经面如土色,摇摇欲坠,却没有一个敢离开,那都是齐州府的官吏和商贾。 虞无疾竟然就这么把人晾在了门外。 “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好大的架子。” 陆英低语一声,话里却并没有不忿之类的情绪,虞无疾这个人,的确有摆架子的资本。 “咱们怎么办?也得等吗?” 月恒开口时很是不安,又忍不住抱怨,“怪不得老爷不肯来,定然是猜到了会有这一番磋磨……这么大的日头,姑娘你怎么撑得住啊?” “撑不住也得撑。” 节度使掌军政财三权,说白了就是地方的土皇帝,他给的下马威,谁敢不受? 可话虽如此,起身的时候,陆英眉头却还是蹙了一下,这腿间的伤属实是…… 这番等待怕是不好挨。 但她并未言语,只扶着月恒出了车厢,以往瞧见她总要阴阳怪气几句的商贾们,这次已然被日头晒得没了气性,陆英也懒得理会他们,本想寻个阴凉地等一等,结果一眼看去,竟毫无遮挡,她心下一叹,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太阳底下晒着。 耳边却忽然“吱呀”一声响,那朱红的大门竟然被打开了,身着玄甲的府卫出现在门前:“节度使传唤,诸位请吧。” 陆英有些惊讶,她来得竟这般巧。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肃容整衫,低眉敛目地进了门,可刚绕过照壁,就没人再敢往前,因为中庭里,一人正被绑在春凳上打板子。 陆英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人,那竟是齐州府的知府。 青州境内共一府九郡,齐州府是最富庶的,齐州知府也是最嚣张的一个。 可现在,却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商贾们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虽然猜到了虞无疾初来乍到,要杀鸡儆猴,可谁都没想到,他竟挑了知府这样的地方高官。 他果然如同传闻那般狠辣。 陆英攥紧了袖子,十分庆幸昨天将自己的痕迹抹得干净。 “都到了?” 清洌的男人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疏懒玩味,陆英被惊得回神,连忙抬眼看去,就见正堂前的石阶上大咧咧坐着一个人,外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容貌,却能瞧见他大敞的衣襟,和坦荡荡露着的胸膛,那一看就充斥着力量的薄肌上甚至还有她留下的抓痕。 陆英故作镇定地垂下头,跟着众人见礼。 此人虽然没穿官服,这身装扮也完全说得上是失礼,可这是使衙署,敢这么穿的人,除了那位新任节度使外,不会有第二个。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圈子,”虞无疾没有喊起,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给你们三天时间,自己把烂摊子处理干净,万一让我查到了……” 他笑了一声,话里没有多少戾气,可衬着那板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动静,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才有人回神,应承着将见面礼送了过去,虽说这节度使给的下马威厉害,可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要赶紧露脸,这时候谁的礼物能入眼,谁就算是得了通天梯。 其余人也不甘示弱,挤挤挨挨地往前,生生将陆英挤到了最后面。 往日里他们生意抢不过陆英,心里都憋着气,此时便撒了出来,生生堵住了往前的路。 陆英心里啧了一声,却也没有争强,她今天并不想出这个风头。 “怎么还有个姑娘?” 虞无疾的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陆英一愣,这里的姑娘只有她一个。 可她被人群遮掩着,对方怎么看见她的? 她诧异抬眼,这才瞧见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坐时不显,他这么一站众人才看出他那鹤立鸡群的身高,衬着那一身的威势,竟如山岳将倾般压得人不敢喘息,哪怕只是被他的目光扫过,都觉得膝头发软。 “上前来。” 男人再次开口,方才还将前路堵得严实的人立刻分海般让出了路来,陆英极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心下一松,这才抬脚走近。 等到了跟前时她才发现虞无疾的衣襟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 对方打量她两眼,语气忽然温和了下来:“听说齐州府出了个巴清,就是你吧。” 陆英并未因这点温和而放松,反倒是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说实话,她被格外优待的时候也不少,但大都伴随着算计和图谋,而此人又比旁人都要骇人一些。 “少师谬赞,民女陆英,见过少师。” 官场以京官为尊,哪怕少师只是个加封的虚衔,远不及节度使有权有势,可旁人仍旧会尊称少师。 她说着自袖间掏出一本册子,“些许心意,请少师笑纳。” 虞无疾没再开口,却也迟迟没有伸手来接,气氛莫名凝滞,明明满院子都是人,却静得针落可闻,陆英的心便在这份安静里一点点提了起来。 是嫌少,还是下马威还不够? 想起身旁还血肉模糊的知府,陆英掌心沁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怕我?”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男人忽然开口,说话间他自阴影下走了出来。 那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力,陆英本能地后退,却被人抓住了手腕,她猝然抬眸,眼神一瞬间锋利起来,却对上了一双包容的眸子,她一愣,英武桀骜的男人却在此时轻笑出声:“小陆英,不记得舅舅了?” 第2章 孽障 舅舅? 陆英愣住,她哪来的舅舅? 她娘是独女,双亲早就亡故了。 许是她眼底的惊讶太过明显,虞无疾再次笑起来:“你果然不记得了,也难怪,你那时候年纪还小,只到我……” 他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比画,一个亲卫模样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快步走了过来,附在虞无疾耳边说了几句话。 虞无疾的话音便顿住了,虽然仍旧一副含笑模样,可目光却淡了下去,那变化微不可查,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变了。 冷酷狠厉,毫无感情,看得人遍体生寒。 他却并未言语,目光扫过陆英时,神情便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今天日头大,就不留你了,改日我去陆家拜访,再和你详说。” 陆英连忙应声,行礼后退了下去,可刚转过身,她指尖便攥紧了,这些年为了立足,她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唇语便是其中之一。 刚才她清楚地看见那亲卫说的是——“已经遣人去查昨夜那女子,若是寻得,要如何处置?” 她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不多时,身后一道清晰又冷漠的声音传来—— “杀。” 三伏天里,她硬生生出了一层冷汗,虞无疾此人,果然不能招惹。 还好,她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轻轻吐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外头走,冷不丁有人唤了她一声,她心头一跳,迟了片刻才转身,却是一个府卫,对方撑了把伞过来:“主子说日头大,吩咐小人送姑娘出去。” 陆英一顿,遥遥看向虞无疾,对方正站在日头里和亲卫说话,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头看了她一眼。 犹豫片刻她还是没有推辞,被府卫一路送上了马车。 月恒见她出来,连忙递了个荷包给府卫,等马车将使衙署落在身后她才捂着胸口舒了口气:“节度使这般体恤,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 陆英不置可否,所谓无利不起早,她不相信虞无疾会无缘无故就自降身份来和陆家攀亲戚,还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只是她还没想明白。 但这个不着急,要紧的是另一桩。 马车踢踢踏踏停在凌霄楼前,掌柜的一见她的马车,立刻上前来迎:“大姑娘来了,小公子就在二楼摘星雅间,平日里来往的朋友们都在。” 掌柜口中的小公子,名唤陆承业,乃是陆英的庶弟,也是陆家唯一的儿子。 “姑娘,您寻小公子做什么?” 月恒忍不住开口,陆英和家人一向不睦的,尤其是和这个弟弟。 陆英冷笑了一声,寻人做什么? 自然是算账啊。 她抬脚上了楼,还不等走近,陆承业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真是可惜,昨天那么好的机会,竟然被她给跑了。” “当时人多,我没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另一人开口,“但你放心,以后机会多的是,我绝不会看着她一个女人来和你抢陆家,真是不知廉耻,你爹都说了陆家要交给你,她哪来的脸抢?” 这声音陆英也十分熟悉,正是昨日借口商谈生意却在她酒中动手脚的赵迟,她本想收拾完陆承业再去找他,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要脸!”月恒也听见了这话,气得啐了一口,“他明知道陆家的产业至少有六成都是姑娘你赚来的,还在这里装傻,老爷自己那份爱给谁给谁,凭什么把你的给出去?我去找他们理论!” 她说着要推门,却被陆英拉住—— “无须与这般人费口舌。” 她轻声开口,今天是来算账的,不是讲理的。 她看向掌柜,声音淡淡:“清客,关门。” 掌柜的立刻会意,连忙下去安排,不多时酒楼里就安静了下来,但雅间里的人一无所觉,赵迟还在滔滔不绝,“……不过她还是有些本事的,陆小爷,咱们是不是得找个替死鬼?万一她查到是咱们合谋……” “你怕什么?” 陆承业一声呵斥,话里满是嘲讽,“就算她查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可是陆家唯一的儿子,爹娘都站在我这一边,她说了也没人信。” 他斜睨了赵迟一眼,满脸得意,“待会我就回家躲着,当着爹娘的面,她动不了我的。” 月恒气的发抖,陆英脸上却没有半分情绪,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才看了一眼面前的门板,轻启朱唇:“打。” 刚上楼的打手们得了命令,立刻就冲进了雅间,里头顿时混乱起来,夹杂着陆承业惊惧交加的声音:“你们干什么?我可是酒楼的少东家,你们敢……” 后面的话淹没在一片惨叫里。 陆承业被打得抱头鼠窜,边跑边叫骂,冷不丁看见了门口的陆英,他脸色顿时一白,他没想到陆英这么快就查到了他,还找上门来了。 “阿姐,我刚才都是说笑的,”他慌忙求饶,再不见方才的嚣张,“你别当真,你快让他们住手,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好生吵闹,”陆英揉了下额角,“惹人心烦。” 打手立刻蜂拥而上,几巴掌打得陆承业满嘴鲜血,再不能开口。 陆英懒得再看,嘱咐人格外关照陆承业和赵迟后,便带着月恒去谈了生意,可月恒却有些心不在焉,刚才的确是出了气,可一旦回府…… 可她心里又存着一丝侥幸,总觉得这次小公子做得那般过分,老爷再偏心也该护着陆英一回,然而两人刚回陆家,还不等走出风雨连廊,正堂里就传出来一声厉喝:“孽障,跪下!” 第3章 不孝女 月恒被唬了一跳,连忙朝正堂看去,就见陆父正铁青着脸坐在上首,身边就是陆承业,此时正窝在一个中年妇人怀里哭嚎,一张肿成猪头的脸格外醒目。 “姑娘,小公子肯定没说实话,您要好好解释。” 陆英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抬脚进了正堂,却是半分都没理会陆父的呵斥,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陆英!”陆父高喝一声,怒目圆睁,“你把弟弟打成这副样子,还有脸坐?” 陆英只当没听见,垂眸看向陆承业,语气冷淡:“你怎么说的?” 陆承业大约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哭嚎声一顿,随即缩进了中年妇人怀里,却一声都没敢吭。 那妇人知道他心虚,连忙将他抱得紧了些,随即红着眼睛看向陆英:“大姑娘,咱们知道你心思野,你抢弟弟的家产就罢了,可怎么能对他下这种狠手?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此人就是陆承业的生母苏玉,原本只陆父行商时的风流债,却因为生了陆家唯一的儿子,便成了陆家的贵妾,平日里颐指气使,比陆夫人还像主母。 “闭嘴,”陆英却并不给她这个脸面,“我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苏玉被呵斥的脸色涨红,抽泣着看向陆父:“老爷,我好歹给陆家生了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姑娘竟然这般羞辱我……” 陆父被挑唆得脸色漆黑,抖着手指向陆英,开口就要骂人,却被陆英一口打断:“父亲就不问问,我为何教训他?” 陆父神情一僵,自己的女儿他还是了解的,陆英虽然有些嚣张,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对陆承业下这般狠手,必然是有理由的,他方才情急之下,竟没想到这茬。 可就算这样又如何?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 他想着怒气越发蓬勃:“他是你弟弟,就算他哪里做得不对,也是因为你这个长姐没教好,你不反省自己,竟还有脸责怪他?” 月恒听得直咬牙,她就知道老爷会偏心,好在还有夫人,她连忙给旁边的侍女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人。 侍女匆匆走了,陆英却并未言语,只抬起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陆父。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教训你,你还不服气了?”陆父提高了音调,“果然是在外头跑野了,今天你就把手上的铺子生意都交出来,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 月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插嘴,可实在是忍不住:“老爷,小公子与人合谋算计姑娘的清白,在青州这地界,这是要人命的,您合该教训他才对,怎么能罚姑娘?” 陆父高昂的怒气一顿,他没想到陆承业做的是这样出格的事。 可随即他就再次呵斥出声:“胡说八道,真是反了,少爷的名声你也敢污蔑,来人,给我拖下去打。” 不管怎么样,儿子不能背上谋害亲姐的名声。 下人连忙上前抓人,一只茶盏却在几人脚边砰然炸裂,四溅的碎瓷片唬得众人连连后退。 “动我的人,你们当我死了吗?” 陆英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外的下人,惊得众人头都不敢抬。 “你敢忤逆我?!” 陆父爆喝一声,脸色铁青,陆英反倒笑了,她理了下鬓角,语气冷淡:“父亲,想要我手里的铺子和生意是吧?来抢啊。” 她笑意加深,满脸嘲讽,“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无须和我说废话,动手就是。” 陆父虽然知道陆英越大越猖狂,却没想到她会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一点颜面都不给他这个爹留,他气得直哆嗦,可又心虚得厉害。 外头都说他虎父无犬女,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很多生意都是陆英顶着他的名头去谈的,和他根本没有半分关系。 然而陆家的老伙计们却都知道,所以他们,只认陆英。 他一时无话可说,好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适时响了起来。 “老爷,你莫要和英儿计较。” 是陆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月恒心里一松,夫人来了就好,她连忙上前说话,却还不等开口,陆父就是一声呵斥—— “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他将怒气都发在了脾性温婉的陆母身上,“你没为我陆家开枝散叶就罢了,还生了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你看看她把承业打成了什么样子?” 陆夫人这才看见鼻青脸肿的陆承业,顿时被唬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陆英:“你怎么下这样的狠手?” 月恒连忙解释:“是小公子先设计姑娘,他与旁人合谋,要去污姑娘的清白。” 陆夫人一愣,连忙上前抓着陆英打量:“可伤着了?” 陆英脸色缓和下来,和方才那大逆不道的锋利样子判若两人。 “有惊无险,母亲不用担心。” 陆夫人松了口气,又看向陆父:“老爷,承业做出这种事,你怎么……” “住口!” 陆父疾言厉色地驳斥,“承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承业可是记在你名下了,你却不信他,你就是这么做嫡母的?” 陆母被噎住,神情为难,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父看着她,眼底精光一闪:“你养女不善,我看也教导不好承业,他还是让苏玉教养吧。” “这万万不行,老爷息怒。” 陆夫人被戳中了软肋,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看向陆英,小声劝慰:“英儿,别和你父亲弟弟置气,快认个错,他们不会和你计较的。” 陆英静默片刻,才垂下眼睛和她对视:“母亲,你明知道我受了委屈,还要让我认错?” 陆母尴尬地低下了头,嗫嚅道:“你不是说,不要紧吗……” 陆英又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抬手扶住月恒,低声道:“回去吧。” 月恒连忙掺着她往外走,陆夫人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陆英的袖子,面露恳求:“英儿,就是认个错而已,你别让母亲难做。” 月恒没想到夫人来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急得想哭:“夫人,你怎么能这样?是姑娘受了委屈啊。” 陆夫人面露心疼,神情再次为难起来,冷不丁耳边一声脆响,是陆父摔了杯盏,她神情一变,语气也坚定起来,“母亲知道你委屈,可母亲养你那么多年,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就当母亲求你。” 陆英指尖发抖,用力握住了月恒的手,却死死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英儿。” 陆夫人声音凄厉,“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陆英脚步顿住,心口憋得生疼,明明一肚子话可说,却又一个字都不想开口。 父亲明目张胆地算计她,她自然可以翻脸,可她母亲…… 罢了,罢了。 她动了下嘴唇,一声轻笑忽然响起—— “这般热闹,看来虞某来得巧。” 第4章 别乱叫 陆英一怔,下意识寻声看去,就瞧见高大的男人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少师?” 她惊愕回神,连忙往前迎了两步见礼,“不知贵客登门,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然将那铺天盖地的情绪尽数收敛,再瞧不出分毫。 虞无疾侧头瞧了她两眼,才大步走了过来:“不必多礼,兴之所至,就来看看。” 擅自登门其实十分无礼,可谁也不敢指责他,还得由着他登堂入室。 里头几人听见动静都已经站了起来,瞧见虞无疾旁若无人的进来,陆父连忙拱手作揖,姿态十分谦卑,再不见半分刚才的咄咄逼人—— “敢问贵人是……” 说话间他看向陆英,示意她快些引见。 陆英不着痕迹地揉了下生疼的心口,这才开口:“这位是青河道巡察使兼督察院左都御史,加封少师,也是青州新任节度使,虞大人。” 一串名头唬得陆父腿软,慌忙带着众人跪了下去:“拜见少师大人,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满心惊慌,不知道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纡尊降贵来陆家一个商贾之家,很快他又想起了知府被杖责的事,一时间被唬的两股战战,冷汗都冒了出来。 虞无疾却仿佛没瞧见他,自顾自看向陆英,唇角带着一贯的浅笑:“我就这般拿不出手?还有个名头怎的不提?” 陆英想起他说的那句舅舅,一时语塞。 她方才的确是有意略过这茬的,虞无疾可以纡尊降贵来和陆家攀亲,可他们却不能上赶着,万一他只是说笑呢?万一他后悔了呢? 他们担不起他的反复无常。 “民女一时疏忽,少师见谅。” 虞无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径直自众人身旁走过,在上首坐了下来:“都起来吧。” 他目光落在陆夫人身上,“阿姐,你可是也不记得我了?” 众人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却正看着虞无疾出神,片刻后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你是虞家弟弟?” 她面露惊喜,看得陆英也惊讶起来,虞无疾和她母亲真的有渊源? 不等她开口,陆父已经按捺不住询问出声:“这是怎么回事?你当真认识贵人?” 陆夫人又惊又喜,盯着虞无疾又看了两眼才开口解释:“我家当年与邻家相处极好,双方便互认了干亲,十几年前我父母亡故的时候,就是少师来吊唁的,你忘了?” 陆父心虚地扭开头,当时陆夫人娘家人都死了,他没了忌惮,自然就不怎么上心,对宾客也就是草草敷衍,哪想到其中竟藏着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女人也是的,竟然也不提醒他。 “阿姐还记得就好,小陆英~” 虞无疾忽地拉长了调子,目光也落在了陆英身上,“现在可信我了?” 众人的目光便又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陆英不自觉哽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人这般记仇,自己当时不过是懵了片刻,就被他问到了脸上来。 “民女从不曾怀疑少师。” 她假笑着应承了一句。 虞无疾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虞某误会了,竟平白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话里带着若有似无的逗弄,显然是一个字都没信,陆英脸上有些挂不住,正想找补两句,可刚抬起头,话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陆父挡住了身影。 他满脸红光,激动得浑身发抖,这可是节度使啊,若能攀上他,陆家在齐州府还不是横着走? 他强忍着激动,再次见礼:“少师大人,既然两家有这样的缘分,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个机会,让我父子二人陪您好好喝上几杯。” 陆夫人连忙附和:“正是,一家人合该好生熟悉,我这就让人去备菜。” 陆父顺势将陆承业推到了虞无疾面前:“少师,这是我陆家的独子,正学着接手家业,承业,快喊舅舅。” 他迫不及待想给儿子铺路,虽然陆英难缠,可若是有虞无疾给陆承业撑腰,那就是再来十个陆英也抢不走陆家。 月恒有些着急:“姑娘。” 她显然是看出了陆父的打算,很想阻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英朝她摇了摇头,月恒都看出来的事情,她怎么会看不懂? 若是换成旁人,她自然会想尽法子从中作梗,可这是虞无疾,掌权已久的封疆大吏,她没有那个能耐去干涉他的决定。 何况,昨夜的事始终是个隐患,她也不敢招惹此人。 虞无疾却迟迟没开口,陆父有些尴尬,又不敢开口催促,只好又推了一把陆承业:“快叫舅舅啊。” 