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跟C级哨兵结婚》 1、首席向导 一大清早,松原市老城区就升起袅袅炊烟,周围的小店开始一天忙碌的生计。小巷道路逼仄,彼此往来车辆和行人众多,无可避免就与他人产生肢体接触。 早起工作的人中有一人尤为打眼,他穿着浅灰色针织外套,熨得板正挺阔的白衬衫和黑西裤,手上戴了一副白色手套。眉眼精致,气质清冷出尘,他走得很谨慎,几乎是贴着墙前行。 “靖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是一个素菜包和豆浆吗?” “是,谢谢。”靖霖微微点了下头,刷卡结账,小心翼翼避开老板娘的手接过早餐。 老板把刚煮好的豆浆倒进纸杯里,看着谨慎远去的身影疑惑道:“我记得靖霖老师是在圣所军校工作吧。” “是。” “那他怎么住我们这老城区呢,听说那学校工资很高啊,他都来一年了还不适应这里也不搬。” 老板娘一巴掌呼在他胳膊上,“豆浆都洒出来了。” “哎呦......” 老板娘把抹布扔过去,说:“他搬来那天就说以前在这里住过有感情,不过靖霖老师身边都没个伴怪孤独的,要不把b栋那个卖保险的小伙子介绍给他?” 老板:“别多管闲事,他是那些人。” ...... 怪孤独的靖霖老师走出小巷,来到对面街区的停车场。他住的那边狭窄得连停车场都没有,附近的人都是直接把车停在楼下的马路边,让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加逼仄。 他坐进车里,拿出素菜包慢吞吞地吃起来,后视镜上倒映出他略显烦恼的面容。 “靖霖上校,请问您不开心吗?我检测到你的精神力稍有波动,需要为您播放歌曲吗?”机械电子音从中控台传出来,是车辆的智脑系统。 靖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正在飞速选歌的光屏,道:“不用了au24.” “好的,如有需要请再吩咐我。” 靖霖是退役向导,共感能力十分强悍。照理说他退役后白塔哨兵管理所会替他安排去处,况且他现在在圣所军校上班,学校也有宿舍,他本不应该蜗居在此。 一个少女敲了敲车玻璃,他把窗户降下去,她说:“师兄我说你也该换个房子了吧,堂堂帝国上校住在这旧城区,别人还以为白塔发不出工资了呢。”纪筱筱没好气地补充道:“连车都开不进去。” “这里挺好的,而且我也不在白塔上班了。”他纠正道。 “哪里好了!”纪筱筱绕过车头坐进副驾。 靖霖也说不上来,但是他就是觉得这里好,他必须要住在这里,要是搬家了别人可能就找不到他了。但是,会来这里找他的也只有纪筱筱一人。 等红灯的间隙,纪筱筱把他的豆浆一口闷了,还要挖苦道:“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圣所军校当指导老师,就算不出任务了在白塔混吃混喝也能有工资,你为什么非要离开白塔呢?当老师工资又不高还要整天对着一群精力旺盛的青少年,感觉比去领域里打怪还要可怕。” 说是这样说,但是如果让纪筱筱再回领域估计她也不会回去的。能够四肢健全活着退役就是最好的结局,他微不可察地扫过少女的机械右臂。 靖霖静默着,认真地观察红灯抖动的频率。就在纪筱筱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说:“不想给别人做接触疏导。” 疏导是一种治疗手段,现如今的人类分为了三种:哨兵、向导和普通人类。 哨兵感官敏锐,战斗力强,需要执行危险任务,这对自身消耗极大。一个不小心可能会造成精神失控,这时候就需要向导的帮忙。 向导共感能力强,可通过精神力对哨兵的狂躁进行压制,这个过程称之为疏导。 疏导分为两种,一种是无接触式的,仅限于精神力强大的向导对于比他低级别的哨兵做的,无接触也意味着向导消耗要更大。另一种则是接触式,根据哨兵状态选择接触的程度,普通的疏导可以通过握手、拥抱等完成,若是接近狂化的程度,则需要插入式疏导。 纪筱筱听了他的话摇摇头,“就算不做接触疏导,你也该考虑找个哨兵结合了。总是独自一人的话,你的精神游离会变得严重,最后只会陷在图景不能自拔。” au24:“我认为纪队说得没错,根据白塔最新配对数据显示,百分之八十五的哨兵和向导在退役后立刻就进行了配对结合。上校您已经退役一年了,白塔发来的配对申请超过三十件。” 又是伴侣的话题,好烦,不过靖霖没有说出口。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人类都这么热衷于关心别人的事情,某些时候他觉得在黑暗领域里面呆着反而比人间更要自在一些。 一年前靖霖还是帝国现役的唯一一个s级向导,与其他常年呆在疏导室的向导不同的是他的工作场所在外面,追踪、探查甚至是深入黑暗领域。 黑暗领域出现的地点和时间都不能确定,白塔只能通过大量的监测设备预警,一旦发现能量场异常就会派出哨兵前往处理。安全起见,能量场达六级及以上的领域会为每位哨兵分配向导一同出任务。 不过自从七年前最强悍的领域封闭后,就鲜有出现高级能量场。极少数出现六级的黑暗领域时,只要有靖霖在即可对所有参与的哨兵进行无接触疏导。 接受过他无接触疏导的哨兵都说他的精神力深不见底,似乎永远不会枯竭。这也是为什么,他单枪匹马也能解决黑暗领域无需哨兵随行的原因。 多年来,精神力强度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一人。对方是个s级哨兵,但是战死于七年前的迷雾战役。也正是这场战役,封锁了世界上能量场最强的一个黑暗领域。 纪筱筱见这人不说话就知道他又在走神了,她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点悲悯。 “你该学着打开自己。”她说。 “噢。” 上车半天,纪筱筱终于想起正事,“前段时间松原市附近突然出现了能量场波动,我带人过去之后却没有发现领域。” “我已经退役了。”靖霖抿了抿唇提醒。 “不是让你去查的意思。我们地毯式搜索发现能量场附近有少量精神碎片,其中有一个是羽毛状的,经过比对跟你的向导素成分一致。”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轿车在高架上停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启动。 au24:“自动驾驶已开启。” 清冷死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好看的眉头蹙起,靖霖讷讷地说:“可是......可是我的精神体丢了七年了,在迷雾战役的时候。” “那个领域被那位s级哨兵以肉身封锁了,它没有被里面的异形怪物撕成碎片吗?它还那么小。” 纪筱筱抬起手想要拍拍他,但是想到这人不喜欢别人碰又收了回来。 “它可能通过某个空间裂缝回来了,但是还是不是完整体不清楚。我是来传达白塔的通知的,精神体回到这个世界应该会去找你,你要第一时间上报,所里担心迷雾领域会重开。” “知道了。” 自从纪筱筱早上来找靖霖说了精神体的事情后,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晚上回家的时候转错了两次方向盘,并且把车停在了下一个街区,他不得不步行多一个街区回去。 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买晚餐了,老城区还有一点不好就是机器人尚未普及,他不能让机器人立刻送餐过来。 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包,重新戴上手套拿着钥匙又出去了。这一片大多数住的老人家,作息十分健康,他走出到路口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小店。 他点了一碗素面然后在角落坐下,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店里面明明有很多空位,这人偏偏坐他旁边。 靖霖微微蹙眉,然后起身走到另一个角落,一边吃面一边回忆着七年前的迷雾战役。 彼时他是一个刚毕业的新手向导,白塔初次检测那个能量场是二级的,一共有七级。这是很适合新手第一次实战的,当时由一位前辈带领着他们一行六个新人进去。 一般来说,这种低级能量场是不需要向导随行的。但是白塔规定每位向导开始工作前都需要有进去领域的经验,所以他也前往了。 他们进去后,领域内的能量波动急剧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升到了七级,这是从未发生的事情。由于能量场已经扭曲,外面援助的人进不来,在他们面前几乎只有死这一条路。 靖霖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减少。最后,他们当中的一位哨兵耗尽所有精神力,不惜狂化以对抗失序的世界才用肉身封锁了黑暗领域。 而靖霖也在战斗中精疲力竭,忘记带走精神体——一只雪鸮,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雪鸮取名字。当他醒过来后已经在白塔的治疗室内,他是迷雾战役中唯一的幸存者。 如果这时候有人与靖霖聊这个事情的话,应该会发现他思维的一个盲点。事件的主角,迷雾战役中的英雄,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是一个比当时的雾气还要虚无缥缈的存在。他回想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记忆完全绕开这个人。 面碗空了,他起身离开。昏暗的街道一深一浅传来两道脚步声,凝神细听的话会发现还有肉垫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 楼道的声控灯感应不良,每次走到楼下靖霖都要很大力地跺脚才行,但是今天身后的脚步声帮他唤醒了灯光。 哒、哒、哒,头顶的橘黄灯光随着前进的脚步一一亮起。 作为曾经的白塔首席向导,他是很敏锐的,早就察觉到有人跟踪但是仍装作镇定。 他住在六楼,也就是天台那层。身后的人比他慢了三五步,若是过了五楼,他仍继续走的话,那么靖霖就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 他在心底默数,然后在五楼往上拐弯的位置静静等待着,一瞬间挥拳出去,准确击中对方的颧骨。 那人闷哼一声弯下腰,“谋杀亲夫啊。” 靖霖站在高了两阶的楼梯敛眉垂眼看他,压迫感很强,嘴唇微动:“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那人缓缓抬起头仰视靖霖,十八九岁的面貌,眉骨很深,底下一双青灰色的眼睛,无端让靖霖想起了领域里面的天空,也是这样雾蒙蒙的青。偶尔出现虚假的日晕时,会绽放刺目的亮光。 两瓣淡粉色的唇瓣上下碰撞说了些什么,但是靖霖的耳朵被自发性的精神屏障掩盖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呢?他是谁?好奇怪的眼睛。 脑海里面只浮现出这几个问题,喉咙像被风雪堵住说不出任何话,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拷问这个跟踪自己的嫌犯,一瞬间,无边的黑暗将他侵蚀。 “靖霖!靖霖!” 谁?谁在喊我。这么着急的声音,他是在担心我吗?眼皮缓缓阖上,全身力气被抽走,要摔倒了,可能会滚下三个台阶,不知道五楼的邻居会不会听得见他摔倒的声音。 想象中倒地的疼痛没有到来,他掉进了一个略带寒气的怀抱,怀抱里带着熟悉的气息。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不自觉地拽紧了手边的布料。 “别走......” 2、C级哨兵 视线被铺天盖地的迷雾掩盖,只能依靠听力勉强摸索前行,靖霖和同伴失散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此刻陪在身边的只有他的精神体——雪鸮。 它还很小,身上的横斑清晰可见。因为精神力还不稳,就算翅膀扇出火星子也飞不远,只能在靖霖身边打转。 他们一行七人进来这个黑暗领域后被迷雾分开,他被迷雾中的精神刺激物质折磨得痛不欲生,随之催生出了精神体。过去他总是被喊作没有精神体的废物,谁也不想跟他同一组训练,现如今有精神体了却不知道能不能出去。 靖霖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通体雪白的小猫头鹰抱到怀里,羽毛柔软到不可思议,他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小猫头鹰的脑袋,“他看见你肯定也会觉得你很可爱。” 【谁?】 【谁看见你的精神体会觉得很可爱?】 一道沉闷的声音,像蒙着水汽,透过千百层辗转传输到达靖霖耳朵里。 “是——”他嘴巴张了张,脑袋一瞬间空白。随后全身上下的神经似乎都立起了倒刺,剜着他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 【别想了,睡吧。】 不绝于耳的讨论声如同白噪音一样断断续续响起,过了许久,耳边终于恢复宁静。靖霖微微睁开眼,入目的是洁白的墙面,他思考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于白塔,这是治疗室。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医生,我怎么了?” 许礼拿手电筒照了照他的虹膜,在平板上刷刷记录,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问题:“精神游离导致图景出现崩坍的迹象,目前看来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不过也很好解决。” “怎么做?” “找个哨兵结合,让他进你的精神图景。” 许礼似乎没有看见他一瞬间沉下去的表情,接着说:“鉴于靖霖上校你是我们国家不可或缺的战力,事关你的身体状况白塔已经知悉了,估计不日便会给你安排合适的哨兵。” “不必。”靖霖撕开身上的电极片,丝毫不顾许礼还在治疗室里就脱下治疗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脚下生风,走得极快。许礼在后面耸了耸肩。 离开前他去了一趟管理所,找到纪筱筱。 “帮我查一个人。” “谁?” 靖霖:“十月十五日晚上九点半左右,略仓街功夫面店,坐在我旁边,后来又尾随我出去的人。” 白塔里几乎掌握了全国的监控网,甚至与交好的邻邦也有共享天眼,查一个人不在话下,更何况靖霖给的信息这么充足。 纪筱筱目前是管理所的分队长,权限较高可调动的资源也多,一下子就在联网电脑里找到了功夫面店的监控。 光屏上显示一个穿着灰色卫衣,带着兜帽的人坐在靖霖身侧。然而,他并没有跟着靖霖出去,而是在他走后十分钟才离开,并且是相反的方向。 靖霖的表情出现裂缝,“不可能,看一下我家外面那条小巷同一时间的监控。” 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出现在镜头里,似乎是有些冷,他紧了紧外套,是靖霖本人。悉悉索索的声音紧随其后,一只长着花纹的猫经过。 “你在找什么?”纪筱筱回头看他,乌黑的眼眸充满疑惑,他问:“谁送我过来的?” “你楼下的邻居发现你晕在楼梯间,然后打了120,医院给你的紧急联系人也就是我打电话,然后你就被转到白塔了。” “不,不是。”靖霖猛地站起来,说谎,都在说谎。他明明看见了,那个少年抱住他了,他没有摔倒。 “说谎......说谎......” “师兄你怎么了?” 靖霖一把推开纪筱筱疾步往外走,随手拦了一辆车回到老城区。虽然退役了,但是他的证件上还写着上校,他从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但是此刻他拿给面店的老板要求提供监控录像的时候就发挥出作用了。 眼睛牢牢粘在屏幕上,进度条来回拉动多次也依然是一样的画面。 “上......上校先生?”面店老板打量着他凝重的神色,有些无措。 迟迟没找到目标人物,靖霖眉头紧皱地扬长而去。自那天后,他总是感到身后有莫名其妙的视线注视,但是他回过头却什么也找不到。 而且当他尝试回忆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时,他发现自己一点也记不起来那个少年的模样,只是觉得自己若是见到他一定会认出他。 - “老师,老师?” “啊,什么事?”靖霖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清隽冷漠的少年,瞳孔骤然一缩。肩膀不自然地抖了抖,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才恢复了清明,问:“怎么了,梁赫?” 叫梁赫的少年,把矮着身子蹲在办公桌后的人薅起来,“雁思丛有问题想问您。”说完就出去了。 雁思丛支支吾吾半天,“靖老师,我想问一下刚刚上课说的结合热,向导也会有吗,如果不结合会死掉吗?” 靖霖垂眼看着仍带着婴儿肥的学生,他轻轻按下被风扬起的纸张,说:“有。” 然后眼睛扫到倚在门框等人的少年,又转回来,“不过成年之后才会产生结合热,哨兵身体消耗大,结合热频繁。向导一般半年才会有一次结合热。” 雁思丛扭扭捏捏地重复:“那只能结合才能缓解吗?” “嗯。”靖霖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雪白的肌肤上顷刻浮现红印,“好好学习,还不到你关心这个的时候,这次月考别再垫底了。” “......嘤。”雁思丛撇了撇嘴,说:“知道了老师。”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扒着门框嘻嘻哈哈喊道:“老师我这就让梁赫辅导我学习,争取不再垫底。” 话罢,雁思丛拽着门边的高冷少年离开了。靖霖看着他们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好,可以随心所欲去拥抱一切。 其实靖霖刚刚没有解释清楚,并不是所有向导都会有结合热,至少他没有。因为他与自己的精神体断联了,这虽然在某些方面削弱了他的能力,但反而让他轻松了许多,毕竟没有结合热就不用定期找人结合了。 嘀嘀嘀,急促的提示音。是白塔直发的信息。 【根据塔的计算结果,你的配对对象为c级哨兵梁翊,请于明早八点到白塔办理登记手续。】 - 秋日清晨,窗户上搁了一片火红的枫叶,随着开窗的动作一下子被抖落下去。靖霖失神地看着窗外蟹青色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风有些大,垃圾和落叶在半空中乱舞,清洁机器人追赶不及,显得十分笨拙。 洗漱过后,他去天台浇了花,蓦地又看了一眼天空觉得自己的行为跟追赶垃圾的机器人一样蠢。 为了防止盆栽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淹没,他又一个一个搬到墙边。这个季节只有蜡菊还在开着,他蹲下去轻抚了一下金黄的花瓣。柔声夸赞:“今天也很好。”不知道是在说花,还是在给自己鼓气。 纪筱筱说他应该学着打开自己,可是靖霖完全不自觉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有稳定的工作,舒适的住处,且还有一阳台的花草。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以及家庭累赘,在大多数人看上去可以称得上一句幸福了。虽然除了阳台的花之外,房子内部整洁得像个样板间。 靖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是他梦想中的退役生活。不用再被随时传呼去未知的领域,也不用给不认识的人做疏导。 如果他的小猫头鹰在就好了,那么他可以跟它聊天,不用每天只对着风信子、矢车菊讲话且得不到回应。 嘀哩嘀哩,八点的闹钟响了。靖霖仍保持着抱膝蹲着的动作,一分钟后,闹钟自动停下,不过十分钟后它还会再次打扰靖霖。 如果白塔的人问起来,就说睡过了,既然已经过了时间,那么也没必要再去。那位c级哨兵梁翊先生应该也能理解,谁也不想和素未谋面的人结婚的。 靖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很久违地想给自己做一顿早餐。不过,打开冰箱除了两盒牛奶什么也没有。 煮个热牛奶当早餐也很正常吧,靖霖把事情理想化,最终的结果是烧坏了两个锅。 牛奶漫得到处都是,上一任屋主特地贴的碎花墙纸也没能幸免,而且扔多少块抹布都堵不上流下的牛奶。可能是锅烧穿了,靖霖后知后觉地想。 他连忙把锅扔到水槽里,却没有把握好力度,溅起来的滚烫液体再次把他的手灼伤。他呆愣地看着手指和手背冒起来的水泡,很刺很痛,他毫无感觉似的。 门铃响了,他收起手走去开门。 “你好,我是梁翊。”甫一打开,冒出一张略带少年气的脸。面部线条流畅冷厉,但是表情却很温柔,他的眼睛十分深邃,像夜晚的潭水,有让人目不转睛的魔力。 靖霖微微蹙眉,抿了抿唇,说:“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但是现在我们可以认识一下。”自称是梁翊的人非常自来熟地打开id卡和白塔的通知短信给他看,“你在煮东西吗?要不要先去看一下火,好像焦了。” 见靖霖伫在门前不动,梁翊自然地越过他登堂入室。跨过台阶没了地坪的限制,靖霖才发现他很高,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 他仿佛极为熟悉这里,进去后径自往左拐走进厨房,然后看见刚结束战争的炉台。 “你想喝热牛奶。”他笃定地说,接着有条不紊地拿起抹布处理灾后现场。 眼尾、眉梢、嘴角往同一个方向垂落,满心满眼的不快,靖霖不理解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喜欢别人在自己家里这样随便,太没礼貌了。 “我已经给白塔发送了拒信,应该马上就会传到你的通讯器,你不需要来我这里做这些没必要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和你登记结婚的。”靖霖垂眼看着他说出最冷酷的话。 少年蹲在地上维持着擦地板的动作没说什么,安静地把厨房收拾完,还把垃圾整理了出来拿出去扔掉,靖霖全程都没有看他。 拧干的抹布搭在水龙头上沥水,滴——哒—— 漫长的水滴声在小小的空间内显得很吵闹。 这个房子其实靖霖买了很久,只不过之前经常要出任务,才一直住在白塔派的宿舍里面。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住大通铺,那时候每周三下午会有外面的老师来给他们上课。那个老师总会给他们带糖果和贴纸,他几乎都把糖果存在枕头底下,等到难过的程度需要十个手指才能形容的时候就会拿出一颗来吃掉。 但是这个事情很快就被别的小朋友发现,并偷走了他的糖果。 他从小就十分渴望有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十六岁被圣所军校录取时,他搬离了孤儿院。但是假期学校是不允许留宿的,每个假期他都要找可以提供住宿的短期兼职,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存了足够的钱租下这里。 这是个带天台的一居室,他在这里一直住到十八岁毕业,又在二十二岁时把它买了下来,直到去年才搬进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没等他起来,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回来做什么?”靖霖皱眉看着去而复返的人。 梁翊手上拎着两袋东西,他把冒着热气的糕点打开,给热牛奶插上吸管。然后打开另一袋,拿出一管烫伤膏,挤了黄豆大小到棉签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靖霖立刻蜷起手指,但是少年的力气很大,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退却丝毫。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在给名画做修复,小心翼翼地把黄褐色的药膏沿着水泡涂开。 靖霖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一时间忘了挣扎。“好像花生酱。”他讷讷地说。 梁翊扑哧笑了一声,问:“那中午要不要吃花生酱拌面。” 3、收养猫猫 花生酱拌面没吃上,因为涂完药膏后,靖霖又把人赶出去了,并且这次记得检查门有没有锁上。 他亲自去了白塔的哨向配对所,晓之以情,并没有。动之以理,跟配对所负责人强调自己并不需要与哨兵结合。 负责人把梁翊的详细报告调出来给他看,“上校,虽然他现在精神力等级比较低,但无论是综合格斗还是跟踪,理论、窃听等等多样技术都十分优秀。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和您的精神匹配度高达97%,这是无法想象的,简直是天造地设。” 靖霖问:“对于不同意结合的哨兵或向导你们一般会怎么做?” 负责人抹了一把锃亮的脑门,哪有配对上的哨兵和向导不愿意结合的,这都是经过了缜密的计算。精神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七十就可以登记为伴侣,要是达到百分之九十那已经爱得死去活来了。 “一般不存在这种情况呢,上校。”负责人露出礼貌的微笑回答道。 “我会再向白塔提出异议。”靖霖扔下话转身出去,他走得很快,行至拐弯的地方时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他抬起眼,淡然道:“抱歉。” “靖霖?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梁翊看见他瞬间眉开眼笑,他走近两步虚虚拢着他走到边上。 靖霖抱着手臂避开他的触碰,脸色沉了沉,道:“过来撤销婚配的。” 俊逸脸上的笑容顷刻凝固,梁翊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这样啊......” “嗯。” “是不是因为我等级太低了?”他垂着眼,嗓音蒙着一阵淡淡的失落,然后又解释道:“我因为一次任务精神体受伤,所以降为c级了,我先前......” “不是。”靖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解释,似乎不太耐烦,“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梁翊靠近两步,黑色军靴与棕色皮鞋相撞,“为什么呢,靖霖?” 靖霖蹙了蹙眉,说:“在这里你应该称呼我为上校。” 梁翊点点头,回答:“好的,靖霖上校。请问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登记结婚呢?”他的目光很沉很黑。 思考片刻,靖霖挑了个不那么伤人的回答,道:“你还小。”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幽默的笑话,嘴角荡开一个大大的笑,随即歪了歪头,“我已经到婚龄了,上校。” “刚到。”靖霖纠正他。实在是不理解一个十九岁的小孩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结婚,明明前不久还在学校里读书。 靖霖:“你为什么没在圣所军校读书?” 梁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圣所军校的?” 靖霖细细打量他的脸,这样一张脸的话如果自己见过应该不会忘记的。他才十九岁,要么今年毕业要么去年毕业,虽然自己今年初才入职不至于没印象。 “回答。”靖霖上校对他总是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感到隐隐的不满。 “我在白塔直接接受训练。” 话音刚落,靖霖抬起正眼看他。白塔每年确实会招收优秀的学生直接培养,不过偶尔也要回校上课,这样没怎么见过也无可厚非,更何况他不是教高年级。 他们那一届好像也出过一个,但是为了保护那名学生一般都不会公开。可是眼前这人只是个c级哨兵,哪来的资格进入白塔训练。 靖霖疑惑着还要再问,但是对方的手环传来滴滴的传呼声,他说:“抱歉,应该是有任务,我先走了,下次再去找你。”他倒着跑,很夸张地朝靖霖挥手告别,“再见,明天见。” 明天见? 靖霖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去思考这个人不同寻常的行事作风,回到家照常准备第二天上课的内容和课件,早上去楼下买一个素菜包和一杯豆浆在车上吃完后去上课。退役之后,日复一日他都是这样过活的,他的生活扔块石子下去都听不见声响,像一潭死水。 天气变得更冷了,靖霖从车上下来收紧了风衣外套。走到功夫面店门口,他走进去要了一碗面打包带走。 等待的过程中他久久地看着角落的那个位置,他那时候应该看见了他的长相的,挥拳的时候。可现下无论怎么回想,都只剩一团模糊的肉色。不过那双眼睛倒是印象深刻,青灰色的,十分特别。 他拿着面,心不在焉地走回去。突然,暗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小婴儿啼哭一样。 脚步立刻停了下来,他警惕地看向四周。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细微的嘶嘶声。靖霖思量片刻,往声源走过去。 “喵——”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缩在角落的纸箱里,全身覆盖了漂亮的金色与黑色组合的花斑,眼睛大而圆呈现湖水般的绿色,是一只豹猫。 靖霖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他身上有明显的伤疤,而且皮毛也很干净,看上去被照顾得很好。可是它栖身的纸箱上却写着‘我叫仙贝,请带我走。’ 被遗弃了吗?这么可爱的小猫也不要? “要不要跟我回家?”声音很低,混合着风声。靖霖往风口那边挪了挪,替小猫挡去绝大部分的风。 莹绿色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打量靖霖,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跟他走。过了一会儿,它慢吞吞从角落走出来,鼻子嗅了嗅搭在纸箱边缘的手。 湿软的触感落在指尖,靖霖很小心地摸了摸仙贝的下巴,然后它顺势躺倒露出肚皮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几乎没有思考,靖霖就把小猫抱了起来,送到最近的宠物医院做了全身检查。确认没问题后,又在工作人员的介绍下置办了猫爬架、猫罐头、猫砂等等一系列必需以及非必需品。 按开暖黄色的灯光,靖霖把猫窝和猫粮放到脚下,其他用品要明天白天才能配送过来。他拆开猫窝,在奶黄色的陶瓷碗里倒了猫粮,又另外拿了个碗倒了水放到猫窝旁。 把小猫放在柔软温暖的猫窝里,靖霖说:“欢迎到家,仙贝。” 仙贝显得有些紧张,没有到处跑,只敢绕着他的手打转。它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靖霖的手指,一丝难以言喻的触电感从指尖升起。好像被蜜蜂轻轻蛰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并且带着一点刺痛。 “仙贝。”他柔声喊它。 许多宠物排行榜都把猫评为最难伺候的主子,可是靖霖却不这么想,明明仙贝那么温顺,那么可爱,一点也不难伺候。甚至有时候他会对仙贝的顺从感到不可思议,好像它已经与自己认识了很多年一样,一点也不陌生。 屋内开了暖气,靖霖洗过澡只穿了一件很宽松的t恤出来,他走过去倒了杯水,发现仙贝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仙贝,你也渴了吗?”靖霖蹲下去揉了揉它下巴,发稍的一滴水珠啪地掉在仙贝的头顶,它眨了眨眼,然后被靖霖一把抱了起来。 喂它喝了一点水,靖霖把仙贝抱到腿上,轻柔地给他梳毛。随着坐下去的动作衣服往上卷起来一些,露出白得发亮的大腿。厚厚的肉垫按在滑腻的肌肤上不住地打滑,然后仙贝顺势躺下去乖乖不动。 “怎么这么热?暖气调太高了吗?”靖霖抚着仙贝的后背奇怪地问。 小奶猫轻飘飘地喵了一声,像舒服极了的嘤鸣。靖霖抱着它顺势侧躺在沙发上。 “仙贝,你会不会陪我很久?”像说悄悄话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你要陪我很久。” 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沉沉地合上。小豹猫从怀里钻出来,探出脑袋看了看他,然后轻手轻脚地叼着薄毯盖过裸/露在外的腿和一半的肚子。 仙贝站在茶几上,静静地看着他,打量他。 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巴紧紧抿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姣好的面容一瞬间皱巴巴。 仙贝轻盈地跳到他面前,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脸,然后又趴回他颈窝处,沉默地聆听靖霖的脉搏。 “靖霖!靖霖!” 谁?谁在喊我? 靖霖费劲地拨开迷雾往前走,突然就变成了跑,耳边的风声很大,过了一会儿演变成粗壮的呼吸声,像某种猛兽在吸气。 这片森林似乎没有尽头,他不停地跑,跑得筋疲力竭。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他想。 一瞬间手腕被一股结实的力道抓紧,然后他被拽进一个怀抱,很热,驱散了冷雾。耳朵贴在对方的胸膛,逐渐恢复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鼓膜。 “你来了。”靖霖低声说,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对方的衣摆。 明明仍处在危险至极的黑暗领域内,但是却莫名地感到心安。好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面,被温暖的羊水包裹着,不用思考下一秒会不会被浓雾截断呼吸,也不用思考如何解决丑陋不堪的怪物。 他只需要这样静静地呆在这个怀抱里。 短促的手机提示音把靖霖从梦里剥离出来,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床头,摸了一手空气,才发现自己昨晚在沙发睡着了。坐起来闭着眼睛适应了会儿刚起床的不适,然后才起来看消息。 纪筱筱:你的精神体找到了。 一瞬间什么瞌睡虫都飞走了,靖霖以最快速度换了衣服,临走还不忘亲了亲仙贝的脑袋,“我出去啦,乖乖看家。” 开车去往白塔的路上,脑海中思绪万千。它是怎么熬过七年的,自己在领域里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受伤...... 很难形容现在是什么心情,身体里的水分好像被急速抽干又迅速往里面充满气体。心脏涨涨的,像快要爆炸的气球。靖霖祈祷着,先不要爆,让我看见雪鸮,让我看见它先。 “上校,这边,请跟我来。” 靖霖深吸了两口气随着执勤人员进门,雪白的猫头鹰双眼紧闭栖在一条长臂上。 “你为什么在这里?”脸上的笑容在看见梁翊的那一刻立刻敛起,靖霖不满地走过去想要抱走他的精神体。 但是他一靠近,雪鸮触电一般睁开眼飞离,惊慌地扑到梁翊怀里,用力拍打翅膀,洁白的羽毛纷纷扰扰。 4、缔结婚约(修) 靖霖脸上罕见地出现大表情,受伤神色很明显。为了让雪鸮平静下来,治疗师带着他和其余人等暂时先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隔着玻璃窗,靖霖看到他的雪鸮在梁翊的怀里应激反应逐渐解除。 许礼调出雪鸮的精神测试结果,指着其中一项分析解释给靖霖听:“你的精神体跟你的图景断开联系七年,它现在的心理是被你抛弃的,所以不愿意与你接触。” “我没有抛弃他,只是......” “你先别着急。”许礼示意他看向隔离室,“你的精神体通过能量场的变形裂缝回到现实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是梁翊,所以下意识认了他当主人。” 一人一鸟看上去和谐极了,雪鸮挂回梁翊的胳膊上,用嘴峰亲昵地跟着游走的手指玩耍。它长大了许多,羽翼丰满,身上灰褐色的横斑被白羽覆盖,金色的瞳仁专注地看着梁翊。 那个可恶的c级哨兵。 稍事片刻,雪鸮张开双翅,约有一米长,悬浮在梁翊眼前。梁翊目光专注与它对视,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然后雪白的大鸟向他俯冲过去,消失了。 他知道,雪鸮这是进入了梁翊的图景。 梁翊拉开门出来,一抬眼便对上靖霖满怀怨怼的视线。乌黑的眼珠子坠着白炽灯光,如同碎闪的泪,可谁都知道上校是不可能哭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耐心跟靖霖解释:“回到这个世界几乎耗费了它所有的精力,它还很虚弱,需要在精神图景里面休息。” 靖霖朝他略一颔首,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军靴踢踏特有的。梁翊没花什么力气就追上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靖霖受惊似的抽走。 “不要碰我。” “抱歉。” 水色眼眸久久凝望着靖霖,一寸寸描摹他的脸,蓦地,梁翊说:“和我结合吧靖霖。”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结合就好了。” 少年的目光如冰湖一般深不可测,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似乎毕生所愿就是与靖霖成为伴侣。可是他才十九岁,他哪懂什么感情,靖霖沉默地看着他,无声地诉说着拒绝。 “结合了之后你可以随意进入我的精神图景找青羽玩,在熟悉的地方它不会那么应激。” “青羽......”靖霖轻声地念,原来它有名字了。也是,它已经不是还不敢飞高的小雏鸟,它应该要有自己的名字的。自己没来得及给它,但是这个人凭什么自作主张给别人的精神体命名。 似乎是察觉到靖霖的动摇,梁翊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靠近他的耳廓,道:“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进去我的精神图景。” 热气瞬间从耳后疯狂蔓延,将雪白的脖颈以及半边脸颊都染得红粉菲菲,靖霖捂住左耳往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太......太无礼了。 下流胚子...... 靖霖在心底努力搜刮对这人的形容词,可他实在不是骂人高手,嘴唇抖动不停可怎么也不能把这样的流氓话说出来。憋了半天只说了个“不知所谓。”然后愤然离开。 好像又把人惹生气了,梁翊看着瘦削的身影离开的方向微微勾起唇。 靖霖走得很急,沿途有人跟他打招呼都一概没应,以自身为圆心三米范围内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冰雪屏障,一旦靠近就把人冻死。 拉开车门au24自动开启,智脑系统开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扫描驾驶者的状态,以此判断选择自动驾驶模式还是手动驾驶模式。 前后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au24就得出结论。 au24:自动驾驶模式已开启,请按下屏幕上的启动按键,预计32分钟后到家。 靖霖抬手退出自动驾驶模式,打火给油,他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发泄过载的肾上腺素。 中央后视镜倒映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圆润的眼型因为眉头的下压变得狭长而锐利。 挂挡、踩油门、打方向盘。咻地一下,车辆就行出了市区。 au24:上校,我检测到您的精神波动幅度较大,安全起见,建议转换为自动驾驶模式。 淡粉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紧。 au24作为最新款车载智脑系统,最重要的一样功能就是减少不安全驾驶行为。尽管靖霖没有回它,它仍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 忽地,诵经似的劝告被打断。电子机械音无甚感情地读出来信。 发件人:梁翊。 内容:上校大人你好。 根据白塔规定,一方精神体栖息于另一方图景可视为单方面标记,被占据图景的一方可直接向白塔申请结婚,或强行驱赶精神体。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期待你的答复。 p.s.青羽的情感十分脆弱,经不起再一次断开精神链接。 车身猛地在路上抖了抖,靖霖上下牙咬了咬,“开启自动驾驶模式。” au24:收到,上校。 回到家中,靖霖抱起仙贝倒在床上,失神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最近总是这样,适才还是晴空万里,稍事片刻没有预兆就开始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冽风声滚滚拍打着玻璃,连带着细雨也变得汹涌。 仙贝扭了扭脖子爬到他身上,莹绿色的眼珠像一对发光的灯泡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靖霖忘了在哪里看到过,当人看着宠物的时候,宠物也在观察人。 他挠了一下仙贝的下巴,问:“你在观察我吗,仙贝。” 小奶猫抖了抖,然后细细喵了一声躺回他的颈窝。仙贝的毛发不是很长,但是很柔软,有点像从前在某个任务收缴过的一幅兽皮地毯的质感。靖霖下巴搁在它的背上,轻轻蹭了蹭。 他忽地说:“如果青羽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亲近他,被他随意拥抱撸毛。 仙贝很轻地喵了一声。 靖霖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滑动几下发送邮件。 夜幕降临,城市陷入沉睡,那是一种相对的静。仔细听,还是能听见某些夜行动物活动的声响。 柔软棉被上,蜷缩在一旁的小奶猫睁开双眼久久地凝望着他的新主人,那目光如同某种兽类狩猎时的盯梢,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俄顷,湿软的鼻尖靠近,几乎从头到脚把靖霖都嗅了一遍。 然后,他扭动脖子和脸疯狂在他身上蹭,在这个瘦削的人类躯体之上留下自己的气息。仙贝咬了咬他的指尖,睡梦中的人条件反射地抖了抖,很快又下意识地揉他的脑袋。 嘴里呢喃着:“仙贝,别闹了。” 仙贝果然没再闹他,重新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回他的肩颈处,就像被他拥抱着一样。 - “根据《帝国哨兵向导管理办法》,两位的精神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七,超过规定值予以同意登记为终身伴侣。下面请把右手放在契约书上,左手举起宣誓。” “我,靖霖。” “我,梁翊。” “愿与梁翊。” “愿与靖霖。” “缔结契约,图景相结。” 白塔现任负责人邢一鹤给靖霖和梁翊作见证人,待他们念完誓词便抬手在他们额上各点了一下,然后沉声说:“靖霖和梁翊的婚姻关系,白塔予以承认。” 梁翊去后勤部拿新办好的id卡,看着身份那一栏的c级哨兵旁边加了个括弧写着已婚,感到不可思议。 “有什么好看的。”靖霖把id卡放回口袋里,径直离开。梁翊疾步跟在他身后,问:“上校,是搬去你那里住还是去我那里呢?” 脚步停了下来,靖霖抬起眼定定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话。 梁翊:“你不会没有考虑吧?我们已经是合法关系了,难道不住一起吗?” “约定疏导的时间不就好了。” 梁翊歪了歪头,问:“这是做合法炮/友?” “我没说是深入疏导。”靖霖一字一顿道,隐约还能听见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 这人思想品德败坏,行为举止轻浮,他回去要立刻写一封投诉信让白塔加强对新入哨兵的纪律管理才行。 要不是看在青羽还在他那里,靖霖是绝对不会答应跟他结婚的。可是那么多搜寻的哨兵为什么青羽就偏偏选中他然后现身呢,甚至还能进入他的精神图景。或许是因为那百分之九十七的精神匹配度吧,可是青羽却不喜欢自己。 莫名感到苦涩,赶在表情管理崩坏之前靖霖转身离开。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秋风瑟瑟,吹落一地黄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雾蒙蒙的,泛着蟹青色。好像那双眼睛。 突然天空像眼睛一样掀开了一层眼皮,中间撕出一道裂缝。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股强大的力道把他推开,靖霖倏地回头看见穿着正式制服的身影被领域吸了进去,他迅速爬起来追上去,身后的裂缝随之关闭。 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梁翊扭过头,很大声地吼他,:“你进来干什么!”看上去非常生气,与之前见到的嬉皮笑脸全然不同。 靖霖愣了愣,一个c级哨兵居然跟自己叫嚣。他的id卡上还写着帝国上校几个大字,这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对居民负责。 他皱眉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c级哨兵,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不清楚自己的精神力等级,居然妄想保护自己。靖霖越过他,走到前头,却被他抓住手腕。 “别走远,呆在我身边。” 从靖霖的角度侧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梁翊线条流畅的侧脸,下颌线崩得很紧,似乎有些紧张,但是没有丝毫退缩,与一般的低级哨兵不同。 “你才是别给我拖后腿。” 梁翊怔忪须臾,似乎才反应过来站在他身侧的是帝国上校,那个唯一的s级向导。快速调整好表情,从善如流道:“你要保护我吗,上校。” 5、夫夫上阵(修) 走过墨汁一样的黑暗空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海。花卉种类繁多,胖乎乎的蜜蜂和轻盈的蝴蝶在其中肆意玩耍,耳边扬起悠悠鸟鸣,是一个再和谐美好不过的场景。 靖霖按照惯例打量四周,赫然发现有微风吹拂,但是花朵却没有半分摇动。他拧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倏尔被扬了一脸花粉。 握在手中的指尖以不安的弧度蜷曲,梁翊侧头看了一眼靖霖,只见他双眼发直地看着花海,乌黑的眼珠被斑斓的景色覆盖变得迷离。 “靖霖?”他轻声唤他,可是对方却没有反应,且嘴里念念有词:“是花。” 靖霖似乎受到什么引诱抬起手去触碰一只飞到他眼前的蝴蝶,千钧一发之时,梁翊扑过去拥着他倒地滚了几圈。蝴蝶翅膀上扑簌落下的花粉顷刻变成火药,沾上东西后迅速爆裂出刺目的火花。 他们刚站过的那一小片区域以蝴蝶为圆心形成一个火圈,娇嫩的花朵被热浪掀翻,花瓣变成黑灰色碎片。 梁翊打横抱起靖霖逆着风飞奔,靖霖倒地的一刻已然恢复清明,从他的角度往上看可以瞧见少年高挺的鼻尖,以及用力往下压的眉骨,一滴冷汗坠在眉尾将掉未掉。 一般来说,这样低级别的领域是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他刚刚却实实在在地被那只蝴蝶引诱。或许不是因为蝴蝶,他的目光看着身后的燎原,一朵接一朵的鲜花被摧毁。 “别看。”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靖霖十分顺从地收回视线,侧耳聆听着风声,道:“往西南去。” “好。” 蜿蜒小溪从山上汇集而下,梁翊把人放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靖霖不太适应这般亲近对待,有些抗拒地侧开身子。 梁翊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另一手十分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泥巴,“抱歉上校,事态紧急。” 睫羽如蝴蝶起飞前的蓄力振翅,素白的脸上划过几分厉色,靖霖拂开他的手,“走吧,把它们解决掉。” 这个它们指的是异形种,是黑暗领域里面的怪物,它们通过吸食人类恐惧的情绪和精神力作为养分,在黑暗中成长得足够茁壮时就会开启领域裂缝,吸引人进去屠杀。 白塔的每个人都对领域深恶痛绝,他们的朋友、家人甚至于本人,或多或少都遭受过领域不同程度的创伤。而靖霖,他初期的队友全都命丧领域。以至于后来他不愿加入任何一个固定队伍,哪里需要他他就前往哪里战斗。 近些年,塔加强了对能量场的监管,大多数领域蓄满能量开启之前就将其连根拔起。所以这一代的哨兵和向导没有太多进入领域的经验。 他扫了一眼年轻哨兵紧张的神情,抬起手按在他颈侧大动脉的位置,轻声说:“这样就把你吓坏了吗?c级哨兵。” 轻飘飘的精神丝从靖霖指尖流淌,如同一股暖流,沉默地安抚哨兵的情绪。靖霖感受到按在自己脸颊的双手僵了僵,似乎有些无所适从。 待他情绪平静下来,靖霖跳下大石头,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地形,“走吧。” 梁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你从来都不害怕吗?” “如果什么都怕,我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树林里很静,还能听见远处火烧的噼啪声。年轻哨兵的目光抖动了下,他沉默着走过去牵起帝国上校的手,温热干燥的掌心如同燃着的炉火。 意外地,靖霖没有甩开他。或许是担心哨兵在领域中精神不稳定。 顺着一条泥土小径往上转了一圈后,两人终于找到暗物质最为浓烈的源头——一所废弃的校舍。 “好像是一所小学。”梁翊一脚踢开生锈的大门,进去前他抬手拦了拦靖霖,然后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拉开制服外套,从枪套里抽出一把格洛可18式手枪递给对方。 猎猎妖风在耳边掠过,枪管发出微不可察的风鸣,巴掌大的手枪,靖霖却似承担不起这份重量,久久没有拿起。 梁翊道:“本来仪式结束后就想送你,但是你走得太急了。” 在领域内寻常的子弹无法把异形种消灭,必须被哨兵的精神力击中要害才行。向导的精神力不具备攻击能力,只能净化和防御。 从前白塔有个传统,哨兵和向导结合后,哨兵会送一把装载了由自己精神力凝结的子弹的格洛可18式作为聘礼。只要哨兵还活着,这把枪都能射出子弹,以防向导危急时刻自己不在身边。 但是这会分散哨兵一部分的力量,而且现在向导进入领域的次数大幅减少,已经没什么人会这么做了。 没想到梁翊年纪轻轻却如此传统,可是他只是个区区c级哨兵,靖霖略略蹙眉,沉声拒绝了,“我不需要。” “上校。”梁翊半弯下腰虚揽了他一下,说:“给你不时之需,有我在身边不会让你面临需要开枪的困境。” “那也......” “嘘。” 梁翊竖起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动作利落地把枪放到他口袋,然后牵着他的手往里走。 踏入长廊,空气中蔓延着粉尘的味道,刚刚被梁翊踢烂的门在身后自动阖上。凝固的空气因为人的到来开始流转,嘶嘶嘶......像是尖锐的东西在光滑平面划拉的声音,十分刺耳。 哨兵五感尤为发达,对梁翊的影响更加明显。靖霖也意识到了,交握的手调整为十指相扣,精神丝触沿着左臂爬上去为他缓解痛楚。 声音从绘画教室传出,一坨暗黑色的东西正拿着蜡笔在画板上画画。纸上的颜色重叠得厉害,底下原本是彩色的星星点点,它正在用红色画笔覆盖,它的指甲很长,每画出一条红色线条,坚硬的画板就多了一条细长的裂痕,声音正是从这发出。 异形种长得很矮小,像罩了一层纯黑斗篷的小孩,周身散发着不安的气息。它正在哭,发出模糊的呓语:“都毁了,都毁了......” 梁翊把靖霖拉到身后,然后伸出手对着悲伤的异形种,手心升起的精神丝触凝结成利刃飞出去,黑色斗篷瞬间消失。刺耳的嘶吼随之升起,像音调极高的啼哭,伴随着猎猎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窗帘却完全不动,如同塑料模型一样。 “毁了!”被击中的一瞬异形种发出尖锐叫声,耳内设下的屏障被穿破,梁翊往后踉跄了两步。 靖霖好看的眉眼浮现点点愤怒,他第一时间飞扑过去抱住梁翊,双手按在他的耳朵两侧把他拉下来一些,与他额头相抵。 耳鸣、眩晕,随着疏导解除。 刹那间,周遭安静了下来,连风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两人急促起伏的呼吸交错。梁翊闭目凝神,五感发散开来,脑海中根据感官捕抓到的信息绘出一个建筑图。 长得深不见底的走廊,沿途西侧的空教室,中间有一个楼梯,往上是一个更大的教室,像礼堂,不过里面......耳朵捕抓到细微的吱呀声,像铁棍与地面摩擦形成的,是床架,二楼是寝室! 感官搜索是个一瞬间的过程,前后不过是眨了一下眼睛的时间。再次睁开眼,深邃的眼神变得凌厉。 他牵起靖霖的手,轻微歪了下头,“走吧,去抓不爱睡觉的坏学生。” 阶梯是左右两侧对称的盘旋式,梁翊目标明确地往左走,上去之后二层并没有如他脑海绘出来的图纸那样是一整个寝室,右侧的建筑像凭空消失了,整个的面积只有原来的一半。 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寝室,他的表情变得凝重,锋利的眉骨紧紧往下压。 “怎么了?”靖霖问。 梁翊没说话,带着他沿着原来的路下去又从右边楼梯上来,除了方位对称外,与左侧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耳边拖动床架的声音并没有停止,还伴随着细微的泣音。 靖霖说:“我们分开走。”虽没有哨兵那么敏锐的感官,但是从他的表情靖霖也大概猜出来了,“它必然藏在某一边,但是发现我们从其中一侧上去,它就从某个通道逃到另一边。” “不。”梁翊拒绝得十分干脆,收紧手掌,握着他的力道变大了许多。 若是分开走,谁也不知道那个异形种会在哪边出现,若是在靖霖那边的话...... 在领域内,梁翊不可能让自己的向导与自己分开。 “这里暗物质很重,我们不能分开走,落单了反而给它机会。” “它伤不到我。”靖霖抬起眼,表情笃定,“而且它似乎没有伤人的念头,只是我们打扰到它它才跑的,还有你给的格洛可18不是吗?”说着便把手一点点抽离。 “不。”不容置喙的回答后,梁翊十分坚定地把他重新牵起,眼里漂浮着靖霖看不懂的浓重情绪,似乎只要手放开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靖霖:“c级哨兵梁翊,你不听长官的命令吗?” 他道:“长官,回去之后你怎么命令我都可以。” 梁翊步履沉稳地走到那面分割左右两侧的墙前,背对着靖霖开始蓄力。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瞳仁眼色变得极浅,如同吸取了窗外天空的色彩——青灰色的。 浓黑的睫毛没有抖动半分,所有精神力汇集到右手,梁翊一击重拳砸向墙壁。一瞬间整个建筑抖了抖,厚实的墙壁出现一道裂痕。旋即,他抬起长腿一脚踹过去,墙壁随之轰塌。 “找到了。” 他的眼睛被瞬间涌进来的光亮点缀,明亮非常,与自信的表情相搭显得十分狂妄,如同一头猎豹。 果然不出所料,另一侧的房间横七竖八堆满了生锈的床架,那个穿斗蓬的异形种正在费劲地把床架拖来拖去。 让人震惊的是,地板上扔了许多幼孩的无头尸体,乌黑的血已经流干了,光滑切割面上附着了许多虫子和霉菌,弥漫浓浓恶臭。 异形种把床铺摆成一个包围的圆形,抱起地上的胴体放到床上然后盖上脏污不堪的被子,营造出还有小孩睡在上面的假象,从衣物看来都是统一制式的素白麻布,这里似乎不是一个小学,而是...... 梁翊瞬间挡在靖霖身前,宽厚挺阔的脊背一下子就把他的视线完全占据。 凝神唤出的精神丝如同四面八方射出的激光射线,顷刻便把躲在包围圈里面的异形种扎成蜂窝,眼见它渐渐变得破碎,被精神力灼烧,一瞬间地动山摇。地板以人类建筑达不到的角度倾斜,四面八方涌进来暗红色的迷雾,凄厉的哭声钻进脑海。 靖霖眸光一凛,在对方抱住他的一瞬间升起屏障,如同一个泛着光的透明丝茧,“这个建筑才是它的本体,要找到它的‘大脑’。” “知道。”梁翊抱着他敏捷地躲开地板墙面融化滴落的粘稠血水,空气中散发着浓重恶臭。因为要维持平衡,他在四面墙壁来回跳动,运动的速度飞快才不至于掉下长廊。 空间开始压缩,沉闷的咕噜声响了一下,底下涌出冒着气泡的黄绿色液体,滚落的床架顷刻变为铁水。 靖霖凝神扩大精神屏障的覆盖范围,忽地,他的眸光一闪,微微笑了一下。 ——找到了。 他伸手摸到口袋里的格洛可18,正打算拿出来试一试手刃异形种。 突然一阵烈风划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金色残影掠过把异形种藏在最边上的床铺枕头底下的画撕咬成碎片,身边的一切随之解体。前后半秒钟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分辨出来梁翊的精神体是什么动物。 在高速移动时还能分辨出异形种的要害,靖霖微微讶异,对c级哨兵的实力改观了许多。他抬眼看上去,梁翊的眼眸颜色变得极浅,很像......很像...... 大脑传来针扎一样的痛,靖霖闭上眼调整片刻,再次睁开对方的眼睛又是深不可测的黑。 “说了不会让你开枪。”哨兵的语气笃定,除了自信外还有一种类似对承诺的忠诚。 在尘埃与污物遍布的境地,他甚至没让上校大人,他的专属向导沾上一分一毫的灰烬。 6、精神疏导(修) 梁翊牵起他的手稳步朝重新开启的裂缝走。仍是要穿过一片墨汁一样的黑暗,喘息声逐渐加重,手上传来的温度也高,让靖霖清楚知悉他不是一个人游走在黑暗领域。 这是靖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向导的职责原来只需要疏导就可以了,甚至都不需要他出手净化或者什么,哨兵就挡在他身前把一切解决掉。 虽然梁翊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但是看得出来他消耗很大。相连的手掌在发颤,步子散乱了许多。靖霖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驾着他往外走,“为什么打碎墙壁的时候挡在我前面?” 梁翊不假思索地说:“保护向导是每个哨兵的责任。” 就算不是我?靖霖在脑海中得出结论。他抿了抿唇,没再多说。 前方露出细长的光裂,现实世界近在咫尺,靖霖把手抽出来,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优先保护你自己。” 白塔的人接到紧急通知等待在裂缝出口,穿着蓝色制服的医疗队用束缚带绑住梁翊把他带走。 他离开之前不知用什么柔软的东西很轻微地碰了碰靖霖的发顶。靖霖想象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没有过类似的体会,只能确定不是手。 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走到靖霖眼前,先是关心他有没有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开始询问领域的事情。 靖霖下意识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伸了伸手,但是马上就被涌上来的人淹没,他皱了皱眉按下心底的不满。 领域开启的地点在市中心,平时规整的道路因为白塔的调查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领域第一次毫无预兆地开启,幸好强度不算很大,而且你和梁翊哨兵处理得很及时,没有造成领域侵吞现实的现象。” 靖霖在国安部的办公室倾听这次的调查结果,跟他推测的差不多,所以听得不太认真。 国安部负责黑暗领域袭击的长官叫楼应,长得端正严肃,不过语调还算温和。他把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到桌上,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管。 楼应说:“这里面装着压缩的普朗克能量,用量很少,但是足以撕开空间裂缝。” 靖霖眉目一片凛然,道:“果然是人为。”他拿起证物袋,仔细打量那个金属管。比成年男性的尾指还要细小一些,但是做工极为精妙,几乎可以肯定是某个巨贾所为,至少钛合金和铀不是随便能搞到的,也是下了血本。 “它的目标是我。”靖霖敛眉沉声道。 “先别太快下定论,这样会先入为主。在市中心而且是白塔附近开启领域可能是为了造成骚乱,地下城许多公会借此敛财。他们的目标也有可能是那个c级哨兵,梁翊的战斗数据十分优秀,这两年银刃公会就从我们这里挖了不少人。” 纤长的眼睫微垂,靖霖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把我推开才被吸进去的。” “而且——我见过里面的景象。” “什么?” 靖霖没有回答,垂眼摩挲着手上的枪。 楼应探头看了一眼,了然道:“格洛可18.”他把证物收起来,“这边没什么事了,后续需要你配合调查会通知你,先去看他吧。” “可以查一下星梦孤儿院。”言尽于此,靖霖转身出去,步伐稍显急促移动到静音室楼层。 哨兵精神力消耗过大,自身的精神屏障无法升起,四面八方的信息会涌入脑海,有精神崩溃的危险。静音室是一个以白噪音隔绝外界的空间,哨兵恢复前都需要呆在此处。 靖霖走进隔壁的观察室,问许礼:“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先前他的精神体受过伤,老师给他看的,叮嘱过他许多次短期内都不要召唤精神体出来。可是他贸贸然让精神体战斗,又遭到了反噬。目前老师去了联盟那边开会,我只能尽量让他稳定下来。” 靖霖看向一墙之隔外的静音室,年轻的哨兵额头冷汗淋漓,眼睛血红,咬牙忍耐着体内的暴动因子。 “他的精神体为什么受伤?” 许礼抓着电容笔记录的手顿了顿,随后划开一份日期新鲜的检查册,道:“暗物质侵蚀,二级能量场。” “二级?”靖霖蹙起眉,虽然梁翊只是个c级哨兵,但这么低级的能量场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把梁翊重伤。 靖霖不可置信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哨兵,长而浓密的睫毛抖动,他问:“二级能量场都是无智慧的异形种,怎么会这样?” “具体情况你要问他。”许礼收起报告册,关上监控,道:“进去吧上校,他需要你。” 静音室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跟领域内的废弃孤儿院有点像,不过这里的灯光明亮,也没有难闻的气味。靖霖伸手按在门把上,深吸一口气,输入动态密码,门锁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只有墙上的仿造鱼缸散发着幽蓝的光,里面的全息投影金鱼做得栩栩如生,游动的时候还能听见划水的声音。 梁翊被束缚带绑在床上,像个蚕蛹,目光从对方进来的一瞬就没有离开过半分。 “现在感觉怎么样?”靖霖走到床边,俯下身碰了一下他的脸。 梁翊的眼睛红得厉害,浑身滚烫,墙上的监测器显示精神波动远超正常线。 进门之后无接触疏导就开始了,平时可以同时稳定多人的疏导,不知道为什么却对梁翊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上校——”发颤的调子让人心生不忍。 水盈盈的眸光让靖霖想到家里的小猫,素日也喜欢这样看着他,只不过仙贝恳求的是小鱼干,而梁翊恳求的是亲密接触。 嶙峋的喉结滚动,靖霖沉默地把黑色手套摘了下来放在一旁。他抬眼看了一下墙壁上张贴的科学疏导姿势指引,半靠着床头把梁翊抱到怀里。 深红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旋即,梁翊微微笑了笑,说:“谢谢,靖霖。” 其实远远不够,梁翊紧咬着舌尖,竭力克制住把人按在身下与他交换体.液的冲动。 不要把人吓跑,不要把人吓跑。 或许是看懂了哨兵心底龌龊的想法,细眉略略蹙起,沉默地对峙片刻后,靖霖俯下身,极其僵硬地吻了吻他的嘴角。他做得很生疏,没有把握好距离撞了上去,两人同时闷哼了一下。 这个几乎不能称之为吻的吻却效果显著,刹那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谢谢,靖霖。”梁翊又说。 水红色的唇瓣动了动,靖霖撇开眼不看他,绷着脸道:“只是因为你保护了我,不想欠你而已。” “那也谢谢。”梁翊摆了摆身子似乎想要睡上一些,但是特制的束缚带效果惊人,他并不能移动半分。他问:“你可以躺下来吗?” “不可以。” “好吧。”略显失落的语气,他没有再多要求,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因为消耗过大,没过多久眼皮就掉了下来。 距离从领域里出来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似乎是为了等到自己这人才一直硬撑着,靖霖打量着他的脸,又想到那把通体漆黑的格洛可18,然后慢吞吞地往下挪动直至与他面对面齐平,相拥。 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做接触式疏导,动作生疏,肢体僵硬。眼睛也不知道该看哪里,视线在监测器、疏导指引、墙壁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梁翊脸上。 硬挺的眉骨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直挺的鼻尖离他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底下是淡粉色的唇,看上去很软。刚刚撞上去时痛感比触感更明显,他没有识别出来从领域出来碰到自己发顶的是不是那样的触感。 靖霖伸出手悬在薄唇上,谨慎地控制着力道落下。干燥、温热,如同猫咪肚皮一样的柔软。 原来落在发顶的真的是梁翊的唇。 可是疏导的话,亲脑袋是没用的啊。梁翊或许也没什么被疏导的经验,所以在难受的时候才做了错误的动作。 靖霖收回手,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下巴,他的眼睫颤了下,睡梦中嘴角微扬。果然哨兵都喜欢接触式疏导,靖霖想。 - “靖霖快来,快来。” “等等我,等等我......” 眼前是如彩绸般展开的花海,耳边传来孩童们唱诗的声音,鼻腔嗅到泥土混合着青草花香的味道。前面有人在跑动,一边跑一边喊靖霖的名字。 靖霖嘴巴张了张,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跟不上,等等我,等等我......”他吸了吸鼻子跟上去,但是脚上像被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簌簌扬起的花瓣遮住了前路,脸颊被风打得刺痛,下雨了吗?还是花瓣上的露珠把脸沾湿? 不知道往前跑了多久,靖霖终于把自己和前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遥,他抬手搭上对方的肩,前面的小孩转过身,脖子上的脑袋立刻掉了下来。 周遭环境变成一个封闭建筑,房间里面正在唱诗的孩子全都涌了出来,咚、咚、咚,一个个脑袋应声掉落。 诗歌变成了诅咒,地上传来密密麻麻的怨念,“为什么晚上不好好在床上睡觉,为什么要偷跑出去画画,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靖霖!” 数不清的手攀上靖霖身上,他被尸潮淹没、践踏...... - 蓦地睁开双眼,呼吸不稳,入目一片昏暗,靖霖出神地看着天花板,视线的二分之一被一只大掌遮挡。他动了动抖落覆在眼睛上的手,瞳孔调整焦距,聚焦到近处,哨兵仍然沉睡着。 出众的眉眼轮廓近在咫尺,乍一睁眼看到冲击力极强。梁翊的睡颜十分平稳,丝毫看不出来四肢被强韧的束缚带勒得动弹不得。 靖霖半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屏,五点零八分。竟睡着超过十个小时,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好像做了很多梦,他皱眉回想了一下,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心脏却痛得难以忍受。再次回想,脑海中只剩下在无边的花海里火星子炸裂的一瞬间,如同眼前绽放烟花,地上的花瓣被炸开像礼炮一样。梁翊第一时间挡在他身前,结实的身躯为他遮挡攻击。 明明只是个c级哨兵,逞什么能。 卷翘的睫毛垂下,他沉默地看了梁翊几分钟,然后抬手把束缚带解开,效仿昨天那个不成样子的吻在他唇角印了一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静音室。 一天一夜没回家,仙贝没有小鱼干有些萎靡,在他进家门的那一刻软软地喵了几下。靖霖蹲下身把它抱起,仙贝警觉地嗅他身上的味道,确认完毕后,又舔了舔他的手。 “怎么了仙贝,你想要我陪你玩吗?” 仙贝晃了一下脑袋喵了一声,蓬松的被毛十分柔软,像棉花糖一样微微浮动。靖霖熟练地给仙贝梳毛,然后去拌了一碗新鲜的猫饭给它。 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靖霖下楼买了个素菜包和一杯豆浆,想了想又让老板娘加了三个肉包和一杯豆浆。 去到白塔,他把肉包和豆浆放到静音室,然后又去找楼应。 国防部的效率惊人,才过去一个晚上,就形成了一份较为详细的初步报告且抓获了一个投放普朗克能量的嫌疑人。 见他目光长久停留在嫌疑人那一页,楼应道:“替死鬼一个,投放的时候他自身也被粒子射线杀死。一个月前查出肺癌晚期,家里有个十岁的女儿,据邻居称,他说要去外地工作,把女儿托付给邻居,第二天邻居就收到一百万打款。” 靖霖抬起头看到楼应眼下淡淡的青黑,问:“打款账户呢?” “海外虚拟账户。”楼应咽下一口浓苦咖啡,“另外你说的孤儿院我们派人去了,那里十八年前发生大火,现在只剩一个废墟。而且大火之前还发生了所有孩子集体被砍去脑袋的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出凶手,一直没有人买那块地,流拍好几次了,现在归属还是在当地市政府。” “不是所有。” “什么?” 靖霖抬起左手覆到右手上按下颤抖,吞咽了一口唾沫,说:“不是所有孩子都被杀了。” 楼应皱了皱眉,点开星梦孤儿院的登记信息,“社工那边登记在册的孩子有37个,结案报告上写的无头尸体也是37具。” “院长和他夫人都是侏儒症患者,他们......他们晚上会到寝室给孩子们讲故事,被凶手误当成孩子杀了,所以......所以有两个活了下来。” 楼应的目光变得严肃,“就算外形与孩童相似,骨龄骗不了人,犯罪调查科不会查不出来有两个是成人,报告写的是当天所有教职工外出去隔壁市参加少儿心理健康辅导,只留了一个保安看门,保安夜里打瞌睡没发现外人进入,导三十七名四到十三岁的幼童死于非命。” 靖霖看向报告的目光变得落寞,“孤儿院被屠这样大的社会事件到现在还没有查出凶手,你觉得单单靠凶手犯案技术高超就能做到的吗?” “那——活下来的两个孩子现在在哪?” 乌黑的眼珠子定格到楼应脸上,靖霖站起来,把平板放回到他手边,“那就是你们该查的了,楼应部长。” 楼应看着帝国唯一一位s级向导离开的背影,点开了白塔内部权限申请页面,在请求栏输入‘靖霖上校个人档案’。 7、登堂入室(小修) “早上好,上校。”英俊的脸上挂着笑。靖霖打开门准备下去买早餐,就见到梁翊举着一个富记的袋子和两杯豆浆傻站在门口,也不敲门就等着他发现,脚下放了一个行李箱。 没等他应声,梁翊便带着大包小包登堂入室。