陆承业还沉浸在见到节度使的惊惧里,被这么一推才回神,瞧见虞无疾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可很快另一股情绪就涌上了心头,如果有个节度使做舅舅…… 他被激动冲昏了头脑,伏地就去磕头:“小子承业,拜见舅……” “别乱叫。” 虞无疾却在此时开了口,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男人语气冷淡,连脸上惯常带着的浅笑都没了,“我记得,阿姐只有陆英一个孩子。” 第5章 昨夜的女子找到了 陆英惊讶抬头,虞无疾这是……不认陆承业? 为何? “大姑娘,你说少师他是不是很讨厌小公子?” 月恒小声嘀咕,话里满是兴奋,陆英却颇为无奈,虞无疾之前都没见过陆承业,何来讨厌之说?方才那话大约是为了顾忌她母亲的颜面,若是她母亲开口—— “承业是记在我名下的。” 陆夫人果然开了口,语气急切的解释,唯恐慢一步,陆承业就要受委屈,“他如今就是我的儿子,和英儿是一样的。” 月恒抿了下嘴唇,不说话了。 陆英拍拍她手背,意料之中的事,她并不意外。 其实她也不需要借外力,她只靠自己也能夺到陆家,所以,没关系的。 她拉着月恒就要走,身后虞无疾却哂了一声:“哪里一样?” 他的态度丝毫没有因为陆夫人的解释就缓和下来,甚至还更冷了些,听得夫妇二人都噤若寒蝉,陆承业也跪在地上没敢动弹。 陆英没忍住回了头,却瞧见虞无疾正看着她,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他抬了抬下颌:“过来。” 陆英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还是走过去,在男人身边站定。 虞无疾没再看她,目光落在了陆夫人身上,语气更冷:“阿姐,你糊涂啊,身为母亲,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护着?”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这般指责,陆夫人惊愕抬头,可对上虞无疾的目光时,她又羞愧地低了下去。 陆英却比她更惊讶,虞无疾这话何意? 他这是在给她鸣不平?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虞无疾身上。 对方似乎对目光格外敏感,立刻便侧过头来。 陆英连忙垂下眼睛,位高权重之人,大都不喜欢被人直视,她方才惊愕之下失了分寸。 “想看便看,我倒也不至于见不得人。” 虞无疾笑了一声,话里带着点纵容,倒像是毫不在意那点小节。 陆英还是屈膝一礼:“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少师见谅。” 虽然虞无疾打从见面开始就表现得处处和善,可她还是那句话,此番作为,必有缘由,她不得不谨慎。 虞无疾默了片刻,忽然长长一叹:“小陆英啊~” 他话里都是无奈,“旁人上赶着认我,你却非要生分。” 陆英一时语塞,对方若是打太极,她还能周旋几句,可说得这般直白,反倒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她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的,打从陆承业来到陆家,便再没有人为她说过话,给她撑过腰,虞无疾方才的举动,让她久违的体会到了有依靠的感觉。 可她没有陆家父子的自信,想得也更多一些,实在不敢应承。 虞无疾像是被她的沉默气笑了,低声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啊。” 陆英连忙要解释,一抬头却瞧见虞无疾脸上并没有半分恼怒,反倒一副说笑模样。 这个男人,看着那般不怒自威,却原来这般喜欢玩笑。 但她还是打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只是男人却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坐回了椅子上,“罢了,不给就不给吧,自家人,上赶着也不丢人。” 他目光又落在陆父身上,“你不会也要我上赶着吧?” 明明他还是含着笑的,却看得陆父浑身一抖,他不明白这般骇人的人,陆英怎么会不怕,却不敢耽搁,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少师有何吩咐,无有不从。” “只是好奇罢了,”虞无疾温声开口,“我这个人爱看热闹,方才听了一半,还没弄明白来龙去脉,只听着你们要陆英认错,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你们这般疾言厉色?” 陆父噎住,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渗了出来,按照他以往的做法,必然是要优先保全陆承业的,可刚才虞无疾偏袒的那般明显,他哪里还敢说那种话? “怎么不说话?”见他迟迟不开口,虞无疾好脾气地安抚,“放心,我这个人素来不护短的,实话实说就是。” 陆父越发紧张,不护短? 虞无疾不护短吗? 他想着方才对方的所作所为,怎么想怎么不敢相信,可又不敢再耽误时间,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不过是孩子们吵了几句,哪算得上是错?是吧,夫人?” 陆夫人连忙附和点头,虞无疾却没理会两人,只看向陆英:“是这样吗?” 虽然是寻常询问,可这话却莫名给了人一种,他只信她所说的错觉。 陆英摇了摇头,将那莫名其妙的念头甩了出去,思绪清明的瞬间,她清楚的察觉到陆家夫妇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一道警告,一道恳求,显然都怕她会拆穿。 可她怎么敢拆穿呢? 这若是说了实话,势必要牵扯出昨晚的事来,到时候虞无疾可就要翻脸了。 “是,不过是吵了几句嘴,带累少师挂心了。” 她心里已然想好了说辞,以应对虞无疾的追问,可对方安静片刻,只道:“没吃亏就好。” 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听得陆英有些恍惚,那种被人撑腰的错觉又来了,她只好再次摇了摇头,可心里却多少有些感激。 虽然虞无疾登陆家的门不可能是为了她,可他的到来也的确是为自己解了围,想到这里,她是该有所表现的。 “少……” “属下单达求见。” 一道男声忽然自门外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她侧了下头,就瞧见一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抱拳立在门外,模样颇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很快就想了起来,她的确见过对方,就在使衙署,就在今天,此人奉命在查昨夜的女子,也就是说,他在查她。 可他现在却来了这里…… 陆英心头重重跳了一下,不等她冷静,侍卫便抬起头,一字一顿道:“禀主子,属下幸不辱命,昨夜的女子,找到了。” 第6章 不问罪? 陆英骤然攥紧了指尖,找到了? 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怎么回想也不知道自己是遗落了什么痕迹,竟被人这么快就发现了,却强行维持了冷静,没有让自己露出分毫破绽来。 可月恒却没有这样的定力,几乎是在听见单达话的瞬间,她脸色就白了下去,下意识想抬脚凑过来,却被陆英一摇头,定在了原地。 事情只要没钉死在她身上,就不能露出破绽来。 “还挺快,” 虞无疾也抬眼朝外看去,话里却听不出多少情绪,“杀了就是,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 侍卫单达面露为难:“此女子身份特殊,怕是得您听过详情后再定夺。” 他话音落下,目光扫过陆家众人,月恒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眼越发难看,几乎要站立不稳,陆英的指尖也攥得更紧。 单达这一眼兴许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她心虚,所以这一眼在她看来就像极了定罪,所以即便她极力控制,脸色还是难看了几分。 “陆英?” 身旁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她侧头,就瞧见虞无疾正看着她,那黑漆漆的眸子,仿佛要看透人心一样,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她心绪越发混乱,却只是掐了把掌心,强撑着冷静下来,她不闪不避地对视回去:“少师有吩咐?” “吓到了?”虞无疾一开口,那股莫名的压迫力就散了,他挠了下头,带着点不甚明显的尴尬,“刚才忘了你在,一时没注意,别往心里去。” 他说着起身,手也抬了起来,似是想摸摸陆英的头,可又想起来对方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这般举动很不合适,所以那手抬到半路又收了回去。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不在这里说? 陆英有些不明白虞无疾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看向单达,他竟也没说别的。 难道是……顾忌着姐弟情分,不想当着她母亲的面,抓她走? 那稍后,还会有人来寻她吗? 她脑海里思绪翻飞,面上却分毫未露,见虞无疾抬脚就走,还跟了上去:“民女送少师。” 她这话一出口,陆家众人才回神,纷纷凑上来:“草民恭送少师。” 虞无疾扫了几人一眼,目光落在陆英那不大好看的脸色,抬手拦住了她:“我认得路,不用人送。” 陆英没再强求,陆家众人也顺势停下了脚步,等那主仆二人不见了影子,便凑在一起交谈起来,听着十分热闹。 陆英没有理会,扶着门框,遥遥看向二人消失的方向,动都没动。 月恒快步走过来,声音打着颤:“姑娘,怎么会查得这么快?” 陆英抿了下嘴角,并未言语,她还是不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从来不是做事马虎的人,何况还牵扯上虞无疾这样的人,怎么就会被查到呢? 虞无疾的人当真这般厉害? “夫人,改日你备上厚礼带着承业去拜访虞少师……” 陆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听得出来情绪很激昂,与陆英这里的紧绷相比,那一家四口,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 “今天少师不认承业,一定是你没解释清楚,这回你要好好说说,等他松口,陆英就不能再作妖了,咱们家里也能安生了。” 陆夫人连忙答应,苏玉母子也跟着附和,倒是谁都没注意到陆英还没走,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开始编排她。 月恒有些难过,紧紧抓住了陆英的胳膊,正要安慰她两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 众人被惊得回头,似是这才瞧见陆英还在,脸色多少都有些变化,可很快就顾不上她了,因为来的人方才见过,正是那侍卫单达。 “军爷怎么又回来了?” 陆父连忙上前迎了两步,倒也不是他谄媚,连虞无疾的下人也要奉承,而是此人身上的确有朝廷赐的军职,正六品营千总,实打实的命官,他不敢怠慢。 对方却并未理会他,径直朝着陆英来了。 “陆大姑娘。” 陆英合了下眼睛,果然如此。 “可是少师要见我?” 说话间她主动往前走了一步,脑海里已经转过了千百种脱罪的说辞。 单达却被问得一愣,随即连忙摇头:“主子与姑娘一见如故,自然是要再见的,只是今天不着急,主子是见姑娘脸色不好,怕自己惊吓了你,遣我来给姑娘送些安神香。” 说话间他递了个盒子过来,陆英有些茫然,不是问罪,而是送香? 什么意思? 可她并不敢多问。 她迅速收敛了情绪,低低咳了一声:“月恒。” 月恒此时才回神,连忙双手接过,陆英道了谢,目送单达出了陆家大门,脑海里思绪更乱,虞无疾是闹得哪一出? 夜风迎面而来,还带着白日里的暑气,陆英被热得回了神,脑袋隐隐疼了起来。 她抬手锤了两下,月恒连忙扶住了她:“姑娘,快回去歇着吧,奴婢让人去请个大夫来,打从当年在北边受了伤,您这身子就弱得厉害,真是该好生调养……” 她絮叨起来,听得陆英脑仁更疼,却又惦记着她方才也受了惊吓,不想骂她,只好默默忍了,脚下步子却加快了许多,盼着早点回了院子,好让她消停一些。 可刚一动弹,身后就有人怯怯地唤了一声—— “英儿……” 她回头,正对上陆夫人期期艾艾的目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眼底还带着愧疚和心虚,伸出手来似是想抓陆英的手,“母亲方才……” 想起她方才的步步紧逼,陆英心口又疼了起来,她避开了陆夫人的手,冷声道,“母亲还是去看看你的好儿子吧。” 她拉着月恒就走,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放松了些,揉了心口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在那盒安神香上,却是许久都没吭声。 虞无疾…… 这一宿她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几个噩梦,却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等天亮的时候,她脑袋疼得比昨天还厉害,只好去拿备下的药丸子,却不等含进嘴里,月恒焦急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姑娘,出事了。” 第7章 请他上路 使衙署 浑身是血的齐州知府被扔在地上,动作间碰到了身后的伤口,一时疼的脸色煞白,连叫喊都没了力气。 一年轻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地缩在他身旁。 虞无疾一进门就瞧见了这幅情形,脚下不由一顿,单达匆匆追上来,不防备他就停在门口,险些一头撞上,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却不等喘匀气就连忙解释—— “这就是属下说的特殊情况,那姑娘……” “东西送到了?” 虞无疾却打断了他的话,显然比起这父女两人,他更关注陆家的情况。 单达点点头,虽然被打断了话茬,他却没有半分犹豫:“送到了,但瞧着陆大姑娘不太喜欢那香,眉头都皱起来了。” “安神香不都一样?”虞无疾挠挠头,“大了,有喜好了,小时候给她根草都能玩半天,” 他顿了顿才又开口,“明天你再跑一趟,把齐州府的香都送过去,总有她喜欢的。” 听见单达应了一声,他这才抬脚往里走。 “这姑娘是宋知府的女儿,” 单达立刻跟上,接上了自己之前的话头,和虞无疾解释:“这姓宋的一直让城中的客栈酒楼盯着咱们,您一住下他就得了消息,还让店家下了药,然后把女儿送了过去,您昨夜动的就是她。” 虞无疾这才明白过来单达说的那句“身份特殊”是什么意思。 命官之女,的确不好就这么杀了,那就—— “请宋知府上路吧。” 他随口吩咐一句,径直从父女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宋知府还想着趁机将女儿送到他身边伺候,没名分也成,没想到却听见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浑身一抖,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砰砰磕头:“少师饶命,下官不敢了,下官再也不敢了……” 虞无疾没回头,反倒是府卫被单达喊了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拖了出去,他脸色煞白,叫喊得撕心裂肺:“放开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无权动我,放开……”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杖责声里。 宋姑娘眼看着父亲被打得不成人形,浑身一抖,吓晕了过去。 单达只好喊了两个侍女来,想将那姑娘送回去,可没想到侍女一碰到她,那姑娘就惊醒了过来,抱着头缩成一团:“别杀我,别杀我,我没碰他,我没推开门就走了……” 单达脸色一变,这姑娘没碰虞无疾? 难道昨天还有旁人? 他匆匆去禀报,脸色很羞愧:“属下竟没发现第二人的痕迹,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虞无疾指尖轻轻敲动两下,单达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第二个人,有些能耐。 “酒楼的人都查过了?” “是,当时在楼中的人属下一个不落的都记下了,这是名册。” 单达将册子递了过来,虞无疾抬手翻开,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陆英?” 单达应了一声:“是,陆大姑娘昨天也在,但是天刚黑就走了……要不,属下去问问?” 虞无疾又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眼,随手合上册子扔了回去:“还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别拿这些腌臜事去污她的眼,接着查吧。” “是。” 单达接住册子,躬身退了下去,中庭里,府卫们正在清理地上残留的血迹,宋知府大睁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陆英不敢置信的开口,“那可是五品的命官。” “千真万确,”月恒吞了下口水,被这变故唬得脸色发白,“日升今早去查账,刚好瞧见尸体从使衙署抬出来,那血淌了一路,她特意去打听了缘由……” 她将宋知府设计虞无疾的事详细和陆英说了。 日升是陆英身边最得用的丫头,平日里替陆英在外头行走,素来稳重,消息不可能有误。 “姑娘,”月恒声音忐忑,又带着点庆幸,“您说,少师查到了宋知府,这件事是不是就过去了?日后也不会再牵连到您?” 陆英虽然也盼着事情如此,可心里却并没有那么乐观,若虞无疾连命官都敢下手,那就绝对不会让这件事稀里糊涂的过去。 日后还是要尽力避开他才好。 “就当过去了吧,日后一个字都不要再提。” 月恒连连点头,扶着她起身,触手一碰却察觉陆英身体有些热,她“呀”了一声,面露焦急:“铁定是昨天中了暑气,就该请个大夫的。” 她埋怨地看了陆英一眼,昨天她就说请大夫,陆英不许,说不妨事,现在可好,发起了热症。 陆英只当没瞧见她的神情,自顾自打理发丝,几年前她寻得机会,北上开拓商路,的确积了些病灶,可她还年轻,些许病痛不值得如此在意。 月恒叹了口气,接了她的梳子帮她梳发,外头却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传话的丫头隔着门开口:“姑娘,刚才来了伙计通报,说夫人被几个官家人堵在珍宝铺子里,请您赶紧过去呢。” 陆英蹙起眉头:“夫人去珍宝铺子里做什么?哪个衙门里的官家人?” “奴婢也不清楚,只看伙计着急得很,说情形很不好。” 陆英没再开口,只站起了身,月恒一看就知道她这是要出去,心里着急,这会儿都要中午了,正是日头大的时候,本就发热了,要是再出去晒一回,身体铁定受不了。 她忍不住插了句嘴:“去请老爷了吗?” “去请过了,”小丫头的声音低了些,“老爷说他旧疾犯了,不能出门。” 月恒被气笑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年陆父游手好闲,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哪来的旧疾? 分明就是不敢管。 出了什么事都往女儿身后躲,还要抢她的东西,世上哪有这么做父亲的? “姑娘……” 她一开口,就先委屈了起来,陆英有些好笑:“委屈什么?那是我娘,本就该我护着的,去备马车吧。” 月恒知道劝不动她,只能叹了口气下去准备,顺带还劝了自己两句,她这做奴婢的,不能总让主子操心,还要费心思来安抚她。 她努力平复了心绪,可到铺子里的时候,她还是气得涨红了脸,因为陆承业也在。 第8章 诛心 主仆两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陆夫人要选在这个时辰出门,还特意来了一趟珍宝斋,原来是要带着陆承业去使衙署拜访。 昨天晚上陆父提过这件事,只是她们谁都没想到,陆夫人会如此着急,今天就要去。 “她对这个儿子,真是上心啊。” 陆英低哂一声,站在车辕上静静看着铺子里的情形,素来怯弱的陆夫人正将陆承业护在身后,满脸惊惧地和人解释,她身前是铺子掌柜和几个伙计,身上都挂了彩,显然是刚才动过手了。 “拿赝品糊弄我,你们当我赵家是好欺负的吗?” 一年轻人推开众人,一把揪住了陆承业的衣襟,生生将他从陆夫人身后拽了出来,“那可是我祖母的寿宴,我却送了个赝品,还被人看出来了,我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话音落下,他一拳砸在了陆承业脸上,随着一声惨叫,一颗牙掉了出来。 陆夫人惊叫一声,扑上来护住了摔在地上的陆承业:“赵公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好说?今早献礼的时候齐州府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都知道我被一个商户子蒙骗,送了赝品,怎么好好说?” 后来宋知府的死讯传过去,寿宴就草草散了,他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就来找陆承业算账。 他捏起沙包大的拳头,满脸戾气,“今天我就要砸了你们的铺子,再好好地教教他怎么做人。” 眼看着他拳头又要落下来,陆承业连忙拉着陆夫人遮挡,冷不丁看见了车辕上的陆英,眼睛顿时一亮:“陆家的事都是她做主,你要打就打她,别找我,和我无关的。” 顺着他的手,众人齐刷刷回头,目光都落在了陆英身上。 陆夫人见她来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眼底又浮起担忧来。 这人这么凶悍,下手又狠辣,英儿不会吃亏吧? 她很想上前,陆承业却抓着她的衣襟死死不松手:“娘,你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陆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弯腰扶起了陆承业。 那年轻人已经走了出去,隔着人群看向陆英,眼底闪过几分亮光,神情也玩味起来:“你就是陆英?我听说过你。” 陆英扶着月恒下了马车,屈膝见礼:“见过赵二公子。” 此人的赵和赵迟的赵是同一个,都是通判家赵家的儿子,只是身份境遇却天差地别,一个是嫡次子,一个则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偏赵迟又不学无术,以至于齐州府的官家子弟都懒得理会他,沦落到只能和陆承业来往。 “卖赝品的事,给个交代吧。” 赵二公子抬脚靠近几步,他身后的赵家下人们也跟着围了上来。 月恒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淫邪,连忙上前一步:“你有话说话,别靠这么近。” 赵二脸黑了些,他素来不懂怜香惜玉,女人照样打,尤其是不懂尊卑的下人。 他抬手就要给月恒一巴掌,陆英却赶在此时开了口:“东西呢?赵二公子来算账,总不至于连东西都不带吧?” 赵二被分了神,没再顾得上打人,只歪了下头,下人立刻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副前朝徐大家的字画。 陆英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假的,不由朝陆承业看了过去。 可这一眼却看了个空。 她一怔,目光再次环视殿内,掌柜知道她在找谁,苦笑了一声:“刚才少东家拉着夫人从后门走了,说要去见贵人,不能耽误时间。” 月恒气的跺脚:“小公子自己闯的祸,他怎么有脸走?见贵客难道比姑娘你还重要吗?” 陆英紧了紧抓着字画的手,静默片刻,低低嘁了一声:“走就走了吧,留下来也只是添乱。” 身边赵家的下人却动了起来,将她团团围住。 赵二垂眼看着她,眼底都是恶意:“他跑了,可你跑不了,既然陆家是你做主,那今天我就和你要这个交代。” 他说着往前一步,指节捏得咔吧作响,显然来者不善,月恒连忙要挡,却被陆英拦住,她不退反进,上前一步迎上了赵大。 她这反应完全出乎意料,赵二有瞬间的怔愣,陆英便在此时压低声音开了口—— “赵二公子,陆家每年往府上送那么银钱,你却来坏我陆家的名声,断我陆家的财路,你这么毁两家的交情,令尊知道吗?” 赵二被问得一愣,家中都是父兄管事,他并不知道两家还有这样的关系,可到底是陆家理亏。 “既想攀附我赵家,那就别做这种肮脏事,女人做生意连信誉都……” “你连和谁做的生意都不记得吗?” 陆英冷冷打断了他,“我来这里是为了维护陆家的声誉,不是为了给人顶罪,劝你慎言。” 赵二下意识闭了嘴,等回神后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竟然被一个女人吓住了。 可他到底也不敢继续闹,父兄严苛,万一真断了陆家这条财路,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让他就这么放过陆英,他心里也很是憋屈。 