他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拖着行李箱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仙贝被吵醒,从猫窝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人又扭头回去屁股对着外面,十分嫌弃的样子。 梁翊把食物打开,刚出炉的蛋挞和面包的香甜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可以吃了。” 靖霖蹙了蹙眉,不明白他动作怎么这样迅速。许礼昨晚才发信息来说他醒了,这人今天一早就收拾好行李过来,甚至还绕道去买了早餐。 前两日的缱绻不再,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气息。虽然已经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但是满打满算两人也才认识了不到一周的时间,靖霖抱臂站在玄关旁,保持着抗拒的姿态。 梁翊实在是不见外,随手捞起小奶猫挠它的下巴,然后被仙贝恶狠狠哈了一口气,他按住仙贝的后脖颈,“这么凶。”然后意有所指地说:“是在恃宠而骄吗?” “它不喜欢这样。”靖霖不满地看着他略显粗鲁的动作,把小猫抱回怀里,轻扫它的背安抚。仙贝安逸躺着,猫眼斜斜睨着梁翊,似乎在嘲笑。 梁翊伸出手指点了点仙贝的脑袋,气赳赳道:“当猫了还不乖。” 趁他和仙贝打闹,靖霖伸手探他的额头,精神触丝钻进去检测。如水一般平静,躁动都停下来了,明明许礼说他精神体重伤,对方恢复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下一秒,梁翊往前走了一步,扣住纯棉家居服下的窄腰,下身几乎相贴,“这样效果会好一些,上校。” 看来是真的好了,靖霖猛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仙贝也长长地喵了一声挠了他一爪子。 “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呢,上校。” 靖霖冷着脸拖开椅子坐下,剜了他一眼,“没恢复好就回静音室躺着。” “那上校会像前天那样陪我吗?”梁翊在他对面坐下,把富记的袋子推过去一些,“肉包很好吃,也试试别的吧,上校。” 蛋挞和菠萝包的奶香味很足,带着不腻人的甜,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对峙片刻,靖霖态度松动了些抱着的手放了下来,梁翊又把甜牛奶戳好管放到他手边,“别浪费食物,上校。” “知道浪费还买这么多。”靖霖睨着他,而后动作缓慢而优雅地拿起一个蛋挞。 馥郁的香甜在舌尖绽放,味蕾瞬间被俘获,熟悉的味道,好像什么时候曾吃过的。可是这是富记的蛋挞,在圣所军校旁边的小巷,他上班会经过,每次都人满为患。 有几次等校门口的红灯时香气勾着他都想下车买一盒,但是看到那么多人瞬间就退缩了,他实在是不想碰到别人,或者被人碰到。肢体接触的瞬间,他的精神触丝会不受控地发散出去读到许多倒胃口的想法,所以不得不每时每刻带着特制的手套。 回想几次碰到这人时,好像没有那种感觉。或许梁翊只是个想要专属向导的哨兵,本质纯良。 靖霖咽下口中的蛋挞,抽纸巾擦去嘴角的碎屑,再次跟他申明:“你下次不要挡在我前面。” “不行。” “你在体能、感官方面很优秀,适合追踪、探查这些工作。但是在领域里面,精神力就是一个门槛,不可能靠外在条件就能赢,活着才算没有输。” 梁翊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他垂下眼帘,视线与在椅子底下徘徊的猫对上。沉默片刻,他说:“哨兵行为准则第二十三条,哨兵需以保护自己的向导为己任。”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梁翊。” 这是第一次,靖霖如此严肃正式地喊他的名字,“当时在领域里我确实走神了,但是就算没有你,那些花粉炸在我身上,我也不会死。我的精神屏障会荡开这些低级的暗物质。但是你不行,你受伤了,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梁翊没有说话,神色落寞地弯下腰摸了摸仙贝的脑袋,与刚才不同,仙贝很乖顺地放任他的动作。 靖霖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伤到这个年轻的哨兵,牙齿磨着口腔内壁的软肉又尝到了一点蛋挞的甜,纠结了一会,他说:“我这里只有一个房间,阳台外面还有个阁楼,你要住就住。” “好。”梁翊瞬间眉开眼笑。 外面的阁楼上一任屋主用来放置杂物,靖霖搬过来就一直没有使用过。如果要睡的话得买基本的寝具还有安装智能电器等等,幸好现在是一个很便捷的时代,网上按一下就买好并有专人上门安装,靖霖还慷慨地请了人过来打扫并重新刷漆。 安排好这些后,他点开家具网页,迅速选中几款基础床具和书桌等。梁翊径直拿过他的手机,胆大包天地批评他的品味,“好丑。” 梁翊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扭头冲靖霖说:“走吧。” “?” 靖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半推半就被梁翊拖了出门,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家具城感到十分不适,脸上乌云密布。他把一张卡拍在梁翊手上,冷声道:“我在车上等你。” “可是是你家,你不需要过一下眼吗?”梁翊把卡塞回他口袋,顺势去牵他,被靖霖躲开了,“别得寸进尺,给你一个小时,挑完就发消息给我,我去结账。” 梁翊看着坚定转身的背影苦笑了一下,靖霖上校,好难攻略啊。 靖霖坐在家具城外围的长椅上,沉着地细数来往的车辆。经过了三辆巴士和一台轿车,还有一台垃圾车,垃圾车播着耳熟能详的童谣。 与大多数等待的人不同,靖霖既不玩手机也不做旁的什么事情,他似乎很享受这样静静等待的时光。 其实也不能说是享受,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呆着,习惯了等待某人,就算等不到他也可以平静地等到地老天荒。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但是心底总是有一把声音告诉他,别往前走了,他还没回来,要是自己独自离开,他回来会找不到。 思及此,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精神体,那只有着金色瞳孔,通体雪白的漂亮猫头鹰,或许自己一直在等它。 【雪鸮。】 靖霖不自觉催动精神力呼唤,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出现。他想了想,又尝试了一次。 【青羽。】 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接着数车。 梁翊突然停下了挑选窗帘的动作,以最快速度飞奔到家具城外。 “怎么了?”说话声音稍稍气喘。 靖霖抬起头眼睛自下而上挑起望他,高大的身影立在跟前,遮挡了刺目的阳光。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怎么了?”表情愕然。 抬着头感觉脖子有点酸,他又垂下脑袋,梁翊也跟着蹲了下来平视他。 “等着急了吗?”梁翊柔声问。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出神地问:“你能感受到?” “嗯。” “那它?” 梁翊朝他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四处看了看。 “跟我来。” 靖霖不明所以地被他拉着手跑到最近一个静音室,是一个约两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外观像货柜一样,公众场所一般会配备一个这样的装置。主要是为了突然精神失控的哨兵准备的。 梁翊按着他在移动静音室内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半弯下腰与他额头相抵,“要进来吗?” 他的表情很认真,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梁翊,似乎也是个可靠的成年男人,靖霖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思忖。 犹豫片刻,靖霖缓慢地抬起手,将碰未碰地悬在半空。但是梁翊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了,没等他回答就闭上双眼,缓缓展开精神图景。 两股精神触丝在识海交融,与之前靖霖单方面的精神触摸不同,这次是双向的,如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不分你我彼此纠缠。 逐渐地,靖霖似乎看到一幅波澜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青羽。于是下意识地搂抱上去,增大接触面积,更加迅速且清晰地读到对方的精神图景。 静音室内流淌着淙淙水声,还有新风设备呼呼的声音。此时,梁翊耳畔还有一道细微的呼吸声。 他回抱住靖霖的腰身,动作逐渐变成把对方抱到他大腿上坐着。靖霖瘦得不可思议,一看就知道没有好好吃饭,或许每天都是早上一个素菜包,中午是饭堂例餐,晚上雷打不动的面条。 “快叫它出来。”靖霖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热气打在耳垂。 梁翊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唤青羽。 雪白的猫头鹰从枝头飞出来,金色瞳仁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盯着靖霖看,片刻后,转了个圈就飞回去再也不肯露出半点身影。 靖霖有些失望,维持不住高冷的表情,“它还是很讨厌我。” “没有。”梁翊迅速解释,“刚刚你呼唤它的时候,它本来在睡觉,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它可能累了。给它一点时间,它本来只是个小宝宝,太久没有见到你才会这么难过的。” 靖霖沉默地点点头,乍然离开他的图景。静音室内,视线定格他脸上,问:“你怎么知道它是小宝宝的时候离开我的?你不是最近才捡到的吗。” “啊?这是秘密吗,筱筱姐跟我说的。”梁翊卖起同事十分熟练,然后又装作老到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说完又恢复刚刚的动作,结实地抱回他的腰。 靖霖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起身往外走。 梁翊小跑着跟上去,倒着走看向他,问:“你喜欢蓝色还是白色啊,我想买个窗帘挂在落地窗那里。” “买你需要的东西就好,别做多余的事。” 他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对了,我还挑了两个花瓶,一个放在客厅,一个放在你房间。还有抱枕,我想买糖果形状那套,但是还有一套小狗的也很可爱,都是三个一组的......” 见他没回答梁翊也不恼,他把晨早在床边收起的黑色手套拿出来,大步上前握住纤细的手腕。拇指按在脉搏处,“你忘了这个,上校。” 靖霖反手去拿,他抬高一些没让他抓住。慢条斯理地撑开皮质手套,抓着白皙的手伸进去,“我帮你。” 每根手指找到自己对应的位置,如同第一次穿上衣服的人,既觉得不习惯又后知后觉羞耻。 “现在可以逛了吗?靖霖。”梁翊俊逸的眉眼带着笑,声音温柔如风。 靖霖握了握拳,咕哝地埋怨。 梁翊:“什么?” 靖霖:“你很烦人。” 梁翊点点头赞同,“确实有点,不过你要从现在开始适应一下了,上校——” 8、正式同居(小修) 适应不了一点!靖霖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梁翊!” 一箱接一箱的家具被送上门,原本像样板间一样的小房子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塞满,说话间,门铃又响了,又一个大纸箱送上门。这人才毕业没多久,却花钱如流水,还很坚决地不让他付钱,看上去月初就要每天吃白塔供餐的样子。 “我马上整理好。”梁翊把纸箱都打开,把东西一个一个归置到设想的位置。大件的布置好后,他把纸箱都拿下去给楼下的阿婆,房子内终于清出落脚的空间。 还剩许多零星摆件没有去处,他拿起一幅画询问靖霖,“你觉得挂在厨房这边的墙壁还是沙发上比较好?” 靖霖太阳穴突突地跳,咬着后槽牙,“挂你房间。” “可是我房间已经有三幅装饰画了。”他比划了一下觉得应该挂在沙发上,“这样正了吗?” 靖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你不是哨兵吗,为什么空间平衡感这么差?” “怎么了吗?”梁翊非常虚心地请教。 “太偏了,进门不会看这个位置的。” “那这里呢?” “不行。” “那还是挂厨房那边好了。”梁翊拍脑袋决定。 “挂沙发正上方!”靖霖实在看不过眼,夺过他手上的无痕胶带贴上去。仙贝经过喵了一声,然后朝梁翊吐了吐舌头。 在两人的同心协力下,其实是在梁翊有意驱使下,靖霖不得不一起帮忙,小小的房子终于布置好。 素白墙壁挂了色彩鲜艳的画,纯色沙发摆上可爱的抱枕,屋内色彩瞬间丰富起来。玄关处还挂着一个小黑板,梁翊正在上面写今天的重要事件——“正式同居,值得纪念。” 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纪念的,靖霖掠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阳台的蜡菊开得太盛,梁翊剪了几支下来插在新买的渐变色彩釉花瓶上,另外又插了一支在小小的玻璃花瓶里,放到靖霖房间。 这人是不是集体生活过惯了没什么边界感,靖霖凝眉思忖,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进我房间,我也不会进你的房间,公共区域你都可以使用但是要隔开时间,还有阳台一人一半。”不带喘地说完后,他又补充道:“不准欺负仙贝。” 梁翊猝不及防笑了,表情还算平静但是开口带着揶揄,问:“我们是合租室友吗?要不要每个月给你租金,让我查一下这边租房的市场价。” 一边划拉手机,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原来上校不把这里当成是家。” 靖霖稍显愠怒,恶狠狠抢过他的手机,道:“不收你的房租。” “那——”他停顿了下,歪了歪头,问:“我们算什么关系,不是室友的话,那上校是看我可怜才收留我这个低级哨兵吗?可是你已经收留仙贝了,不考虑多一个家人吗,上校。” 没有回答,梁翊上前一步,认真告诉他,“家人是不会划分厨房和客厅这些公共区域的使用时间的。” 抓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一些,“知道了,快把你的行李搬过去。”靖霖指了指他的行李箱。 梁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拿着行李从天台出去。 仙贝绕在脚下转了两圈喵喵叫,靖霖蹲下身撸了下他的脑袋,“怎么了仙贝,你不习惯家里多一个人吗?”顿了一下,抬眼看见自己的白色床单被换成了碎花的,靖霖觉得自己作为屋主的权威受到挑衅。 遂指使仙贝,“好仙贝,你去把他的军装抓烂。”仙贝领命,喵了一声后迈着轻盈的猫步从天台出去。靖霖探出半边身子看着仙贝从门缝钻进小阁楼,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提了提。 梁翊仔细整理行李,一转头就发现坐在他衣服上慢条斯理舔毛的猫,他长叹一口气,怒其不争:“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吗,请问?” 猫掠了他一眼,高贵冷眼道:“记得啊,俘获靖霖的芳心,我已经做到了,你加油。” 仙贝是他的精神体,一头成年的猎豹,因为某些原因它受了重伤,退化成小奶猫模样保存体力养精蓄锐。前阵子上校大人对梁翊很是抗拒,虽然现在也一样。于是梁翊采取迂回政策,派自己的精神体过来扮演流浪猫。 当然,哨兵向导和精神体之间的五感是可以共通的,除了靖霖和青羽那种被强行切断链接外。 梁翊横了小奶猫一眼,脸微微变红,装模做样清咳一声,说:“你以后不要再半夜爬他的床。” “?”仙贝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你会吵到他睡觉!”梁翊作出合理推测。 不过仙贝并不这么认为,“靖霖喜欢抱着我睡觉,特别是我趴在他颈窝的时候,他会亲好久我的脑袋。而且靖霖怀里很软,比猫窝舒服,他的皮肤很滑,带着一点柑橘气息。” “好了。”说的这些梁翊都知道,只是恨不是自己本体享受到这个待遇,被精神体捷足先登,小猫咪接触的面积只有那么一点,根本不够! - 一夜之间家里突然多了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性,靖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夜晚,靖霖从卧室出来,准备上厕所,拧开卫生间门便对上刚洗完澡在刷牙的人。好在靖霖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并没有发出惊天尖叫,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恼怒地把门关上,隔着一层毛玻璃说:“刷牙的时候穿衣服!” 莫名被骂,梁翊很无辜,“可是我才刚洗完澡啊长官大人。” “那也不行。” 梁翊迅速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扯了条浴巾把下半身围住,拉开门。靖霖还站在门前细数同居应该遵守的礼仪,忽地就被浴室的水汽和男人身上偾张的热气扑了一脸,后面的话都忘了,眼前只剩白花花的□□。 “那洗澡要不要穿衣服啊,上校。”梁翊斜靠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他。接着补充道:“我睡觉也喜欢光着,是不是也不行?” 靖霖被他堵得说不出话,破坛子破摔,道:“那你出门也别穿衣服好了。” 梁翊夸张地捂住嘴,十分惊讶地曲解他的意思,“原来上校有这样的嗜好?”他略微惊慌地抱住胸,蹙了蹙眉,“可是我只愿意给你看啊靖霖。” 殴打现役哨兵犯法,算了,殴打退役哨兵也犯法,算了算了,靖霖在脑海中默念。再次睁开眼,看着眼前人戏虐的笑还是忍不过,道:“我会写信给你领导反应作风问题。” 梁翊笑得更盛,“你是学生吗,还跟老师打小报告?”看着吃瘪的脸,他又道:“不过听说靖霖老师很受学生们喜欢,他们平时会经常给你写信反映问题吗?” 说完后靖霖后知后觉自己也太幼稚了,可这人顺杆就往上爬,靖霖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梁翊见好就收不再逗他了,弯腰用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就大摇大摆回房了。 - 翌日上午,靖霖坐在沙发上看书,突然传来笃笃笃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梁翊又在弄东西了,他总是有用不尽的精力。靖霖微微皱眉,拉开落地窗出去,就见到梁翊正拿着锤子、扳手等等工具敲敲打打,几条圆柱形的黑色钢管拼接到一起。 “你在做什么?” “吵到你了?”梁翊仰起脸,额头上的汗沿着山根往下滑,阳光洒在他脸上汗珠微微泛光。 靖霖偏过脸避开炙热的视线,蹲下去看他手边的说明书。 是一个秋千椅子。 “无聊。”靖霖嘴巴动了动,声音有些发闷。 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也有一个秋千,但是总也轮不到他玩,而且最后都化为灰烬了。 “要用美好的东西把家装点起来啊。”他很自然地说,带着一丝生活本该这样的闲适,把手边的帆布递给靖霖,问:“可以帮忙套上去吗?这几根管,这边是正面。” 靖霖冷着脸接过,说:“我会看说明书。” “不愧是靖霖上校。” “你——”靖霖觉得这人在取笑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终于把秋千组装完毕,梁翊伸手去拉他,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隔空指着秋千,说:“坐下试试。” 靖霖坐下去时显得有些紧张,手心沁出一点粘腻的汗。身后的人轻轻推动秋千,他就荡了起来。有风从脚下跑过,全身心沐浴在阳光、花香中,绷紧的神经下意识松懈下来。 原来坐秋千是这样的感觉,荡高的时候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房子变成一个个小匣子,往来的人犹如勤劳的蚂蚁。白塔的避雷针修得很高,像一柄刺向蓝天的利剑。 从未有过的轻松蔓延开来,靖霖舒适得眯起了眼,像只餮足的猫。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正在享受梁翊的劳动成果,他僵硬地扭过头,说:“你坐吧,我推你。” 梁翊:“不用。” 靖霖:“噢。” 不知是不是他回答得太快,梁翊促狭地笑了一下,清楚知悉对方脸皮薄,他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很喜欢花吗?” “没有。” “那为什么种这么多花?” 在梁翊搬进来之前,这个房子处于一种很割裂的状态。阳台一片姹紫嫣红,生机勃勃,但是里面真正住人的地方却冷清得令人发指,就连冰箱也只是摆设作用。 靖霖思忖了一会儿,皱着眉说:“家里就是要有花的。”这似乎是一个固定的逻辑,家里要有花,有花的地方是家。 虽然阳台里的花开得很好,其实品种并不多,几乎都是不同类型的野菊或者风信子之类随处可见的花。梁翊问:“下次要不要去花卉市场,那边角落还空着,可以种点茉莉花或者栀子花,很香。” 靖霖慎重考虑后,点了点头。 然后秋千停了下来,梁翊双手撑在横杠上,弯下腰探头到眼前,“那晚上要吃什么?现在去买菜。” “你要做饭?” “嗯。” 靖霖露出怀疑的眼神,虽然梁翊会主动做家务,但家务是家务,做饭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 怎么看他都不像擅长做饭的样子,倒像个等着吃的大少爷。这几天他们都忙着上班还要配合国安部的调查,晚上几乎都过了九点才回来,难得今天两人都在家。 犹豫了下,靖霖微点了点头。 9、搭伙生活 “要不要喝酸奶?”没有回答,梁翊回头看了一眼,靖霖站在货架外面没有动。 他穿了素色长袖长裤,手上戴着手套,抱着臂十分谨慎地避开来往的人。尽管靖霖努力地把自己伪装得平静自然,但是在人来人往的超市显得更加不正常。 梁翊推着购物车走回去,问:“要牵手吗?” 相处几天,似乎已经摸清楚了上校大人的心思,只要没有明确拒绝,那就是同意。于是梁翊泰然自若握住他的手,把他夹在货架与自己中间,隔开其他顾客。 靖霖常觉得出奇,每次与这人接触都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不适,就只是牵手带来的一丝热气会烘出手汗。梁翊的内心一片澄澈,如同平静的湖面,最大的波动也只是一只小鸟掠过,泛起圈圈涟漪。 “梨还是苹果?” 听见提问,靖霖回过神来,抿了抿唇,说:“梨。” “好。” “猪颈肉还是梅花肉?”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猪肉。不过后半句靖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被后辈认为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好在梁翊没有继续追问,微微笑了一下,把颜色淡一点的那盘肉放进购物车。 “你不是才毕业吗?为什么这么有经验。” “什么有经验,挑肉?”梁翊说完看向他的脸,慢半拍地意识到他说的可能不单单指选购食物。垂下眼帘,把选好的配菜放到购物车里,脸上露出类似怀念的神情,道:“从前有人也不怎么注意吃饭或生活,我就慢慢学着做咯。” 不知为何,靖霖对这话感到有些许道不清的难受,像是太久没进食突然咽下一口饭菜而造成的胃酸返流,喉管与胃部都被涌上来的酸意覆盖。 这话里蕴含的意思不就是在遇见他之前,梁翊就曾经有过一个关系极为亲密的人在身边,可以为了那个人学做饭、布置房子、照顾他的生活。 既然这样,何必同意白塔的配对呢。或许那人不是向导,不能满足他的日常所需。靖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自然地抽回手。 须臾,梁翊轻笑了下,眼珠子往右上方晃,说:“是我弟弟。” “?” “我父母工作很忙,我只能承担起大哥的责任照顾弟弟吃饭喝水,晚上还要给他讲故事哄睡觉。上校,你需要讲故事服务吗,我也可以提供。” 靖霖皱着眉推开他凑过来的脸,越过他往前走,生硬地转移话题:“给仙贝买零食,这边。” “来了。”梁翊无声勾了勾唇跟上。 宠物用品货架上的东西五花八门,梁翊实在不能理解买了鱼罐头为什么还要买新鲜三文鱼,甚至还有酸奶,这吃的比人还好了。 他按下拿起牛肉干的手,“你是不是太纵容它了,会变成猪贝的。” “仙贝喜欢这个,牛肉干它吃得很快。”靖霖横了他一眼,把三包牛肉干放到购物车里,继续挑选猫粮,微微苦恼道:“它好像不太喜欢纯猫粮,是不是太干了它不喜欢。” “饿两顿它就老实吃了。” 闻言,靖霖扭过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说他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居然忍心让小猫咪饿肚子。 “我说上校,你自己吃饭有这么上心吗?”梁翊稍稍抓狂,仙贝一天天过的什么神仙日子,对比自己,更凄惨了。 身后有人推着推车跟小孩追逐,眼看就要撞到靖霖身上了,梁翊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腰把人按在怀里避开。胸膛相贴,梁翊垂着眼,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眉骨,微微发哑的声音,说:“小心点,上校。” “谢谢。”靖霖从臂弯里钻了出来,状似忙碌地接着给仙贝挑选护毛的产品。 幸好靖霖是十分慷慨的,选购完一购物车的猫零食后,想起身后还有个年轻力壮嗷嗷待哺的人,于是随手拿了一罐蛋白粉给他,并贴心附言道:“这个配合锻炼一起效果还可以的。”然后视线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他的身材。 “?”梁翊后槽牙咬得咔吱咔吱响,拿起手机点开白塔的魔鬼训练课程,预约了两个加强版的。 - 在尝试了两次把蛋饼煎糊了之后,第三次终于有了质的飞跃,煎出金灿灿的蛋饼。梁翊举着锅铲,非常骄傲,“我就说能行吧,做饭是肌肉记忆,练习两次就回来了。” “你很久没做了吗?”靖霖抱手站在厨房外斜着眼看。 梁翊轻咳了一下,道:“白塔的入职封闭培训要三个月,后面又忙着跟上校你结婚,确实有段时间没做了。” 避免他再问,梁翊夹了一筷子煎蛋递过去,“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盐。” 靖霖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张口嘴巴,水红的小舌伸出来把蛋饼卷了进去,“勉勉强强。”然后又补充道:“够味了。” “好。” 经过两个小时的努力,三菜一汤终于上桌。虽不说色香味俱全,但也足够填饱饥饿的肠胃了。 两人相对而坐,刚出锅的米饭热气尚足,熏得靖霖有些眼热,他很轻地眨了眨眼睛,把湿意划走。然后埋着头认真扒饭。 “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上校?”梁翊夹了香煎猪颈肉放到他碗里,又夹了奶白菜。 “我自己吃就行,倒是你,多吃点吧。”靖霖觉得自己应该要有一点长辈的样子,于是也学他那样给他夹菜,虽然稍显生疏,但是梁翊看上去很开心。 饭毕,梁翊盛了半碗汤放到他手边,“喝汤。” “谢谢。” 吃过饭后,靖霖认为自己也应该承担一些家务,所以认真地刷盘子,这他倒做得很熟练。但是只刷了两个,梁翊收拾好餐桌后就过来抢走他的工作。 靖霖微微不满,比起自己,这人更像是房子的主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不过梁翊也没让他闲着,把洗好的餐具递给他,说:“可以麻烦上校擦一下水吗?” “噢。” 简易的洗碗流水线建立起来,两人默契十足,很快就处理完毕。 抹布沥下来的水珠约十五秒滴落一次,靖霖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数着水珠。 房子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投影仪等消遣设施。从前他都是看书或者做数独,偶尔会被纪筱筱拖出去参与一些所谓成年人该有的消遣。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生活如此乏味。身边多了个人之后,突然发现小小的房子能够做的事情很有限。 还是买个电视机吧他想,于是打开了购物网页。梁翊擦干手,坐到他身旁,无意扫到他手机的屏幕,道:“买投影仪吧,看电影有氛围。” “噢。” 对于他的顺从梁翊感到讶异,“我随便说的,买你想要的就好。” 靖霖没有退出,径直付款了其中一款投影仪。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为了不让这人太得意,他没有说出来。 “要不要去散步消食?旁边有个小公园。”才搬过来一周,他好像就把周围都摸清了,就连旁边有公园都知道。 “好吧。” 仙贝跳上鞋柜不满地看着换鞋出门的两人,喵喵叫个不停。 “很快回来噢,麻烦看家。”靖霖柔声说,然后低下头亲了亲它的脑袋。 梁翊不自然地提醒:“走吧。” 天气逐渐变凉,每天日落得很早,路灯早早开了。飞蛾蚊虫似乎都开始做冬眠准备,灯光少了些观众。 两人静静走在散步径上,偶尔有人经过时,梁翊会下意识地把靖霖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一些护住他,像一对寻常新婚夫妇。 靖霖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吓到,不自然地撇了撇眼,然后听到身旁人喊他:“靖霖。” 不知为何他感觉梁翊口吻沉稳许多,因为平时他都是用嬉笑的语气喊‘上校’,像示弱一样。而靖霖虽然表面严肃冷漠,但惯会对示弱的后辈心软。 “什么事?”他抿了抿唇看向他。 “唔——我结婚了。”梁翊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还有弟弟。” 没有回答,梁翊的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生动,仍强装镇定,“只是吃顿便饭,他们都很随和的。” 脚步停了下来,靖霖看向他的眼神黯淡了许多,手也抽了回去。面上露出两人第一次见时候的神情,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你需要疏导,而我要和青羽重新亲近起来,仅此而已。” 说完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回去,梁翊站在原地没动。枝头上的枯叶施施然飘落,打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公园里很静,有点像静音室。但是梁翊的精神却沉静不下来,旋即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靖霖柔软的心脏似乎被冰蚕丝包裹,在他以为触到内核的时候,其实只是摸到了蚕丝茧的外壁而已。虽然同样柔软,但是蚕丝要坚韧得多,刀枪不入,并且泛着寒气。 靖霖回到家迅速洗漱完毕,罕见地锁上房门,连仙贝也被拒绝在外。瘦削的身躯陷在棉被里,他看着窗台边的花失神。是梁翊前天买回来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好险,差点下意识就要答应了。 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没必要牵扯太多。等青羽回到他身边,到时候,到时候梁翊如果还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偶尔给他做疏导,当作工作对待就好,靖霖在心底自我安慰道。 10、面对过去(小修) 【靖霖,走出来。】 【去哪儿?】 靖霖茫然地看着脚下逐渐缩小的光圈,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低沉的声音在呼唤他。 他踌躇着,举步不定。蓦地,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掌握住他的手腕。他垂下眼去看,只能看到半截白皙手臂,手指修长,关节处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手的主人似乎经历了非常多苦难才走到他身边。 【我回来了。】 【你是谁?】 靖霖几乎发不出声音,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从喉咙挤出来的,心底升起一点期待,希望这只手的主人带他走出黑暗。但是莫名又感到难过,恨他为什么不早点来,自己都等在这里多少年了。 【你希望我是谁?】 对方十分狡猾,并不正面回答。 靖霖感到不快,蜷起手指想要收回去。两手分离的一瞬间,四面八方拥上来无数小孩子的手,带着血污攀上他的身体,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臂被淹没。 -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拧头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了大半个小时。靖霖惊魂未定,喉咙发干,按着额角起身出去喝水。 甫一拉开门就与从浴室出来的人视线相撞,梁翊刚洗过澡,只围了一条浴巾在下半身。似有所感,他问:“要喝水吗?” 话罢,走到厨房的小吧台给他倒了杯温水。靖霖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男人身上温热的水汽顺着相接的地方蔓延过来,勃发的男性荷尔蒙被热水浇灌后肆无忌惮地涌出来,梁翊单手撑在桌上,上半身微微倾斜靠近。 “怎么不等我啊?”语气带着一点委屈,眼睛湿漉漉的。 刚睡醒的眼眸还不太清明,显出些许呆滞,靖霖闷声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不识路。” 梁翊轻笑了下,接过他的杯子,顺手在水槽洗掉。在小公园发生的对话似乎就这么轻轻揭过了,靖霖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没有脾气,不过也不是,跟着他进了领域的时候他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吼人。思及此,靖霖撇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肩胛骨随着洗杯子的动作一耸一耸地动,背部骨头非常锋利,就连脊骨的每一节凹凸都清晰可见,只有一层刚练出来的薄肌。与靖霖触摸到的一致,梁翊确实非常瘦,不像一个训练多年的哨兵。 皮肤白得甚至有些病态,一道暗红色的伤疤从右肩指向左侧腰,看上去骇人又妖艳。仔细观察会发现,疤痕的形状很特别,像一朵浴血的花,生长在他的脊骨上,尚未完全绽放。 “怎么弄的?”靖霖抬手轻点了一下他的背,指尖温热轻柔,像蜻蜓的尾部点了一下水面。 肉眼可见对方的动作变得僵硬,水流落下打在洗碗槽溅起。梁翊镇定地关上水龙头,含糊地说:“出任务受伤。” “这么重的伤?”随着清冷的声线,纤细的手指从花冠轻轻划动到根茎,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茧,走过的地方起了疙瘩。 “好了。”梁翊转过身一把抓住他,湿漉漉的手掌按在腕骨,眼睛盯着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上校——”嗓音微微打颤。 靖霖的肌肤很滑,水珠畅通无阻地顺着交握的地方滑下到手肘,然后在肘尖坠落。 “这么重的伤。”梁翊很轻地重复他的话,不过是用的肯定语气。然后俯下身贴在他耳廓,道:“上校考不考虑给我做深入疏导?” 靖霖:“已经愈合了。” 梁翊:“但是下雪的时候还是会痛。” 靖霖:“现在没有下雪。” 梁翊:“很快就会下雪了。” 随着距离的靠近,靖霖的呼吸变得杂乱。一呼一吸间糅杂了他人的气息,梁翊的鼻尖戳了一下他的脸颊,形成一个小小的凹陷,湿热的气息喷在他的嘴角。靖霖的手不受控地轻微抽搐。 “喵——”仙贝长叫了一声,然后把梁翊新买的花瓶推到地上,喀啦一下碎了。靖霖得救一般,立刻推开他走过去抱起仙贝,“小心不要踩到了,仙贝。” 仙贝脑袋搁在靖霖肩头,面朝梁翊歪了下脑袋,幽幽绿瞳轻蔑地往旁边撇去。梁翊瞪了它一眼,拿起扫把去收拾。 “仙贝你真好。”靖霖抱着仙贝躺进被窝,耳朵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 而另一边,梁翊打扫完花瓶碎片,躺上床闭上双眼,凝神,熟练地与仙贝交换感官。 淡淡的柑橘气息沐浴露充盈鼻腔,搭在腰上的手臂很软,脸侧的胸膛也很软。他微微仰起身,抬起右前爪搭在靖霖颈部,感受到结实有力的脉搏才收回去。 “仙贝?” 靖霖半睁着眼,对上玻璃珠一般的绿色瞳孔。他轻柔地给仙贝梳毛,问:“怎么还不睡觉?” 仙贝当然不可能回答他,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仙贝。” 小猫歪了歪脑袋喵了一声,似乎在问为什么。 靖霖没有回应仙贝的话,转而问:“你不喜欢他吗?”其实心知小猫咪什么都不懂,这话更像在问自己。 仙贝谨慎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然后就听见他接着说:“他人应该不坏的,你不要欺负他。” “喵。”仙·梁翊·贝赞同地点点头,上校大人心里还是想着他的,虽然总是会不好意思地拒绝,说话也冷冰冰的,但背地里让自家小猫咪不要欺负他,上校就是嘴硬心软。 靖霖凝神思考,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把脸埋到仙贝肚皮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脸露出来,对仙贝说:“他还是挺坏的。” “喵?”微微上扬的语调,仙贝歪了下头。上校大人怎么一时一个样,仙·梁翊·贝前爪踩在他胸膛上,仰起上半身打量他的表情,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赌气的成分。 很可惜,并没有,靖霖似乎就是觉得他很坏。 “明天给你吃三文鱼,不给他吃。”靖霖朝他浅笑,呼噜他的脑袋,嘴巴微微撅起亲了一下仙贝的鼻头,“睡觉吧,晚安。” “喵!” 梁翊看着恬静的睡颜,卷翘的睫毛轻轻翕动,心心念念的人毫无防备地睡在身侧,他抬手碰了碰柔软白皙的脸。猫垫子更软,并不能感受到人体肌肤的真实质感,他有些郁闷地叹了口气。 - 靖霖睡了沉沉一觉,一夜无梦。醒来后收到楼应的消息,让他下午过去一趟。于是回学校和其他老师调了课,把下午的时间空了出来。 楼应带他去了顶层办公室,他推门进去看到邢一鹤有些意外。邢一鹤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就授勋和结婚的时候近距离与他接触过。 “坐吧。”他伸手示意了下,楼应和靖霖在办公桌前坐下。随后,他点开全息光屏,画面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随着帧数的变换变得清晰,是一张数十个小孩子的大合照。 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查到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快,靖霖表面装作镇定,实则手不自觉地发颤。 红色荧光笔圈出两个相邻的孩子,邢一鹤看向靖霖,目光如有实质,问:“还记得这个人吗,靖霖。” 左边那个孩子的眉眼与靖霖有六七分相似,任谁看都知道是幼时的靖霖。而右边的孩子紧贴着他,没有看镜头,似乎在跟他说悄悄话。 桌下,靖霖按着内关穴,镇定地回答:“记得。”他深吸一口气,“火灾发生的前一天,他就被领养走了,院里面的数据还来得及更新,所以还是37个孩子。” 邢一鹤没有作任何提问,也没有打断他缓慢的叙述,似乎为了让靖霖的话语不受任何的引导。镜片后的目光凌厉,不仅在分析案情,还是在审问当事人。 “他叫靖雪,是一个冬天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那时候他完全说不了话也不记得任何事情。于是院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靖雪,我们都是跟着院长姓的。”靖霖缓了一下,接着道:“虽然被遗弃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上小学的年纪,你知道大多数人收养小孩都喜欢年纪小的。但是因为长得好看,想收养他的人还是很多,他被收养过三次但都很快就被送了回来。” “第四次被收养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次他真的要走了,让我等他,他会回来找我的。可是第二天意外就发生了。” “我的床在角落,因为第二天是星期三,志愿者老师会来。我的画被其他孩子撕了,我把棉被团起来没人发现我跑出去画画了。画完之后,黑色的很薄的刀把脑袋割开,他们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手和脚像是突然泡到冰水一样抽搐,脑袋被装到箱子里。” “那些人装脑袋的时候,我躲在床架后面,血把我的画染红了,都毁了。起火后,我拼命跑,最后被人送去了另一个孤儿院。” 后面的话靖霖说得颠三倒四,他们都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楼应几次想要打断,慑于邢一鹤的气场忍了下来。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后,针落可闻,靖霖目光发直地看着光屏上的小孩。 邢一鹤抬手按在他肩膀,一股温热的精神流涌进去。 【靖霖你做得很好,谢谢你活了下来并健康长大了。】 蓦地,靖霖猛地回神,眼眶蓄起泪水。 邢一鹤收回手后没再过多问其他的,只道:“我们查到收养靖雪的人叫做克莱尔,m国人,他带着靖雪离开帝国之后,又转手把他卖到一个私人公会。私人公会喜欢招募小孩培养成雇佣兵,如果十五六岁的时候觉醒,那就更赚了。” “那个公会后来又被其他公会吞并了,目前不能确认靖雪在哪里,叫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的,十多年过去他现在已经混到了比较高层的位置,甚至是掌权者,而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邢一鹤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定格在他脸上,其实今天除了是问话,更多的是对靖霖的精神测评。帝国唯一的s级向导,不容有失。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邢一鹤站起身送客,等他们走到门边时,喊了他一声,靖霖回头。 “靖霖,不要困在过去,白塔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求助。还有你的哨兵,他也可以成为你的依靠。”邢一鹤看着靖霖的目光里有着类似悲悯的东西。 靖霖没有回答,迟疑着点了下头出去了。 楼应按下电梯,回头看了他一眼,问:“还好吗?”虽然知道邢一鹤是为了让他面对过去才引导他回忆痛苦,但是楼应并不能认同这种做法,或许这就是白塔负责人所需要的冷厉吧。 “嗯。” “现在回去?要不要送你?” 靖霖抬起头看了一眼电梯按键,抬手按了个18,说:“不用了。” 看见亮起的楼层,楼应了然地笑了笑,道:“他现在应该在做格斗训练。” 靖霖板着脸,“我是去找筱筱的。” “我就是在说纪队啊,你以为是谁?”楼应罕见地揶揄他。 靖霖不说话了。 11、格斗训练 哨兵训练场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哼哧人声还有肉贴肉的搏击声。偌大训练室摆满各式各样的大器械,中间还有一个拳击台。 靖霖目不斜视穿过公共训练场外的走廊走到尽头,敲了敲门。或许是私人训练室隔音良好,或许是里面的人认真训练没听见,他耐心坐在门口的休息椅等了大约五分钟,然后才又敲了一次。 终于,纪筱筱开门了,溜圆的大眼睛充满讶异,气都没喘顺就问:“师兄,你怎么会来?” “楼部长叫我过来谈上次突发领域的事情,我顺道来看看你。”他自然地回话。 纪筱筱神经大条,没有觉出从不会来观看哨兵训练甚至嫌弃荷尔蒙铺天盖地的人顺道下来训练室看她有什么不对,热情地招呼他进去过两下子。 “算了,今天衣服不方便。”靖霖抖了抖身上的针织外套。 “你都好久没跟我对练了。”纪筱筱从器械架上挑了一把刺刀扔给他,机械臂喀啦响了一下变换成刀。 无奈,靖霖只好答应,“好吧。”他慢条斯理把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扳正的白衬衫,衣摆收得一丝不苟,细腰尽显。刺刀打磨得雪白发亮,清冷身影与手中刀刃融为一体。 这个时代用冷兵器的人几乎灭绝了,但是纪筱筱因为手臂改造的原因,钢刀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所以用得十分顺手。也正因为没人用冷兵器,所以平时都找不到人跟自己对练,她只能砍砍木头桩子或者跟机器人陪练过招。 靖霖学习刺刀的理由则更简单了,防身。向导若是跟随哨兵出任务需提防的除了敌人外还有暴动的哨兵,因为疏导要停留在哨兵较近的距离,他不想被人近身时处于被动。手枪还需上膛,刀这样的原始器具反而是最好的近身战斗武器。而且他是s级向导,发生危险时没有人会站在s级面前。 白刃格斗是近身格斗中最为残酷的一种,不仅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还要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使用的人都是抱着就算身亡也要把敌人刺杀的勇气。纪筱筱的刀法就是他教的,除了是同队伍前后辈这个原因外纪筱筱也因此一直喊他师兄。 退役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过刺刀了,看着冷色利刃,心中熄灭已久的火重燃,他倏地微微勾了勾唇,“来吧。” “就等你这句话了,师兄。”纪筱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明媚笑颜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敛起,眸光冷冽,她如一道黑色幻影一般冲向靖霖。 靖霖握住刀柄,一派闲适。白色身影翩然,看似毫不费力地随意摆动,实则躲过了数次致命刀锋。 “再让着我,我可就不客气了,师兄。”纪筱筱跳到墙上猛蹬,一下子如从天而降的青蛙一样俯冲过去。 还是这么莽,靖霖无奈地摇摇头。柔韧腰肢弯下去避开迎面一击,靖霖勾起脚往上踹,沉闷的声响后,他立刻反手用刀柄击中纪筱筱的背。 纪筱筱单手撑着地板,往后一滚,刀刃堪堪划过她的耳朵,一撮整齐的银白色发丝轻飘飘掉落。终于要有意思起来了,纪筱筱感到肾上腺素飙升,在地上打了个旋立刻调整好平衡重新发起进攻。 靖霖如同一只轻盈的鸟,脚尖踮起往后一跳避开攻击,身后是墙壁,眼前是刀尖,退无可退。纪筱筱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钢刀如蛇行出现在眼前,眼见就要正中要害。靖霖往左移了一步,敏捷地撑在少女的背上借力翻了过去,霎时,刀尖由她臂弯下穿过赫赫指着咽喉。 风停了,喘息不止。 纪筱筱发出爽朗清脆的笑,“我输了。”虽然输,但是脸上的笑容比刚刚还盛。纪筱筱嘴上总说在白塔混日子好,其实靖霖比谁都清楚她有多么想回一线,又有多么厌恶领域。 “我来之前你已经练了很久,累了而已。”靖霖轻声安慰,随后把刺刀整齐收回器械架上。蓦然回头才发现门口站了一圈人,刚打得投入竟都没发现。 视线相遇的一刹,躁动空气重新流转,门外不约而同爆发掌声。 “上校牛逼,纪队牛逼。” ...... 靖霖无奈看了纪筱筱一眼,对方立刻接收到信号走上前,把一堆有力没处使的哨兵撵走,“好了好了别堵在这里,要想学的话就去报名,超过三十个人可以申请开班哈。现在先给我回去训练。” 等外面的哨兵走得差不多了,靖霖才不紧不慢地出来。一张干净、散发着淡淡茉莉清香的面巾纸递到眼前。视线往上移,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的男人勾着唇拄在门外。 梁翊见他没有接纸巾,径直把手伸过去为他拭去额角的汗珠,“这是犯规吧,上校。” “哪里犯规了?练习而已,点到即止。”靖霖掠了他一眼,把纸巾接过来,一边擦一边往外走。 显然上校大人并没有理解“犯规”的真正含义,作为白塔优秀的士兵,梁翊认为自己有义务纠正长官的误区,于是他说:“怕有人要跟我抢私—人—专—属—向导。” 简短的一句话被他拖沓得不成句子,靖霖轻啧一声,擦汗的手变快,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我回去了。” “要不要去换身衣服?”梁翊贴心地问。 听见对方的话,靖霖心思微动,他当然不想顶着一身汗到家。不过也没有立刻答应,仍板着脸矜持:“不了,没有换洗衣服,你去吧,我走了。” 梁翊眉梢漾起笑意,轻揽了下他的肩带着人往更衣室走,“我有衣服,新的,干净的。” 下午的训练还没结束,纪筱筱把人带回大训练场后,让他们两两对练,方便找出问题。更衣室内理所应当一个人都没有,很静,没人发现有个哨兵翘了训练。 靖霖接过干净衣物和毛巾进了最里面的淋浴间,刚把沾了汗的衣服脱下来整齐叠放到架子上,门就响了。 “谁?” “是我。”才离开了三分钟的声音再次响起,梁翊说:“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开一下门。” 听见他的话,靖霖的目光转到置物架下方的透明盒子——灰白的洗发水和只剩一层皮的青色沐浴露,好像是不太干净的样子。旁边还有几块已经融成片状的肥皂。 迟疑片刻,他拉开门,伸手出去,道:“给我吧。” 梁翊没想到他就这么轻易开了锁,从门缝伸出来的半截雪白手臂覆了一层莹莹水光,紧致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他不动声色咽了口唾沫。 旅行装洗护用品很小,他放上去时碰到靖霖的手,也沾到了对方的汗。 “谢谢。”靖霖说。 “不客气。”发哑的尾音被潺潺水声掩盖,梁翊捻着粘腻的手指,意识到自己一身汗也该洗洗了。 为了方便通风,洗浴间的门板和墙面是不封闭的,上方空出约十公分。一墙之隔,冰冷与温热的水汽在上空相遇,碰撞,凝成更小的水珠,融化。 滴滴答答的水声此起彼伏,靖霖意识到梁翊就在隔壁,揉搓泡沫的手慢了下来,“你要沐浴露吗?”他问。 “不用。” 声音在水浪中失真、发涩。 靖霖稍稍皱眉十分嫌弃地看向公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又联想到这人刚刚才新买的洗护套装。 “你......每天训练完都不用沐浴露?”语气很委婉,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是不是每天都用的公共沐浴露,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疏导前要监督他仔细洗过澡才行。 梁翊“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我回家都会再洗一次澡的,在白塔只是随便冲一下。”话毕,隔壁的水声停了下来。 噪音少了一半,温度则上升了一倍。 热水兜头淋下,没有了冰冷水汽的干预,靖霖被蒸出更多的汗。他垂着眼,视线无意识地飘,突然,门缝的光少了一些,似乎被什么挡住了。梁翊盯着门板,说:“慢慢洗,我在外面等你。” 靖霖:“......好。” 门下的阴影消失了,半截光重新投进来。他后知后觉感到热,明明是为了把身上的汗洗干净,反倒越洗越粘腻了。靖霖抬手把开关往左旋过去一些,躁动的因子瞬间被压了下去。 “走吧。”他从淋浴间出来,在更衣室找到梁翊。对方正靠在储物柜上,双目发愣地看着白墙。 梁翊转过头,看见跟自己同款不同色的t恤松垮垮地挂在靖霖身上,领口过大露出大片脖颈,被热水蒸得白里透红的肌肤与白t的颜色对比鲜明。梁翊不自然地抬手帮他理了理衣领,又把他的针织外套披到他的肩头,眼睛别到一侧,“别着凉了。” “谢谢。”说着靖霖把一个东西放到梁翊手上,是那套小小的洗护套装。 “噢,没什么。”梁翊把洗护套装放回储物柜,这是它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使用了,以后的命运只能呆在哨兵的储物柜被当作气味纪念品。 白塔发的灰色运动裤是束脚的款式,得益于此,两人虽身高有差距,靖霖也能穿上他的裤子。 “还挺合身的。”见梁翊一直看着裤脚的位置,他挠了下脖子说。 殊不知对方在看的是裤脚下那一圈白得发亮的踝骨,梁翊轻咳了一声,道:“跟你的皮鞋可能不太搭,我去后勤处给你拿双鞋,在这里等一下。” 反正都是回家而已,不搭也没什么。靖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储物柜柜门没关紧,梁翊跑动时带起一阵风,铁门嘣一声响。哨兵果然就是一整天使不完的牛劲,靖霖摇了摇头走过去关柜门。 按了几次都没按进去,似乎被什么堵住了。门已拉开,叮叮当当的东西应声掉落。 靖霖蹲下身一一捡起,他疑惑地举着看,是啤酒盖一样的东西。蓝色漆身已经生锈了,翻过去盖面也十分模糊,三个字的产品名称只剩下一个三点水偏旁和一个少了一半的宝字。 他把其他几个盖子翻转,七零八落的笔画勉强拼凑出一个名字——源之宝,是一种营养剂饮料。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也常常喝这个,倒不是他主动买来喝的。而是因为一次特训晕倒,被查出营养不良,校医强制给他开了单子,让他每天去领一瓶,看着他喝下才让回教室。 不过这盖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这有什么好收藏的? 梁翊拿了一双白球鞋回来,“蹲在地上做什么?” “抱歉,我弄掉你的东西了。”靖霖仰起脸,捧着一堆生锈瓶盖,眉头微皱表情无辜。 梁翊一怔,眼帘眨得非常缓慢,说:“没事。”然后一把把人拉了起来,“穿鞋吧,地板凉。” “好。” 靖霖接过鞋子穿上。 梁翊:“还合脚吗?” “刚好是我的码数。”靖霖有些惊讶。 “那就好。” 晚风悠扬,吹得蓬松的发丝飞舞。靖霖的头发有些长了,被扑了一脸,他懊恼地拨开,随口问:“为什么你要收集那些瓶盖?” 梁翊没有马上回答,目光由远及近,最后落到对方一根竖起的头发上,“纪念吧。” “纪念什么?” 换作以往,靖霖是绝对不会好奇去打听他的事情的,或许是邢一鹤今天的话起了作用,让他冰封的内心出现一道裂痕。或许除了是同一个屋檐下不熟悉的合法伴侣外,他还能跟梁翊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就把疑问脱口而出——有点点想要了解这个人。 “唔——”漫长的停顿与思考后,梁翊说:“纪念一段只有我自己记得的时光。” “是怎么样的?” “你想知道?”梁翊停下脚步,目光灼灼。靖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遂又补充道:“难以启齿的话不说也没关系。” 梁翊微微笑了下,“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12、搭档向导 那一年,十七岁。 在圣所军校的第二年。 经过一个学年的基础训练,从第二学年开始哨兵和向导就要分配到一个班,为将来的协同作战进行搭档熟悉。无论是军校还是放眼整个联盟一向都是哨兵多,向导少,级别高的向导就更可遇不可求。 老师按照向导们的精神力等级,以及个人意愿,为每一位分配了一个或者多个哨兵。 梁翊被分配到一位高级别的向导,多少人眼红都求不得,可是没过多久他却跟老师提出更换搭档向导的要求。分配早就结束,没有其他合适的向导可以安排。 老师犹豫了下,告诉他还剩了一个级别不高也不低的,但是对方明确拒绝了搭档训练。 梁翊:“那他一个人怎么完成作业任务?” “他很聪明。”老师没有多透露更多,只笼统用一句聪明概括。旋即,梁翊咧嘴笑了笑,聪明,就是最佳的优点,“把我名字写到他旁边,我会说服他的,谢谢老师。” 从老师那里仅得知了姓名这一个有效信息后,梁翊马上展开游说工作。 “我不会跟你搭档的,你放弃吧。”他拒绝得毫不留情,梁翊甚至追到了向导宿舍楼。接连多日,连宿管都看不过眼出来劝一嘴,他仍是不为所动。 除了每天死皮赖脸送早餐、故意跟其他同学换值日只为和他一起,还听从损友的话给他写酸诗连篇的自荐信,通通没有用。 就在梁翊短暂苦恼时,迎来了各国哨向学校联合培训。 培训前夕,他捧着整整一箱源之宝从医务室回宿舍。梁翊如往常那样悄悄跟在他身后寻找机会上前搭话。 忽地一瞬,所有灯光熄灭,应急灯也没有亮起。梁翊疑惑地打开手环手电筒,正准备在群上发消息询问,就听到颤抖的吸气声。已经很晚了,教学楼几乎没有人,而且他们所处的位置在两栋建筑物中间的廊道,更听不到其他人声。 作为哨兵,耳清目明是最最基本的要求,更何况梁翊是a级。他以非人的速度冲到声源处,手环电筒照到地上散落的源之宝功能饮料。 “你没事吧?”他伸手过去想要扶起摔在地上的人,但对方并不领情,甚至一巴掌打开,力度很大,声音清脆。 “我就真的这么讨你的厌?”梁翊抬起电筒照到自己脸上,朝他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或许是鬼脸起了作用,吸气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发现来人是梁翊,呆呆的:“是你。”肯定的语气,尾调微扬,似在庆幸来者是讨人厌的跟踪狂。 把梁翊弄糊涂了。 “对,是我啊,怎么样?你没事吧?” 他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梁翊高高举起手,用手环电筒在两人头顶支起一个光帐篷,然后哼哧哼哧收拾源之宝,假装没看到对方发红的眼眶。整理好后,他极其自然地把箱子抢过去拿着,说:“我送你回去,可能还没有恢复电力。” 这次,他罕见地没有拒绝梁翊的好意,说:“好的,谢谢。” 梁翊眉梢扬起,问:“那你要怎么谢我?做我搭档。” “不。” “我就知道。”虽然再次被拒绝,但是梁翊心情平静。 两人沉默地走过廊桥,四面环包的宿舍楼更黑,青少年欢快的喧嚣此起彼伏,再没什么比枯燥的学习日子突然来了个停电更快乐的事情了。 距离二年级向导宿舍还有三个建筑物,小小的手环电量支撑不住,渐渐变得灰暗,最终一片死寂。 “没电了。”梁翊说。 没有搭话,脚步声也停了。梁翊回头,借着窗外月色模糊地看到颤栗的身影,“你怎么了?”顾不得什么不能随便触摸向导的教条,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 对方受惊似的抖了抖。 “是我,梁翊。”他弯下腰,在对方的抗拒下拉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银白月光施施然洒满少年昳丽的面容,梁翊冲眼前人笑了笑,道:“还好,今天月亮很大。”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迟钝地点点头,并不言语,可是视线却一错不错落在梁翊脸庞,似乎在担心他会突然抛下自己跑掉。这里那么黑,到处都那么黑。 梁翊凑到他面前,帅气的脸庞瞬间放大,“原来你怕黑啊。”直男梁翊如是说。 仍是没有回答。 梁翊撇撇嘴别开脸,别扭地递了张干净的纸巾过去,“给你,你左边眼下沾了点灰。” 他绅士地给向导留出整理仪表的时间,看着月亮以及建筑前飘扬的旗帜突然想到了联合训练里面有一项任务是抓浮豚。 这是一种在夜间森林出没的,会发光的豚鼠,跳起来像飞一样,身体可以伸缩,非常难抓。而且畏光,若是打开手电筒去找,浮豚完全不会出现。每个人抓到的浮豚数量会兑换成培训期间的分数。 心底升起一个主意,梁翊转过头,瞳孔倒映着窗外月光,眸光熠熠。 “我陪你去抓浮豚吧,我双眼裸眼视力6.0。”梁翊打量着他稍显脆弱的神色,再接再厉自荐,“而且我可以给你讲笑话,在森林不会无聊。如果协助你抓到一只浮豚的话,你就......” 梁翊思考了会儿,随后抬起手弹了弹箱子里面的源之宝,道:“你就把这个的瓶盖送我,等我集够十个,你跟我搭档。” 好看的眉眼皱起,拒绝的话呼之欲出。梁翊往前靠了半步,咬咬牙说:“那十五?” 浮豚真的很难抓,第一学年的时候哨兵已经参加过联合训练,那时候为期一个月的合宿下来,他也只抓到了八只。虽然对自己这一年提升的实力有自信,但也架不住更多了。 他抿了抿唇,慢吞吞说:“好吧。” - 靖霖现时身为圣所军校的指导老师,当然知道对于刚觉醒的少年哨兵向导们来说浮豚有多难抓,“所以你最后抓了几只?” 梁翊嘴角高高翘起,脸上露出张扬的傲气,“我和他加起来一共三十三只,他二十我十三。” 靖霖点点头,没有发表更多的评价。如果是他的学生抓了十三只浮豚的话他应该会给一句不错,如果抓了二十只则能换到他的一句很棒。 但是,梁翊,还有那位喜欢喝源之宝的少年向导,并没能在他这里换取任何一句称赞。 车门打开,靖霖坐到驾驶座。 au24的机械电子音自动从中控台传来,“靖霖上校,晚上好。请问您心情不佳吗?我检测到您的精神力波动异常,是否需要为您播放舒缓歌曲?” 靖霖点了退出智脑系统。 梁翊侧过脸打量他。 神色平静,目不斜视观察马路,给油、点刹,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哨兵和向导搭档训练是最平常不过了,靖霖也面临过,彼时他的精神力等级仅为b,他提交了不组队的申请后老师没有过多可惜。只是说,一个人很难的。 “没关系。” 事实证明,过来人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 一个人真的很难。 自己做陷阱,自己抓浮豚。精神力对抗时,他强迫自己把对方压倒,事后他几乎昏迷了一周。不过得益于此,他的精神力提高为a级,但是老师勒令他不准再参加精神力对抗,缺失的分数通过别的方式获取。 那位怕黑的向导,有梁翊陪着,应该后面的任务都做得很顺利吧。 “靖霖。” “靖霖?” 靖霖回过神,转头看了他一下,梁翊抬手按了按抓在方向盘上发白的指尖。 “还好联合训练我表现得不错,被选到白塔参与直接培训,得到了优先排期匹配专属向导的资格。”他笑了笑,说出似是而非的安慰话语,“然后就遇到了你。” “那那个向导呢?你就这么扔下他,让他后续训练都一个人?” 梁翊深深看着他,说:“他分数高,后续训练拒绝再跟别人搭档。” “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应该在白塔吧,你怎么不申请跟他去测匹配度。” 梁翊长长地“唔”了一声,眼神闪烁了下,“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而且我们只是朋友,我更想和上校你结婚的。” “为什么?”他问得极快,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收紧。 “你想听浪漫的告白还是优点列举呢?上校。” 明明是他的提问,却被梁翊反过来问他。靖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各取所需,各取所需,各取所需。脑海中的字幕自动播放,所有的原因其核心不外乎此。 那也没必要问了。 最后,靖霖说:“你应该选他。” 梁翊不置一词,实则自己才是被选的那个。嘴巴几次张开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三心二意,只看利益才选择和帝国上校结婚。但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窘然,欲哭无泪。 车厢内温度上升,莫名感到焦躁。梁翊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风吹乱额前的发,心境也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车在略仓街对面的街区停下来,靖霖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的前一瞬,说:“我一个人也抓了二十只。” 清冷嗓音与车门关闭的声音同时响起,话语被撞得支离破碎。但是,众所周知,哨兵的听力是极好的。 梁翊勾起唇,下车、关门,走上前熟练地牵住上校大人的手。 “靖霖好厉害啊,如果我们是同学的话,我一定死皮赖脸跟着你。”虽然现在不是同学,但也死皮赖脸跟着上校的c级哨兵梁翊说。 靖霖把手抽回去,冷着脸走进功夫面馆,点完面后到角落坐下。高大的哨兵在身旁坐下投下大片影子,梁翊把刚打好的酸萝卜小碟推过去。 “上校尝尝吗,很好吃的。” 上挑的眼尾斜斜扫了一下,靖霖冷声冷语道:“不。” “那好吧。”梁翊从善如流把酸萝卜小碟拿回去,然后站起身过了一会儿又拿了一碟糖渍小番茄回来,“这个也好吃,上校尝尝吗?” 正准备开口说不,然后木签子就戳了个小番茄怼了过来。口腔一下子被甜蜜攻击。 靖霖是做不出把嘴里的食物当着人面前吐出来这样的事情,只能默默把甜嚼烂咽下。然后睨着梁翊,轻飘飘说:“我看你已经恢复了,那就不必接触疏导,以后非必要不准牵我的手。” “啊???” 13、等你下班(小修) 那天拒绝了梁翊的接触疏导请求后,第二天一大早这人就接到任务匆匆跟他交代了行程外出。足足一周,没有一个电话或信息传来。 “靖老师,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没有啊。”靖霖抬起头回隔壁心理老师的话,心虚地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走?” “等我老公来接我呢,现在晚高峰,堵路上了。” “这样啊。” 郭可馨抬手把耳边垂下的两缕头发捋到耳后,朝他眨了下眼睛,“靖老师你是不是在等你爱人的电话?” “没有。”这次他回答得飞快,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我老公也在管理所工作,他说白塔给你配对了一个特别帅的男孩子,好像才十九岁。”郭可馨似乎等得太无聊了,居然八卦起了外号冰山上校的靖霖。 靖霖面色一窘,抿了抿唇,含糊地说:“也没有特别帅。” 而且也没有在等他的电话。 但是后半句没说完,郭可馨的先生就到了,她朝靖霖摆了摆手,“值夜班要是困的话我桌上有咖啡,拜拜。” “再见。” 今天轮到靖霖巡夜,他去食堂简单用餐,因为去得晚没什么可选,随便吃了两口对付一下就回去办公室了。 要等到十点半才开始巡宿舍,可现在才七点半。下周要用的教案备好了,期中考试卷也批改完毕。他圈出几个需要谈话的学生,把红笔搁下。 想了想,他打开白塔的内部网站。虽然已经退役,但是他跟白塔签订了协议,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他还是要上一线的。所里给他保留了职位,不过现在属于编外成员,权限受限许多。 新入人员那一栏,显示梁翊是五月入塔,c级哨兵(已婚)。隶属哨向管理所第一小队。 第一小队,又称猎风,是一线的队伍。从不收a级以下的哨兵,就算是a级也是削尖脑袋才能进去,如果是s级的话则直接录取。 从前靖霖毕业后也是进的猎风,彼时他还没有生成精神体,但由于向导比较稀少且不用常常去前线,而他又是a级,所以放低了选拔标准。不过,当时的考核也不简单,幸而他从迷雾领域出来就升到s级,无需再仰人鼻息。 从见到梁翊到现在,他总觉得对方身上充满了谜团。体格并不像训练多年的哨兵,但身手很好,而且出过比较重大的任务,他背上的伤看上去至少是五级的能量场造成的,可是身手再怎么好也不会被派去处理五级以上的能量场,除了......除了像他们当年那样预检测出错,二级能量场升为七级。 几次接触疏导下来,可以判定他的精神力确实不高,在c级徘徊。在领域里爆发的一瞬间接近b级。那他怎么有资格进入猎风的呢? 靖霖翻查邮箱找到先前同匹配意愿书一起发来的梁翊的个人资料,家庭关系、社会关系很正常,甚至有些普通。读书成绩不高不低,是不怎么会被老师记住的那个区间。 可是却被选入白塔直接培养?难道真的如他所说的因为联合训练表现出色。 打开校园网找他在校参与的活动,靖霖输入得太快,直接打了“liangyi”。出来的只有一个名字读音一样的学生,并不是梁翊这一届的。 被选入白塔培养都是把学生信息隐藏,应该是找不到了。 靖霖按了按太阳穴起身活动手脚,走到窗边,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校园中央的人工湖。湖水波光粼粼,月亮很圆很亮,倒映在湖面像个不规则的陶瓷盘。 岸边有几个逃了晚修的学生,好像在玩打水漂的游戏。年轻真好,梁翊也很年轻,一看就像有很多消遣活动的人。 咚,石子打在墙壁上的声音。他愣了愣,探头去窗外看,底下有树木遮挡着看不太清。咚,又一声。 靖霖蹙了蹙眉,转身往楼下去。 不知是哪个班的学生这么胆大包天,敢朝教室办公室扔石头。 墙后有个很高大的身影,但是这边没有灯,看得不真切。靖霖轻手轻脚走过去,差不多贴近,才搬出老师的威严,“你是哪个班的?不知道上面是教师办公室吗?” “知道啊,就是知道才扔的,靖霖老师。”玩世不恭的口吻,梁翊转过身,眼睛很亮地看向他。 心脏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你来这里做什么?”睽别七日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工作的场所让靖霖有些惊讶,而且这人还十分不走寻常路。不事先通知就算了,还采用往教师办公室扔石子这种恶作剧手段把自己引出去。 梁翊举起手晃了晃手上的东西,脸上挂着勾人的笑,说:“送宵夜。” 靖霖没有理会他,转身往湖边走过去,他脚步很轻似乎不想被人发现。梁翊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哨兵,迈着同样的步调跟上他,悄声问:“是要抓逃课的学生吗?” 这熟悉的口吻,似乎他也经常在周末前的夜晚,老师放松管理的时候,逃课出去。带着磁性的声音像是贴着耳廓传过去,靖霖瑟缩了下,抬起手不自然地揉了揉发烫的耳垂,没有回答他。 哨兵的视力超乎常人,远远就看见湖边的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高的那个像根木头一样立着,而矮的肢体动作很夸张,像个兔子一样上蹿下跳,似乎在挑衅对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响起瞬间,夸张兔子被按下暂停键,脖子缓慢而僵硬地转过来。像所有被老师抓住的逃课学生一样,一下子被吓得脸色惨白。 “靖......靖老师晚上好哈哈......好巧。” 靖霖沉下声,点他们的名,“雁思丛,梁赫。” “到!” “为什么逃晚修?” 被叫雁思丛的那个眼珠子转得飞快,悄悄摸摸地用手肘戳旁边的人,暗示他想想办法。 梁赫一如既往挂着一张冰山臭脸,微垂下眼皮接收到雁思丛求救的信号,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报告老师,他约我出来告白。本来我要复盘这次期中考的,但是他一直打扰我,我不得不跟出来。” “梁赫!”两道声音同时发出,靖霖奇怪地扭头看向隐在阴影的梁翊。见到对方快步上前,挥手用力呼向梁赫的背,把正准备对他使用漂漂拳的雁思丛吓了一跳。 “你小子怎么这么没风度,带人逃课约会被老师发现居然第一时间把小男朋友推出去!” 冰山表情不变,只微微歪了下头,反问:“这么晚你为什么跟我们老师在一起,哥。” “!” “!” 四人在教师办公室坐下,雁思丛和梁赫搬了两张凳子到角落的空桌子写检讨,而梁翊搬了张凳子挤到靖霖的办公桌旁,热心招呼他吃宵夜。 靖霖推开递过来的汤勺,冷脸睨着他,“交代。” 角落的两个脑袋如鼹鼠一样蓦地竖起来,笔也随之停下。 “继续写,今晚没写完三千字不准回去睡。”靖霖扬声道,然后办公室又响起整齐划一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刷刷声。 梁翊缩了缩脖子,装傻,“我没说过吗,我弟弟在你班上。” 靖霖朝他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照顾弟弟吃饭喝水,晚上还要给他讲故事哄睡觉?”稍微停顿了一下,声线依然平稳柔和,但是却无端让人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十七岁的弟弟还要哄睡觉?” “我是说我弟小的时候我要哄他睡觉的,不信你问他,梁赫——” “请问你弟小的时候不是你小时候吗,你就比他大两岁。”隐约可以听见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梁翊机械地把脑袋转回来,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两岁也是差距嘛呵呵...呵呵......” 靖霖转过去对着电脑没理他,屏幕上的蓝光打在他脸上,变化的光影如同一层薄薄的面具,把他的情绪掩盖。沉默地对着早就写好的教案把同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删掉,重新打上去。 突然,衣摆往下坠了坠,靖霖稍稍垂下眼,看见捻着布料的骨节分明的手。顺着青筋盘虬的手臂往上,梁翊耷拉着眼皮,撇了撇嘴,矮着身子靠近了一些,脸凑到靖霖面前。 “我买了杏仁糕,还有芝麻糊,再不吃要凉了。” 晚餐没有吃饱,听他的话靖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可是为了维持老师的威严,仍抱着手臂对他摆脸色,而对方没看见似的,打开喷香的芝麻糊腆着脸推到他手边。 芝麻糊还冒着热气,梁翊拿出勺子搅拌片刻,讨好道:“可以吃了,是杏林堂的,最后一碗了。我任务刚结束就跑去排队,排了半个小时呢,给个面子吧上校。” 沉默看了他半瞬,靖霖勉强接过,略略品尝了两口,说:“吃饱了。” “试试杏仁糕,你会喜欢的。” 雪白软弹的糕点举到眼前,靖霖没有接,目光如有实质地看向梁翊。似还在为他不诚实而感到生气。 靖霖从来都不是气量小的人,相反,很多时候他都是一派无所谓的态度。就算出任务被人抢了功劳,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但是许多时候对于梁翊,他却十分情绪化,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老师,我写完了。”梁赫把一叠文稿纸放到靖霖桌上,得到首肯后在雁思丛幽怨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梁翊把糕点塞给靖霖,说:“我教育一下他不要早恋哈。”然后追着出去了。 雁思丛扭扭捏捏挪过来,嗫嚅问:“老师,我能不能明天交啊,太晚了我不敢自己回宿舍。” “我今晚巡查宿舍,可以送你回去。” “......嘤。”雁思丛拿着靖霖给的两块杏仁糕哭唧唧回去角落继续奋笔疾书。 雁思丛吃了点心发奋图强,很快就把剩下的一千字补全,像被妖怪吸光精气的唐僧一样把检讨交到靖霖手上,“老师,我写好了。” “嗯,回去吧。” 靖霖把电脑关了,收拾好东西跟他往外走。雁思丛见到靠在走廊栏杆的人,耷拉的眼睛瞬间发亮,蹦蹦跳跳跑过去,“你是在等我吗,梁赫?” “不是。”梁赫径直下楼梯,雁思丛又恢复嘻嘻哈哈的样子跟在他屁股后,“我就知道你会等我。” 梁翊看着他们相互追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道:“我们也走吧,靖霖老师。” 靖霖把剩的两块杏仁糕和半碗芝麻糊给他,“我还要巡宿舍,你先回去。” 14、校园幽会 巡完宿舍已经十一点半,偌大的校园进入沉睡,偶有夜晚出来觅食的小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温度更低了,呵出去的气体微微变白,像雾气。快要到冬天了,会下雪吗?靖霖低头思忖着,路上只有他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圆月藏在云层后,影影绰绰露出半点光华。 到了停车场,见到倚靠在自己车旁的人,靖霖微微皱了下眉,“你怎么还在?” 梁翊朝他笑了下,声音很轻,“等你下班啊。” 坐进车里,靖霖才发现他的脸色很差,身体冒着热气但是额头发虚汗。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靖霖冷下脸,“你任务结束没在塔里接受统一疏导吗?” “上校——”他没有回答而是拖长着调子喊他。 靖霖面色不虞地觑着他,“你们这次出任务的小队长是谁?怎么会让你没疏导就跑出来。你也是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要是在市区失控可能会引发骚乱,普通群众本来就对哨兵有偏见。发生灾难的时候他们会感谢哨兵出现,但是在和平年代,他们只会忌惮......” “唔——” 梁翊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眼眶泛红,脸贴得很近,说:“嘘。”他说话时气息扑在靖霖脸上,有些痒。 “上校。”他轻声喊他,然后又不太满意的样子,皱了皱眉,喊:“靖霖,我难受。” 离开前,靖霖才跟他说了非必要不做接触疏导。可这人总是能变着法让他不得不点头,实在可恶。 靖霖沉着地打量他的脸色,高强度消耗身体哨兵精神会高度紧张并出现感知过载现象,有狂化或失控的危险。这几天没有见到新闻报道领域的事情,估计是现实世界的任务,那对哨兵的影响没那么大。 可是梁翊这次任务去了七天,结束任务还坚持去杏林堂买夜宵再过来,看上去是憋着一股劲忍到现在,在停车场等待的这段时间他的精神松懈下来就遭到了反噬。 靖霖有些生气,这人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也不对其他人的安全负责,这不是白塔的哨兵该有的担当。 但是目前情况紧急,他咬了咬牙十分用力攥住他的手,从交握的姿势变成十指相扣。梁翊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似乎在庆祝计谋得逞。 “再有下次这么不计后果就不管你了。”靖霖瞪着他,但是并没有太强的震慑作用。梁翊清楚就算有下次,下下次,靖霖也依然会心软。 一股强大的力道扣住靖霖的腰,把他拖过去。车厢不高,他不得不蜷起才能避开顶棚。梁翊紧紧抱住他,整张脸埋到他的前襟上,似乎是想极了他。 靖霖微微动了一下便被他按住大腿,他非常疲惫地嘶哑低喃:“别乱动,抱着我的脖子。”年轻的哨兵从他胸膛抬起头,语气有些沉闷,像委屈的小孩。深邃出众的眉眼紧缩着,无声地催促。 犹豫了半秒钟,靖霖缓缓垂下手,虚虚地圈住他的脖子。手掌搭在背上,能摸到一点起伏的肌肉。他故意挖苦说:“蛋白粉好像有一点作用。” 话音刚落,前襟倏地一痛,梁翊泄愤似地张开嘴隔着衣物咬了他一口,衬衣濡湿。 靖霖惊得说不出话,感受到如同沸腾的开水一样的滚烫温度才回过神来,启用精神力把他压制。 强悍的精神力如同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压向梁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挣脱不开束缚。每个毛孔、每条神经末梢都在叫嚣着,十分难受。但是梁翊的表情没变,仍失神地看着靖霖,其实用沉醉要更准确些。 明明自己处于上风,却莫名有种被对方露骨的视线捆住的错觉,靖霖冷眼恨恨看向可恶的低级哨兵。墨绿色的眼眸倒映着他因为生气而泛起红晕的脸,梁翊嘴角嗜着笑,像个刚吸食了迷幻剂的瘾君子。 【青羽!】 这个人欺负我了...... 这是靖霖第二次尝试呼唤它,或许是梁翊现在状态不好,精神屏障变弱,青羽立刻就飞了出来。 雪白的猫头鹰悬在半空,冷眼看着两人。 靖霖抬手去碰它,同时催动精神力唤回。 【回来,回来。】 下一秒,青羽又回到梁翊的精神图景里。 靖霖十分泄气,眼眶微微发红。不知是精神压制耗费他太多能量还是什么原因,梁翊竟挣脱了禁锢,抬起手按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会好起来的。”梁翊不知道对他说还是喃喃自语。 精神力压制已经解除了,但靖霖仍然很生气,“你不该出现,还抢了我的精神体。”话语越到后面音量越低,最后变成了齿边呢喃。 垂下来的手又搭回到原先的位置,梁翊抚着他的背,柔声宽慰:“它刚刚愿意出来,或许很快也会愿意回到你的图景了。”微微侧过脸,嘴唇擦过他的发,梁翊问:“要是青羽回到你的图景里,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除婚姻了?” 靖霖没有回答,他兀自说下去,“靖霖,我只愿意接受你的疏导。” “为什么?” “因为你是靖霖。”后背上的手逐渐游弋到刚刚他咬过的位置,梁翊轻声问:“疼吗?” 靖霖的耳朵如火烧绯红一片,但他似乎没力气再一次对梁翊使用精神力压制,只能垂眼放任哨兵自给自足。 大掌在纤薄的腰身游走了一会儿,把每一寸肌肤都染上手的温度。或许是精神躁动还没缓解,他的手很热,所到之处如同烈日倾下。碰到侧腰时,一声极低的鼻音泄了出来,猫叫一样,背脊随之蜷了蜷。 然后梁翊就停了下来,只静静地抱着他。 不能把人逼急了。 “上校。” “嗯。” “你对小朋友这么好,偶尔也疼一下我吧。” “胡说什么。”靖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正在以水滴穿石的速度崩塌,其实是很微不足道的变化,但是他就是感受到了。他有预感,这个c级哨兵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善良。 他要告诉仙贝,小心这个人才行。 “你刚刚怎么进来的?”靖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幸好对方也没有纠结没得到回复的请求,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说:“翻墙。” “圣所军校的墙上面都是电网!” “是么,后山那边的有一截烂了没有围上。”他补充道:“回家后我提醒你给后勤处写反馈信。” “你......”靖霖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过了会才说:“你怎么知道那里的电网烂了,不会是你读书的时候逃课弄烂的吧。” 爽朗的笑声传来,胸腔的颤抖传递给靖霖的脸颊,然后听见他理直气壮地说:“是啊,我还带人一起逃课,要不要罚我写三千字检讨。嗯?靖霖老师。”说着动了动大腿颠了颠他的屁股。 “你要写五千字!” “好。” - 空气急速流走,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完全呼吸不过来。梁翊惊呼着醒来,与仙贝四目相对。 【还不快起床,靖霖都起来半小时了。】 仙贝撇了他一眼,踮着脚轻盈跳到地板上,去找靖霖。靖霖蹲下身给它喂了一根小鱼干,夸它真乖。见梁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上还没回过神,冷声催促道:“还不洗漱?” “噢。” 昨晚的事情梁翊已经记不太清了,得到疏导后,精神都松懈下来,只能隐约记得靖霖驾着他进门。 梁翊抖了抖身上的薄毯微不可察地笑了下。睡了一夜的沙发,脖子僵硬得如同石头,他坐起来时细微闷哼了一声。 “上校——”可怜巴巴的声音,说:“我好像落枕了。” 靖霖没好气地去打湿热毛巾出来,按在他脖子上给他热敷,他身上还穿着作战服不太方便,于是梁翊又拖长着调子喊他。 “解个扣子你自己都不能做吗!” “好吧。”梁翊费劲地把夹克外套和衬衫脱了下来,只剩里面紧身的黑色速干衣,隐隐露出近段时间的加强锻炼成果。线条优美流畅的肌肉群被衣物包裹着,如同暗色山脉,蜿蜒起伏。 靖霖目不斜视把滚烫的毛巾放上去转身就要走。蓦地被他抓住了手腕,“再给我疏导一下吧上校,等下还要上班呢。” 刚想说你回塔里正好疏导,但是想起这人昨天说的,靖霖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转而问:“不是任务回来都能休息几天吗,你怎么这么忙。” 梁翊长叹了一口气,很无奈的样子,说:“要写报告呢,之前的所长退休了,还没找到人顶替,找了楼应分管我们,他好严格。” “楼应也是管理所出身,退役后去的国安部,短短三年就当上部长能力不容小觑,他确实还挺适合的。” “上校和楼部长很熟吗?”他不动声色地问,紧接着补充道:“不如让上校你回去呢,这样我们还能一起上下班。” 靖霖没理他,抬手摸了一下冷下来的毛巾,催促道:“好了,快去洗漱。” “噢。” - “靖霖老师,还是一个素菜包,一杯豆浆吗?” “今天要两碗咸骨粥,一屉蒸饺,一份炒面,两杯豆浆,打包。” “好嘞。”老板娘乐呵地装袋,“最近新搬来那个帅小伙是老师你男朋友吧。” 靖霖迟疑了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咸骨粥的热气扰乱空气,白蒙蒙地点缀着餐桌。 梁翊从浴室出来看见桌上丰盛的早餐微微笑了一下,“纪筱筱说你每天都是一个菜包一杯豆浆,怎么今天买这么多?” 靖霖横了他一眼,说:“给仙贝吃的。” “仙贝,仙贝?”他转了一圈,“奇怪,仙贝呢?” “它可能跑我房间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它总喜欢抓我的衣服。”梁翊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日益见长,靖霖僵了僵,说:“那我去找它。” 【快过去。】 打开阁楼的门,仙贝果然在,靖霖把它抱起来,小声地交代:“不要抓他的衣服了,乖一点。” 梁翊看着回来的一人一猫眉眼舒展,问:“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今天只上半天,11点半下班。”靖霖撸着猫回答道。 “我写完报告也可以走了,去接你下班,下午一起去花卉卖场?要买些泡沫箱给盆栽过冬了。” 靖霖微微点了下头,说:“好。” 出门前梁翊晃了晃手上的钥匙,“我送你去学校。” “你怎么有车?” 梁翊轻笑了下,十分顺手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道:“任务奖金下来了,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上校兜个风。” 15、开家长会 见到他的车后,靖霖突然就疑惑了,这人不会是把全队的奖金鲸吞了吧,这台车看上去价格都要赶上靖霖的小房子了。 “怎么了?”探究的目光实在过于直白,梁翊纳闷地挠了挠头。 “现役哨兵给私人公会干活是违法的你知道吧。”靖霖沉重地说。 梁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就算不是公会,接个人的私活也是违法的。” “是。” 靖霖有些痛心地看着他,“我不想把你举报到楼应那里,你最好自己把非法所得的奖金上缴。” “啊?” 尖细的下巴微微抬起,点了点炫酷的越野车,“一个c级哨兵的奖金怎么能负担这个车。” 梁翊突然笑了,气笑了。没想到自己在靖霖那里连基本道德都所剩无几,车辆在路边缓缓停了下来,他伸手划开在中控台点了几下调整为自动驾驶模式。 然后翻出自己的日常流水给正直的上校大人看,挤出一点笑,道:“都是合法的,上校不用担心。”隐约还能听见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 “白塔提高奖金系数了?”靖霖十分疑惑,怎么自己退役后福利好了这么多。 “涉及任务机密我不能多说,不过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违法犯罪哈。”梁翊无奈地按了下他肩,直视他的眼睛保证道:“不会让你刚结婚就看着老公去蹲大牢。” 被堵得说不出话,反正也说不过他,靖霖转过头看向窗外一直到学校也没理他。 - 期中考刚结束,上午要开家长会,雁思丛趴在教室外的走廊栏杆上等他妈妈,突然目光捕抓到一辆十分酷炫的车,他探头探脑观赏了半天。识别到车里的人后,表情突然变得惊讶。 “喂,喂,梁赫,快看快看。” 梁赫靠在柱子背后避开太阳看书没理他,雁思丛把他拽了过来,“你哥!还有靖老师。” 闻言,梁赫才有了些许表情,掀起眼皮看下去。 漆黑的越野车在教学楼前停下,驾驶座车门打开,梁翊跑了下来从车头绕过去副驾那边开门。靖霖探出半个身,但是对方没有让开给他下去,而是一只手按在门框,一只手按着车门挡着。 “上校,刚刚被你冤枉了我觉得精神波动得厉害,我担心贸贸然上路会有风险,你给疏导一下吧。” 靖霖握起拳,关节打架的喀吱声很明显,“梁——翊。” “到!” “快让开。” 薄唇撇下连带着眼尾眉梢一同往下耷拉,梁翊松开手,改去抓住他的手腕,“要不你亲我一下吧上校,体/液交换比触摸的效果更佳。” 说着便倾身上前,靖霖眼疾手快横过手臂挡住,“别得寸进尺。” “哇,你哥好像流氓,怪不得靖老师总是很嫌弃的样子。”雁思丛摇了摇头点评道。 梁赫赞同地点点头,“憋久了可能就这样。” “啊?不会吧,所有哨兵都会吗,你也会吗?”雁思丛悄悄地往后退开两步。 梁赫侧过脸轻啧了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到班上。 “干嘛你还不承认!你也是臭流氓。” “......” 两人转身之时,错过了楼下s级向导直起身飞快地在c级哨兵唇角贴了一下。趁梁翊失神之际,靖霖一把推开他,跑回办公室。 “靖霖老师你怎么脸这么红?不舒服?”郭可馨担忧地问。 靖霖抬手摸了摸双颊,眼珠子不自然地晃了晃,说:“担心迟到跑上来才这样,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 靖霖是精神防御课的老师,没有当班主任,照理说家长会没他什么事。但是坐他对面的老师这几天因为结合热请假,拜托他代劳。 靖霖深呼吸了下走进一a班,沉着地打开ppt开始照本宣科,其中着重强调少年哨兵的精神波动会比寻常同龄人要厉害得多,让家长们平时注意跟孩子的沟通。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道视线一直粘在他脸上,靖霖把一a班班主任拍的学生日常视频点开。站到一侧不动声色地观察底下的家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投影上,只有一位打扮精致的女士,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次。 靖霖装作看教案的样子,翻开座位表,猝然看见那位女士坐的座位上写着梁赫。 他愣了愣,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都心虚地没敢再看过去。 “好了今天的家长会就到这里结束了,接下来可以和孩子们去参观训练场地或者宿舍,饭堂也为大家准备好餐食,可自行前往。” 靖霖收拾好东西,见没有人有问题要问,赶紧闪身出去。咚咚咚的高跟鞋声音在后方响起,“靖霖老师,你好。” “你......好。”靖霖僵硬地转过头。 “我是梁翊的妈妈。”尤佳怡朝他笑了笑。 从她的自我介绍听来就知道,她不是为了梁赫人际交往堪忧前来询问老师了。靖霖努力挤出一个笑,把沁出汗的手心背到身后,问:“怎么了吗,梁—翊—妈妈?” “梁翊前阵子突然跑回来说结婚了,我和他爸爸就一直想见见你,但是那小子总是说忙,三天两头出任务,不肯带你回来。刚才弟弟告诉我我才知道你就在这里工作,你等下有时间吗,他爸爸来接我,我们几个吃顿便饭,不带梁翊。” “这样......” “你是不是约了人?”尤佳怡十分理解,说:“没事,我约得也唐突,打扰到你了吧。” 靖霖摆了摆手,连忙说:“没有打扰,只是约了梁翊而已。” 尤佳怡了然道:“噢,你们要去约会!那你们去吧。”她似乎很开心,嘴角泛起热烈的笑,“那等你们都空了我们再约,到时候我们在家里吃吧,你喜欢吃什么?噢对了,叫我佳怡就好,别把我喊老了。”说完就风风火火离开了。 好像搞砸了?靖霖咬着唇懊恼。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人教他如何跟长辈相处。院长、职工对他们的和善仅限于媒体受访日,他一直以为人和人的相处都是这样的——疏离而礼貌、漠不关心。 他抬眼看过去,尤佳怡正在跟梁赫说话,冰山少年脸上少见地浮现淡笑,然后微微弯腰方便尤佳怡揉脑袋。 风从眼睛钻进身体,带着秋末的桂花香横冲直撞,冰冻的心脏被猎猎秋风吹得有些许开裂。 能做好吗?跟梁翊的家人见面的话。之前已经逃避过一次,这次算是直接答应了吧,要带什么上门呢,要不要出去吃,应该要他请梁翊的家人才对,可是梁翊妈妈说要在家里吃。 ...... 一回生二回熟,梁翊熟门熟路钻进教师办公室,就见到失魂落魄呆坐的人。他打了个响指在他眼前,“想什么呢,这么投入。” “你来了?”靖霖垂下眼,似乎不太开心,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吧。” 梁翊歪头看他,微微蹙眉,“怎么了,有家长骂你?” “不是。”纠结片刻,靖霖咕哝说:“我见到你妈妈了。” “尤佳怡女士骂你了?”他想了想也不对,“难道是让你陪她逛街,你可千万别答应,她能逛一天,跟踪组没有她都是他们的损失。” “她让我上你家吃饭。” 梁翊曲着腿半蹲在他面前,思量了几秒钟,按着椅子两侧扶手,认真告诉他:“我帮你回绝她就好,别有心理负担。” “不是。” “嗯?” “算了,走吧,等下人多该堵车了。” 靖霖坐上车后,一直以一种凝重的表情望着窗外,似乎遇到了人生最为棘手的难题。梁翊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不会懂他的苦恼,或许还会觉得他反应过度,不过是吃顿饭而已。 “到了,下车吧。” “噢,好。” 车辆在一家开业多年的家庭餐厅外停了下来,梁翊说:“你先去拿位子,我去停车。” “嗯。” 服务员:“请问几位?” 靖霖:“两位。” “要等一下噢,这是你的小票。”服务员用蓝色中性笔在废弃的点单纸上写下序号,然后撕开递给他。 “谢谢。”靖霖接过撕得歪歪扭扭的小票在收银台旁边的等候座位坐下,目光随处漂移。 餐厅是复古西式设计,墙面和地面都是深棕色木板,全部位置都是卡座,座椅是绿色沙发和千鸟格沙发。每个座位正上方都有一盏金属罩的翠绿色复古吊灯,整个餐厅散发着暖黄的光晕,这里的时间像停留在二十年前,看上去很温馨。 梁翊走进来在他身旁坐下,塞了两颗嘉应子给他,“垫垫肚子。” 靖霖垂眼看着,“哪来的?” 他稍稍抬起下巴往柜台方向点了点,“还有水果糖,你要吗?不过那个要吃好久。” “不用了。”靖霖撕开包装咬了一口,酸甜的梅肉在舌尖滑过,刺激唾液分泌。他闷闷地说:“吃这个更饿了,哪里能垫肚子。” 梁翊笑了笑,“是么?” 好在马上就轮到他们,并且是靠窗的好位子。 “看看吃什么?这里的汉堡扒很好吃,我比较喜欢配意面和薯条。”梁翊把菜单展开放到他前面。 靖霖翻了翻,“你经常来?” “小时候经常来,这几年没来过了。” “为什么?” 梁翊翻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诉苦道:“白塔和军校两边跑,没有时间。幸好现在有你陪我来。” 靖霖低低地嗯了一声。 餐上得很快,不算十分精致,但味道还不错。靖霖仔细地把汉堡扒切成可入口的大小,然后才开吃。反观梁翊则像饿了几天一样,一边切一边扔进肚子里,甚至他点的还是加蛋加肉加主食的超大份。 靖霖怀疑是不是自己随口调侃他没有肌肉,这人现在开始疯狂增肌了。吃得差不多,他停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清了清嗓子,问:“去你家需要带什么东西吗?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吭哧吭哧的进食声停了,梁翊的动作凝滞片刻,“没关系,不必急于一时,你准备好再去见他们也不迟。” “我想见他们的。”他顿了一下,补充说,“你的家人。” “你这样让我准备好的游说词都发挥不了作用了。”梁翊笑了笑,眼睛很亮,或许是面对着太阳的关系,瞳色浅了许多,跟仙贝的眼睛有点像,但又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灰影。 这人无时无刻都在开玩笑,靖霖假装撇下嘴,道:“那我不去了,你开始游说吧。” “上校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梁翊捏了捏他放在桌上的手指,然后轻笑着说:“其实这家餐厅是小的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来的,那时候我最喜欢儿童套餐的蛋包饭,厨师会用番茄酱在上面画个笑脸。本来想给你点的,然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略显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刚刚翻菜单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了,正在努力思考我亲自做的可行性。” 靖霖憋着笑意,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背,“才学会煎蛋饼,就想做蛋包饭,别煮坏我的锅。” “上校你不是应该对于后辈勇敢挑战自我而给予鼓励吗?” “我走了,你留在这里跟厨师学,学不好不要回家。”靖霖拿起账单走去柜台结账。 付款后,收银员在底下抽屉拿出一个汉堡扒毛绒挂件递给他,“消费满一百元送一个噢。” “谢......谢。” 靖霖拿着画着滑稽笑脸的汉堡扒显得有些无措,“他为什么要给我?”回到车上,他问梁翊,表情有些呆愣。 “满送啊。” “可我是成年人。” 梁翊探身过去帮他拉安全带,唇瓣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耳廓,告诉他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可以拥有玩具,靖霖上校也可以。” 16、花卉市场(小修) 花卉市场在市郊,开车过去将近一个小时,路途中靖霖都紧紧握着那个丑巴巴的汉堡扒玩具。但是为了不让身旁的人发现,他强装镇定,目不斜视地看着道路。 “到了。” “噢噢,好。” 梁翊站在副驾门外,伸手过去撬开他的拳头,把那个汉堡扒强行拿了出来。 “做......做什么?”纤细的手追了上去,略略不安的样子。 梁翊嘴角微微翘起,打开挂件的环扣,左手抓住靖霖外套的衣襟。手指从衣扣眼穿过,把挂件从里挂在他的衣服上。 “好了,走吧。” “为什么要这样?”靖霖垂下眼看着若隐若现的毛绒挂件,好奇地摸了一下。 梁翊牵起他的手,说:“挂件就是要挂起来嘛,如果你有背包的话可以挂在包上。” “噢。” 上校大人尽力表现出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是走路时总是不自觉地低下头去。汉堡扒的一个角露出来,算不得十分明显,可他却有种做贼心虚的慌张,怕被人看到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把玩具挂在身上,但是内心又隐秘地雀跃着。 像是炎热夏日,刚跑完一万米,头上蓦地滴下一滴水珠,随后是倾盆大雨。晒得滚烫的柏油路面熏出水汽,蝉鸣停了,随后的体能训练也被迫终止。他可以在这场凉爽的大雨中短暂休息。 梁翊眼角余光捕抓到他的动作,没有戳穿,而是很轻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怎......怎么了?” “有草莓盆栽,要不要买?” “可以。” “还有茉莉花盆栽。” “可以。” “小番茄呢?” “都买。” “好的上校。”梁翊忍俊不禁,又问:“阳台的花都是你亲自去买的吗?” 靖霖摇了摇头,说:“上网买的。” “一次也没去卖场逛过?” “没有。” “这么说——我是上校的第一次?” 靖霖脸色窘然,不再回答他的话,假装认真地挑选花盆。可是花店门口的鹦鹉却一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上校的第一次,上校的第一次......” 然后该店老板就失去了一单生意。 梁翊追上落荒而逃的人,故意揶揄,“上校要去哪?刚刚那家店的花盆还挺好看的。” “一般。”他冷冷地说。 “那家怎么样?”梁翊指向一间非常大的综合卖场,随后带着他过去,“这里有种子,要不要试试从种子开始种起?” 靖霖紧抿着唇,似在思考。导购眼色很快,立刻过来推销,“我们这里种子非常全的,很多人都来购买,现在买种子和花盆送两包土噢。” “我们先看看。”梁翊说。 看上去有戏,导购更加卖力推销,“种植物一点都不难,我们还有专门的手册教的。很多情侣或夫妻都会一起种植物,可以增进感情呢。” “是么?”梁翊来了兴趣,认真地跟导购讨论。反观靖霖则显得有些冷淡,他抱着手臂走远了一些,目光随意落在虚空,突然,眸光闪烁了下。 导购:“对新手来说我们都比较推荐太阳花,没有什么虫害,也不用过多打理。而且太阳花有很多颜色。” “好。”梁翊回头,正打算问靖霖喜欢什么颜色,人却不见了踪影。双手不自觉握成拳,眉头紧锁,脸色微微发青。梁翊长得很高,站直了比货架还要高半个头。更何况他是一个哨兵,视力惊人。 放眼望去,偌大的卖场却不见那道瘦削的身影。走动的步伐变得凌乱,呼吸也变得沉重。脑海中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你在哪?靖霖。 “你在这里干嘛!”陡然拔高的语调突然在耳边炸开,靖霖按了按耳朵扭过头,略略皱眉,无辜道:“捞鱼。”手上还拿着个很小的已经破了洞的渔网。 因为被梁翊吓了一跳,他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有了,不满地抱怨:“我没有机会了。” 梁翊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蹲了下来跟他说对不起。靖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又付了一次钱,接过五个渔网,塞到梁翊手上,命令道:“我要一条黑色和一条橙红色的。” “好。”他长舒了一口气,接过渔网认真地按命令行事。他的手很稳,动态视力极佳,几乎没有换网就捞了四条上来。体恤老板做生意不易,梁翊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网随之破开。 他把剩下四个给回靖霖,“你也试试,我教你,很简单的。” “好吧。” 靖霖抓着网显得十分紧张,跟着他所教的走,但是怎么也抓不住要点,很快又只剩下最后一个渔网了。 “算了,你捞吧,反正我又捞不到。”有些孩子气的口吻,梁翊笑了笑,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他抖了一下,于是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贴着他的耳边说:“专注,上校。” “噢。” 靖霖的腕骨很细,只用食指和拇指就能完全圈住,梁翊带着他的手使用巧劲,一捞一抬就把金鱼收入网中。 “捞到了!”靖霖十分开心,激动地侧过头与他分享,唇瓣不经意擦过鬓角,他愣了愣。梁翊微微勾起唇,道:“小鱼上钩了,顺便挑个鱼缸吧。” 靖霖局促地推了他一下,“走了。” “好。”梁翊碰了碰靖霖的手背,问:“喜欢什么颜色?” “橘色。” “好。”回到刚刚卖种子的地方,梁翊拿了两包橘色的太阳花种子扔到购物框,又转身去挑花架,“要阶梯式的还是错位的?” 靖霖举着透明塑料袋观赏里面的游来游去的金鱼,没听见他的话,梁翊走过去极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么喜欢?” “不要这样。”靖霖往后撤了一步,梁翊趁机往前,装糊涂道:“不要怎么样?” “亲你吗?”他说得十分坦荡。 乌黑的眼睛透着淡淡的纯真,游鱼倒映在里面,目光就有了生命。靖霖睨着他,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上校。” “哪有大庭广众这样做的,太不体面了。”他道。 梁翊轻笑了下,大步上前,悄声问:“那不大庭广众就可以了吗?” 好吧,靖霖永远都说不过这个人。只能扭过头疾步往停车场走,手不自觉地捏着挂在衣服上的毛绒汉堡扒泄愤。 梁翊远远按开了车辆,靖霖拉开门刚坐上去,车辆的智脑系统自动亮起,情绪饱满地跟他打招呼。 “你好靖霖上校,最新车载系统at03为您服务。我检测到你的情绪有50%的难为情,25%的喜悦,15%的不安,还有10%的气愤,请问你是在害羞吗?” “退出。” “好的,期待您的下次使用。” 梁翊在商店留了送货地址才过来,慢了几步,平时碎嘴的系统没有自动开启,他疑惑地喃喃:“坏了?” “太吵了,我关了。”靖霖淡淡道。 - 回到家已经超过晚饭时间,于是两人在路上打包了披萨回去。前几天买的投影仪刚好派上用场,靖霖直接打开排行榜第一的电影,他对此没什么偏好,也无所谓排第一的是什么题材。 梁翊坐到他身旁,接过遥控器换了一部多年前出的卡通片,告诉他:“这个好看。” “你看过了?” “看过剧集,但是还没来得及看剧场版。” “噢。” 房子内灯光暗了下来,只剩投影仪的彩灯打转。靖霖看得很认真,甚至连披萨都忘了吃,其实有些地方他没看懂。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主角不先去拿魔法宝石?如果有了魔法宝石他就有足够的力量对付恶龙了。” “这个电影是接着剧集的,剧集最后是他的好朋友被邪恶国王抓走了,他要先去救出朋友,再一起去对付恶龙。” 靖霖:“那他为什么要吃那个药剂?” 梁翊:“增强魔力。” 一瞬间,梁翊似乎变成了行走的百科全书,无论靖霖问什么他都能第一时间回答上来。年轻的哨兵变得可靠了许多。 这部电影分了上中下三集,靖霖看入迷了,一部接着一部,全部看完已经到了半夜两点。早就超过他的入睡时间,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但仍兴奋地跟梁翊讨论后续的剧情。 梁翊浅笑着哄他:“等末章在电影院上映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好!” 或许是因为心情美丽,睡前靖霖甚至还跟他说了晚安。门准备关上时,还不忘提醒:“明天送花过来,别忘了。” “知道了,快睡吧。”梁翊温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弯下腰亲了亲他的唇,“睡觉吧。”或许是熬夜的关系,男人的嗓音微微发哑,喉咙如同揉了沙砾。 可能是精神恍惚,上校的表情有些呆呆的,问出了藏在心底多日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是亲我,还摸我。” 梁翊好笑,“哪有总是?一只手就数完了。” 靖霖脑袋磕在门框上,掰指头数给他看,“刚刚一次,买花的时候,在学校的时候......” “在学校的时候是你亲的我。”梁翊纠正。 “是吗?”他愣了愣,然后把弯下去的手指头重新竖起来,竖到一半被梁翊按了下去,“再亲一次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慢半拍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着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上来。与平时小打小闹的嘴唇相贴不同,梁翊咬了他的下唇肉,在他惊呼时敏捷地长驱直入。 湿滑的舌尖碰到一起,一个强势,一个无措。舌根发麻,靖霖甚至有些分不清上面的舌是自己的还是下面的舌是自己的。 他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刷一下滑过对方的,他失神地看着对方紧闭的眼睫。然后又注意到梁翊左边眉毛下面有一道很小的疤,因为被眉毛覆盖了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这人身上好像有很多陈年伤口,看来他确实有在认真训练的。 梁翊睁开双眼唇瓣微微分离,湿热的气息扑在靖霖的嘴角,“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 “绿色的?”靖霖讷讷地说,“好像仙贝的......” 没等他说完,梁翊又吻了上来,并且伸手盖住他的眼。另一只手滑下去搂住他的腰,两人紧贴在一起,像亲密无间的爱侣。 17、解决根源 滴——滴——滴—— 短促的闹铃响个不停,靖霖伸手摸索了半天才关掉,慢吞吞坐起来,还是困得睁不开眼,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少许生理性泪水。 一大清早,他开始反思怎么就因为一部动画片破坏了长久以来的优良作息。 可是以前他也不知道动画片这么好看啊。 甚至连动画片这三个字都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嘶—”唇上传来刺痛,他抬手碰了一下,疑惑着走进卫生间。镜子中的人雪白的脸上两片唇瓣红得滴血,并且微微肿了起来,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昨夜在房门前的记忆回笼——梁翊抱着他亲了很久。 这个很久是多久,他忘了。因为实在太困,亲到最后似乎不满地抱怨了对方一句,然后梁翊说“睡吧”,他就睡着了。 怎么会没把人推开呢!靖霖懊悔地想。 他伸长脖子几乎贴着镜子检查,不仅嘴唇,口腔里面也破了两个口子。难道这人的舌头还长了牙齿不成? “早安,上校。你在回味昨晚的火热吗?”梁翊倚在门边,笑脸盈盈看着他,非常不经意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抹了一下下唇。 才压下去的热气又涌了上来,靖霖气愤地把人推出去,然后狠狠把门锁上。把牙齿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刷了一遍,又漱了三回口他才觉得干净了。甫一拉开门,又被亲了一下,冒着水光的唇甚至还发出啵的一声响。 “梁翊!” “在。” 嘴巴肿得实在可爱,瞪人也显得气势不足,不过这话梁翊可不敢说,不然上校大人又要生气了。 靖霖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亲我。” “唔——我先去洗漱了。”他狡猾地顾左右而言他,对靖霖的话充耳不闻。 靖霖气愤地走去给仙贝倒猫粮,絮絮叨叨地跟小猫抱怨,“是不是年纪轻性/欲都会很旺盛?太可怕了仙贝。” 仙贝正在垫子上摩擦,听见他的话动作慢了下来,然后假装乖巧地喵了一声附和。 “还是你最乖了,仙贝。” 仙贝赞同地点点头。 靖霖给乖巧小猫加多了一根小鱼干,突然想到了什么,小鱼干伸到饭碗边上又收了回去。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神情忽而变得凝重。 “仙贝,你是不是快到发情期了?资料显示公猫6-8个月回出现发情期,你有八个月大了吗?”说着,靖霖单手抱起仙贝掂了掂体重。 六到八个月的猫大概是三公斤的样子,仙贝这吨位可不止。 靖霖第一次不顾仙贝的意愿强制给它翻了个面,看向下面的一对毛绒小球,然后语重心长道,“不怕的仙贝,猫和人不一样,小猫咪咔擦一下就解决了。会打麻药,不痛,睡一觉醒来就不难受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宠物医院的预约页面。 “喵——”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猫叫。 梁翊从卫生间疾步走出来,脸上还沾着一点刮胡子的泡沫,“花场那边可能快要送货过来了,我们赶紧吃早餐把阳台整理一下吧。” “啊?好吧。” 梁翊把靖霖哄走,转过头看向仙贝,庄重地对它点了点头。仙贝第一次感觉到世上还是主人好。 把阳台整理完,已经过了饭点,两人随便吃了顿速冻饺子打发。等下要上梁翊家,靖霖显得十分紧张。 换了第三套衣服后,终于从房间出来,“好了,走吧。” 等在门外的人收起手机,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梁翊走上前从他手里把白色手套接过来帮他戴上,这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梁翊垂着眼站在身侧,醇厚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道:“穿得比登记那天还要正式了,上校。”话语中隐隐带着嗔怪。 剪裁得体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外搭卡其色长风衣,身形勾勒得清冷高挑。确实不怪梁翊委屈,登记那天靖霖就穿了一套平时上班的衣服过去,甚至衣袖还沾了一点宝蓝色的墨水渍。 对靖霖来说,登记结婚的场所在白塔,那确实和上班无异。可现下是去见梁翊的家人,家人是特殊的,不可马虎。 靖霖把手抽回来,转身过去捧起要送给尤佳怡女士的花。冷隽精致的美人被粉色蔷薇衬托得像一支白玫瑰。 梁翊微微失神,不自觉地吞咽了两口唾沫,喉结滚动,血液以倍速翻涌。 “要不晚点再去吧。”他说。 “为什么?”靖霖撩起眼皮,乌黑发亮的眼眸透着漂亮清纯的花影,如同藏了勾子。 “可能会塞车。” 非常拙劣的谎言,可是靖霖却认真思考其可能性。梁翊走上前,抬手轻抚他的后颈,拇指按着耳后揉出一片红。 “上校——”他柔声唤他,又喊:“靖霖——” “怎么了?”一个上午过去,发肿的唇瓣依旧没有好转,他说话时鲜红的唇会张开,露出半截粉色的舌。 “总是想吻你怎么办?”梁翊贴着他的脸颊说,湿热的气息扑在耳廓,让人心惊胆颤。 虽然嘴巴的肿胀没有好转,但是脑子却清醒了许多。靖霖按下他的手,道:“你也想像仙贝那样从根源解决问题吗?”漂亮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说出的话却极其骇人,“我让许礼帮你预约?” “我突然就好了,走吧。”梁翊瞬间清醒了,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拿起车钥匙出去。 靖霖跟在身后嘴角不受控地高高翘起,他扭过头亲了一口仙贝,跟它说再见。 - 梁家在松原市的另一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沿途景致逐渐变得现代化。高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应接不暇,5d巨幕播放着五花八门的广告。这边人群密集,但是却比老城区安静得多。 人和车的通道划分得清楚,互不打扰,红绿灯在中心城区已经被取消了许多年。自动驾驶汽车规矩而快速地行驶在马路上,行人神色匆匆,没人为巨幕上一个有趣的广告停留。 靖霖神色恹恹地靠着窗户,脑袋与车玻璃撞击发出沉闷细响。 刚刚还那么神气说要帮梁翊从根源解决问题的上校,瞬间就变成了不想去宠物医院的猫。梁翊伸手垫到他的脑后,另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说:“我们去逛商场吧。”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流线型的地标建筑,“里面有个电玩城,我小时候经常去那儿玩一个刺客游戏,不知道我的记录还在不在。” 精致的眼尾柔和地垂下,靖霖对他的提议无动于衷。 梁翊摩挲他的耳垂,很软。 “别紧张,把他们当成三个梁翊好了。” 如果世界上有最糟糕安慰的评选,梁翊肯定会拿个冠军。哪有这么安慰人的,一个梁翊他都应付不来,还要面对三个梁翊。 说话间,车子在一栋乳白色建筑前停下,大面积的落地窗设计使得房子看上去像个展览室。单面玻璃如同光亮无暇的巨型镜子,周遭绿植倒映其中,更显生机盎然。 “到了。”梁翊牵着他下车,进门前又逗他,“今天是不是可以一直牵着手?” 上校没有回答,那就是可以。 门还没敲响就从里面开了,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雁思丛蹲在落地窗边老早就看到两人到了,立刻殷勤地跑下来开门。 “靖霖老师,哥,你们回来啦。”雁思丛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然后又从善如流地交代,“叔叔突然有个会议回公司了,佳怡姐和保姆姐姐亲自去挑鱼,说很快就回来。” 梁翊听到他的称呼憋着笑,点了点头,“嗯。”而后牵着靖霖进门,雁思丛乖巧地去给他们拿果盘。 梁翊偏了偏头凑过去悄声问:“靖霖老师,学生谈恋爱你管不管啊?” 靖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听见耳畔传来的调笑皱了皱眉,然后严肃地告诉他,“学校没有规定学生不能谈恋爱,而且入学的时候梁赫已经被好几个向导告白过了,他明确表示毕业前不会谈恋爱。” “他们应该是好朋友。”靖霖补充道。 “谁们是好朋友?”雁思丛把果盘递给靖霖,好奇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挂着可爱。 靖霖:“你和梁赫。” 雁思丛叉了块哈密瓜,恶狠狠地嚼烂,“不,我们是死对头,我代表向导阵营,他代表臭流氓阵营。我迟早会证明向导也能把哨兵打趴下的。” 靖霖:“在学校你不是整天跟他玩吗?” 雁思丛:“我只是为了让他掉以轻心,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而且还能骗他给我辅导作业。” 身后传来啧的一声,是梁赫从二楼下来,他站在高几阶的楼梯俯视雁思丛,冷着脸说:“过来。” “你是谁啊,射击课的时候不还跟隔壁班那个b级哨兵说和我不熟吗。”雁思丛冲他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扭过头接着吃水果。 “那你怎么会在梁赫家?”靖霖疑惑。 雁思丛咽下一口西瓜,说:“噢这个纯粹是因为我比较乐于助人。他说十万火急,必须来当气氛唔......唔唔......” “靖霖老师,哥,我先带他上去了,你们聊。”梁赫捂着雁思丛的嘴巴,把人拖走。 梁翊哈哈了两声,道:“年轻人可真有意思。”然后背地里给梁赫发消息让他千万稳住雁思丛,别把气氛搞尴尬了,并重点备注‘别忘了昨天交代的,让你靖霖老师第一次上门有家一般的归属感’。 “雁思丛刚说来当气氛什么?” “啊?不知道啊。可能是他们年轻人的流行话吧,我们老夫老妻赶不上潮流了。”梁翊半真半假地答。 靖霖歪了歪脑袋,皱着眉将信将疑。 坐了十分钟,尤佳怡回来了,风风火火地喊着梁赫过来帮忙。 梁赫没空,梁翊出马。 他按住准备起身的人,跑过去把一大堆东西接过,揽着尤佳怡女士进了厨房。 身旁突然空了,客厅里剩下靖霖一个。心底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块,原来梁翊的存在感这么大。靖霖无聊地四处张望,抬眼对上前面正在播放电视剧的屏幕。 向导对哨兵说:“我一直都没发现,你已经渗入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的每个呼吸瞬间。可是我却已经和他结合了,精神链接会跟着我一辈子,我们再无可能,你走吧。” 好酸的情话,靖霖打了个寒颤,他才不会这么傻乎乎把自己交出去。他思忖着回去是否要找雁思丛谈一下话。他年纪小,一点就着,老爱看这些狗血剧容易被带歪,而且雁思丛看上去还有极端哨向对立倾向。 18、回家吃饭 晚上七点,最后一道清蒸东星斑上桌,放在尤佳怡刚修剪完毕的粉色蔷薇旁边。空了许久的圆桌第一次坐得这么满,梁爸显得很高兴,还开了一瓶二十年的陈酿。 梁恪满带头举杯,说了一通欢迎靖霖加入这个小家的吉祥话,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似乎还没说完,但是喉头被猛灌进去的酒涩铺满,再说不出更多,只是不停地重复真好、真好。 靖霖礼貌地说谢谢,也跟着抿了两口酒。他喝酒的动作很斯文,紫红酒液随着高脚杯倾斜的角度缓缓撞上他的唇,然后被吸入。 陈酿醇香易于入口,绕是靖霖这样没怎么喝过酒的都忍不住饮了小半杯,馥郁的果木甜香在口腔打滚,酒醉人、人也醉人。梁翊用公筷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贴着他耳侧悄声说:“吃点菜垫垫肚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喝那么多。” “噢。” 靖霖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像个乖巧的小学生一样,认认真真把碗里的菜吃干净。 温馨画面全落在梁恪满和尤佳怡眼里,两人不约而同别开脸擦了下眼睛。共聚天伦这个词,睽别多年,重新降临梁家。 “吃菜吃菜,靖霖。”尤佳怡夹了茴香小羊排给他,又给他把汤碗添满。 梁翊大剌剌地把小羊排从他碗里抢过去,嗔怪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亲生的呢,亲儿子都不给。” “你自己不会自己夹吗,抢靖霖的做什么。”尤佳怡瞪他,“以前抢弟弟的,现在抢老婆的,你看你。” 梁翊丝毫没有愧意,一边咬着羊排,一边慢悠悠地说:“靖霖让着我,梁赫都没有给同学夹菜呢,您都不说他。” 有哥撑腰,雁思丛十分上道,捏着嗓子就喊:“梁赫,我想吃那边那个鱿鱼。” “自己夹。”梁赫冷冰冰的,连眼神都没有多给一个。恰好鱿鱼转到靖霖面前,他就顺手夹给雁思丛了。 “还要吗?” “够了够了,谢谢靖霖老师。”雁思丛冲他灿烂一笑,还不忘拉踩一下梁赫没有同窗情。 “你嘴角怎么了,上火了吗?”靖霖指了指他左侧嘴边,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口子,渗出一点点血丝但不算很起眼。 雁思丛伸出舌头舔了舔,唾液与调味料碰到伤口产生一点刺痛,他皱了皱眉,咕哝道:“还真是,早上还没有的。”他回想了下,“可能是睡午觉的时候被虫子咬了,梁赫房间有虫子!”说完后扭头勒令梁赫别在房间吃东西招虫子了。 梁赫无语地撇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才会在我房间吃东西。” 桌上火力转移之后,梁翊凑到靖霖身侧用气声问他:“还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靖霖摇摇头,说够了。本以为一顿饭会吃得坐如针毡,没想到一派怡然。饭桌上有雁思丛这个开心果在,加上梁翊和两个小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显得格外轻松。 没有人问他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人问他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也没有人问他除了当老师外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听着尤佳怡讲两兄弟小时候的糗事,不知不觉间酒杯空了。恰好水滴型醒酒瓶转到眼前,靖霖又倒了半杯。 “哎呀,靖霖是不是喝醉啦?” “好像是。” “也这么晚了,你们干脆在家里住下吧,刚好你的房间才收拾了没多久。” “佳怡女士,小点儿声。” “哦哦忘了。” ...... 杂七杂八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水,模糊地传到靖霖耳朵里,听得不真切。梁翊轻拍了下他的脸,喊他:“上校,醒醒。” “靖霖?靖霖,能起来吗。” 靖霖迷迷蒙蒙睁开眼,看见是他又闭上了。梁翊笑了笑,把他打横抱起往楼上走。 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泡在水里,浮浮沉沉。靖霖低声呢喃了两句。 “什么?”梁翊低头凑过去。 “好晕,不要划了。” 梁翊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莞尔一笑,“小船马上就靠岸了,上校,再坚持坚持。” 终于,天地不再晃动,船停了下来。靖霖兀自陷在柔软的棉被里舒服得不想动弹。可是有人总想闹他。脚腕被抓住,温热干燥的手从踝骨往下滑,有点痒,他蹬了一下,随之响起一声痛呼。 “别动了。”梁翊按住他的脚,帮他把另一只皮鞋脱下来,然后走进浴室拧了条毛巾出来给他擦脸擦手。 毛巾热,手也热。靖霖不自觉地往热源靠拢,湿软的脸贴着比脸还大的手磨蹭,粘腻呢喃溢出:“好暖,舒服......” 梁翊垂眼看着无知无觉的人,漂亮精致的脸蛋、耳朵、脖子均一片酡红。他弯下腰,低声说:“换衣服再睡吧,靖霖。” 上校没有回答,那就是答应。 于是梁翊伸手过去,一颗、两颗、三颗...... “你在做什么?”莹润双眸不知何时睁开了,一错不错地落在梁翊脸上。手下动作停滞,梁翊清咳一声,说:“你衣服脏了,换一身才能睡觉。” “那为什么是你给我换?” 乌黑的眼珠子没有半分呆愣,梁翊怀疑他是真的醉了还是假的,试探着问:“那我让保姆给你换?” 靖霖用他那不太清醒的脑袋思考片刻,说:“算了。”然后乖巧地张开双手,任由动作。 还是醉了,只是面上不显。梁翊轻笑。 不过因为被如有实质的目光紧紧盯着,梁翊没有半分逾矩,甚至绅士地把脸侧到一旁摸索着给他把衬衣脱下来,换上棉质睡衣。 从靖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高耸的鼻子,“你刚刚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羊排。”他皱了皱眉,补充,“你妈妈是给我的。”重音在‘妈妈’和‘给我’上。 梁翊摸到了纽扣仔细地扣起,像说羊排好吃一样的闲适口吻,道:“你不是不喜欢羊肉的味道嘛。” “你怎么会知道?” 扣子扣全了,梁翊转过身,单手撑在他耳侧的枕头上像说悄悄话一样贴着他的耳廓,“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知道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靖霖被他的话带着走。 “你不知道我是你老公。” 靖霖不说话了,背过身去。梁翊拍了拍他的腰,说:“裤子还没换呢。” “不要你换。”赌气的口吻,听得人直发笑。梁翊还要再逗逗他,房门突然笃笃地被敲响。 尤佳怡站在门外,“哥哥开下门,给你们拿了醒酒汤。” “来了。” 梁翊端着橙棕色的醒酒汤回来,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属于自己那碗一饮而尽。然后扶着靖霖坐起来,“喝点醒酒汤。” “不想喝......” “不喝明天会头痛的。”梁翊耐心哄他,“加了山楂、橘子、糖桂花,很甜,很好喝的。” 靖霖靠在饱满胸膛上,用他慢半拍的大脑思考了大约半分钟才勉强答应。 他乖乖地听从梁翊的话张大嘴巴,酸甜的汤汁滑入喉咙的一瞬间他立刻不可抑地咳了起来。 “一点都不甜,你骗人!”他红着眼眶瞪梁翊,眼角挂着细碎水光,嘴角撇了下去,好不可怜。 “没骗你,再喝一口试试,真的很甜。”确实没骗人,不过用料说少了一味醋罢了。 靖霖:“酸的!” 梁翊:“一点点酸。” 靖霖:“很酸!” 小学生吵架一样的对话,梁翊诡异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欺负人。可确实是一点点酸而已啊。他忽地想到上校大人不爱吃酸,遂叹了口气,语调软下去哄人:“那我给你换甜的上来好不好啊?” “不好,你骗人。” “对不起,这次真的不骗你。” 靖霖不说话了,只用红透的眼睛觑着他。梁翊无奈地把他那碗也喝光,然后把碗给他看,“你看,没有了,我去拿甜的给你,乖,在这里等一下。” 话罢端着托盘出去,过了一会儿,捧了一杯蜂蜜水上来。 “甜的,你闻闻。” 靖霖半信半疑地凑过去,鼻尖嗅到一丝甜蜜。但是他还是不太相信,挑着眼,道:“你喝一口给我看看。” “行。”梁翊喝了一大口。 “没让你喝那么多!”靖霖抓住他的胳膊,小声抱怨,“我要没有了。” 梁翊把杯子递到他嘴边,嗤着笑,“还有很多,不够我再去拿。” 终于把蜂蜜水喝完后,靖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就挣扎着要洗澡。 “好脏。” “我又不嫌你。” “不。” 梁翊叹了一口气进去给他放水,然后把洗漱用品和没来得及换的睡裤放进去,详细叮嘱完后,眼睁睁看着浴室门在面前关上。 “我隔三分钟喊你一下,你要应。” 靖霖坐进温热的水里,不耐烦的,“不要。” “不应我就直接进去,把你看光了。”c级哨兵胆大包天地威胁帝国上校。 靖霖眉头紧锁,他想起来要写给哨向管理所关于加强新入哨兵思想品德管理的建议信还没发过去,回家之后要立刻提交才行。 ...... “靖霖。” 手中泡沫被门外传来的声音震破,靖霖拉下脸,认真地吹下一个泡泡。 门被敲了三下,靖霖还是没有回答,然后他就听见门锁上嘀哩嘀哩的指纹识别通过声音。 “在!”门把手按下的一瞬与回答同时响起,他听到门缝传来的轻笑,很快门又重新关上了,门把手回弹到原来的位置。 半张脸浸到水里,水声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嘶,骂得好脏。躲在门外偷听的人摸了摸耳朵。 “洗好了?”梁翊等在浴室门口,眉眼挂着笑给他递上刚从尤佳怡那里拿来的润肤露。 靖霖没接,就听见他说:“妈妈给的,让洗过澡之后涂。”然后上校大人就接过去了。 他无视梁翊的目光,催促他:“你快去洗澡。” “好好好。” 等人走了之后,他拿着玻璃瓶润肤露在床边坐下。酒精还没有代谢完毕,脑袋依然昏沉,靖霖歪着头凑过去看瓶身的字。英文小字看得很费眼,更何况现在智商也不在线,可他依然仔细把使用说明看完。 瓶盖揭开,丝丝沁甜扑面而来,是玫瑰味儿的。乳状液体泛着淡粉和珠光,他十分仔细地用指腹沾了一点,小心翼翼点涂在脸上,又刮了一点在另一边脸颊。照着使用说明写的抹开、按摩。紧绷的肌肤被乳液滋润,如同浸过牛奶浴。 涂好后,他把润肤露放回桌面,又认真地调整了角度。他侧身躺下,双眼发愣地看着床头柜上,橘黄台灯下的玻璃瓶子。 原来洗过澡之后妈妈会让涂润肤露。 19、定格消除 床榻一侧微微下陷,浓郁的荷尔蒙气息被热水浇灌后格外嚣张。靖霖没有回头,身后的热源自动靠了过来,很近,近到似乎他微微动一下就能碰到。 他放缓了呼吸,半闭着眼睛,只剩一条缝在站岗。 然后,梁翊动了,他直起腰,手臂撑在靖霖耳侧,另一只手从上空越过他撑在靖霖另一边,把光线剥夺。 “关灯了。”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下一秒,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但是,上方的视线仍在。 黑暗中,梁翊像打量猎物一样看着装睡的人,看了很久最后短促地笑了一声吻了一下他的发顶才躺回去。粗壮的手臂横在靖霖腰上,梁翊贴在他身后,问:“还紧张吗?” 到底没忍住,靖霖抓起他的手扔开,说:“你现在不需要疏导。”扭过头的瞬间鼻尖撞到一起。 梁翊拍了下床头的开关把灯打开,往后退开一点看他,“有没有事?” “没有。”靖霖把开关拍下去,又陷入黑暗。 梁翊很轻地呼吸了一下,“我是问来我家现在还紧张吗?”说话时热气吹动散落的发稍。 靖霖摇了摇头,忽又想到对方在黑暗中可能看不见,才慢吞吞地回答:“不。你爸爸妈妈很好,你家很好。” “那今天开心吗?” “......嗯。” “那就好。” 梁翊松了一口气,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 靖霖似乎睡着了,没有再多说旁的。梁翊躺回去,又像刚刚那样圈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呼吸声逐渐平稳,不知过了多久,靖霖感觉腰间的手臂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迷迷糊糊抓起来,但是忘记扔开瞬间又陷入深眠。 耳边吹起风,眼前薄雾飘散。 出现一片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群,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靖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大地和天空灰蒙蒙连成一片,还有层层叠叠的暗色影子分不清是什么东西。 他有些疑惑,这不太像是梦,他摸到墙壁上精致的雕花,梦境会有这么逼真的触感吗?沿着建筑外围走了半圈,景致变化不大,最终他在一扇接近三米高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随后推开门走进去。 打开门的第一感受是天花板很高,周围很暗,完全看不见顶。而且他也不能随处走,除了一条笔直的通道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雾色,怎么走都走不过去,如同没有完成的布景。 倏尔,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咚的一下。靖霖飞快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跑过去,见到一个房间门缝下划过一点点光亮,很快就消失了,里面传来细微的谈话声。 他犹豫片刻,动用能力穿墙而过,发现里面是个图书室,藏书蜿蜒排列了几层楼高。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其中一个书架前翻找什么东西。 “小心点,别着急。”说话的人从地上捡起一本书,递给站在移动书梯上的人。刚才那道声音似乎就是那本掉落的书造成的。 上面的人把书接过塞回书架。 下面的人声音低沉沙哑,有点像变声期的青少年,“找到了吗?要不要再推过去一点?” 他仰起头,上面的人把手电筒照下来,靖霖得以看清他的脸,是比现在年轻得多的梁翊。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他好像不小心闯入梁翊的图景了。靖霖全身如同被冰冻住一样,十分慌张。应该是睡觉的时候碰到梁翊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梁翊对他完全不设防,简单碰到就能进入他的图景。 靖霖深吸一口气,准备悄悄退出去。 蓦地,上面的人说话了,是一把清冷少年音,“我才找了五分钟,不要催我。” 周遭实在昏暗,靖霖看不清上面那个少年的脸,他也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图景中的人。 听见梁翊问:“你说的那种图景操控方法不会是假的吧,哪有能让人精确忘记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的。那与那个人相关联的其他东西呢,都被消掉的话最后不也变成忘了一段记忆而不是精确的某个人了吗?” “真的有,教授讲过的,不过因为这严重涉及图景安全和道德问题,所以被列为禁书了。” 靖霖不动了,内心意识到再呆下去可能会看到或听到什么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但是脚步却挪开不了半分。他就那么怔愣地站在不远处,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他们。 幸而他精神力等级高,进入了别人的图景只要不触碰别人就能保持隐身的状态。 梁翊:“我怎么不记得教授讲过,而且如果真的是禁书,那你还看,不怕扣学分啊。” 少年顿了顿,过了半分钟才接着说:“反正我有用,你不想帮忙就回去。” 梁翊:“我来都来了,哪能什么都不看就回去。” “那你别再说话了,等下把夜间巡逻的人引来了。我可不想明天被通报批评说半夜进图书馆禁区。”少年垂下头看了梁翊一眼,稍显嫌弃,道:“还是跟你。” “跟我怎么了,没有我你还进不来呢。” 他们又找了一会儿,那个看不清脸的少年忽地小小雀跃一下踩着吱呀作响的梯子下来。两人走到一个角落坐下,图书馆的禁区藏书室久未打扫,尘埃纷扰。但是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很是激动,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真的不会有事吧?”梁翊按住少年准备打开书的手,轻声问,“你有什么想要忘记的?” 少年垂着脑袋,发丝遮住他落寞的表情,“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如果都忘记了,你可能也不是现在的你了啊。” “最不开心的那一件,永远忘记。”少年说。 梁翊突然笑了,“幸好,那肯定还记得我,毕竟我昨天才帮你抓了三只发光浮豚。” 一刹那,靖霖想起了刚进入梁翊图景时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里是联邦集训基地,每学年各国的哨向学校联合培训都在这里进行。而这个图书馆就是传说中鼎鼎有名的亚希斯图书馆,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藏书也最为丰富,就连几个纪元前的石板书籍都有。 靖霖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内心呐喊,别看了,巡逻的人可能马上就来了。少年们无知无觉,一页一页翻动书籍。 “在这儿,你看。它的专业名词叫定格消除。” “下面这一行是什么国家的文字,完全看不懂。” 少年轻笑,“你当然看不懂,这是向导催动精神触丝的特殊口诀。” “那你看懂了学会了?现在能让我忘记昨天宁小棋跑完一万米吐我一身的事情吗?” 少年指着最下面一行小字摇了摇头,说:“不行,这个只能找级别很高的人才能操作,我精神力不够。有可能会让试验者图景坍塌,精神力尽失。” “图景坍塌也太可怕了吧,那样不就变成傻子或者植物人了?” “是。” 不要再聊了,靖霖的心几乎吊到嗓子眼。明明这是早就发生了的事情,现实中梁翊正全须全尾躺在他身侧,但他就是如有同感地为他们感到焦灼。 就在他们还要接着看后面的详细说明时,由远及近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梁翊耳聪目明,瞬间就捂着少年的嘴巴闪身躲到近处一个空书格内。 保安拿着强光手电筒随意左右摇晃,喀啦喀啦的钥匙声转了几圈,光跃了进来。或许有被交代过这里是藏书禁区,所以他检查得很仔细,摇着手电筒走到尽头一排一排地看。 “明明听见有声音的。”他疑惑地咕哝。 窄小书格下,两个半大少年以非人的姿势紧贴在一起,互相捂住对方的嘴防止声音泄出。一滴饱满汗珠摇摇欲坠,终于,在保安走过三排书架后,啪一下汗珠掉在地上,被地毯吸收了声音与水份。 雪白的灯光擦着衣角晃过,然后又晃回去。呼吸与心跳均被那个强光电筒紧紧套牢。 少时,保安检查完毕,锁门离开。 少年全身失力瘫在梁翊身上,任由他把自己拖出去。 靖霖想,他真的该走了。 再次睁开眼,是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与图景中的亚希斯图书馆不同,这个吊顶很低,几乎压下来,压在靖霖心口上。 原来不仅是普通搭档,还是一起钻过图书格,甚至愿意为了少年的突发奇想帮其潜入禁区的关系。 或许还有些别的,靖霖想起他们躲在书格下,梁翊看着对方的目光,很亮。或许那个声音清冷的少年也是一样,不过他一直背对着自己,靖霖看不到他的表情。 青春总是美好而多彩的,不是谁都像他那样一直独来独往。 同时,靖霖回想起他们所说的关于精神触丝控制消除记忆的事情——定格消除。 脑海中完全没有跟这相关的字眼,不过从他们的描述来看,确实会涉及很多问题。消除之后谁能保证不会后悔,但是后悔的话本人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只能是被忘记的人独自承受,那又该找谁负责呢。 那个少年说他要忘记不开心的事情,有多不开心才想要借助外力来把那个记忆消除。风险这么大,会有人会为了忘记单个不开心的事情而去冒这个险吗?幸好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靖霖轻叹了一下,希望那个少年已经重新开心起来了。他扭过头看向梁翊,可是梁翊不在他身边了,他自己独自能完成做抓浮豚外的其他任务吗,那么怕黑。 或许,梁翊跟他的分开有什么其他原因。 你没有说实话吗?靖霖看着安睡的人在心里问。如果梁翊说是,那应该要去解除婚约,把梁翊还他才行。 还他? 靖霖兀自陷入思维漩涡,不能把闯入图景的事情说出去,但是如果他提出疑问梁翊立刻就会知道。如果不提的话那他永远不知道梁翊对那个少年的真实看法。 靖霖讨厌不确定性。 20、自愿选择 早上六点,晨曦半遮半掩在云层后透出来,窗帘缝隙钻进一点朦胧的光影。靖霖醒了过来,或者说只是做了睁眼这个动作,因为他的意识已经醒过来许久了。 悄无声息离开房间,恰好家务机器人经过,他问:“你知道换下来的衣服放到哪里了吗?” 笨重的机器人头顶的摄像头咻一下抬起扫描他的脸,然后发出孩童一样清脆的声音,“请跟我来,靖霖。” 靖霖随它去洗衣房拿到烘干好的衣服,机器人执意要折叠整齐才递给他。 靖霖拍了拍它的脑袋,说:“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熠。” “梁翊的翊?”靖霖好奇地问。 机器人似乎在查找梁翊是哪个翊,圆滚滚的眼睛里滚过雪花般的数据条,片刻后,它说:“是熠熠生辉的熠。” “好的,我知道了,小熠。” 在小熠的指引下,靖霖去公共卫生间洗漱后换回自己的衣服。今天是周一,他得去上班了。正犹豫着要怎么跟梁家人道别,走到二楼就见到梁赫拽着雁思丛从房间出来。 雁思丛骂骂咧咧,“才六点十分,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梁赫不为所动,抬眼看见从三楼下来的人,颔首,“靖霖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梁赫,雁思丛。” 遇到老师,雁思丛立刻就精神了,老老实实站好,但是背后的手不老实地绕过去揪梁赫的腰。 保姆正在做早餐,三人在餐桌旁坐下,没过多久尤佳怡和梁恪满也下来了。 梁恪满环视一圈,“梁翊怎么还没起。” 或许是被人闯入图景的缘故,精神力受到波动,梁翊睡得很沉,估计还要再睡一会儿才醒的。靖霖微抬起眼,没什么底气道:“他任务刚结束,消耗太大了,所以我没叫醒他。” 梁恪满点点头,遂又问:“靖霖等下要回学校吗,是不是没开车过来。” “我叫车就好,这边......很方便。”其实毫无叫车经验,只知道中心城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而已。 尤佳怡指了指两个小的,说:“司机待会儿送他们俩去上学,正好你也是回学校的吧。还是你要去别的地方?” “没,我回学校。”靖霖礼貌地笑了一下。 早餐完毕,雁思丛还在跟梁赫不知道赌哪门子的气,第一时间拉开后面的车门,喊:“老师请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梁赫依然没什么表情,无所谓地坐到副驾。 “拜拜佳怡姐姐,拜拜叔叔。” “再见小丛、梁赫、靖霖。到学校了发消息过来噢。” “再见。” ...... 透过车窗,靖霖看着梁爸梁妈挥手的身影,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梁家的孩子,他们正在对自己做上学前的简短道别。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能举着手一板一眼地挥了挥。 雁思丛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抵不住八卦之心,“老师,你和梁翊哥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呀?” “嗯?” 雁思丛探头过去,像说悄悄话一样告诉他,“之前学校的最美单身教师评选,我选了靖霖老师你,你突然结婚了下一次我就不知道选谁了。” 靖霖思考了一下,告诉他,“你可以选郭老师。” “郭老师也结婚了啊。”雁思丛道。 靖霖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一回事,然后说:“不能弃权吗?” “可是不选最美老师的话就不可以参与校花校草投票,我上学年才排第三。” “还有这样的评选?平时上课训练不累吗?”靖霖微微讶异,他读书那会儿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评选。不过或许有,没人转发给他而已。 雁思丛挠了挠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同学们卖了,表情有点发怵,“平时训练太累了嘛,劳逸结合一下。” 话题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少时,雁思丛想起自己最开始的疑问,“老师,是不是二十五岁之后就必须要在白塔配对,然后登记结婚啊,你和梁翊哥是这样吗?为什么一定是二十五岁?” “因为哨兵和向导几乎都是十五岁左右觉醒,十年内精神力会达到顶峰。如果不跟人结合的话,很容易会出现神游、狂化,严重者甚至图景崩塌。