忽地一点亮光划过脑海,他眯起眼睛看着陆英:“不管这赝品是谁卖出来的,总是你陆家出了岔子,你要如何弥补?” 弥补? 陆英心里冷笑,陆承业的确鼠目寸光,可店里的掌柜伙计却不可能看着他砸自家招牌,这赝品一定另有蹊跷。 她刚要开口,一只手却先一步钳住了她的下颚,赵二不错眼地盯着她看:“虽然你年岁大了,可仔细瞧瞧,其实样貌尚可,做我的妾室也使得。” 陆英眸色漆黑,氤氲着怒气:“拿开你的脏手!” 赵二语气冷沉:“装什么装?谁不知道陆家巴不得把你嫁出去?不然你娘和弟弟能把你扔在这?我要是把你强行带回去,他们还得感谢我吧?” 陆英心口被刺了一下,她并不畏惧赵二这样的蠢货,也能笃定他不敢对自己做什么,她和赵家的关系,可不全是靠着她送银子维持的,她手里也攥着赵家的把柄,赵二对她而言就是个跳梁小丑。 可他那话却让她无可反驳,她不知道母亲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真的产生过这种念头,毕竟对方始终觉得,她该成婚生子,安于后宅,为此还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不说话,是应了?” 赵二抬手就想去摸她的脸颊,斜刺里却有只手伸出来,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第9章 给你讨个公道 赵二一声惨叫,只觉得小臂骨头要活生生被捏碎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叫声也越发凄厉起来。 陆英混乱的思绪都被这声惨叫惊散了,她连忙抬眸,却瞧见了一道宽厚高大的背影,虽然这个角度很有些陌生,可她还是认了出来,这是虞无疾。 可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陆夫人和陆承业不是去拜访他了吗? 她满心困惑,一道目光却落在了她身上,她抬眸,就见虞无疾正上下逡巡着她。 陆英极不喜欢被人这般注视,可虞无疾的目光却不一样,和赵二那种带着特殊意味的打量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很干净,带着几分淡淡的关切。 竟让陆英产生了一种,他真是自己亲人的错觉。 “脾气怎么这么好?” 虞无疾温声开口,话里带着点无奈,“脾气好,胆子小,你这得挨多少欺负?” 陆英听得有些茫然,虞无疾说得这个人,是她? 月恒连忙凑到了陆英身边,刚才赵二动作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来了,闻言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家姑娘被欺负惨了。” 陆英:“……” 她低咳一声,岔开了这个让人十分尴尬的话题:“少师怎么会在这里?” 被这么一问,虞无疾大约是又想起了自己手里还提着人,手上力道一重,瞬间换来了赵二的又一声惨叫。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开口,“正在周遭查看民情,听见动静就过来瞧瞧。” 陆英恍然,原来母亲和他约得地方不在使衙署,她就说,怎么会好端端地来了这里。 “是我处置不当,坏了少师的兴致,改日登门赔罪。” 虞无疾默了一下,扭头看向赵二,“我刚才那话,是这个意思吗?” 赵二疼正得脸色发白,浑身哆嗦,哪有心思听他说了什么? 但虞无疾这一开口,手上的力道却松了几分,总算给了他开口的力气,却是一张嘴就是大骂:“哪里来的狗东西,敢管我的闲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英拧眉,上前就要道明虞无疾的身份,却被男人又塞回了背后。 “下不去手教训,就远远看着吧。” 虞无疾侧着脸,隐约还能看见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带着浅笑,只是眼神却冷得很,“这等当街欺辱良家子的混账,若不严惩,必会败坏民风……小陆英,等着舅舅给你讨个公道。” 陆英微微一怔,心口莫名其妙地被戳了一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哪个字眼戳中的,只是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虞无疾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说,就牵扯到了陆英的情绪,说完方才那话便将赵二扔在了地上,随即脚一抬,稳稳踩中了对方那条几乎被自己拧断的胳膊上。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下人们连忙抽刀冲了上去,等陆英回神的时候,门前已经躺了一地的人,虞无疾还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动过,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赵二的胳膊,像是在琢磨怎么下手。 “少师,手下留情。” 她顾不得惊讶虞无疾是怎么在这短短几瞬就将人放倒的,连忙开口,她有一条商路,要北上出关,还得仰仗赵家给文书,不能就这么把人得罪死了。 可随着她话音落下,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也响了起来,还伴随着赵二撕心裂肺的惨叫。 虞无疾丢下那软趴趴的胳膊,后知后地回头看过来,满脸无辜:“你刚才说话了?” 陆英看着地上形容凄惨的赵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木然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 虞无疾咧嘴笑起来,却看得陆英额角突突直跳,虽然她也想过要教训赵二方才的放肆,可却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虞无疾身居高位,自然无所顾忌,可她不行,她日后还得在赵家管束之下生存。 稍后送些得用的药材和大夫过去吧,若是赵家肯收,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不肯……不知道新任知府会是谁,是什么脾性爱好……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陆英回神,就瞧见虞无疾那张近在咫尺的大脸,他那蒲扇似的巴掌还在她面前轻轻晃动。 “回魂了。” 男人含笑开口,身上已经没了方才教训赵二时的戾气,温和得像春阳。 陆英避讳似的垂下眼睛,心里默默想了两边宋知府的惨死。 “用午饭了吗?陪我用一些吧。” 虞无疾说了句什么,转身往前去了,陆英正在走神没能听清,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身边却有人咳了一声,她侧头,竟是单达。 “单将军也在?” 她诧异开口,自己竟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还龇着牙笑的单达瞬间收敛了神情,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陆姑娘,这些都是我收拾的。” 陆英恍然,她就说,虞无疾方才看着像是没动过的样子,原来真的没动过。 “单将军以一敌众,好武艺。” 她面不改色地称赞,听得单达哭笑不得,却到底也没拆台,他抬手指向前头:“姑娘快过去吧,少师请您用午膳呢。” 陆英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没听清的那句话是什么,可脚下却并不想动弹,她很清楚,母亲和陆承业应当也在。 可她若是不去,说不得又会被泼什么脏水,再说,虞无疾既然开口,自然也容不得拒绝。 她轻叹一声,还是决定过去,只是在去之前,她得先处理另一件事。 第10章 找错人了 她弯腰将地上沾了脏污的字画拿起来,打开后缓缓自百姓面前走过:“诸位请过目。” 字画最后落在赵二眼前,他已经被下人搀扶着坐了起来,方才生生被折断胳膊的经历把他吓破了胆子,他毕竟只是个寻常的纨绔,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此时还满脸惊惧,看见陆英过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陆英将字画往前递了递:“赵二公子,这字画用的是最寻常的白麻纸,你应当不会不认得吧?看纹理,还是陈家铺子做出来的,物美价廉得很。” 赵二尚武,不通文墨,根本分不清纸的种类,可他好面子,自然不肯承认,便十分敷衍地点头,反正那么多百姓,总有人认得,陆英也不敢诓骗。 陆英就知道他会装模作样,也没理会,只继续开口:“可我陆家铺子里,最差也是宣纸,这墨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是松烟墨,此墨不宜作画。”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二:“赵二公子,我陆家即便要作假蒙骗旁人,也不至于做得如此粗糙拙劣,还要费心力去买这些自家铺子里没有的东西,合常理吗?” 赵二稍稍冷静了些,见周遭并无人反驳,就知道陆英说的是对的,脸色瞬间涨红,又急着回去找他爹告状,用另一只手抓过字画就走。 陆英没再阻拦,她是不指望赵二主动为陆家澄清的,但也无妨。 “秦掌柜。” 她唤了一声,胡子花白的掌柜连忙走了过来:“姑娘有何吩咐?” 陆英微微一扬下颚:“传出话去,凡齐州府有学案者,皆可来我陆家铺子,领一刀罗纹宣。” 秦掌柜愕然:“姑娘,这罗纹宣可不便宜……” “为商者,信誉最重。” 拿了她的纸,这些读书人总不能再去传她陆家的闲话。 秦掌柜没再多说,答应着退了下去。 她这才看向单达:“单将军,请。” 单达回神,眼底还闪着亮光,他是武人,最不懂读书人的讲究,可不懂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的学问多深奥,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哪一个都大有学问。 陆英却一眼就能认出来,属实是厉害。 他不自觉多了几分热情,引着陆英往前,嘀嘀咕咕地问些笔墨纸砚的事情。 陆英边走边答,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云水楼上,那是陆承业最喜欢去的酒楼,那楼上备着雅间,供客人醉酒安寝。 上回,虞无疾就是睡在了这里。 她搓了搓指尖,故地重游,她得谨慎些…… “陆姑娘,到了。” 单达忽然开口,陆英思绪被打断,一抬眸却见云水楼离着她还有数步之遥,她诧异四顾,这才看见虞无疾正坐在一个馄饨摊子前。 为了凑合帐子遮阳,那桌椅颇有些矮小,男人那么挺拔的身体,就这么蜷缩了起来,看着颇有些憋屈。 奇怪的是,陆家母子竟然不在。 他们怎么会不在? “吃不惯?” 虞无疾见她站着不动,开口询问,说话间看了单达一眼,“去里头买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来。” 陆英回神,连忙摇头拒绝,今天虞无疾请她用饭本就是纡尊降贵,她怎么好再拿乔。 “这瞧着倒也新鲜。” 她敛起衣裙坐下,脑海里却不自觉想起方才虞无疾说的那句“给你讨个公道”。 打从当年为了出门行商,而和父亲立下契约后,她就再也没听过这种话,这冷不丁来一回,哪怕她明知道虞无疾此人招惹不得,心里也还是生了些波澜。 “少师……” 她斟酌着开口,尾音却被嘈杂声淹没,一群府卫鸣鼓敲锣的开道,一路冲到了小摊子前,陆英心头一跳,知道这是赵通判来讨说法了。 在对方眼里,赵二不过是举动孟浪些,何至于就要被生生折断手臂? 这仇算是结了。 她放下汤勺,提着裙角要站起来,可刚一动作就被虞无疾看了一眼:“坐好。” 陆英有些莫名,可她素来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自然也不会和虞无疾这样的人争长短。 她顺从地坐了回去。 一阵热风席卷而来,紧跟着一道肥硕的身体冲到了两人跟前,却是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对着虞无疾叩首认错:“犬子无状,竟劳动少师亲手教训,实在是下官教导不善,请少师重罚。” 陆英知道虞无疾势大,赵家不能如何,可她以为对方怎么都要争辩两句的,却没想到上来就是这般大礼。 她连忙再次起身,避开了对方的礼数,这次虞无疾倒是没拦她,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却半分理会赵通判的意思都没有。 夏日炎炎,又值正午,偏赵通判还生的富态,便越发受不住,不过片刻他身前的土地便氤氲了一团水渍,且在迅速蔓延。 然而虞无疾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自顾自地在吃碗里的馄饨,陆英也识趣地不开口。 她没有那个善心去同情赵通判,而且此时求情,就相当于是踩着虞无疾去做人情。 对方还没有这个分量让她去得罪这个活阎王。 她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装木头。 虞无疾的目光却再次落在了她身上,男人的目光很有存在感,逼得她不得不抬起了头。 对方却再次垂下了眼睛。 陆英满心茫然,这是何意啊? “少师,下官知错了。” 赵通判打着颤的声音响起,这短短一小会儿,他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汗泅湿了,整个人也摇摇欲坠,瞧着十分凄惨。 可虞无疾却仍旧一副没看见他的样子,反倒是又看了陆英一眼。 这一刻,陆英福至心灵,试探着开口:“少师,赵通判来了许久了。” 虞无疾这才像是刚发现一样,侧头瞧了一眼:“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跪着?” 赵通判见他终于肯理会自己,长出一口气,十分感激地看了眼陆英,却并不敢起身:“下官是代那不成器的孽障来请罪的,他竟如此放浪,视国法如无物,简直是有辱门楣啊,多亏少师遇见,及时阻拦,才没有让他酿下大错,下官已经动了家法,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今日算他运气好。” 虞无疾放下汤勺,慢条斯理地擦了下嘴,“陆英给他求了情,再有下次,断地就不是胳膊了。” 赵通判连连叩首,又朝陆英道谢:“多谢陆姑娘了。” 陆英侧身避让,等赵通判被人扶走了,她才看向虞无疾,心思却有些乱。 如果说先前他出手相帮是一时兴起,那现在思虑这般周全,不但没让她得罪人,还让赵家欠了她一个人情,就是十分用心了。 这是一个极大的恩情。 “发什么愣?吃啊。” 虞无疾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一样,将馄饨往她这边推了推。 陆英拿起勺子,却迟迟没落下,心头诸般思绪划过,犹豫许久她还是开了口:“少师,母亲其实更看重陆承业,您若是看母亲的面子才这般照拂,那找错人了。” 第11章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听她这话,不远处候着的月恒顿时变了脸色,却又不敢过来,只急得干跺脚。 虽然事实如此,可哪有上赶着把这样的助力往外头推的? 少师要是真听了这话,去帮小公子,那她家姑娘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更艰难? 可她不懂,陆英只想要自己该得的。 倘若虞无疾对她有所图谋,钱色,或者旁的,她兴许还会考虑做这样一笔交易,可不是,对方如此纡尊降贵,看的全是她母亲的面子。 然而母亲并没有想把这份爱屋及乌给她。 不是她的东西,她不稀罕。 然而虞无疾却迟迟没开口,在他的沉默里,这一方天地迅速安静下来,连不远处的嘈杂声都变得模糊不可闻。 陆英捏紧了手里的勺子,轻轻将一个馄饨含进了口中,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态度,兴许对方上次没察觉母亲的意思,可这次连她都这么说了,对方应该就明白了。 这样也好,她从不指望有人能帮她,何况那天的事始终是个隐患,离得远一些也更安全……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揉了下她的头。 “小小年纪,心思这么多,”虞无疾笑了一声,带着点逗弄,“为你说几句话,难道非要看阿姐的面子才行?再说,这点小事,算哪门子的帮?” 他收回手,踢开凳子站了起来,“小陆英,别想那么多,有人帮衬收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钻出遮阳帐,被炽烈的日头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索性眯了起来:“日头这么大……坐我的车驾回去吧,别中了暑气。” 话音落下他径直走了,单达连忙去结了账,朝陆英匆匆一抱拳就追了上去。 陆英还在惊讶他刚才的回答,等注意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主仆两人已经不见了影子。 “我乘了马车来的……” 她低语一声,静默片刻后神情复杂地捏紧了手里的汤勺,原本还想着趁机和虞无疾拉开距离,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答复—— 不看她母亲的面子,还能是看什么? 这个人真是…… 罢了,反正她该说的也说了,日后躲着就是了。 她低头继续去吃那碗馄饨,可发顶那被抚摸过的感觉却迟迟不散,仿佛虞无疾那只大手还附在上头轻轻揉搓一般。 她不自在地停了下来,犹豫过后,还是抬手,轻轻附在了方才被揉过的地方。 虞无疾…… 月恒小跑着凑过来,看着她叹了口气:“姑娘,你这是何必呢?小公子他们上赶着去攀亲戚,你偏要把人往外头推……那天的事应该……” 陆英侧头看过去,月恒瞬间闭了嘴,她的神情却仍旧没有缓和,语气也越发严厉:“我说过的,不准再提。” 月恒捂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陆英这才缓和了脸色,又要了一碗馄饨给月恒:“你给我记着,日后躲着使衙署的人走。”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这话才说出来就被打破了,等她们吃完馄饨回了陆家,就看见门口站着两道熟悉的影子,虞无疾和单达。 他们怎么又来了? “少师怎么会在这里?” 虞无疾看了眼她身后的马车,那是陆英自己的,显然她并没有听话,但他也没多问,只含笑解释了一句:“使衙署人太多了,来陆家住两天,躲个清闲。” 陆英头皮有些发麻,住在陆家那岂不是稍不留神就会碰见? 可人既然来了,想必是母亲开口邀请的,她也不好拒绝。 “少师请。” 她只好上前引路,顺带介绍了一下陆家宅子。 陆家是套院,起初只是个小宅子,这些年不停扩建,如今也颇有些规模。 “少师先前来过,应该知道正堂的位置,父亲带着陆承业就住在正堂,母亲在后头的北苑,带着姨娘们一起住,妹妹们都在西苑……” “妹妹们,”虞无疾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不住西苑?” 陆英眼神淡了些,原本她是该和妹妹们一起住的,可父母说她忙,怕扰了妹妹们,所以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就在东西苑中间。 可谁都清楚,那只是不想她“带坏”妹妹们罢了。 她也没有计较,前些年她很少留在家里,只是受伤后身体有些不如从前,她在家里的日子这才多了起来。 可现在那个位置就有些尴尬了,虞无疾自然是要住在东苑的,可进出东苑都要路过她的院子,不留神就会撞见。 这可真是…… 她心下叹气,面上未显露分毫,引着虞无疾往正堂去,还不等进门,神情就先淡了下来,如果说在外头的时候,她是外柔内刚,那现在就仿佛破鞘而出的刀锋,随时准备着伤人。 虞无疾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侧头看了一眼。 陆英一无所觉,径直往前去,随着靠近,正堂里的动静传了出来,是陆承业的叫唤声,还夹杂着陆夫人的轻声哄劝。 她忽然就想起了铺子里两人逃走的事来,脸色越发冷硬。 可进去后她才瞧见不管是陆夫人还是陆承业,形容都颇有些狼狈,尤其是陆承业,脸上和颈后都带着瘢痕,像是被晒伤了。 这才出去多久,就伤了? 但她也懒得问,轻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陆承业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如同自己一样,被打得掉了牙,心里闪过一丝愤恨,小声和陆父嘀咕了一句什么。 陆父立刻拍了桌子:“铺子里怎么会出赝品?你是怎么监管的?害你弟弟受这样的苦。” 陆英抬手就想去抓身旁的花瓶,和外头的人还有道理律法可讲,可和自己家里人,什么都说不通,倒不如不管不顾地闹一通来得痛快。 可很快她又想起来虞无疾也在,手上的动作硬生生忍住了。 陆夫人似是也怕她发作,连忙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回来了?没事就好,我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 以往听见这话,陆英纵然满心怒火,也会消散几分,毕竟这是家人会给她的仅有的关切,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满心都是嘲讽。 提心吊胆……怎么也没说留下帮她一把。 她心里一哂,许是发热的缘故,她疲惫得很,开门见山道:“东苑可收拾妥当了?少师都到了。” 陆夫人面露茫然:“少师?东苑?何意啊?” 陆英也被她问得蹙眉:“不是你请少师来暂住的吗?” 她说着看向虞无疾,仿佛在求证。 可还不等虞无疾开口,陆夫人先否认了:“怎么会呢?我和承业在使衙署外头等了一中午,根本没见到人。” 第12章 我看她顺眼 q没见到人? 那虞无疾为什么会说要来陆家暂住? 许是她眼底的惊讶太过,虞无疾不等她问出口,就咧嘴笑了起来:“我琢磨着,我要来你们也不能拒绝,就没问。” 他说得理直气壮,听得陆英一口气哽在心口,连陆家人的气都顾不得生了。 是,这话的确不错,虞无疾这种人,不管是要住在谁家里都没人敢往外头推,说不得还得欢天喜地的好生伺候,但是…… 你一个封疆大吏,行事为什么像个泼皮无赖? 再说了,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你自己说出来,也太…… “她这脸色,好像在骂我不要脸。” 虞无疾扭头和单达嘀咕,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可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陆英额角重重跳了两下,咬牙切齿道:“我没有。” 虞无疾瞧见她绷着的脸,笑意逐渐加深:“这副样子,顺眼多了。”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门,瞧见他来,陆父又惊又喜,连忙让开了上首的位置,见虞无疾坐了,才拉着陆承业上前:“少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听方才的意思,您是打算在陆家小住?” 虞无疾这档口却又矜持了起来,他微微欠身:“若是府上方便的话……” “方便,绝对方便!” 陆父连连点头,“小人这就将正堂收拾出来,让给您住。” “这倒不必了。” 虞无疾十分善解人意,“正堂是主人家的地方,我也不好鸠占鹊巢,随便找个院子吧。” “是是是。” 陆父也听说了宋知府被杖杀的事,对他的畏惧更上一层,根本不敢反驳,犹豫片刻才小声补充:“不如让承业跟着您住?平日里端茶倒水什么的,总比下人伺候得妥帖些。” 陆英回神,刚好听见这话,满眼都是讥笑,平日里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磕碰一下都要将旁人骂个半死,这回倒是舍得让他去端茶送水了。 陆夫人看见她的神情,唯恐她从中作梗,连忙抓紧了她的手,讷讷解释:“今天丢下你是我们不对,可承业毕竟还小,你别和他计较……” 陆英用力抽回了手,小? “他已经十六了。” 陆夫人小声辩解:“那也不大……” “我十二岁就跟着人跑船走货,你那时候怎么不觉得我小?” 陆夫人被噎住,一时没了言语,那年正是八岁的陆承业被认回陆家的时候,也是陆父发现后继有人,开始拼命打压她的时候。 她为了博一条出路,偷偷上了自家的货船,她以为能做成那单生意,就能证明自己,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个巴掌。 天赋再出众,在陆父眼里,也比不过是男孩这一条。 陆夫人低下头,声音更低:“你本不用这么辛苦的……” “够了。” 陆英打断她,有些庆幸在外头用过饭了,不然真的要被气得吃不下了。 “母亲若是当真觉得今日所为过分,日后就别再做这种事,而不是劝我容忍。” 她甩开陆夫人的胳膊就要走,虞无疾却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陆英,别着急走啊,我这院子还没着落呢。” 陆英心口生疼,觉得虞无疾很是莫名其妙,府里这么多人,哪个敢怠慢他? 再说,还有陆承业巴巴地等着。 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毕竟这人得罪不起。 “同住就不必了,”虞无疾看向陆父,拒绝得十分干脆,“令郎的脾性,我十分不喜。” 