所以如果二十五岁还没有结合的哨兵和向导,白塔就会为他们优先配对。不过有些人也会提前申请,那就要排期。” 雁思丛歪了歪脑袋,似乎没有听出靖霖刻意避开梁翊的话题,接着问:“可是梁翊哥才十九啊。” 靖霖忽地一滞,道:“白塔给年满二十五岁的哨兵和向导配对时,库里所有登记在册的未婚哨兵向导都参与匹配度测试,选出匹配度最高的之后向双方发送意愿书。不过哨兵可以使用向导素,或者定期回塔里接受疏导,所以不是所有哨兵二十五岁都会结合。” 雁思丛恍然大悟,十分会抓重点,“那就是说你和梁翊哥都是自愿选择彼此,只不过白塔给你们牵个线而已。” 自愿选择彼此。 身体每个感官突然像被一层细纱覆盖,眼前事物变得朦胧而扭曲,细微耳鸣不止。 与其说是自愿,倒不如说是利益互换。如果那个少年跟梁翊匹配度很高,如果那个少年精神力更强,那这个‘自愿’就不会发生。 “老师......老师,到学校了。” “哦哦,好。” 三人在廊桥口作别,靖霖回办公室,他们回宿舍放下尤佳怡给他们准备的一周口粮。 坐在电脑前,把今天上课要用的东西整理完毕后,靖霖突然想起已经一天没见仙贝了。他打开宠物摄像头,趁其他老师还没来,小声地对着麦克风喊了两声仙贝。 正在跟自动喂食器玩的豹猫警惕地望向四周,它扭过头时眼神十分锐利,那一瞬间莫名让人感觉看见了一只猎豹。湖水绿的眼珠中间一道黑色竖瞳,鼻头哼哼喷着气,宛若在作战状态。 或许是机器使声音失真了,仙贝没有认出来才这样应激。靖霖放缓声音,夹着嗓子喊它,“仙贝是我,别怕。” 仙贝疑惑地往前走到发声的地方,屏幕上出现一个大鼻头。靖霖轻笑了下,“对就是这里,我在跟你讲电话呢,仙贝,你说‘你好,靖霖’。” “喵?喵喵?” “你也早上好啊,仙贝。我是不是打扰你吃早餐了?” “喵。” “那你吃吧,我晚上回去给你带三文鱼。” “喵!!!” “哼哼哼,被我抓到了吧,靖霖老师。没想到你跟老公讲电话这么腻歪。”郭可馨掩着嘴笑,在隔壁工位坐下。 不仅被同事目击吸猫现场,还被误会是跟老公腻歪,靖霖一时分不清哪个更社死,只得挑脑中率先嘣出来的话矢口否认,“是我的猫,不是老......公。” “噢~原来是猫啊~” 好像误会更深了。 靖霖拿上平板光屏和手机起身,“我去图书馆查资料,要是有人找我的话麻烦帮我说一下郭老师。” “好呢。” 冷风迎面吹来,脸上的热气才稍稍降低一些。手机叮咚响了一下,他稍稍慢下脚步。 梁翊(c级哨兵):怎么又不等我啊? 梁翊(c级哨兵):已读不回? 这人总是能抓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来批评他,靖霖靠到边上,拿着手机一字一句认真输入。 靖霖:上班,忙。 梁翊(c级哨兵):这么忙还一看到我发来的消息就立刻点开看?靖霖上校上班时间做私事。 靖霖:接下来不回了。 靖霖走到图书馆板着脸收起手机推门而进,电话彼端的人看着‘接下来不回了’几个字扑哧笑出声——我们靖霖上校还真是一如既往这么可爱,就算生气也是礼貌的。 - [定格消除] 抱歉,未找到相关资料。 [图景操控] 抱歉,未找到相关资料。 [忘记一个人的方法] 远离对方,转移注意力,投入一段新的关系...... 靖霖长叹一口气,把图书馆的中央电脑关上起身出去。看来还是得去亚希斯图书馆找才行。可是找到的话他要忘记什么呢,好像没什么难以忍受到需要冒着图景坍塌的风险去定格忘记。 曾几何时,他想把星梦孤儿院的那个晚上从脑海里抹杀。或者忘记新的孤儿院里不负责任的教职工和总是欺负他的小孩。但是他都熬过来了,现在回想,也只是走马观灯一样囫囵过一遍,并没有多么难受。 “靖霖,不要困在过去,白塔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求助。” 邢一鹤的话又回响在脑海,对啊,都过去了,现在他身边有很多人,很多好人,不必再拘泥于往事。只是昨晚进梁翊图景里窥探到的东西总是萦绕在他心头,好像只要他也看一眼就能知道少年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此。 这么想着,他拿出手机看静音后发过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梁翊又发了许多条。 梁翊(c级哨兵):报告上校,c级哨兵安全到家,并又被某贝抓了手。 梁翊(c级哨兵):完成今日浇花工作,请长官进一步指示。 梁翊(c级哨兵):楼部长说我报告格式不对,让我重写tt假期被迫终止。 ...... 靖霖忍俊不禁,手指动了动,写下“认真工作”发过去。 不知不觉,和梁翊的聊天对话框已经满到需要用查找功能才能找到某句话。和别人的聊天记录只需要往上一翻就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心下微动,他抬起手点开备注一栏,把括弧里面的内容删掉。 梁翊只是梁翊。 刚保存完毕,纪筱筱的来电弹窗弹了出来,手下动作没收住就接听了。 纪筱筱:“今晚冷老师的退休宴,你记得来。” 靖霖:“怎么现在才说?” 纪筱筱:“冷老师说了不要弄这些虚的,所以我们打算今天下午她回来办退休手续的时候逮住她。晚点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记得来啊师兄。” 靖霖:“等等,还有谁去?” 纪筱筱:“就老师带入门的这批人,猎风又不是年年都能招到新人,估计也不多。你们那届就剩你了,然后就是我和诗荛他们,可能楼部长那届才退役两三年的也来,应该就这么多。” 靖霖:“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刚好有东西想要问老师。打铃上课了,我先......” 纪筱筱:“噢!还有梁翊,他是冷老师今年亲自带进来的,只有他一个。” 纪筱筱:“喂?喂?” 纪筱筱把手机拿下来,不满地碎碎念,“这么快就挂了。” 20-30 第21章 同门聚餐 下班后, 靖霖抓紧时间回家换了套正式一些的衣服,并给仙贝拌了个新鲜的猫饭才出去。紧赶慢赶到了维拉酒店已经七点零二分,靖霖拿出出任务的速度跑下车。 可惜, 电梯并不会随他心意光速上升。加之是用餐高峰期,进来的人很多, 他被挤到角落, 只能双手抱着胳膊尽量缩着身躯站在角落,一个高大男人挡在他前面靖霖担心着他什么时候会后退踩到自己。 终于到了二层休闲娱乐区出去了大半人,他松了口气闪身到另一侧角落拿出手机回纪筱筱的轰炸消息,先前站他前面的男人微微偏了下头。 靖霖:“我在搭电梯了,马上到。” 纪筱筱:“没事,还有人没来。” 又过了约一分钟, 电梯终于在顶层观景餐厅停下。靖霖顺着人流走出去,餐厅的服务人员便迎上来问有没有预约。 “清荷厅。” “清荷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靖霖不自觉偏了偏头, 恰好与对方视线撞上。对方礼貌地笑了笑,道:“你也是冷老师的学生?” 靖霖没有回答, 只微微颔首。 “请跟我来。”侍应说。 侍应在前面带路,两人跟着走。身旁的高大男人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周灼惟, 三期猎风队员。” 靖霖似听非听点了点头,转眼间就到了包厢门口。门一推开, 纪筱筱转过头热情招手, “师兄你来了, 坐这儿。” 靖霖冲她比了个手势,先走过去冷秋时那边。 “老师, 退休快乐。”他把一个小巧的袋子递过去。冷秋时说了他两句,“都说不用,你这孩子还带礼物来。”话虽这么说但是收到学生的礼物还是很开心。 “小玩意而已,不值几个钱。” “那就谢谢靖霖了。”冷秋时把礼物袋妥善放到随身包里,又跟他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让他回座。 排在他身后的周灼惟上前虚抱了一下冷秋时,坐在附近的人认出他,纷纷上前推杯换盏。 靖霖回到座位坐下,纪筱筱立刻凑上去问:“师兄,你怎么跟那个人一起来?” “刚好同个电梯而已,你认识?” “你不认识?”纪筱筱嘴巴张成O型,十分夸张地跟他介绍,“他是少数从国家升到联盟的,现在军衔是少将,估计轮值期结束就能升中将了。没想到他也抽空过来。” “你怎么谁都认识。”靖霖抿了一口茶水,不怎么在意。手机嘀哩响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放回桌面。 梁翊:记得吃饭。 纪筱筱还在继续跟他输出,“去年你服满役后如果接受了联盟的邀请,现在也是联盟少将了,说出去多威风。”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纪筱筱撇了一眼桌面再次震动的手机,笑了笑,“那也是,挺好了。” 晚餐吃的融合菜式,精致菜品一道接一道。靖霖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下面前的牛油果烟熏三文鱼。 靖霖:正在吃[图片] 梁翊立刻回了一张电脑屏幕照片。 梁翊:怎么现在的报告格式这么繁琐[哭泣猫猫头.gif] 靖霖:加油。 靖霖放下餐具,扭头问楼应,“现在报告的格式改了吗?” 楼应眉头微微挑起,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梁翊跟你告状?” “没有。” 隔了两三个位置,一道目光突兀地射向靖霖。连楼应都注意到了,只有他本人还在翻看报告格式要求。虽然是替别人纠结。 下一道菜上之前,服务员上来把前菜撤下。靖霖忙着回消息,没注意只吃了一口的牛油果烟熏三文鱼被端了起来。一旁的周灼惟抬手示意了下,道:“他还没吃好。” 侍应:“抱歉,不好意思。” 靖霖微皱了下眉,心底有点怪异,但还是认真跟他说谢谢,然后跟侍应说没关系。接下来他似乎真的只是来进行吃饭这个事情的,别人都在同冷秋时谈论当今局势或者讲最近的生活。而他,在拍黑松露油封鸭。 楼应拿起酒杯挡了一下口型,问:“你不记得周灼惟吗?” 靖霖说:“我应该记得他?” 楼应耸了耸肩,然后道:“他退役的时候,白塔给他匹配的结合对象是你。” “我怎么不记得。” 楼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抿着唇笑,“那你又记不记得,我退役时候白塔匹配的结合对象也是你。” “你不是和许礼匹配上才结婚的吗?”靖霖是真的肉眼可见惊讶住了,虽然白塔发到他邮箱的匹配意愿书很多,但是他也没想到同桌吃饭能遇上两个。 楼应清咳一声,十分认真地给他解释自己和许礼是自由恋爱结婚。不过白塔人人都知道许医生宁愿泡在实验室也不愿回家的事情,他这个自由恋爱的真实性有待考究。 “你的精神力等级高,每个高等级哨兵退役第一匹配的几乎都是你。”楼应似乎真的觉得这件事很可笑,反正靖霖是从没在他脸上看见过这样莫名其妙的表情。 楼应接着说:“倒是没想到轮到你退役,居然匹配了个只有C级的哨兵。” “我觉得C级挺好的。”靖霖板起脸不再理他。白塔都说了领域外不要唯等级论,身手和头脑也很重要。这人作为部长以及代所长居然还这么明晃晃级别歧视,得找个时间写信建议加强白塔的精神力等级科普还有简化报告格式才行。 不知不觉间一顿饭到了尾声。大家都知道冷秋时爱酒,遂换到隔壁品酒室。 靖霖有话要问她,留神着她周围人少了一些后立刻上前拦了拦。 “老师。” “怎么了靖霖?” 他偏了偏头,看到其他人正在进行猜年份游戏才放下心来问:“您知道定格消除吗?” 冷秋时眼中划过一瞬讶异,马上就不动声色压下了,“这是最近新出的高科技技术吗?” 靖霖摇摇头,“不,这是通过精神力操控图景准确删除某个人或某个事情相关的记忆的方法。” “这我倒没听说,你怎么知道的?” 靖霖被问住了,又不能说是自己偷窥了别人图景知道的。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就听说的,还以为真的有这么神奇的事情呢。” 冷秋时接过侍应递过来的酒,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有什么想要忘记的东西?” “没,只是好奇。” 冷秋时点点头,“有求知欲是好事,不过你也别太纠结于此,多看看周围的人。” “嗯。” 纪筱筱取了一杯白葡萄酒塞到他手里,“师兄你试试这个,这个很好喝。” 昨天才醉了一场,靖霖不想再重温了,只象征性地抿了两口便拿着玻璃杯当装饰品。其他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聊天,他轻晃着高脚杯坐在窗边看夜景。雪白修长的脖颈如天鹅一般扬起,在喧闹的场合遗世独立。 周灼惟拿了一小碟芝士片过来,“靖霖,吃点奶制品不容易醉。” 靖霖挑起眼看了一下来人,又转回去,“不用了,周少将。” “私人聚会不必用军衔称呼,听冷老师说你是五期的?” “嗯。” “你来的时候刚好我马上就退了,好可惜没能认识。” “没什么可惜的。”靖霖神色恹恹,本想过来和冷秋时叙旧,但是上去给冷秋时敬酒的人一茬接着一茬,而且他想问的东西也没有眉目,只想赶快结束离开。他还要去给仙贝买三文鱼,不知道这么晚还有没有得卖。 周灼惟打了个响指招呼侍应给他换了一杯酒,“试试这个,甜的很好喝。他们可能还要聊一会儿。” 散发着花香的葡萄酒端上来,确实与先前的不太一样,靖霖抬手从他手中接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递给他时周灼惟左手扶了一下他的右手。 靖霖瞬间松开了酒杯,玻璃碎在地上引起了小小骚动。 周灼惟适时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个杯子而已,大家继续。”场面平静下来后,他探头凑近靖霖耳畔,道:“你很敏感,靖霖上校。” “在聊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靖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怎么来了?”乌黑眼珠子流转着窗外霓虹,闪着醉人光彩。 梁翊虚揽住他的腰,微微俯下身吻他的发顶,道:“写完报告就过来咯。” “我去跟老师打个招呼,等我。” “嗯。” 梁翊直起身,深深看了周灼惟一眼,然后转身过去。 “你结婚了?白塔配对的?”周灼惟的目光稍显意外,他看着梁翊的身影,暗暗发动精神力去查探,弱得不可思议。 “他没有A级吧,B级的?不可能啊。” 靖霖侧身避开玻璃站起来,没什么表情道:“我是S级,想和谁结婚不行?”这话说得有些狂妄,不过也没说错。或许是那半口白葡萄酒给的勇气,他反而觉得很痛快。 不知道梁翊跟冷秋时说了什么,她朝靖霖招了招手,靖霖立刻离开让他不适的角落走过去,“怎么了老师。” “我带着入门的这么多学生中,终于成了一对了。之前听邢司长说起,还一直没给你们结婚礼物呢。” 靖霖脸颊微微泛红,有种学生时期被老师撞见在操场和小男友牵手的尴尬感。他慌了一瞬,不自觉揪住梁翊衣服下摆,“不用礼物,只是例行配对而已,大家都要做的。” 梁翊微不可察地看了他一眼,冷秋时似乎也愣了愣,不过两人都知道靖霖是对感情十分顿感的人,倒也没有太介怀。只是梁翊把衣角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然后自然地牵起他,隔着皮质手套掌心相对。 冷秋时从包里拿出两个红色信封,“什么都没带,给你们一人一个红包利利是是吧。” “谢谢老师。”靖霖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去。 他第一次收红包。 “好了你们去吃点东西吧,梁翊才下班过来的,肯定饿坏了吧。” 靖霖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两人走到吧台,靖霖滑开屏幕点餐。 坐在高脚椅上,梁翊长腿尽显,他的膝盖撞了撞靖霖的,伸手抓着他的椅背探头过去看。 靖霖推过去一些让他自己选。 “今天的晚餐好吃吗?”梁翊一边滑动屏幕一边问,脸仍停留在离他较近的地方。 靖霖点了点头,说:“油封鸭最好吃。” “嗯。” 不一会儿,梁翊点的餐就上来了。这边是小酒吧,而且早就过了饭市,也没什么可选。他点了个汉堡套餐外加一杯黑啤。 他把套餐随送的可乐推过去给靖霖,撕开塔塔酱和番茄酱后,又把薯条推过去一些。 “我已经吃过了。”靖霖告诉他。 “可以假装陪我吃吗?不想一个人吃饭呢上校。” 第22章 上校醉酒 靖霖看了他一瞬, 旋即摘下手套拿起一根薯条慢吞吞地嚼。他吃薯条的样子让梁翊想起了花栗鼠,吭哧吭哧咬半天沨,巴掌大的脸就塞满了脸颊肉一动一动。梁翊的嘴角勾了勾, 抓起巨无霸汉堡咬了一大口。 靖霖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又抬眸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整。他板起脸冷着声道:“提醒别人吃饭自己又不吃。” “这不是想早点下班来见上校嘛。” “你是来见老师的。”他提醒, “怎么没听你说过是冷老师的学生。” 梁翊咽下一口面包,拿起黑啤冲淡喉咙的干噎感,“老师带我的时间短,就没跟你说。” 透亮的眼珠从窗外夜景转到身侧俊朗的男人身上,靖霖木着脸开口:“别喝那么多酒了。” “关心我?” 靖霖抿了抿唇,说:“喝酒会影响精神屏障。” “上校给我疏导不就好了。” “不要。”靖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然后不动声色地踮着脚把高脚椅挪过一点点,拿起可乐假装自然地喝了一口。过于甜腻的气泡分子在舌尖绽放, 旋即他又放下了。 不喜欢可乐, 太刺了。 眼尾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梁翊抿着唇憋住笑意。随后把黑啤推过去一些, 问:“要不要试试?” 靖霖犹豫了下,这个比可乐更多泡沫,看上去喝了的话舌头会爆炸。 上校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好懂,什么都写在脸上, 梁翊微笑说:“这个气泡是软的。” 奇怪的描述,什么气泡不是软的, 难道可乐的气泡是硬的?靖霖觑着他, 然后就见他抓起硕大的啤酒杯又饮了一大口, 乳白色泡沫粘在他的唇边,有点像牛奶。梁翊伸出舌头沿着唇线转动一周, 泡沫就没了。 靖霖看着他的动作莫名感到有些耳热,脑海不自然回想起前天晚上,那条孽舌也是这样在自己口腔里旋转、翻滚。 “我要试一下。”他说。 梁翊摊了摊手,把黑啤推过去,“请。” 冰块在融化,杯壁凝结了许多水珠,靖霖指尖沾上些许湿意。杯子很大,他需要双手捧着,然后嘴巴凑过去。洁白的泡沫混合着黑褐色液体一同涌上来抚摸粉色唇瓣。 浓烈的苦,极致的香,还有牛奶般丝滑的口感组成了黑啤这种饮料。这个气泡,确实是软的,靖霖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去描述。 他把杯子放下,整张脸皱巴巴,然后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好苦。”泡沫在上唇沾了一圈,显得可怜又可爱。 梁翊看着他眼里透着浅浅笑意,抬起手抚着他的脸颊,大拇指沿着嘴唇边缘把乳白色泡沫一一拭去。 “还喝吗?”梁翊声音略略沙哑。 靖霖幽怨地摇摇头,略显不满地重复道:“很苦。” “那下次再带你喝不苦的。” “不要再跟你喝酒了。”靖霖说。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小酒鬼呢,昨天默不作声就把自己灌醉了,刚刚别人给你递酒你也接。”梁翊滑开点餐界面点了杯雪糕给他,然后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上校似乎有点醉了。 靖霖觉得他在教训自己,不太开心,霍然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筱筱了。”梁翊反手拦腰把他拖回来,“一天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上校。还是顾着跟别人聊天忘记想我了?” 这酸溜溜的语气,比昨天的醒酒汤还要浓烈。靖霖眉头蹙了蹙,道:“你说我和周少将?” “原来还是个少将。” “你担心我会出轨吗?”靖霖问得十分直白,把梁翊想好要逗他的话都打乱了,哪有人这么这么让人难以招架的。 “没有。” 梁翊掩着唇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然后叉了根薯条递到他嘴边,重复了一遍,“没有担心你出轨,只是担心其他人别有用心。” 靖霖嚼着薯条,非常认真地告诉他,“婚姻存续期间我不会出轨,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记得告诉我,向导发起离婚是不会扣你的信用分的。” 真的是 梁翊有时候想要掰开靖霖的大脑看看是怎么构造的,怎么能从一个简单的调情联想到离婚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雪糕送来了,梁翊接过递到他眼前,问:“想吃雪糕吗?” 点头。 “那你说你喜欢谁?” 靖霖蹙了蹙眉,眼珠子沾在雪糕上,认真思考。片刻后,他说:“仙贝、青羽。” “还有呢?” “还有”他费劲地想了想,“筱筱、许礼、冷老师、佳怡女士、还有小丛他们。” “还有呢?” “还有?”靖霖感到疑惑,还能有谁,他身边就这么多人和猫和鸟了,楼下早餐店的老板娘对他也挺好的,偶尔还会送他新出的包点,但是靖霖不知道老板娘叫什么名字。 醇白雪糕有融化的迹象,他有些着急。然后就看见雪糕动了,在空中飘着飘着,飘到了梁翊面前。 “梁翊?”他不确定地说。 “嗯。”梁翊给他肯定的回答,然后舀起一口雪糕递到他嘴边。靖霖自动张开嘴接受他的投喂,丝滑雪糕甫一入口,幸福感剧增。 冰冷刺激下,精神稍稍恢复一些,他摇了摇头,说:“不喜欢梁翊。” 勺子顿在半空中,靖霖不满,伸长脖子去够,又一口雪糕进入口腔,他开心得眯起了眼,像只餮足的猫,刚刚黑啤的苦都忘了,只是催促着梁翊快点快点,快点再喂他。 梁翊的动作僵硬,舀了几次柔软的雪糕都流了下去,半天才舀起一勺雪糕递到他嘴边。但是在靖霖张嘴时稍稍远离,惹得他发出不满的声音。 梁翊问:“为什么不喜欢梁翊?” 靖霖有半秒宕机,眼神发空,他讷讷地说:“不能喜欢梁翊啊。” “为什么?你讨厌梁翊吗?”声音很低,周遭吵闹,没有人注意到窗边角落迅速蔓延开的消极氛围。 可能是受梁翊放低声音影响,靖霖攀着他的肩把他拉下来凑在他耳边,用气音告诉他,“因为梁翊是坏蛋,总是捉弄我。”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讨厌梁翊,他是好人。” 突然被发好人牌的某人石化了,那自己到底是好还是坏。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自己人格归属的时候,首要任务是查出上校大人喝醉时说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才对。 “雪糕!”靖霖推了推他。梁翊叹了口气又兢兢业业把雪糕喂给他。 纪筱筱走过来时嘴巴张得老大,“这不是我师兄吧,你给他下降头了?” 一旁的宋诗荛也极为惊讶,虽然她与靖霖上校接触不多,但作为纪筱筱的向导,也对冰山上校略有耳闻的。 可冰山上校现在居然撒娇让伴侣喂雪糕,这这实在是有违她们的认知。 梁翊把最后一口雪糕喂给他,玻璃碗放回吧台上,长臂一伸从后揽住靖霖的腰。十分自得道:“如假包换。” 靖霖吃完冰淇淋后满足了,靠在梁翊怀里昏昏欲睡。 梁翊清咳了一下,压低声音问:“你师兄平时喝醉酒也这样吗?” 纪筱筱眉头微皱,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好像没见过师兄喝醉,你见过吗?” “没有。”宋诗荛老实地摇摇头。 “我没有喝醉。”靖霖突然直起腰大声为自己辩解,但是没坚持三秒又软软地靠回梁翊肩上,他仰起脸贴着梁翊耳畔,小声告诉他,“还想再吃一个冰淇淋。” “再吃会肚子痛。” 靖霖不开心了。梁翊果然是坏蛋,连冰淇淋都不让他多吃一个。于是他不满地张嘴咬住他的脖子。!!! 三脸惊讶。 宥于这是冷秋时的退休宴,梁翊不敢太大动作 ,只能低声哄他,“好了好了,你先放开我,我现在给你点。” “好吧。”他松开了,“你不要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梁翊感到好笑,划开点餐的界面,翻出点单记录准备再来一个。突然,看到香草雪糕产品介绍写着“本产品添加了朗姆酒增加风味,酒精过敏者慎点”。 手指顿在屏幕上,靖霖催促他,“快点儿。” 要是再摄入一点酒精,靖霖上校可能会羞得不想再见在场的人了。脑子转得飞快,梁翊说:“老师刚给你的红包你是不是丢了?” “啊?在我口袋里啊。”突然被这么一问,靖霖也疑惑了。他低头去翻口袋,翻了几遍都没有找到,这时才真正着急起来。 “怎么办,梁翊你快帮我找找。” “好好好,别着急。” 目睹了梁翊悄悄从他口袋把红包抽走的纪筱筱和宋诗荛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哄着上校玩呢? 梁翊把食指抵在唇边朝她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假装找了几下,最后跟靖霖说:“你摸摸我口袋里有没有,刚刚你是不是塞到我外套里面了。” 靖霖虽疑惑但乖乖照做,伸手进去他的夹克外套,果不其然,摸到了两个卡纸状的东西。他掏了出来,鲜红色的纸质信封一如刚刚。 他咧开嘴笑了,“找到了。” “嗯,你把我的也找到了,好棒。” 被夸总是开心的,靖霖宝贝地摩挲着两个红包,笑容爬上眉梢,昳丽的面容冰雪消融。 纪筱筱冲梁翊竖了个大拇指。 真有一套啊。 远处,一道审视的目光隐匿在人群中,难以察觉地投射在吧台边。 夜深了,再热闹的酒局也要散场。 冷秋时作别一众学员,乘坐银白色轿车扬长而去。剩下的人除了久别重逢的还在说着话外,其他也都各自散了。 靖霖听纪筱筱还有宋诗荛叮嘱他回到家别听梁翊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本来就不会,但是在两位严肃郑重的女士面前,他还是点了点头。跟她们告别后,转过身便看到站在门廊下的高大男人。冷光打下来把深邃眉眼刻画得更加明显,像个画报上的精致男模。虽然靖霖不追星,但也喜欢看美丽的事物。 见他们说完话,接收到靖霖的目光,梁翊直起身走到他身边。 “回家了。” 点头。 “靖霖。”周灼惟走了过来,“刚刚太多人了,没来得及跟你交换联系方式。”说着,他抬起手。 靖霖半眯着眼认真打量他片刻后,问:“你是?” 梁翊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弯腰凑到他脸侧,告诉他:“这是周灼惟少将,老师的学生。” “少将?”他低声重复了一下,然后说:“我已经不在白塔工作了,没有需要和联盟对接的事情,有事的话找筱筱或者楼应。噢不对,是纪队长和楼所长,楼应兼任哨向管理所所长了。” 肉眼可见对方的表情僵在脸上,梁翊笑了笑,“再见,周少将。”然后揽着靖霖往车上走,丝毫不顾后面的人脸色有多差。 第23章 酒香满阁 停车、熄火, 梁翊解开安全带侧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人,勾了勾唇,凑过去更近距离地看。清冷漂亮的脸庞暴露在车内照明灯下, 细小的绒毛反射了光如同给雪白脸蛋增添了一层光晕。 粉色唇瓣微微翕张,泄出一点朗姆酒香气。梁翊靠过去很轻地在他的嘴边贴了贴, 尝到一点残留的香草冰淇淋与朗姆酒味道。 “靖霖, 到家了。”梁翊摸摸他的脸,小声唤他。然后下车绕过车头,把人背起来。 “这这是在哪儿?”颠簸中靖霖醒了过来,半睁开眼看向昏暗的环境,感觉很熟悉。 “快到家了。”他说。 “噢。” 被人背着的感觉很奇妙,视野变得开阔, 从前他只在小学门口见过父母背孩子,没想过一个成年人也会背另一个成年人。他伏在宽厚的背上, 柔软脸颊贴着梁翊的脖子, 手臂绕了一圈环住他的颈。 “我可以自己走的。”靖霖矜持地说。他觉得身为上校,不应该让C级哨兵背自己的。 “可是我想背你。” “那好吧。” 他其实也不想自己走, 头太晕了,幸好梁翊有背人这个实用爱好。靖霖心安理得享受。鼻尖在他颈侧蹭了蹭,闻到一点苦艾的味道,上校大人遂皱起脸。 “你很臭。”他说。 梁翊松了一只手揪了揪他的鼻头, 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掉下去,迅速像个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把他缠住。 “你闻闻你身上什么味道, 还说我臭。”梁翊语气难得强硬一些, 靖霖不乐地撇撇嘴, 没跟他计较差点把自己摔了的事情,抬起手认真嗅了嗅自己。 ——比梁翊还臭。 靖霖猛皱眉。 “为什么会这样, 我换了衣服才出去的。” 梁翊向上颠了一下他的屁股,没好气道:“你说呢,刚刚离你那么近的只有那位周少将,离我这么近的只有你。” 靖霖眉间的沟壑更深了,甚至冒出了要不要把外套脱了的念头。冷风吹过,他瑟缩了下打了个小喷嚏。可是好冷,还是忍回家再说吧。 回家,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 “等等,梁翊。”他激动地拍梁翊的肩,“我忘记给仙贝买三文鱼了。” 梁·人力座驾·翊笑了,这大晚上,脑子都被酒精熏入味了还想着给仙贝买三文鱼,“明天再买。”他说。 “不行,我答应了仙贝要今晚给它买,要是空手回家的话仙贝会伤心的。” “都吃成猪贝了,哪会不开心。” “你不陪我,我自己去。”说着就挣扎要下来。梁翊无可奈何地收紧手臂,“陪你去,陪你去,去哪都陪你去。” 靖霖开心了,老老实实趴回去,“好吧,我现在不觉得你臭了。” “谢谢。” “不客气。” 梁翊气笑了。 脚步调转往三文鱼方向前进,背着上校大人走过三个街区,终于在一个盒装寿司自动贩卖机找到了三文鱼。可是,三文鱼生的按键上显示售罄。 梁翊哄他:“没有了,明天再给它买吧,仙贝不会对你不开心的,最多等下我喂它吃多两个小鱼干。” 靖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道:“那买三文鱼寿司,把鱼肉拿出来给仙贝吃。”他指了指另外一行尚有两盒库存的商品,高高兴兴按下购买按键。 梁翊:“仙贝不吃米饭,那剩下的饭团怎么办?” “唔——”靖霖有些纠结,不能浪费,可是他已经很饱吃不下了。按下购买后,付款界面闪烁着,似小猫咪闪烁的眼眸。犹豫少顷他把手环靠上去滴了一下,把剩下两盒包圆。 随着包装完毕的声音响起,靖霖想到了绝佳解决办法,说:“那你吃掉好了。”反正梁翊要增肌,多吃点碳水总归没错的,白米饭怎么也比蛋白粉好吃吧。他合理化地推断,愉快地决定。 好吧,梁翊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家庭地位确实排在仙贝后面。甚至是三文鱼后面! 暂且不论青羽和阳台那堆花草的情况下,勉强还能排个第四,可喜可贺。 靖霖拿起包装袋,手重新圈过他脖子,开心地拍拍他,像骑马一样蹬了蹬脚,“回家!” “是,大人。”梁翊无可奈何地笑了- “仙贝我们回来了。”靖霖从背上跳下来,第一时间举着三文鱼寿司去给仙贝看,“我给你买了三文鱼,现在弄给你吃。”他撸了撸仙贝的下巴,惹得小猫发出摩托车一样的轰隆轰隆声。 靖霖把仙贝的奶黄饭碗洗干净拿到桌上,一一打开寿司盒。梁翊制止了他的动作,“仙贝吃过饭了,吃不下那么多。” 开到第二盒的人忽地宕机,似乎在思考其言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自己傍晚的时候确实回家喂过仙贝了,思及此,他站起身,迅速把外套脱下扔进洗衣机,并督促梁翊也把沾了味道的外套脱下来。 “好了,满意了吗上校大人。” 靖霖抿了抿唇,勉强满意。然后把剩下那盒寿司推过去,道:“那给你吃吧,明天就要坏了。” “真的谢谢你呢,靖霖。” “不客气。” 梁翊被迫开始吃第二顿晚饭,噢不,准确说是宵夜,毕竟时间已经迫近十二点了。 靖霖坐在对面仔细进行鱼肉和米饭的分离工作,其认真程度堪比盖盖玻片。 喂完仙贝,且等梁翊消灭完米饭团和寿司后,时间已经踏入新的一天。靖霖累得不想动了,还挣扎着去洗澡。 梁翊拦住他,“很晚了,明天早上再洗吧,你现在也不清醒会摔倒的。” “我没有不清醒,我可以走直线的。”走了条S线的S级向导如是说。 梁翊走进浴室把他的漱口杯灌满水并挤了牙膏,喊他:“先刷牙。” “噢。” 刷完牙后,梁翊拧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靖霖乖顺地闭上眼睛任由温热柔软的触感在脸上手上游走,“好了吗?”他问。 “好了”梁翊低下头啵地亲了一口泛着水光的唇。 靖霖睁开眼,眸光映着一点亮色,“你怎么总是这样啊?”轻轻柔柔的口吻,比起不满更像撒娇。 “沨我” “红包没有拿出来!”靖霖打断他的话,着急地跑去翻洗衣机。 梁翊看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好了现在可以去睡觉了吧。”等他宝贝地把红包翻出来梁翊就哄着他进房睡觉。 突然,将要碰到床的时候,他绷直了腰不肯躺下去,“没洗澡,不能睡在床上,会脏。” “那我帮你洗?”梁翊无奈。 这他又摇头了。 “那你睡我房间,就不会弄脏你的床了。” 有道理,靖霖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听到不会弄脏他的床,那就没问题了。于是他被梁翊抓着换了套棉质睡衣,然后躺在阁楼的床上。 梁翊的床是他亲自去家具城挑选的,比靖霖那张简约基础款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他躺上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橘黄灯光下,素白的脸陷在暗色花纹枕头里,脸上还有酒后酡红。唇瓣满足地嘟着,卷翘的睫毛静谧地在眼底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梁翊蹲在床边看了他许久,蹲到脚麻了才站起来。起身把大灯关了,开了一个花瓣形的小夜灯,推门出去。 黑暗中,玻璃珠一样的幽绿眼眸在空中漂浮着。仙贝看到抱着被子枕头出来睡沙发的人,发出细微哼笑。 “靖霖把你赶出来了?” 梁翊在沙发上把床铺好,道:“靖霖才不会赶我出来,我只是不想打扰他睡觉。” “噢~”仙贝扭过身回它的豪华猫窝躺下了。 梁翊躺在沙发上,半截腿挂在外面,轻叹了一口气。昨天他也喝了些酒,晚上睡觉时没有防备就让靖霖进了图景。虽然有感觉被闯入,但是现在靖霖的精神力等级在他之上,他并不能感应到靖霖在图景里面看了做了什么。 实在是危险,毕竟他图景里有些东西与靖霖的记忆相斥,若是他接触到从而回忆起什么可能会刺激图景崩裂。 以后喝了酒还是要分开睡才行。 可是不喝酒的话,有没有机会跟靖霖睡都是个问题。 黑暗中,又是一声长叹- 清晨六点,第一缕朝阳从窗外跃进来抚摸床上雪白恬静的脸。旋即,床头柜上的手环滴滴响了两下,是起床闹钟。 纤长的睫毛扑簌簌抖动,缓慢抬起。乌黑的眼珠子流露出半瞬迷茫,靖霖关上闹钟,身子仍陷在柔软被堆里。昨天没喝醒酒汤,现在脑袋嗡嗡发疼。 他看了看四周,奶油色墙壁上挂了几幅颜色跳跃的装饰画。床对面放着一个书桌和书柜,上面零散地放了一些书籍还有摆件。这年头还看纸质书的人已经不多了,更出乎靖霖所料的是,上面摆放的是曾经红极一时的悬疑小说家的作品。 以前读书时候几乎没有人不看的,他去图书馆学习时,偶尔也会偷懒看一下。但是毕业至今,他看得最多的都是教材或者与之相关的精神力之类的专业书籍,已经许久不看小说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个作家还在流行。 视线收回来转到窗边,上面挂了一行流苏工艺品,窗玻璃没关牢,风吹进来扬起一阵彩虹。书桌上的招财猫也被这阵风撩动,脑袋一晃一晃地摆着手。 梁翊房间真的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虽是这么想,但靖霖却罕见地没有立刻起床陷在这堆奇奇怪怪里。在这里有种莫名的舒适感,好像赖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现实是,他要去上班。 六点十分,闹钟响第二遍,靖霖不情不愿地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下子把脸埋进被子里跟梁翊的床做最后告别,果然亲自选的床品就是很舒服。 他经过客厅去洗漱,看到沙发上叠得整齐的被子和枕头,他才意识到梁翊昨天没有睡在房间。他以为梁翊只是一大早出去晨跑才不在身侧的。 靖霖刷着牙,看着镜子里不受控皱起的眉头。 梁翊一向都是想方设法要他给予疏导的,可是昨天在自己喝醉的情况下他居然反常地睡在沙发? 热水从上方浇下来,周身气孔舒缓打开。靖霖闭着眼思考梁翊反常的原因。 似乎,好像,自己在睡觉前强迫他吃了仙贝的剩饭。难道他因此生气了,所以才不跟自己睡觉? 不对,这样想好像他多么希望跟梁翊睡觉一样。 靖霖关上水,甩了甩头穿衣服出去。恰好梁翊拿着早餐回来,大冬天他只穿了半袖,热汗蹭蹭往外冒。不过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只有男士须后水的清香。 靖霖觉得自己该为让他吃剩饭的事情表达一下关心,于是忍着洁癖的难受,笨拙地揉了揉汗湿的发,说:“把汗擦干了再洗澡,别着凉。” “知道。”梁翊把早餐给他,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靖霖有些心虚,“你快去洗澡出来和我一起吃早餐,我饿了。” “收到,长官。”他敬了个礼。 饭桌上,靖霖今天比以往要好客得多,虽然早餐是梁翊买回来的,但不妨碍靖霖拿着他的早餐借花敬他自己。 吃下第三个靖霖夹过来的烧卖后,梁翊率先把最后一个夹给他,“买给你吃的。” “噢,谢谢。” “到底怎么了你,在我床上睡一晚突然爱上我了?”梁翊说笑地问,当中包含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靖霖皱了皱眉,这人又管不住嘴乱说了。 他喝了一口玉米须茶清了清喉咙,认认真真说:“对不起。”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出轨吗?” 这人又哪壶不开提哪壶,靖霖瞪了他一眼,有点点生气,但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昨天把仙贝的剩饭给你吃了对不起。”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梁翊随手捏了一下他的脸,“我才没那么小气。” 靖霖对这话持保留意见,这人连仙贝这么可爱的小猫咪挠了他一下都要跟自己告状,实在不像没那么小气的样子。 “好吧,既然你不相信我不生气的话,你答应我做一件事,我就原谅你了。”梁翊趁机为自己捞了个愿望券。 靖霖没听出来自己被套路了,大方点头,“你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这话说得像仗义十足的江湖侠客,梁翊低头抿了抿唇憋住笑。调整好表情后再次仰起脸看着他,道:“后天是转为正式队员的授勋仪式,可以邀请一名家属参加。” 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后,靖霖的心砰砰跳,紧接着梁翊诚恳地问:“能否邀请上校前来观礼?” 第24章 出席申请 舌尖反复舔过牙齿内壁, 冷下来的早点香气逐渐消弭。靖霖稍稍失神,片刻后,猫粮哐哐哐从自动喂食机掉下来。他回过神, 目光闪烁地看向桌上一片掉落的花瓣,靖霖抬手把淡粉色的芍药捡起。花瓣在两个手掌间被挤压得更薄, 完全失去生机。 “你应该邀请佳怡女士去。”他冷静地说。 与他不同, 梁翊紧紧盯着他,没有错过半个不自然的动作,“我想邀请你去,作为我的伴侣。” “后天是周四。” “那可以连着周五的假也请了,就是四天小长假,仪式在联盟大皇宫举行, 可以在赫曼当地玩几天,我们还没度蜜月呢。” 指甲在皮肤上压出红痕, 靖霖声音很轻, “那天应该邀请最重要的人出席才对,而且我” 我也没在大皇宫参加初次授勋。 当年靖霖的转正考核就是进入迷雾领域, 他本应该跟伙伴们一起授勋的,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而且从领域出来后又昏迷了一段时间,错过了授勋。 梁翊把他的手从另一只手下解救出来, 捏了捏他的指骨,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出席。” 靖霖一瞬间抬起眼, 或许是抬得太快掉了一根睫毛进眼睛, 眼眶微微发红。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向导的疏导对哨兵来说确实是很重要的, 靖霖的大脑给梁翊的话作出更规范的解读。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马上给梁翊肯定的答案。毕竟梁翊家还有佳怡女士、梁叔叔,还有个将来会成为他直系后辈的梁赫。 怎么看都轮不到他坐在给梁翊献花的位置。 梁翊抬头看了一眼时间,道:“你还有大概三十六小时的时间考虑,在那之前给我答案。” “好。” 昨天梁翊是开靖霖的车回来的,所以今天一早靖霖先载他去维拉酒店拿车再回去上班。似乎是为了给他留出考虑的时间,梁翊一整天没怎么联系他,只是在饭点准时给他发消息让他记得吃饭。 中午,靖霖回到他在学校的宿舍午休。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给佳怡女士打个电话。通过雁思丛辗转拿到尤佳怡的电话后,他有些紧张,按下号码迟迟没能点击通话键。 又过了半分钟,电话接通了。 尤佳怡优雅清脆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喂你好,哪位?” 靖霖咽下一口唾沫,把斟酌仔细的问候说出来:“您好佳怡女士,我是靖霖。” “噢,靖霖啊。”她的语调一下子高昂起来,似乎因为他的来电感到十分高兴。尤佳怡问:“怎么了宝贝儿,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梁翊那臭小子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靖霖被她那句‘宝贝儿’冻住,慢了半拍才回答:“没有,梁翊不会欺负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怎么突然想起给妈妈打电话呀?” 然后靖霖又被一句‘妈妈’二次冻僵,他清了清嗓子,略显别扭地说:“梁翊通过白塔的考核,可以转为正式队员了。” “噢这个啊,我听他说了。”尤佳怡听见儿子可以转正还没有听见他来电来得惊讶,语气轻松地说:“我跟他爸爸正好要去旅游,到时候给他买礼物。对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们要去M国,那边的手工制品很出名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我就不用了。”靖霖腼腆回应。 “那就我给你挑啦,可以期待一下,我眼光还是不错的。” 靖霖点了点头,紧接着补充道:“谢谢佳怡女士。”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话题偏离了太多,纠结一小会后,靖霖还是照实问出心底的话,“梁翊的授勋仪式会在联邦大皇宫进行,您和叔叔去吗?” “不去了,那有什么意思,那么严肃。”说着她的嗓音压低,像说悄悄话一样跟他吐槽,“据说进大皇宫还不能穿露出脚的裙子,长度必须要遮住鞋,头发都得盘起来。这么封建,我才不去。我和他爸爸要去热带海边过冬天,太冷了。” “那祝你们玩得开心。” 尤佳怡说了声好,然后又说:“虽然我和他爸爸不去授勋仪式,但能不能拜托你去呢,要是人人都有花,没有人给他献花梁翊也会难过的。” “好。” 靖霖又跟她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看来梁翊的爸爸妈妈确定是不会去了。虽然已经答应尤佳怡,但是他还得征询梁赫的意见才行- “哈?”梁赫课间被老师叫到外面还以为雁思丛又闯了什么祸,他略略皱眉,“哥肯定希望老师你去啊。” “你不想去看哥哥授勋吗?据我所知他在实习期独立处理了一个突发领域,这次被破格提升为少尉了,其他同期入塔的队员军衔都只在士官或以下。” 梁赫歪头看着他,说:“如果是我的授勋仪式,虽然也希望家人可以见证,但是我更希望爱人可以陪同出席。”少年脸上露出些许狂妄与不屑,“而且,我不认为梁翊就会止步于少尉这一军衔,往后出入大皇宫的机会还有许多。但是第一个仪式,他肯定希望您陪同出席。” 梁赫沉下声音:“老师,你只需要考虑想或不想,我们全家都会支持哥还有你的决定。” 靖霖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少年,目光坚定下来,他再次说了“好”。 三十六小时只过去一半,靖霖坐在他的书桌旁给喜欢纸质书的梁翊写了一张卡片,只有简单一个字。 “好。” 他悄悄走出阳台,把硬纸卡片从阁楼门缝塞进去,然后立刻撤离。 刚走出两步,后面的门就开了,“上校大人?”轻飘飘的语气。靖霖僵硬地转过身,看见男人扬了扬手中的卡片。 梁翊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他说:“荣幸之至。” 靖霖拖着脚步挪过去,乌黑眼珠子映着房内暖光,滚烫字眼在舌尖转了几遍才被说出口,“我也是,荣幸之至。”- 周三下午,靖霖从学校早退赶回家。把封存已久的军装制服从衣橱取出来,连带着衣架整齐放入行李箱。 梁翊跟随大部队,已经先一步乘搭专机抵达联盟大皇宫所在的城市——赫曼。 靖霖晚了八个小时才到达。 酒店已经录入了参加授勋仪式的队员与家属的信息,靖霖登记入住后,从前台手中接过房卡。 一年一度的盛事,联盟出手阔绰,酒店规格很高。梁翊被分到一个可以望见海的房间。不过现在是夜晚,只能看见一点沙滩上的彩灯和海水倒映的月光。 靖霖把军装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挂在衣柜,又简单理了理行李才进去洗澡- “明日早上七点大皇宫门口集合。” “收到!” 队伍解散后,梁翊迫不及待赶回房间,半个多小时前他已经收到靖霖落地的消息。 房内灯火通明,衣柜旁放了个行李箱,原本空荡的衣柜半边满了,浴室传来水声。梁翊这才有了靖霖明天一早将会陪他一起参加人生第二个重要仪式的实感,他迫不及待去拥抱他的合法伴侣,于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兴冲冲拧开了浴室门。 “靖霖,你来了。” 话语被上校大人震惊下的强力威压打断,梁翊被精神力震出门外,后背撞在墙上,从胸腔发出一声闷哼。浴室门bang一声关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靖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门边的人。他站在水流下惊魂未定,垂头看了一眼未着寸缕的身躯,遂又恨恨磨牙闭上眼。 被梁翊看光了! 等等,他突然想到前两天喝醉酒,他起床时都是穿的睡衣。自己已经喝晕了,那谁给他换的? 靖霖后知后觉发现,梁翊早就把他看光了!当然,今天看得更全面一些,他不受控地望下去。越洗越热,雪白肌肤蒸出淡淡的粉。他把脸贴在墙上,冰冷瓷砖稍稍降低一些热度。 都怪梁翊! 靖霖把身体擦干,对着镜子整理几遍自己的表情,勉强恢复上校大人的自持与清冷。 缓步出去,沉着地跟梁翊打招呼,道:“晚上好。”然后坐到距离他比较远的位置,自然地拿起手机点开全息光屏开始做ppt. 靖霖眼睛放在光屏上,耳朵挂在梁翊上,仔细甄别他接下来的动作。 少顷,门铃响了,“客房服务。” 梁翊起身去开门,他听见服务人员说这是您点的餐,要帮您端进去吗?梁翊说不用。 原来是点了宵夜,这么晚都没吃饭吗?靖霖撇撇嘴,心不在焉地修改已经讲过的ppt. 哐当一声,一杯热牛奶和一份巧克力毛巾卷在圆桌上落下。 靖霖把手机拿过去一些,方便他进食。 梁翊按下圆珠笔在酒店服务反馈卡上写字,过了一会儿把餐盘和服务卡一同推过去。 遒劲有力的文字写着:实在抱歉偷窥了上校洗澡,一点甜品,敬请上校笑纳。( ω ) 这人还把罪行写下来,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错。靖霖闷头狂改,不理他。 然后梁翊就拿起叉子,叉了一口可可香十足的蛋糕卷递到他嘴边,拖长着调子,“我已经认识到错误并深刻反省了,就原谅我吧上校。” 靖霖抿了抿唇,视线撇下去看见底下的蛋糕,道:“我看你根本没有认识到根本错误。” “联盟航空的飞机餐很难吃吧。”梁翊自然地转移话题。 靖霖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是很难吃的,就连他这么不挑的人都没能忍受茄汁豆子。 “不饿吗?” 有点饿了。 靖霖不说话。 “上校不吃的话,蛋糕就要变坏了。我还要增肌,不能吃甜品的。”他略显可惜地说。 “那那好吧。”靖霖抿了一口叉子上的巧克力毛巾卷。 梁翊憋着笑意,“谢谢上校为了地球的环保事业作出贡献,没有浪费粮食。” 蛋糕卷吃了半个,他才后知后觉又被梁翊套路了。靖霖略略不满,决定惩罚他吃剩下半个蛋糕卷,破坏他的肌肉长成。 梁翊好脾气地接受了,“那你要把牛奶喝完。” “噢。”他喜欢甜牛奶,所以这没什么。 寂静房间内,一时间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和吞咽食物的声音。 靖霖想了想这好歹是梁翊的授勋仪式,而自己不是小气的人,不应该这么跟他计较。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他说:“我把仙贝寄养在许礼家了。” “什么!”梁翊显得很震惊,话语有些许变调,一字一顿重复,“你把仙贝寄养在许礼家?” “不是有自动喂食机和水吗?” 靖霖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四天不回去,就相当于仙贝四天都没有新鲜鱼肉吃了。筱筱对猫毛过敏,只能拜托许礼了。我已经把详细的四天菜单发给他,而且也预定了每天的新鲜三文鱼送到他家。” 梁翊一想到自己的精神体要遭受靖霖以外的人撸就感到力有不逮、力不从心、力不能及 “好吧,好吧,有新鲜肉吃它应该会开心的。”他叹了口气,希望仙贝不要把许礼家拆了。 “嗯!”靖霖也这么觉得,难得有一次他们在仙贝的养育话题上有共识。于是他大方地原谅了梁翊刚刚偷看他洗澡的事情。 第25章 授勋仪式 第一次没有喝酒, 梁翊也没有因为过度使用精神力而陷入狂躁,两人都十分清醒且平静的状态下躺在一张床上。 “我” “我” “你先说。” 靖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睡觉了。” “好, 那我关灯了。” “好。” 颇有些相敬如宾的对话结束后,满屋灯光随之暗了下来, 黑暗中, 细微动静被无限放大。靖霖默不作声地朝床边一挪再挪,直至贴近床边线。 被子遮了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骨碌碌地转。窗帘挡住皎洁月光,只剩一层雾蒙蒙的白,或者说是灰,虚虚地透进来。 脖子侧向一边太久有些麻, 靖霖谨慎地换了个姿势。 “睡不着吗?”梁翊突然问。 或许哨兵的视力真的可以穿墙,靖霖偷看被抓包心跳漏了一拍, 支支吾吾问:“你你睡得着?” 梁翊轻轻笑了一下, 很低,如同气音。他越过枕头中线来到靖霖那侧, 在他与地毯接触的前两秒按住他的腰防止他再次后退掉下床。 “还好,看上去你比我紧张。” “梁翊。”靖霖被他困在怀中,声音稍稍打颤。 “到,长官。” “这样我睡不着。” “可是这样我会睡得更好。”梁翊说得理直气壮。 靖霖不满地皱了皱眉, 仰起脸看他。尽管只能看到雾蒙蒙的轮廓,但他的眼睛依然睁得很大, 似乎要把这张隐在黑暗中的脸在脑海中默写出来。 “晚安。”靖霖最后说。 梁翊吻了吻他的额头, 说:“晚安, 靖霖。” 说完晚安后,梁翊没有回到自己那侧, 仍霸占着靖霖的枕头。靖霖被迫借用他的胳膊当作寝具,本以为不科学的睡姿加上心情起伏不定的原因会睡不着,但是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沉。 坚固的手臂圈禁下,如同回到了母亲子宫一样安全,温暖的身躯紧紧包围着靖霖,结实有力的心跳落在耳畔- 晨光熹微,靖霖比今天的主角更早醒了过来。这边日出很早,他眯着眼睛从窗帘缝隙看外面与天空连成一片的大海,差不多六点的时候把梁翊叫醒。 比梁翊本人更早支棱起来的某个部位大剌剌地抵着靖霖腿根的位置,他花了点力气把人推开,但是梁翊的肌肉记忆又自动把他抱回怀里。 “要起床准” “啵” “备了。” 梁翊睁开眼,脸上挂着和煦笑意,“早安,靖霖。” “早安。” 靖霖从他怀中把自己拔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臂催促,“快点起来了,还要洗漱吃早餐,来不及了。” “好吧。”梁翊不舍清晨的美好时光,又按着他亲了好几下才起床,过程中某些两人心知肚明的晨起现象他绅士地装作没看见,不然上校大人可能会羞得直接搭飞机回去了。 靖霖把脸埋在被子里咿咿呀呀闷叫了一通发泄,然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来。先给梁翊点个早餐,再去把梁翊的军装拿出来熨一遍,最后着急地在浴室门前踱来踱去。 “你还没好吗?” “马上。”梁翊无奈摇摇头。紧接着闭上双目凝神,让远在松原市许礼家的仙贝的神识暂时沉睡。昨天顾着跟靖霖说话就忘了这茬,小猫咪可不能再看到昨晚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 片刻后,梁翊从浴室出来,靖霖把三文治和牛奶塞给他,然后跑进浴室洗漱。 一黑一白两套军装平摊在床上,梁翊走过去,指尖从白色制服上划过。胸章、绥带,最后停在肩章的星星上。 三星两杠的靖霖上校。 他微微笑了笑,失神地看着靖霖的军装,想象着几刻钟后上身的样子。 “你还不换衣服?”靖霖从浴室出来,见他手中的三文治只吃了一半,而另一只手,在弄脏他的制服! 他急冲冲过去,“你在吃东西还摸我的衣服!” “这边手没拿过面包。”梁翊轻眨了下眼睛,肘部碰了碰他,揶揄道:“哪敢亵渎靖霖上校的军装。” “哼。” 靖霖把衣服抱起来,叮嘱他:“我进去里面换,你也快点换上。” 梁翊箍住他的腰,明知故问:“怎么把军装也带来了。” 靖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只道:“要穿正式一些。”话罢就把他推开,走进去换衣服。 穿戴完毕,靖霖拧开浴室门走出去。梁翊正在整理袖子,闻声抬头,身形蓦地定住。 如他想象那样,白色制服与靖霖清冷的气质不谋而合。腰带把细窄腰身勾勒得一览无遗,背部笔挺,如同一柄秉待出鞘的利剑。 热意爬上他的眼。 “怎么还没好?”靖霖走过去,顺手帮他扣另一边的袖扣。梁翊垂眸看着蓬松柔软的发顶,低下头轻吻了下,“很适合你。” 靖霖停滞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也很适合你。” 话罢,他拿过一旁的领带,仰起脸帮他系上。羽睫透着光,看上去很轻盈。直挺精致的鼻头微微皱起,为反方向系领带而烦恼,不过很快他就找到手感,利落整齐地系好。 “好了。”靖霖满意地扬起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抬手坤平衣服上几乎可以忽略的褶皱。 两人并排站在穿衣镜前,哨兵和向导的制服大差不差,只在颜色上作出分别。一黑一白两道肃杀身影英气逼人,但是目光与镜子里对方的视线对上,两人不约而同破了功。毕竟衣冠楚楚的两人半个多小时前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衣衫不整从床上爬起来。 靖霖把桌上的黑色大檐帽递给他,“走吧。” “等等。”梁翊喊住他,拿起他的皮质手套走过去,“我帮你戴。” 温柔的声音比以往更甚,靖霖看着男人专注深邃的眉眼,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又摸了摸抿得平直的薄唇。 “谢谢你。”靖霖说。 “不客气,我的上校大人。”说完,梁翊牵起他的手,做了个吻手礼。 向导的手套是特殊材质的,几乎能隔绝所有触碰带来的感受。但是,这一秒钟,靖霖却敏锐地感受到了比普通接吻还要让人心潮澎湃的碰撞。心脏在此刻变成了每日清晨六点的闹钟,让他的灵魂为之颤抖- 大皇宫就在街对面,两位年轻的军官牵手步行过去。身姿挺拔落拓,容貌俊秀出色,吸引众多路人的视线。 距离七点还有五分钟,梁翊需要去集合了,他们还要做一个简单的上台彩排。观礼人员八点才能入场,他本意让靖霖在房间休息一下再下来的,但上校大人执意要送他去。 街角边,梁翊弯腰吻住他的脸,“那我过去了。” “嗯,去吧。” 梁翊松开手,又有些不舍地抱了抱他,“那你先去吃早餐,困的话就回去睡一下,八点半之前都可以进的。” “嗯。” 目送梁翊走进队伍后,靖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昨天他下飞机后第一时间就是去酒店附近的花店订花,并跟老板娘强调需要一早取花。 现在才七点,确实有些太早,不过不把花拿到他就没有心思做旁的。 花店还没开门,他站在玻璃窗外等着,目光在架子上的花朵流连。养得真好,不过他也不差。之前跟梁翊一同去买的小番茄已经长出绿色果子了,草莓也有了一点转白色的迹象。 应该买多点冬天的花的,现在只有草莓和小番茄有点颜色,阳台似乎太单调了。 “你来这么早?请进。”老板娘骑着自行车过来。 因为太久没见到这种代步工具,靖霖不由多看了几眼。老板娘朝他笑了笑,并给他介绍自己是某环保组织的成员。 靖霖点点头随她进门,十分庆幸昨天他没有因为跟梁翊置气而浪费了那块蛋糕,环保人士果然无处不在。 老板娘:“你预约的主花还有一会儿才到,你可以先挑选配花。” 靖霖:“好。” 适才隔着玻璃看到的花材此刻近在咫尺,靖霖陷入了选择困难。老板娘戴上围裙走过来,适时给他提醒,“主花颜色比较抢眼,配花就可以简单一些选白色,或者跟主花同色系的。” 靖霖点点头,选了一些白色金鱼花和满天星。他选完后,恰好送货的人来了,带着他预定的非洲太阳花,又称勋章菊。 他从中挑选了几支金色花瓣,中间有深紫色条纹的勋章菊,连带着配花一起交给老板娘。老板娘接过后,熟练地抽取草花和叶材做搭配。 靖霖问:“请问有橄榄枝吗?” “要用橄榄枝做叶材?”她微微讶异,“等等,我需要找一下。” “好的。” 幸好,还有橄榄枝。 老板娘把花材简单修剪,开始包扎。她刚刚就注意到靖霖身上的军装,也听闻今天是联盟所属的重要军事机构——塔,授勋典礼的日子,再加上这束意义明显的花,不难猜出它的去处。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要送给今天得到表彰的家人吗?” 靖霖抿了抿唇,遏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说:“是。” 老板娘把花束包扎好递给他,视线在他肩章上扫过,笑了笑,“你为他骄傲,他肯定也以你为荣。” “谢谢。”靖霖接过花,付款离开。 人们陆陆续续进场,他在街角的咖啡厅简单用过早餐后,也马不停蹄赶过去。很快,会场暗了下来,一些只有在新闻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在第一排落座。 他四下张望,甚至比自己授勋上校那天还要紧张。 对梁翊来说,今天不止是授勋少尉或者转正的日子,还是他青春的终止。意味着他正式脱离学生身份踏入塔,成为一名真正为保护世界而生的哨兵战士- “接下来轮到帝国哨向机构白塔的学员上前接受正式任命。” 主持人念完后,由梁翊带队的一众新人踏着整齐步伐上台。随后是联盟最高指挥官上台,他与学员们一一握手,授予证书和徽章。最后轮到梁翊,他比其他学员多了一颗星星。 梁翊目光坚定,朝指挥官敬礼。 主持人:“接下来是献花环节。” 话音刚落,靖霖身边的人纷纷起身,他也立刻站了起来。随着距离靠近,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喉咙飞出来。 他要给梁翊献花了。 脑海里面只有这一个念头。 甫一靠近,梁翊就露出整排洁白牙齿,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靖霖长官。” 靖霖把花举到他面前,说:“恭喜。” “谢谢。”梁翊接过花。 旋即,靖霖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因为不太熟练,所以显得有些僵硬,但是此刻,谁也不在乎这点不自然。 合照上,梁翊一手抱住金色勋章花,一手抱住白色军装的上校。 这张照片将会被放到白塔展示厅,与历届新进队员的照片并排。过了七年,靖霖的身影终于得以出现在新进队员照片墙上。 仪式虽然简单,但是加上领导讲话就会不简单,一直延续到中午十二点半才堪堪结束。梁翊婉拒队友去吃饭玩乐的邀请,带着靖霖偷偷从侧门溜走。 梁翊问:“准备好了吗?” 靖霖疑惑地歪了歪头,“准备什么?” “去约会。” 一股热息骤然涌上大脑,回答的话没来得说。梁翊就牵着他的手,抱着花从大皇宫繁复的通道跑出去。阳光从玻璃穹顶洒进来,给他们逃跑的路线铺上金粉。 第26章 制服约会 两人在就近一家餐厅用午餐。 鲜花、美人, 再加上军装,回头率百分百。靖霖恨不得钻地底下去,可这人不仅若无其事, 还十分享受的样子。 “快点吃。”靖霖催促道。 看着上校大人逐渐失去表情管理的脸,梁翊暗暗偷笑, 脸皮还是这么薄。 为了让今天的约会不以上校的恼羞成怒开头, 梁翊加快进食速度,“我吃好了,走吧。” “走。”靖霖噌一下站起来,黑色长筒军靴摆动得铿锵有力。 梁翊签过账单快步赶上他,揶揄道:“要同手同脚了。” 靖霖抬起眼睨他,乌黑眼眸写满怨念。梁翊不再逗他了, “接下来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没人看你了。” “去哪儿?”这人现在的信用值已经跌到谷底, 靖霖不太相信。 “到了你就知道。” 搭乘无人计程车到距离市中心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地方, 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个射击馆。靖霖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梁翊会安排一些看电影之类的约会必做行程。 登记了信息和预付款后,前台服务员问:“两位是第一次来玩吗?” 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看都不会是第一次玩枪。问完之后或许是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蠢,服务员略显窘迫地换了个问题:“步枪还是手枪?” “手枪。” 他回答得过于自然快速, 梁翊不由转过头看他。 服务员把几款小口径手枪和气手枪分别拿出来供他们挑选,靖霖在一众枪支中直接拿起格洛可44, 他抬头看向梁翊, 下巴朝枪支托盘轻点。 梁翊扬了扬眉, 随手拿起一支泊莱塔87。 服务员把剩下的手枪收好,然后拿出护目镜和耳罩给他们, 并告诉他们射击室的房间号和开启口令- 靖霖垂眼给枪上弹,他的动作很利落,咔咔声清脆入耳。反观梁翊则慢条斯理,一颗一颗子弹装进弹匣。 “以前用过枪?”梁翊不经意问。 “没有。” 不过是收到那把意义非凡的格洛可17之后,在白塔的射击场练习过不下百遍罢了。 梁翊有些诧异,“这么熟手。” “开始吧。”靖霖带上护目镜,仰起脸,面容十分冷隽,莫名让人品出一些禁欲意味。梁翊眉眼弯了弯,军装立领下的喉结翻滚,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轮是25米速射,移动靶。 靖霖眼神凌厉,黄铜色弹头一个接一个飞出来,小小枪支在他手里宛若身体的一部分。身姿落拓笔挺,肩膀与躯体成九十度,完全不受射击抖动。很快弹匣空下来,前后不超过十秒。 放下枪,摘下护目镜,靖霖扬起修长脖颈抬头看顶上的分数屏。微微上扬的眼尾洇着一点湿意,是刚刚戴护目镜产生的水雾。梁翊不自觉上前抬手擦了擦,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句什么。 靖霖摘下耳罩,问:“什么?” 梁翊倾身过去,贴着他的耳侧,道:“我说——很漂亮。” “?” 没等他问明白,梁翊就抓起他的耳罩帮他重新戴上,拿起泊莱塔87,按下更换新靶子的按键。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甚至,还闭上眼睛! 耳朵充当瞄准器,手臂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但是靖霖看到移动靶震动的频率加剧,这是命中的现象。 梁翊放下枪,再次睁开眼,他只看了一眼靶子就心下了然没再抬头去看上面的分数屏。 他笑了笑,问:“要不要再试试步枪?” 轻狂得过分,靖霖不由得有些生气。虽然两人都是满分,但是梁翊还附加了蒙眼,这碾压式的打击任谁都不能开心。 “生气了?”梁翊抬手摸摸他的脸。 这人仗着自己是哨兵五感极佳就闭上眼跟他比赛,分明是瞧不起他。靖霖别过脸,调整靶子的位置,又开了新一轮。 这次移动靶在五十米,只见他手起枪落,前九发击中人形靶胸口处的十环,最后一发却落在了脑袋上的4环。很难不让人多想,似乎想要爆谁的头一样。 不亏是首席向导,面对哨兵丝毫不怯懦,梁翊抿唇憋住笑意。 后面几轮他老老实实按照规则打,半天下来,不算那个故意的四环外,两人成绩相当。不过,靖霖认赌服输,他卸着枪坦荡地说:“我输了。” 梁翊上前揽过他的肩头,道:“可是我也没赢。” 靖霖推开他的手,轻哼了一声,“下次我会赢你的。” “好。”- 射击馆外是个大型越野场,梁翊租了车带他去兜风。车辆飞驰在崎岖山路上,扬起滚滚尘土。肾上腺素随着速度飙升,梁翊在车辆哐当作响的间隙大声喊他的名字,“靖霖!” “什什么?”颠簸得话语都变得破碎,但是靖霖却感到十分开怀。过了会儿,他不堪其扰,也学着他那样喊,“梁翊!” “梁翊!” “梁翊坏蛋!” 梁翊笑了笑,单手掌着方向盘过了一个急弯,才回应他的话,“是。” 一圈下来大概花了二十分钟,靖霖有些意犹未尽,梁翊看出来了,上前问:“你要不要试试?” 上校在高速公路上都是遵守规则开八十的,更别提平时在大马路上了。突然让他开越野路线,他有些踌躇不定,只抬眼看着他,没有回答。 梁翊径直拉开驾驶座的门,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把他抱上去。双脚霎时离地让他小小惊呼了下,虽然越野车底盘比普通车辆高出不少,但是被人抱上车让靖霖脸蛋红了个透。 高大的哨兵站在驾驶室外,垂眼给他系安全带。咔哒一声,靖霖就被赋予了拥有速度的权力。梁翊关上车门拍拍车身,隔着窗户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好了走吧。”梁翊在副驾坐下,抬手扣住他后脑勺,说:“别怕,我在旁边,大胆开。” 靖霖撇撇嘴咕哝,“我一个人才不怕。” 都是因为要承担多一个人的生命才会感到不安。 透着血管的轻薄眼皮轻轻翻起,靖霖睨了他一眼,“我要开车了。” “好。”梁翊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嘴角,“带我飞吧,上校。” 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咻一下冲出去,靖霖屏气敛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路。黄昏落日,扬起的尘埃在夕阳下闪着金光。道路两旁的野草随风挥舞,似在加油打气。 车辆很快来到拐弯处,这个弯连带着一个大坡,但是靖霖丝毫没有减速。梁翊自觉抬手抓住车顶上的把手,偏过头看他利落打转方向盘调整档位的飒爽英姿。 侧脸线条优美利落,紧绷的下颌给他平添了一味坚韧倔强。 拐点处,油门踩到底,眼见着车辆就要铲上草堆。千钧一发之际,靖霖回了一点方向盘,车尾的惯性推了一把,加上全力加速,产生了几乎有两秒钟的漂浮感。 转入直路,身躯重重回落到座位上,惊心动魄又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入弯。靖霖紧锁的眉头松懈下来,他把车窗降下去约半指的距离,让风吹进来,迎着风大笑,大喊。 “梁翊!” “坏蛋!” 梁翊扑哧笑出来。风声与笑声中,车子一口气冲到山顶才停下,靖霖拉起手刹,熄火。 光尘落地,夕阳倾洒,几许微风从窗户缝隙挤进来搅动凝滞的空气。挡风玻璃外,大片壮丽落日把山头染成金色,西边天空蔓延着粉橙色云彩。而挡风玻璃的另一侧,发丝、睫毛,甚至是脸上的微小绒毛都覆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蒙蒙光辉,漂亮的脸在光下熠熠生辉。 “梁翊。”靖霖扭过头很轻地喊他,他也不知道喊他做什么,只是很迫切想要把自己的心情跟他共享。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沉甸甸的东西随着越野车飞驰而飘远,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盈满胸腔,是梁翊带给他的。 暖光下,靖霖的面容显得很温柔,或者说柔软。尽管身上穿着冷酷板正的白色军装制服,却让人觉得温柔可人。 梁翊抬起手抚住他的脸颊,两道视线毫无隔阂地在金色光影间交错。梁翊解开安全带,上半身前倾越过中央扶手。这一次梁翊没有如往常那样让他逃避,而是扣住他的后脑勺,强势地把他按向自己。 唇与唇的距离缩短到只剩一厘米,稍有不慎都会发生不可挽回后果的距离。 梁翊说:“三秒后我会吻你,会伸舌头,如果要推开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因为这只是一个通知,他本就没想着让靖霖选,只是为了让他降低防备心,好长驱直入。 唇瓣碰撞,舌头相贴。靖霖的手抵在他胸前,在他的进攻下无力垂落。他吻得很凶,唾液交换的频率是这么多次亲吻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靖霖的舌头麻了,下唇也被吮麻了。 接吻过程中,他能感受到梁翊压抑的情绪浓重地向他袭来。梁翊咬他、又舔他,让靖霖慌了神,他只能按照向导第一课教导的那样,用精神丝去抚慰对方,以期望他早点解除这个不正常的状态。 精神丝刚伸出去,梁翊就停了下来。他睁开眼,脑袋旋即砸在靖霖肩上,肩章的刺绣星星磨得皮肤有些痛。 “我还要怎么做。”猎猎晚风中,他的声音有些失真,但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靖霖耳中。 他问:“什么怎么做?” 是不是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你都觉得我在讨要疏导。是不是换作随便哪个A级哨兵、B级哨兵都可以? 梁翊把问题与无力感一同嚼碎咽到肚子里,今天很好,靖霖很开心,他不该那么没有眼色地破坏这一切。 梁翊的状态确实不太稳定,靖霖抬手抱住他,继续进行疏导。 温热的液体顺着衣领滑进去,靖霖哆嗦了下,讷讷地问:“真的很难受吗?”他不知道梁翊的精神状态为什么波动得如此厉害,他只想让对方快些好起来。 “嗯。” “那要怎么办才好?” “不要疏导。”梁翊抬起头,泪眼模糊,“吻我,只是接吻。”这一刻,高大健壮的哨兵竟让靖霖觉得很脆弱,舌尖抵在上颚,片刻后,他说:“好吧。” 然后靖霖就吻住了他,含着他的下唇笨拙地吸,舌尖试探性地舔过他的唇缝又害羞地收了回去。 最后一缕残阳隐入西边天际,穹顶变成一幅打散了粉紫色和靛青色颜料的水粉画。 靖霖稍稍分开,很轻地问他:“好了吗?” “好了。”梁翊哑着嗓音回答。 前灯亮起,车辆朝山下开去,过程中车厢内安静得瘆人。 两人在前台交还钥匙,并取回寄存的东西。梁翊抱着花和他站在门外等计程车来,相顾无言。 梁翊看透了他规行矩步的皮囊下喜欢刺激的内心,梁翊偶尔绅士、偶尔流氓,梁翊 靖霖看着远处的灯柱,手掌脱离理性不动声色地牵住对方没拿花的那只手。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可是梁翊带着他的精神体强势闯了进来。靖霖唯有不断告诫自己,只是各取所需。 但如今,这个简单的句子却不成立了。 他有了私心。 可是,他是不被允许拥有亲密关系的。 他是厄运缠身的人,谁接近他都不会有好下场。出生起被家人抛弃,孤儿院的老师和伙伴死于刽子手刀下,第一次任务中的队友葬身迷雾领域。甚至跟梁翊登记结婚的那天,他受自己连累被拖进黑暗领域。 他这一生应该保持独身,保持清苦,才能减少他人的死亡。 梁翊与他十指相扣,体温从掌心传递过去。 “靖霖。”他轻声喊他,“无论你在想什么,现在都停一下。” 靖霖不敢看他,低垂的睫毛不安地抖动,“为什么?” “因为,你不开心了。”梁翊抬手点在他紧锁的眉间。 第27章 格外纵容 梁翊把花塞到他怀里, 然后半蹲在他身前,“上来吧,我背你。” 等了半分钟他都没有动作, 梁翊就拽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双手托住他的大腿一下子把人背了起来。 梁翊开口指挥, “现在把计程车取消。” 他的话似乎有魔力, 靖霖乖乖照做,伏在他背上低声问:“那我们怎么回去?” 梁翊勾了勾唇,往上颠了颠,“走回去。” 这里距离市中心粗算下来至少有五十公里,就算是铁人一晚上走完五十公里也是不实际的。更何况,梁翊不知道为什么心血来潮要背他, 那就是要负重五十公里。 梁翊果然很喜欢背人。 “现在打开地图。”梁翊哨兵对上校大人传达下一项命令,“找最近的公交站。” 