他没找任何理由,说得直白坦荡,让人连反驳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承业听出了他话里的嫌弃,脸色刷地白了下去。 陆父有心为他解释两句,却又被虞无疾一个扫视定在了原地,一肚子的话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外走了。 “走吧。” 陆英正在惊讶虞无疾的不留情面,耳边就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她连忙回神,抬脚跟了上去,方才堵在心里的气彻底散了,只剩了一阵痛快。 “高兴了?” 含笑的声音响起,陆英侧头,就瞧见虞无疾正看着她。 她咳了一声,有种心思被看破的窘迫,下意识选择了装傻:“少师说什么?” 虞无疾仿佛被这话逗笑了,眉眼弯了下去,却没有拆穿:“没什么,走吧。” 陆英连忙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东苑就出现在眼前,虞无疾也没等她介绍,随手就指了一座院子:“就这个吧,瞧着也清净。” 陆英应了一声,也没多言,借口去安排下人就匆匆走了。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看透心思的感觉,这会让她觉得危险。 虞无疾也没有阻拦,只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憨笑,他嫌弃地啧了一声:“笑什么?” 单达凑过来:“属下就是没见过您这么上赶着,咱府里姑奶奶出的表少爷表小姐可不少,您见谁都是淡淡的,怎么就这陆姑娘不一样?” “大约是,眼缘吧……” 虞无疾转身进了院子,语气带着点若有所思,难得的正经,“说也奇怪,我一见她就觉得顺眼,觉得她……” 他皱了皱眉,似是不知道怎么说,索性跳了过去,“没想到还有阿姐这层关系,便多关注几分……我这怎么能算上赶着?不过是随手帮了两把,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说嘴。” 尾音淹没在打开又合上的门扉里,陆英一无所觉,离开后就开了库房,喊了下人搬东西去装扮虞无疾的院子,这一折腾,就到了天黑。 她简单吩咐几句,就带着月恒回去,可刚一转身,就瞧见陆承业正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她。 第13章 人心易变 你看着我干什么?” 陆英皱起眉头,今天被虞无疾一闹,她都忘了要找陆承业算之前拿她做挡箭牌的账了,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承业咬了咬牙:“陆英,你别以为虞少师以后会给你撑腰,要不是看娘的面子,他怎么会理会你?” 说着他又得意起来,“娘已经去找他叙旧了,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 陆英险些被他给气笑了,她陆英何须旁人撑腰?这些年遇见的哪个不是拦路虎?她不还是走到了今天? 她自己,就是最大的依仗。 她抬脚就要上前,陆承业却吓得扭头跑了。 “小公子有什么好得意的?竟还特意来示威。” 月恒有些嫌恶,陆承业整日里不是闯祸,就是盯着陆英给她添麻烦,实在是招人烦的很。 陆英没有接茬,脑子里都是对方刚才那句“娘去找他叙旧了”。 月恒也很快想起了这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陆夫人的举动有时候真的是让人心寒,可她对陆英也是真的疼爱。 这两厢糅杂在一起,才最让人难办。 陆英的性子也算是果决,可对上陆夫人,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好。 “姑娘,今天庄子上新送来的西瓜,已经放冰上镇着了,现在用正是爽口,要不……” 月恒犹豫许久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咱们去给虞少师送一些?” 话音落下,她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也不是为了旁的,今天虞少师毕竟帮了您一回,还请您吃了馄饨,咱们是该回礼的。” 陆英叹了一声:“虽然今日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可始终还是逃不开爱屋及乌的道理,我们就不去争这个了,免得自取其辱。” “可是……” 月恒有些不甘心,她还是想请陆英去一趟,不说别的,陆夫人看见她总得收敛一些吧? 若是陆英愿意厚着脸皮一直呆着,说不得夫人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 发髻忽然被揉了两下,陆英好笑地看着她:“小脸都皱成包子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走到今天,谁的力都没借,多一个节度使作对也无妨。” 月恒叹了口气:“可他那么大的人物,我怕……” “节度使三年一换,他最多在这里呆三年,忍忍就过了。” 月恒点点头,虽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还是懂事的没再说旁的,陆英已经够心烦的了,她不能帮忙,也不能总添乱。 “对了,”她想起来一个好消息,“日升刚才让人送了消息过来,登州那边出了一批新货,明日就能送过来。” 陆英轻轻吐了口气,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她三年前在北边开了一条商路,那条路不好走,要穿过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异族部落,想和这些人和平交易,筹码必须要有分量,而在盐运被朝廷死死把控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比盐更有分量的呢? 所以她在登州买了几个渔村,看似捕鱼为生,实则是在私下里制作私盐。 依《周律》,制、售私盐都是死罪,可有句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那条商路对陆英而言太重要了,她已经筹谋三年,一旦打通,她就有了立足的根本,到时候莫说节度使,只怕连皇帝都要给她几分颜面。 值得冒险。 “明天见一面,谨慎些。” “是,奴婢去安排。” 月恒应了一声,说起这个她也高兴起来,但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散了,因为她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刚好看见陆夫人从虞无疾的院子里出来,那满脸含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相谈甚欢。 陆英也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她,却一言未发。 可大约还是母女连心,陆夫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了过来,瞧见陆英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嘴唇蠕动起来,可却不等说点什么,陆英就抬脚进了门。 月恒跺了下脚:“夫人,您太过分了!” 她抬脚追了进去,陆英已经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了,那副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月恒心下叹息一声,也没再提起这茬,只抬手给陆英揉捏着小腿。 陆英却挥了挥手,许是今天下午开库房的时候又中了暑气,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想一个人呆一呆。 “你去说一声,晚膳我就不过去了。” 月恒答应一声就去了,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食盒,她小心翼翼的看了陆英一眼:“姑娘,夫人亲自煮了碗面,您要不要吃一口?” 陆英安静许久,才轻声开口:“我不饿,你吃了吧。” 她翻了个身,身后响起月恒的叹气声,她有些想笑,这小丫头,才多大年纪,就这么爱叹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她本想安抚两句,眼睛却没能睁开,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酸痛。 外头天色尚早,她却仍旧起了身,随即便带着月恒出了门。 赶这么急,她也是不想看陆家人嚣张得意的嘴脸,没得招人烦。 可天不遂人愿,刚迈出院子,她就在园子里瞧见了两道影子,一高一矮,都很是熟悉。 虞无疾和陆承业。 男人正在练剑,辗转腾挪,剑气森然,陆承业十分乖巧地候在一旁,手里还端着茶盏,瞧着倒是十分和谐。 “母亲竟有张仪之才,好生厉害。” 陆英由衷称赞起来,不过见了一次而已,不仅让虞无疾转了态度,还让他松口,将陆承业带在了身边,她以往竟从不知道母亲有这个能耐。 月恒担心地看着她:“姑娘……” 陆英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却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虞无疾刚好停下来,自陆承业手中接过了茶盏,仰头灌了进去。 她脑海里忽地就浮现出了昨天的画面,那挡在她面前的背影,那句含笑的“高兴了”…… 心口有些堵,她攥了下指尖,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本就是误会才得来的照拂,失去了也理所应当,而且,她根本不需要这些。 她扶着月恒转身就走,等上了马车,她才靠在车厢上合上了眼睛:“月恒,日后在府里也得谨慎一些了……” 第14章 我就打了 月恒将会面安排在了云水楼,登州的管事就混在前来商谈的其他商户里。 谈生意这种事,总是免不了喝酒,等将几桩生意落定盖章时,陆英身边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坛,她扶着墙将酒尽数吐出来,这才蜡黄着脸靠在椅子上喘息。 月恒心疼地给她擦了擦脸,又喂她喝了杯温水。 “姑娘,这种事以后咱别做了,就该让老爷小公子来,免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只知道给你添麻烦。” 陆英被她逗得想笑,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人连算盘都打不利索的样子来,眼底都是嘲讽。 若是让他们来,她这辛苦赚下来的家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败光。 “回去吧。” 她被月恒搀扶着起身,却刚出雅间,就瞧见楼下有道熟悉的影子,虞无疾。 怎么哪里都能遇见。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对方为何来这里,这莫不是亲自来查那天晚上的事了? 她不敢露面,带着月恒绕到了另一侧楼梯出了门,那天的事虞无疾果然没打算就这么放下。 她心跳得极快,加上酒意上头,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月恒也不敢惊扰她,等到了家门口,才扶着她往自己院子去,可刚绕过照壁,就被人喊住了。 两人抬眸,就瞧见陆承业正站在正堂里,抱胸抬头,一脸得意地看着她:“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他身后陆父陆母和苏玉都在,显然正在用饭,桌上还有个年轻姑娘,那是陆承业的同胞妹妹,可其他的陆姑娘们却没有露面,仿佛陆家只有这几个主子一样。 “阿姐,今天我跟着少师可是见识了不少东西,你藏着掖着不肯让我知道的齐州要员,我可都见过了。” 陆承业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凑过来,先前他算计陆英被教训了一回,后来又挨了赵二一拳,整张脸十分精彩,可他得意之下却浑然不觉。 以往他见陆英,多是畏缩居多,可现在大约是笃定自己压了陆英一头,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以往在陆英面前从来不敢有的自信。 陆英心里一沉,都说官商勾结,想将生意做好,免不了要打通关系,她能将陆家经营得风生水起,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她舍得花银子,和齐州府的官员关系都不错。 可银子给得再多,也比不过权势,虞无疾一句话,比她万贯家财都有用。 先前她还以为虞无疾为她做得够多了,现在看来,这才是真的上心。 “我劝你还是识趣些,”见她不说话,陆承业下巴抬得更高,“把铺子和人脉老老实实交出来,找个人家嫁了,嫁妆又不会少你的。” 他见陆英还是不说话,眼底闪过几分不耐愤恨,他咬咬牙:“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做嫁妆,够多了吧?” 陆英终于有了反应,她看着陆承业,嗤笑出来。 一万两? 光她打点一次官员送出去的银子,都不止一万两,更别说她打下的这些家业每年的盈利了,陆承业这个蠢货,想威逼利诱她,开的价格还这么拿不出手。 她看着陆承业,轻启朱唇:“滚。” 陆承业脸色瞬间黑了,大步上前,似是要动手,却被陆英一巴掌打在了脸上,残存的恐惧立刻涌了上来,他没敢再上前,只捂着脸朝陆父告状:“爹,她打我!” 陆父拍了桌子:“反了你了,敢当着我的面打承业!” 陆英靠在月恒身上,淡淡看了陆父一眼,反手又给了陆承业一巴掌:“我就是打了,如何?” 陆父脸色涨红,抖着手指着她,见陆英毫不理会他,猛地扭头看向陆夫人:“看看你生的好女儿,她这么放肆,还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吗!?” 陆夫人讷讷站起来,颇有些为难,她心里愧对女儿,可也不想违逆陆父。 为难间,陆承业折返回来,抱着她的胳膊哭嚎:“娘,你给我做主啊。” 陆夫人摇摆的心终于还是偏了,她看向陆英,讪讪开口:“不管怎么说,你先动手就是不对,都是一家人……” 陆英啧了一声,她就知道。 “走吧,懒得理他们。” 月恒牙咬得死紧,被气得几乎要哭出来,闻言一声不吭地扶着陆英往回走,身后陆承业忽然倒了下去,捂着脸开始打滚哭嚎。 “疼死我了,爹娘,我要被阿姐打死了。” 正堂里顿时混乱起来,陆夫人和陆五姑娘连忙上前查看陆承业的情况,苏玉一连声地喊着找大夫,陆父则死死盯着陆英,见她看了过来,怒吼一声:“你还不滚过来赔罪,今天你弟弟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陆英还站在长廊上,动都没动,陆父被她气得发抖,这孽障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把她押过来!” 陆父呵斥一声,正堂的下人连忙上前,可还不等靠近,就被护院们拦住了,其余下人也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将陆英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陆家不睦,下人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子。 可这画面却狠狠刺了陆父一下,他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蠢货,连谁是陆家的主人都认不清楚吗?今天谁敢不听话,我明天就发卖了他!” 可惜下人仍旧一动不动,半分颜面都没给他。 陆父几乎要跳脚,他虽然知道商道上自己不如陆英,可没想到竟然连府里的下人都镇不住,简直是奇耻大辱。 “看来父亲是没有别的话要说了,”陆英轻咳一声开口,挡着她的下人立刻侧身,将她让了出来,她眉眼一如既往地冷淡,甚至没有因为这场变故生出半分波澜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扶着月恒就走,陆父想拦又不敢,正焦急间,照壁后头忽然露出个人影来,他一看,顿时心下大喜,虞无疾竟然这时候回来了! 第15章 这么凶? 他连忙驱散正堂的下人,快步迎了上去,正要开口告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嘴边的告状变成了遮掩。 “真是让少师看笑话了,平日里她虽然也动辄就对家人打骂,可也没今天这么厉害……都怪我,昨天不该让夫人去寻少师,这才惹恼了她。” 他有意误导虞无疾,若是对方也能说陆英一句品行不佳之类的话,那陆英在青州的名声就算是毁了,日后对陆承业抢回陆家,助益极大。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早知道,就不请少师带着他四处走动了,竟平白给他招了这样的灾祸。” 他肩膀垂下去,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你胡说!” 月恒气得浑身发抖,“刚才明明是小公子来挑衅的,下人们可都看见了。” 陆父一改方才的颐指气使,不但不恼,脊背反而更弯了一些,他苦笑一声:“少师,您看见了吧?连她身边的丫头都敢教训我这个当爹的啊。” 月恒被反将一军,急得红了眼:“我没有!” 她看着虞无疾,又惊又惧:“少师,您别信他的话,刚才的事情下人们都看见了。” 正堂里忽然有人开口:“下人们都是大姑娘买来的,自然要听大姑娘的话。” 是苏玉,她正将陆承业搂在怀里,听见外头的谈话,见缝插针的帮了腔。 陆夫人张了张嘴,想为陆英辩解几句,可被苏玉狠狠瞪了一眼,嘴边的话便讪讪咽了下去。 “这么说,他倒是因我受过。” 眼见无人再说话,虞无疾才淡淡开口,他斜靠在照壁上,目光环视一圈,落在了陆英脸上:“你好像没说话,不说几句?” 陆英忍着上头的酒意,慢慢站直了身体:“旁人的家务事,少师也想管吗?” 语气冷淡,锋利,像一把无鞘的宝剑,和先前见过的平和模样截然不同。 虞无疾略有些困惑:“你不想让我管?” “少师日理万机,都是州中要务,何必理会陆家门内的事?”陆英回视他,抗拒之意鲜明,“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怕这事管了,于少师清名有碍。” “胡说!” 陆父一口打断陆英,唯恐虞无疾被她这话架住,急急解释,“以少师和你娘的交情,那就是咱们陆家的姻亲,陆家的事他自然能管。” 说完他讨好地朝虞无疾笑了起来,“少师,您说是吧?” 虞无疾的目光仍旧落在陆英身上,语气有些淡:“管不管的容后再议,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看热闹的。” 陆父连忙要开口,却被虞无疾一抬手拦住了,他微抬下颌,示意陆英:“让她说。” “她没什么好说的,”陆父连忙截住话头,“您还是进去看看承业吧,那孩子……”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虞无疾的目光看了过来,方才看陆英的时候还没觉得,此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父才察觉到了分量,简直像是巨石倾斜而下,死死压在了他身上一样,让他本能地闭了嘴,连腰都弯了下去。 “你说。” 虞无疾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向了陆英,神情仍旧带着几分疏懒,连斜靠在照壁上的姿势都没变一下。 陆英眼底闪过几分不耐烦,她不喜欢对既定结果的事做无谓的努力,虞无疾既然听了母亲的话要偏帮陆承业,做什么还要废话? 他如今的位置,要什么还需要遮掩不成? 她仰起头,语气十分不客气:“少师不必拐弯抹角了,直说吧,你想要从我手里,讨些什么?” 陆父心下大喜,陆英这反应,就是在自己找死。 平日里她在同行,在家人面前嚣张也就罢了,可虞无疾是什么人? 大权独揽的封疆大吏啊,岂容她这般放肆? “你大胆!” 他抬起头,厉声呵斥,这还是陆英成气候之后,他第一次喊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在少师面前无礼,我真是惯坏你了,今天我绝对不能轻饶,我这就让人去请家法。” 他吵嚷着要下人去取藤条,正堂里陆夫人被唬了一跳:“老爷息怒,英儿身体弱,怎么能动家法?” 苏玉撇撇嘴:“姐姐,大姑娘这么无法无天,再不教训,不知道要闯什么祸呢。” “你!” 陆夫人一向对苏玉忍让,此时难得露了怒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陆英:“英儿,快和你父亲认个错。” 陆英抬手揉揉额角,她不知道母亲到底在想什么,她怎么会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手段,陆父还有本事拿捏她? 认错? 绝无可能。 她目光落在虞无疾身上,看都没看陆父一眼,目前整个陆家,唯一对她有威胁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虞少师,说句话吧。” 她淡淡开口,目光里戒备更重,“想要我如何?” 若是能谈,她不介意给对方一个面子;若是不能,她的东西,毁了都不给别人。 虞无疾却沉默了下去,看着陆英迟迟没开口。 就在陆父因为被无视而恼怒地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他才抬手挠了下头,语气有点茫然:“你今日,怎得这般凶?” 他扭头看向单达,“像是冲着我来的,我没做错什么吧?” 单达嘴角抽了一下,真是难得,少师都知道反省自己了。 “您怎么会有错?是这丫头以下犯上,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一定好生教训她。” 不等单达回答,陆父抢先开了口,恨不能让虞无疾一句话定了陆英的罪。 虞无疾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语气冷淡:“闭嘴。” 陆父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住了,他满脸涨红,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虞无疾,却没敢再说一个字。 虞无疾这才再次看向陆英,“真的不说?” 陆英哂了一声:“看他不顺眼就打了,有什么好说的。” 陆父激动得一抖,陆英承认了!先是对虞无疾无礼,现在又不知悔改,他是动不了陆英,可虞无疾能啊! 他就不信做到这份上,虞无疾还能容忍她。 他下意识想开口拱火,可又想起虞无疾方才那句不怒自威的闭嘴,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只好期待地看了过去。 虞无疾却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揉了下陆英的发顶:“多大点事,这么凶,我还以为是我招惹了你。” 第16章 要被查到了 陆英愕然,被虞无疾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闹得回不过神来,他……不是回来给陆承业撑腰的? 她睁圆了眼睛看过去,看得虞无疾心头一痒,指尖也跟着颤了两下,他低咳一声,默默地收回了手。 “没什么大事就回去歇着吧……可用饭了?” 陆英下意识答应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又摇了下头,今天只顾着和人谈生意了,酒喝了不少,正经饭菜却没吃几口。 “刚好我也没用,单达,备些饭菜来。” 单达抱拳退了下去,月恒哪里敢让他一个有官职的人去做这种事,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单将军,奴婢去安排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跑远了,虞无疾看了眼正堂:“进去吧。” 陆英抿了下唇,比起用饭,她更想知道虞无疾在想什么,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善变。 她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这种完全猜不透心思的人,会让她有种事情随时会脱离掌控的不安感,事实上,打从遇见虞无疾之后,她就没看透过这个人的想法,几乎对方的每个反应都不在自己意料之中,这几天的惊讶,比她一年的都要多。 她斟酌着如何开口,震惊中的陆父却先一步回了神,他上前拦住了虞无疾,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少师,您方才是不是没听清?她亲口承认了殴打亲弟,脾性这般歹毒,您怎么能……” “我听清了。” 虞无疾停下脚步,语气冷淡,却听得陆父更加激动,“那您还……” “陆英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虞无疾侧身看过来,眼神比语气更冷,“做什么都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我们做长辈的,就不必过多干涉了吧?” 陆父被堵得喉咙干疼,这叫什么话? 陆英不会无理取闹,难道陆承业挨的那两巴掌是活该吗? 这未免也太偏心…… 不,不可能,虞无疾不可能偏心陆英,他今天可是带着陆承业出去见了齐州府的官员啊,这不是摆明了要栽培承业吗? 他一定是觉得陆英是个女人,打人也不疼,这才没有追究的,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快步进了正堂,想将陆承业拉过来,可这一眼看去,就见他脸上的巴掌印在那一片青紫里竟毫不起眼。 这怎么行? 他咬了咬牙:“儿啊,你忍忍。” 等他拉着陆承业过来的时候,就见少年脸上已经多了几道血痕。 陆父一脸的痛心疾首:“少师,您看看,陆英一句不顺眼,就将他打成这样,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您不能就这么揭过去啊。” 陆英眼底冒火,正要开口,虞无疾就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竟然打成了这样,的确不能揭过。” 他往身边的灯台上一靠,看向陆承业,“那你就说说吧,是做了什么惹得陆英发这么大火,连我都被牵连了。” 父子两人听见这话,顿时心头狂喜,对视一眼不着痕迹的笑起来,可笑容维持了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僵在了脸上。 这话问得,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迟疑片刻,陆承业不太确定地提醒:“少师,是她打了我,是她动的手。” “我知道啊,”虞无疾有些不耐地敲了下灯台,“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她打你,一定是你不对。” 陆承业被噎住,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这,这是什么歪理? 陆英的目光也再次落在了虞无疾身上,愣愣地回不过神来,他……都不听听陆承业编的瞎话就站在她这边了吗? 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口是烫的,眼睛却是酸的,她侧开头,轻轻眨了下眼睛。 “怎么不说话?” 虞无疾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陆承业身上,无形的压力便因为这小小的动作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陆承业浑身一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就淌了下来,腿也软得厉害,陆父连忙撑了一把,这才没让他当场跪下去。 陆父看出来了虞无疾的偏心,心里恨得直咬牙,却什么都不敢再干。 他摁着陆承业的头,逼着他朝陆英作揖:“快和你阿姐道歉,日后你阿姐再动手,你就给我咬牙忍着,听见了没有?” 陆承业不敢反抗,乖顺地点了头。 陆父陪着笑,想带走陆承业,虞无疾点头应了:“带回去吧,多抄几遍《礼记》,养养心性。” 陆父脸色一僵,虞无疾这是在罚陆承业吗? 他都挨了打,竟还要受罚,这虞无疾到底有没有良心啊?再说陆承业整日招猫逗狗,让他抄书比揍他一顿还让他难受,这怎么能行? “少师……” 他开口求饶,却被虞无疾打断:“你也跟着抄几遍吧。” 陆父僵立在原地,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虞无疾罚陆承业还能说是教导小辈,可他算起来是姐夫啊,他怎么能…… 可他不敢反驳,讪讪带着陆承业走了,苏玉也带着女儿跟了上去,正堂里只剩了陆夫人。 虞无疾毫不在意,抬脚往正堂去,走了几步才发现陆英还站在原地,他侧了侧头:“不饿吗?” 陆英这才从复杂的思绪里回神,却仍旧没动,虞无疾慢慢转过身来:“怎么了?” “少师,您不是……” 她斟酌着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虞无疾弯腰看着她:“现在不是虞少师了?” 陆英脸上一红,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记仇,一个称呼而已……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里话,虞无疾咧嘴笑起来,满脸都是愉悦。 陆英被他笑得脸上挂不住,索性扭开了头,一只手又伸过来揉揉她的发顶:“不笑了,用饭,用了饭再和你详说。” 陆英这才抬脚跟上,陆夫人却迎面走了过来:“英儿,今天赵通判带着赵迟来赔罪了,你记得不要失礼。” 陆英指尖骤然一紧,赵迟?他怎么敢出现在虞无疾的视野里? 她当即就想请走陆夫人,耳边却响起一声惊雷般的低喃———— “赵迟,我记得这个名字,那天他也去过云水楼。” 第17章 拖住他 陆英心头狂跳,她其实一直在刻意遮掩赵迟的踪迹,甚至可以说,她在赵迟身上花费的精力,比花在自己身上的还要多得多,唯恐单达会注意到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废物会上赶着出现。 她心里恨恨骂了几句,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带了恰到好处的困惑:“少师在说什么?” 虞无疾摇了下头:“没什么,用饭吧。” 月恒已经领着下人来上了饭菜,陆英搭了把手去布菜,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虞无疾,见他看向单达,似是要说什么,连忙夹了根鸭腿给他:“少师尝尝这道鸭子,过了油又炖煮的,焦香软烂,很是可口。” 等鸭腿落在虞无疾碗里,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查探过虞无疾的喜好,若是他不喜欢…… 她垂眸看去,却见那鸭腿已经被咬了一口,虞无疾似是真的饿了,三两口就将鸭腿吃了个干净,她心里的那点忧虑,瞬间散了个干净。 “味道不错。” “少师喜欢就好,”陆英看向单达,“单将军也一起用吧。” 今天晚上只要这两个人不离开陆家,她就有机会。 单达摆了摆手,正要拒绝,虞无疾就应了一声:“坐吧,也没旁人。” 单达这才抱拳道谢,在末位坐了下来。 陆夫人很是不自在,吃了几口就有些坐立不安,陆英虽然满腹心事,可还是注意到了她,心下啧了一声:“母亲若是还有事,就先回去歇着吧。” 陆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好,我正想去看看承……” 她忽地闭了嘴,尴尬地看着陆英,陆英只当没听见,自顾自放下了公筷:“我送母亲。” 她看了一眼月恒,丫头立刻跟了过来。 “英儿,母亲不是偏心,只是承业从小没受过罚……” “母亲快些去吧。” 陆英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事她已经习惯了,不值得生气。 “你能理解母亲就好。” 陆夫人松了口气,快步走了,月恒也没顾得上抱怨陆夫人,只快步走了过来,刚才她也听见了“赵迟”两个字,她虽然不如陆英思虑周全,可也清楚,那小子一旦被盯上,那天晚上的事就遮不住了。 知府都能被杖毙,何况她们这些白身? “姑娘?” “拿陆承业的手信把赵迟约出来,连夜送出城。” “若是他不肯走……” 陆英眼睛眯起来,泛着寒光,“那就让他肯,告诉他,赵通判不缺儿子。” 月恒神情一凛,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陆英调整好情绪,这才重新回了正堂,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正在闲谈,陆英有些惊讶:“饭菜不合口味吗?” “怎么会?” 单达一咧嘴,“味道好得很,这不是姑娘还没回来吗?” 陆英一怔,这主仆二人,在等她一起用饭? 她张了张嘴,想说不必如此,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方才一家子用饭时的情形,喉咙忽然就被堵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侧头轻咳一声:“两位太客气了,不必顾及我的。” 单达面露惊讶,似是想说什么,可看了眼虞无疾不太好的脸色,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他低头开始吃饭。 陆英也扶着椅子坐了下来,一低头才瞧见碗里有根鸭腿。 “礼尚往来。” 虞无疾含笑开口,陆英有些想笑,拿她家的东西来还她的人情,虞无疾这未免太小气了些。 可真说起来,她欠对方的好像更多,光赵通判的那个人情,就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刚才他还那么无条件的相信她…… 她搓了搓指尖,抬手举起酒杯:“少师,我敬你一杯。” 虞无疾抬眸看过来,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陆英不明所以,不自觉想到了刚才遣月恒出去的事,不至于就这么被发现了吧? 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下一瞬酒杯就被拿走,虞无疾仰头灌了进去,随即将酒杯一丢,面露无奈:“在外头喝了那么多酒,还没喝够?” “你如何知道我喝了酒?” 陆英下意识抬起小臂嗅了嗅,还不等闻到酒味,单达先笑了:“咱们今天去云水楼找姑娘你了啊。” 陆英心跳骤然加快,这主仆去云水楼,是为了找她? 他们为什么会去那里找她?是已经怀疑上她了吗? 思绪混乱如麻,她克制着未露分毫,只浮了一层浅淡的惊讶,“找我?少师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让人传句话就是,待我回府,自然会去见您。” 虞无疾却沉默了下去,连单达都没再开口。 陆英抿紧了唇,不放过这主仆二人任何的细微表情,可虞无疾静默过后却只是笑了一声—— “能有什么吩咐?不过是处理完了政务,想着去接一接你,没想到错过了。” 陆英默然,接她…… 她不大相信这话。 说实话,虞无疾对她的好让她心慌,她总得找个理由出来才行,原先她还可以猜是因为沾了母亲的光,可刚才过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她已然意识到,母亲对虞无疾的影响,好像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大。 可除了这个,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理由,这世上哪有好是无缘无故的呢? 她不得不往糟糕了想,发顶却忽然被揉了一下—— “小陆英,”虞无疾的手收了回去,语气却越发温和,“你出门谈生意,没带多少人,又天黑未归,我是你舅舅,担心你,所以去接一接,不是很正常吗?” 陆英被问住了,她很少暴露自己的情绪,可这一刻眼底却真切的露出了茫然,正常吗? 她不知道。 打从十二岁之后,她就是这么过来的,路多难多险,都是自己走;天多黑多暗,都是自己回,已经习以为常了。 虞无疾却忽然告诉她,有人接才正常。 她默然,迟迟没再开口。 “用饭吧,要凉了。” 虞无疾没再说什么,只又给她夹了筷子菜。 陆英低声道谢,很快就将那点情绪压了下去,各有各的活法,她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胃口却没了,甚至都不愿意再坐下去。 月上中天,她算了下时辰,琢磨着人应该已经出城了,也就没再为难自己,起身就要告辞,可就在这一瞬,小腹一痛,一股热流顺着双腿淌了下来。 她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了,她竟赶在月恒不在,自己又毫无防备的时候,来月事了。 第18章 嫌隙 她又坐了回去,唯恐自己这一离席,椅子上的血迹就被两人看见。 见她举动异常,虞无疾抬眼看了过来:“怎么了?” 陆英摇摇头,硬着头皮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些菜:“没事。”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要洞悉人心一样,看得陆英头皮发麻,好在他并没有追问,只是将她刚才夹过的菜换到了她手边。 陆英道了谢,闷头吃了两口,腹部的坠痛却逐渐剧烈起来。 许是年幼时候吃过苦,又加上后来受伤,身体亏损的厉害,她月事便不怎么准,马车上常年备着衣裳和月事带,可千防万防也没防到,它会选了这么个刁钻的时机。 怪不得今早起来浑身酸痛,她竟没往这方面想。 她抿紧了唇,默默忍着小腹越演越烈的坠痛,额头却不自觉渗出了豆大的冷汗,指尖也跟着颤了起来,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她索性不再吃菜,拿了勺子装模作样地喝。 可勺柄却总是会撞上碗沿,在寂静的餐桌上十分刺耳。 “……抱歉。” 她低语一声,有些进退两难,走是不能走了,可留下的话,她没办法吃饭,就这么干坐着又未免太过奇怪……这两人什么时候走?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虞无疾忽然放下筷子:“天色不早了,回吧。” 单达啃鱼头正啃得起劲,闻言张了张嘴,正想说一句请他先走,可话还没等出口,就被虞无疾拎着衣领提了起来,生生拖走了。 远远的还有声音传过来:“主子,我还没吃饱。” “回去再吃。”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陆英伏在桌子上,回头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这才松了口气,杯盏一摔,将下人唤了过来,可这是正堂,大都是陆父的人,她不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出丑,便只让下人去她住的拨云居喊了她常用的丫头来。 只是她与陆父相看两相厌,居所离得便有些远,陆英只觉度日如年,咬牙忍了又忍,也没等到人来,反倒是眼前黑了下去,她指尖紧紧抠着桌面,试图维持清醒,可意识还是一点点模糊。 身上忽然多了道阴影,她以为是自家丫鬟终于来了,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一抬眸却是虞无疾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少师怎么回来了?” 虞无疾眉头拧得死紧,瞧着心情不大好。 他这幅样子,其实有些吓人,陆英抠着桌面,勉强坐了起来,心思刚要往坏了想,一件外袍忽然披在了她身上,男人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陆英心里一慌,下意识挣扎了起来:“别动我……” “挡住了,没事。” 短短几个字,轰得陆英头晕脑胀,他知道…… 也是,虞无疾年近而立,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压下心里的难堪,挂上了一层客气疏离的假面:“……多谢,回头我让人做件新衣裳给你。” 虞无疾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将她坐过的软垫也包进了衣服里,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怎么会这么厉害?” 虞无疾见她昏昏沉沉的,随口开了个话头,陆英摇摇头:“有人是这样的……” 她不想多说,虞无疾也不好追问,只能加快脚步,半路上就遇见了赶过来的拨云居的丫头,两人似是想将陆英接过去,但被虞无疾的眼神看得不敢动弹。 “去请个大夫,再请阿姐过来。” 丫鬟连忙去了,陆英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请母亲做什么?” “你这幅样子,做母亲的不该来照料吗?” 陆英欲言又止,看着他的神情十分复杂,片刻后才极低地说了一句:“不用麻烦了……” 虞无疾当作没听见,一路将她送进了拨云居,他不好进陆英的内室,便将人放在了外间的软塌上,随即倒了盏热茶过来。 “喝一些。” 陆英抖着手接过来,眼神有些奇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会这么细致的人,可事实却是他很熟练,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调教的。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有姐妹的。” 虞无疾想起了什么,“我年幼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瞧见长姐洗的衣裳都是血水,还以为她受了伤,咋呼的半个村子都知道……” 他龇了下牙,带着一点不堪回首,“我娘和长姐追着我打了半个时辰,还好沈家阿姐把我藏了起来。” 这个沈家阿姐,指的就是陆夫人了,陆英这才知道两人的交情是从何而来。 只是想到那副被追着打的场景…… 她抿了下嘴角,没打算笑的,却有些忍不住。 “想笑就笑吧,”虞无疾也不在意,在椅子上坐下来,姿态十分随意,“谁年幼时候还没做过几件混账事?” 陆英还是出于礼数克制住了,心情却莫名的好,连带方才被看见丑态的尴尬窘迫都消失了。 只是这份自在没持续多久,就被匆匆赶来的陆夫人打破了。 她看着陆英那因为喝了热茶而有些缓解的脸色,轻轻松了口气:“是哪里不舒服?我听说险些晕过去?” 陆英看了虞无疾一眼,对方识趣地出了门,她这才低声开口:“我月事不调,偶尔会这样的。” 陆夫人却没了言语,陆英觉得她脸色有些不对:“怎么了?” “英儿,”陆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抓住了陆英的手,“母亲知道你是看不惯我对承业好,可我也是为了让你以后有个依仗,你不该用这种法子……” 陆英迟钝地转了下眼睛:“什么?” 陆夫人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语气里带了点无奈,“母亲不是怪你,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月事何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下次莫要再拿这种事逼母亲过来。” 第19章 就说别告诉她 陆英脑袋轰的一声响,一瞬间周遭似乎都变成了空白,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她用力抽回了自己被陆夫人握着的手,语气冰冷:“出去。” 陆夫人皱了皱眉,还以为是自己的拆穿惹恼了她,连忙解释,“母亲不怪你的……” “出去!” 陆英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抬手就砸了那只虞无疾递进她手里的杯盏。 碎裂声混合着四溅的瓷片,惊得陆夫人慌忙站了起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陆英,自己的女儿怎么变成这么不讲理的人了? 竟然对自己这个母亲都这般无礼。 她越想越委屈,索性转身走了,和听见动静进来查看情况的虞无疾正好撞上。 他瞥了下陆夫人发红的眼角,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大步朝陆英走过去,她看起来倒是比陆夫人要平静得多,只是放在薄被下的手一直在抖,却藏得极好,无人看见。 “发生何事了?” 陆英没看他,只轻轻合上眼睛:“我就说……别告诉她的……” 声音颤抖,几不可闻。 虞无疾沉默下去,陆英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指尖蜷了一下,他又想去摸陆英的头了,可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亲的甥舅,这个年纪都得避嫌了,何况他们还半分血缘关系都没有。 他轻啧一声,难得的有点不知所措,他不太会安慰人。 可陆英也不是需要人安慰的人,在这份安静里,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都看不出丝毫异样,若不是方才虞无疾进来得及时,他怕是什么都不会发现。 “今天,真是多谢少师了,这个人情我不会忘得。” 虞无疾默了片刻,心下轻轻一叹,正要说点什么,陆英就又看了眼外头,“天色不早了,我命人为少师掌灯。” 这就是送客了,虞无疾没强留,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少师。” 陆英忽然又开口,他转身看去,陆英却又没了声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竟然想解释一句,说自己并非不孝的人,刚才的发作是有缘由的。 可她很快就又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孝字压头,不管什么理由,对长辈打砸,旁人都是要指责她的。 她撵着人走,不就是不想听他教训吗? 可……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虞无疾那三番五次的回护,陆英摇了下头,不愿意去想这些乱七八糟。 身前却忽然投下了一道影子,她抬眸,就见虞无疾正站在软榻前,随即发顶也被人揉了两下。 其实陆英不太喜欢这个动作,太过亲近了。 可这短短几天,却好像已经习惯了。 “别想那么多,好好休养身体,明天舅舅给你买糖葫芦吃。” 陆英一怔,别想那么多…… 他说的竟然是这个,陆英低下头,许久才应了一声,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我不爱吃酸的。” “果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虞无疾低语一声,咧嘴笑起来:“记下了,不爱吃酸的。” 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迟迟没收回去,直到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月恒带着大夫冲了进来:“姑娘,你没事吧?” 进了门她才瞧见虞无疾也在,连忙停了下来。 虞无疾收回手,侧头看了过来。 月恒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少师。” “下次周全些,别留主子一个人。” 他开口,自觉声音很是温和,见月恒将头点成了应声虫也没多想,起身就要走。 虽说很想知道陆英这是怎么了,可毕竟是姑娘家的病症,他留在这里会让人不自在。 “明日来看你。” 陆英动了动身体,想去送一送,却被他看了一眼,“别乱动。” 陆英便躺了回去,等目送他出了门,这才收回目光:“事情如何?” “送出城了,”月恒捂着胸口松了口气,连忙开口,“赵迟的确是不老实,可咱们的人有手段,他不敢自己回来。” 顿了顿,她将声音压得更低,“奴婢还留了人暗中盯着,若实在不行……” 她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陆英微微颔首:“做得很好。” 她说着便合上了眼睛,酒意上头,她实在是疲惫,月恒却凑了过来:“姑娘别睡,奴婢路上遇见玉振了,大夫稍后就到,您且等等……您就不想知道赵迟为什么来陆家?” “能为了什么?” 陆英眼皮都没抬,“必然是赵二那副画了,都闹到了少师面前,赵通判总得给个交代吧?” 她揉了揉额角,月恒知道她这是喝酒喝多了头疼,连忙凑过来替她揉捏,陆英声音里越发没了力气:“下人不够分量,只能献祭这个外室子了。” “姑娘原来已经猜到了?”月恒话里满是讨好,哄着她多说话,“那赝品真的是他做的吗?” “想知道啊?” 陆英终于睁开了眼睛,月恒连忙点头,“想。” “你去城中那些穷苦的读书人,或是生意不红火的书画铺子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这事做得粗糙,不难查。” 月恒应了一声,很快又提起虞无疾:“奴婢走后府里又出了什么事不成?少师怎的这般凶?” 陆英有些惊讶,方才虞无疾不是一直很和气吗? 事实上,除却初见那日的下马威,和那日馄饨摊上替她做人情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在虞无疾身上看见传闻中活阎王的影子。 虞无疾的脾性,其实很温和。 大约是月恒感觉错了。 然而有这种感觉的,却不只是月恒一个人,虞无疾一出拨云居就遇见了单达,对方是来找他禀报的,可一看见他的脸色,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道:“主子今天心情不好?” 虽然外人都说虞无疾喜怒无常,乖张暴戾,但其实他极少发怒,因为这世上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事情太少,不上心,自然也不会有情绪。 可今天他看起来的确是有些不对劲,哪怕这点不对劲只是眼神上的细微变化。 虞无疾抬手掐了掐眉心,脑海里闪过陆英那张苍白的脸,心口有些憋闷,却什么都没说,只问起了赵迟:“他人呢?” 单达神情凝重:“您说巧不巧,就在属下去的前一刻,他出城了。” 虞无疾眉眼一沉,这可不只是巧了,简直像是明说了,他和那件事情真的有关。 “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单达抱拳领命,却没走,只看着虞无疾,满脸的若有所思:“主子,您真觉得他这时候离开,是凑巧吗?” 虞无疾知道他在暗示什么,陆家有人在通风报信。 