还好他只是开玩笑, 靖霖放下心来寻找公交站的位置。最近一个公交站在三公里外, 走得快的话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但是梁翊背着他,或许要乘个一点五左右的系数。 靖霖动了动, 说:“放我下来吧。” 梁翊没让,只叮嘱道:“拿稳我的花,要加速了。” 话罢,他便跑了起来。靖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和花, 凉风从耳侧掠过,比刚刚坐在越野车车厢里听到的还要大。 行走在柏油路上, 却如同在飞。雪白猫头鹰从梁翊胸腔飞出向着云端振翅, 靖霖被银白色残影吸引着抬起头, 看着它在高空盘旋又再次落下。青羽跟在他们身侧,震动着翅膀追逐、陪伴。 看着青羽金色的瞳孔, 靖霖不由自主伸出手尝试去抚摸它。它扭过头,金色目光直直望过来,但没有避开,任由纤细的手落在它雪白柔软的羽毛上。 热意涌上眼眶,靖霖把脸埋进哨兵的背上吸了吸鼻子。渐渐地,风声变小,空气中响起悠扬的“呼——呼——”的声音。靖霖从他肩上抬起眼,发现是青羽发出的。 梁翊告诉他,这是开心的声音,青羽现在很开心。 到了公交站,两人并排坐下。 梁翊抬起胳膊,青羽便栖在其上。他小心地移动手臂,把青羽带到靖霖眼前,说:“你可以跟它说话,慢慢地,它就可以跟你交流了。” 靖霖显得有些紧张,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青羽脑袋上的羽毛。青羽凉凉地掠了他一眼,不算温和,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青羽。” “呼——” 靖霖看了一眼梁翊,眼睛亮亮的,嘴角扬起大大弧度,笑意顺着肌肉爬上眉梢,他又大着胆子摸到青羽背部的毛。 “比仙贝的长好多。”他对梁翊说。 梁翊愣了一下,“这么喜欢仙贝吗?” 似乎担心青羽会不开心,靖霖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它两边耳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仙贝很可爱啊。”放下手后又补充道,“我的青羽也很可爱的。” “你也是。”低沉的声音揉碎在风中,公交车来了。青羽呼了一声,然后飞起来。 靖霖看着它飞起的方向,声音低低的,“要走了吗?” “跟它说下次见吧。” “下次见,青羽。”靖霖抬起手挥了挥,看上去有些傻。不过青羽等他做完挥手动作后才回到梁翊的图景内。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靖霖突然问。 梁翊深深看了他一眼,道:“等它完全恢复之后给你看。” “嗯。” 两人上了车坐在后排的空位上,靖霖侧着脸看着窗外暗色群山,面部线条被暗色笼罩着有些抓不住的模糊。 他在看山,他在看他。 公交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市中心,两人下车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回了酒店。今天起得早,加之满满当当的高强度活动,身体疲惫不堪,可是靖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梁翊给他点了一杯热牛奶,他捧着杯子慢慢地啜,视线没有焦距地浮在虚空。似在发呆,又似在回味。 “喝不下了。”脸颊微微鼓起,杯子轻轻落在床头柜上,梁翊顺手接过来把最后两口喝净,“去漱个口。” “噢。” 临海地区的风很大,夜风敲打着窗户,像恶作剧的小孩。 靖霖躺在床上侧过头看了看梁翊,问:“青羽平时听你的话吗?”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把垂下的发丝捋到耳后,“精神体只听命于主人,即使青羽现在住在我的图景里面,它也不会受我驱使。” “这样啊” “它在等你。” “等我什么?” “等你完全准备好。” 吻从额头开始,经过眼皮、鼻梁、嘴唇、下巴,仍有继续往下的趋势。梁翊双手撑在他脸侧,停在他上方,看着紧闭双眼的脸。 梁翊问:“可以申请深入疏导吗?上校。” “为什么?”靖霖还是没有睁开眼,只是动了动嘴巴。他能感觉到梁翊对于疏导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书本上说哨兵接受疏导会产生一种身心愉悦的感觉,但是梁翊似乎只希望自己单纯地抚摸他、亲吻他。 这就显得他此刻的深入疏导请求有些奇怪。 靖霖半睁开眼,微眯着,问:“你不是不喜欢疏导吗?” 哨兵瞳仁里闪着一点莹莹绿光,不是很明显,如同逃生通道的指示牌,沉默地向他发出救援信号。没有哨兵会不喜欢疏导,他只是不喜欢接吻或做任何亲热的时候有个疏导的前提。他们应该是不用借口也能接吻的关系。 可是,没有这个由头,他又没办法跟他深入交流了。 “不疏导,我可以亲遍你的身体吗?” 直白到露骨的话语以及目光让靖霖不敢直视他,半眯着的眼睛重新闭上。 梁翊追问:“可以吗,靖霖。” 每次他喊靖霖的时候,都会让靖霖有一种两人似乎已经相识多年的熟悉感,但很快他又会撒娇一样拖长着调子喊他上校。 靖霖仍没有回答,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把自己埋进被堆里。棉被把空气剥夺,大脑转动速度减缓,过了许久,他悄悄探出一半的脑袋。 “不能开灯。” 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像海螺里传来的海浪声,低沉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音色,若不是在静谧的夜晚,就失去了传递意愿的作用了。 “好。”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他的大日子,上校对他格外纵容,梁翊手臂横过去抱住他他也没说什么。 灯光熄灭,窗帘拉起,能够看见海的酒店房间瞬时陷在无边黑暗中。 须臾,身上厚重的棉被搬开,轻薄的睡衣在微凉的指尖下被解开扣子。怦、怦、怦,心脏跳动的力度过重。 梁翊俯下身,前襟的纽扣压在靖霖的肌肤上,冻得他哆嗦了下。梁翊似乎发现了,很快,他把自己的衣服也脱了,肉贴肉地抱到一起。人类的体温原来竟比开水还要滚烫。 靖霖指尖蜷起,略略不安地抠着身下的床垫。 第一个吻落在胸口,心跳因此而停了一拍,再次跳动时节奏乱了。梁翊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第二个吻因此落在手腕内侧,脉搏节奏再次错乱。接下来是锁骨、肚脐、大腿,每一寸皮肤。 到了腿根处时,心脏终于不堪重负,靖霖呜地一下泄出了哭腔,猫叫一样轻轻柔柔地挠过心弦。 他声音发颤,“不是说只是亲吗?” 手指忽地一滞,指尖下如同刚出炉的面包一般的柔软,梁翊不舍,可是靖霖害怕了,他不得不停下来。 尽管理性尚存,上火的哨兵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他转而问:“不能这样的话,那我只能亲了。” 颤颤巍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很脏。” 那就是可以了。 黑暗中,梁翊勾了勾唇,然后俯下身去。 到了后来,哭也失去了作用,梁翊疯了,完全疯了。靖霖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因为全身被唾液覆盖,而唾液酶会把蛋白质分解成小分子。 然后他的身体就此消失,梁翊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因为亲吻导致上校死亡的犯罪分子。 思及此,他甚至忘了自己身处的境地笑了出来。然而,下一秒,腹部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就把他唤回神了。 梁翊在咬他! “好疼。”靖霖忽地一惊,开口的声音粘腻得不可思议,像是吸入过多氮气造成的声带震动频率升高。 梁翊爬上来吻住他的脸,问:“在想什么?” 他想了想,诚实交代,“我变成口水味的了。” 非常糟糕且恶心的描述,但上校确实是这样想的。 梁翊没有反驳,甚至心情颇好地附和,“是的。” “明天你走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上校大人被我亲、被我甜了一晚上。”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打在他的发稍,“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他的声音被赋予了魔力,让靖霖心惊胆战。 他不禁想象明天大堂经理跟他打招呼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餐厅点餐的工作人员会觉得他是个沉溺欲望的放/荡向导,所有人都会知道夜晚时他被占有,被剥夺了作为靖霖的权力,他沦为梁翊的所有物。 他在害怕,他在哆嗦,他又在庆幸,自己不再是靖霖。 自觉说太过了,梁翊柔声哄他,“我帮你洗干净,香喷喷的。” “很困了。”靖霖委婉地拒绝了变回香喷喷靖霖的提议。 “我不困。” “那我先睡了,晚安” 梁翊走进浴室放了水,把他抱进去洗干净,连一根手指都没有放过。 幸好,梁翊保留了作为人的理智。朝阳再次升起时,两人默契地把失控的夜晚掩藏心底,后面几天纯粹当作旅游一样到处逛逛。梁翊给他拍了很多照片,而他,集了很多个印章。 “这么喜欢?” 飞机上,靖霖宝贝地数着个人地图上的印章个数,刚好够把赫曼点亮。每点亮一个城市可以换取一个当地的玩具,这是来的那天酒店前台跟他说,他才下载的软件。 靖霖在纪念品商店挑选着,最终选定一个螃蟹毛绒玩具,并填上了家的地址。 他对梁翊说:“松原的纪念品有粉色的青蛙。” 梁翊探头过去看了一眼,给出好丑的评价。 靖霖不说话,有些不乐。 “回去之后陪你去打卡。”梁翊十分上道,然后靖霖又开心了。 梁翊滑开粉皮青蛙的介绍,低声念了出来,“红粉青蛙,求偶期皮肤颜色会褪色至透明,露出荧光色的内脏,上下唇变厚变长,方便接吻,故又称接吻蛙。” “如果求偶期结束没有□□成功,内脏破裂,变成液体从嘴巴流出去。五到六月份,接吻蛙栖息地附近会变成漂亮的荧光色滩涂,所以接吻蛙是一种浪漫又血腥的动物。” 他念完后,若有所思地又拖长着调子说了一遍,“接吻蛙。” “好了别读了。”靖霖欲盖弥彰地捂住他的嘴巴,“旁边的人睡觉了。” “好的,上校。” 下飞机后,他们兵分两路。梁翊把行李拿回去,靖霖去许礼家接回仙贝。许礼把仙贝的行李打包好交给他,脸上表情纠结。 “怎么了?” 许礼抿着唇,有些一言难尽。他又看了仙贝两眼,道:“你明天有空吗?” “放学之后有的。” “那一起吃个饭?” “行。” 第28章 精神体·贝 放学后, 靖霖收拾好东西去许礼发过来的地址。他觉得对方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高档餐厅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其中果酒与肉香最为浓烈。水晶灯光影影绰绰, 装潢优雅别致。靖霖抬手捋了捋衬衣上的褶皱,从容进门。 “这边。”许礼朝他招手, 靖霖徐徐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许礼把光屏转到他那边, “看看吃什么。” 靖霖随手点了个今日主厨推荐,转入正题,“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对面的人抬手把眼镜摘了下来,从口袋掏出眼镜布擦干净戴回去,然后又给两人把水杯添满,片刻后才十分难为情地问:“可以把你的猫再借给我几天吗?” “当然不行。”靖霖回答得很快, 几乎没经过思考。 猫猫怎么能随便放到别人家呢,前几天是形势所迫, 现在他和梁翊都回家了, 要是再把仙贝放别人家它应该要伤心的。 靖霖看向许礼的眼神微微变了,看来许礼是个为了猫咪肯拉下脸的人。只能怪仙贝果然太可爱了, 以后还是不能拜托许礼照顾了。 餐上来了,两人相顾无言。 一刻钟后,许礼放下餐具,深吸一口气, 道:“我认为仙贝可能不是猫。” “什么?” 然后许礼跟他说了仙贝第一天来他家发生的事情,其中隐去了某些他跟同居人之间的互动, 捡他觉得异常的方面说。 “仙贝会观察人类。” “小动物观察人类很正常啊。” 许礼换了个更简单的说法, “它能听懂我们讲话, 而且会对我说的话作出反应。” 靖霖:“我说要吃饭,它也能听懂, 自动到位置上。” “不是这么简单。”许礼十分纠结,又不能把那天楼应用分腿器绑他的事情说出来。其间许礼被皮鞭打得溢出痛呼,仙贝似乎认为他在遭受暴力,把家里的玻璃东西都摔了还把楼应挠得血肉模糊。 事后,仙贝一直立在许礼面前禁止楼应靠近他。虽然小动物有灵性,但许礼仍觉得蹊跷,用简单的家用精神力检测器测试,呈现正反馈。可是第二天再测,就没有了。 “仙贝身上有精神力残留。”许礼凝眉思考,“从第一次测的数据显示,它可能是一只精神体,等级不低。但是后续就再也测不出来。” 靖霖觉得他可能做研究做傻了,仙贝连老鼠都不敢抓,怎么会是等级不低的精神体。若是向导的精神体他肯定能识别出来,哨兵的精神体又都是猛兽类,而仙贝只是一只小猫咪。 “怎么会?” 许礼在手环上点了几下,把一份文件传给他,“这是我今天找的一些资料,有些哨兵的图景被暗物质污染后,精神体不能回去,会退成小型动物的样子待在现实世界疗养,直至哨兵体内的暗物质被消除为止。” 靖霖点开那份图文并茂,内存三个G的文件,“可是向导的精神体为什么不能在体外疗养呢?” 他又想到了青羽,跟梁翊住在一起这么久,青羽只出来过两次。 许礼说:“向导的精神体能力是稳定图景,哨兵的精神体是为战斗而生,它们本来就不同。而且如果图景被污染,向导的精神体更应该留在图景内,它可以净化图景。” 靖霖若有所思,道:“仙贝是我捡回来的,它一开始只有刚出生的小奶猫那么大,确实比普通的猫长得快一些。” 餐桌上的菜品无人顾及,渐渐冷了下来,香气消散。烛火影影绰绰,两人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许礼提出把仙贝放到白塔研究几天,或许就能得出结果了。 “不行,在不熟悉的地方仙贝会应激的。” “你可以从旁观看,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用任何刺激手段的。”作为哨向医生,许礼的研究方向就是偏精神体的,第一次见到退化成宠物且长时间游离在现实世界的精神体,他实在心动,想要好好研究一番。 靖霖依然没有松口,许礼又详细给他罗列了研究的必要。仙贝恢复之后可能会一瞬间回到主人图景内,了解仙贝为什么会从精神体变成宠物,查清楚它是不是受伤。 许礼沉吟道:“仙贝或许是梁翊的精神体。” “不会。” “为什么?”许礼疑惑,“我第一次见到梁翊是冷所长带他过来的,当时让我老师给他检查的,并且把他安排在顶层的病房,谁都不许上去。我只帮忙做了一些记录工作,没有实际看到他精神体的状况。受伤严重,完全符合精神体游离图景外的条件。” 靖霖喝了一口茶,很笃定地说:“不会是他的精神体,仙贝总是欺负他的。” “这是什么理由。” 靖霖也说不好,不过两人在家的时候,仙贝都是偏心自己,对梁翊要么哈气要么挠。要这么说起来,自己还更像是仙贝的主人- 晚上躺在床上,靖霖再三思考,还是觉得应该和梁翊商量商量,毕竟他每天给仙贝铲屎,也算半个主人的。 叩叩叩,阁楼门响了三下。 然后里面传来梁翊的声音,“进。” 梁翊正在书桌前做什么东西,听见声音抬起眼看着他。靖霖慢吞吞走到他身侧,问:“你在做什么?” 他把手挪开露出底下零零散散的木块部件,梁翊把图纸投射到墙壁上给他介绍,“我在做昆虫旅馆,最近看到天台多了很多小昆虫,冬天来了在城市里它们可能活不下去。” 那是一个信箱一样的立式昆虫箱,上面做成小屋的形状,分成七个小隔间。每个隔间旁边标注着要放进去的材料,木材、稻草、松果等等。 而梁翊目前正在磨一个小烟囱,他还做了一些花草的小木块。 靖霖点点头,梁翊对昆虫都这么友好,如果跟他说把仙贝送去研究他应该不会答应的。 “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靖霖想了想,觉得还是先不跟他说了,“噢许礼跟我说仙贝在他家很调皮,把东西都打碎了。” 梁翊抬起头看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场景,斟酌着问:“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仙贝为什么会这样?” “他也不知道。” “嗯。”梁翊思考片刻,道:“以后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还是不要麻烦许礼了,他们一个医生一个部长,很忙的。” 靖霖也觉得是,而且许礼还是喜欢研究小动物的医学狂人。 “知道了。”他说完然后礼貌地跟梁翊说晚安,转身准备走。 梁翊拉住他的手,问:“可以帮忙吗,靖霖?” “噢好吧,我要做什么?”他答应得十分顺口,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其实看见图纸的时候他就有些蠢蠢欲动,给昆虫的家,好可爱。 梁翊把一叠板子交给他,让他在标记的位置打孔。 “好。” 靖霖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他旁边,拿起打孔机仔细地给每块木板打孔。打完孔的板子梁翊根据顺序一一钉起,两人配合下,时间过得很快。 小屋内的人在合力做更小的小屋,昆虫旅馆已见雏形。靖霖有些开心,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双眼亮晶晶的。 “到时候再把小块的木头、竹子、稻草放进去就可以了。” “嗯。”靖霖点点头,又问:“要是刮风的话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掉出来?要不要做个铁网拦着,像这种。” 他把搜到的图片给梁翊看,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距离,仰起脸鼻尖先一步碰到对方,然后是嘴唇擦过对方的下巴。 两人都顿了一下。 “明天下班我去找找哪里有铁丝网卖,很晚了,我回去睡了。” 梁翊垂着眼看惊慌失措收拾东西的人,然后抬起手不轻不重按在他后背上不允许他乱动,道:“都亲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这么不熟练。” 说着又靠近了一些,从鼻腔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很晚了,我困了,要回去睡觉。”靖霖顾左右而言他,眼珠子略略不安地颤了颤。 梁翊又靠近了一些,说:“外面下雨了。” 刚刚太投入都没发现,听他一说靖霖才意识到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是白噪音,而是真真切切的雨声。 夜雨渐渐变大,劈里啪啦打在屋脊。秋末最后一丝温度被这场雨带走,起风了,没关紧的窗门发出喀喀的声音。 “我没拿伞。”他表情有些呆愣,喃喃地说出目前最为紧迫的问题。 梁翊微微勾了勾唇,告诉他,“明天早上雨就停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梁翊站起来,双手穿过他腋下把人面对面抱了起来,靖霖小小惊呼一声,旋即圈住他的脖子。 梁翊抱着人走到窗边,飘进来的雨丝落在靖霖手背上,很冰,他瑟缩了下,更紧地抱住梁翊,说冷。 下一秒,一件夹杂着木香的外套兜头盖了下来。梁翊鼻尖在他发顶蹭了蹭,问:“还冷吗?” 不冷了,可是又很闷。 半张小脸从外套里抬起来,靖霖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城市如同披上一层保鲜膜。 半透明的雨膜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明暗交界模糊。雨幕下,不经意的冲动都有了掩护。 靖霖不自觉重重呼吸了下,嗅到寒冷的味道,“要冬天了。”说罢,他又抬起头看向梁翊,“要下雪了,你会很疼吗?” 梁翊没有回答他,沉默着跟他分享了五分钟的睡前夜景。 而后,他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灯火下,视线交缠。梁翊捧着他的下巴稍稍抬起他的脸,然后低下头嘴唇在他腮边摩挲着,能闻到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柑橘沐浴露味道。 “或许这个冬天不会痛了。” 靖霖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旋即灯光就暗了下来,一些隐秘的心事被掩藏在夜晚里,雨声中。 靖霖不太理解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但是好像又一样。他难得想要糊涂一次,搞不清楚也没关系,就算以后梁翊发现他是无趣的人,后悔了,他应该也可以大方地把对方送走。 冬天要来了,他往男人的怀中靠近一些汲取体温- 靖霖第二天去白塔当面拒绝了许礼的请求,许礼似乎不太惊讶,甚至很平静地接受了。 作为研究员,缺少样本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许礼只是叮嘱道:“如果你之后改主意了就跟我说。” “行。”虽然答应了,但靖霖是绝不会改主意的。他想了想,告诉许礼:“我过阵子要去联盟了,下个月联合培训,我要随行。” 许礼的眼睛亮了亮,“联合训练要一个月,你带仙贝吗?” 果然,许礼没有这么容易放弃,靖霖往旁撤了两步。 “我家里有人呢。” “好吧。” 两人说着话从走廊出去,纪筱筱眼尖一眼看到就跑了过来,“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找许医生有些事。” “身体不舒服?图景又不稳定了?”纪筱筱很是担忧。 靖霖摇了摇头,只说是别的事情,纪筱筱就没再问。而且最近跟梁翊深入交流多了,他的图景稳定了许多,不过这就不需要告知他人了。 纪筱筱没发现两人气氛不同寻常,热切地邀请他们一起去玩,“来嘛师兄,你都好久没跟我出去放松一下了。” “也没有很久吧,老师的退休宴才一起吃过饭。”回想起纪筱筱每次邀请他去的放松活动,靖霖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那不一样,你结婚之后就没有跟我出来玩了,是不是梁翊不准?” 不知道她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猜测,靖霖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然后说:“我去哪不需要他允许的,走吧。” “嘿嘿,许医生你也来啊。” 许礼微皱了下眉,但想着继续说服靖霖,于是就答应了。 一行三人来到了纪筱筱说的好地方——脱衣舞男酒吧。 两人沉默,一人激动。 第29章 酒吧迷情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喂猫, 先走了。”靖霖见到门口边上今日演出预告扭头就走。 纪筱筱眼疾手快拦住他,“师兄,来都来了, 你不会忍心让我这弱小无助的小女孩自己进去吧。” “还有许医生陪你嘛,而且今天梁翊要加班, 没人陪仙贝了。” “猫是厌人的动物, 你这么老是黏着仙贝,它会烦的。” 靖霖皱了皱眉,“那身为白塔人员也不应该随便出入红灯区。” 纪筱筱拔高音调哈了一声,“你不说谁知道我们是白塔的,再说了哨兵和向导更需要放松,平时工作精神这么紧绷还不能找点乐子了?” 许礼扶了扶镜框, 轻薄的镜片闪过一丝银光,“看看不同的人体构造对科研也有帮助。” 靖霖拒绝失败, 被两人强行拖了进去。 甫一踏进去就闻到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香, 紫红色灯光有些晃眼,或许是他们来得太早, 还没到热闹的时候,轻柔爵士乐悠扬环绕。倒没有靖霖想象中那般难以忍受,不过他仍小心地抱着手避免与人接触。 纪筱筱极为老练地带着两人去了距离舞台很近的一个卡座。靖霖默默点了杯果汁还有汉堡套餐,问:“你为什么不找诗荛陪你来。”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也不感兴趣。” 这纪筱筱当然知道, 不过靖霖跟宋诗荛的不感兴趣是不一样的。宋诗荛只会冷眼旁观,而靖霖则会害羞得不知如何自处。看脱衣秀, 台上固然吸睛, 朋友的反应也一样有趣。 靖霖眯着眼看纪筱筱逐渐扭曲的笑脸,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这个酒吧好像跟之前你带我去的不一样?” “这家酒吧的幕后老板是外国人, 装修氛围什么的都找的顶尖团队操刀。而且节目都是自己的班底,剧本编排什么的都是自己找人排的,跟外面的确实不一样。打着打破艺术界限的旗号,最近还挺火的。我那天在办公室值班看见一队的人在预订,我好奇上去网站看一下才发现了这个好地方。” 许礼拿起酒杯碰了碰靖霖的果汁,“别紧张上校,偶尔放松一下也可以啊。” “嗯。”靖霖略作沉稳地点了点头,然后专心对付他的汉堡。他想起今天还没收到梁翊的‘记得吃饭’,于是拿出手机来看了一下。 梁翊半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又被楼部长抓去干活了(小猫哭泣.gif) 靖霖唇边荡起清浅笑意。 靖霖:好好工作。 他想了想又加上,“记得吃饭”。 靖霖把手机收起来,刹那间,周边灯球停止转动,舞厅内大约暗了十秒钟。哒一声,面前的舞台亮起一束追光,一个漆黑牢笼缓缓升起。 牢笼内躺着一个白发少年,浑身上下只盖了一层轻薄的纱布,如同入睡的小精灵,与坚硬肮脏的牢笼形成强烈对比。 几个身着黑色塑身衣的肌肉壮汉从舞台底下跳了上来,他们脸上画着妖媚的烟熏妆,如同野兽一样围着牢笼拍打、嘶吼。舞蹈动作框架大充满力量,但是又莫名地魅惑。 少年被他们吵醒了,微微睁开眼,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他的眼睛如同星空一般,似乎能把世间万物吸进去。 他懵懵懂懂地掠了一眼台下,似乎还分不清现在是何境况。 靖霖微微蹙眉,这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脱衣舞表演,虽然脱衣舞这三个字本身就不太正常。 须臾,一个肌肉壮汉从格栅伸手进去拽住少年的腿,一黑一白的肤色对比明显。 少年被吓到瑟缩在角落里。站在最前方的一个黑衣人大吼一声,把身上的衣服撕开露出底下偾张的肌肉和暧昧交错的暗红绑带,气氛被炒到一个小高潮。 他双手抓着牢笼,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铁管在他手里变得像面条一样柔软,他把牢笼掰开一个口子,把瑟瑟发抖的少年拖出来。 他的同伴跳着舞,脚下细高跟鞋发出整齐划一的踢踏声。他们兴奋地高举着少年做出托举、紧拥的动作,少年身上轻薄的纱巾垂落盖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靖霖感到有些不适,别过脸避开了。 “筱筱,我觉得这个表演好像不太对劲。” “这边都是这样的,别紧张师兄。”纪筱筱双眼放光,拿出手机拍摄,马上就过来一个工作人员阻止。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这边是不可以摄影的。” “哦哦,抱歉。”纪筱筱把手机收了起来,继续用眼睛欣赏。 靖霖看向四周的人,他们似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完全沉浸在表演当中。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下一秒,那五个身形壮阔的男人把身上的衣物完全撕裂,只剩下一点蕾丝和皮扣绑在身上。雪白的少年被他们挤在中间,他们肆意地用肢体抚摸他、蹂躏他。 而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睛里的星光暗了下去,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台下,如同无声的求救。 随着舞步的变换,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到靖霖面前。 无声的冰蓝色眼眸如同没有温度的鬼火悬浮,他看不下去了,精神力倾泻而出,强制解除了那几名壮汉对少年的禁锢。酒吧内的空气在精神力作用下凝结,迷幻的歌声也传播不了。 霎时,一切都静止了。 几乎与神媲美的能力,这是S级向导的绝对压制。 他穿过一众冻住的人走到舞台上,少年如一朵残败的花无力倒在地上,雪白肌肤上星星点点显现青紫艳红的淤痕。 靖霖把风衣外套脱下来盖在少年身上,然后弯下腰把他抱起。 忽地,空气如同一条无形的弦被拨动,他警觉地扭头看向后方,二层看台两个挺拔的身影艰难地转动身体,试图挣开凝固的空气。 看清楚他们的面容后,靖霖瞳孔骤然一缩,放开了对他们两人的禁锢。窒息般的威压撤下后,梁翊和楼应身手矫健地从二层栏杆翻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 靖霖走近了两步,目光转到对方身后的楼应身上,意识到他们可能在工作,而自己刚刚的举动或许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了影响。 梁翊上前安抚地摸了一下他的脖子,“等下再跟你解释。”然后他看向对方怀中的少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道:“门口有后备队伍,把他送过去,他们知道怎么处理。” “好。” 靖霖匆匆把少年抱出去,身后的空气再次流转,除了梁翊和楼应外没有人知道刚刚那半分钟发生了什么事。 而后,酒吧内传来尖叫和打斗的声音。紧接着哨兵们控制了场面,就只剩下楼应大声宣读执法规条的声音。 靖霖把人交给后备队伍的一名年轻哨兵,“他受惊了,或许还吸入过药物。” 哨兵规规矩矩朝他敬了个礼,“收到,上校。” 哨兵把那个少年固定在座位上,抽血,然后从后备箱拿出简易测试管进行初步检测。 靖霖站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儿,结果就出了,测试管内的液体呈现蓝紫色,几秒钟后蓝紫色变成血红色,是派芬琳致幻剂。市面上,人称魔术师的一种药物。 哨兵说:“我现在给他打血清。” “嗯。” 少年长得十五六岁的模样,长手长脚,虽没见到他站起来的样子,估计一米八往上。靖霖有些猜不准他的实际年龄,不能推测出他吸入了多少派芬琳,目前应该是处于第一阶段的昏迷状态,吸入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内。 这里虽隶属红灯区,但也不是黑资本横行的酒吧,要不然纪筱筱也不会带他们来。 可是却有派芬琳致幻剂这种极其昂贵的药物存在,实在是奇怪,估计梁翊他们也是为此事而来。 这不单单是一种让服用的人致幻的药物,服用的人还能短时间内最大程度强化大脑达到哨兵的标准,甚至有人能催生出假性精神体。 这种药物是联盟的A级禁药,一经发现,买和卖的人都会被处以极刑。而且因为制作难度极高,十几年来一直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 到底是谁会给一个小孩使用派芬琳,又把他扔在这里呢。 靖霖身形晃了晃,四肢发软,他不得不倚着车子才能勉强支撑着身子站立。 “上校你没事吧?”刚刚那个小哨兵递了一瓶水过来。 靖霖摇摇头,说:“谢谢。” 刚刚那样大规模使用精神力压制十分消耗身体,还能站着已经是他的极限。周围围观办案的人渐渐多了,靖霖转过身走到旁边的小巷,摇摇晃晃蹲了下去。 突然,人群中爆发惊呼,一道雪白身影如同火箭般发射出去,周遭人群被撞开了个口子。 靖霖顺着声音抬起头,少年如同鬼魅瞬间立在他身前,蓦地卡住他的脖子把他钉在墙上。 少年的眼睛变成血红色,是药物进入第二阶段的征兆,大脑中会反复浮现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以此激发身体保护机制从而产生最高的精神屏障,也就是转化成狂化哨兵。 靖霖用力掰脖子上的手,对方力气非常大,撼动不了半分。追过来的白塔哨兵被少年外泄的负能量影响,痛苦得在地上打滚。 精锐部队都随楼应在里面抓捕,外面的都是低级哨兵,他们撑不了多久,放任少年能量外泄的话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靖霖把目光放回眼前的少年上。 对方眼睛里流露着痛苦与狂躁,靖霖松开了脖子上的手,转而搭在对方身上强制消耗体内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进行疏导。 渐渐的,少年眼眸中的暴虐平复了下来,甚至蓄起泪水。看见靖霖的脸充血变红,他吓了一跳立刻放开手,靖霖随之倒下。 少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厚,不顾肮脏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怀里,哭着喊他:“哥哥,你怎么样,哥哥对不起呜呜呜呜” 好累啊,好久没有这样把精神力完全耗光了。靖霖强撑着眼皮,看着巷子外,少年的哭声如同老旧电视机的雪花嗡嗡嗡的响。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瞬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把他抱起。 靖霖看见对方眼中升起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梁翊收紧手臂。 在熟悉的怀里,靖霖终于放松下来,泄力地闭上双眼。 身后的少年被群群围起,按倒在地上,戴上镣铐。眼眸中的红又浓了几分,如血一般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稍晚些例行登记完身份信息出来的许礼和纪筱筱简单了解过状况后立刻加入现场救援,因为那个少年突然发狂,周遭好些人都被影响了心神,并被他的假性精神体攻击。 许礼给靖霖打了镇定剂,叮嘱道:“你先带他回白塔,暂时不要离他太远,对你对他都好。” 梁翊点点头,“知道了。” 途中靖霖迷迷糊糊睁了下眼,车窗外转瞬即逝的灯光斑驳打在梁翊脸上,他又安心地闭上眼睛。 第30章 雨夜送伞 靖霖在恢复舱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过来, 期间梁翊只有第一天抱着他休息了几个小时,然后就马不停蹄起来写报告,还有处理后续工作。 醒来后看见惨白的舱体微微失神, 他好久没有躺恢复舱了。恢复舱跟静音室类似,不过这是特别为向导定制的, 在里面可以不受外界打扰安稳沉眠且能保证人体各项功能正常运转。 靖霖熟练地把身上的电极片摘下来, 按开舱门。 监测器早早传送了他醒过来的消息,舱门打开许礼就等在外面,适时给他递上一瓶恢复体力的营养液。 “谢谢。过去几天了?” “三天。” 靖霖点点头,还没退役时,这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现在家里还有只猫, 需要人照顾,思及此他着急换回自己的衣服, 转身就朝外走。 许礼提醒他, “不等等梁翊吗?审查工作今天应该可以结束了。” “唔——”睡太久脑子有些懵懵的,好似才反应过来家里除了有只猫, 还有个人。他动作慢了下来,许礼帮他按开电梯带他去管理所楼层。 审讯室外,不锈钢长椅有些凉,靖霖坐下去时微微皱了下眉, 然后慢吞吞地拆开吸管插进营养液喝起来。 浓缩了人体必须的七大营养素的营养液除了健康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入口的优点。可是靖霖的味觉却似乎罢工了, 就这么把有‘放了三天的抹布水’美誉的营养液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许礼看他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走廊不时有人经过, 偶尔会分神看一眼沉默坐在旁的两人, 但大多行色匆匆,毕竟白塔总有忙不完的事情。 在恢复舱内睁开双眼的瞬间, 其实靖霖首先是慌的,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恢复舱里。他不自觉摸了摸心脏的位置,跳动着,可是感觉空空的。从前一个人在恢复舱醒来就直接回家了,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 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一样。 许礼坐在一旁跟他说这次行动,“听说他们部署很久了,连根拔起了一个专门走私禁药的公会。多亏你争取的那半分钟,当时目标正准备交易,楼部长和梁翊当场控制了局面,都没有费一颗子弹。” 他停了一下,有些责备的目光看向靖霖,“不过你也太莽撞了,为了救那个小孩直接用精神力大规模强制镇压,过度使用能力会陷入神游。而且——根据你的图景波动数据来看你和梁翊还没有结合,那到时候都没人能救你。” 吸溜的声音停了。 靖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以前他也这样做的,甚至遇到过更险峻的境地。只要能完成任务,把人救下就好,自己一个人陷入神游,换取更多人活命,很划算。 许礼侧头看了看他,迟疑地问:“你们是不是不会?” 这几天楼应带着猎风的人忙得人仰马翻,梁翊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依然见缝插针抽时间过来看靖霖有没有醒,而且上校看上去也不像一点都没有感情的样子。 “不是。”这次靖霖倒是回答得很快,反而显得更奇怪了。许礼的眼神里隐隐包含着一些类似同情的情绪。 “真的不是。” 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靖霖看了一眼时间,发了个消息给梁翊,“怎么还没下班。” 靖霖:快点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给梁翊发送这么迫切的信息,不知是为了逃避许礼絮絮叨叨的关于科学结合的姿势讲解还是为了快点回家见仙贝。 终于,紧闭的门开了,两个哨兵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跟着上次那个少年。脸上的脂粉洗掉露出一张苍白漂亮的脸,黑眼圈有些重,显出些阴郁。 他看见靖霖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走近了几步,“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上次谢谢你救我出来。” “老实点,别乱动。”那两个哨兵立刻按住他,大声呵斥。 他穿着灰色的囚服,左胸上绣着“邵铭恩”。注意到靖霖在看自己的名字,他微微笑了下,道:“我叫邵铭恩,哥哥你叫什么?” 两个哨兵催他不要停留,稍微推搡了一把。 靖霖出声制止,“不要暴力执法。” “对不起上校。” 邵铭恩眉眼弯了弯,“原来你是上校。” 靖霖点点头,然后说:“我叫靖霖,身为白塔的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平民的,不用谢。”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少年说着有些不开心地挑着眼睛横了一眼旁边的哨兵。 “你犯了什么罪?” 邵铭恩咬着唇不愿意说,旁边的哨兵倒替他说了,“卖屁股呗,这小子从梧城过来松原卖屁股,赚可多了。” “那又不是我愿意的,我都坦白了,难道一辈子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他说着话眼角溢出泪花,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我见犹怜。 那个哨兵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靖霖了解了,没有再多问,只说:“把违法所得上缴,态度良好的话,不会判太久的。”男孩仍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靖霖犹豫片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邵铭恩脸上即刻雨过天晴,双颊微微红了,咬着唇说:“我很快就会出来的,我会去找你的,哥哥。” 梁翊整理好材料走出来,见几人堵在门外,语气稍稍有些冲,“怎么还没把人带回去?”那两个押送的哨兵连忙道不是,拽着邵铭恩的镣铐把他拖走。 连熬了三个大夜,梁翊下巴长出了短短的青茬,看上去十分憔悴。靖霖抬手摸了摸,有些嫌弃。 “回家赶紧刮掉。” “是,长官。”梁翊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弯下腰吻了吻他的额角。青茬掠过,有些酸痒。 靖霖板着脸把他推开,不满道:“很痛。” 拐角处,被镣铐禁锢的人半侧过头,沉思着逼视这一幕- 两人几天没回家,甫一开门仙贝立刻飞扑过来,靖霖张手把它抱住,亲了亲仙贝的脑袋。 “有没有想我啊,仙贝。” “喵!” 靖霖抱着它在沙发坐下,十分怜爱地给猫咪梳毛。 “这几天你都没回家给仙贝喂食?” “哪敢饿着你的宝贝啊。”梁翊就知道这人只担心猫,“不过被楼部长抓着审问犯人确实没回过家,我让梁赫上来喂它了。”说着抬手撸了一把仙贝的下巴,“弟弟给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仙贝眯着眼睛,很高兴的样子。 “看来弟弟比你对仙贝还上心。”靖霖轻哼了一声。 “是啊,咱们弟弟就是有爱心。”说着梁翊极其自然地上手搂过他的肩。 很奇怪的,心底突然充盈起来了。或许是回到家,那股落空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 耽误了几天的课,靖霖逗了一会儿仙贝后就忙着登录教学平台查看新的课表。圣所军校的大部分老师跟他一样都是从白塔退下来的,但是偶尔也要回白塔协助工作。 有时候任务紧急或者图景不稳等等原因,来不及请假,白塔会代为通知,学校就会把他们的课程调开。 准备要联合培训了,这阵子课时不太重,几乎都是让学生自主训练,老师从旁纠正。所以需要补上的课时没有特别多,他稍稍安心。 下周一开始就是联合训练了,整个十二月都要在联盟基地度过。 靖霖把十二月标红,然后新建了一个文本写每天要给仙贝喂的食物和补充剂等等。不然仙贝跟着梁翊,可能每天只能啃干粮了。 屏幕下方跳出一个弹窗,提醒十二月会有雪。 “下雪的时候还是会痛。” 梁翊的话在脑海回响。 那么长的一道疤,痛起来肯定很难受。 叮咚,新邮件提醒,来自许礼。 ——哨兵向导为什么需要结合?(附:科学结合姿势全册) 结合可以让哨兵和向导产生精神链接,使双方长时间处于平稳状态,更有助于增强图景,强化体魄。 诱发哨兵狂化的两大原因是精神痛苦和□□疼痛,如果梁翊旧伤太痛或许会让他失控,而自己马上要出发去圣所军校一个月了。 这人又不愿意接受白塔的统一疏导,到时候只能靠向导素。 心底揣揣不安,靖霖不自觉咬着指尖。 轰隆一声,一道紫蓝色闪电把黑夜一分为二,旋即,乌云不堪重负开始抛重。雨声哗啦啦响起,为人类的疑虑提供了绝佳借口。 叩叩叩,阁楼木门响了三下。 梁翊拉开门,歪了歪头,问:“又睡不着吗,上校?” “什么叫又。”靖霖微微不满,他抬脚跨进阁楼,把手上的伞塞给他,“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到明天中午,怕你早上淋湿而已。” 梁翊愣了下,旋即脸上爬上一丝笑,说:“谢谢。” “不客气。”他四处张望,问:“昆虫旅馆呢,你做好了?” “还没,因为要塞木屑那些东西了,所以放到花棚那边了。” “噢。” 说完后空气又冷了下来,靖霖幽幽看着他,认为自己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了,但是这人一点都没有要挽留他过夜的意思。在阁楼里没事找事地转了一圈后,他闷闷地说:“我回去睡了,再见。” 梁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只拿了一把伞过来,怎么回去呢?” “那你” 话还没说完,梁翊突然开口道:“那我送你过去再回来好了。” 这人怎么这样!之前不想跟他一起睡的时候他又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现在又又这样! 算了,反正到时候旧伤复发痛的不是自己。靖霖瞪了他一眼,伸手把伞夺回去,“你明天淋雨过来吧,反正你跑得快,接触面积不会很大。” “啵。” 猝不及防的一个吻让气恼的上校钉在原地。 梁翊轻笑了下,手掌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去,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把雨伞拯救出来,随手挂在门把上。 然后一把抄起他的膝弯把人横抱到床上,附下身去又吻了吻他的唇。 灯光是暧昧的重要警示物,他眼睁睁看着梁翊抬手在床头的控制界面点了几下把屋内灯光调整为柔和,环境霎时变得昏沉。 即使知道梁翊不会对他做任何在他允许之外的事情,靖霖还是很紧张,甚至比那晚在漆黑中被他吻遍全身的时候还要紧张。 他的舌头打结,彩排过五六遍的话说不出口。 喉结往下滚了滚,咽下一口唾沫。 梁翊一只手撑着脑袋侧着身看他,另一只手轻柔地拨开他眼帘上的发丝,“刚刚许医生给我发了一封邮件。”低醇的声音悠悠然然传进耳蜗。 棉被下的手指绞紧,卷翘的睫毛略略不安地抖了抖,片刻后,他抬起眼直视梁翊,“那你看了吗?” “看了,全部看完了。” 他回答得很快,靖霖的心跳更快,又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30-40 第31章 深闺怨夫 “说实话吗?我不想。” 忽地, 一缕冷风裹挟着夜雨钻了进来,把屋内的暧昧氛围吹冷。发热的思绪得以平复下来,靖霖垂着眼睛点点头, 说:“嗯。” 随后,他抬手把灯关上, 背过身, “很晚了,睡吧。” 梁翊却不打算放过他,或者说不愿意像往常那样无条件地给他台阶下。灯光又亮了起来,这次他选的是明亮模式,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把人照得无所遁形。 “那你呢, 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吗?”梁翊语气诚恳, 虚心请教的样子。 棉质睡衣下肩胛骨抖动的动作很清晰, 尽管背对着人,仍把情绪泄露出去。 “我也不想。”他咬着牙, 遏制住不必要的尾音。 梁翊的包容似乎因为睡眠不足而降低了,他咄咄逼人地接着问:“那你今天过来干什么?别说是送伞。” 肺部空气急剧抽离,靖霖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维持大脑和心脏的运作。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种难受,好像睡一觉醒来梁翊就变了个人一样, 很凶。 他讨厌这种巨变。 “我回去了。”靖霖一把掀开被子起来。 下一秒,结实有力的臂膀把他紧紧箍住。 梁翊贴在他脸侧, 声音暗哑, 问出了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问题, “如果我没带着青羽来找你,是不是谁都可以?” 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准确,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是不是只要白塔给你匹配的任何一个哨兵,你都可以跟他结合?” 没有任何预兆,乌黑的眼睛霎时被雾气覆盖,潮湿蔓延得很快。一瞬间,靖霖好似又回到了恢复舱,回到了刚醒来的那时候,胸腔突然空了,慌了,里面维持生命的电池不见了。 在雨声的掩盖下,一点微不足道的难以自抑的颤音连猫叫的音调都比不上,但是哨兵的听力是极好的。 瞬间,梁翊就捕抓到对方压抑的难过。 瞬间,他就慌了神。 “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问你的。”梁翊强行把靖霖身子掰过来,手忙脚乱地捧起他的脸,像仙贝啃鱼干一样抱着他亲。 靖霖垂着脑袋不肯看他,肩膀抖得更厉害。 “是我混蛋,我不该这样问的,对不起上校,靖霖。”梁翊心疼得要死掉,但只能暗骂自己活该。明明告诉自己许多次不要介意,不要想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伤了他的心。 “靖霖?”梁翊小心翼翼地喊他,凑到他耳边,悄悄地问:“可以接吻吗?” “我想吻你了。” 靖霖没有回答,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很奇怪,梁翊只是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虽然时机有些不对,但这也没什么。而且本身他就是冲着青羽才愿意和梁翊结合的,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可当被直白地摆上台面时,靖霖却觉得惊惶,气恼。他所熟悉的梁翊不会逼他坦白,也不会用这样冷酷的语气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空气中只有雨声,靖霖吸了吸鼻子,泄愤一样用精神力把他捆在床上,冷声说:“我邮箱里躺着的匹配意愿书有几百封。” “你以为你是谁,自大,狂妄,目中无人的C级哨兵。”他把脑海中所有骂人的话都搜刮了出来,但是却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你以后都不准亲我。”最后,他只能想到这个威胁。 他想回去了,回到他那张冷硬的单人床,回到他那并没有那么舒适的房间。抱着仙贝,抱着棉被,不要抱着这个人睡觉。于是他又收紧了精神丝,冷冷看着哨兵因为捆绑而涨红的皮肉。 尽管那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梁翊仍不住地说对不起,话语被赋予了精神力,直达识海,可是对不起并不能止住心痛。 他需要一个确信,他也需要。 梁翊声音沙哑:“那为什么在我的意愿书上签名了?” 精神丝没再继续收紧,空洞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靖霖看着上面一个很小的木头摆件,是梁翊用昆虫旅馆剩下的木料做的秋千。 算了,梁翊不想知道了。或者说他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了,就这样装糊涂就好。假装靖霖因为看见他的脸,有那么一点点心动,或者纯粹是体恤C级哨兵。 靖霖把明亮模式的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的碎花台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幽幽暖光。 他的面容变得十分柔和,甚至有一些神性。不用问都知道得到上校首肯的原因只有一个——青羽,可梁翊还是不死心地问了。 良久,靖霖讷讷地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因为,你来找我了。” 声音低垂得掉到了地上,呓语一般。 他维持着看着书桌的动作,呆滞的,“只有你来我家找我了,还买了早餐洗了碗,给我包扎了伤口。” 很微不足道的举动,但是他却记住了。刹那间,梁翊觉得心脏似乎也被那无形的精神触丝攥紧,痛得发麻。这时候他倒情愿靖霖早早答应别人的结婚申请了。 至少那样,可以更早地有人在身旁陪伴他,陪他吃饭,给他包扎。他不会只收到一个汉堡扒玩具就高兴得说不出话,那么好骗。 梁翊说不出话,挣开了早就松下来的禁锢,死死抱住他。 排山倒海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顺着拥抱传递给向导,靖霖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变化得这么快。 刚刚还只是伤心,现在是实实在在的生气,梁翊实在太讨厌了。 他最讨厌梁翊。 “我要回房间睡觉。”他说。 梁翊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接着,他说了今晚第二百三十二句对不起。 靖霖背过身不想理他,可身旁的人存在感十足,低落的情绪顺着空气传递过来。少顷,梁翊站了起来,拉开门出去了。 如果不想结合的话直接说就好了,他不明白梁翊为什么问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又让他莫名其妙地失眠。 讨厌失眠,更讨厌梁翊。 窗帘忽地抖动,离开的人去而复返。梁翊带着一声冷气闯进被窝,冻得他哆嗦了下,紧接着他怀里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仙贝?”尾调微微扬起。 梁翊拥着他躺下,仙贝被挤到中间,十分无奈地撇了他一眼。弄哭了人,让猫咪来哄,活该追不上人。它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在靖霖身上踩奶。 “我怕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项。”梁翊忽然说,“好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什么?” 梁翊脑袋磕在他肩膀,声音发闷,像被硝烟覆盖的老旧枪管,“就算是想想仙贝也好,不要再那么随便不顾性命了。结合的话也有百分之十的几率救不回精神图景进入神游状态的人。” “你觉得我想跟你结合是因为,许礼所说的过度使用能力没人能进入我的图景救我?” 两人的脑电波终于对上,靖霖只觉得匪夷所思。 “不是吗?” 这人还有脸问! “梁翊。”靖霖沉声喊,“虽然我不是什么很伟大的人,但是既然结婚了我会遵守哨向管理契约书,帮助你稳定图景。结合是最高效的手段,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精神稳定。” “你这样说得好像马上要离开我一样。”梁翊在他身后不安地拱了拱。 靖霖转过身,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是的。” 心脏一下子吊到嗓子眼,然后听见他接着说:“下个月我要带学生去联盟集训基地一个月,这段时间你要注意精神波动水平,超标的话必须在白塔接受统一疏导。” 靖霖仍絮絮叨叨交代,啵地一下,梁翊打断了他。 “结合吧,就现在。” 靖霖眼尾挑着,斜斜地看着他,显得有些冷酷,“不要,我改变主意了。”他抬手把仙贝抱到两人中间充当三八线。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哭了。” “我没有哭!只是你的房间灰尘太多了!” “嗯。”梁翊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你救的那个人,是个后天觉醒哨兵。” “?” 哨兵和向导一般十五六岁就觉醒,最迟不超过十八岁。极少数在成人之后才觉醒的被称为后天觉醒,但是这部分人的能力远不及前者。几乎只是五感变好了一些,连精神体都凝结不出来。 靖霖不理解他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梁翊咕哝着,几乎分辨不清字音,“而且他还长得还行” 当然,要他承认自己不如别人他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那天把人拘回来的时候,整个哨向所都在感叹。而且靖霖不认识他,只看见他的脸,就不顾身体动用能力把他救下。 梁翊实在不得不在意。 靖霖会喜欢那样的哨兵吗? 梁翊觉得自己像个深闺怨夫,担心伴侣被突然杀出来的年轻貌美的人抢走。自顾自地发了一通脾气把靖霖弄哭,现在又要他给个说法。 实在可恶。 “喵~”仙贝赞同地叫了一声。 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仙贝悠悠然爬到靖霖身上。靖霖顺手扶了它一下,它就借力跳到梁翊身上。 跳房子似的,在两人之间蹦来蹦去,过了一会儿不知在哪叼出一个毛绒小球,喵喵个不停,让靖霖不得不坐起来陪它玩。 梁翊悄悄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至跟他手臂贴着手臂,肩膀贴着肩膀。 “我真的错了,上校。” 靖霖偏头掠了他一眼,似乎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梁翊道:“我不该质疑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人又在颠倒黑白,说得好像他们只是吵架的小情侣一样。 梁翊小心翼翼地捻起他的一个手指,一个冰凉的东西套了进去。扔球的手蓦然停下,靖霖垂眸看去。 一个银白色铂金素圈,内嵌了一颗心形钻石,有些过时的设计。梁翊一点点把戒指推到指根,然后牵起他的手,吻了吻无名指。 梁翊犹豫许久要不要把这枚戒指拿出来,它已经不时兴了,可是象征真爱的钻石还在闪耀着。靖霖昏迷的这三天他想了很多,如果不是工作压着,他或许连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靖霖抬手就要把戒指摘下来,但是,戒指实在太合尺寸了,卡得严丝合缝,他竟一时没有摘下来。 只有因爱走到一起的普通人才会需要这样约束性的信物,哨兵和向导之间有更为牢靠的精神链接,并不需要这些物质来维系。 气氛凝重,仙贝不敢吭声,抱着它的小球乖乖蜷在角落。 梁翊把另一枚大了一圈的同款戒指交给他,道:“靖霖,当你发自内心想要跟我结合那天,给我戴上。” 无需更多的说明,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靖霖手指微微蜷曲,手中小小的圆环如火一般炙热。他没能给出任何承诺或者是意向性的单字,只是那么拿着。 从小阁楼拿回自己的房间,从房间拿到圣所军校,从圣所军校又拿到联盟集训基地。 靖霖把行李搬进教师宿舍,摘下手套,发愣地注视着左手无名指。 空落落的,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有一个素圈。心告诉他戴着也没关系,反正他有手套遮着。大脑又说不行,他和梁翊的关系没能理出个一二三来,就不应该贸贸然戴上。 最终,理智暂时获得了上风。 那不只是简单的贵金属,当一捧铂被捶打压制成圆环形状,并接触了手指,那就意味着它今后的意义不再单纯地停留在化学层面。 第32章 联合训练 联盟集训基地位于一座边远海岛, 除了每天的供给船只外,几乎没有任何人流往来。上岛已有半个月,月历剩最后一张, 海岛的天气却还只处于凉快的程度。 松原,大概已经下雪了吧。 今天是中期测试的日子, 靖霖负责把守第一个关卡。他的精神触丝凝结成一张巨大的蛛网把森林入口罩住, 只要某一根触丝稍微动了,S级向导的精神触丝就会顺着接触的地方钻进学生的图景进行攻击。 向导和向导之间的精神屏障不会互相攻击,而哨兵的行动敏捷,这就需要学生们互相配合帮助才能通过。 另外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防止闯关过程中哨兵失控,学生向导处理不了时他可以通过事先游走到森林各处的触丝快速进行疏导。 靖霖坐在观察塔内注视着监控, 随着夜幕降临,大大增大了通过森林的难度, 他有些为自己的学生担心。 “别紧张, 现在的孩子都很厉害的。”周灼惟从外头进来,给他递了一杯咖啡。 靖霖捏着杯沿接了过来, 放在一旁,随后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热水,“你应该去终点接应到达的学生,周少将。” 周灼惟是此次联盟派来的对接人, 在岛上拥有最高权限,对于靖霖略显不尊重的行为倒也不恼。 他说:“临时加了一个关卡, 先过来你这边看看情况。” “什么?” 周灼惟笑了笑, 道:“不经历实战怎么有资格成为保护人类的异能者。” 摸棱两可的话语让人摸不着头脑, 靖霖直接点开森林地图看上面标记的关卡。忽地,发现各个角落多了些红色的点。 他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 很快,监控屏幕的画面就告诉了他答案。 树影簌簌震动,两个学生经过某个红点时,树上跃下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样子,下一秒,他就跟学生对打起来。 完全是单方面压制,学生哨兵没有半分还击之力。 “没说有近身作战环节。”靖霖一下子就怒了,中期测试主要考察哨兵和向导观察和探索能力,他们要在森林里完成搜索任务并避免掉进陷阱。 突然投入强敌,不消片刻他们就会全军覆没。 周灼惟耸了耸肩,“上校,没有人会提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到来,或者以什么形式到来。而且结训测试是模拟领域,这个时候让他们练习一下近身格斗很有必要。” 是这个道理,但是也应该提前告诉他们这班训练的老师才对,二年级的近身格斗根本还不熟练,这样一打击,学生们要消沉许久。 “那些陪练的是什么单位的,实力悬殊太大了。” “他们已经很放水了,就算学生们打不过,逃也得逃过吧。”周灼惟停顿了一下,语气奇怪道:“我以为你知道的,是各个塔自愿报名过来的哨兵。接下来半个月他们会当教官教实战技巧,模拟器里的过家家结束了,该给同学们上点强度了。” 自愿报名过来的哨兵?靖霖心底豁然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他不敢肯定,直至在屏幕上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尽管看不清脸,但是肢体动作已然把他暴露。 梁翊。 难怪前几天说很快就见面了,训练才过去一半,这人就说快见面。当时靖霖还以为他不记得自己的日程了,刚刚发短信提醒自己吃饭的时候都没透露已经上岛了。 靖霖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 周灼惟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左下角的屏幕,不由多看了两眼,说:“是他吧,身手很漂亮,为了不伤到学生还挺憋屈。”说着拿起这次参加的哨兵花名册看了看,“怎么会只是个C级哨兵呢,你们也差太多了。” “周灼惟。”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连名带姓喊他,显得很不客气,“我的哨兵怎么样,不需要你来评价。就算是联盟少将,也没有资格置喙塔的配对。” 周灼惟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抱歉,职业习惯。” “兵痞子习惯。”靖霖冷冷道。 这他倒是认的,上了战场,精神力等级就是阶级等级。无论身手多么优异,怎么都越不过精神力的绝对压制这一关。 而靖霖又是极其稀少的S级向导,配C级哨兵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唏嘘。 说话间,很快就有一组接近终点,周灼惟该去核验他们的成绩了。观察塔内安静下来,靖霖把目光重新放回屏幕上。 不知是不是从梁翊手下逃出的学生偷偷通知了其他人,再没人敢从他守的那条道经过,哨兵无聊得靠着树拿出手机玩。 靖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 梁翊:猜猜我在哪,猜对有奖。 梁翊:猜错也有。 靖霖:无聊。 他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编号,板着脸发:岢山岛森林8区。 屏幕上,穿着冷硬板正作战服的高挑人影忽然四处张望,显出一些与外表不相衬的傻气。 靖霖暗暗骂了一句笨蛋。 随即,哨兵发现了树梢上反光的摄像头,他缓步走近,往上一跃把脸上的黑色面具摘了下来。左下角的屏幕霍然被一张俊朗面容填满,深邃的五官几乎要冲破摄像头而出。 他对着摄像头弯了弯眼睛,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句话。没有收音设备,只能通过口型大概猜测:“嗨,上校。” 靖霖皱了皱眉,很轻地啧了一声。 靖霖:不止我一个人在看监控! 对方没有拿出手机的动作,接着对着摄像头说话。 梁翊:“仙贝说很想你。” 梁翊:“仙贝让我也想你。” 太阳穴隐隐发疼,靖霖深吸一口气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对方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上稍有些意外。 梁翊声音轻快地接起,“惊喜吗?上校。” “不止我一个人在看监控!笨蛋!”靖霖恨恨道,紧接着催促,“赶紧去躲起来,这些监考的老师都学过唇语。” 梁·笨蛋·翊迟钝了几秒,若无其事地把面具戴回去,上半身往后一弯吊在树枝上翻下去,监控摄像头里只剩一道残影。 监考群聊里消息不断更新,靖霖捏了捏眉心放下手机,眼不见为净,反正其他人也不知道梁翊对谁犯傻。 凌晨两点,所有学生考试完毕,明天早上有半天时间休整,下午重新开始魔鬼训练。 靖霖回到房间,一下子发现里面有人来过的痕迹。他警惕地放轻步伐探看,霎时,身后贴上一具热腾腾的躯体。 “梁翊!”他转过身板着脸。 “到,上校。” 梁翊站在他身后,抬手戳了戳他一边脸颊,靖霖往那边转过去,一个小小的木头猫咪挂件坠在修长指尖上掉下来。 “猜对的礼物。”梁翊讨好地向他敬了个礼,随后就嬉皮笑脸弯下腰作势要亲他。 靖霖偏头避开,“教官的宿舍安排在隔壁栋,你怎么进来的?” “阳台。”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评价起联盟用的锁太不结实,一撬就开了。 靖霖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欲与他插科打诨,催促道:“你快回去,我要休息了。” “我陪你休息。” “不行。” 上校今天态度异常强硬,梁翊摸不着头脑,只能乖乖回去。 “那好吧。”他亲了亲靖霖的嘴,恋恋不舍走向阳台。 靖霖看着他的举动略略无语,按着太阳穴沉声道:“走正门。” “噢。” “把我的东西放下。” 梁翊歪了歪脑袋,顺着上校的视线缓缓看到自己的手,旋即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把猫咪挂件放到上校手里。 把梁翊送走,靖霖动作迅速地去换了一套便于行动的干练衣服。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像梁翊进来的时候那样从阳台翻出去。 黑夜如墨,疾风怒吼。今晚中期考察结束,学生们都累得半死不活,不会半夜出来抓浮豚,巡逻的卫兵也少了许多。 来之前他就一直想着要去亚希斯图书馆找找关于“定格消除”的资料,期间他曾旁敲侧击在别的老师那里了解到只有周灼惟才有图书馆禁区权限。 清瘦的身影立在禁区门外,把从咖啡杯上拓印下来的周灼惟的指纹按在门上。 哒一声,门开了,靖霖闪身进去。 虽然只是站在门口的位置旁观过,但是他对自己的记忆和眼力是很有自信的。靖霖徐徐走到那个书架前,可是上面的书早就变了。眉骨往下压了压,不稍片刻,他便决定从头到尾找一遍。 与主馆浩如烟海的书籍相比,这里不过九牛一毛。但在没有任何导向标志的房间里找一本没见过的书仍是很大的挑战,靖霖长叹一口气。 忽而,门口传来细微声响,他警惕地做出作战的预备动作,高大的哨兵从天而降落在他跟前。 梁翊揽着他往里面走,声音有些急,“有人来了。” 还没来得及震惊,靖霖就被他推到角落的书格里面,是那个书格——梁翊和他的少年向导躺过的书格。 可惜的是,梁翊身形健壮不少,而且身量也比少年时期抽条了。靖霖与那少年向导相比骨架也高大一些,这一个小格子无论如何都躺不下两个成年男人的。 梁翊弯腰吻了吻他的额,沉声道:“我去把人引开,你看情况出来。” 说完一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靖霖抱着腿蜷缩起来,失神地看向书格内侧板。手电筒已经关了,周遭漆黑一片,耳朵里隐隐能听见追逐的声响。 原来梁翊刚刚只是骗他说回房,见到自己出门了就悄悄跟上来。 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找书应该也知道自己看过他的图景了吧。 无数思绪像雪花一样纷纷扰扰,他思忖着回去之后要跟梁翊坦白才行,还得认真道歉。 他动了动手臂不小心撞到柜壁,位置撞得不凑巧,碰到了麻筋。瞬间连带着一整只手臂酸麻不已,靖霖轻声吸着气,倏尔,一滴湿润的液体掉在他手背上。 他有些疑惑地把手举到眼前,接二连三的冰冷水珠掉下,把手掌洇湿。 原来是眼泪。 靖霖摸了摸脸,早就湿润一片,他不明白眼泪为什么会落下。现在应该要紧张地看着时机逃出才是。 难道是害怕被抓到吗? 可是他害怕的时候从不会哭,至少已经有十多二十年没因为害怕而哭了。 还是因为手臂太痛? 他尝试翻找第一滴泪落下时脑海闪过的片段。 数百万的细小雪花闪过,忽地,其中一片很不起眼的停留在脑海中央。 ——是少年抱住另一个少年躲藏在书格里。 梁翊抱住他,却没有抱住他。 梁翊 泪水翻腾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把他淹没,小小的书格存不住这么多的泪水。靖霖意识到自己应该快些爬出去,悄无声息逃开才行。但是全身却提不起力气,他蜷缩着身躯,瑟瑟发抖。 悲伤如同飓风,来得迅速而破坏力极强。 “靖霖。”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出来吧,我带你出去。” 听见这个声音,倏地僵住。 第33章 夜闯禁区 周灼惟把他拉出来, 看见靖霖胸前的衣服洇湿显出一团暗色。随后把外套脱下罩在他肩上,在手环上轻点几下打开照明。 靖霖用他的指纹打开门的时候他就收到门禁传来的提醒,打开监控却无事发生, 摄像头不知用什么方式转动到视线盲点。周灼惟感到不对劲,于是直接过来查看。 因为今天情况特殊, 巡逻卫兵的交班时间改了。虽然周灼惟是岢山岛的负责人, 但是被人发现他和靖霖半夜从图书馆禁区出来终归也是不好的。于是他带着人七弯八绕地从一道隐秘的偏门出去。 走出巡逻范围,靖霖沉着跟他道谢。泪水早就停止流动,但是脸上的痕迹还在,水洗过的精致脸庞在月色下楚楚动人,如同上好的白瓷,一碰就碎。 周灼惟情不自禁上前, 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这瓷。靖霖偏过头往后退了两步,“抱歉, 我明天会发邮件给白塔说明, 无论什么处分我都会接受。” “不用这样。” 周灼惟沉吟,“你去禁区找什么?”他没有问他为什么哭, 不过他能找到他,估计也看到梁翊引开卫兵了。 “找一本书。”他回答得坦荡,丝毫没有要为自己遮掩的意思。 周灼惟问:“是什么书?” “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书名,只大概见到书的封面是黑色的, 上面有一只眼睛。他如实对周灼惟说了,对方点点头, 道:“我帮你找找。” “不用了。”纤长的睫毛垂下, 给眼睛覆上一层阴影, “我不想看了。” 声音随着森林的风一同消逝在半空,寂寥而缥缈。 周灼惟忍不住轻轻抓住他的肩, 问:“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只是一个C级哨兵,他根本不能给你的人生带来任何助力。” 靖霖拂开他的手,“周少将,自重。”说完头也不抬转身离开。 心中郁结急需抒发出来,教师的宿舍楼就在眼前,他没有上去转而跑到海边,沿着堤岸迎着夜风奔跑。 心脏随着呼吸频率的变化而变化,为了跑得更久一些,他仔细地控制着呼吸节奏。可是,并没有多大作用,该是不安还是不安,该是烦躁还是烦躁。 靖霖上校,白塔的人对他的评价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甚至是冷酷。从白塔退役后,面对学生他倒变得温和了一些,可远没有今天这样情绪化。 精神被他人左右那是很可怕的,意味着逐渐丧失自我,而且他很清醒地看着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对着一个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少年向导产生嫉妒,对着什么错都没有甚至为他引开巡逻的梁翊产生埋怨。 仅仅是因为梁翊没有努努力把自己也塞进那一格小小的书柜里面。 跑着跑着脚步慢了下来,他一边拍打堤岸栏杆一边缓慢走动。 