手脚都动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 “查。” 第20章 夫人气病了 陆英喝了药,小腹的坠痛缓解了些,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身上酸疼得厉害,尤其是脑袋,被宿醉折磨得一阵阵发胀。 她试了下,一动弹就发晕,索性继续靠在床头。 “把今天的会面都推了吧,把日升没来得及查的账都送过来,我亲自查。” 她随口吩咐一句,月恒连忙答应一声,喊了金声去铺子里传话,自己则端了热水来伺候陆英洗漱,可那脸色却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 陆英吐了漱口水,抬眼朝她看过去。 月恒似是有些为难,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是北苑那边的消息,蔡妈妈说夫人气病了,早上没能起来,问姑娘你能不能过去请个安,劝劝夫人。” 陆英神情一滞,好半晌才低声开口:“被我气病了?” 月恒连忙放下热水,凑过来给她揉了揉心口:“哪能是您呐,说不定是小公子,您别想这么多,早知道我就不提了,就当没听见多好。” 陆英沉默着没开口,话都传过来了,想必是真的不舒服,月恒不提反而有错。 “更衣吧,去看看。” 她沉吟许久,还是做了决定,月恒看着她仍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十分忧虑:“姑娘,您身上正难受呢,偏昨天又喝了酒……要不奴婢跑一趟吧,夫人还是心疼您的。” 陆英摇摇头,她其实也有些放心不下。 “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月恒只得将她扶起来,见陆英站不稳,连忙唤了软轿来,又多喊了几个丫头,一行人这才磕磕绊绊地到了北苑。 还没等进门先有抽泣声传了出来—— “我养她这么大,那山匪来的时候,我不顾自己死活护着她,如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她就朝我摔杯子,她真是没良心……” 陆英脚步一顿,山匪这件事她还记得,陆父不善经营,祖父留下的产业一年一比年少,陆父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登州那边的货便宜,便带着她们母女去了,路上就遭遇了劫匪。 混乱中陆父不知所踪,只剩了她们母女被团团围住,那时候母亲的确是将她死死护在怀里的。 生养之恩,救命之恩。 她这些年一直记着,所以虽然她已经和陆父翻脸了,对母亲却是平和的,哪怕她对陆承业的偏袒让她觉得锥心刺骨,疼得厉害,她也没说过重话。 昨天是她身上不适,才失了耐性。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脚进了门,陆夫人一看见她,立刻扭开了头,贴身伺候她的蔡妈妈连忙替她开口,话里都是责备:“姑娘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夫人气得心口疼,哭了一宿呢。” 月恒连忙上前开口,虽然她不知道昨天母女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坚信自家姑娘不会无缘无故发作的。 “夫人一定是误会了,姑娘素来孝顺,昨天许是疼糊涂了,才失手砸了什么,绝对不是……” “你是说我冤枉她了?” 陆夫人提高了音调,一改平日里在陆父面前的温顺模样,眼里的泪也掉得更凶,“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月恒还要开口,被陆英拦住了,再说下去,只怕陆夫人不但听不进去,还会觉得月恒是在指责她。 “母亲息怒,珍宝斋新到了一只红翡镯子,送来给母亲把玩可好?就当是我赔罪了。” 陆夫人的哭声一顿,隔了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错就好,母亲还图你的东西不成?英儿,日后你不能再这般无礼,母亲的心都让你伤透了。” 陆英眼前发黑,靠着月恒才勉强站稳。 “好。” 哄好陆夫人出去的时候,日头已经升上了正空,陆英被晃得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竟瞧见陆承业在不远处一闪而过。 她蹙起眉头,他来拨云居做什么? 可到底是病中精力不济,她也没多想,扶着月恒进了门,里头各家铺子的掌柜都带着自家账本到了,陆英让人奉了茶点,大体听了听各家的情况便将人遣了下去,具体账目还得细查,一时半刻也得不出结果,到时候查到了哪家,哪家的账房掌柜再来应卯就是。 几个丫鬟都取了算盘来,帮着陆英核算账目,她们都是陆英特意教导过的,若是放去铺子里当差,不比任何人差。 一时间拨云居针落可闻,只剩了细碎的算珠碰撞声,好在铺子里人大都是陆英亲选的,得用且仔细,账目分明,条理清晰,查过去并无半分错漏。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室内也点了烛火,陆英将灯烛挪近了些,一垂眼却瞧见桌子上摆着一碟子糖糕,和几包小食。 “谁送来的?” 月恒抽空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拨算盘,“单将军送回来的,说少师自今日起也要忙起来了,说不得晚上什么时候会回来,就先把东西送回来。” 陆英一顿,恍然想起来,在使衙署相见那日,虞无疾的确是说过会给青州官员三天时间,今天已经到期了。 认识他,才三天吗? 陆英惊奇了一下,却也没多想,见时辰不早,便挥了挥手:“今天先到这里吧……” “姑娘,” 月恒忽然开口,“您看这账是不是不太对?” 陆英扫了一眼,她虽没用算盘,可还是看出了不对劲。 “都下去歇着吧,我仔细看看。” 丫鬟们已然十分疲惫,闻言纷纷退了下去,陆英凑近灯烛,仔细地去看那账目,越看眉头越紧,果然不对。 “月恒,你来。” 一向随叫随到的丫头,这次却迟迟没有应声,陆英心头一跳,“月恒?金声?玉振?” 仍旧半分回应也无,陆英撑着站起来,一抬眼,就见一道漆黑的影子堵在门口。 第21章 她要杀我 你是何人?胆敢擅入我陆宅。” 来人不说话,只将手背到了身后,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陆英手里的账册,但很快,那目光就上移,落在了陆英脸上,眼底迸发出了慑人的亮光。 陆英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满心嫌恶,却没露异色,只紧紧盯着他:“我的人呢?” “她们现在还活着,但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出来,那就说不准了。” 陆英抬手指向内室:“里头的金银珠宝,你几辈子都花不完,你可以自己去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来人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话,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看向内室的目光多了几分贪婪,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如果里头真有那么多东西,他自己也不可能全部带走,倒不如拿住这女人的把柄,以后他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而想拿捏一个女人…… 他眼底的恶意毫不遮掩,陆英眼神阴鸷,显然看出这男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手里的是什么?”男人持刀逼近,“抓这么紧,一看就是宝贝,给我。” “雇你来的人,就是为了这个吧?” 陆英拆穿了他,“若是你肯老实交代,就此折返,对方给你多少,我给你翻十倍,如何?” 他眼睛唰地亮起来,十倍?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可脚步却并没有停下,今天真是赚大了。 “废什么话?人和钱我都要!” 他大步上前,欺身就要往陆英身上扑,一团粉末却迎面扑了过来,落进眼睛里疼得他连连惨叫,连刀都拿不住,捂着脸滚在了地上。 陆英轻轻吐了口气:“蠢货,我在外行走这么多年,岂会没有些防身的手段?” 她抬手将榻边的布带子拉下来,护院很快就冲了进来,将还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五花大绑押在了一旁。 “快去看看月恒她们。” 不多时丫头们就被扶了过来,像是中了药,但药效不强,脸上撒了水也就醒了,月恒却还是被吓到了,一清醒过来就连忙拉着陆英查看,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动姑娘你!” 月恒气得脸都红了,抬脚去了院子里,护院们正在院子里审刺客,她劈手几巴掌甩上去,男人却嘿嘿笑起来,目光恶毒,笑容淫邪:“小娘们,敢打我,给我等着,我早晚弄得你欲仙欲死。” 月恒涨红了脸,护院要上前替她教训刺客,陆英的声音却传了过来:“阉了吧。” 刺客的脸色立刻变了:“你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英被逗笑了:“除了造反,我陆英有什么不敢的?” 她连会灭族的私盐都做了。 刺客眼睛霍地睁大:“你,你是陆英?” 陆英有些惊奇:“你来抢我的东西,不知道我是谁?” 男人吞了下口水,态度彻底变了:“陆大姑娘,我真不知道是你,那小子只说有个姑娘仗着权势抢了他的东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是清潭山上的,你放了我,就当我们清潭山欠你一个人情,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姑娘,”护院走过来,眼底都是忌惮,“这清潭山上的,可是大匪,先前赵通判带兵剿了几次,全都大败而归。” 他这话不假,打从先皇和先皇后不知所踪,新帝谋夺侄女的皇位之后,安生了没几年的青州就再次响马横行起来,几乎哪座山上都有几个叫得出名头的大匪,这个人不像是说谎,他担心陆英会因此惹上麻烦。 “的确,”陆英轻轻颔首,算是赞同,随即话锋一转,“可谁让他吓着我的人了呢?动手利落些,就当是给他的大当家面子了。” 刺客不敢置信地叫骂起来,护院见她眉眼沉凝,知道这是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劝,拔出刀子就走了过去,片刻后,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陆宅。 “你,你敢得罪清潭山……” 刺客瘫软在地,进气还不如出气多,陆英垂眸,神情淡淡:“那就回去再告状吧,替我和大当家,问好。” 下人连夜将人送上了清潭山,护院欲言又止,他想劝陆英杀人灭口,虽然那样也会被查出来,可总比放虎归山要好,但又觉得姑娘有自己的主意,所以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陆英命人抬了箱银子出来,不管是中了药的下人,还是抓人的护院,都是十两银子,如今的大周不比先皇时期,百姓穷苦得很,这十两银子,一家人一年都赚不出来。 众人感激涕零,纷纷道谢。 月恒却嘟起了嘴:“姑娘,人还没审就送回去了,这幕后黑手怎么找啊?” “能在拨云居的饭菜里下药的人,还能是外人吗?” 月恒恍然,随即想起了之前看见的那个身影,气得直咬牙:“又是小公子,我就说他鬼鬼祟祟的来拨云居干什么,奴婢这就去抓人。” 她去得及时,陆承业刚好要往北苑去,显然是知道事情败露,而陆父挡不住陆英抓人,所以想去找陆夫人庇护。 “小公子安静一些吧,惊醒了夫人,奴婢不好交代。” 月恒抓起汗巾子就塞进了他嘴里,趁着夜色带着人回了拨云居,却见金声玉振已经收拾了东西,她诧异开口:“姑娘要出门。” “去山上住几天吧,免得问句话也不得安生。” 月恒想起陆夫人的偏心,心里堵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让人将陆承业塞上了马车。 然而马车走了没多远,就被人拦下了,随即车厢被敲响:“身体好了吗?这么晚去哪?可要我遣人护送你?” 这声音主仆二人都十分熟悉,月恒吞了下口水:“姑娘,是少师。” 陆英攥了下帕子,心里有些无奈,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虽然虞无疾看起来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昨天也的确是带着陆承业见了不少人,说不得就会把人救下。 她心思急转,刚编好借口要出声,外头就“咚”的一声响,她心头一跳,连忙开窗看了过去,果然是陆承业从马车里滚了出来,他挣扎将嘴里的汗巾子吐了出来,看着虞无疾涕泗横流—— “少师,救命,陆英要杀我!” 第22章 别糊涂 “少师,别听他胡说!” 月恒浑身一震,连忙开口,唯恐虞无疾因为这句话误会陆英。 “你们都把我绑了,还想狡辩吗?” 陆承业忽然有了脑子,一开口连珠炮似的,“少师,她就是看不得你昨天带我去见了齐州府的官员,心里嫉恨我,今天找了个借口说我要抢她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把我给绑了,她不敢让爹娘知道,所以要把我带到山上去下杀手,到时候栽赃给山匪,她就能脱身得干净。” 月恒从未见过如此巧言善辩的陆承业,惊得张大了嘴,话都说不出来。 陆英的眼神却闪了两下,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明知道是在她手里抢东西,还只雇了一个人来;怪不得那个时候他不躲在正堂里,也没提前去北苑,偏偏就在好抓人的路上。 这是故意的。 但陆承业没有这个脑子,背后出谋划策的,怕是她的那位父亲了。 冤杀亲弟的名头,一旦扣上,她这辈子可就别想翻身了。 她这个父亲,原来也不是没脑子的。 她气急反笑,撑着车厢就要下去,今天就算虞无疾在,也别想拦住她。 可还不等落地,就见虞无疾弯腰将陆承业拎了起来。 借着角度,陆承业朝她露出个挑衅的笑,猖狂又得意,随即他便维持着这个笑容,被重新扔回了马车上。 他惊呆了:“少师,您,您这是干什么?给我松绑啊?” 虞无疾叹了一声:“我年少时候,长姐也时常说想打死我,不过是气话而已,不必当真,姑娘家不好生气,让她揍一顿,气消了就好了。” 陆英的脚都已经踩到了马凳,听见这话又默默地收了回去,心里有些惊奇,可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的安定感,似乎在虞无疾有所动作之前,她就已经觉得,他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产生过这种感觉了,可她明明不是会轻信旁人的人。 她满心茫然,百思不得其解。 陆承业比她更不敢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虞无疾,满心荒谬,这,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少师,她真的会杀了我的,她真的会的……” “你为什么这般笃定?” 虞无疾语气忽地变了,眼神也凌厉起来,看过来的瞬间,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陆承业心头,惊得他浑身一抖,那些死记硬背记下来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净。 “我,我……”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虞无疾语气低沉,一字一顿,“你到底,做了什么?” 陆承业浑身发抖,却愣是咬着牙一个字都没说。 月恒抓住机会,连忙拿着那本有问题的账册下来:“他偷银子,这账看着就不对。” 说着她有些心虚,虽然她觉得那账古怪,可具体哪里古怪,却没能看出来。 “那账是假的,”陆英靠着车辕坐下来,“如果我没猜错,这家铺子早就没了吧?连账房带账册都是假的。” 月恒连忙翻开账册又看了一眼,恍然大悟:“怪不得,太齐整了!没有谁家的账目是这么齐整的,原来是假的。” 陆承业脸色灰败,窝在车厢里不再动弹。 “小陆英,好生聪慧。” 虞无疾收敛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侧头看过来,“这么晚,是打算去哪里?” 陆英没有和人交代行踪的习惯,可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山上有座别院,离着城里有些远,可胜在清净,刚好可以查账,劳烦少师和母亲带句话,就说我不会伤他性命,问完了话就送他回来。” 虞无疾摇了下头:“这话怕是带不了了。” “为何?” “因为我也要上山。” 陆英满脸惊讶,虞无疾去山上做什么? “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虞无疾笑起来,“打了人,立了威,得为百姓做些实事了。” 陆英一听就明白了,他这是打算剿匪,可不是她泼虞无疾冷水,青州的匪,不好剿啊。 “别住你那座宅子了,一旦乱起来,怕是会进去人,”虞无疾看了眼单达,“让他送你去我那,山上已经征用了宅子,你先住着,明天我就过去,等事情了了,再回你那里去。” 陆英没多想便点了点头,一旦打起来,她那座宅子的确不安全,寻常护院是不能和山匪比的。 “多谢少师。” 虞无疾原本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又折返了回来:“整天谢我,累不累?” 陆英一哽,有礼数还错了不成? 见她不高兴,虞无疾反而高兴了,塞给她一个小盒子,转身走了。 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只木雕的不倒翁,轻轻一戳,就能在原地晃悠很久,像个小傻子,虞无疾真的拿她当孩子了不成?还拿这种小玩意哄她。 她不自觉笑了一下,脑海里却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若是真有这么个舅舅…… 那夜的荒唐再次被想了起来,还有宋知府的惨死,宋家的败落。 她垂下眼睛,一点点抿紧了嘴唇,虞无疾一定已经察觉到了赵迟被送出了城,也应该已经派了人去追,事情一旦出现岔子,她就会沦落到同样的下场。 她竟还在想着和虞无疾亲近几分…… 陆英,别糊涂。 “找机会再派几个人过去,绝对不能让人找到赵迟。” 她合眼靠在了车厢上,压低声音嘱咐,月恒连忙答应下来,准备一到地方就先趁着众人不注意,将消息放出去,然而刚走到半路,马车就停了下来。 “什么人?” 单达呵斥了一声,随后是一阵低语声,不多时有人敲了敲车厢:“陆姑娘,有人送了份礼物给你。” 车门打开,一个木盒子被推了过来,月恒按捺不住好奇,见陆英不反对便抬手打开了,随即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出现在两人面前。 第23章 只有自己靠得住 月恒尖叫出声,陆英也掩鼻遮了遮那冲天的血腥气。 这就是清潭山给的回复。 是他们办错了事,特意来赔罪的。 “大爷的,不是鹿肉!” 单达脸色一变,抬手将盒子拿了出去,砰的一声扣在了地上,满脸煞气的朝身后看去,可刚才送东西来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抬脚就想追,却被陆英喊住了:“单将军,山野难行,莫追了。” 单达悻悻停下了脚步,满脸尴尬,很是愧疚:“对不住姑娘了,我方才虽然闻见了血腥气,可那人说他是你庄子里的人,来送鹿肉,我就信了……” 陆英并不在意,清潭山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大胆,敢当着军队的面就往她跟前凑,想必也是一种示威吧。 想要她的银子,所以服软;可又觉得憋屈,所以示威。 不知所谓。 “单将军不必在意,”陆英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寒意,“青州响马横行,齐州府首当其冲,我们这些商户进出都要送些银钱保平安的,这许是先前给的银子少了,才惹了这样的祸。” “区区响马,何敢猖狂!” 单达气得虎目圆睁,杀气腾腾地看了眼远处山林,咬牙切齿道,“陆姑娘放心,少师最擅长收拾这等狂徒,一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我自然相信少师。” 陆英含笑答应一句,“到时候我做东,替青州百姓答谢诸位,为民除害,还民太平。” 单达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朝她抱了抱拳,挠着头笑起来。 队伍再次行进,窗外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陆英打开车窗瞧了一眼,原来是两位将士在挖土,大约是打算将那颗头颅埋起来。 借着清晨还不算刺眼的阳光,她垂下眸子一扫,刚巧和头颅上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对上。 “姑娘,不怕啊。” 月恒回过神来,拍着自己的心口安慰陆英。 陆英收回目光,被月恒这举动逗得想笑,到底是谁害怕? 她摸了摸月恒的发髻:“一个死人,别放在心上。” 月恒点点头,脸色又有些忌惮:“果然是匪贼,杀人不眨眼。” 陆英轻轻搓了下指尖,是啊,匪贼…… 马车骨碌碌到了地方,山路难行,陆英身体又不适,下车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被阳光一照,白得几乎透明,单达唬了一跳:“陆姑娘,你没事吧?” 陆英扶着车厢缓了缓,才缓过气来:“无妨,劳烦单将军为我们安排院子。” 单达连忙转身去了,下人陆陆续续将账册搬了过去,陆承业也被带下了马车,听说虞无疾要剿匪后,他这一路都十分安静。 “不问话的时候就让他单独呆着,别来碍我的眼。” 金声玉振连忙将陆承业带了下去,陆英精神不济,实在是扛不住,靠在床头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月恒正带着金声玉振查账,手边摆着一摞信。 见陆英醒了,她连忙奉了热茶过来,陆英接过来自己喝了,目光落在那摞信上:“城里送出来的?” 月恒脸色漆黑,没说话,但也就是默认了。 “说给我听吧,懒得看。” 月恒叹了口气:“最开始是老爷的信,要你把小公子送回去,后来大概是知道少师要剿匪,就想让你把小公子勾结山匪买凶的事遮掩下去,别让那些山匪被抓,万一招供出来,会坏了他的名声……” 她说着就骂了起来:“买凶是为了害你,怎么有脸让你替他遮掩?再说少师剿匪,你要是暗地里给人通风报信,这万一被查出来了,你还怎么立足?” “哪有这么当爹的!” 她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原地跺了几下脚,金声玉振连忙来劝她。 “烧了吧,我什么都没收到。” 月恒顿时高兴起来,拿着那些信就要出去。 “等等,”陆英忽然想起来什么,声音也跟着一沉,“有母亲的信吗?” 月恒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却没开口。 这就是回答了,陆英轻哂一声,“看来,她的病好了。” 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听得月恒很憋屈,她咬牙:“姑娘,夫人们肯定不知道小公子昨天买通山匪对你下手的事,不然不能求情。” 陆英仍旧沉默,陆夫人不是傻子,年轻时候也是陪着陆父走南闯北过的,有些事她不说,只是清楚,说了会理亏,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月恒也骗不了自己了,她愤愤一咬牙:“姑娘,咱们去找少师评评理,他们凭什么这么无耻?少师那么懂道理,一定会教训他们的。” 陆英无意识地蜷了下指尖,心脏却是一紧,虞无疾…… 看来不只是她产生了对方可靠的错觉,她身边的人也是,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看着月恒,语气十分严厉:“我先前是怎么说得?要躲着他些,这才几天,你就全忘了。” 这态度完全出乎意料,月恒下意识闭了嘴,没敢再说别的,只是心里却十分委屈,她也知道陆英和虞无疾之间还悬着一把剑,可除了虞无疾,谁还能为陆英说句公道话呢? 陆家的人,心真的偏得没边了。 “姑娘,对不起,奴婢就是……” “月恒,”陆英叹了口气,“以往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怎么少师一来,就受不了了?” 月恒一愣,一时竟被问住了,可陆英却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她抬眸看向门外,话既像是说给月恒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别习惯依靠旁人,这世上,只有自己靠得住。” “……奴婢明白了,以后会躲着少师走的。” 月恒满心失望,她知道陆英不只是怕和虞无疾走近了,会让那晚的事露出马脚,更多的还是因为陆家人的作为,没有陆承业的时候,她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惜打从八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只敢相信自己。 “姑娘饿了吧,”月恒打起精神来,“奴婢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转身要走,门板却忽然被敲了两下,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小陆英,吃饭了。” 第24章 生分 月恒有些慌,下意识看向陆英。 指尖蜷缩得更紧了些,陆英神情却不变,只朝她摇了摇头。 虽然刚才就得了警告,可见她这副反应,月恒还是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开门:“少师,姑娘身上不舒坦,今天就不出去了。” 虞无疾蹙了下眉:“我听说路上出了点岔子,是不是吓到了?” 对着虞无疾撒谎,需要极大的定力,月恒掌心都在冒汗,连他说了什么都还没听清楚,就忙不迭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虞无疾又看了她一眼,明明也说不上怀疑,可就是看得月恒浑身一紧,额角也有了汗意,仿佛下一瞬就会有汗珠淌下来。 “我让军医过来看看。” 月恒又连连点头,可随即就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又连忙拒绝:“不不不,不用了,姑娘说她睡一觉就好了。” 虞无疾没再开口,只垂眼看着她。 那目光清清淡淡,却有种直透内心的犀利,月恒心跳凝滞,身体几乎连动都不敢动了。 她觉得自己要被拆穿了。 “没什么大碍,少师不必挂心,正事要紧。” 陆英的声音自门内传出来,月恒浑身一颤,心跳陡然恢复,只觉捡回了一条命。 “那就好,”虞无疾似是松了口气,“有什么事就让人去找我,我不在,找单达也一样。” 顿了顿,他又开口,“别硬撑。”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陆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好。” 虞无疾大步出了门,月恒一路目送他出了院子,这才靠在门框上捂着胸口出了口气:“姑娘,少师好吓人啊。” 陆英垂眼看着手里的茶盏,许久后才轻声开口:“把陆承业带过来,他掏空的铺子绝对不止一个,我要问个清楚。” 大约是怕陆英会把自己交给虞无疾,定个通匪的罪名,这次陆承业十分配合,问什么就答什么,答完就哭哭啼啼地求陆英。 “阿姐,你救救我,我要是和山匪扯上关系,陆家的生意也会受影响的……” 陆英被他哭得心烦,直接让人堵了他的嘴,可屋内安静了,屋外却吵了起来,城里的信又送了过来,月恒看了信,犹豫了很久才递给陆英。 “姑娘,夫人就是性子软。” 信纸一开,里头写的是家丑不可外扬,要她拿出长姐的气度来,帮陆承业这一回。 性子软,信可不软。 陆英啧了一声,抬手就要放在灯烛上烧了,可火舌真要点着信纸的时候,她又收回了手,只将信锁进了箱子里。 接下来几日陆夫人的信接连不断,内容大同小异,起初月恒收到信还会给陆英送过去,可后来见陆夫人一句问候她的话都没有,索性就将信拦了下来,偶尔被气得狠了,免不了会想起虞无疾,可看着陆英那平淡的脸色,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后来信里就多了陆父的,起初是利诱,说陆承业回去就把家产给陆英;后来是恳求,为他的所作所为道歉;再后来就是破口大骂,说她不孝。 陆英提笔回信,千篇一律的“咎由自取”四个字。 她本以为这态度已经足够明确,陆父不会再自取其辱,可没想到这日天刚黑下来,外头单达就来敲了门。 “陆姑娘,主子请您去前面。” 月恒正要找个借口拒绝,单达就再次开口:“陆家来人了,给山上剿匪的将士送了不少东西来,少师摆了答谢宴,姑娘也去见见家人吧。” 陆家来人? 竟追到山上来了,这是打算逼着她答应。 陆英冷笑一声,真拿她当软柿子捏啊。 “好,我就见见。” 她冷声开口,单达听出了她语气不对,可毕竟不是细心的人,也没多想,答应一声就走了。 月恒这才进了门:“姑娘,来得是大公子。” 这位大公子是陆家长房的长子,单名一个梁字,他不喜经商,一直在读书,可惜商贾不能入科举,所以他连个功名都没有。 但这人陆英没见过几回,她鲜少呆在家里,对方又不经商,自然更少照面,可能被派过来,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那就去见见我这位堂兄吧。” 陆英冷笑一声起身,几个丫头连忙上前为她梳妆换衣,许是这几日过得清净,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觉得脸色好看了不少。 她只带了月恒往前头去,半路上就瞧见了虞无疾的影子,脚步下意识顿住,这些日子,她借口查账,鲜少出门,更少遇见虞无疾,对方大约也忙,竟像是许久都没见了。 这冷不丁一看见,她竟有些想避开。 但虞无疾也看见了她,大步走了过来:“总算出来了,账再要紧,也得顾着身体。” 陆英应了一声,低声道了谢,虽然有意和虞无疾疏远,可她不想做得太明显,所以还是如往常一般,落后一步跟着虞无疾往宴厅去。 “听说府里送了不少信上山,”虞无疾开口,姿态十分随意,似乎这几天未见,丝毫没有让他觉得生疏,“出事了?可要我帮忙?” 月恒心里一喜,虞无疾肯主动帮忙那真是太好了,孝字压头,陆英想做什么,都得收敛着,可虞无疾不一样,他身居高位,还是同辈,随便说句话就有用。 可下一瞬,她的脸就又拉了下去,陆英不会让人帮忙的。 “些许小事,处理得来,”陆英果然一开口就是拒绝,“剿匪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岂能因为家宅小事,就让少师分心?那可是我们的罪过了。” 这话说得十分识大体,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可虞无疾的眉头却蹙了一下,只是很快他又压了下去:“能处理就好,但也别硬撑,该开口就开口。” 陆英脚步顿了顿,那种有人托底的安定感又来了,她掐了下手心,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需要有人托底,她自己就可以。 “能得少师这句话就够了。” 这话既是承了情的感激,也是委婉的拒绝,只是后一层意思,旁人都不会当真,然而虞无疾却停了下来,他侧头看过来,目光一如既往地透彻,看得陆英心头一跳,这是何意? 第25章 陆大公子 小陆英,” 虞无疾声音放轻了些,与他方才他那眼神给人的压迫力截然不同,“你是不是……” “主子,” 单达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临时来了个军报,得请您过目。” 虞无疾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可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你先送她过去。” 他看向陆英,“我稍后就来。” 陆英应了一声,目送他走远才和单达往宴厅去,这次剿匪许多官员都跟着来了,他们虽然不敢和山匪正面冲杀,却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在虞无疾面前露脸的机会,此时宴厅里几乎坐满了人, 他们还没等进去,嘈杂声便已经扑面而来,其中一道声音尤其清晰—— “诸位敢为青州先,实乃我辈楷模,学生身为七尺男儿,亦有宏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其壮哉!” 声音逐渐高亢,仿佛要冲破屋顶,引来一阵叫好。 正是陆梁。 “怪不得陆家能得少师青眼,”赵通判开口,“既有陆大姑娘那般的人中翘楚,亦有你这样心存高志的好男儿,何愁家业不兴啊?” 陆梁顿了顿,随即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我那个堂妹,搅得家宅不宁……罢了,家丑不可外扬,不提了,今日能见诸位实在是三生有幸,感慨万千,学生只恨生在商贾之家,纵有满腹才情,却不得施展,真是天妒英才,困我囹圄……” 他说到最后十分动情,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哭腔,显然万分心疼自己。 众人跟着惋惜起来,也有人开口安抚,却听得月恒咬牙切齿:“他凭什么说姑娘你搅得家宅不宁?明明是小公子在惹是生非……真不要脸,这些年长房全靠分红养着,他做先生的私塾还是姑娘你开的,他都是你养着的,他竟还敢污蔑你。” 陆英不知道这些琐碎,倒也不在意,至于陆梁对自己的态度,陆家族中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她不看在眼里,自然连气都懒得生。 单达却被月恒感染了,原本陆家的矛盾他不好说什么,可陆梁如果真是被陆英养着,还要在背后编排她,那就太过下作了。 “陆公子既然这么有抱负,” 他朗声开口,大步进了门,“不如留在山上和我们一同剿匪吧,若是能立下功劳,说不定少师心情好,能给你个举荐。” 陆梁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听见这话顿时一噎,他狐疑地看过来,见单达穿着盔甲,知道是有官职在身上的,也不敢反驳,只得讪讪解释:“将军,学生是个读书人……” “原来是不敢。” 单达毫不客气,“那你在这里说什么屁话?” 陆梁脸色瞬间涨红,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月恒听得解气,朝单达的背影竖了竖大拇指,对方却仿佛察觉到了一般,回头朝她笑了笑。 可这扭头的动作,却让陆梁瞧见了陆英,他顿时找到了存在感。 “你就是陆英吧?” 他拿起长兄的架子来打量着陆英,“见了长兄,还不快来见礼?没有教养!” 陆英是不介意在人前守礼的,毕竟商人做生意,名声也很重要,可陆梁这般放肆,她就不想给对方这个体面了。 “既是你口称学生,就要按学生的身份算,”陆英仰起下颚,“我乃百尺书院东家,你在我院中教书,拿的是我的月钱,该先与我见礼。” 陆梁没想到她竟然会提起这茬,刚平复了的脸色再次涨红起来,他快步走到陆英面前,压低声音呵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能不给家中男丁脸面?这般不恭不顺,不柔不敬,婶娘是怎么教的你?” 陆英眯起眼睛,还真是和陆承业一个德行,讨人厌。 “长房今年的分红,没了。” 陆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 陆英打断了他的话,“记得你的身份,讨饭就要有讨饭的自觉,别等饿死了才知道后悔。” 话音落下,她径直越过陆梁进了门,和众人见礼赔罪:“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众人纷纷说笑起来,将这茬给揭了过去,气氛竟比方才还要热闹些,陆梁没想到这些人明明是官员,对陆英却这般客气,和家中人人轻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到底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自尊! 可他不敢对旁人如何,也被那句没有分红给镇住了,不敢再胡乱开口,只能青着脸生气,冷不丁瞧见一道挺拔的影子自门外进来,顿时眼睛一亮:“这位就是少师吧?学生陆家长孙陆梁,见过少师。” 虞无疾瞥他一眼,在他身上看见了两分陆英的影子,十分和气地应了一声,“进去吧。” 陆梁受宠若惊,虽说陆家在齐州府有头有脸,官员见了他们都是以礼相待的,可虞无疾的分量显然不一样,他跺跺脚,别说齐州府,整个大周都得抖三抖。 “您请,您请。” 他的腰彻底弯下去一副恨不能贴到地面的架势,虞无疾的目光却早就落在了陆英身上,见她正与齐州府官员周旋,不卑不亢,侃侃而谈,身上仿佛发着光,目光不由深沉了些,步子也慢了下来。 小陆英,好生耀眼啊…… 他眼底不由带了点骄傲,可惜很快就被一句颇为不合时宜的话打断了—— “让少师见笑了,世间女子以谦恭柔顺为佳,偏陆氏家门不幸,有这么个不安于室的女儿,尤其是这个年纪还不肯出阁,属实是让家门蒙羞,婶娘为此也是夜不能眠,但少师放心……” 他忽然拍了下胸膛,“婶娘已经求到了学生跟前,待学生带她回去,必定严加管教,让她好好学学女子的规矩。” 虞无疾瞥他一眼,还以为此人上山是为了探望陆英,原来不是。 晦气。 他没再理会,抬脚大步进了门。 方才还热闹的宴厅瞬间一静,众人连忙起身见礼:“恭迎少师。” 虞无疾摆了下手,“我不爱这些礼数,免了。” 众人仍旧等他落座才敢起身,陆英正要坐回去,虞无疾就看了过来:“来舅舅身边坐。” 陆英顿了顿,知道自己不好大庭广众之下拒绝,虽然心里不想靠他太近,可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可刚迈开步子,身前就挡了个人。 第26章 权势,是个好东西 少师,若是您想有人陪着饮酒,或是问些齐州府的风土人情,还是学生坐近些吧。” 陆梁说着就往前走,陆英虽然越发厌烦他,可此时开口却也算是给她解了围,她便没再动作,可周遭的气氛却有些古怪,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梁身上。 她看了眼身边市舶司提举王春。 此人主管齐州府的商户,是陆英最相熟的官员,为人知情识趣得很。 “王大人,这是怎么了?” 王春满脸敬服:“咱们不过是羡慕罢了,虽然在座各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谁敢在少师面前这般说话?” 他说着朝陆英拱手,“也只有陆家人才有这个底气了。” 这也是为何陆梁一个白身,又无半分能耐,众人仍旧对他十分和善的原因,他们给的是虞无疾面子,对方都已经住进了陆家,显然是对陆家十分看重的,身为陆家长孙,陆梁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若非陆英自己真的有本事,他们其实更愿意亲近陆梁。 陆英听出了弦外之音,只觉可笑,她费尽心思,金银大笔大笔地送出去,才能为陆家挣到的地位,虞无疾一个举动就可以。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不过也无妨,等她打通那条商路,握住大周和番邦的唯一陆上通道,那今日虞无疾有的,她也都会有。 “大姑娘,令兄可愿来市舶司任职?” 王春斟酌着开口,先前只觉得陆梁此人猖狂自负,难以成事,可他当着齐州府那么多官员的面就敢替虞无疾做主,可见是真的被看重。 他倒不如率先卖个好。 陆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懒得理会,正要让他自己去问陆梁,沉默了许久的虞无疾却在此时开了口:“拖出去。” 语气是惯常的疏懒,却带着明显的不耐,听得众人纷纷抬眸,却刚好瞧见两个府卫上前,将已经走到了虞无疾面前的陆梁架着胳膊就往外头拖。 动作粗鲁,毫不客气。 陆梁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懵了片刻才回神,刚才明明虞无疾对他很是和善的,他为了拉进关系,还特意提起了陆夫人,可这人怎么忽然间就翻脸了? 还是这般不体面的方式。 “少师,学生错在何处啊?陆英,为我求情啊,陆英……”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王春呆愣在原地,看着陆梁离开的方向似是很不可思议:“怎么会……少师不是很看重陆家人吗,大姑娘你和陆大公子……” 他困惑转头,却瞧见陆英已经在虞无疾身边坐下了,男人正给她夹菜,虽然神情看起来和平常接见官员时没什么不同,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那眼神……对,就是眼神不一样! 提举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自己错在了何处。 虞无疾这哪里是因为陆家而善待陆英,明明是因为陆英而善待陆家啊。 他竟弄错了这么重要的事。 他懊恼不已,陆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想着要离远一些,结果还是过来了。 为了遮掩心里的不情愿,她随意找了个话题,“少师不喜欢大堂兄?” “陆姑娘别怪我说话直,”不等虞无疾说话,单达先开了口,挡着齐州府众官员的面,他明目张胆地往虞无疾的酒壶里兑水,“那种脾性,谁喜欢?我刚才听茶马司的赵提举说,先前咱们没来的时候,他竟要考校赵提举,问他懂不懂马,说要给他指教指教,给赵提举气的脸都黑了。” 陆英侧了下头,虽说她没将此人当成是自家人,可还是有种让人窒息的丢人感。 “你是你,他是他,没人混为一谈。” 虞无疾淡淡开口,见单达换个酒撒了满桌子,抬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别折腾了,剿匪期间,都不准碰酒。” 单达连连点头:“对对对,剿匪更重要,答谢宴也不一定非得喝……” 说着他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人都让拖出去了,这还算答谢宴吗?要不我再把人拖回来?” 虞无疾没理他,只看着陆英:“我以为他是来探望你的,没想到给你添了堵。” 刚才迟迟没说话,也是想看陆英想不想饶过陆梁,但陆英没开口,他也就不用留情面了。 他用自己那双没用过的筷子一点点将陆英的碟子堆满,“给你赔罪。” “这等小事,何须放在心上?” 陆英摇了摇头,看着那一碟子菜有些头皮发麻,这不是在陆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虞无疾这举动会被人误会的。 她其实很乐意借着虞无疾的势更进一步,哪怕只是狐假虎威,只要好处到手就行,可她忌惮的是,自己会真的在心里依靠他,就如同那天晚上带着陆承业离开却被堵住的时候一样。 而这种长辈似的照顾,会让她那种错觉越来越重。 对方可以是工具,但不能是依赖。 她放下了筷子:“少师,我忽然想起来当初好像有人来我铺子里卖过一幅山里的图册,我这就让人下山去找一找。” 虞无疾看着她碟子里没吃多少的菜,“不着急,吃完饭再去。” 陆英却顺势起身,“不敢耽误剿匪大事,少师助我良多,我总要回报一二,少师且等我的好消息。” 她见礼退下,虞无疾没再阻拦,单达忍不住感慨起来:“这陆姑娘和陆家人还真不一样,我瞧旁人都只想着从主子你身上讨些东西,她倒是上赶着要给你,怪不得主子你看她顺眼。” 虞无疾没开口,只有唇边惯有的浅笑淡了下去,陆英的确不一样,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对方这幅样子顺眼。 回报……算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呢? 想起这几日的忙碌,他皱了下眉头,是不是因为几天没见,所以生疏了? 第27章 我得离你近一些 一路出了宴厅,陆英提着的那口气才放了下来,刚才离开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虞无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刚才的逃避做得太明显了。 “姑娘,”月恒低低唤了她一声,“咱们何时收过那样的册子?” 陆英回神:“没有也得有,否则凭少师这阵仗,山上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月恒脸色一变:“那咱们的人……” 她猛地闭了嘴,虽然周遭没人,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出口。 那是陆英的底牌,她北上开拓商路,全靠这些人护着,他们不能被发现,更不能折损。 “那如何是好?” “不是有现成的靶子吗?” 陆英淡淡开口,她仍旧记得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换做以往,清潭山绝不敢如此猖狂,既生嫌隙,必有后患,还是除了的好。 “就将清潭山献出去,做我的回礼吧。” 她脑海里已经想好了那副图册该怎么画,虽然官匪勾结,此举多少会引来些麻烦,但富贵险中求啊。 月恒连连点头,两人谁都没提家里送来的信,也没提陆承业万一被牵连出来该如何。 反正她们只要笃定清潭山没有她们的把柄就行了。 两人回了院子,便让金声玉振守着门,月恒研磨,陆英提笔,一个时辰后,一条清晰的直通清潭山后山的小路便跃然纸上。 有了这图册,她就可以告诉自己,虞无疾的好也是要回报的,也是有风险,如此她就不会再产生那种可怕的想法,疏远起来也能更轻松一些,这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男人将自己护在背后的身影,陆英怔了怔神,随即用力摇了下头,提笔打算接着画,一座山太过刻意,她得多找几个挡箭牌。 可外头却忽然嘈杂了起来,听动静人还不少,而且距离这院子很近,来来往往的,吵得人心烦,她只得放下笔:“外头怎么了?” 两个丫头推门进来:“姑娘,是少师在搬家。” 虞无疾搬家? 他好端端地搬什么家? 她不明所以,可动静就在家门口,她也不好不理会,只能出去看了一眼。 一出门,外头的动静更鲜明起来,使衙署的府卫们搬着各色箱笼和武器一趟趟地在旁边的院子里进出,虞无疾正在不远处和齐州府军监说话,她忍不住看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虞无疾又和军监说了几句话,便挥挥手将人遣走了。 “吵到你了?” 陆英没顾得上否认,满心惊讶,“少师要搬到这里来住?” 虞无疾点点头:“前头毕竟太远了,你有什么事也照料不到,还是住近些方便。” 搬过来是为了照料她? 陆英既震惊又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什么让虞无疾产生了她需要照料的错觉,这些年可都是她照料旁人的。 “可搬到这里,少师与众位大人来往,岂不是有诸多不便?” 虞无疾自称是她舅舅,旁人自然不敢说别的,可她毕竟是个姑娘,旁人也不好太靠近她的院子,虞无疾少不得要频繁来往前院。 可这院子宽敞,去前院至少也得一刻钟,剿匪本就辛苦,还要平白多些奔波…… 重要的是,他就住在自己隔壁,要怎么做才能疏远? “少师,您还是……” 她还想再劝,单达就搬着箱子过来了:“姑娘别劝了,主子住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安生些,以往他也得过来几趟,就是姑娘你忙着查账,不知道。” 陆英嘴边的话一滞,这几日虞无疾来找过她? 怎么没听他提过? “就是看看你住不住的惯。” 虞无疾随口解释一句,倒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见你忙着查账审人,就没打扰。” “我……住得惯。” 陆英开口解释,她连尸堆都睡过,这好好的房子,怎么会住不惯呢? 可这点她不好说,好在还有一堆别的理由。 “少师,虽然我也极想与少师亲近些,可我这里时常有铺子里的人来往,人多眼杂的,万一混进来什么人,坏了少师的剿匪大计……” 这话说中了要害,单达立刻停下了脚步,满脸凝重,连虞无疾也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用了下嘴唇,可还不等他说出什么来,一声狼嚎忽然远远响起。 青州的山里有狼,这不是稀奇事,可虞无疾却皱起了眉头:“山里不太平,我果然还是得离你近一些。” 陆英连忙挣扎,“可是……” “比起那些杞人忧天,你的安全更重要些。” 虞无疾揉了揉她的发顶,一锤定音,“就这么着吧。” 陆英一愣,她的安全…… 虽然心里还是很想拒绝,可虞无疾已经做了决定,她若是再说些别的,未免太过刻意,所以犹豫许久,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默认。 罢了,大不了尽量不出门,反正她这册子只要送上去,剿匪的事用不了几天就会有结果的,到时候,她就能搬走了。 只是…… “你的安全更重要些。” 这个男人怎么总爱说这种话,好在她不曾当真,这些掌权者,包括她自己,其实都是一个德行,没出事的时候,话怎么说怎么好听,可一旦真的出了问题,那就是翻脸不认人了。 她没再多留,带着月恒回了院子,因为存着尽快搬出去的心思,她连夜又画了三条山路出来,简单做旧后,赶在午膳时候去前院找了虞无疾。 临进门时却刚巧碰见赵通判,上次的事虽然看得出来是虞无疾故意为之,可既然对方要给陆英做人情,他自然愿意顺水推舟,所以自那之后,他对陆英十分客气,见她当真拿着图纸过来,忍不住劝了一句—— “虽说姑娘是想为少师分忧,可有些事,还是得量力而行。” 他这是在提醒陆英,山匪背后还有主子,此举会得罪人。 陆英自然知道内情,可她的目光不止在齐州府内,她得从更长远考虑。 “多谢通判大人,陆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通判大约没想到她如此冷静,不由多看了两眼,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那就好。” 第28章 护好你自己 虞无疾正在与军监等人商议剿匪事宜,陆英便没有打扰,将图纸留给单达就走了,回了院子刚歇了片刻,就听外头喧闹起来。 这是又怎么了? “月恒?” 她唤了一声,不多时房门被敲响,响起来的却是虞无疾的声音,“可能进去?” 陆英连忙理好衣裳,起身去开了门:“少师怎么过来了?可是图纸……” 话音忽地一顿,她竟然瞧见虞无疾换了身软甲,这是要进山? 果然,虞无疾开口就是—— “今晚就打算进山剿匪,特意来和你说一声。” 陆英有些遮不住自己的惊讶:“今晚就动手吗?” 虽说她那图纸货真价实,可若是虞无疾这么贸然动手,万一出了岔子,她少不了要被迁怒。 “少师,那图纸我也不敢保证是真的,不如还是验一验……” “原本也是打算今晚动手的。” 虞无疾笑了一声,将一个盒子递过来,“看看,这是这几日我自己绘的图纸,与你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这几日? 