心脏好像被泡在某种带有轻微腐蚀性的酸里面,起初只是把表面的一层膜融掉,过了一段时间后,表皮开始掉落,内容物被腐蚀。 向导有一堂课叫做“虚假投射”,指的是向导给予同一个哨兵疏导多次会错误地认为自己被需要,错误地把自己的感情投注到哨兵身上,并以为对方也是一样的感情。 所以在塔里的疏导都是根据精神力等级以及波动级别随机匹配,很多时候哨兵只是需要字面意义的疏导,他们的情感并不会因为谁给了他们疏导就爱上对方。 老师讲这一节课的时候,着重强调不要让自己陷在虚假的情感空洞里面,向导一旦产生感情又得不到回应,很容易让自己的精神图景游走。 而哨兵产生了感情,精神图景不稳定,还能吃向导素药物,或者让其他向导给他疏导。 没有人可以给向导疏导,向导天生就是付出型的基因。除非与哨兵结合才能让精神图景彻底稳定下来。 靖霖走累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他回想着那节课老师讲的细节,无论怎么思考,都没能想起如果向导产生了感情又没有得到对等的回应时该怎么办。 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是不可能凭空出现在脑海的。 他自虐似地反刍这段日子以来梁翊的举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客观审视他们这段关系。 最终他得出结论,梁翊或许因为某些原因跟那位少年向导分开了,或许是赌气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随后梁翊向白塔提出了结婚匹配,白塔匹配了他,帝国唯一一个S级向导,所以梁翊就顺从地接受了。 梁翊从一开始就十分热衷于要他给予疏导,但是真正要结合的时候又不愿意了,或许他对这还是有抵触。 毕竟,不是真正喜欢的人。 他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是S级,如果不是S级,他就不会认识梁翊,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 他也不会大半夜坐在海边吹风。 好想抱抱仙贝或者抱抱青羽,想着突然又感到鼻酸。他的这一生,无论哪个时刻都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进军校前辗转了两家孤儿院,先遇到身边人被屠,后又连肚子都填不饱,整日被新孤儿院的孩子欺负。到了年纪去参加精神力检测,很幸运觉醒为向导,他以为生活终于要迎来转机。 可是身边一个两个同学凝结出精神体,只有他眼巴巴看着,就算向导稀少也没有人愿意与他组队。他只能一个人做双倍的任务,因为单人任务虽然不难但积分很低。 毕业后被选入白塔第一小队,他再次以为自己命运的齿轮转动了。谁知转正前的任务发生意外,他的队友们葬身领域,只有他活了下来可是他的精神体也丢了,找回来也不认他。 他因祸得福升为S级向导,但是,都没意义了。 他应该在梁翊上门的时候就强硬地把他拒之门外,这样他就不会再次面临这样痛苦的瞬间,原来不流血也能让人痛苦不堪。 靖霖抱着腿蜷成一团,肩胛骨抖动得厉害,像一团随时可以被风吹走的揉皱的纸球。 “怎么躲在这里。”沉稳的声线从上方传来,还能听出有些喘,似乎跑了很久才跑到这里。 靖霖怔忪不敢动,随后梁翊很轻地啧了一声把他身上搭着的外套扔开。下一秒,一件厚实的还残存着体温的皮夹克盖在他身上。 连着外套,梁翊把他一整个抱起,像抱小孩那样面对面抱着。宽厚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地拍。太瘦了,一件外套就把他整个罩住,梁翊好像抱了一团柔软的棉花。 “被巡逻的士兵吓到了?怕明天被通报批评?” 他越温柔靖霖就越难过,靖霖不得不紧咬牙关。他讨厌梁翊总是这副深情的样子,心底明明没有自己的位置。 “梁翊。” “嗯?” “我们去申请离婚吧。” 短短几个字脱口而出把两人都吓了一跳,梁翊抱着他的手臂不自然收紧,几乎是勒着他的程度。 适才把巡逻引开后他立刻返回图书馆,但是靖霖已经不在那里,书柜里只留下一滩水印。他立刻凝神追踪,空气中漂浮着两个人的味道。顺着痕迹跑去,周灼惟等在门外。 周灼惟:“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 梁翊没有回应径直掠过他,身后空气突然抖动,周灼惟身形瞬间迫近。两人在图书馆外的空地赤手空拳打了几个来回,拳拳到肉。 周灼惟到底做了几年管理层,身形动作比起梁翊要逊色一些,到了后半段改用精神力压制。单单站在那里就让梁翊动弹不得。 “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也是你和靖霖的差距。” 处于下风梁翊脸色都没变,“就算我跟他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用走都会走到他身边。你呢,你凭什么?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的等级高而高看你一眼吗?” 周灼惟松开了对他的禁锢,正了正领带,道:“那就试试看。”下一个选举年马上就要来,为了巩固势力,周灼惟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伙伴,靖霖就是最好的人选。 梁翊不知道周灼惟的心思,但是他相信靖霖,所以没太把周灼惟的疯话放在心上。 可——就分开了不到一个小时,靖霖却莫名说出让他几近崩溃的话语。风声猎猎,如同刀子一般剜着他的肉,后背的伤疤火烧似的。 梁翊声音沙哑,问:“为什么?” 靖霖抬起头,眼睛闪动着泪光,乌黑瞳仁蕴藏着无限悲伤。他有些艰难地组织语言:“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语气很平静,可若有个精神力波动测试器在旁边估计已经开始报警了。 “哪里都不合适。”他闷闷地说着又垂下脑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梁翊一下子强势地按住他的后脑勺亲他,咬他。引得他不得不拼命用舌尖把他顶出去,抗拒地用牙齿也咬破他的舌。 肉身感受到靖霖带给他的痛,发麻的心脏才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他贴着靖霖的脸颊,嗓音低沉而危险:“那谁合适?周灼惟吗?”语气冷酷,像在审问犯人。 靖霖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很轻,还不如风吹叶子打在脸上来得痛。 “回去你就搬出去。”眼尾是红的,唇瓣更红,靖霖竭力凶狠了,倒更像只闹别扭的小猫。 “为什么?” “仙贝不喜欢你。” “那仙贝的主人呢?” 梁翊总喜欢反问,他讨厌反问。刚平复的心情又翻涌起来,他不想哭,不想总是在梁翊面前哭。 他变成了很没用的大人。 梁翊没再反问,手臂往后一转把他背到身后缓步往回走。靖霖伏在他的肩上,感受到一种末日前的平静。 沿着海岸走,水面像某种怪兽,皮肤漆黑光滑,沉睡中微微呼吸带起肚皮的抖动。若是不小心踩上去立刻就会陷进怪兽的表皮,然后死掉。 “我好难受,梁翊。”最终,所有繁复的情绪感受只能凝结成这样一句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梁翊自己嫉妒一个连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少年,又因此讨厌梁翊的温柔。 “因为我吗?”梁翊问。 “嗯。” “看不见我的脸会不会好一些?” 不会,一点都不会。他现在反而发疯一样想要看梁翊的脸,看他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变浅的眼眸,看他笑,看他逗自己。 可是,靖霖认为自己并没有资格要求他做任何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事情。 尽管他们是合法伴侣。 第34章 咒念之花 浪花拍打礁石, 发出巨兽怒吼般的声音。为了延缓分别的时间,梁翊有意走了条远路,毕竟上校目前这个样子是肯定不会让他留宿他房间了。 “我把仙贝送回家让尤女士帮忙照顾了。”梁翊自然地把话题拽到猫身上。 “嗯。” “要不要叫青羽出来?” “不用了。” “那昆虫旅馆上还可以刻我的名字吗?”梁翊的声音很轻, 似乎怕惊动了此刻正在沉睡的昆虫,“我在那个小木屋门口贴了一个门牌, 已经写了靖霖, 我的名字还可以跟你并排吗?” 他问得隐晦又狡猾,说的是昆虫旅馆,指代的却是家。 靖霖答非所问:“我看过你的图景了。” “嗯?”梁翊停下脚步扭过头看他。 “你喜欢他。”靖霖的语气十分笃定。他的脸在月光下很白,像流淌的牛奶,无论什么表情都显得柔和,但是语气却平铺直叙的漠然。 亚希斯图书馆禁区, 指示代词他,离婚。 脑海中的线索串联成一条完整证据链指向某个早已在岁月长河里失色的记忆片段。 梁翊嘴巴张了张, 对自己的合法婚配向导给不出任何合理解释, 也没办法否认确切事实。 他确实喜欢他的。 靖霖的声音低垂得几乎只有气音,“梁翊, 你为什么跟他分开了?” 梁翊沉默了很久,最后答:“因为那本书。” “他忘记你了吗?”说完他又有些后悔刚刚拒绝了周灼惟帮他找书的建议,如果他看了应该可以知道“定格消除”具体是怎么做的,或许还有恢复的方法, 那位少年向导说只能由精神力等级高的人才能操作。 靖霖有些庆幸自己的级别还挺高,如果帮忙恢复的话, 或许梁翊会很开心。可是少年本人会想要恢复吗? 梁翊把他放下, 视线与他的在月色下交汇, 眸色又变得很浅。 “靖霖。” “嗯?” “不重要了,真的。”幽幽青灰色的瞳孔似乎能把人吸进去, 比怪兽一样的大海还要可怕,“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跟你在一起更重要的。” 胸腔忽地灌满风,瞬间充盈起来,死去的神经血管被风吹落扎根在贫瘠的土地重新长出心脏。明明知道只是饮鸩止渴,他却甘之如饴。 老师说,向导产生了感情,唯一解决办法只能让哨兵也对自己产生感情。其中或许要花费无可比拟的毅力。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毅力。靖霖可以连续一年早餐都吃素菜包,没有人比他更有毅力了。 既然他现在对梁翊来说很重要,那么他也可以让这个重要再升级一下,变成切实的情感。梁翊是很好的,而自己也不差。他这一辈子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东西,既然如此,让他贪心这一回是不是也说得过去? 手指蜷曲,靖霖忽地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放,像刚接触世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不知道如何让别人感知到自己。 肩胛骨抖动得像准备起飞的蝴蝶,咚地一下,蝴蝶撞上木头。靖霖脑袋磕在他的肩膀,说不出话。 梁翊单手托着他的臀,另一只手扫过他的背,就像他平时喜欢对仙贝做的那样。 过了许久,穿过森林回到宿舍,直至被放到柔软的床铺上,靖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还有仙贝和青羽。” “什么?”为了听清他说了什么,梁翊弯下腰靠近他。 靖霖贴着他的耳畔,话还没说,炙热的气息率先扑过去。他的体温、呼吸全在诉说着不知所措这件事。 他大口呼吸了几下,才接着把话说全,“跟你还有仙贝、青羽在一起,都很重要的。” 梁翊看着他,鼻腔发出一个低低的嗯,然后倾身过去。靖霖立刻知道他要做什么,熟练地闭上双眼。 梁翊先是亲了亲他的嘴角,然后含住饱满的下唇吮吸才渐渐辗转到唇珠,舌尖轻碰了下贝齿,他立刻顺从地放他进门。 唇舌交缠,空气内响起啧啧水声。吻了许久,天都快亮了,梁翊贴着他的耳畔轻声哄他,“睡吧。” 靖霖抓着他的手不放,梁翊把外衣脱下来钻进他的被窝,强势地霸占了他的单人床。 很挤,但又不觉得挤- 天光大亮,咸腥的海风从窗外吹来。 呼吸沉闷,靖霖眯着眼睛醒过来,一只结实的手臂横亘在他的胸膛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费了点劲儿才把梁翊的手臂扔开,男人还没醒,无知无觉地闭着双眼。 他看着他,用眼睛描摹对方轮廓。雕塑一样的脸却会呼吸,他很少会注意别人的长相,看着梁翊却莫名地就觉得很帅气。 英挺的眉眼有时候会显得很凶,但对着他的大多数时候又都柔和地垂着,很好脾气的样子。 虽然老是喜欢逗他,这让靖霖稍稍不快。 梁翊下巴上长出一层青色胡茬,看来是真的累了。他抬手摸了摸,有些刺,但触感又让人上瘾。 黑夜如潮水般褪却,一些停留在沙地上故意忽略的不堪事实显露出来。 那位少年向导通过定格消除忘记了梁翊,而他趁虚而入占有了梁翊,他甚至还要求梁翊连带着自己的精神体和猫都要一同放在重要位置。 太冲动了,冲动是魔鬼,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靖霖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坐到电脑前打检讨报告,上报昨天私自潜入图书馆禁区的事情,并自请离岛。 他写得很快,大概只花了五分钟,甚至都没有如往常那样重看一遍检查错别字就提交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重新躺回床上。 小小床垫只要一丁点动静就显得无限大,梁翊的意识迷迷瞪瞪醒了。怀里落空,他伸着长臂四处摸索,明明眼睛还闭着,肌肉却有记忆一样就缠了上来。 手臂找到嵌合对象后,梁翊赫然睁开眼,神情有些愕然,“吓死我了。” 靖霖问:“为什么吓死?” “梦到你要被周灼惟骗走了。” 靖霖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你是不是总觉得我会出轨?” 梁翊怔愣,然后道:“没有,只是你太好了,而我还不够好。”语调渐渐坠了下去,“我只是C级哨兵。” “那我保护你就好了。”靖霖说。至少他们婚姻还存续的时候,他可以给梁翊保护,如果以后他要离开的话,那也可以暗中保护。 “是么?” “嗯。” 梁翊得寸进尺,贴着他说:“一言为定上校大人,我随时都可能会被人欺负,你要寸步不离保护我。” “小丛都没有你那么弱。” “谁?噢梁赫的小兔子。”梁翊撇撇嘴,“他是A级向导,肯定比我厉害,谁都比我厉害。” 他这样说倒让靖霖有些心疼,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你也很厉害,你会做煎蛋饼还会做秋千。” 手顺着后脑勺滑到脖子、后背,摸到那道凹凸不平的疤。 靖霖说:“松原下雪了。” “嗯。” “痛不痛?” 梁翊抬起眼,目光扑簌,“一点点痛。”这不太像他的风格,换作以往,他应该破了个手指头都要给自己诉苦的。 “在承受范围之内,你上岛之前给我留的向导素我都还没用。” “怎么弄的?精神体受伤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梁翊垂着眼思量片刻,道:“我进了一个领域,里面的异形种是一种非常漂亮的花,没有智慧,没有思考能力。有些哨兵不注意就摘了下来,身体很快就被那朵花侵蚀。” “不应该随便摘花的。”靖霖小声说,“所以你被花汁腐蚀了?” 梁翊摇摇头,平静说:“它长在我的身上。” “什么意思” 后背上的花型伤疤曾经真的长了一朵花,一朵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咒念之花。它划开梁翊的血肉,原本也要像侵蚀其他哨兵一样侵蚀他的躯体,但是它发现梁翊非人的精神力,那对咒念之花而言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营养。 于是它扎根在他的骨头上,蚕食他的精神力。为了得到取之不竭的养分,它用自己的汁液反哺梁翊吊着他的命,让他如同活死人一样。他的时间被静止,身体年龄停留在被花朵扎根的那一刻。 他,停在了十九岁。 梁翊靠着一个承诺,孤独而煎熬地在黑暗领域内坚持了许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死了,有时候他发现原来自己还活着。那花长到撑满整个领域时,每根花丝、萼片、子房所有部位也都充满了他的精神力。 在它绽放的前一刻,梁翊唤醒体内沉睡的猎豹,锋利的獠牙猛然咬断从背脊延申出去的花茎。所有精神丝触一瞬间从铺天盖地的花朵内炸开,天上纷纷扰扰下着红色的雪,地下变成火海。 裂缝展开的一瞬间,雪白的飞鸟展开双翅把一人一豹包裹起来,穿过炙热的火花飞出去。蛰伏了多年的迷雾领域才终于完全倾覆,凝结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他挑挑拣拣告诉靖霖,略去了具体年岁和青羽的部分,心想省略也不算说谎。 靖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异形种,以身饲魔那得是多强的精神力才遭得起这样汲取,几乎把整个领域挤满的花朵,听上去美丽又残忍。 一定很痛。 “那你要不要结合?” 梁翊轻笑,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很好骗,只要泄露一点脆弱就心软成水。 “没事,这里不下雪。”然后又像说悄悄话一样靠近他,贴着他的耳畔,道:“回我们家再说。” “嗯。”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臂,黏黏糊糊的,“以后不要随便说离婚可以吗?” 靖霖的瞳仁很大,乌黑发亮,偶尔会透着孩童般的天真。他抿了抿唇用鼻音说了个嗯,有点像孩子拉钩时的肯定神情。 梁翊心下隐隐觉得不安,一种莫名的空。他抓着靖霖的手,摸不够一样上下扫动。从肩膀摸到指尖,干干净净的,空落落的左手无名指。 揉动的地方长久地停留在一处,靖霖眼珠子转下去,看着,并没有给出解释。 “起床吧。” “好。” 第35章 处分任务 靖霖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 他需要前往星梦孤儿院调查当年的案件。事情过去了十八年,其实谁都知道不可能再查到什么,只不过找个由头给他把处分糊弄过去罢了。本来就不算大事, 靖霖性子直,把事件上报了, 上面也得做做样子。 “我才来你就要走。”梁翊依依不舍送他到码头。 “你结束的时候我应该也回家了。” 梁翊给他把行李搬上甲板, 像皮肤饥渴症一样一刻不停地摩挲着他的手臂、侧腰,过了一会又碰碰他的脸颊。 “要开船了。”靖霖轻声提醒。 梁翊猛地把他抱住,最近锻炼效果卓有成效,结实的肌肉紧紧贴合,能够感受到起伏。他扭头吻了吻靖霖脸颊,又吻了吻耳垂, “你都不想我。” 落在背上的手指蜷了蜷,“你不还在眼前么。”靖霖低声说, 船上还有三几个需要离开的人, 他不太好意思地拍了拍梁翊的背,“好了, 真的要开船了。” 轮渡的嗡鸣声让人有些耳鸣,眼前一花差点摔倒,靖霖扶着栏杆稳定身形。他甩了甩脑袋看向码头,身穿黑色训练服的哨兵像一棵大树一样立在那儿。 这个场景不知什么时候看过, 他觉得很熟悉,梁翊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渺小, 然后失去踪迹。那种针扎一样的疼痛又来了, 他之前只以为是图景不稳定的缘故, 现在发现好像每次都是看着梁翊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梁翊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要减少想梁翊的次数,以此来验证自己是否虚假投射了感情- 星梦孤儿院地处梧城, 在帝国最北端,与作为首都的松原市不同,梧城是一个很小且不算富裕的城市。这里纬度高,九、十月就会进入冬季,十二月积雪把整个城市覆盖,靖霖不得不在就近的城市下飞机再开车前往。 出行前邢一鹤特地找他谈了一次话,不算很正式,只是在军区机场陪他走了一段路。 邢一鹤:“就当回家乡看看,查不到什么也没关系。” 靖霖:“我会认真完成任务的。” 靖霖有时候轴得可以,邢一鹤没有过多规劝,只祝他一路顺风。 因为是私下调查,他没有申请军用车辆,而是在邻市租了一台很不起眼的雅阁,又请人加了防滑链。靖霖伪装成前来拍摄雪景的摄影师,入住了一家很普通的自助式旅馆。 他在前台机器插入早早准备好的假id卡,登记入住。进门第一件事例行检查一遍房间内有没有监控设备和信号收发设备,虽然已经一年多没有出任务,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历久弥新。 天气冷不到六点天色就暗了下来,靖霖站在百叶窗前垂眼看着楼下街道。据资料显示,这里是梧城比较热闹的区域,此时却显得分外冷清。 路灯电力不足一样眨了几下才亮起来,昏沉地照着雪地上浅浅的脚印车痕。风一吹,扬起的雪又把痕迹覆盖,如没有人来过那样,像一座空城。 靖霖换了件白色羽绒服,戴着顶灰蓝色粗线针织帽还有同色系围巾,像个出门游玩的大学生。除了那双特制的白手套,身上没有任何属于“靖霖上校”的标签。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街区,看到漂亮的冰挂就拿起相机拍两张,与寻常旅客并无不同。天黑沉沉压下来,他推开了路边一家饭店的门。 门一开一关隔绝了风雪,靖霖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挂在边上的钩子上。与人迹罕至的寒冷夜街不同,小店内很热闹,这里似乎是附近工作者的下班据点。啤酒的小麦香气和热腾腾的餐食味道构成了小店的气味记忆。 靖霖在吧台前坐下,正在忙碌夹关东煮的老板娘朝他笑了笑,扬声喊:“随便看看要吃什么跟我说。” 这里还是非常传统的手写菜单,连点餐屏都没有。看来老板娘说的“跟我说”就真的是字面上意义跟她说一声就点单了。 发黄的木板上歪歪扭扭的字有些掉色了,靖霖谨慎地挑选了一份后面带着一颗红色星星的招牌拉面。 “啊?你说什么?”老板娘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妇人呢,脸颊上有这个地方的人特有的酡红,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靖霖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拔高音量,“要一份招牌拉面,谢谢。” “一份儿招牌。”老板娘往后厨喊了一声,又接着问:“要喝什么?” “绿茶就好。” “绿茶。”她又喊,角落里一个胖胖的小女孩站起来在一旁的茶水壶倒了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绿茶过来。 出餐很快,才两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招牌拉面就端了上来,上面有一只炸虾,随赠了一小碗味增汤和腌白萝卜。 靖霖拿起味增汤喝了一口,除了盐味没有太多别的。他又吃了一口拉面,感觉跟速食面也没有太大差别。他忽然就想念家门口的功夫面馆了,至少那里的小菜还可以选糖渍小番茄。 不过他来这里的最主要目的也不是吃饭,靖霖吃相很斯文,一根一根面条地缓慢咀嚼,竖着耳朵把进食时间拉长,与旁边大口吃烤串的大叔形成鲜明对比。 老板娘上完一轮菜之后,坐在一旁的高脚凳喝了一大口冰茶休息。有熟客问她最近生意是不是不好做。 老板娘叹了长长一口气,“可不是嘛,大雪封路,今年来旅游的人少了,只能做做你们的生意喽。” 客人笑笑,“大雪才好哇,雾溪山边儿上的冰火昙几年没开花了,我看啊今年有戏。” 冰火昙,靖霖知道这种花。是梧城特有的一种火红的昙花,只在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开在雪地里,是一种生命力极顽强的花,但是却不常开放。 坐在一旁就着鱿鱼干小酌的老人家忽地激动起来,“雾溪山那儿的冰火昙都快被外地人薅光了,哪儿还有得剩。” 老人家说着,霍然目光凌厉地看向靖霖,话锋一转,“你小子不是本地人吧,来咱们梧城这小地方做什么。” 突然被点名,靖霖装作有些迟疑的样子指了指自己,随后他腼腆笑了笑,答:“我是摄影爱好者,过来拍幻日和雾凇。梧城这边的气温低容易出雪后奇观,而且这边自然景观保护得很好。” 他本就长得显小,稍显笨拙的样子更平易近人。而且气质温润出尘,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些偷挖冰火昙拿去卖的盗贼。 老人家脸色和缓下来,听见夸赞自己的家乡,还得意地哼哼,“那你倒是来对地儿了,我们这边儿雾溪山雪景那可是帝国首屈一指的。” 老板娘接过话头,“不过这雪太大了,小帅哥你还是不要随便上山,再等两天天气好些再上去。” 靖霖点点头,状似不经意问:“你们刚才说的冰火昙是什么东西,怎么我从未听过?” 老人家拿起水烟咕噜咕噜吸了一大口,惬意了就慢悠悠道来,“那可是顶顶漂亮的宝贝呐,哪都不能生长,只有咱们梧城的土地才能长出来。很多外地人看冰火昙漂亮就连根挖回去,那根一离开泥土立刻就死了,想要看只能来咱们梧城看。” “有多漂亮?”靖霖好奇地问。 老人家举着水烟筒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出神道:“开放的时候就像雪地里燎起了一片火,那景象,什么雾凇、幻日都比不上。而且冰火昙的香气很特别,非常甜。”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某种对旧日盛况的迷恋与扼腕。 老板娘见他的酸萝卜没吃多少,给他换了一小碟红姜,道:“如果想看的话可以去近郊碰碰运气可能会看见一两朵,本来雾溪山脚那里有一大片的,后来那旁边的孤儿院失火把花都烧了,过了很多年才重新长出来,没有以前那么壮观了。” “而且那边的是一连片的,往年旅客看冰火昙都是去那里多,但是像大爷说的也被摘走了很多。” 一开始搭话说可以看冰火昙的那个客人皱了皱眉,“上个月犯罪调查科的人突然又来雾溪山那个孤儿院转了几圈,说是调查十八年前的失火事件,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翻出来。” 老板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还有孩子在呢,别说这个。” “哦哦忘了。”他朝那个胖胖的小女孩抱歉地笑了笑,随后自然地把话题引到最近蔬菜飙升的价格上。 靖霖结账出来,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些日常必需品回到旅馆房间。 虽然在梧城出生,但是他对梧城没有太大的感觉,也没有如邢一鹤所说的回乡之感。孤儿院失火后他被送到了附近一个直辖市的孤儿院,那个城市比这边大得多。他在星梦孤儿院呆了八年,又在邻市的孤儿院呆了八年。 最后在距离这两个地方几千公里外的首都松原市定居,今年是第十年。 无论是生活节奏还是饮食习惯没有被任何一个城市同化,都是有什么吃什么,或者每天固定去不需要排队的窗口打饭。 他的人生被动地分割为三部分,如果回忆有颜色的话,那么第一段就是红色的,冰火昙一样让人深刻脑海的红。第二段是灰色的,回想起来甚至想不出有没有过色彩的无望的灰。至于第三段,原本觉得应该是白的,但是因为一些变动现在变得不确定。 “变动”来了电话,靖霖放下矿泉水瓶,拿起手机。 梁翊:“怎么样,到了吗?” 靖霖:“嗯。” 梁翊:“吃饭了吗?” 靖霖看了一眼便利店塑料袋里面的袋装面包,轻轻地嗯了一声。 隔着以千米为单位的距离,梁翊也能看穿他的内心,追问道:“不好吃?” “一点点。” 连难喝的营养剂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的人居然都能说出不好吃来,那估计是真的很不好吃。 梁翊轻笑出声,爽朗的声音丝丝绕绕钻进靖霖的耳朵,有些痒。他把电话打开外放放到桌上,然后不自然地揉了揉耳朵。 梁翊道:“那回来我们去吃好吃的。” “嗯。”靖霖问,“今天饭堂特选是什么?” “你是想知道我晚餐吃了什么吗,上校。” “不是。” “好吧好吧。”梁翊顺从地说,声音中隐隐含着几分戏谑,“今天饭堂特选是红烧肉盖饭,我吃了两份。” “噢。” “你呢。” 靖霖闷声道:“有姜味的拉面。” “吃完了?” “嗯。” 话筒安静了几秒,靖霖探头过去看是否是信号不佳,随后低沉的声音就重新响起。 梁翊说:“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吃,你付了钱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把不喜欢的东西吃光。” 靖霖怔了怔,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不能浪费一丁点粮食,虽然很多时候他都处于吃不饱的状态,但是孤儿院的供餐其实是很难吃的,每天只能数着饭粒掐着喉咙吃光。不然可能会被生活老师打手板,而且还会挨饿。 “靖霖?” 靖霖回过神,匆匆回答:“嗯,我知道。” 这才第一天,他就忍不住想要快些回去见到梁翊,理性的弦鞭策情感。平整的指甲在指腹上摁出一道道浅浅的痕,他说:“我要去洗漱睡觉了,明天要很早起床。” 根据规定,任务地点以及形式都是不能告知其他人的。所以梁翊也不知道他在一个五六点就天黑的城市,八点就说要睡觉是否合理。只是下意识觉得靖霖在找借口挂电话,人不在身边他就觉得不安。 他很轻地说好,下一秒话筒传来忙音。 第36章 风雪孤岛 清晨, 一辆灰色雅阁驶出市区沿着国道往东南方向开去。天刚擦亮,路上都是雾,能见度很低, 但好在没再下雪。 道路两旁都是枯黑的树,树上挂着乳白色冰晶, 沿途望去十分壮观。轿车大灯扫过冰棱子, 光亮亮反射回来,比任何高超技术雕刻的水晶吊灯还要璀璨美丽。 靖霖把车开到雾溪山下,目光发空地看着外面倒伏在地上的花藤,拿出昨天买的面包慢吞吞地吃。 是香甜松软的香蕉面包,在饥肠辘辘的清晨如同某只温暖的大掌抚慰着胃部。靖霖想到梁翊昨天跟他说的话,让自己不喜欢吃就不要吃, 与常常听到的怜悯同情不一样的语气,声线温柔得类似某种偏爱。 结婚之前自己的资料也会一应寄给他, 他看见一片空白的家庭表格会怎样想? 靖霖还是个小婴儿就被扔到大马路上, 院长捡到他时正值阴雨蒙蒙的春天,所以给他取名为靖霖, 把那天定为他的生日。幸好是春天,若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不出一个小时应该就冻死了。 靖雪活了下来,实属一种幸运, 活着或许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从来都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谁。能把尚未断奶的婴孩扔到雨天的马路上, 就算有天大的苦衷都不能被原谅的。 他不会去奢望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 只是努力去争取能够获得的。从前, 他不觉得孤儿的身份有什么难堪,但是面对梁翊以及他的家庭他总会觉得相形见绌。 梁翊和梁家人都很好, 好到他怀疑自己是否有那个资格享受家人般的温暖。 巴掌大的一个香蕉面包很快就吃完,他把包装纸叠整齐,挎上相机包推开车门出去。半张脸陷在围巾里,只露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外面。 他举着相机拍了几张,一边回看刚拍到的照片一边往山上走。雾溪山海拔只有两百多米,山体浑圆坡度平缓,远看如同一个躺下的雪人肚子。 山中很静,只有徒步鞋和岩土摩擦的细微声响。走到半山腰一处休息庭,他停了下来往下看。 星梦孤儿院只剩几面危墙孤零零立着,墨绿色的冰火昙花藤攀上黑墙,如同罩了一层防尘罩的家具。花苞在积雪下显出星星点点的红,看来今年真的会开花了。 冰火昙曾经在梧城很多,但是后来政府发现其提取物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后就大量摧毁了,孤儿院这边比较偏,没什么人记着就留了下来。 因为转运和提取的成本极高,后来又研发出效果更好更易得的麻醉药物,就没有人再管冰火昙了,只当作景观偶尔派人来打理一下。 靖霖拿出相机拍了一张完整的鸟瞰图。 看完整体遗址后他下山走近孤儿院,拦在外围的黄黑色警示胶带已经沨掉落,他大步跨过去走到废墟中央。 十八年过去了,废墟上开出了花,但是记忆仍然被血腥包裹,鼻尖恍若还能闻到空气中尘埃、血液与汽油翻滚的味道。 靖霖的手颤了颤,像是冷极了猛地插入口袋里。然后他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是一个木头小猫。他那天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塞了进来,没想到就在需要的时候出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往里面走,大致还能分辨出建筑布局。遵循记忆走到图画教室,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又把手套摘了。思考片刻,把木头小猫拿出来解开上面的圆环挂在羽绒服的拉链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闭上双眼,沉下心来凝聚力量。精神触丝从指尖散落顺着花藤铺陈开来。 S级向导除了可以通过接触读到人的想法外,还能读到死物沾染的浓烈情感。不过这比较耗费精神力,而且还要求物品沾染的情感非常浓烈才行。 非常奇怪的,他只听到了一道很细微怯懦的哭声。就算这里变得荒芜,而且有多人曾前来勘验、赏花,三十七具尸体的怨念也不该如此平静。 靖霖睁开眼,眉头紧锁。 他转而摸了摸挂在羽绒服上的木头小猫,汹涌的感情瞬间把他淹没,恍若还能看见梁翊坐在书桌前拿着刻刀耐心勾勒的模样。 梁翊,为什么要这么认真?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甩了甩头。验证得出不是他的能力失效,稍事片刻,他放下木头小猫重新去感应断壁残垣。还是只有一道清亮亮的泣音,靖霖额角逼出冷汗,竭力听清。 小孩带着哭腔惊慌地呢喃:“小雪,青青,院长你们在哪儿” 那是他的声音! 只有他一个人的痛苦停留在这里,其他人的都消失了。靖霖心底隐隐升起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迅速点开手机拨给邢一鹤。 气温实在太低了,屏幕刚按亮就自动灭了,再按一次就关机了。 他往轿车方向飞奔,途中脚滑摔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往外跑。奔跑过程中气喘呼出的白雾就像大火升起的烟。 一刻不停回到车上,他哆嗦着用冻僵的手打着车,然后打开暖气,把电话拿到出风口吹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才能开机。 这个时间正好是上班的时候,邢一鹤在车上接的电话,环境音有车辆颠簸和鸣笛的声音。 靖霖:“邢司长我知道他们杀那些孩子做什么了。”他的声音很喘,显得十分急迫。邢一鹤沉着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靖霖重重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些人想要脱离人体创立精神图景。” “什么?”邢一鹤的嗓音罕见地拔高,非常惊讶。 靖霖清了清喉咙,告诉他这里什么精神波动的痕迹都没残留,又把自己的推测详细说明。 “他们当时把所有人的脑袋砍了下来,目的应该是大脑。曾经有哨兵死了之后,他的向导用生长所需的营养液把哨兵的大脑保存下来,触碰的时候还能产生精神链接。” “我怀疑那伙人的目的是为了让原本不能觉醒的普通人类用他人的精神力觉醒,孤儿院没有人管,而且小孩子的意志不坚定很容易转移给别人。” 这是十分大胆的猜测,耸人听闻。邢一鹤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应,只是问:“你旁边现在有人吗?” “没有。” “那你马上回来。” “我想再去验” “这是命令。”邢一鹤沉下声道。 靖霖愣了愣,“是,长官。” 电话挂断后,靖霖按照邢一鹤的指示马上开车回酒店。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要下雨了,雪天下雨更不好走。见此,他把油门踩尽,车身甩过扬起一阵灰白色的粉尘。 拐过一个弯,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道蓝色的高大身影,那人伸出长臂举着个大拇指,身后有辆冒烟的皮卡。 纠结两秒,雅阁慢了下来,缓缓在那人面前停下。 靖霖按下车窗,朝那人喊:“需要帮忙吗?我回市区。” 那人重重点了点头,回去皮卡上拿了一个小小的行李包过来。他坐到副驾上把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漂亮的蓝色眼眸闪过天边最后一丝日光。 “靖霖上校!你怎么在这儿?”邵铭恩非常高兴,连带着他那张漂亮的脸都生动起来。 靖霖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回去接着看路,他也有些意外,问:“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服刑吗?” “我把赔偿都补上了,而且另外举报了几个不法交易,戴罪立功被判了缓刑两年。”他声音很轻快,看上去因为得到缓刑很开心,“缓刑期间我申请回家乡做志愿服务,所以我就回来了。” 靖霖点点头。 “哥哥你呢,你怎么会来梧城?是有什么任务吗?” 靖霖抿了抿唇没答,邵铭恩马上理解道:“噢不能随便说是吧,我不问了。” 还没回到市区,半路就下起雨,夹带着雪汹涌滚落。车盖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让人怀疑这辆小小的雅阁可能马上就要解体了。雨刮器来不及把雨雪刮走,又下了一层,能见度变得更低,几乎是摸石头过河的境况。 邵铭恩拍了拍他的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亮着灯牌的灰色建筑物,“要不要去那里躲一下再走?” 靖霖眉头微皱,他想赶紧离开,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暂时停车休整。 那栋建筑是一间自助式汽车旅馆。靖霖把车泊好走进去,邵铭恩朝他露出无奈的神情。 “怎么了?” 邵铭恩晃了晃手上的房卡,说:“只剩一个房间了。” 昨天老板娘说了梧城最近都没有旅客,而且刚一路开过来也没见到有其他车辆,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满员。靖霖走过去划开房间页面,所有格子变成红色显示有人。 邵铭恩把房卡给他,“或许很快天气就好了呢,我们先上去吧,哥哥。” 房卡插上去,灯光哒一下亮起。房间内暖气很足,受冻变僵的脸和手指有些刺刺的痛感,逐渐恢复知觉。 是间单人房,比靖霖在市区开的那间要小很多,浴室是磨砂玻璃隔开的。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就再没有多的家具。随着开门关门加速了空气的流速,房间内的灰尘扬起来,鼻黏膜有些难受。 从天花板往下的墙纸长了淡淡的灰白色霉菌,加重了呼吸道的负担。 邵铭恩长得很高,跟梁翊差不多,在逼仄的小房间内存在感很强。靖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心底隐隐担忧。他拿出手机查看本市的下雪情况,信号转来转去页面更新不出来。 “先休息一下吧哥哥。”邵铭恩说着抬手虚虚点了点他眼下,“你长黑眼圈了。” “不碍事。” 信号中断,车辆开不出去,这栋灰扑扑的建筑变成了雪海里的孤岛。而他被迫跟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困在只有七平方的小房间里。 邵铭恩站了起来,道:“楼下有自动贩卖商店,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嗯。” 不知道他去买了什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回来。靖霖起身给他开门,邵铭恩抱着一大包东西进来。 “幸好我去得快,刚买完单陆陆续续来了人,方便面和面包都没了。”他有些得意地撅了撅嘴,像个小孩子。 塑料袋悉悉索索地响,他从里面拿出毛巾漱口杯等一次性用品给靖霖,“听其他客人说这场雪至少会下到明天,我们得在这里住一晚上了。” 心中最不愿的事情发生了,靖霖感到更加焦躁,不过他隐藏得很好。 “谢谢,多少钱我还你。” “不用了哥哥。” 靖霖走去到挂羽绒服的墙边拿出钱夹抽了一张大钞给他,“房间也是你开的,我是公职人员,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的东西。” 邵铭恩无奈地笑了笑,“真的不用,我这条命都是哥哥你救回来的,如果这么一点小钱都跟我算清楚,我会很伤心的。”他的脸极具欺诈性,做出欲哭的表情莫名让靖霖想到了以前孤儿院里总是缠着他要一起睡觉的伙伴。 见他还是举着钱,于是邵铭恩靠近两步,随手戳了戳羽绒服拉环上的木头小猫。 “这应该也是别人送给上校你的吧,怎么我只给一条毛巾你也不能收?” 刚刚情况紧急忘记摘下来了,靖霖愣了愣,随后垂下眼,妥协了。 邵铭恩有些开心,问他要什么颜色的。 片刻后,靖霖突然声音很轻地说:“不是别人。” “什么?”邵铭恩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购物袋的兹拉声也停了。 靖霖沉声道:“是我的哨兵送的,不是别人。” 第37章 呼啸旅馆 时针刚踏过十二, 外面却暗得如同黑夜,暴雪像一头怒吼的巨兽,疯狂拍打着墙壁。那扇摇摇欲坠的玻璃窗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若是破开一个小口毫无意外屋内的人会被巨兽吞噬。 虽然现在这个孤立的灰色建筑已经快要被风雪吞噬了。 电压不太稳,灯管闪了几下, 牵动着人类的神经。靖霖和邵铭恩分坐床头和床尾, 沉默地吃着干噎的面包。 靖霖想把食物的钱给他,但是又担心他不收,心想还是回去的时候找个机会悄悄塞给他好了。 “怎么了哥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我。”邵铭恩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是觉得我很好看吗?” 若换个人说这话肯定惹人反感, 但是邵铭恩这张脸却是有资本这样臭美的。 不过靖霖上校并不是对美色有所图的人,漠然地摇摇头, 然后反应过来这似乎不太礼貌, 解释道:“在想事情而已,不是在看你。” “噢——这样啊。”邵铭恩的语气颇有些失望, “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觉得我好看的人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我不符合哥哥的审美喽?”在外表的问题上他有些执拗,特地从床头爬到床尾,为了让靖霖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 靖霖眉头微蹙,迟疑地点点头。 “那哥哥喜欢怎么样的?” 话音落下, 靖霖脑海中适时浮现梁翊的脸。英挺深刻的眉骨连接着高耸鼻梁,眼窝如同一个小小的山坳盛着深潭般的眼, 面部轮廓线条如刀刻一般利落, 嘴唇很薄, 淡粉色,是骨相出众的脸上最为柔软的存在。 “你真的很喜欢他。”邵铭恩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靖霖怔了怔,不知他如何从自己的沉默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邵铭恩忽地靠近,差点撞上他,两张脸相距一个拳头距离时他停了下来。这其实是极具冲击力的,但是靖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微微皱了下鼻头然后缓缓别过脸。 淡然道:“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也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可是不包括你。” 靖霖不想再跟他讨论美丑的问题,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后天觉醒了,白塔应该会邀请你加入的,你拒绝了吗?” 邵铭恩没骨头一样往后躺倒在床上,“后天觉醒的超能力者只能去做最低等的工作,没意思。” “工作都是没意思的。”靖霖说,“那你回来梧城做志愿服务需要做多久?” “两百个小时。” 靖霖点点头转回去接着看黑梭梭的世界,大雪仍然肆虐,没有信号又没有别的消遣其实很无聊,但是他却没有太大的感觉。从前,从梁翊出现前,他好像都是这样过的。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右上角仍然是一个红色斜杠。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再过几个小时都要到晚餐时间了,梁翊可能给他发了短信,但是自己回不了。 任务中存在各种各样的不确定性,梁翊应该可以理解的。而且梁翊要给学生们当陪练,可能正在一个头两个大呢。 “哥哥。”邵铭恩挪过来一些,“好无聊,我们来玩游戏吧。” 正好也无聊,靖霖认为今天想某人的次数已然超标,急需转移注意力,遂点点头。 “玩什么?” 邵铭恩嘴角歪了歪,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盒飞行棋。 “我们来下棋吧。” “行。” 靖霖没有玩过,看了两遍规则才开始。可能是新手保护期的缘故,开头就扔了两个六,他一下子把属于自己的两个绿色棋子都起飞了。 接下来轮到邵铭恩,他嘴角仍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不像在下飞行棋,倒像是坐惯了赌桌的豪客。 新手保护期没有持续太久,靖霖把另外属于他的黄色棋子也起飞后,邵铭恩的红色棋子就追了上来,几乎紧贴着他走。 靖霖暗暗有些担心,又扔了个两点,错过了相距一格的同颜色格子,眼睁睁看着刚起飞不久的棋子被吃掉放回棋盘。接下来只能寄希望于那两个早早出发的绿色棋子。 在他手中不听话的骰子邵铭恩却玩得很利索,靖霖甚至怀疑他能控制每次扔的点数。有几次都快要追上了,但是他不偏不倚就扔了到他身侧那格,无端增加了他的紧张感。 “你从前在地下城上过牌桌吗?”又一次被邵铭恩两颗棋子包夹在中间,靖霖终于忍不住问。 邵铭恩作惊讶状,“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赚钱那么辛苦,可不敢碰那些东西。沾了赌不扒掉一层皮是下不来的,我还是很惜命的。” 靖霖若有所思点点头,“只是觉得你好像想扔几就能扔到几。” 邵铭恩咯咯地笑了笑,两个骰子从他食指转到尾指,华丽的手部动作出神入化。 他说:“虽然我不上牌桌,但是也得会点哄人的玩意儿不是。”说着他转着骰子忽地探向靖霖耳后,变出一朵鲜红的玫瑰出来。 “鲜花配美人。”邵铭恩把花递给他。 对于这样轻浮的举动,靖霖蹙了蹙眉,抬起两根手指把他递过来的花推开,不解风情道:“继续吧,把骰子给我。” 邵铭恩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地发出两声短促的笑,配合着窗外的怒号显得有些瘆人。 靖霖这轮扔到跟棋子相同颜色的格子,可以跳四格。很快他就把邵铭恩那两个棋子甩在身后,表情没有察觉地高兴起来。 就在他放松警惕时,邵铭恩扔到可以飞过的那格,正正落在他头上。 “抓到你了,哥哥。” 靖霖脸上不可避免出现遗憾神色,不过他不是好胜心强的人,只道:“你玩飞行棋很厉害。” 邵铭恩揪了揪他的衣摆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漂亮的蓝色眼眸多情地挑起,“谢谢,其实我更希望哥哥夸我漂亮。”话锋一转,他问:“哥哥你也不觉得我长得丑吧?” 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纠结这个事情,靖霖只能点点头,像个长辈一样劝解他,“不用太在意外表,要相处过才知道” 如同一阵雪掠过,邵铭恩骤然跃起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我赢了是不是应该有点奖励?跟我试试吧,哥哥。” 肌肤相触的瞬间精神触丝猛地散发出去把人弹开几米,邵铭恩后背砸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靖霖的表情冷了下来,徒步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声音,他停在不能动弹的美人面前,道:“收起你在红灯区的那一套。” 雪白漂亮的脸蛋贴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他不回答只是笑,透亮魅惑的眼眸紧紧盯着靖霖看。红润的嘴唇微启,发出婉转魅惑的声音,“我前面还没用过,很干净的。” 靖霖不再跟他废话,随手把他的嘴巴也封上,然后穿上外套拉开门出去。 一楼入住柜台前有条小沙发,他走过去坐下,双目出神地看着外面的暴雪。半晌,忽地站起来进去不剩什么东西的无人商店买了一包湿纸巾。 湿巾里加了酒精,擦拭时尝到一点难以忍受的刺激性气味。不过靖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甚至又换了一张接着擦拭嘴角。若有面镜子在前面,他会发现镜中人的脸被摩擦得不成样子,红一块白一块像个小丑。就连眼球也浮现出气急火燎的血色。 很恶心,像毒蛇爬过一样,让人毛骨悚然。邵铭恩的精神世界一片浑浊,他没有分辨出什么具体的画面,但是作呕的欲望很强烈。 适才意识到了邵铭恩要靠近,但是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停在一拳之隔的位置所以没有加以阻止,谁知他竟直直吻了上来。 他是极度讨厌与他人亲密接触的,而且邵铭恩把他当成红灯区的人一样挑逗,更让他感觉屈辱。 风雪还是没有停歇的样子,靖霖思考着在这里坐一晚上的可行性。肚子隐隐有些饿了,梁翊说要记得吃饭。于是他又走近无人商店,在仅剩的货物中随便买了个没有人拿的甜麸罐头和一瓶水。 说是甜麸但靖霖吃着吃着有些鼻酸,甜到齁,太难吃了,他甚至开始想念梁翊煎焦的蛋饼,但是梁翊已经好久没有做饭了。 他有些后悔提交了检讨报告,本不用来的,却为了验证一个若干年前学的理论而自讨苦吃。只分离了两天时间,关于“虚假投射”的验证已然得到答案。 跟梁翊失去联系的十多个小时里,他没有一刻是不想他的。就算这场雪再下一天一夜,结果应该也是一样,他会一直在想念梁翊中度过。 有些感情不是他逃避就会逐渐冷却消退,反而是在沉默中升温沸腾。 寒冷让眼皮逐渐沉重,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军人,他深知在这样的地方睡着会产生怎样的严重后果。可靖霖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与坚持力却突然失效,咚一声脑袋昏昏沉沉砸到沙发上。 意识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听见一道冷魅的声音发出几声轻蔑的啧啧啧声,似乎为什么事情惋惜遗憾。 声音的主人徐徐靠近,呼吸打在他的耳畔,“什么垃圾也值得你这样惦记。”说着去掰开他的手把紧握的木头小猫强硬扯下,嘭一声,小猫被扔到墙上,顷刻四分五裂。 “不要” 第38章 不安跳动 耳边传来巨大嗡鸣声, 旋即一个柔软的东西罩在耳朵上,漆黑世界陷入一片恒定的静。宛若在搭电梯,全身处于失重状态, 心脏体会尤为明显,一突一突地不安跳动。 怦的一声所处空间抖了抖, 靖霖费尽全身力气睁开沉重眼皮, 入目之内一片火红如血的花海。冷风穿扬而过,席卷着数不清的花瓣,火星子一般纷纷扰扰罩满雪白的雾溪山谷。 宛若无人之境里下了一场血色的雪。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梁翊,他在那个可怖的领域里看到的景象是不是跟现在这幅景象差不多。 麻木许久的心脏陡然一痛,靖霖闷哼一声。 “醒了?”柔和嗓音从身旁传来, 透着瘆人的冷。 靖霖想要转头望过去,但是他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除了呼吸和眨眼外完全不能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在直升机上并被一双手臂固定着, 以防他无力的身躯滑下去。 邵铭恩轻笑一下,温柔地托着他的脸把人转过来。蓝色眼眸闪着不明喜悦。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身傻里傻气的运动服脱了下来,换上考究的羊绒大衣,头发也精心打理过,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稚气怯懦的人不见踪影, 乍一看像个矜贵的富家少爷,哪还有红灯区卖屁股的样子。 “你要带我去哪?”靖霖艰难开口, 声音十分沙哑, 是太久没有摄入水分造成的。雪已经停了下来, 天气放晴,他估摸着自己至少睡了有一天一夜。 昨天跟邢一鹤讲完电话后马不停蹄往市区赶, 后又遇到信号中断,再过几个小时那他跟外界失联时间已然超过任务规定的安全报时,白塔会派人来找他。 邵铭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坦然道:“先去验验货。” 直升飞机飞过雾溪山,往帝国国境线驶去。 靖霖眉头紧皱,“你是什么人?” 他啧啧啧地摇了摇头,修长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你们白塔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我都为你们感到悲哀。”然后咯咯笑起来,依偎在他肩颈处,“无论我是什么人,都是哥哥的人。” 看着邵铭恩扭曲的笑脸,靖霖心底愈发不安,再往北走就要出境了。 直升飞机在一个小型飞机场降落,邵铭恩抱着他从直升飞机下来登上另一架更为宽敞的私人飞机,又航行了大约十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他们先去了一个类似研究所的地方。白色球状外观,门口挂了个牌写着“Lucid rêve”。 注意到他的视线,邵铭恩主动介绍道:“这里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脑科中心路西得列,我们平常习惯叫它‘大脑’。刚刚车子经过外面的高架桥的时候你应该看见了吧,是一个大脑的形状,我画的图纸,是不是很漂亮。” 路西得列,原址位于赫曼,后来因为其院长违规进行活体研究被联盟主塔判以反人类罪,其研究课题主要围绕异能者和人类的大脑,没想到院长叛逃后被人救下来到这个小国。 在飞机上邵铭恩把一个特制的头盔戴在他头上,靖霖完全感受不到方向距离的变化,只能隐约感觉到这里是一个地中海气候的国家。 进入研究所的路上,他谨慎地记下四周环境。 邵铭恩抱着他放在一个实验台上,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上前给他绑束缚带,拉得太紧,靖霖嘴边溢出了一声很轻的痛呼。 旋即那个治疗师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甩飞出去,邵铭恩很生气地瞪着他,说:“不要弄疼他!” 后面上前进行检测的医生和研究员都十分小心,生怕惹怒了这尊大佛。 靖霖躺在冰冷实验台上冷眼旁观,刚那一瞬间展示出来的精神力非常强悍,任何一个后天觉醒的哨兵都不可能达到。看上去至少是先天A级哨兵。可是许礼的检测应该是很准确的,就算级别有误,也不会把先天觉醒和后天觉醒弄错。 “怎么了哥哥,又一直看着我,有哪里难受吗?”邵铭恩在他身侧蹲下,与他平视。 靖霖眼神冷酷,“快把我放开,就算这里不是帝国,只要在联盟境内,抓向导做活体研究都会被处以极刑。” 邵铭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你确定要在我的地盘讲你们塔里的法律规条吗哥哥?” “邵铭恩。”上下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邵铭恩朝他温和一笑,然后转过身,换上冷酷面容,吩咐道:“开始吧。” “是,邵先生。” 针液打进血管,靖霖瞬间昏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又被药物强制唤醒。入目仍是一片惨白,还在研究所内。几个研究员站在玻璃隔开的房间看着他,不时指着光屏的某个数据讨论。 片刻后,他们按了一个按钮,身体瞬间如同被雷劈中,四肢百骇的神经末梢同时剧烈颤抖。眼泪口水不受控地流了出来,玻璃倒映着他的丑态。 又过了许久,门开了。邵铭恩皱着眉过来,用那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一角给他擦脸。 “验货”结束,邵铭恩抱起他上了车,又像搭飞机的时候一样给他戴上特制头盔,禁锢精神力使用。 车子在一个极尽奢华的城堡前停下,身着统一制服裙的女佣在门口两侧列队欢迎。 邵铭恩随机点了一个出列,道:“找几个人带他去洗干净。” “是,主人。” 女佣们不知在哪里拿来一张轮椅,把靖霖放到上面推去浴室,洗完后又把他推到与浴室相连的房间。 全屋铺了厚厚的地毯,无论是脚步声还是轮子声全都被隐没。四面墙壁贴了素色墙纸,房间中央吊着一盏异常华丽的水晶吊灯,四个床柱挂着素纱帘子。空气中都沁着甜甜的花香,如同公主的卧室。 靖霖面色凛然。 这里气候不冷不热,与严寒的梧城完全不同。微风吹开浅色窗帘,吹了一片绿色的橄榄叶进靖霖房间。 他握着翠绿叶片失神,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城堡将近一周,靖霖仍然被限制行动,他不知道邵铭恩是怎么做到的。没有给他打针,他拒绝进食也依然不能解除身体麻痹的状态。 先前几天天邵铭恩还会来哄哄他让他吃点东西,后面直接让人给他灌营养液和葡萄糖。一周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透光般苍白。 或许是看他这死气沉沉的模样没什么威胁,施加在他身上的麻痹手段似乎减弱了一些。今天睁眼时,靖霖惊喜地发现手指微微能动了。他咬着牙缓缓把手拖到胸前,隔着衣物摸到挂在脖子上的东西。 缓慢而艰难地把里面的银链拽出来,眼眶瞬间忍不住红了一圈。指尖颤颤巍巍穿过挂在银链里的戒指,原本严丝合缝的铂金素圈滑溜溜地在手指来回移动。 不合适了。 感官能力恢复一点,靖霖敏锐地感应到门外有人靠近,生怕戒指跟木头小猫一个下场,他飞快把戒指塞回衣服里面。 乌黑木门吱呀一声响,邵铭恩端着早餐进来。 “女佣说你又没吃饭?”他叹了口气,把瓷碗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垫了两个枕头在腰后把他扶起来,“总是不吃饭可不行啊哥哥,有的人想吃都没有呢。” 乌黑眼眸撇向他,靖霖露出十分瞧不起的表情,道:“你是怎么吃上饭的,靠卖屁股吗?靖雪——” 靖雪不可抑地笑起来,眼角泛起泪花,手臂颤抖碗勺都抓不稳哐当一声掉下去,他忙把那碗热粥再次放回床头柜。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小霖哥哥。好开心啊,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雪。” 靖雪虽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漂亮,但其实长相变了很多。以前是可爱,现在则美得有些邪气,眸色发色都变了。顶顶纯真稠丽的面孔却配了一双极具欺诈性的丹凤眼,蓝色眼眸时时都在诉说浓情。 垂眼时白色眼睫毛在眼睑下铺了一层深色暗影,那股子纯真、勾引就没了,变得阴郁、神秘。 靖霖眼睛扫过朝左的勺子柄,“天生左利手,但是被养父母用木板子绑着强行纠正,你不肯改变天性,被养父砍了一小截左手尾指。” 目光扫过那根洁白的尾指,外观虽完好如初,但是握勺子的时候不自然地朝一个方向垂落。 “你想跟我结合。”靖霖一针见血刺破他的目的,乌黑眼眸清凌凌地倒映着没有血色的人影。 靖雪,或者说邵铭恩灿烂地笑开怀,就像他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一样。 他诚恳地点头,“对,我要跟你结合。”他说得很笃定,“喜欢我给你送的礼物吗,噢或许过去几个月你已经忘了,那片花海。” “从前你说冰火昙只有红色太单调了,而且只在冬天开放,所以我给你造了一个四季都开放的缤纷花园。” “你一早就知道我在松原,为了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不惜花大力气造了个黑暗领域出来。” 靖雪忽地抱住他,丝毫不顾他的挣扎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道:“小霖哥哥,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想你。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实现小时候的承诺,我回来带你走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眼巴巴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少爷的脸色,再也不用一颗糖果一人舔一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 靖霖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纱帐上的褶皱,“孤儿院的排班是固定的,就算需要外出学习也不会同时所有的教职工都离开。但是你前一天被领养走,后一天你的养父母就说漏了资料,还需要有孤儿院的人陪同去登记机构办理手续。” “一时间院里面就剩下你们认为没什么威胁的院长和他夫人,保安亭有直接报警按钮,所有孩子都知道保安大叔从不打瞌睡。当天晚上那伙人能潜入,哦不,大摇大摆进去孤儿院把所有人屠杀,应该有什么东西把保安大叔引出去让他被敲晕吧。” “是你突然跑回来跟保安大叔说不想去新家庭之类的吗?”靖霖死寂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嘴巴一张一合,面无表情说:“你不配称为靖雪。” 邵铭恩嘴角高高翘起,啪、啪、啪,一下一下地拍掌。 “分析得不错,怎么分析出来的?只是一根手指而已,明明在汽车旅馆你都没有怀疑过我。” 说完长长一段话已经耗光靖霖的力气,胸腔剧烈起伏,他不欲再回答邵铭恩任何问题,兀自把脸扭过一侧。 可邵铭恩却不打算放过他,掐着他的下巴把他转回来,然后拿起瓷碗把粥强行灌到他嘴里。脸上、身上全都沾满浓稠的肉粥,幸好已经放了有一段时间,粥变温了。 喀啦一声,瓷碗甩在墙角四分五裂。 只听邵铭恩沉着声喊人进来收拾,然后转回头看向靖霖,“小霖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根据预测,我的结合热明天会来。顺利的话,后天我们就能成为结合伴侣。” 尾椎骨瞬间升起一阵恶寒,沿着坚硬骨头往上,直达大脑。靖霖不受控地哆嗦,牙关咬得紧绷才不至于泄出脆弱。 第39章 冲出重围 一周前。 梁翊在岢山岛突然收到邢一鹤的紧急召集, 命他和另外两名队友立刻前往梧城。 没有具体任务内容,只有一个地点。 在白塔呆久了,什么事都会遇到, 这不出奇,梁翊没有多问就出发了。去的途中他想着跟靖霖报备一下自己也去执行任务了, 可能会联系不上, 让他不要担心。 发出去的信息直到飞机落地那一刻也没有回复,右眼皮一突一突地跳了跳。 任务地点出现灾害天气,三名哨兵只能在另一个城市迫降,再改为驱车前进。 期间雪实在太大了,连车也过不去。因为是红色紧急任务,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梁翊跟两位队友商量过后决定,自己通过空间跳跃先行过去, 他们在原地等待增援。 空间跳跃其实很耗费精神力, 不过靖霖之前担心他伤疤会痛,所以走之前给他留了一瓶从自己血液里提取出来的S级向导素供他紧急使用。向导素被装在避光瓶中, 被紧紧攥在手里,不到迫不得已梁翊是万万不会使用的。 到达梧城后,按照邢一鹤发来的酒店地址以及进门方式上去。甫一推开门隐约闻到熟悉的柑橘清香,梁翊不可控地皱了皱眉。再地毯式搜索了一番, 确定这里是靖霖上校的房间,这才后知后觉他的任务是来寻找上校。 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 而且外面被大雪覆盖, 就算有线索也被淹没了。 他拿出军用通讯器通知了邢一鹤自己已经到达靖霖的酒店房间, 里面没有人。 邢一鹤:“他大概离开多久?” 梁翊:“根据房间残留的温度和气味推断,已经超过十二小时, 预计是早上六点离开的。” 状况紧急,邢一鹤直接把靖霖的任务和他的发现告诉梁翊。 邢一鹤:“八点三十七分的时候我跟他最后通话,我当即让他立刻离开梧城。没多久传来梧城雪灾的消息,然后他的手机和登记汽车都失去了信号。靖霖不至于会被恶劣天气困住,但是大约两点的时候他的生物标识突然消失了。” 从迷雾领域出来后,梁翊第一次感到这么惊惶,血液以不寻常的速度翻滚,青羽在图景里感受到他的不安,奋力挥舞翅膀在图景上空盘旋。 梁翊看着外面黑沉下来的天空,说:“我现在沿着他开的路线开过去雾溪山看看。” 这种天气根本开不了车,就算是大货车也随时会被掩埋。邢一鹤给他开了最高级权限,让他去当地白塔分支机构领取足够的装备。 梁翊开着装甲车沿着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坚定不移驶去。 狂风肆虐,车身被暴雪和滚落的石子打得邦邦作响。这样的驾驶条件,车辆系统自动驾驶直接停止行驶。尽管心下着急,梁翊只能咬牙手动驾驶笨重的车辆。 视力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不得不发散感官能力去识别道路。沿途的建筑都被暴雪掩埋,枯黑的树枝被雪压得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弯下去。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不远处小山坡发生雪崩,虽然道路离山坡有一定的距离,但是雪前进的速度很快。电光火石间就来到装甲车前,把庞然大物整个掩埋。 发动机过冷停止工作,漆黑的装甲车变为雪夜中一个小房子。梁翊心急火燎也只能停下来,双眼发直地看着防弹玻璃上的积雪。到了后半夜,雪变小了,风也停了,他一刻不停拿起工具下去把车底的雪铲开。 冰天雪地,梁翊的汗腺疯狂工作,脸上背上被汗液覆盖。他气喘吁吁把最后一抔雪产走,发动机轰鸣着尝试打火,终于在破晓的一瞬间重新启动。 路上的积雪很厚,装甲车像个所向披靡的巨人一路碾过。 根据靖霖最后的生物信号,他来到一家位于路边的未登记建筑,只能从卫星图像看出来是一栋灰色小房子,不清楚其具体用途。门口掉线的沙发残留着靖霖的味道,带着柑橘香的甜,但是已经变得很淡了。墙角掉落一个裂开几道痕的木头小猫。 手指握紧发出关节打架的声音,梁翊缓缓捡起,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两遍是自己做的那个。手颤抖着,把小猫凑到鼻尖感受上面残存的味道以及体温。 梁翊重重一闭眼平复心情,把解码器摁在自助登记柜台,光屏上瞬间出现每个房间的入住信息。安静得诡异的建筑全部满人,没有多加思考他便径直上楼一个个敲门。 梁翊:“白塔办案,麻烦配合一下。” 连续三个房间均没有回答,而且除自己外梁翊并没有感知到任何一个活物,那就没必要收着了。 无形威压降下,嘭嘭嘭的声音接连响起,所有紧锁的房门瞬间被震开。梁翊循着那道气息前行,有靖霖气味的单人房内散落了不同颜色的棋子还有一些食物包装袋,被褥散乱,墙壁上有一个深深的拳坑。 有精神力残留,证明靖霖曾在这里发动攻击。另外,房内还有一道让人迷惑的气息。 像普通人,但是又有哨兵的精神力。 梁翊曾见识过的,大脑飞快翻找感官记忆,那个叫邵铭恩的后天觉醒哨兵! 他闭上眼凝神召唤,瞬间,倨傲的雪鸮和凶猛的猎豹同时出现在他身侧,狭窄的房间瞬间填满。 【去找他。】 梁翊透过精神图景给两只精神体下命令,仙贝和青羽仰天长啸一声后瞬间消失在房内。 天已经完全亮了,久违的日光从云层后跃出铺满大地,风停树静,梁翊坐上装甲车把目的地设置为雾溪山。 冥冥中他如同受到召唤一般抬起头,隔着挡风玻璃,一架红白色涂装的直升飞机在头顶掠过,影子罩在装甲车上,如同盖上一层遮帘。 梧城地处边境,全域属于空中管制区域,这么醒目的直升飞机大摇大摆往边境线飞去实在不正常。 梁翊从天窗爬出去,站在车顶观察。直升飞机的速度太快了,全身精神力汇集到眼睛也看得不真切。右眼皮又不自然地跳了跳,梁翊随手摘了树上的冰挂,用尽全力扔上去。 嘣一声,冰挂撞上机身红色的部分造成一个小小的凹坑,顷刻破碎掉落,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闪光。 直升飞机机身抖动了抖,很快就调整过来加快速度飞离这片空域。 青羽原本在山间盘旋搜寻,受到感召一样径直冲向直升飞机,忽地一阵狂风把它卷起冲开几公里远。 梁翊回到车内按照记忆飞快记下飞机的型号特点发送回塔里,要求启动天眼系统搜寻直升机的雷达信号。 很快塔里的消息就回传过来。 [梧城犯罪调查科武装直升飞机,型号KK-53,雷达信号最后出现在梧城第二民用机场。] 梁翊当即坐在青羽背上飞过去第二机场。 红白色直升机停靠在上面,但是已人去楼空,线索再一次断掉了。 他怒吼一声一拳打在直升机上,铁皮机身顷刻出现一个深深的凹陷- 邵铭恩走之前,吩咐人把靖霖清理干净。他似乎很忙,手环滴滴响个不停。 重新换上干净衣物,女佣把人推到窗户边看景色解闷,靖霖仍是不怎么跟她说话,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着远方。 “可以推我出去晒晒太阳吗?我好久没有摸到阳光了。”靖霖垂着眼,如同没有生机的人偶。 这个漂亮的男人进来这个从未有人造访的城堡已有一周,这是第一次跟她说话,他的声线冷冽婉转,面容漂亮苍白,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他提出的要求。 城堡主人邵铭恩下令不能让他离开这个大房子,女佣艾琳眼睛撇了撇看向外面,她知道城堡内外都有人站岗,固若金汤。而且他实在太虚弱了,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只是晒晒太阳而已,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请求,艾琳红着脸点点头。 她走进衣帽间拿了一条厚厚的毛毯盖在他膝上,缓慢地推着他出去。 绿茵草坪上有棵巨大的橄榄树,靖霖曾经摸到过它的叶片。现在正是结果的时候,枝头挂满翠绿小果。 白皙修长的手指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道:“可以给我摘一颗吗?” “好的,先生。”艾琳个子不高,面对高大的橄榄树毫无办法,她转身跑去喊园丁架梯子。 靖霖收回看向矮个子女佣的目光,闭上双眼。 【梦境。】 一刹那,耳边的风声静止,世间万物在他眼中凝滞变慢。靖霖飞快地直起身往城堡左侧跑,那是停车的地方,他现在需要一辆车迅速离开。精神力约束在他离开这个区域的一分钟后就会逐渐失效,他把城堡内的人拖入梦境,不担保有人一分钟后突然打个喷嚏就醒过来。 靖霖动作很快,找到车辆后震开锁发动车子。这很冒险,车上的定位装置随时会暴露他的行踪,但是他别无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 幸好这个地方舒适而安逸,城堡里沉睡的佣人卫兵在他驶出出口都没有醒过来,至少他没有听到警报声。 车辆开到大路后他调整为自动驾驶模式,然后跳车离开。 靖霖在路边草堆里滚了一圈停下来,按照直觉朝南走。跟他料想的一样,那栋城堡装了精神力抑制装置,在里面他不能使用自己的能力,而且房间内有股花香,估计就是那甜腻的气味让他不能动弹的,幸好飘进一片橄榄叶。 他只穿了件轻薄的家居服,脚上没穿鞋,徒步走了几里路,脚底早就被石头沙砾划破。 过了许久,见到路边有个移动静音室。静音室内通常会配备报警装置,直接连接塔。靖霖走进去一拳打破报警按钮上的玻璃,报警装置自动发射地点信号,马上就会派人过来接失控的哨兵或向导。 靖霖气喘吁吁坐在静思椅上,从一旁的紧急用品柜拿了瓶水出来,他已经好久没有用嘴巴吃或喝东西了。平淡无味的水甫一流进喉咙,仿佛尝到了甜味。 他忽地想起上一次进静音室的时候,是在家具城外,被梁翊拉进去看青羽。嘴角不受控地勾了勾,好想他们。 【青羽。】 千里之外的图景里,雪鸮猛地震动翅膀。