也就是说前面那些没有动静,安静到她以为是在做样子的日子,他其实在勘测山形? 不动声色,大局已定。 这才是虞无疾。 陆英心里满是惊涛骇浪,她强行压下,抬手将盒子打开,里头果然有七八张图纸,一张上头清晰地写着清潭山三个字,她定了定神,垂眸去看,随即神情一滞—— 这……比她画的差远了好吧,哪里看出来的一样? 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似是看出了她眼里的嫌弃,虞无疾嘴角一咧,笑意加深,“是粗糙了点……可也能看出来是不是?” 这一点倒是不好否认,旁人看兴许看不明白,可对她这种将山林地形记在脑海里的人来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图是对的。 “既然对得上,那就没必要再耽误时间,兵贵神速。” 虞无疾眼神淡下去,一股肃杀扑面而来,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今天不太平,给你留了人,什么都不用管,护好自己就成,等我回来给你带野鸡炖汤。” 陆英有点哭笑不得,小声反驳:“我没说要喝野鸡汤。” “嗯,我想喝。” 虞无疾扫了眼她苍白的脸,却没多言,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陆英一路目送他,眼看着他要出院门,这才猛地想起来手里还捧着个盒子:“少师,你的图纸。” “先放在你这里吧,等我回来再拿。”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影子,陆英有些无奈,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随随便便就丢给了她? 好像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心里一动,连忙打开盒子翻找起来,没瞧见平乐寨的图,心里一松。 还好,那些人没有引起虞无疾的注意,也免了她在画上动手脚。 可这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外头就又嘈杂了起来,她心下烦躁,刚才是调兵,现在又是怎么了? “外头何事?” 月恒黑着脸推门进来:“是大公子。” “他还没下山?” 昨天丢了那么大人,竟然还赖在山上,她这堂兄,倒是能屈能伸。 “下山了,到半路又被狼嚎给吓回来了。” 陆英:“……” 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让他进来吧,正准备进山剿匪呢,别让他添乱。” 月恒不情不愿,可还是去传了话,不多时陆梁就冲了进来:“陆英,要打起来了,快,派人送我和承业下山。” 陆英将盒子收起来,藏进了箱笼里,神情冷淡:“我调动不了将士,要么自己下山,要么就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 陆梁又惊又怒,声音高亢尖锐:“陆英,承业可是你三房唯一的儿子,你竟然不管他的死活?他可是你带上山的,你有没有良心?!” 陆英侧头看过去,语气仍旧冷淡:“我昨天,告诉过你什么?” 陆梁一噎,昨天陆英说,讨饭就要有讨饭的自觉…… 想起那句分红没了,陆梁浑身的气焰顿时散了,他脸色变幻片刻,还是腆着脸再次开口:“我也是为你好,一旦承业出事,你三房就绝后了,你别以为你现在有多厉害,旁人敬重你是因为你后头还有个弟弟,他们看得是承业的面子。” 月恒忍无可忍:“呸,小公子什么德行大公子你不知道吗?他一桩正经事都没做过,哪来的面子?” 陆梁被挤兑得脸色发青,却不肯认输,“再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 陆英懒得再听下去:“我不会送你们下山。” “凭什么?” “少师即刻便要出兵剿匪,”陆英刀子似的目光射过来,“你却在此时闹着下山,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认为少师赢不了吗?” 陆梁脸色顿时变了,陆英不说他还没意识到,似乎真是如此。 他不能走,至少不能这时候走:“快,给我安排个住处,我要住下。” 月恒十分嫌弃:“你自己没有吗?” “我那间院子离着门太近了,不安全……” 他看向陆英,面带恳求,“好妹妹,给我安排个安全些的地方。” 陆英翻开手里的账册,眉眼都没抬:“没有别的地方可住,要么回去,要么就和陆承业一起去偏房。” 陆梁勃然大怒:“你让承业住偏房?他可是……” 陆英抬眸,陆梁的话顿时噎了回去,他讪讪低头:“好吧,偏房就偏房,快给我引路。” 后半句是和月恒说的。 月恒抬手一指:“院子就这么大,西偏房,一眼就看见了。” “无礼!” 陆梁喝骂一声,可见陆英还看着他,又没敢再说什么,抬脚去了偏房,不多时里头就传出来抱怨声:“这也能住人?她竟也不知道将正房让出来……” “闭嘴!” 陆英呵斥了一声,偏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月恒放下了要关门的手:“姑娘威武。” 陆英好笑地摇摇头,“歇着去吧,昨天你也跟着忙……” 话音忽地顿住,一道黑影自院门外闪过,直奔虞无疾的院子而去。 第29章 成事不足 姑娘看什么呢?” 月恒见她看着门外不动弹,好奇地跟着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瞧见,她正要出去查探,就被陆英一把抓住了手腕,随即抬手一指隔壁。 月恒瞬间会意,连忙放轻脚步往外头去找巡逻的将士。 “我的坠子不见了,”陆英提高音量,遮住了她的脚步声,“都出来给我找找坠子。” 金声玉振连忙答应一声,将一众粗使婆子也都喊了起来,接到陆英的眼神,众人瞬间会意,边找边与人说话,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生生将月恒和巡逻将士赶过来的动静给遮掩住了。 带队的百户朝她抱了抱拳,抬手示意将士将隔壁院子包围起来,眼看着就要合围,偏房的门忽然打开,陆梁满脸恼怒地走出来:“吵什么吵?一个坠子没了就没了……怎么这么多兵?你们堵在门口干……” 陆英脸色猛地一变,厉声呵斥:“闭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隔壁院子的人影飞鸟般窜上屋顶,直奔广阔的山林而去。 百户连忙带人去追,陆英冷冷看向陆梁,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坏了事,却并不肯认错:“你看我干什么?是你自己做事不够周全,轻易被人坏了谋算,只能怪你自己……” 他转身进了门,隐约还有抱怨声传过来:“就说女人做事不行……” 月恒刚进来就听见了这话,脸色瞬间黑了:“不要脸!” “果然是一家人……” 陆英叹了口气,这陆梁真是和陆家父子一个德行。 “等事情了了,再找他算账吧。” 她现在没心思理会陆梁这个蠢货,满脑子想的都是那道黑影去虞无疾的院子找什么。 虽然对方带着大军进山剿匪了,可他的院子也还是有人守着的,这一点但凡有脑子就该知道,可还是有人冒险来了,他要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她忽地想起来虞无疾给她的那些地图,该不会…… 她又摇了下头,不应该,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他不该那么随随便便地就交给她,可出于谨慎,她还是换了个地方藏着。 直到夜深,追人的将士们才回来,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我们追到前院就找不到了,正遣人四处搜索,周遭也已经加强了戒备,姑娘放心。” 陆英道了谢,心里却半分都没有放松,人在前院就不见了,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啊………… “都给我警醒着些,锁好门窗,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她吩咐一句,下人们连忙应声,月恒低声安慰了几句,劝着陆英回去歇着,她的身体本就比旁人虚弱,偏她自己不当回事,她只好多用些心。 “我总觉得还会出事。” 陆英小声嘀咕一句,月恒连连点头:“如果真有事,你就是不睡也会有的,赶紧歇着去吧,那么多人守着呢。” 陆英只得作罢,被月恒半强迫地送进了门,可刚换好了衣裳打算躺下,外头就又出了动静,那动静和之前的吵闹不同,是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这反而比吵闹更骇人。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紧绷,月恒随手抄起个花瓶,起身出去查看,却见是陆梁和陆承业正背着个包袱打算出去。 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半夜的偷偷摸摸,是要做贼吗?” 两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尤其是陆承业,他这几日一直担心自己私通山匪的事会被查出来,食难下咽,寝不安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冷不丁被月恒这么一呵斥,整个人都是一抖。 “住口!” 陆梁忙不迭呵斥一声,“读书人的清誉岂容你这般诋毁?我二人分明是一腔热忱,想为剿匪尽绵薄之力,这才出去的,你怎可如此诋毁我们?当真无礼!” 月恒几乎要被气笑了,清誉?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草包?旁人看在陆家的面子上吹捧了几句,他们还当真了。 “你走你的,没人拦你,可小公子不能走,他要是出了事,我家夫人又得误会我家姑娘。” 她说着上前就要拦陆承业。 陆梁却先一步将人拽到了身边,低声开口:“别忘了我刚才和你说的话,她让你留下绝对没安好心。” 陆承业脸色僵住,他虽然平日里仗着爹娘的宠爱,很是嚣张跋扈,可其实胆子并不大,所以进山之后一直没敢出门,唯恐遇见山匪或者狼群,要了他的命。 可刚才陆梁有句话说服了他,让他不得不下山。 虞无疾剿匪去了,一旦抓了清潭山的人,那他勾结山匪的事就瞒不住了,到时候虞无疾要处置他,就算是娘也护不住。 他得趁着人没回来,赶紧下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事情解决了再露面。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板,斜睨了月恒一眼:“我想走就走,轮得到你管我?” “你!” 月恒又气又急,她心里巴不得陆承业死在外头呢,可这次不行,他是陆英带上山的,要是出了事,外头得把姑娘说成什么样啊,还有夫人…… 她压着火气想劝一劝,窗户却吱呀一声开了,陆英斜倚在窗边,冷冷朝陆承业看过来:“你想走可以,自己写封信,说是你自己想走的,生死由命,与我无关,免得有人怪在我头上。” 陆承业看了陆梁一眼,犹豫片刻提笔就写。 陆英眉眼一沉,“你既和那些人有勾连,就该知道这夜里的山路是什么情形,当真不要命了?” 她这一劝,反而让陆承业得意起来,“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话音落下,他丢笔就走。 月恒忍不住凑过来:“姑娘,真让他走吗?”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该说的都说了。” 陆英收起那封信,抬手关上了窗户,但片刻后,窗户就再次被打开,她紧紧皱着眉头,“给平乐寨那边传个消息,请萧大哥暗中护送一程,免得母亲还要为这种废物伤神。” 第30章 败事有余 两人走后没多久,远处就再次响起了狼嚎声,陆英靠在床头听着,思绪有些飘,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她北上的时候。 漫天的风沙,遍地的尸体,穿透身体的弯刀,和那越来越近的狼嚎…… 她骤然惊醒,心脏狂跳,满脸冷汗。 “月……” 她猛地想起来夜色已深,月恒也是劳累了一天,这时候该睡了,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她捂着乱跳的心脏下地,给自己倒了盏冷茶,却还没喝就顿住了,周遭太静了。 风声,虫鸣……却没有人声。 她环顾四周,确定屋子里没有异样,这才抬手将窗户开了条小缝,可这一眼却看得她浑身发冷,门口巡逻的将士,都不见了。 “怎么会……” 她想起月恒她们,心脏提起来,却并不敢出去,犹豫片刻,往院子里扔了个花瓶,寂静的夜里,花瓶碎裂的动静格外刺耳,丫鬟们的房门还没开,门外先进来两个人:“陆姑娘,怎么了?” 是门口的守卫,竟然还有人,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 陆英连忙开门出去,可等看清楚的时候,刚升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只有两个人。 “其他人呢?” 两个守卫面露惊讶:“不是您让我们护送陆家两位公子下山的吗?” “我没有,”陆英摇头否认,“你们是少师的人,我怎么会调动你们?” 她狠狠攥了下拳,怪不得陆承业之前信誓旦旦地说有法子下山,原来是这种缺德主意。 月恒等人听见动静,纷纷开门出来查看,见守卫都不在,也吓了一跳,正要问一句,一声尖锐的惨叫就响彻云霄。 那声音十分耳熟,她循声看去,就见本该走了的陆承业和陆梁,竟又回来了。 只是两人身体僵直,姿势古怪,尤其是脸上,布满了惊惧。 仔细一看,才瞧见他们颈侧竟都横着尖刀。 “阿姐,救命!” 看见陆英的瞬间,陆承业的眼睛就亮了,挣扎着和她求救。 仅剩的两个守卫连忙横刀身前,将陆英护在了身后,陆英看了眼丫头们:“都回去躲好,别出来添乱。” 众人只好又退了回去。 “想要他们的命,就把图册交出来。” 开口那人一身黑衣,脸遮得尤其严实,只露着一双三白眼,此时正死死盯着陆英,仿佛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看得人寒毛直竖。 陆英心下一沉,竟真的是为了那些图纸来的。 “你竟敢骗我们!” 守卫看着陆梁大吼,满心都是愤怒,“陆姑娘根本没让人护送你们,我们那些弟兄呢?!” “事急从权,”陆梁小声反驳,“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这夜里的山路,只靠我二人怎么走?你们是军士,理应护着我们的。” 说到后面,已经逐渐理直气壮了起来。 陆英气极反笑:“你们本可以不走的,没人逼你们。” 她心里恨不得将这两人扔进山里去喂狼,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如何能在不交出盒子的前提下保住两人的命。 陆承业闻言却脱口而出:“那怎么行?山上都有人闯进来了,不走等着被杀吗?” 陆英思绪顿住,月恒再也忍不住,推门就闯了出来:“你知道山上危险,还把人都带走,你想过我家姑娘的安危吗?” 陆承业被刀锋抵着脖子,已经陷入崩溃,闻言声音尖锐:“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小事?先救我啊!” “我为什么要救你?” 陆英压下汹涌的情绪,一字一顿道,“你既不管我死活,我又何必要管你?我没有你要的东西,杀了他们吧。” 丢给山匪这两句话,她转身就走。 陆承业脸色大变:“陆英,你怎么敢?!我可是你亲弟弟!” 陆英头都没回。 “两个废物,早知道你们这么没用,还抓你们干什么?” 那黑衣人举刀就要砍,陆承业尖叫出声:“陆英,我死了你怎么和娘交代?!她不会原谅你的!” 陆英脚步瞬间顿住,她转身冷冷看着陆承业:“那是我母亲,你拿她威胁我?好啊,我就看看,她会不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废物,不认我这个亲女。” 她话里满是狠厉,听得陆承业浑身发抖,完了,威胁太过,把陆英的脾气激起来了。 他忙不迭服软:“你忍心看娘伤心吗?娘她身体不好,我出事她一定会难受的……阿姐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以后都不跟你抢了,陆家就让给你。” “那本来就是我的!” 陆英攥紧了拳头,话头半分没松,虽然不知道虞无疾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但东西一旦在她手里丢了,这个怒火绝对会烧掉陆家一层皮。 “你求我也没用,我真的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不过……” 她话锋一转,这种时候,只有吊着对方,才能让事情有转机,撑到虞无疾剿匪凯旋,或者是被引走的将士回来,最不济还有平乐寨的人,对方得了她的消息护送这两人下山,知道他们出事,应该也会过来查看。 可她话刚落下,陆梁就喊了出来:“她撒谎,我看见她藏了个盒子,那盒子里一定就是你要的东西!” 陆英脸色铁青,陆梁! “闪开,让我进去。” 黑衣人开口,刀锋直接压进了陆承业皮肉里,血色瞬间溢满颈侧,陆承业惨叫出声,黑衣人的目光却仍旧盯着陆英,“反正有一个知道的就行了,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质。” 他说着,刀锋又压进几寸,陆承业杀猪般惨叫出来,再没了半分嚣张,痛哭流涕地看着陆英:“阿姐阿姐,看在娘的面子上,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眼看着血迹泅染了陆承业大半个肩膀,她迟疑片刻,可还是后退几步,让开了路。 黑衣人进了门,一脚踹在陆梁膝窝上:“去找!” 陆梁“砰”地跪在了地上,却没敢喊疼,连滚带爬地朝着箱子去了:“就在里头,我亲眼看见她放在里头的……” 他话音戛然而止,里头空空如也。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看见了……” 陆梁在那箱子里到处拍打,试图找到暗格,陆英冷笑一声:“我就说没有,你竟还被骗了,你也不想想我与少师相识不过几日,他怎么可能把图纸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黑衣人眼底满是戾气,看向陆梁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不如这样,”陆英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的话挑动起了疑,事情已经逐渐回到她的掌控之中了,“我替你去隔壁找一找?你就在这里等我,如何?” “不行,”黑衣人当即反驳,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陆英,“你诡计多端,我得和你一起去!” 陆英不大情愿地答应下来,手却在身后朝月恒比了个手势,她们相互扶持多年,月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着两个守卫退了出去,随即一个简单的陷阱借着夜色遮掩,铺在了院门前。 陆英小心翼翼地引着人往外走,时不时动作两下,吸引黑衣人的注意力,眼看着他完全顾不上脚下,心下一松,可就在对方即将踩进去的时候,屋内一声尖叫:“我找到了!” 第31章 没什么值得你拼命 u黑衣人当即收回步子,往门口看去,陆英眼底闪过厉色,一咬牙朝他撞了过去,对方被撞得踉跄两步,一脚踩进了绳索,等他回神想去抓陆承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守卫抓住机会将他吊了起来。 陆英连忙上前将对方掉落在地的刀踢远,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有惊无险…… 她原本是想撑到有人来救的,可没想到出了陆梁这个叛徒,图纸她虽然换了地方,可藏得不深,很容易被找到,为防事情走到不可控的地步,她不得不兵行险着,好在,是成了。 耳边响起刺耳的哭嚎声,是陆承业跌倒在地,正抱着头痛哭流涕。 “别喊了,又没死!” 陆英呵斥一声,话音落下,耳边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陆梁拿着那个眼熟的盒子出现在门口,满脸都是兴奋,“大侠,你看,我没骗你,我找到了,我就说在她这里,快放人吧。” 他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变故,抬脚就走了过来,陆英迎上去,气得浑身都在抖,这个蠢货。 她抬手就要把盒子抢过来,可一道影子却比她更快一步,朝着陆梁就冲了过去,与此同时身后也响起惊呼声:“陆姑娘,小心!” 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一把抓住盒子,可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手腕就被人捏住了,她反手洒出一把石灰,对方惨叫一声,一脚踹在她肚子上,随即抓着盒子就跳上了屋顶。 “追!” 陆英挣扎着爬起来,先前她就说过,当权者,一旦出了事,翻脸会比翻书还快,她不敢想如果因为陆家几个人而让虞无疾的心血功亏一篑,剿匪功败垂成,他们得付出什么代价。 她得保住陆家,她得把东西抢回来。 然而陆承业却一把抱住了府卫的腿:“不能追,你们跑了谁保护我们?” 陆梁也连忙抱住另一个人,两个府卫不敢下狠手,一时竟挣脱不开。 陆英气的喉间腥甜,却根本没时间和他们浪费,她得先跟上去,不然等对方闯进林子里,就找不到了,反正对方眼睛伤了,就算只有她自己,应该也可以的。 “月恒,我先去追,你想法子找人。” 她捂着伤处朝对方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此时天边已经泛白,隐约能看见前面模糊的影子,她边追边洒下石灰指路,她不需要靠太近,只要这么跟着就好,很快就会有人沿着她留下的痕迹追上来的。 腹部的痛楚逐渐加重,她踉跄一步,险些跌倒,却又凭着一口气硬生生撑住了。 她辛苦赚下来的家业,不能就这么毁了,决不能。 可她毕竟受了伤,速度慢,最后还是跟丢了,好在她认出了这是哪里,再往前就是溪流,对方应该是受不住石灰的灼烧,去找溪流洗眼睛了,她连忙加快脚步想要追过去,眼前却忽然一黑,随即喉间涌出来一股腥甜。 她踉跄着跌倒在地,刚才喉间有血,她还以为是被气的,原来是伤得有些厉害。 她揉了揉伤处,咬牙再次爬起来。 图纸……得拿回来…… 她扶着树干乱石,再次往前,冷不丁手腕却被人抓住,她浑身一抖,反手就又要撒石灰,却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陆英!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受伤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陆英这才看清楚眼前人竟然是虞无疾。 她顾不得回话,连忙朝溪流方向一指:“有人抢走了图纸,他的眼睛被石灰灼伤了,一定是去河边清洗了,快去追。” 虞无疾蹙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见她神情焦急也没有多言,抄起她就往溪边走,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一眼看去,溪边空无一人。 “怎么会?” 陆英下了地,在周遭仔细查看,试图寻找人来过的痕迹,然而齐州府已经许久不曾下雨,地面干硬,杂草也不高,完全没有留下踩踏的痕迹。 “陆英,你在找什么?” 陆英指尖一蜷,扭头看向虞无疾,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隐瞒:“昨天你交给我的地图,被人抢走了。” “被抢了?” 虞无疾的神情凝重起来,似是还要说什么,陆英一口打断了他—— “昨天晚上的确是出了很多岔子,请少师再给我些时间,” 她看着虞无疾的脸色,察觉到比方才还要难看一些,心头一紧,她咬了咬牙,并没有将陆梁和陆承业说出来,免得被当成是在推卸责任,语气却越发郑重,“我陆英行商多年,最讲究一个信字,我弄丢的东西,我一定会找回来,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 “陆英,”虞无疾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的话,“就为了几张地图,你就一个人跑来追敌人?你不要命了?你就没想过,我这一宿可能把人都收拾了?” 陆英被教训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即便如此,那图纸也有防患大用,丢了太过可惜……” 虞无疾一哽,难得的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再言语,抄起陆英就往回走,“地图丢了我再画就是,熬两宿就出来了,犯得着你拼命?谁教你这么做事的?” 陆英被这话问住了,她这么做事不对吗? 连陆梁坏了事,都要推脱责任,说是她自己不够周全,在陆家这种事更是层出不穷,她已然习惯,为了能走得更远,她只能将事情做得好一些,更好一些,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不用这么拼命。 她没再开口,只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虞无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