梁翊即刻把身上的电极片撕下来,在治疗师的惊呼中走出边境哨兵治疗所。 伴随着走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他活动完手脚后,歪着头道:“仙贝,青羽,走,我们去接他回家。” 梁翊从贴身口袋里拿出S级向导素一饮而尽,霎时,流转的空气咻地汇集到他身侧,强烈的气势汹涌流淌。三维世界被他强行撕开一道裂缝,高大身影瞬间消失在治疗所外的空地。 第40章 爱人重逢 滴、哒、滴、哒, 静音室流淌着规律平稳的水声,把山谷里的风隔绝,空间内传递着相对恒定的安逸静谧。 靖霖垂眸坐着, 右手指关节处有些细碎的伤口微微刺痛,是刚刚敲碎警钟玻璃造成的。距离报警已经过去两分钟, 塔的人应该再有三分钟就会到达。到时候他需要联系邢一鹤说明情况, 还要打个电话给梁翊。 联合集训差不多到达尾声了,不知道梁翊是提前离开还是看完梁赫的结训典礼。如果看完结训的话,那他应该比梁翊先到家,他理想而美好地推测。 倏地,脑海中某根敏锐的弦动了动。 若是能在这个城市盖一个那么大的脑科中心堂而皇之把叛逃的院长接过来,且拥有一座城堡, 邵铭恩不见得就不能掌控分管这个地区的塔。 多年的作战经验他对危险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靖霖当机立断离开静音室往茂密森林中去。 他刻意控制着步子防止产生痕迹, 升起屏障把自己屏蔽起来, 比他低级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的。但是刚刚才使用了空间凝滞,他不知道屏障能撑多久, 得快点离开危险区域。 果不其然,才走出两百米远,路上就传来轰隆隆的车声。几分钟前呆过的静音室被掀翻,火光冲天, 紧接着是邵铭恩气急败坏的怒吼。 靖霖对他的精神力等级揣测不定,而且自己目前过于虚弱, 不能与他正面对抗, 只能当没看到闷头往森林深处走。 邵铭恩怒目看了一圈四周准备发散感官寻找, 另一辆车下来个研究员,“邵先生, 您的结合热马上就会到来,在这关键时刻耗光精神力会让你的身体负担加重,慎重。” 研究员站得离他很近,听到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他有些发怵。幸好邵铭恩还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冷下脸来命令:“扔几个炸弹进去,哥哥应该就乖乖出来了吧。” “是!” 第一声巨响在森林中央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炮火瞬间把郁郁葱葱的森林变成火海。轰炸机在头顶盘旋,螺旋桨的声音急促刺耳。 森林边缘位置悄然撕开一道空间裂缝,高大的身影缓缓从漆黑中出来,迎着火光与硝烟。梁翊见此情形暗道不好,感官先于本人飘散,脚步与林中逃窜的动物相反方向疾驰。 熊熊烈火恍若红色怪兽,舔着火舌把一切吞噬,浓烟把天地染成一片深灰,氧气被剥夺。凶猛火焰中一道瘦削羸弱的雪白身影映入眼帘,一瞬间,血液翻腾,全身毛孔急促呼吸。 梁翊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几乎是超音速闪身到靖霖身边,一把操起他的膝弯把人抱起。 靖霖懵了一瞬,眼皮微微翻起看向来人,被烟熏红的眼角又红了一些。旋即紧紧揽住他的脖子,艰难道:“你来了。”喉咙吸进过多浓烟,说话比咳血还难受。 “我们回家。”梁翊收紧手臂,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 柔软的、温暖的、久别重逢死里逃生的吻。热泪瞬间充满眼眶,靖霖死死咬住牙关。 空间裂缝在火红巨幕中展开,顷刻间两人便悄无声息消失在森林中央。 研究员看着监测仪器脸色猛然一沉,颤颤巍巍地报告,“邵邵先生,刚刚森林里突然出现一道异常强烈的精神力波动,随后那道精神力连带着S级向导的精神力都消失了。” “废物!”话音与研究员的脑袋同时落地- 梁翊抱着人回到边境治疗所,靖霖身上全是伤,蓬头垢面,治疗师赶紧上前处理。到底不是自己地方,简单包扎过后梁翊就带着他搭飞机回松原。 小型军用飞机内,梁翊惊魂未定抱着他,“对不起我来晚了。” 靖霖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沙哑道:“你来接我很开心。” 话音刚落,一滴浑圆饱满的泪珠从眼眶滚落,继而诱发山洪,靖霖泣不成音。喉咙被火燎过非常痛,但他像个哭得像个小孩一样,哭声嘶哑而悲伤。 梁翊担心他哭伤了喉咙,抬手捧着他的脸,用嘴堵住了啜泣。泪仍在流着,撕心裂肺的哀嚎转换为粘腻水声。 四片唇瓣紧紧贴合,密不可分。靖霖的手环过哨兵结实的腰身,似乎要把自己嵌进他体内,抵死纠缠。 当空气消失殆尽时梁翊才缓缓起身,唇间拉出一条雪亮银丝。 梁翊抬手轻柔地把他下颌没擦干净的灰抹去,复又低下头吻了吻他的眼睛、鼻尖。 战斗机的机舱不算大,身形威武的雪鸮和猎豹甫一出现便把空间挤满。靖霖怔了怔,“这它们” “它们都很想你。”梁翊说。 靖霖试探性抬手去摸了摸青羽,它虽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乖顺地任由抚摸。 梁翊告诉他,“多亏青羽我才找到你,你呼唤它了。” 靖霖喉头哽了哽,“我我以为它听不到的凝滞空气花了很多精神力。” 青羽从猎豹头上飞过来落在他的臂弯处,倨傲地扭过头看向一侧。 靖霖又惊又喜,手臂一动不敢动。片刻,眼珠子缓缓转到一旁眼巴巴看他许久的猎豹身上。金灿灿的花纹非常漂亮,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更是亮得逼人。 霎时心念电转,靖霖试探性开口:“仙贝?” 猛兽的脸上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仙贝缓缓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猎豹舌头上的倒刺弄得他有些许刺痛,又有点痒。 酸痒使靖霖不受控制地笑起来,“仙贝哈哈哈哈哈” “终于让你见到我本来的样子了。”仙贝似乎很开心,又舔了舔他。 低沉的嗓音从这只大猫嘴里发出来让人感到惊奇。毛茸茸的软垫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量,靖霖轻轻与它握手,轻声说:“你好。” 梁翊笑了笑,继而握住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肩上,“我们都好。” 这人原来早有预谋让仙贝先打入他家,医学院首席毕业的许礼果然名不虚传。 蓦然,靖霖突然意识到主人和精神体可以共感,那不就在仙贝面前所有的样子都暴露给他了。靖霖眉头昭然紧锁,思忖自己有没有在仙贝面前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清了清喉咙,问:“仙贝本体的样子出现,你的伤好了?” 梁翊摇摇头,“我喝了你的向导素,暂时能够维持。” “喝了多少?”靖霖缓下脸色问,那一整瓶的量足以应付三个月内普通的精神力波动。可是梁翊强行用精神力撕裂空间,就算是A级哨兵也不敢随意使用的,他应该一次性喝了不少。 “全部。”! 难怪梁翊的精神力瞬间暴涨这么多,但是事后也会被反噬得很严重。靖霖看了一眼时间,心下着急只想赶紧把这个不顾身体的人铐回去让许礼把他剖了研究,然后给他一份详细报告。 梁翊几天没合眼,松懈下来后眼皮就开始打架。他把座椅放倒,连带着靖霖的,“陪我睡一会儿。” 仙贝和青羽十分听话地匍匐在俩人脚下休息,靖霖乖乖抱住他的脑袋也闭上了双眼。 知道他们都累,回到白塔邢一鹤没有多问,只让他们好好休息。不过靖霖到底是责任心强于一切,打着精神去哨向所把这一个星期看到的、听到的、猜测分析到的一一记录下来才算完。 许礼等在门口把他拖去检查,靖霖猜测自己通过吸入冰火昙的香气使得神经麻痹,所以让许礼多加了一项抽血检查。 做完检查后两人准备回家,楼应上来医学中心喊住他们,“虽然所里立案调查了,但是难保邵铭恩不会派人潜入松原再次对靖霖出手,老城区不安全,还有可能影响到周围的平民。” 说着抬头看了梁翊一眼,“回你那里安全些。” “行。” 房子在零区,这里居住着众多政要军官,安保等级可见一斑。车辆在零区113号停下,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靖霖疑惑地抬头看梁翊,“不是回你家吗?” 梁翊牵着他下来,道:“这是白塔分给我的房子。” “分在零区?”靖霖非常惊讶,喃喃道:“楼应部级住在零区,你为什么会被分到零区。” “唔——可能是因为我救了上校你吧。分给你的房子呢?应该也在这里吧?” 靖霖道:“租给许礼了,离家出走比较近。” 梁翊点点头,过后又扑哧笑了笑。 白塔的办事效率神速,他们人到的时候行李也跟着来了。 竹竿一样高挑清瘦的人形机器人身着燕尾服,通过门口监控检测到两人后立刻站在玄关处迎接。 “梁翊主人,靖霖主人你们好,我是最新款家政机器人AT77,姓名代号为查理,你们也可以使用语音命令给我改名。” 屋内安装了最新一代家居智脑系统,入目之处都是高科技痕迹,乳白色的墙壁上随意一点就能打开控制屏幕。 住惯了小房子,乍然换到这里就觉得很大、很空。靖霖不自然地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军装大衣。下一秒,梁翊便把变回小猫咪的仙贝塞到他怀里。 “?”靖霖疑惑地看向他。 梁翊摸了摸鼻子,道:“虽然喝了你的向导素,但是也不能让本体在外面呆太久,变回小猫会轻松一些。” 靖霖点点头,爱不释手地抚摸仙贝蓬松的毛发,忍耐太久,终是没忍住把脸埋到仙贝身上猛吸。 梁翊好笑地看着他,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先吃饭吧。” 查理接收到指令,立刻以最快速度做了五菜一汤。两人简单用餐后,分别去洗漱。 梁翊先一步结束,等在靖霖门外。 “做做什么?”靖霖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热敷过后已然好了许多。 梁翊朝他笑了笑,把一条柔软的毛巾盖在他头上,“帮你吹头发。” “好好吧。”他抿了抿唇顺着梁翊的力道坐到梳妆镜前,靖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两个大男人住的地方放置了梳妆台。 或许这房子是白塔统一设计的吧,方便其他夫人小姐之类的,所以梁翊这里也有。 收回多余的心思,靖霖眯着眼享受梁翊的劳动。 电吹风嗡嗡嗡工作,温热的大掌顺着风流动的方向拨弄他的头发。镜子里,俊逸的男人垂眸看着手中的活计,纤长的鸦睫在眼睑下刷上一层阴影,不太看得清他的眼神。 可,靖霖莫名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柔情注视。 “梁yi” “嗯?”梁翊放下关上电吹风,房内一瞬间便安静下来。 镜中,苍白漂亮的脸微微仰起,优雅修长的脖颈隐隐可以看见青色血管。靖霖抬手捧住梁翊的脸把他拉下来,视线两厢碰撞。枣核般小巧的喉结往下一滚,吞咽的声音在平静的房间很突兀。 靖霖吻了他。 靖霖主动吻了他,并张开嘴巴接纳他进入,怯懦的小舌碰了碰又缩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颤颤巍巍伸出来舔他的唇,梁翊的唇形是长得很好的,薄薄两片,看上去冷酷但很柔软。眉眼鼻骨极为立体深邃的情况下,薄唇正好中和了五官的量感。 梁翊是长得很好看的。 他在吻着一个很好看的人。 这么想着,靖霖情不自禁地翘了翘嘴角。忽地一下,梁翊一把抱起他往床上走,接吻没有停止。 两人倒在柔软的床铺里,靖霖很轻地眨了眨眼,唇瓣稍稍分离。 他问:“你需要深入疏导吗?” 40-50 第41章 哨向结合 梁翊眼底暗潮涌动, 隐隐透出一点带冷意的绿,下颌线绷得很紧,显得有些疏离。 向导素的作用快要消失了, 他现在应该是很难受的,可是梁翊在犹豫。靖霖仰脸躺在床上又眨了一下眼睛, 卷曲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勾着心弦乱颤。 梁翊感到指尖传来一点凉意,眼球缓慢转下去,银白素圈卡在右手无名指第一节。靖霖正努力地推动着它进去,他都不知道等下会面对什么,就这么傻乎乎地把戒指给他。 “想好了?”男人声音沙哑低沉,说话间热气吹动靖霖耳畔的寒毛。 他轻轻一点头, 害羞似的没看他,只专注地盯着那个素圈。 终于, 戒指被推到指根, 成为了梁翊的一部分。 骤然间地转天旋,强壮有力的身躯欺压下来, 眼前忽地一黑。梁翊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无名指,洁白指尖便出现一个红红的牙印。 “也给你戴。” 靖霖抬手从领子摸进去,片刻后勾出一条细细的银链,“给我戴。” 梁翊眼睛骤然紧缩, 没想到靖霖把戒指放在贴身的地方。他双手打着颤把戒指摘下来,轻轻推进瘦了一圈的指节。心疼地吻住只剩一层皮包着的手。 下一秒, 嘴唇从手指上离开, 回到与它更合拍的粉嫩水润的嘴上。梁翊含着饱满唇珠吮吸, 轻而易举舔开他的嘴,啧啧地亲了一会儿。 他撑在床上仰起上半身, 视线落在苍白瘦削的脸上,哑着声音说:“没有东西,你会受伤。” 水晶吊灯璀璨逼人,把靖霖的脸照得几近透明,透亮的眼眸倒映着哨兵忍耐的神色,靖霖说:“有的。” “在哪?” 线条漂亮的手臂轻轻抬起,似没什么力气一样指了指门外,悄声说:“做检查的时候我让许礼给我拿了。” 一瞬间,血丝爬上梁翊的眼球,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他重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按耐不住连套盒子都没拆开就把人给办了。 “等着。”他扔下两个字后起身出去找靖霖拿回来的东西。 靖霖看着头顶上的灯感到自己仿佛被展平铺在实验台上,每一个器官、每一条血管都毫无阻隔地平铺在生物台灯下,无所遁形。 心脏怦怦直跳,还好,他还是个完整的人,心脏还在跳动。 哒、哒、哒,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朝房间走近。下一秒,高大挺阔的身影就出现在跟前,把明亮灯光遮去了一部分。 梁翊手上拿了一个小盒子还有一管不明液体,他把东西扔在靖霖身侧,俯下身吻了吻他。 靖霖稍稍偏过脸,低声提醒:“门门没关,仙贝在看。” 一扭头,果然看见傲慢的猫慢悠悠转过身离开的背影。仙贝轻飘飘扔下一句话,“别欺负靖霖,我明天还要吃靖霖拌的饭。” 梁翊忍耐着,咬牙说下关门的口令,房门自动关上,然后他又闭上眼关上仙贝的神识。 继而,梁翊贴心地问:“要关灯吗?” 羽翼般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黑梭梭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他,靖霖点了点头,又有些纠结道:“可是我想看你。” “知道了。” 梁翊把室内灯光调成柔和模式,房间中央的吊灯关闭,四周灯带散发着橘黄色的光。他单膝跪在床上俯视,摸了摸靖霖的脸。 戒指有些凉,碰到脖子的时候靖霖打了个哆嗦。他牵起梁翊的手,带着它搭到睡衣前襟。 枣核状的喉结往下重重一滚,修长的手指像剥礼物一样微微颤抖,激动又期待,瘦削的身躯在掌下起伏着。 梁翊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心口,水光潋滟的双眼瞬间拢起目光凝聚到哨兵的动作上。 雪白莹润的肌理暴露在光下,极具美感的线条完美展现出造物主的偏心。可是,这样漂亮得如同上等白瓷般的皮肉上却布满伤痕。 让人心碎又怜惜。 梁翊久久地凝望他,似要把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嵌刻进脑海。修长的手指划到位于侧腰上的一处红肿,“这是怎么弄的?” 靖霖垂眼看了看,思考几秒才回答:“应该是在森林里被带火的树枝燎到的。” “这里呢?”手指走到膝盖上触目惊心的青紫。 “唔——身体麻痹了动不了,邵铭恩让女佣给我洗澡,她们没什么经验不小心把我摔在浴缸里。” “这呢?”他指向脚板,那里几乎不能看,仿佛走过刀山一般。 触及哨兵越来越暗沉的目光,靖霖含糊道:“逃跑太匆忙,来不及穿鞋。” 所以光着脚在粗粝的柏油马路和布满尖锐石头的森林里跑了不知多少公里。 “好了,快开始吧,向导素要失效了。”靖霖不想他再问,催促道。 梁翊点点头,把上衣脱下,俯下身肉贴肉抱住他,吻他的唇,涩着嗓子说:“幸苦了,靖霖上校。” 这样毫无隔阂地与人相拥,靖霖有些害羞,他回抱住梁翊,“你也辛苦了,梁翊少尉。” 梁翊身上也带了伤,靖霖摸到一些瘢痕,感到十分心疼,不知道梁翊适才看他的身体时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感受。 “你冻伤了。” “不碍事。”梁翊在他耳后和脖颈处游走,不甚在意的样子。 “为什么,你没有戴手套吗?”靖霖很在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梁翊简言意骇,只道:“工作不方便。” 与他失联那一个礼拜,梁翊每天跟疯了一样找人,每一片积雪都有他翻找的痕迹,几乎把梧城底朝天翻了一遍。完全不顾自己身体情况消耗精神力,最后被强制送到边境治疗所才消停了半刻。 说是疏导,却迟迟还没开始,莫名变成了伤疤大赏。 “梁翊——”靖霖很轻地看他,嗓音沙哑绵长。梁翊仰起身扫了他一眼,“知道了。” 两人都是头一回,为了不给上校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预前准备做得万分小心温柔。尚未转入正题靖霖就已经气喘吁吁,他觉得羞愤,把脸埋在枕头里当鹌鹑,只留个后脑勺给梁翊。 梁翊拉他的手臂,又吻他的脖颈,哄道:“甜的。” 不说还好,一说靖霖又想起方才自己那丢人模样,红着脸红着眼瞪他,“你味觉失调。” 身体是软的,调子也是软的,装着凶狠骂人也像在撒娇。梁翊感到好笑,凑上去亲他的唇,让他自己也尝尝自己的味道。 “谁要吃那东西!!” 到底还是迟了,梁翊蛮横地吻住他,舌尖扫荡口腔,靖霖尝到了他的味道也尝到了自己,脑袋轰一声烫得晕头转向。 梁翊觉得差不多了,趁他还在迷迷蒙蒙的状态下发起进攻。 十足的涨,像一次性吃了五个素菜包,还没来得及体会,饱胀便化成了一股尖锐的穿透感,靖霖觉得自己像被利剑捅了个对穿,声音卡在喉咙发不出来,几乎是濒死一般。梁翊也难受,进到城池深处就不敢轻举妄动。 等待适应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地对视着。 “好了吗?”梁翊问。 好?他怎么敢这么问,靖霖不吭声,眼角垂泪,像个小可怜。过了不知道多久,靖霖终于大发善心地点了下头。 哒,有什么东西突然绷断。才回来的魂魄瞬间被哨兵大开大合的招式撞飞,向导素已然失效,哨兵的精神再没有东西束缚,强烈副作用接踵而来。 床褥、地毯、浴缸里,布满最为原始的气息。 靖霖一周多没有剪指甲,哭闹着在梁翊后背留下细长血痕,把那朵未开的花划开十多片。他的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只觉得头晕,感觉自己像在坐船,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像在骑马。身体感官完全受到梁翊支配,就连呼吸都不受控。 哨兵与向导的精神触丝拧成一股股坚韧麻绳,在图景里编制了一个巨大的保护罩,精神碎片洒满天空,把图景的黑暗驱赶。 靖霖浑身颤栗,再发不出声音。房内已然不能睡,梁翊把他洗干净抱起来往旁边的房间走去,智能家居系统感应到有人,自动打开地灯。随着走动,一盏一盏开启。光的尽头,是温暖舒适的被窝。 “睡吧。”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靖霖额头,他很轻地用鼻音嗯了一声就睡了过去。 梁翊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泛着莹绿色的光,源源不断的力量充盈枯涸的图景大地。 睡着的豹猫突然睁开眼漂浮在半空中,受到召唤瞬间回到哨兵的图景。 无边的绿茵草地上,威武雄壮的金色猎豹肆意奔跑,连风都甩到身后。 高傲的雪鸮从蜗居多年的巢穴内出来,双翅打开,遮天蔽日。 【我要回去了。】 青羽跟梁翊道别。 梁翊笑了笑,朝它挥手。 【回到他身边吧。】 靖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朵蒲公英,迎着风在大地打滚。风带着他走过山谷、湖泊、丛林,最后把他送到一片碧绿的草地。 这里的草长得很高很软,像张一望无际的翠绿地毯,他嗅着青草的芳香穿梭在暖风里。 倏地,一只飞鸟把他叼起来,他飞得更高,可以俯瞰整个世界。漂亮的金色猎豹站在山顶长啸,威慑森林里的其他动物。好霸道的豹子,靖霖想。 靖霖?对了,他叫靖霖,他是有名字的。 猛地一睁眼,阳光争先恐后从纱帘后涌进来。靖霖半眯起眼睛,思绪缓慢回笼。 ——他和梁翊结合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把胸腔填满,身体没有想象中不适,甚至变得很轻盈,身上的伤都愈合了。 他掀起被子坐起来,一条结实的胳膊扣住他的腰把他拖回被窝,“再睡一下。”梁翊咕哝道。 靖霖安静地躺了两秒,忽而激动地拍打梁翊的胳膊,“青羽,青羽回来了。” “嗯。” 梁翊反应平淡,靖霖稍稍有些不满,扔开他的手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第四根肋骨处出现一个绿色的印记,是烙印——精巧的猎豹长在他的第四根肋骨上。 顾不上梁翊还在睡,拉开薄被,同样的位置,梁翊那里有个金色的印记,是雪鸮的图案。 他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随后伸出手摸上去,指尖下发出光亮,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精神力循着相接的地方传递过来。 S级。 空气顿时凝滞,靖霖不可置信地看向熟睡的哨兵。一瞬间恢复的精神力过强,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梁翊不得不沉浸在图景中缓慢接收适应。 【青羽。】 【你好,我的主人。】 靖霖抬头看着在自己图景天空盘旋的雪白猫头鹰,举起手臂,它便俯冲下来准确无误落在上面。 他顺着羽毛的方向轻扫,莫名觉得有些眼热。 “原来他是S级的。”靖霖小声说。 青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靖霖已经习惯了它的冷漠,并没有感到难过,接着絮絮叨叨地跟它说话。他感到很快乐,从前他就幻想过如果精神体在身边的话,他可以每天跟它聊天。 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以后还会回梁翊的图景吗?” 青羽用喙轻啄了一下他的手,睨着他。 第42章 迷雾领域 今天是实习最后一天, 梁翊接到一个任务——与队友一同去解决一个二级领域。结束后,他们就可以转为正式队员。 这不算很难,他们在模拟器里早就做过成千上百次的黑暗领域训练, 训练最高强度去到五级,每次梁翊都能取得最佳成绩。 他在停车场等待队友, 出乎他意料的, 靖霖也在其中。他跑过去拉着他落后其他人几步,悄声问:“你怎么也来了,昨天都没听你说。” “最新塔规,向导转正前至少要有一次实战经历。”轻薄的眼皮微微抬起觑着他,“很多人,你不要总是走在我旁边。” 梁翊轻笑, 光明正大抓起他的手,道:“好不容易追来的男朋友, 我不围着你转那要围着谁转。” 靖霖顿时一滞, 绯红悄然爬上耳尖。 “那你收敛一点,别太明显了。”他闷声道。 收敛不了一点, 梁翊谈恋爱之后就恨不得宣告全世界。队友看他不值钱那样就笑他,“你老跟在靖霖屁股后面,是想让靖霖保护你吗?” “宁小棋,你没有老婆是不想吗?”梁翊不甘示弱回怼, 把宁小棋气个半死。 宁小棋一把揽过旁边队友的肩,道:“谁说我没有的, 来大石子我们亲一个。”一旁的队友无语地推他。 靖霖眯着眼睛笑, 告诉宁小棋:“没关系, 我也可以保护梁翊的。” “听见没有。”梁翊得意得直哼哼。 宁小棋无语凝噎,只想赶紧做完任务回家吃老妈炖的蹄花, 这狗粮他可算是吃够了。 一行人到达领域入口,拿着仪器测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跟随带队的老师深入。 带队老师是一名超A级男性向导,名叫赵珩,长得斯文端正,身上书卷气很足,同时是他们指导老师冷秋时的丈夫。据说目前是白塔最强的向导,精神力几乎接近S级。 赵珩一边走一边跟他们讲解如何快速在领域里识别异形种,他的声音温润悦耳,很能让人听进去。 梁翊落在后面悄悄跟靖霖咬耳朵:“以后你退役了要像赵老师一样当老师吗?” 靖霖低头思忖,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比起安稳地当老师,他更想和梁翊并肩作战。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 梁翊很轻地捏了捏他的手,“那当我老婆吗?到时候再养只小猫,噢仙贝可能会吃醋。” 靖霖打了一下他的手,飞快掠了他一眼,道:“认真点。” “梁翊。”赵珩忽地点名,笑眯眯看过来,“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梁翊脸色窘迫,挠了挠头道:“没什么,赵老师。” “同学们,从这个领域出去你们的身份就不再是学生。这里不是模拟机,而是真实的战场,希望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赵珩把梁翊喊过去,问他分辨异形种的五大方法。 靖霖一个人落在后面掩唇轻笑。 山谷中忽然起雾,梁翊嘴里还在背诵要点,猛然发现身边除了淡淡风声外一切都消失了。 雾气对哨兵来说不算什么,可是这雾却如同有实体的纱帐,挡在他眼前把视线隔绝。 右眼皮突地跳了跳,“靖霖。”他高声喊,没有人回应。 “靖霖!靖霖!”他又喊了几声。 “梁翊,我在这儿,帮帮我。”一道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梁翊循声飞奔过去,见到靖霖被藤蔓绊倒摔在地上。 梁翊蹲下来帮他扯开脚上的藤蔓,垂着脑袋絮絮叨叨,“我就说牵着手吧,刚刚突然不见了你把我吓了一跳。” 靖霖微笑看着他,柔声道:“那我们接下来牵着手吧,我有点害怕。”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强壮的手臂从血肉之躯穿过,准确无误攥住发黑的心脏。五指收紧,瞬间,地上便掉落一堆破碎的漆黑肉块。 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冷冽,梁翊恨恨盯着眼前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靖霖’,道:“识别异形种方法三,对于高阶异形种,不能简单靠其外观和气味分别,需要增加互动佐证。” “他才不会娇弱地停在原地等着别人去救。”梁翊眼眸迸射凶光,极为愤怒的模样,“模仿靖霖?别恶心人了。” 瞬间,异形种被强行撕开两半,浑浊的黑血淌了满地。一旁的花草沾上黑血,顷刻便化为烟灰。 梁翊当机立断沿着岩壁攀上顶峰,脚下浓雾如同云海,一望无边。他沉下心发散精神力寻找,只找到一个宁小棋,正抱着大树说话。 雾有问题! 靖霖,靖霖呢 精神触丝持续发散开去,忽地,领域剧烈震动,天空满布乌云,视觉更加受限。 【仙贝!】 金色猎豹如闪电般瞬间现身,梁翊又看了一眼天空,眸色敛起。 黑云翻滚剧烈,轰隆隆的雷声扰乱听觉。梁翊恨恨地踢了一脚石头,跃上骑在仙贝背上,让它踩着浓雾前行。 猎豹奔腾得很快,力度却很轻,踩过的地方雾气都没有散。 宁小棋似乎受到蛊惑一样,摘了一朵艳红的花。转瞬间,花朵断裂的地方流下来的花汁把他的手臂腐蚀成藓绿色。他蓦地恢复神智,抽出刺刀咬牙把手臂从肩膀处卸下。 梁翊从半空跳下他身旁,沉默着从随身包里扯出绷带把血窟窿缠住。 “现在感觉怎么样?” 宁小棋眼睛涌出泪,但是没掉下来,“还还行,刚好我老妈今天炖蹄花以形补形了。” 气喘吁吁说完话,宁小棋费劲地调整呼吸,让血流速度变慢。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向导,向导可以封闭痛觉。不然照这样下去,就算血没流光,痛也能痛死。 梁翊把他扶上仙贝背上,接着找其他队友,“大石子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雾雾一出现,我就跟他分开了。” 梁翊点点头。 这个领域大得出奇,而且因为有浓雾,怎么走都像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梁翊持续发散精神力去寻找,也没有感应到更多的人。 而且花开得越来越多了,起初只是在漆黑荆棘里藏了一两朵,现在几乎到处都是,仿佛追着他们去的。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宁小棋拽了拽梁翊的衣角,“你把我放下,带着我仙贝跑不快。” 梁翊站着自上而下睨着他,“我的精神体不会两个人都驮不起来,别说废话,赶紧休息。” 片刻后,梁翊从工装裤上抽出一把刀,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沿着仙贝走过的地方滴落,渗入地底找寻那些微不可察的震动。 【仙贝,东边!】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另一组哨兵和向导——的骸骨。红花已经把皮肤侵蚀得差不多了,只能从掉落的碎布辨别出是跟他们一同进来的队友。其中有一个人的脊椎上丢失了头骨。 宁小棋撇了一眼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石子和靖霖会不会也” 梁翊横了他一眼,目光冷冽让宁小棋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不会的,他们都是向导,防御能力很强。”他笃定道,不知道是安慰宁小棋还是安慰自己。 发散出去的精神丝剧烈震动,“是大石子!”梁翊大喊。 猎豹跑得如同飞一样,两人的心都随着距离算短而愈加担忧。 前方是一处水潭,宁小棋召唤出精神体湾鳄,先他们一步到达,却依然来不及。 大石子整个头颅被切除,身体还没开始腐烂,手指还有些神经反射微微抖动。 “是刀口,不是异形种干的。伤口还新鲜,凶手还在附近。”一瞬间,整片森林被哨兵的怒气荡为平地。宁小棋的精神力顺着雾气发散,几乎把自己榨干。 梁翊动作很快,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往空气振动的地方冲去。恐怖炼狱重新开启,像张开了一只眼睛。尽管快如音速,却只抓住了凶手的一片衣角。 瞬间,如同降下神罚一般,闪电连接着天空与大地,领域震荡。检测仪器发出刺耳报警声,能量场高达七级,旋即,检测天线破裂。能量过载,这是超七级能量场。 “赵珩!”怒吼穿透云霄。 梁翊的眼睛完全变成亮绿色,所到之处一片荒芜。 宁小棋的湾鳄与他的猎豹飞快地朝源源不断发散能量的异形种去,贫瘠的土地突然升起一条条连天的藤蔓。 宁小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瞬间被地上突然长出来的艳红花朵吞噬,他的湾鳄吐出一个巨大的水球,把雾气融化。 “梁翊,你一定要活下去。”宁小棋最后的话语也融在雨水中,精神体爆炸,把一部分的花藤烧死。 梁翊周身怒气化为势不可挡的锋刃,把藤蔓、闪电统统劈开。 巨型藤蔓下,一道瘦削的身影逐渐靠近。靖霖已经忘了自己进来这个地方多久了,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能量场最强的区域。中间好像有碰到过人,但是那人手上拿着类似镰刀的东西,他远远看到便躲开了。 那是用来收割脑袋的镰刀,他不知道为什么领域里也有。 他看了一眼藤蔓,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个童话故事。 一颗豆子长成参天大树,男孩爬上去,发现树的尽头是拥有许多宝物的巨人国。 当然,靖霖知道藤蔓的尽头不会是巨人国,他们也不会幸运地得到宝藏。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藤蔓上,把精神力源源不断送进去。 藤蔓迅速吸收了他的精神力,瞬间又涨大了一圈,靖霖瘦削的身子摇摇欲坠。 “小心!” 梁翊把他推开,破土而出的花一口把他吞入。靖霖紧紧抓着他不肯放手,“笨蛋梁翊,你要做什么!” “哪有你笨。”他笑了笑。旋即,靖霖没反应过来便被猎豹叼走。 仙贝遵循主人的命令以身躯在领域内爆出一条空间裂缝,把耗尽精神力的靖霖甩了出去。 藤蔓吸食的向导精神力稍晚才发作起来,沿着纤维缠绕绞死。让来不及吞咽的花失去生机炸成碎片,几近灭绝时,花刺划开受到重创的S级哨兵的背,扎根在他的脊骨之上,静待重新开花的时机。 梁翊睡了很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啄他的脸。缓慢睁开双眼后,发现自己被细细的藤蔓吊在半空中,眼前是一只雪白的小猫头鹰。 他说不出话,每天只能跟猫头鹰大眼瞪小眼。猫头鹰身上有靖霖的味道,原来靖霖也生出精神体了,那他以后再也不用半夜悄悄为自己没有精神体而难过了。 哎,可惜送他出去的时候漏了这只小猫头鹰,他又该难过了。 又过了几年,梁翊终于适应了和迷雾之花共生,身体渐渐熟悉了这个世界,能够简单地说些话了,他就开始和猫头鹰聊天,“我认识你的主人,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你也是最漂亮的精神体。” 消瘦的脸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接着说:“不过我的精神体也很不差,它现在变成精神碎片了,还要过很久才能重新凝结出来。” “它叫仙贝,是一只在地上跑的猎豹。噢对了,你有名字吗?” 猫头鹰摇了摇头,眼皮垂下去遮住一半的眼睛,很不开心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啊。”梁翊的声音很轻,揉碎在风中。 仙贝的名字是两人一起取的。他的精神体甫一长出来,他便带去给靖霖看,靖霖看着猎豹身上漂亮的花纹,不知怎的说了一句,“好像你昨天给我的饼干。” 于是仙贝便被冠了饼干的名字。 雪白的猫头鹰羽毛蓬松,柔软又漂亮。他轻声问:“你要不要叫雪羽?” 猫头鹰似乎不太满意,把头扭到一边。 梁翊冥思苦想,道:“要不叫青羽?靖霖的名字有个青字,而且羽毛和雨水同音。” “呼——呼——” “好吧,你就叫青羽了。” “呼——呼——” 第43章 回到现实 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得多, 在领域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梁翊彻底毁掉迷雾之花回到现实世界,才发现已经过去七年。 许久未见蓝天, 他仰起头看向真正的太阳不可避免/流下眼泪。 当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要见靖霖, 要去见他。 七年来, 每每无望得想要咬舌自尽时,青羽都会如有所感一样在他面前挥舞着雪白翅膀扑腾。柔软、漂亮的小鸟是他活下去的支撑。 【我们去找他吧,青羽。】 青羽不知道他要找谁,它在领域呆了太久,早就忘记自己真正的主人。梁翊会陪它说话,陪它玩, 对青羽来说梁翊和主人也没区别。 不过,看他模样十分迫切, 或许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对梁翊十分重要的人, 那就去找。 梁翊马不停蹄跑到他们曾经一起在校外租住的公寓,果然见到靖霖。 可是, 他问:“你是谁?” 梁翊卡壳了一瞬,太久没和人对话,让他发音有些怪异,“我是liang yi.” 靖霖眼神涣散, 痴痴地看着他的脸,仿佛听不见他说什么。随后便晕倒在地。梁翊脑袋一片空白, 心底惶惶然, 抱起他就往外跑。 松原变了很多, 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记得回老城区的小出租屋的路,早已忘却怎么去白塔。最后还是找了个哨向紧急警钟报警才去到白塔。 来的人一眼就认出靖霖, 他们喊他上校。 对于梁翊这样精神力低的则皱起了眉,似乎不理解一个低级哨兵为什么会抱着他们的上校大人。 两人被强行分开,梁翊面临恶意攻击帝国上校的指控。虽然他们觉得靖霖不可能被攻击,但保不准梁翊是个使阴招的,所以对他严加看管。 到了白塔后,梁翊被关进狭小潮湿的拘留室,期间他想了很多。最主要是关于靖霖为什么要说“你是谁?” 别说七年,就算是七十年,靖霖也不可能会忘记他。不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至死不渝,只是他很了解靖霖是多么重视感情的人,就算是教了他一堂课的老师他也会记很久。 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曾经一同翻阅过亚希斯图书馆的禁书,上面写的“定格消除”。靖霖后来告诉他,他那时候想要找那本书是想要把小时候在孤儿院看见的可怕一幕忘却。 靖霖:“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那样做了?” 梁翊捏了捏他的手,问:“为什么?已经不做噩梦了吗?” 靖霖很轻地摇摇头,道:“如果连我都不记得他们,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记得他们了,那样就太可怜了。” 梁翊一把抱住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胸膛上,“这么傻。” 这么傻的靖霖选择把他忘记,或许是实在承受不了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吧。没关系,他有信心,可以让靖霖重新爱上他。 没过多久,当年带他的导师把他从拘留室带出来。因为赵珩的关系,他对冷秋时的态度算不上友好。 冷秋时走过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对于他这样警惕的态度只当是小孩子耍脾气。出乎他意料的是,冷秋时非常坦率,直接告诉他决定让靖霖定格消除是她下令的。 “执行人是现任白塔的领导人邢司长。” 梁翊蓦地呆滞,“为什么?” 冷秋时看着他,眼底流露着浓烈的悲恸,“别怪老师,我知道那有多么痛苦。我也经历过,且还在经历着。” 说话还是有些艰难,梁翊竭力抻平舌头把话说利索,仍避免不了声线颤抖,“可是他他应该有决定自己记忆的权力。” 冷秋时重重呼吸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从领域出来后,因为接受不了你以自身换他活下来,图景濒临崩溃。继而引起二次觉醒,成为唯一的S级向导。若是放任他的图景游离下去,他的能量将会膨胀得让整个帝国埋葬。” “在此之前我们也通过系统模拟过成千上百次强行唤醒他,或者强行让他与其他哨兵结合是否可行,结果均不如人意。只有让他忘记你,才能让他,还有让所有人活下来。” 梁翊四肢不受控地颤抖,明明接受了靖霖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把他从记忆中定格消除,可是却接受不了靖霖被强行删掉关于他们的回忆。 “孩子,我带你们进门,但是没有尽责,是我对不起你们。”冷秋时眼神中弥漫着麻木的痛苦,“如果那时他能醒过来自己做决定,应该情愿自杀不危害到社会,也不愿意忘了你的。” 滚滚热泪把久未见到太阳的身躯烫伤,梁翊哭得直不起腰,脊梁塌了下去伏在布满尘埃的地板上。 过了很久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目光坚定道:“我要重新加入白塔,以一个新的哨兵身份回到他身边。” 冷秋时凝视着他,久久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这是怎样坚韧的精神力,被伴侣忘却,被导师背刺,最后却选择回到这个地方。 “你想好了?” “嗯!” 从此,世界上没有了梁熠- 梁翊睡了很漫长的一觉,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似乎做了在迷雾领域里面的梦,但是这个梦纷纷扰扰非常杂乱,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梁翊警惕地坐起来,随手拿过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疾步走出去。 “怎么了?” 一下楼便看到一人、一鸟、一大猫围着厨房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靖霖仰起脸对着他弯了弯眼睛,“你醒啦,我们在做蛋糕。” “蛋糕?”梁翊走近,看了一眼灰绿色疑似消化道融合物的浓稠液体,又把目光转回到沾满面粉和绿色粉末的脸上,抬手抹了抹,“都做到脸上了。” “是吗?”靖霖皱了皱眉头,用衣袖胡乱擦了下,反而擦得更开,像只花脸猫。 仙贝叼着一个模具过来,适时提醒道:“可以放进去烤了。” “谢谢仙贝。”靖霖没空跟梁翊玩,忙着把蛋糕倒进模具,青羽站在烤箱上扇了一下翅膀,烤箱门就开了。 查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派英伦管家模样,“抹茶布朗尼需要在175摄氏度烤箱内烤制40分钟。” “好的。” 靖霖忙完终于可以歇一下,梁翊抬手帮他把围裙脱下来,手指划过后腰时眼底意味不明地暗了暗。 而后欲盖弥彰地回房换了身衣服,洗了毛巾下来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问:“怎么突然想做蛋糕?” 靖霖仰着脸闭着眼睛享受他为自己服务,“噢小丛和梁赫结训了,本来我答应小丛如果进前三十要给他挂绥带的,他刚沨把奖状发给我看了,二十八名。可惜我提前走了,所以就邀请他们明天过来吃饭庆祝结训。” 他顿了一下,撇撇嘴,“我又不会做饭,想着做蛋糕可以简单一些。之前去你家,佳怡女士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呢。” 梁翊抬手把沾到头发上的一点面粉摘下来,不甚在意道:“让他们自己打包过来就好,你累了一晚上该好好休息的。” “谁累了一晚上!”靖霖呼吸瞬间变重,气呼呼地觑了他一眼,强调道:“我感觉特别轻松,不知道是谁睡到刚刚才起。” “噢~既然这么轻松那要不要再来一次?靖霖上校——”梁翊说着意味深长地贴近他,动了动胯。 啪,仙贝把一包砂糖和淡奶油甩给梁翊。 “?” 还没发问,靖霖开心地开口了,“这里没有电动搅拌机,麻烦你打发一下奶油。” 梁翊面如土色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大猫和鸟,眯起眼挤出一个笑,问:“布朗尼还要放奶油吗?” “布朗尼不用奶油。”靖霖微微蹙起眉,有些不太好意思挠了挠脸,道:“可是我想吃奶油,家里有草莓,我想沾奶油吃。” 一绿一金两道目光幽幽射向梁翊,似乎在说:“你看着办吧。” “那必须要打!”然后梁翊牌风火轮上线。 靖霖站了一下午,这时也感到后腰有些酸痛,于是走过去岛台对面的高脚椅坐下,双手托着腮看梁翊劳动。 醒着的时候他很少会这么直白地打量梁翊,从前是觉得那样不礼貌,后来是羞于对视。经过昨晚,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发生了质的改变,好像这样光明正大看梁翊也没什么。 男人四肢修长,多日刻苦锻炼下,肌肉饱满形状线条漂亮。眉峰微微蹙起,薄唇紧抿,坎肩背心与认真打发奶油的模样很是相衬,十分性感。 手臂摆动间隐隐可以看见肩胛处细细交错的红痕,靖霖猛然红了脸,低头看了一眼手指甲。 搅拌声音停了下来,梁翊把盆塞到查理手中,让他暂时代班。绕过岛台,把人牵到沙发上坐下。 “怎么了?” 梁翊走去电视柜下翻出指甲剪,拉过他的手抽了张纸巾垫在下面。 莹润白皙的指甲盖长得很漂亮,月牙弯弯,只不过抓人很疼。梁翊轻轻笑了笑,捏了捏他青葱般的指尖,“都剪掉,下次就没得挠了。” 半垂的眼帘抬起,乌黑眼眸看着银亮的指甲剪,靖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梁翊稍稍诧异,揶揄道:“这么着急?” “我只是想提前做好准备。”说着抬起眼睨了他一下,“你太凶了,突然这样来我受不了。” “刚刚不还说很轻松吗?” 哒一下,拇指的指甲盖应声而落。 靖霖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吓,瑟缩着抽了抽手,嗫嚅道:“是结合之后的力量让我的身体轻松,你的体力太吓人了。” 梁翊没有回答,只是笑,认认真真把十个手指头打理得平整妥帖。而后牵起他的手轻轻吻了吻手背,“那下次让你主导,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行不行?” 他做主导,这样会有什么不同?靖霖细细思忖,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他抬手隔着衣物碰了碰梁翊的肋骨,轻声说:“有烙印了。” “嗯。”梁翊按着他的手跟他亲嘴。 【以后我是你的了。】 话语透过图景直达脑海,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梁翊在他面前又在他的身体里。 第44章 银刃公会 “梁翊。” “嗯?”后鼻音低沉醇厚, 带着一点事后的慵懒和性感。 两人气喘吁吁倒在沙发上,梁翊卷起他的头发玩。靖霖费劲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靖霖看了看他, 在他怀里转了个圈,然后那东西就滑了出去, 两人赤条条面对面挤在沙发里。 他说:“让查理做。” 梁翊扬起眉, 道:“上校大人把我吃到了,就嫌弃我做的菜了?” “又开始胡说八道。”靖霖撇了他一眼。 梁翊只是跟他说笑,听他说饿还是老老实实起来准备给他做饭。下一秒,靖霖牵着他的手虚虚拽了一下又把他拉下来,黏黏腻腻贴过去。 梁翊怔了怔,瞬间便明白过来, 比起口腹之欲靖霖更想要他陪着。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恨不得连呼吸都与对方共享, 于是手臂自动有了意识, 紧紧缠住。 “瘦了。”他说。 肩胛骨锋利得硌手,腰背、胸腹也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梁翊心疼得不行, “要是我再早一些找到你” “不。”靖霖打断他,抬手捂住他的嘴不准他说丧气话,“我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嗯。” 靖霖的瞳仁很大,像水洗过的葡萄, 透亮的能够把眼前任何人照得无所遁形。他思考了一会儿,眸子的光淡了下去, 说:“邵铭恩就是靖雪。” 遭遇了这样大的事, 梁翊知道他需要倾诉, 没有打断他让他接着说下去,只是落在后腰的手又用力了一些按着他。 “他六岁来到孤儿院, 那时候他身上有很多伤口,也不爱说话。孤儿院的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新来一个小孩或者走一个小孩都是大事。” 靖霖停顿了一下,细细组织语言后,眼帘垂下去,像说别人的故事那样。 “新来一个小孩意味着每天分到食物或者奖励会变少,走了一个小孩意味着又多了一个人脱离苦海。每个刚进来的小孩子一开始都会被各种各样刁难,等大家发现他并没有威胁就会开始把他纳入同类——被抛弃的人。” “靖雪跟别人不一样,他从不会沉默被人欺负。每次欺负他的孩子都会在某一天悄无声息的遭到更为惨烈的代价。” 靖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嘴巴微微抖动。梁翊捏了捏他的手,吻住他的额头,很笃定道:“你没有欺负过他不用害怕。” “你怎么知道?”靖霖眼帘抬起,对于他这样盲目相信自己有些不高兴,像担心梁翊会因此被骗一样。 梁翊轻嗤一声,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小靖霖肯定是最乖的宝宝。”他说得很快,小靖霖几个字念起来跟小精灵一样。 已然长到一米八的小精灵瞬间红了脸,张开嘴咬了一口他的肩。 “咳咳,我要继续说了。” “好的。”梁翊脸上依然挂着宠溺的笑,胳膊很有力地抱着他。 靖霖别过头,接着说:“偶尔我看到别人抢了他的饭,会把自己的饭分给他,慢慢熟悉起来后他很粘我。” “孤儿院有固定的资助人,老师偶尔会组织我们写感谢信给他,那次靖雪写完后没有给老师检查,悄悄拿了邮票贴上放进门口的信箱了。没过多久就有人来领养他了,他走之前跟我说会回来找我。” “靖雪现在叫邵铭恩,应该是真实的姓名,他的人都叫他邵先生。在脑科中心检查的时候我听见有个人喊他少爷,领养他的家族应该是个从前就研究非法移植图景的姓邵的家族。” 梁翊沉吟道:“你听说过银刃公会吧。” “嗯。” “他们的二把手也是姓邵,但是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倒是公会的郑会长偶尔会出现在公众前。很多人说其实邵家才是一把手,姓郑的不过是被推出来当靶子罢了。西部战区几乎都被银刃公会吞并了,他们的扩张速度很快,一度逼近帝国边境线,只有一个地下城隔开帝国和银刃公会的地盘。”- 林格,西部战区最大的城市。银刃公会已经占领这里超过十年,战争结束,生活渐渐回归平静。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换了一批,朝气蓬勃的城市似乎已经忘记十年前被银刃公会血洗的惨痛。 “都带到家去了居然都能让人跑了,铭恩呐,你不想让我给你安排向导,可是你挑的不听话啊。” 宽阔的书房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把说话人的下半边脸和放在桌子上的手照亮,苍白的皮肤堆叠了许多褶皱,是衰老的标识。不过声音仍中气十足,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批判不成气候的小儿子。 “我会让他听话的,父亲。” 邵正远哂笑,似乎是对于他的能力不怎么信任。 “还记得我给你起名字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吗?” 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邵铭恩下颌线绷得很紧,脸上却盖着笑,诚心实意地说:“当然,我会一辈子铭记邵家的恩情。” 邵正远还想说些什么,门突然敲响,来人高声通传,“老爷,郑先生下飞机了。” “好,回来让他来找我。” 因为心爱的大儿子马上要到家了,邵正远有些激动,上半身前倾,布满皱纹的脸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他随意挥了挥手,“你知道就行,赶紧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好帮景恒的忙。二代派芬琳的试验,别忘了” “是。”邵铭恩微一鞠躬转身出去。 帮景恒的忙,说的倒好听。实则是让他去给郑景恒当黑手套。 邵正远年轻时不受家族重用,于是跑出去单干走私器官,赚了第一桶金后为了洗白自己打起慈善家的名头,事业渐渐壮大后才重回家族权力中心。 邵铭恩在成为靖雪之前,在那个砍了他小尾指的家里听说过邵正远的名字。 那时候他的养父母是邵正远犯罪集团里的掮客,在边境偷运冰火昙,他也因此得知邵正远在用冰火昙做大脑移植的手术。一般的麻药不能让人完全无感地取出大脑,只有冰火昙可以。 养父母死了之后他被送到星梦孤儿院,这里的小孩愚蠢幼稚,对于他们那种欺负小孩的手段邵铭恩只觉得好笑。 但他没想到的是会有人在拳脚落下时抱住他,自己都吃不饱也给他分一半的食物。 只有靖霖,让他觉得孤儿院没那么无趣。 他也想过要不要就这样当个小孤儿算了,但是某一天,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邵正远。 他想他的机会来了。 虽然跟靖霖呆在一起很好,但是他更不想一颗糖都要分几次吃,还要配合老师做些弱智任务才能得到。 于是他给邵正远写了信,一个黑心商家是不会看孤儿院孩子的信的,所以他在信封表面加上掮客特有的标记字符。 他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邵正远做惯了买卖器官的生意,而且还在涉足雇佣兵生意。那么用小孩子的大脑培养一个哨兵雇佣兵不是更加划算吗? 如他所料,邵正远对他的计划很感兴趣。而且一个六岁的小孩子能够想出这样周密而恶毒的计划,且有跟邵正远谈判的勇气,简直是聪明得让人嫉妒,没过多久邵正远就按计划那样安排了人来收养他了。 他离开的前一天跟靖霖告别,故意弄脏了他的画。为了能够交作业,靖霖一定会半夜悄悄出去把画作完成。 一个六岁的小孩,把这件事计划得天衣无缝。 只可惜,邵正远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看重他。邵正远有自己的孩子,这是直到十六岁被植入了图景,邵正远终于把他当成是自己人了才告知邵铭恩的。 邵正远仇家多,担心孩子会受到伤害,所以一直养在他妈妈家,也跟妈妈姓。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居然妄想让自己的血脉延续,邵铭恩只觉得可笑。 郑景恒进入银刃公会后,直至坐上会长的位置,明眼人都认为他是个挡箭牌。殊不知只是邵正远玩的一招灯下黑。 在邵正远眼里,没有大人小孩之分,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留下来。 邵铭恩做的第一个任务,跟他的养父母做的事情差不多,把赵珩收下来的大脑运回林格。 赵珩已经是超A级的向导,还妄想往上升,只可惜心太软,只割下向导的脑袋,跟一开始说好的六颗A级大脑不符。 若不是赵珩太没用只拿到两个A级大脑,银刃公会倒是可以给他免费升级图景,虽然是通过某些极端手段。 邵铭恩应该要当场把他处死的,他看着赵珩渴求力量的模样瞬间就改了主意。只可惜后来来了一个S级哨兵把赵珩抢走了,没能看到实验结果。 只要和S级向导结合,邵铭恩就能突破移植图景的束缚,获得真正的精神力量,对于靖霖,他志在必得。而银刃公会,他也志在必得。 走出书房后,邵铭恩从正门离开,迎面撞上风尘仆仆的郑景恒。 “郑先生。” 郑景恒朝他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邵少爷。”- 银刃公会邵家实在是神秘,白塔虽然有关于这个家族的记录但都不算详细。梁翊已经翻查了一天的资料,也写了一天的报告。 “上校,我觉得可以休息一下了,你觉得呢?” 靖霖不觉得,他正写得起劲,两耳不闻窗外事,键盘劈里啪啦手指头几乎要冒出火来,梁翊看了他两眼摇摇头。还是这样,好像写作业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斜阳暖暖地照进来,随后,一杯温热的巧克力放到手边。 “休息一下吧。” “唔——”靖霖撇了撇嘴,似乎想要一口气写完。还没等他纠结完休息一下再写还是不休息的时候,电话响了。 雁思丛说他们到了,但是这里门禁严格没有房主带着不许进。 第45章 参观新家 靖霖叮嘱梁翊把冰箱里的蛋糕切块, 并不要忘了接着打昨天没完成的奶油,便开车出去接他们。 雁思丛一进门就好奇地四处张望,“哇, 这里好高级啊,家居系统都到第九代了, 我家的才第八。” “换鞋。”梁赫依然是那幅全世界欠他八百万的样子, 冷着声音揪住雁思丛的领子把走出二里地的人拽回来。 靖霖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换也没关系。” “听见没有,还那么凶。得了第一了不起嘛!” 虽是这么说,但雁思丛还是乖乖坐下来换鞋,只不过恨不得把脖子转个一百八十度,让余光都不要扫到梁赫的衣角。 梁赫撇了他一眼便朝里面走, 雁思丛翻了个超大的白眼,“靖霖老师你看到了吗!他刚刚那样瞪我!” 俩人还是老样子, 靖霖掩唇笑了笑带他进去。 “梁翊哥, 你好哇。这是做什么?”雁思丛看着背心下几乎要爆出来的肌肉满眼羡慕,鬼鬼祟祟蹦过去, 啧啧欣赏了半天,“哥,你卧推多少斤啊?” 梁翊瞅了他一眼,先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 “给你靖霖老师打奶油呢。”说起锻炼的话题,梁翊是十分有发言权的, 老神神在在给他传授两个月内长出漂亮肌肉的秘诀。 一听要做那么多无氧, 还要吃白水鸡胸肉和西兰花, 甚至是喝蛋白粉,雁思丛就一整个强烈拒绝。 “算了, 这次回家妈妈都说我瘦了,我还是先把肉长回来一些再考虑吧。” 梁赫轻嗤。 “笑什么笑,你也没有那么漂亮的肌肉啊。” 梁赫自上而下俯视他,口吻轻狂,“你没有不代表你的同学也没有。” 他说话时重音落在同学上,似乎在跟雁思丛划清什么界限。靖霖和梁翊面面相觑,这是又吵架了? 靖霖开口打圆场,“小丛我带你参观一下吧,你刚刚不还说想看看房子怎么样吗。小赫你” “我帮哥的忙,你们去吧。”梁赫收回视线,转身去流理台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草莓。 “行。” 说是带雁思丛参观,实则靖霖自己也才在这里住了一天而已。虽然草草转过一圈,但好多空房间也没打开看过,所以对这个房子也没多了解。 一层是个大平层,除了卫生间和杂物房外,没有其他房间。开放式厨房对开是客厅和类似读书角的休闲空间,落地窗通往后花园。 时值寒冬,后花园光秃秃的,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松原的雪就是这样,说是雪,其实更像霜,只不过一个从天上落下,一个在地表结出。 “老师,老师?”雁思丛看靖霖呆望着外面的雪,疑惑地喊了他两声,“你是想堆雪人吗?” “没,只是觉得松原的雪很薄,很温柔”靖霖冲他笑了笑,“我们上楼转转吧。” 雁思丛不明白雪为什么是温柔的,只是乖乖点点头,说:“嗯!” 镂空的螺旋楼梯设在客厅,房子挑空,视野很通透。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书房,两个卧室。三楼也差不多格局,不过书房的那个房间做成阳光房,零星摆了些装饰品、桌游和软垫。 整个房子看下来面积远不及梁翊家的大别墅,不过格局设计非常现代化,且在细微之处充满巧思。 靖霖看下来还挺喜欢的,雁思丛表情却有些奇怪。 “老师。”雁思丛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凑近一些,而后悄声问:“你跟梁翊哥分房住吗?” 靖霖疑惑,“怎么这么问?” 雁思丛扭捏了一会儿,然后支支吾吾道:“楼下两个房间好像都使用过。你们吵架啦?” 靖霖喉咙忽地一梗,僵硬地扭过头飞快转动大脑,挤出笑,“没有,只是仙贝喜欢跑来跑去,把房间弄乱而已。” “噢仙贝是我的猫。”他飞快补充道。 “我知道的,我去你们之前的房子喂过的。”雁思丛眼睛立刻亮了,忘了自己先前问的什么,激动地要看猫。 靖霖喊了一圈,仙贝慢悠悠地从梁翊图景出来,脚尖轻点跃上三楼,而后慢吞吞变回小猫的样子走进阳光房。 楼下正热火朝天做饭,两人一猫躲在这里就着霞光偷闲。 雁思丛抱着猫迫不及待把脸埋上去吸了一口,忽觉不对劲,“仙贝怎么不像猫了?” “有吗?”靖霖接过来左右看了一眼,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耳朵是耳朵,挺像猫的呀。 雁思丛沉吟片刻,眉头微微蹙起,眯着眼睛打量,“比起猫更像豹子,耳朵尖了花纹明显了,眼神也锐利了很多,这不会是老师你的精神体吧?” 有够敏锐的。 靖霖微微讶异,雁思丛和许礼都一眼看出这是精神体,怎么自己就没发现呢。其实更多的可能是发现了不对劲,但潜意识不愿相信。略仓街的小房子这么难得才迎来了一位新住客,他不愿轻易放走。 “你观察很仔细。”靖霖衷心夸奖,“不过这是梁翊的精神体,我的精神体是一只雪鸮。” “真的吗?我的精神体是北极兔,难怪我这么喜欢老师你,我们也太搭了!”雁思丛有些激动,平时都梁赫都不跟他聊精神体的话题,他想去找别人说,梁赫还说没有A级会跟别人分享精神体的。 靖霖老师可是S级,梁赫才是没见识! 雁思丛猛地抱住靖霖的肩,道:“老师你真好。” “吃饭了。”凉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人抬头望去,不知道梁赫在外面站了多久。 雁思丛掠了他一眼,就把脸埋回到靖霖肩上,轻哼了一声。 在梁翊的九牛二虎之力下,靖霖想吃的奶油终于成型。为了风味更加,放到冰箱里冻着,等晚饭之后再吃。 “哥,雁思丛抱着靖霖老师。”梁赫下楼后,面无表情地复述三楼阳光房发生的事情。 梁翊疑惑地看向他,“这有什么的,那小兔子还能撬我墙角不成?” “你说不能就不能吧。”梁赫垂着睫毛慢条斯理帮查理端菜,施施然道:“谁知道北极兔和雪鸮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会不会再有些什么发展呢。” “什么!你老师把精神体和那小兔子玩?” 梁翊连打蛋器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气势汹汹冲上三楼,硬梆梆地问:“怎么还不下去吃饭。” “正准备下去了,我刚刚跟小丛说话呢。” 两人走出来,靖霖目光落在梁翊举着的打蛋器上,问:“怎么了?打不起来吗?没关系,我又不是一定要吃,别跟奶油发脾气。” 梁翊默默把打蛋器收起来,揽着他的腰带人下去。心里琢磨着,下次回家一定要教训教训梁赫那小子才行。 四人终于吃上饭,还是查理做的。好吃得把在联盟集训基地吃了一个月米糠的雁思丛和梁赫几乎感动哭。 万众瞩目的蛋糕即将登场,靖霖把三人赶去客厅等着,他去厨房拿。半天没脱下来,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偷偷摸摸搜了半天没发现问题。 于是给梁翊发短信。 靖霖:过来一下,别让他们发现。 梁翊走进去随手带上推拉门,自然地揽住他的腰,问:“怎么了?” 靖霖的脸皱成一团,撇着嘴跟他控诉这个模具不好用,“完全掉不下来,都切开了也不行,网上说用电吹风吹一下就可以,我吹了五分钟还是不行。” “唔——”梁翊沉吟片刻,问:“你是不是没有往模具里面涂黄油?昨天仙贝拿给你你就把奶糊倒进去了。” 轻轻地,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靖霖把蛋糕塞回冰箱,把草莓拿出来挤上奶油端出去。 “不是吃蛋糕吗?”雁思丛接过叉子,顺手叉了一个放进嘴里,说话含含糊糊的。 梁赫瞥了他一眼,道:“草莓是我洗的。” 然后又开始雁思丛单方面的世界大战。 靖霖面色发窘,“抱歉啊小丛,下次再请你吃蛋糕。” “没事老师,我请你吃啊。我知道松原最好吃的蛋糕店,维拉大酒店都比不上那里的好吃。” 梁赫眼珠子转了转,道:“过两天就能吃蛋糕了。” “我可没说请你,而且靖霖老师都没说什么时候有空,哪轮到你说什么时候去吃。” “我也没说要吃你的蛋糕。”梁赫淡淡道:“哥的生日要到了,周六。” 靖霖瞬间看向梁翊- 玩闹结束已经接近凌晨,靖霖留他们睡下。幸好楼上还有两个房间,不用担心半夜打起来。 给雁思丛送了套睡衣过去,靖霖回到房间,梁翊揉了揉他的手,问:“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兴致不高的样子,跟雁思丛聊了什么?” 靖霖转过身来看他,“你没跟我说过。” “说什么?”梁翊一头雾水,没跟他说过雁思丛的精神体是北极兔? 忽地就想到靖霖平时抱着仙贝撸都喜欢把脸埋在仙贝肚皮上,应该是很喜欢毛发蓬松的小动物的。可豹猫毛发再多也比不过北极兔,难道真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不是。” “那还好那还好。”梁翊放下心来。 紧接着,靖霖抓起他的手摩挲着戒指,闷闷道:“我都不知道你的生日。” 黑暗中,梁翊的眼睛眨了眨,有一点高光尤为明亮。他轻笑了下,“生日而已,又没有多重要。” “很重要!”靖霖执拗道。 生日是从一个人从生物概念变成世上独一无二的日子,从此世界上多了一个梁翊,还多了一位母亲,这很重要。 靖霖id卡上记录的生日是3月23日,这不是他的生日,是院长捡到他的日子。换句话说,他没有生日。 所以,生日这个概念在他心里极其重大。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对梁翊的了解实在太少,而且生日这个东西随便翻一下婚前资料都能找到,他却没有想起来要这么做。 “对不起。”他突然说。 梁翊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真的没关系,这不是还没到么,难道上校大人是不想送我礼物所以提前对不起?” 距离周六只剩两天了,这么着急估计预定礼物都发不了货。 梁翊真是可恶! “哼。” “好了好了。”梁翊在他唇上啵地亲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柔声说:“你已经把最好的礼物送给我了。” “就会胡说。” “真的。”梁翊覆在他上面,轻轻揉了揉某个面包一样软弹的地方,与他耳语,“特别特别好。” “梁翊——”声音微微变调,靖霖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牙齿打颤,“小丛他们还在。” “那你忍忍,别让他们听见。” 第46章 危机处理 由于先前遭遇这么大的劫难, 白塔给靖霖和梁翊分别放了珍贵的三天假期,虽然三天过后两人又要恢复早七晚不知道多少的日常。 零区方圆一公里内都是无人商铺、超市、咖啡店等等,要是想吃到手作的早餐之类只能在家自己做。梁翊每天跑完步也不用带早餐回来了, 两人完全依靠查理。 虽然查理会二十多个国家地区的菜系,但也架不住每天这样吃。靖霖有些想念小房子楼下的素菜包了。 这天恰好回白塔听调查过程, 会议开始前, 他问楼应什么时候可以解除戒备状态。 楼应只跟他说了个短期之内不行。 靖霖微微叹气,只能希望赶紧把邵铭恩及其背后势力铲除。 负责这次事件的调查员是跟梁翊一同前往松原的其中一名哨兵,名叫原野。原野有着漂亮的古铜色皮肤,长相是带着粗犷野性的帅气,但是报告时声音却清亮动人。据说是从小长在草原,他们那儿的人都能歌善舞。 来自自由快乐的地方, 原野的表情却很凝重。他点开雾溪山现状照片,艳红似火的冰火昙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遍地绿藤。 “我们带了一些样本回来, 许博士那边的初步检测结果是变异的冰火昙。在初代冰火昙的基础上升级了,通过气味就能迷惑人的神智, 若是长期吸入会让哨兵和向导失去活动能力。” 靖霖想起来他进入梧城后总是闻到若有若无的甜味,脑海中闪过某个片段,跟筱筱他们去看脱衣舞的时候在那个酒吧也曾闻到过的。 原来不止在他结婚当天,邵铭恩一直在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原野接着说:“另外根据梁翊少尉提供的信息, 他当时看到的直升飞机隶属梧城边境管理局,目前我们的人手已经控制了边管局。” 梁翊看见绑他离开的飞机了。 楼应道:“他们里应外合已久, 白塔该是时候肃清梧城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了。” 原野把直升机的雷达信息点开, 边境局的飞机航线跨越边境线, 出了帝国领空信号立刻就被屏蔽了。 靖霖全程被隔绝精神力送达的地方查不出来,邵铭恩这个名字在联盟内同名的上千个, 虽然知道跟银刃公会的邵家有关,但也找不出来。 “之前关于派芬琳的调查有结果了吗?”靖霖忽地问。 楼应抬了抬手示意原野继续,原野打开另一份报告,“上校您回塔的那天,我们就立刻去翻查了派芬琳案件的资料。据酒吧老板所说邵铭恩是他在地下城买回来的,看他漂亮就安排在舞团里。” “但是他对邵铭恩体内藏着派芬琳的事情并不知情,事后我们也查出来货主是舞团的编剧。原打算让买家当场把邵铭恩拍下带走,以此瞒天过海交易。” “编剧?”尾音微微上扬,“如果有人把邵铭恩拍下,钱不是进老板口袋吗?” 楼应接过话茬,“他们的合作方式比较特别,老板只是提供场地让他们表演,打出酒吧专属舞团的噱头。免费表演,只收取客人打赏。” 原野点点头,“我们赶去编剧家已经人去楼空,身份信息都是假的。编剧的画像发给联盟帮忙悬赏了。” 靖霖神色变得严肃:“他们的研究和交易都是冲着让普通人转变为异能者去,肯定需要在平民身上实验,只是时间问题。” 这次事件关乎人造异能者,且绑架了S级向导,其中利益牵扯巨大,情节恶劣。白塔跟联盟共享信息达成合作,扩大搜索范围,期望早日抓住邵铭恩和其团伙。 与会人员还有作为医学代表的许礼,靖霖提问道:“如果人造哨兵年满二十五岁还没结合,可不可以像普通哨兵一样只用向导素熬过去?” 许礼眉头皱起,“目前没有人造哨兵的确切资料,我很难回答你。”他顿了一下,“不过联盟那边把路西得列脑科中心的资料发过来了,院长海因教授的研究手稿提到,先天哨兵的大脑移植到黑猩猩身上后,黑猩猩会短暂变强,到了某个临界点后就会变得狂躁不受控,拼命用脑袋撞墙直到死亡。” “邵铭恩应该马上要年满二十五岁了。”靖霖沉下声道。 孤儿院很多孩子都不知道确切年纪,院长曾找医生来看过骨,靖雪当时是六岁,十八年过去就是二十四。 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抓他吗?为了稳定图景。 会后,许礼留靖霖去看他的身体检查报告。 除了精神力损耗过大外,血液浓度中冰火昙的含量很高。 “稳妥起见,我还是建议你住院观察两天。” “不用了,我感觉良好。” 作为医生,许礼对于这种讳疾忌医的行为极为不满,“上校你别硬撑,虽然零区的医疗资源很齐全,但是住在白塔能够全方位观测得更好。” “我很健康,你可以给我再抽一管血检测一下。”靖霖淡淡道,表情有种自信的笃定。 许礼半信半疑地又给他抽了一管血,放入离心机检测成分,血液干净得像没吃过地沟油一样。 怎么这么健康? 他又拿去测了向导素,数值几乎爆表,这是结合了?! 靖霖脚步轻快离开医学中心,本想去看看梁翊,但是思及一会儿的行程,硬生生忍住了。而且梁翊现在是S级哨兵,楼应把他当牛一样使,连听报告会的时间都没有,还是不打扰他工作了- “老师,这边。” 靖霖的车停在圣所军校门口,接上刚放学的雁思丛,“等很久了吗?” “没,我走得慢才出来的。” 雁思丛抬手在导航输入那家全松原最好吃的蛋糕店地址,支支吾吾问:“老师,我今天能不能不回去晚自习啊,那样还可以陪你逛街买礼物。” 理所当然的,靖霖说:“不行。” “嘤”雁思丛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靖霖把驾驶模式改为自动,转过头看他,“怎么了,你和梁赫还没和好吗?” “什么和好,我跟他又不熟。”语气有些冲,雁思丛摸了摸鼻子跟靖霖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不是凶你。” “可以跟我说说吗?你们在集训基地怎么闹不开心了?” 雁思丛不说话当鹌鹑,靖霖没逼他。 车辆开到一条小巷开不进去了,就在路边侧停,两人打开门走过去。 雁思丛仿佛忘了刚刚的不开心,热情地跟他说:“别看这家店开在这么旮旯角的位置,其实生意超级好,不提前预定都买不到蛋糕的。” 小店很小但装修得很温馨,里面只有两张圆桌,然后就是柜台。 老板娘听到门上的铃铛声音从后厨走出来,笑眯眯问:“你们好,请问要预定蛋糕吗?” 靖霖点点头,“是的。” “想要什么口味呢?” 这里没有菜单,也没有可以寻常蛋糕店的展示模型,靖霖一下子犯了难。 他看向雁思丛,问:“小丛,你平时吃哪个比较多?” “我最喜欢巧克力的,青提的也喜欢,还有草莓!” 雁思丛十分热情地给他推荐,但是参考作用不大。老板娘似乎看出他拿不定主意,温和道:“刚好我在尝试做新品,你们要不要试试?” “好。” 两人在其中一张圆桌坐下,老板娘端着一壶花茶和几块蛋糕切件出来。 靖霖拿起小叉子分别试了试,双眼放光看向雁思丛。 雁思丛得意道,“怎么样老师,我就说这里的蛋糕全松原最好吃吧。” “是。”一一尝过后他已然有了决定,遂去跟老板娘预定明天的蛋糕。他一走,雁思丛又恢复了那幅恹恹的神情,面对最爱的蛋糕都提不起兴趣。 靖霖付了预订款,又额外买了两盒什锦切件蛋糕给雁思丛。 “你带回去跟同学分享吧,自己藏起来吃也行。” 话音刚落,雁思丛撇着嘴欲哭的模样。靖霖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关心道:“小丛?” “我要自己吃光,才不给梁赫吃!” “别说气话。”靖霖抽了几张纸巾给他,雁思丛抽嗒嗒接过去,哽咽着说:“梁赫特别混蛋。” “他对你混蛋了?” 雁思丛重重一点头,吸了吸鼻子,过了好一会儿,咕哝地说了句话。两片嘴巴像被稀释胶水粘住一样,要张不张的,靖霖没太听清。 “嗯?结训那天他对你怎么了?” “他他亲了我!”雁思丛骤然大喊,喊完后又觉得丢脸埋下头。“他就是想骗我给我接触疏导,他也是个只会利用哨兵能力压制的混蛋。” 靖霖摸了摸他的脑袋,问:“所以你就不理他了?” “不是,他也不理我。” “这又是为什么?”靖霖一个头两个大,他在军校的生活泛善可陈,实在是不太能够体会到青少年的矛盾心理。 雁思丛端起滚烫的花茶猛地倒进嘴里,靖霖喊都来不及,这下子真的是痛哭流涕了。靖霖赶紧找老板娘拿了冰给他含着,声音含糊,雁思丛才慢慢说出来龙去脉。 联合集训,梁赫不出意外又是第一,其他同学纷纷上前祝贺。其中有人暗戳戳提醒他排名第三的同学想要跟他搭档,虽是第三,但在全体向导中是排名第一的。 他的搭档向导雁思丛这次虽然合格了,且进步神速,但是也才排二十八,迟早会拖他的后腿。 梁赫被众人簇拥着,遥遥看了一眼人群外拉下脸的雁思丛,从容道:“我会考虑的。” 其他同学沉浸在第二天就能回家的喜悦中,只有雁思丛转身去模拟器训练,差不多到熄灯时间才出来。 训练室门把上挂着一袋巧克力面包,雁思丛权当没看见,径直离开。 通向宿舍的路很黑,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生怕有什么夜行生物突然从森林跑出来,于是像头受惊小象一样闷着头往前冲。忽地一下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跑去哪儿?” 雁思丛见是梁赫,哼了一声饶过他就走。 “怎么不来吃饭?”梁赫跟了上来。 “那么难吃我才不吃。” “都吃一个月了,现在才不吃?” 雁思丛觉得他很烦,不再理会他。或许得了第一很开心,梁赫今天的话格外多。 雁思丛没好气道:“别跟着我,你特别烦。” “有多烦?” 雁思丛瞪了他一眼,“找你的第一名向导去。” 梁赫轻轻笑了,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语气轻飘飘地问:“这么介意?” “谁介意了,我巴不得把你换掉,不就是哨兵嘛我招招手就有人来唔唔” 直到回来两人都没说过话,还是靖霖邀请雁思丛来家里,顺便给梁赫发了消息,两人才碰上面。 靖霖把他送回学校晚自习,下车前,他轻轻喊住他,“小丛。” “怎么了,老师?”雁思丛刚哭过一场,眼皮还有些肿,看上去更像兔子了,可怜兮兮的。 靖霖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道:“不要赌气拒绝沟通,在学校的时光是很短暂的。如果未来回想起来你跟梁赫之间最后的回忆是吵架,应该也不会开心的。” “不用我说你更清楚梁赫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听别人说几句话就要换向导呢,而且他亲你也不一定是想要疏导。” 雁思丛撇了撇嘴,“那他是想干什么?” “你可以亲自问问他。”靖霖扬了扬下巴,抬手朝外面挥了挥。雁思丛瞬间转过头,看到梁赫木着脸站在校门口,看不出喜怒。 没等雁思丛下车,梁赫就拉开了车门,弯腰跟靖霖问好,然后解开雁思丛的安全带把装看不到他的人强行拉了下去。 靖霖在后视镜看到两人拉拉扯扯了一会儿,不知道梁赫跟雁思丛说了什么,雁思丛垂着脑袋乖乖跟他回去了。 靖霖微笑着摇了摇头,晚上回去跟梁翊感叹:“你跟梁赫的性格怎么相差这么多?” “怎么突然这么说?” 雁思丛和梁赫闹矛盾的事他没说,毕竟这是小朋友的秘密,要好好保管。只道:“觉得梁赫话比较少,你话比较多。” 梁翊不以为意,“读书时候都这样,可着劲装高冷,我那会儿比他还装呢。格斗课连续撂倒十个都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其实手臂痛得不行。” “为什么要装高冷?” “觉得那样比较酷吧,除了搭档我都没跟别人说,还是他给我上的药。”梁翊一时口快说出来没反应出什么不对,靖霖渐渐沉默下去。 手机闪了闪,他说:“学校有点事情,我去回复一下消息。” 第47章 生日礼物 工作群聊在说新年聚餐的事情, 靖霖直接勾了不去,然后照例付了三百块聚餐资金,刚发完郭可馨便来私聊他。 郭可馨:“靖老师最近忙什么呢, 联合训练结束也没来上班。” “塔里有事。”因为梁翊的生日,靖霖已经跑了几个商场。他没有送礼物的经验, 刚好郭可馨来找他聊天, 于是他虚心请教,“郭老师你平时会给朋友送什么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郭可馨隔了大概一分钟发了条长语音过来,“投其所好吧。如果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女性的话,我一般都是送香水、饰品或者适合全部肤质的护肤品。男的不知道喜好应该也不熟吧,那就不送了。” “我知道了, 谢谢你郭老师。”靖霖没有得到有用信息,立刻结束对话。 过了一会儿, 身后传来脚步声, 梁翊把厨房岛台的吊灯打开,“学校催你上班吗?” 靖霖连忙把手机收起来, 转过身道:“没,回去睡吧。” 梁翊缓缓走到他身前抚住他的脸颊,眼睫低垂着,“靖霖, 你是不是” “我困了,睡觉吧。” 梁翊看着瘦弱的背影陷入沉思- 松原大大小小的商场都逛遍了, 有见到一两件合适的, 不过都是靖霖喜欢, 不确定梁翊会不会想要,所以半天下来还是两手空空。 幸好已经结合了, 图景十分稳定,现在穿梭在人群中已然不会感到那么难受。 怎么没有早点遇到梁翊呢,他心道。 思绪一旦豁开个口子就会发散很远,若是早点遇到梁翊,可他那时候还有搭档向导陪在身边。 现在,就很好。 高涨的热情消去大半,靖霖表情淡了下来,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连续撂倒十个人他给我上的药” 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个极其陌生的画面。 一群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学生围在格斗室,气焰嚣张的少年立于中央,抬手朝人群中随意勾了勾,“轮到你了。” 开始了一对一肉贴肉的打斗,地上躺了十个人后梁翊随手摁了摁发红的嘴角,直直朝靖霖走来。一只素白的手给梁翊递了毛巾,梁翊没接,凑头过去够,然后那只手就动了把年轻哨兵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课后,梁翊去了医务室。校医看了看他手臂,开了一瓶药油和几贴膏药。 梁翊坐在床边拉起衣服,肩膀连带着后背紫一块青一块,看着触目惊心。他拽了拽旁边人的手,调笑道:“我的背肌是不是很漂亮?” 靖霖听不见那人怎么回答的,他好像变成了一个紧随着梁翊的摄像头,不能随意动作,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直直朝向他。 看着那双细软素白的手搭上梁翊的背,不轻不重帮他揉散淤血。梁翊不时回头跟身后的人笑着说一两句话。 心口发疼,靖霖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跌坐在街边花坛,迷茫地看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 是因为结合吗?所以他能看到梁翊的记忆。可是,看着爱人曾经的恋爱记忆也太难受了,怎么没有人跟他说过结合有这样的副作用。 靖霖此刻尚未意识到这段记忆是以他本人为第一视角观测的梁翊,所以并不是他窥探了梁翊的恋爱记忆。 嘀——滴—— 短促的来信提醒。 梁翊:买完东西了吗,我顺便去接你。 靖霖动了动手指,在自动回复那里随便点了一个发过去,转身走进商场。最终他选了一套非常豪华的木工工具箱,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把稍微飘远的灵魂拽了回来。 生日宴设在梁家老宅,是梁恪满的意思。梁翊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而且梁爷爷记性越来越差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见一面就少一面,久未相见的大孙子生日理所应当回去和老人家一起热闹一下。 靖霖去拿蛋糕回来时梁翊已经穿戴完毕,看到他手上的东西,梁翊委婉道:“蛋糕放家里吧,我们回来再吃。” “可是我买的是三磅的蛋糕,我们两个吃不完。”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接过蛋糕塞进冰箱,“没关系,可以放到明天接着吃。” 今天是他生日,靖霖嘴巴张了张到底没再说什么。想着晚上叫小丛梁赫过来一起吃好了,顺便切两块过去给许礼。 梁家老宅靠近老城区,出乎靖霖意料的是,离他的小房子很近。看到熟悉的街道他倏然看向梁翊,“你怎么没说过你爷爷奶奶住这边?” 梁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很突然地抱住他,“等事情结束后,回家之后我们可以常来。” “嗯。” 二层独栋小洋楼带着个小花园,可惜太久没有打理荒废了。铁门右手边摆了个纯手工做的秋千,靖霖想起小房子天台的秋千,惊喜地快走了几步。薄雪发出脆响,他抬手轻轻搭上去摸了摸。 梁翊提醒道:“应该很久没上油了,木头里面可能烂掉了。” “这样”靖霖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手。 梁翊牵着他绕过前门跑后头去,屋后有个很大的卷帘门,但紧闭着。他尝试拉了几次没拉开,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咕哝道:“还以为没锁呢,算了,晚点再带你看,先进去吧。” “嗯。” 梁恪满和尤佳怡还没到,梁文添正在午睡,老宅十分安静,甚至有些冷清。客厅窗边端坐着个穿素色衣服的老太太,她听见声音放下念珠回过头,脸上的褶皱缓缓舒展开来,深陷的眼睛蓄起一点晶莹的闪光。 花白的手摸了摸发髻,又碰了碰脖子上的观音,露出一点无措的模样。须臾,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小光来了吗?” 梁翊走过去弯下腰抱了抱袁锦珍,温和道:“奶奶,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袁锦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梁翊牵着靖霖的手,用了点气力把他拉到身前,郑重道:“奶奶,这是靖霖,我们结婚了。” “靖霖我听佳怡说过的。”袁锦珍轻轻地重复一遍,“好孩子,过来让奶奶看看。” 她牵起靖霖的手,把他拉到小几旁坐下。 袁锦珍的手很干燥,但不是毫无水分枯败的那种干燥。而是像太阳晒干的棉布一样,温暖、舒适,就连堆积起来的褶皱也是柔软的。 靖霖对于这样的触感感到陌生,他回头看了梁翊一眼,梁翊冲他微微笑了下。 旋即,袁锦珍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红色的布包,一个给梁翊一个给靖霖。 今天是梁翊生日,他收礼物算怎么回事,靖霖十分不好意思,“不用给我的,今天是梁翊生日。” “就是给你的。”袁锦珍视线落在布包上,眼帘半垂着,敛去了情绪,嘴里念念有词:“给你的,早早准备好了的。” 袁锦珍打开布包把里面的物什拿出来,是一个成色非常漂亮的翡翠玉佛,弥勒佛笑容可掬憨态可爱,红绳编得复杂细致。沉甸甸落到靖霖手上,恍若捧着一锭金子。 看出他的不自在,梁翊按了按他的肩,凑在他耳畔,“奶奶给你你就拿着,还不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哎,不用谢。”袁锦珍嘴边的肌肉向上抽动了下,缓慢回落,她把给梁翊的那个布包的东西也拿了出来——是个足金的平安锁。 怎么看都不像是梁翊这个年纪还能戴的样子。 袁锦珍把小金锁举高,梁翊便乖乖弯下腰让她帮忙戴。 “这回不要弄丢了。” 梁翊点点头,声音略略发哑,“不会。” 梁翊小时候也有一个平安锁,但是他贪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钱财身外物,丢了就丢了,都没当回事。但是梁翊也丢了之后,袁锦珍就想起这事来了,总遗憾没有给孙子再求个庇护。 送完礼物,袁锦珍就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肩膀倏地松了下来。她招呼保姆端茶和酒糟汤圆上来,“你们先吃,我去看看老头子起床没有。” “这么喜欢?”袁锦珍一走,梁翊便抓紧时间揶揄。 靖霖攥着玉佩摸了又摸,声音很低地问:“奶奶为什么要给我送这个?太贵了。” “因为奶奶想让你平平安安。”梁翊扣着他的腰,嘴唇贴了贴发顶,“靖霖,你也是我们家人,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着,翘起一个很平缓的弧度。靖霖伸手去找梁翊的手,找到后用力地捏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真实。 酒酿汤圆的甜味弥漫在小几周围,甜丝丝的,冒着热气。 梁翊:“吃点心吧。” “嗯。” 小汤圆一口一个,很好入口。软糯的汤圆与香甜的酒糟相得益彰,靖霖没什么胃口都吃了大半,担心晚上会吃不下,才放下调羹。 细瘦的手指戳了戳旁人结实的手臂。 “怎么了?” 乌黑大眼睛转到他脸上,靖霖轻轻眨了一下眼,道:“我吃不下了。” 梁翊刮了刮他的鼻头,宠溺道:“给我吧,上校大人。” “谢谢。”靖霖心安理得把剩下两颗汤圆过到他碗里。 在梁翊的教导下,他要求梁翊做事情已经越来越熟练,让梁翊倍感欣慰。 空下来的瓷碗放回到桌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眼见袁锦珍他们还没出来,梁翊去找女佣拿了卷帘门的钥匙带靖霖过去。 “那里有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 伴随着迎面而来的灰尘,生锈的卷帘门拉起来时发出喀喀的声音,像骨头碰撞一样。 久未开启的屋子堆满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以及大大小小的木制玩意儿,梁翊抬手挥了挥空气中的粉尘。 午后太阳十分慷慨,照亮大半个屋子,照得梁翊头上、肩上的粉尘发出光亮。 他拿在墙边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木头做的东西,还没上漆,而且摆放的时间太久,已然分辨不出是什么。 “是仙贝。”他笑眯眯地解了靖霖的疑惑。 “这事儿仙贝知道吗?” 靖霖接过来,左看右看都没能看出这块木跟仙贝有半分相像之处。再者,梁翊之前给他雕的那个小猫十分精细,跟这个简直是天差地别。看来梁翊没少练习,才进步神速。 “怎么突然想来找这个?” 梁翊笑了笑,“我要拿回去放在床头。” “为了警醒自己不要松懈练习雕刻?” 梁翊抽了块纸巾把布满灰的木块包起来,笑而不语。 这里装备实在太齐全,靖霖有些后悔冲动买的工具箱。老板给他介绍说是市面上最齐全的,可跟梁翊这一房间的工具相比实在是简陋。 “这个工具间是你的吗?”靖霖慢吞吞地问。 梁翊摇摇头,“这是我爷爷的,他以前整日泡在这里,家里好多摆件都是他做的,还给我做过玩具屋,小时候我就喜欢跟在他身后捣乱。”淡色眼眸流露怀念之色,“好久没碰了。” 靖霖点点头,“我们回去看爷爷吧,应该醒了。” “好。” 推开侧门,就听见袁锦珍哄梁文添吃药的声音。 两人走回客厅,乖巧地齐喊了一声爷爷好。 浑浊发灰的眼珠缓慢转动,先是看见梁翊,他有些激动地抬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梁翊上前握住他,沉声又喊了一句爷爷。 “小光呐,我们小光回来了。”梁文添说一句话要大喘气半天,很是艰难。 接着,视线掠到靖霖身上,他倏地笑了,“小同学,又跟小光来家里玩啊。今天他奶奶做大餐,留下来吃饭。”枯槁的脸上现出一个慈爱的笑。 迷惘、疑惑爬上靖霖的脸,梁翊昨晚同他说过爷爷的大脑开始退化,近期的很多东西都忘了,只记得以前的事情。现下,他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别的什么人了。 靖霖硬着头皮应了声,抓着梁翊的手紧了紧。身侧,梁翊微不可察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梁文添还想说什么,被袁锦珍打断,“小光,打电话问问你妈妈他们来到哪儿了,江嫂要看时间准备做晚饭的。” “好,我现在打电话问问。” “嗯,顺便带小霖上你房间转转吧,都打扫干净了。” “好的,奶奶。” 第48章 年少搭档 “爷爷病了。”关上房门, 梁翊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靖霖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知道。”然后若无其事抬脚参观。 这个房间比起在市中心梁家的那个房间小得多,上床下桌的设计外加一个衣柜和一个紧邻飘窗的矮柜。 矮柜塞满了书, 大多是悬疑小说,还有些武器图册, 木工入门教程等。靖霖在矮柜前的地毯坐下, 指尖掠过一众书籍,停在其中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梁翊站在他身后,呼吸节奏错了一拍。 午后的光照速度被无限拉长,地点不变,时间被拽回十年前。 少年把书抽了出来,转过头, 眉眼弯弯。 “你怎么会买这本书?我也有本一样的。”靖霖有些开心,更多的是意外。因为梁翊不像是对童话故事感兴趣的样子, 而且这本还是3-5岁读物。 靖霖从孤儿院去圣所军校的时候只带了两套很旧的衣服, 还有几本教材。这本童话书是他七岁时在小学第一次考试中获得第一名,院长送他的礼物。 离开星梦孤儿院他只来得及拿上一本童话书, 不过他那本已经很旧了,纸张脱落还被烟熏黑了封面,远不及梁翊这本崭新漂亮。 不同时空下,同样的人, 相差无几的对白。梁翊在他身旁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目光幽深。 “因为有人喜欢。” 上校的表情怔了怔, 呢喃道:“谁喜欢?” 靖霖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发生。他抬头看向梁翊,希望梁翊可以给他一点提示。 但梁翊看着他, 眼神却不聚焦,薄唇紧抿成为一条线。似在看他又似在看别的什么东西,目光穿过他的躯体,直达时间之外的某处。 “梁翊?” “噢抱歉。” 梁翊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脖颈,像在确认他的存在,胡诌道:“梁赫小时候喜欢童话故事,但是不好意思被人知道就塞我房间。” 靖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对了,你的小名为什么叫小光?” “我的名字就是光亮的意思嘛。”梁翊顺口就说了出来,旋即找补道:“但是后来觉得那个字笔画太难写,就去改了。” 靖霖想了想,问:“是‘熠’吗?”说着捧起他的手,一笔一画在掌心写下代表光亮的,笔画复杂的文字。 “你怎么知道的?”这下换梁翊呆住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担心被什么东西听见一样。 靖霖浅笑着,说:“之前在你家见到的机器人,它说它叫小熠,是熠熠生辉的熠,所以我就这么猜了。” 堵在喉咙的湿棉花一下子就顺着食道掉进胃里,被涌上来的胃酸瞬间融化。梁翊顺利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挤出一个笑,揉他的耳朵,“怎么这么聪明啊,上校。” 靖霖顺势躺在他臂弯里,仰着脸看他,“看来梁赫的耐心比你要多一些。” “是么,可是我某些时候也很有耐心的,上校你不是知道吗。”他意有所指地动了动胯,靖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人非常有耐心的时刻,蓦然红了脸。 “梁翊哨兵!” “到!长官。” “请注意你的日常行为举止。” “遵命,长官。”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梁翊收紧手臂,抱着他吻了吻。正常流动的冬日暖阳倾洒进来,把人照得很舒服。 靖霖懒洋洋躺在他怀中,抓着骨节分明的手把玩。梁翊的手指很长,关节处透着健康血色,是很漂亮的手。 轻盈的睫羽半垂着,视线固定在漂亮的手上,靖霖状似不经意地说:“你经常带同学回家吃饭。” 是陈述句,这下梁翊连现编回答都不用了。 手指弯了弯,把两只小了一圈的手掌攥紧。 “现在只带你回家吃饭。”梁翊说。 这并不是能够打消伴侣醋意的标准答案,若是靖霖泼辣一些,该桩桩件件跟他翻旧账了。 现实是,靖霖不泼辣。他接受良好地点点头,翻动蒙尘的童话书,没再说什么。 平素面对靖霖关于他过去的提问,梁翊可以很自然地胡诌撒谎应对。但是在关于“他”的话题时,梁翊却像领域里最低级的异形种,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只能用转移话题这样的拙劣的方式一笔带过- 尤佳怡在酒楼订了餐送过来,到了之后她着急忙慌地带着家里阿姨和袁锦珍三人进厨房,忙活了好一会儿,端出一碗长寿面出来。 骨头汤是前一天晚上开始熬的,骨胶原都融在水里变成奶白色。三位女士一个和面,一个擀面,一个下锅,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 素面在开水里烫几分钟,浇上大骨头汤,滴两滴香油,撒一把葱花,香气扑鼻的长寿面就完成了。 梁翊十分郑重地向三位女士道谢,夹起一筷子面,没有咬断直接吃到尾。 靖霖端坐一旁,看着合家欢喜的场景觉得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些突兀。他不自然地抠着外套的针脚,后背绷得很紧,视线不时瞟到小花园。 “雁思丛没空吗?”坐在一旁的梁赫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上,恍若刚刚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飘远的思绪收回来,靖霖瞥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邀请他。” 梁赫没说话。 老人家睡觉早,所以晚餐也吃得早。吃完才七点过半,跟梁文添还有袁锦珍告别,两位老人家眼里的不舍十分明显。 梁翊上前抱了抱他们,低头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走吧。” “嗯。” 靖霖想起家里还有蛋糕,走过去喊住准备跟车回家的梁赫,“小赫要不要来家里吃蛋糕,在小丛说的那家店买的。” 梁赫怔了怔,随后点了点头。 没有雁思丛在,家里显得有些安静,而梁赫就更安静了。靖霖拿出蛋糕让梁翊许愿。 梁翊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许愿。” “不行。”每个人生日的时候都会对着蜡烛许愿的,在靖霖的坚持下,梁翊老老实实对着三磅的大蛋糕许了个愿,并吹了蜡烛。 今天开始就是二十七岁的梁翊。 “恭喜进入二字开头。”靖霖拉开一个小小的礼花,然后上楼把那个硕大的礼物搬下来。 梁赫送了一盒游戏卡,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哥,生日快乐。” “谢谢。” “你还没告诉靖霖老师?” 梁翊拆卡的动作顿了顿,脸上表情褪却,轻叹了一口气,“他大脑里有一扇无形的门,自动隔绝过滤从前关于我的记忆,说了也没用。而且一个不小心,还可能造成他图景坍塌。” 梁赫沨没有呆太久,似乎真的只是来帮忙消灭蛋糕。不过才吃过晚饭,三人也吃不了多少,靖霖把剩下的蛋糕切好分装。趁时间还早,他想送去给许礼还有雁思丛。 梁赫走到玄关听见他跟梁翊的对话,回过头,“老师,我回家顺路经过他家,我拿去吧。” “行。” 送别梁赫后,两人沿着小区散步过去许礼和楼应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不太愉快的第一次散步。 靖霖拽了一下梁翊的衣角。 “怎么了?”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道:“我一开始对你态度很不好,抱歉。” “没有。”梁翊抓着他的手揣进兜里,“你什么时候都特别好。” 下午还不觉,到了晚上才品出一些松原的冷。寒风往骨头里钻,靖霖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藏到厚厚的围巾里。 今天快要过去了,但是他并没有给梁翊一个很难忘的生日,而且他买的礼物在一众礼物中显得很差劲。买蛋糕也没有提前问清楚梁翊的家人有没有忌口,去到他家才知道梁翊的爷爷奶奶不能吃。若不是梁翊拦住,他就把一大个蛋糕拿过去闹笑话了。 他情绪有些低落,为了掩饰假装兴致高昂地不停地说话,甚至说得有些口干了。殊不知在熟悉他的人眼里更显奇怪。 “靖霖。”梁翊轻声打断他。 “怎怎么了?” 梁翊往回拽了他一下,靖霖就撞到他身上。他拉开厚外套把瘦削的身躯包裹起来,“我今天特别特别开心。” “真的吗?”埋在胸膛里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撒娇。 梁翊轻拍他的背,说真的。 “生日快乐。”靖霖再一次道。 梁翊的怀抱宽厚温暖,就像他本人。靖霖贪恋不想抽离,可是再不走两人都要在这路边冻成冰棍了。 “走吧。” “嗯。” 许礼接过蛋糕略微讶异,“谢谢。”他探头往后看了几眼,失望道:“就你们两个来?” 靖霖差点忘了,这人是个医学狂人,之前还想抓仙贝去做研究的。他往后退了两步,抓着梁翊的袖子又退了一步。 “是,你跟楼应一起吃吧,我们先回去了。” “行吧。” 他们转身准备走,急促的踢踏声传来。楼应洗着澡接到紧急通知,衣服扣子都没有扣齐匆匆跑下来。 他看到门口的梁翊眼睛亮了亮,疾步过来,“正好,你跟我一起出发,有任务。” “这么晚有什么任务?”许礼抬手帮他整理衣服,眉头紧皱。 楼应弯腰穿鞋,沉声说:“有哨兵在市区狂化暴走。” 四人都是白塔出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色均沉了下来。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楼应接着冷声道:“集体暴走,前线发来的监控数据粗略估计有十二人,具体还要到现场才知道。” 夜晚的空气又冷了几分,呼吸都被寒冰同化。 “梁翊少尉,出发。” “是,长官。” 第49章 集体暴走 夜晚市区街头, 警报声响彻天际。身着荧光色制服的警察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值班的非值班的都被喊过来支援,阵仗不小。 松原市第一次发生这样大规模的哨兵暴走事件, 闻风而来的媒体很多,看热闹的路人也不少, 给警察的工作增加了许多阻碍。 据悉, 晚上七点左右,各处能量场监测器陆陆续续接到报警。好好在街上走着的人突发类似癫痫的症状,紧接着开始无差别攻击。出现异能的人表现为狂躁,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且身体素质强化。 其中有一个意志力比较坚定能够控制住自己不攻击路人的异能者,也仅仅能维持到把自己锁在公共厕所, 然后就受不住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嘈杂,把头往墙上猛撞。 “出现狂化症状的共十七人, 目前已控制十人, 据估计剩下七人精神力等级B级以上,报告完毕。”最早来到现场的是三队的队长, 名叫林扬。 楼应点点头,正欲开口说接下来的围捕方案,人群中爆发轰隆一声巨响。 两人尚未动作,一道暗色身影如闪电般划了过去。 林扬呆愣住, 不禁感叹:“好快啊。” 巨响来源于一具从酒店楼顶摔下来的尸体,身着白色燕尾服, 正脸着地。法医拍照后, 警务人员上前翻开已经辨认不出相貌。 围观人群又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 挺拔的暗色身影沿着大楼外立面徒手攀了上去, 与地面成九十度的垂直墙面在他脚下如履平地,攀登速度比帝国境内最快的直升电梯还要迅捷。 漆黑夜空洋洋洒洒飘下雪花, 豪华酒店丝毫不吝啬电费,华丽璀璨灯光透过无影玻璃映在身手矫健的哨兵身上。相机定格,任谁见了都不禁感叹一句超级英雄电影也不过如此。 楼顶是个连带着宴会厅的空中花园,两小时前还在举办婚宴,眼下却一片狼藉。开得旺盛的鲜花被凌乱脚步践踏,佳肴美酒洒了满地。 而宴席的主人公——一个躺在楼下,一个正在掐着宾客的脖颈。 纯白嫁衣沾满了看不出本体的脏东西,新娘双目赤红,手臂青筋尽显。宽大裙摆下已经躺倒四五具躯体,其余宾客躲在桌下、柱子后瑟瑟发抖。 眨眼的功夫暗色身影闪现到新娘眼前,她扭头的瞬间,梁翊飞快地把哨兵专用镇静剂打进她的后颈。血液流动速度很快,不稍片刻便把药剂传遍全身,新娘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梁翊轻叹一声脱下身上外套披在婚纱上,转过身组织其余人等撤离。 支援部队及时赶到,梁翊跟他们交代宴会厅狂化哨兵位置后,接着去搜寻剩余的狂化哨兵。 处理完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 楼应顺路送他回来,车停在113号建筑外,房子还亮着灯。楼应稍稍吃惊,“看来上校在等你。” 梁翊也有些意外,遂点点头推开车门。 “梁翊。” “还有事吗,楼部长?” 楼应扶着方向盘,嘴角勾出细微弧度,“升为S级哨兵可别骄傲,别让上校伤心,他可是拒绝了众多优质哨兵才选中你的。而且他的学生很多,你敢对他不好就等着被收拾吧。” 梁翊偏过头笑了笑,“当然。”语气坚定,态度凛然。他关上车门拍了拍,楼应扬长而去。 沙发上,淡黄色朦胧光晕勾勒出优美身姿,投在电视墙上的剪影瘦得只剩几条线。 靖霖原先就偏瘦,从梧城回来后,更是如同硬生生剃去了十斤肉,双颊、手腕、腰胯瘦得显出骨头的形状。 梁翊心疼地揉了揉硌手的腕,靖霖悠悠然转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冲他扬起微笑。 “你回来啦。”嗓音带着刚苏醒的黏稠慵懒,麻酥酥的。梁翊掐着他的腋下把人抱起,缓步上楼。 靖霖被他衣服上潮湿的融雪冰得哆嗦了下,似梦似醒地呢喃:“下雪了。” “嗯。怎么不上去睡?”梁翊明知故问。 果然,上校大人自然而然开口道:“等你。” 小脸埋在梁翊颈窝,挺翘的鼻尖蹭了蹭锁骨。爱人全身心的拥抱,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虽然距离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梁翊轻柔地把人放到床上,弯腰吻了吻他的眉心,“我先去洗个澡,很快。” “嗯。” 万幸,梁翊这次的很快是真的很快。 棉被掀开,男人带着一身水汽贴上来。靖霖抱住他的脑袋,摸了摸,然后熟练地开始疏导。 “我刚刚看见你了。”声音很轻,伴随着胸腔共鸣。 梁翊从他怀里仰起头,“在哪里?” “网上。”靖霖捧着他的脸贴了上去,湿冷的肌肤与温软的肌肤碰到一起,又冻得他一哆嗦,“你怎么洗冷水?” “可以平静一些。” 靖霖微微不满,咕哝道:“不是有我吗?” 因为忍耐狂躁而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灰绿色眼眸闪了闪。梁翊偏头吻了吻他的侧脸,含着他的耳垂缓声道:“不想你太累。” “我不累。” 靖霖强撑着睁开眼睛,清瘦的手伸下去拉起对方的衣服。他翻身起来骑在梁翊身上,像小狗一样埋头在他脖颈亲来亲去。 小声咕哝道:“有人拍到你从酒店墙壁爬上楼顶了,还把外套给一位女士披上。好多网友在下面留言。” 梁翊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腰,声音带着笑意,问:“网友都说了什么?” 靖霖的动作停了,趴在他身上,温热的呼吸落在腮边。 过了好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地复述帖子下面的评论:“太帅了吧,心形眼睛黄色人头表情包;这就是拥有异能的高级人类吗,震惊表情黄色人头表情包;小哥哥还单身吗?叼着玫瑰花黄色人头表情包” “哈哈哈哈”梁翊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讲话特别有趣,很不要脸地问:“还有吗,他们还怎么夸我的?” “想知道就自己去看,我又没有很感兴趣。”靖霖哼了一声,手撑在床上爬下去。 当然,没有成功,梁翊手臂收紧就把他扣在了怀里。 贴着他的耳畔温声善诱道:“你应该去回复他们,这个人结婚了,家里管教很严,不要乱说话,有人要吃大醋。” “听不懂你说什么,我要睡觉了。” 梁翊逗上校都是点到为止,抓着人又亲了一会儿,并做了一些深入疏导后才让上校入睡。 “晚安,靖霖。” 靖霖四肢酸软,后腰更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含糊地回了声“晚安”- 翌日清晨,窗外的小花园完全被雪覆盖,看不到半点青绿。飘洒了一晚上的纯白结晶暂时停歇,太阳羞涩地在云后露出一角,天空是泛着一点光的朦胧。 靖霖端着热牛奶站在落地窗前眉头微皱,冬天实在是不好受,不仅冷出行也不方便,还种不了花。 “不冷吗?”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温热身躯从身后贴上来,梁翊圈住他的腰,吻了吻耳侧,“我要去处理一下昨晚哨兵暴走的事情。” “最后一天还要上班。”靖霖脸往后仰了仰,口吻稍稍不满。 “是啊,要不我直接去圣所军校应聘得了,考试周前还放假。反正退役之后都要去的,少走几年弯路。” 靖霖脸上露出意外神色,“你也想当老师?” “不可以吗?那群小崽子我肯定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我给你写推荐信,你想教什么科?” 靖霖表情认真,大有立刻打开电脑洋洋洒洒写个三千字的气势。梁翊靠在他肩上笑个不停。 “你又在瞎说。”靖霖板起脸,推了推他的脑袋,催他,“赶紧上班。” 梁翊走了,一人一猫窝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正在重播昨晚的突发事件。 “以松林大街为中心,半径一公里内发生十七起哨兵狂化事件,伤亡人数五十余人。此次事件是国内白塔哨向管理所成立以来最大规模哨兵伤人事件,此前曾有议员提出立法约束异能人群的管理,可惜并没有通过” 经此一事,网上对于哨兵与普通人在同一个地方活动的反对声又加大了,甚至有人提议建立一个异能者社区。打着让他们安稳生活的好听名头,实则想把他们终身圈禁。 靖霖冷着脸换别的频道,屏幕上出现熟悉的脸。 哨向所所长、国防部部长楼应:“各位帝国居民,大家好。我是白塔哨向管理所所长楼应,接下来我将向大家简述此次突发事件的始末。” “十二月三十日晚七点零五分,接到第一起哨兵狂化的报警。值班的哨兵军官迅速赶往现场进行镇压。随后三个小时内,我们共抓捕了对市民造成生命威胁的狂化哨兵十七人。” “经调查发现,这些人原先为未觉醒的普通人,其血液中检测出派芬琳成分,此为白塔重点打击的一种致幻剂。此前哨向所已经摸排到该违禁药物流入帝国的渠道,怀疑是境外势力为报复进行的反击。” “现向群众们公开疑犯画像,若有线索,可向白塔举报。” 楼应说完后,画面上出现几张经过电子技术模拟画出来的图像。但是,没有邵铭恩。 那只能是一个原因,他们没有找到跟邵铭恩相关的有力证据,贸然通缉于法不合。 靖霖眉头紧锁关上电视机。 邵铭恩的觉醒很奇怪,没有先天觉醒哨兵特有的精神力图谱,但是能力却比后天觉醒哨兵强得多。 而且恰恰好与孤儿院的案件有关,靖霖怀疑他的觉醒是通过体外培养图景,再进行植入。那么他的图景会比寻常哨兵更加不稳,他应该很着急找寻解决办法。 精神力越强的哨兵需要的向导也要相应等级的精神力,邵铭恩马上要满二十五岁,照他那么谨慎的性格不会只把宝压在靖霖一人身上。他应该同时还在寻找其他合适的高级向导,并且把普通人都弄觉醒甚至狂化,把问题交给更多人解决。 屋外又开始下雪,靖霖换好衣服赶紧出门,他要出门买些日用品。虽然零区什么都有,但是单调寡淡得像酒店里的一次性的,他不喜欢。而且搬过来太急,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收拾,买完东西要是还有时间,他要回去老城区一趟。 坐上车思忖片刻,他乖乖按照梁翊出门前的叮嘱,在手环上点了点把位置共享给他。 刚发过去,金色的庞然大物瞬间坐在他身旁。仙贝本体很大,它不得不把自己缩成一团才能挤进车里。 “仙贝,你怎么出来了?”靖霖抱了抱猎豹的大脑袋。 冰绿色眼眸转上来看向他,“梁翊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低声咕哝,可心底似有暖流翻涌,“家”这个字逐渐变得具象化。 第50章 星星赠你 市中心没有红绿灯, 但是靖霖已经在路口堵了十五分钟,他微微皱眉划开中控屏查看路况。 画面显示前方有大批人群在游行示威。 靖霖问:“有实时画面吗?” AU24:“有,请稍等, 上校。” 画面抖了抖,半秒后从导航切换到实时道路监控。 一大批民众举着写满怒气的发光屏, 沿着主干道缓慢游行,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各种可怖面具,高声大喊。 “反对暴力,管控哨兵,还我安全家园。” “反对暴力,管控哨兵,还我安全家园。” 稍事片刻, 身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举着防暴盾牌上前阻止示威人群的前进。人实在是太多了,警察不能对普通民众使用暴力, 但是动乱的人群却肆意朝警察扔东西。 靖霖思考了两秒推开车门下去, 他回头沉声警告,“不准告诉梁翊。” 毛茸茸的脚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仙贝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吧。” 靖霖抬头张望了几下,很快锁定目标,身手敏捷地跳过围栏一举跃上距离示威现场很近的一条天桥上。 下面的对峙逐渐升温, 警察搬出了□□,示威人群隐隐要冲卡。 靖霖把手套摘下, 深吸一口气, 缓缓放出带有安抚魔力的精神丝。若下面站的是一百个哨兵, 现在接受的就是帝国最强向导的顶尖疏导。 不过下面正站着的都是普通人,他的精神触丝虽不能让他们的情绪快速平静下来, 但却可以让他们感到安稳的倦意并且还能陷入他的心理暗示。人群中发出咚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疲倦会使人的大脑感到混乱,他们忽地不知道自己费力不讨好地举着笨重灯牌在马路中央做什么,只想赶紧找个地方休息。 一个落在最后方的示威者离开了队伍,缓慢走进地铁站。随后,站他身旁的另外一个人也悄悄扔下了灯牌踩上滑板车走了。渐渐地,悄悄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最外层那圈走光了,最后方也空了。 本就是随便组织起来的队伍,凝聚力不足,只不过有个坚定的领导才这么大张旗鼓。 站在队伍前方高举旗帜的人意志坚定,连眼睛也没眨一下。终于,他身后的人跑光了,只剩一地杂乱的垃圾。躺在地上的灯牌喇叭被后来走过的人践踏,电线裸露,灯光熄灭,扩音器失去原本的作用,只能发出混乱的兹拉声。 靖霖从天桥一跃而下,缓步向那人走去。一旁的警察认出他,担忧地上前阻止,“上校。” “没事。”靖霖摆了摆手。 脚步站定,靖霖抬起头直视他,“回家吧。” 男人衣服堆叠到一起,头发散乱。从他半边脸的皱纹勉强估算年龄在五六十岁的区间,眼球泛起血丝且外凸。他很认真地看了看靖霖,旋即轻笑了下,“我认得你,靖霖上校。” “是我,你叫什么。” “不重要。” “好吧。”靖霖微点了下头,又问:“你在坚持什么?” “正常。” “什么才是正常。” 这一幕像上个纪元的黑白默片,身着整齐衣服的漂亮男人在跟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谈论“正常”。颇有些苏格拉底游荡在街头与忙于生活的人探讨哲学。 这位“苏格拉底”先生说:“让人类治理人类就是正常。” “现在不是吗?” 他轻蔑地笑了笑,道:“他们不配称为人类,他们是野兽。”苏格拉底先生给哨兵作了一个出格的定义,不过这并不意外,很多人都认为狂化的哨兵约等于或大于野兽。 “如果是向导管理这个国家你觉得会变好吗?” “不会。” “野兽也包括向导?” “苏格拉底”抬起眼看他,凌乱的头发撩开,靖霖才注意到他的另一边瞳孔——左眼一片空洞,像个深不见底的井。 “不,向导是野兽们的附庸。野兽死掉,向导只能跟着去死,没得选择。” 靖霖微微皱眉,不是很礼貌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是哨兵做的?” “苏格拉底”笑了,表情堪称愉悦。满是皲裂的嘴唇张了张,轻快道:“我自己挖的,我自由了,我自由了!我是个自由的普通人!” 说完他飞快地把手伸向靖霖,嘴里念念有词,“让我看看你的烙印在哪儿,S级向导不允许被野兽标记!” 靖霖瞬间用精神力把他压制,呆愣许久的警察上前把人拷上。 他们向靖霖敬了个礼,道:“上校,我们先带他回局里,晚点会写报告上交给白塔。” “等等。” 靖霖伸手碰了一下这人的皮肤,没有半点精神力波动的迹象。“不是异能者?”他声音很低,几乎是气音。警察忙着指挥处理现场恢复交通,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扬声道:“把这人送去白塔。”说完不管“苏格拉底”如何挣扎,扬长而去。 清洁机器人的动作很快,马上就恢复了交通。 靖霖沉默地坐到车里往百货商店开。 他觉得那个“苏格拉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又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在距离目的地一个路口的地方,脑子闪过一道白光他忽地打转方向盘回了零区。 不过却不是停在113号,而是径直开往更高级的A区别墅区,这一边居住的大多是退休的军官。A区的守卫更加森严,再次检查了他的身份信息和居住信息。 “靖霖上校您好,我们需要跟受访的屋主通个电话,请稍等。” “好的。” 过了一会儿,几分钟前跟他对话的保安跑回来,说:“抱歉靖霖上校,冷所长不在家。” “好吧。” 靖霖掉转车头,把车开出A区缓冲区。 A区回113号要开二十分钟,靖霖路上接了梁翊的电话,说是大概六点能回来接他出门去跨年。 靖霖没什么意见,就算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或者第一天,又或者是随便哪个特殊节日,对他来说无甚差别。不过梁翊想要去外面跨年,他是可以陪同的,因为无论跟梁翊做什么事情都有意思。 梁翊:“晚上去看烟花。” 刚把车停好,手机又响了,靖霖坐在驾驶座上回消息。 靖霖:“去哪里看?” 梁翊卖了个关子,回:“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 受昨晚哨兵暴走事件影响,跨年夜的街头并不十分热闹。饭点时间不用等位就拿到包厢,两人去吃了火锅。 寒冷的天气,总是需要热闹的食物抚慰。 靖霖已经恢复平素冷静自持的模样,慢吞吞吃着梁翊给他烫的竹笙,“查明致使那些人狂化的途径了吗?” 烫食物的动作慢了下来,梁翊长叹一口气,道:“是味道。” “味道?” “嗯。三分之二的人提到突然闻到一股很甜的味道,然后大脑就开始不受控,整个人感到很愤怒狂躁。根据搜证发现溶于水中的派芬琳会发出明显气味,科研中心确定为派芬琳二代。” 靖霖嘴角垂下去,眉头紧锁,“普通人跟异能者的矛盾日渐加剧,如果通过味道就能使普通人出现幻觉变成哨兵去攻击,整个国家的人都会人心惶惶,陷入混乱。银刃公会胃口越来越大了,都把主意打到首都来了。” 梁翊按了按他的肩,“不过能够起作用有个先决条件,被影响的人除了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大多数都是因为喝过酒或者疲倦。而且应对派芬琳的血清已经研发出来,白塔可以处理好的。” “不过一支派芬琳针剂那么昂贵,他们为什么要用在普通人身上呢。”梁翊有些不理解,“据说在联盟外的地下城的最新消息,能够让人真正觉醒的派芬琳针剂需要到拍卖会买,千金都难得。” “他们在做实验。”声线微微有些颤抖,抓着筷子的手用力到泛红,“应该进入到最后的临床阶段了,他们需要大量活体实验。虽然不是在实验室,但是随便抓个人更能看出效果。邵铭恩等不及了。” 温厚的手掌覆在他的手上面,“别担心,现在已经加强了各个关口的管控,日常巡检也增加了,不会让他们再有机可乘。” “嗯。” 梁翊又夹了几筷子肉给他,无意地说:“下班前联络中心接到警局报案,说下午带领游行示威反对哨兵的人是你抓的。” “是。” 热气蒸腾,梁翊偏头看过去看不太真切他的脸,伸手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受伤没有?” “在你心中我是这么弱的人吗?”靖霖感到好笑,清亮亮的笑意跃然脸上。 梁翊连忙投降,“冤枉啊上校,我只是担心老婆太辛苦了。” 靖霖嗔怪地瞪了他两眼,到底没再说别的。 从餐厅出来,天上洋洋洒洒下起雪。洁白雪花在半空中飞舞,舞累了就落到树枝、肩头休息。黑沉沉的夜空被大雪拖拽到地上,天地连成一片,如烟似雾,教人迷了眼。 “可能今晚不放烟花了。”靖霖看着天空,语气低垂。天气实在太差了,不适合室外活动。 随着话音落下,车辆也到了目的地——半山腰的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 梁翊解开安全带下去,拉开后备箱。空荡荡的小空间放了软垫、毛毯,四周用彩灯装饰,摁开开关亮闪闪的,像个小型露营车。 靖霖嘴巴张了张,略有些不可思议,“你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梁翊神秘地笑了笑没回答,把他抱上去,又把毛毯盖在他身上。来回跑了几趟,给他拿了热巧克力和饼干。 “梁翊,别忙了。” “马上。”梁翊把后排车门关上,手背在身后坐进车尾箱。瞳仁如夜幕下的湖水,微微漾开一点波纹。下一秒,变魔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束白色满天星,“如果没有烟花的话,送你一把星星行不行?” 这下靖霖彻底说不出话了,这人好像有个百宝袋什么都能变出来。靖霖看着雾霭霭的夜空,丝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想要真的星星,梁翊也能把夜幕撕开一条缝把星星给他摘下来。 “会不会冷?”梁翊温热的身躯靠过来,手从毛毯下伸进去抱住他。 靖霖扬着修长脖颈凝望他,声音微微发哑,“接吻吧,梁翊。” 梁翊目光落在他面上,静静享受了几秒钟上校渴望的目光。低头凑上去的一瞬,黑沉的夜空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 虽然下着雪,但是人类对浪漫的追求不会因此停止。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在突发事件的翌日,以璀璨烟花画上句点。 50-60 第51章 冬夜飘雪 上校大人今晚异常热情, 若不是担心室外温度过低,梁翊就按着他幕天席地就地正法了。体内的禽兽因子隐隐作动,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过忍回家是不可能的, 只能忍到山顶的温泉山庄。 刷卡进门,两人又跌跌撞撞亲到了一处。靖霖把他推倒在玄关处的榻榻米, 鞋都没来得及脱, 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梁翊。”上校大人冷着脸自上而下俯视他,指尖顺着他的下巴往下移动。突起的喉结挡住去路,视线转下来,把喉结往下按了按,梁翊被迫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觉得靖霖今天不太一样, 还没等他想明白,不太一样的上校大人动了动胯轻轻碾压, 真是要了命。 梁翊倒吸一口凉气, 终于忍不住,抬手扣住窄腰准备把人压下。 靖霖冲他非常温和地笑了笑, 狭窄玄关处顶上的灯光洒下来,如同漂亮方正盒子里的展示灯。梁翊一时间看呆了,下一秒就被靖霖用精神力压制了手脚。 纤细的手指依然在他身上游走,靖霖以一种批改试卷的目光仔细审查他的身体, 似乎想要通过目测检查他是否健康,或者说及格。 “靖霖?”梁翊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靖霖又冲他笑了, 这一笑流露出些许危险。 靖霖到底什么都没说, 径直站起来,片刻后浴室传来潺潺水声, 他草草冲了冲身子,用一条浴巾随意裹着,轻飘飘道:“想要就自己走出来。” 每个房间都配备了私汤,靖霖闭着眼睛,脑袋靠在石壁上泡了十多分钟,身后的推拉门终于传来声响。 为了挣开靖霖的精神力压制,梁翊费了不少力气,他把汗迹斑斑的衣服褪去,径直踏入池子,溅起大捧水花。 “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现在的精神力了。”他头也不抬地说,“不错。” 波纹荡漾,小圈碰到大圈,碰撞碎成更小的圈。结实手臂一把揽过窄腰,低沉声音近在咫尺,“怎么了,游行的人让你生气了?” 轻薄眼皮微微翻起,眼珠子转到侧边看向他。靖霖已经泡了有一会儿,雪肤被热汤熏出一些粉色,水珠顺着光滑的脸颊滚下,如同一朵盛着晨露的娇花。 靖霖没有回答,很突然地问:“梁翊,你爱我吗?”靖霖看着水面,波纹已经没再动了,他用手舀起一抔水,水从指缝溜走落回池子,无数个小小的水波荡漾出去,死水又活了。 换作从前,他必定不会这样直白地问话,只是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情让平静的内心有了一些茫然的波动。 梁翊抬起他的下巴,目光幽深地看着他,郑重其事道:“我爱你。” “知道了。” 梁翊凝望着他的眼睛,说:“不,你不知道。” 脸上是盈盈笑意,眼底却一片沉寂。笑久了,面部肌肉有些僵硬。靖霖收回视线,脑袋靠回到石壁上。满目飘雪,如同他的心。 “今天带头游行的人是冷老师的结合向导。”他的声音微冽。 少顷,接着说:“他变成了一个狂热的反异能者分子,而且还硬生生把结合烙印从身体里剥离。”停顿了一下,他有些不知道在自己在对谁讲话那样,声音低垂下去,像是在喃喃自语,“甚至连图景都没有了,可能是进行了大脑移植。” 梁翊脸上的笑意换了下来,问:“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好像某个瞬间他就在白塔消失了,A级向导消失居然也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动。”靖霖的目光缓缓转向到梁翊脸上,告诉他,“从前他跟冷老师是非常相爱的,可是冷老师一次也没有去找过他。” “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梁翊以为赵珩去了联盟外逍遥快活了,没想到居然变成了普通人躲在松原。 “可能吧。” 梁翊吻了下来。 靖霖没有闭眼也没有回应,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梁翊的眉骨很高,鼻梁骨也高,每次接吻都会把他的鼻头压下去。 梁翊接吻的时候喜欢先用舌头描摹一圈,再缓缓探进来,勾着他的舌。吻得情动,会伸手揉他的耳垂。 两人亲得气喘吁吁同时被温泉水蒸出满头大汗。 “我好像忘了什么。” 话音刚落,抚在他脸侧的手掉进水里,发出很突兀的哒一声,水花溅到两人脸上。 梁翊声音略有些不稳,“为什么这么说?” “他曾经想要我的大脑。” “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靖霖看着梁翊,目光流露着纯真的求助,似乎在问梁翊“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私汤的私密性虽然高,但是隔音效果却很差。旁边的小院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靖霖怔了怔回神,随后说:“我们进去吧。” 梁翊猝然发了疯,如同一头困兽。手臂一再收紧,大有把人揉进血肉里面的气势,似乎非要与隔壁的人一较高下。 然后就又被靖霖用精神触丝捆了起来,“别动,先平静下来。”他像个包容的大人,目光平静地看着梁翊挣扎。 梁翊也觉得自己失了分寸,乖乖点头。天知道靖霖想起了一些关于迷雾领域里面的细节他有多激动,但是眼下只能忍。 靖霖沉默地抱着他,帮他平静下来。梁翊偏过头吻了吻他的侧脸,靖霖的脸是很软的,身体也很软,就像有生命力的棉花糖,可以用来烧烤的那种棉花糖糖果。烤完后外皮脆脆的,里面是浓缩的甜蜜。 靖霖不知道他的大脑想法,接着说:“以前我好像很怕他,他总是喜欢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每个向导。刚刚近距离看他时,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他认出来,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在在” “在哪里?”梁翊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催促。 靖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对,我可能弄错了。” “什么?” “赵珩老师已经死掉了,迷雾领域里面就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那个流浪汉一样的人不会是他。而且如果他一直在松原,冷老师应该知道的。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也不应该活下来的,那个流浪汉是自由的人,他是自由的人” 仅三秒钟,梁翊体内爆发极大的能量把他的精神触丝挣开,十分窝火地按着他的肩。 “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活下来,你几乎耗光了自己的力量输入到异形花里面,如果没有你我也已经死掉了!我是梁熠。” 世界变成真空,声音失去了作用。靖霖只能看着对方的嘴巴张张合合,所学过的唇语知识消失得一干二净,大脑完全读取不了梁翊痛苦表情下所要传达的信息。 梁翊瞳孔的颜色因为情绪激动变得很浅,灰灰的绿色,像领域里的天空。 他曾见过的,在家门口,五楼的拐角! 他一拳揍了的人,是梁翊! “梁翊。”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靖霖彻底晕了过去。 又是这样,梁翊抱着失去意识的人,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房间内没有开灯,外面檐廊壁灯影影绰绰透进来。梁翊给他把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水擦干,像小孩子装扮最心爱的娃娃一样慢条斯理地给他穿上浴衣。 淡紫色浴衣的前襟秀了几支梅花,布料单薄,只有宽窄不一的两条腰带牵着。梁翊穿了同色系条纹浴衣,露出大片胸膛,漂亮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环境下恍若古铜色。 他垂着眼,手上拿着刚刚送过来的温热清酒,缓慢独酌。 明明今天上班只做了些文职工作,但是身体却像进领域里拼杀了一番那么疲惫。 杯子空了,梁翊微微俯下身,用嘴唇在睡着的人身上游转了一会儿。 “上校,我难受了。”他说得很慢,“需要疏导。” 海水浮浮沉沉,阳光晒得眼皮发烫,靖霖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头顶盘旋的雪鸮。他微微笑了笑,过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 噢,原来他在图景里。 青羽飞下来,叼起他甩到背上,然后他就离开了那边起伏不定的海。飞鸟振翅破云霄,一瞬间,知觉感受冲上天堂,他感受到了极致的快乐。 身边有云彩飘过,阳光暖洋洋照在他身上,把海水蒸发,析出盐分,投射彩虹。 很舒服,可是有些渴了。 下一秒,温热醇香的液体淌入咽喉,沁入心脾。 刹那间,意识归位,靖霖悠悠然转醒。尚未厘清思绪,身下传来鞭挞一般的猛烈冲撞。 “梁翊?” “我在。”汗涔涔的脑袋在他颈窝拱了拱,好一会儿,梁翊才仰起上半身看了看他,接着埋头猛干。 适才他们在泡温泉,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梁翊不会这样不打招呼就按着他做。 靖霖眉头紧锁,起伏间,大脑回响起听力失去作用前的对话——他们在讨论爱与不爱。后来,梁翊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 靖霖抬眼看着罩在自己身上的人,眼角有生理性的液体滑落,成分与海水类似。 “梁翊。” “我爱你,我爱你” “梁翊。” “我在”被一句句“我爱你”取代,靖霖无声地看着他。灯光低垂,视线失了颜色,梁翊变成了黑白漫画里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分镜,台词只有一句“我爱你”。 这不像告白,倒像是提醒。也不知道梁翊是在提醒他还是在提醒自己。 漫长的征伐结束后,两人汗涔涔抱到一处。靖霖说渴,梁翊又像刚才那样用嘴给他喂了点清酒。 这酒不知是不是掺了水,反倒越喝越清醒。乌黑眼眸明晃晃看着梁翊,“为什么白塔还没有给我们配对,你就来找我了?” 梁翊帮他擦身的动作戛然而止,片刻后,“你想起来了?” 靖霖点点头,抬起眼在昏暗中与他对视,梁翊的眼睛又变回了绿得发黑的墨色。 “你激动的时候眼睛颜色会变浅,刚刚变得很浅,我就想起来了。”雪白裸露的手臂抬起来碰了碰他的眼皮,问:“为什么呢梁翊?” “可能是因为精神力满溢吧。”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梁翊俯下身,抱住他,贴着他的耳畔柔声说:“如果我说仰慕上校已久呢?” “但是你才毕业,和他” “你信我吗?”梁翊忽地问。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压下来,靖霖招架不住别开脸。梁翊把他的脸掰正,重复一遍,“对于我爱你这件事,你信我吗,靖霖。”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都结合了。”他的语气中带着无奈的妥协,“结合后的向导失去哨兵可能会死掉,或者要换个普通人的大脑?” “只是怕死?” 靖霖的眼珠子很大,流淌着包容的暖流,静静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被柔情包围的错觉。 他不懂梁翊这样追问有什么意义,明明年少时早就有一个极为亲密的向导,却还骗他早就对他深深仰慕。靖霖偏了偏头,假作笑意:“谁不怕死呢。青羽才回到这个世界,如果我死掉了,它也活不了。” “除了青羽呢,你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吗?” 靖霖没有回答,平静地看着他。 梁翊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就突然把他推远,重新缩回到自己的壳里。 过了很久,久到两人眼底的光都暗了下去,靖霖才用一种十分无奈的语气说:“我总会看见你对他好的场景,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抚在鬓边的手定住,梁翊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第52章 爱人太痛 最近一段时间靖霖见到的梁翊与“他”互动的画面越来越多, 虽然梁翊跟他说了不要多想,他也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可就是不自觉就会去把脑海中只有一半的视角补全。 放寒假的第一天, 梁翊带他去白塔做了个详细的图景检查。给他的说法是结合后的例行检查,但是他知道梁翊是想查明他为什么会看见梁翊记忆, 而梁翊却看不见他的。 这也很好理解, 这段记忆在梁翊心中重之又重,而他的心中并没有可以与这份重量相匹配的回忆,梁翊自然就读不到。 他觉得梁翊有些笨,就算找到了病因,他也已然知晓梁翊曾经那么深刻地喜欢过一个美好的男孩,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每个人都有过去, 只不过有的人精彩,有的人荒芜。 自从跟梁翊坦白后, 靖霖开始学着与这份记忆和平共处。 他没有那样绚烂的青春年华, 假装一下自己体会过也未尝不可。更何况他在图景里只能看到听到梁翊的一举一动,他只是个监控少年梁翊的摄像头, 很容易就能把自己幻想成一直陪在梁翊身边,默默注视着他的同学。 他把这话跟梁翊说了,梁翊却不知为何十分生气,气急了就要闹他让他深入疏导。进行深度接触的时候也很凶, 一点也不温柔。 “不要把自己当成可有可无的观众,你理应站在我身旁的。”梁翊拥着他, 沉声纠正他的位置。 “可是不把自己当成观众, 那我就要把自己当成‘他’了, 我不想成为‘他’的替身。” “你不是替身。”梁翊手臂收紧,念咒一般重复, “你不是替身。” 触及梁翊暗沉的目光,靖霖就收了话头,妥协地颔首。雪白的手指在梁翊心口打转,“你明天又要出任务。” “年前最后一个任务了,很快就回来。” “嗯。” 梁翊出任务了,家里少了一个人显得很冷清。靖霖抱着毛毯窝在落地窗边看雪喝热可可,仙贝依偎在他身旁打瞌睡。 仙贝的身体已经恢复,不需要再变成小猫在体外游荡。但是梁翊出任务也坚持要把仙贝留在家,美其名曰给他解闷。 他知道梁翊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在家,有个精神体在也相当于放了个分身。 临近年关,雪下得更大了。好久没有回老城区的小房子,靖霖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下午会出太阳,他得抓紧时间回去大扫除一下好迎接新年。 大半个月没回来,家里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外面阳台的花也被雪覆盖,变得有些衰颓。 靖霖翻出久未使用的清洁工具,回头看了一眼像个门神一样立在小房子中央的猎豹,委婉地让仙贝变回小猫的样子,并强调自己并不是想撸猫的意思。 “没关系,撸我也可以,我喜欢你给我梳毛。” 靖霖笑了笑趁机偷懒,把它抱起来梳毛,问:“梁翊不给你梳毛吗?” 仙贝自凝结出来,梁翊就每天带着它去给靖霖撸。后来随梁翊进了迷雾领域,碎成精神片,重新凝结出来后,又被派过来当流浪猫哄靖霖。 跟梁翊这个主人比起来,确实是靖霖给它梳毛更多。 仙贝淡然道:“他懒。” 靖霖轻笑,“你好像比梁翊还要成熟。”说完后他又感叹,“其实梁翊才二十岁,他还是很年轻的。” “他那么年轻就接受了那么难的任务,被异形种扎根在骨肉之上应该很痛吧。”靖霖揽住仙贝,把脸埋在它身上,“你们在里面呆了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 仙贝和梁翊的记忆是共通的,自然清楚靖霖的情况,它知道不能说实话。 “没有很久。” “那就好。”靖霖点点头,“我要打扫了,你要不要进我的图景和青羽玩?” 哨兵和向导结合后,精神体可以互相进入对方的图景。青羽先前不能接受他,也是因为他跟梁翊有了精神链接,青羽才能顺利回到图景里面。 青羽在梁翊那里住了这么久,自己却没有让仙贝进来过,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不用,我要看着你。” “好吧。” 靖霖微微笑了笑,一边搞卫生一边跟仙贝絮絮叨叨分享青羽平时喜欢在图景里面做什么。 “不过青羽不太爱说话。”他有些可惜道。 仙贝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精神体不能对主人说谎。” 它的声音很低,被扫地机器人的嗡嗡声覆盖,靖霖好似听见了,但是不太确定。 精神体当然不能对主人说谎,可是这跟青羽不和他说话有什么关系呢?青羽又不是人,哪会有需要对他说谎隐瞒的事情。应该是听错了吧,靖霖合理化地解释。 回到图景的日子尚浅,他和青羽还没能重新产生链接,所以他依然不能读懂青羽不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青羽会觉得孤独吗? 他轻叹了口气,转身进房间收拾了一些没来得及拿过去的东西。然后搬着扫地机器人去梁翊的房间接着打扫,果然跟查理这样的最新型家务机器人是不能比的。 为避免仙贝把刚拖好的地踩脏,靖霖没让它跟着上去,并叮嘱它等地板干了才能下来。 扫地机器人工作的时候,靖霖去拧了抹布擦桌椅。顺带着连书架也整理了下,书本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他花了些力气才拔出来。 啪一声,一个东西掉了下来。 靖霖走到墙角捡起,是一把木头雕刻的袖珍手枪。碰到的瞬间,大脑突然浮现少年梁翊抓着刻笔在木头上划纹理的场景。 “知道这是什么吗?”梁翊一脸得意,“传说中的格洛可18,在白塔登记结婚的那一天哨兵会给他的向导送一把灌满自己精神力子弹的格洛可18。只要哨兵活着就不会让他的向导在危急时刻没有弹药。” 清瘦的手轻轻拍打梁翊的胸膛,梁翊冲手的主人笑了笑,“以后我再给你送一把真的,现在先用这个做个口头约定信物。” 咚一声,木头手枪掉回地上,滚到墙角。靖霖有些慌张地捡起来塞回书柜最里面。神情无措,手脚发凉。 虽只是一闪而过的短暂片段,但读取到的信息极为深刻。 原来枪也不是要给他的啊。 靖霖坐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苦笑了下,结合去梁翊爷爷奶奶家的见闻,看来梁翊应该是打算将来和“他”结婚的,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带“他”回家见家长。 冬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纤细白皙的手上,毫无温度。铂金戒指非常闪耀,靖霖摘了下来,默默看了看。 确实是有些过时的设计。 让人怀疑梁翊是不是学生时期就提前买好的。 针扎似的疼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如同地壳运动引起的断裂。先是一道大裂缝,随之而来的是依附在大裂缝上的小裂缝,形状如同尖锐树枝,穿肠破肚。 圆盘状的清洁机器人嗡嗡嗡移动到附近,撞在他腿上,顿了一下打了个转又撞到了另一条腿。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打了十几个转才成功找到没有障碍物的方向,把同一块地板拖了两遍。 太笨了,怎么会有这么笨这么缺心眼的机器人。 靖霖回到房间,在床头上锁的柜子里拿出真正的格洛可18。比起木头做的要坠手得多,通体漆黑,静静散发着冷峻威严。尺寸不大,他拿着很趁手。 可是,这一刻才清楚知道不属于他。 自欺欺人久了,他都忘了两人的婚姻建立于什么之上。青羽回到他的图景,而梁翊也解决了精神力的问题,这段婚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靖霖脱力倒在床上,用铺了尘的棉被把自己卷起来,像朵凋敝的花。 仙贝奇怪地进来看了一眼,见他睡着又出去了。 他意识不到自己这样痛苦不仅仅是看见不属于他的梁翊,还因为那些片段引起灵魂深处的剧烈颤抖。 靖霖像个专业的情感专家一样仔细剖析,他们的关系发展得太迅速,从认识到同居且共患难,满打满算才三个月。 很多东西被无意识掠过,仔细想,他们之间或许并不是梁翊所说的那么简单的他爱他。而是紧张高压刺激下引发的肾上腺素作怪,他们互相错误地把这归因为爱情。 是了,他们与普通上班族不一样。时时刻刻要应对紧急情况,单是邵铭恩把他掳走这件事就把两人的压力阈值提高了一个等级。 吊桥效应,他想起来用于描述这个现象的专有名词。 不是别无所图的年少爱情,只是吊桥效应引起的虚假心动。 靖霖闭着眼睛把自己沉溺在没有烦恼的图景里逃避现实,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又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梦见什么这么伤心?”轻柔的声音落在耳畔,温热干燥的手抚上脸颊,把脸上的湿润拭去。 旋即,比手掌柔软得多的部位在他脸上贴了贴。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靖霖只想把这一刻拉长,就算是假的,也让他再沉溺一会儿吧。 “靖霖,醒醒,该起床了。” 手心落空,靖霖面部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下,叫喊着醒了过来,“我的!” “什么你的?” 乍然转醒,思维仍处于迟钝,反应也迟钝。眼前的画面有些失真,整个世界显得很不真实。阳光从百叶窗外透进来,被分割成一道道规整的竖纹。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眼皮条件反射闭上,过后又睁开。 “梁翊?” “嗯,我是你的。”结实有力的左前肢按住他的腰,莹绿色的眼眸像一对发光的灯球。梁翊与仙贝交换了感官,附身猎豹身上,他伸出湿厚带有倒刺的大舌头把靖霖的脸舔得湿淋淋。 深邃眼眸闪过一秒亮色,梁翊垂眼仔细用毛茸茸的爪子擦了擦他嘴角。低醇嗓音缓缓袭来,问:“睡得好吗,上校。” 不好,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无一例外都是以梁翊的背影作为结束。可现实,梁翊抱着他,问他睡得好不好。 现实也像梦。 靖霖重又闭上眼睛,极缓慢摇了摇头。 “仙贝说你睡了很久,抱歉,让你太累了。”梁翊贴着他的发顶说话,声音像从骨头传递给大脑,从脊髓开始一路酥麻。 “梁翊。” “嗯?” 梁翊的声音很低,仅从鼻腔发出的单字都显得温柔。靖霖听了只想哭,侧躺着流泪,眼泪会在眼窝和鼻梁的衔接处汇集成一个小水洼,水洼满溢时泪水会两次经过同一只眼睛,让下面的眼悲伤更浓。 “做了很可怕的噩梦吗?”猎豹爪子实在不方便,不能卷起他的发稍,梁翊改为拍了拍他的头,舔去他脸上的泪水。 素白清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抱住猎豹的大脑袋,靖霖把脸埋在柔顺温暖的皮毛上,泪水瞬间被吸收,不再两次流过右眼。 “梦见你跑了。”他小声说。 梁翊笑着,颈间动脉震动明显,“我能跑去哪,我只会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跑到上校大人身边。” 梁翊是很会花言巧语的,虽然他说得情深款款,但靖霖只当调情。可他不知道的是,若是梁翊要跟他调情,他是完全招架不住的。所以,这是真心话。 他们接吻了,靖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知道这个金色面具下面是梁翊,但是传来的触感却与以往完全不同。倒刺磨得他的口腔生疼,而且太满了,塞得他动不了舌,兜不住的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灵魂似乎从干瘦的身体抽离,浮在小房间上方。像个胆小卑劣的小偷悄悄躲在窗帘后看别人交颈缠绵。但,主角是一个漂亮白皙的男人和一头凶猛的成年猎豹。 第53章 圆满小年 梁翊已经出任务一周, 除了在老房子那天短暂地出现一下就不见踪影,不过每天倒是准时会给他发消息。 靖霖端着热茶坐在沙发边,仙贝窝在他身侧。 小猫咪看了他一下, 又看了他一下,终于忍不住, 问:“为什么不许我变回本体?” 茶杯抖了抖, 差点把半满的茶水甩出去。靖霖抬手摸了摸仙贝的脑袋,摸棱两可道:“我对猛兽类有点害怕。” “啊?”尖尖的耳朵耷拉下来,仙贝十分受挫,原来靖霖害怕它的本体。 让可爱小猫心灵受到冲击,靖霖的内心正在遭受道德谴责。他把仙贝抱起来,柔声说:“但是还是很喜欢仙贝。” 仙贝十分庆幸自己能变成猫。它乖巧地喵了几声, 忽而说:“你回旧房子的时候梁翊又把我的感官关闭了,擅自变回本体, 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靖霖挠了挠脸, 别开眼睛,说:“嗯。” 叮铃铃, 门铃响了。他迫不及待把仙贝放下跑去开门,“佳怡女士,欢迎。” “你好啊,小霖。”尤佳怡左手抱着一捧花, 右手抱着一捧花,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尾巴。 靖霖连忙接过来, 探头出去, “梁赫, 小丛,你们好。” “靖霖老师好。” 梁赫和雁思丛一人拿了一大袋子东西进来, 靖霖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去厨房泡茶。 今天是小年,尤佳怡估摸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家不懂习俗,早早就做好了安排。靖霖今天一早根据她的指令,安排查理搞卫生,幸好全屋智能家居,下个指令就能打扫,他还能悠哉游哉喝着茶等尤佳怡上门检查。 尤佳怡转悠一圈,颇感满意,然后就打开她买来的东西,开始下一道指令。 “靖霖,你把桃枝还有水仙打开醒醒,弟弟,把这些挂起来。” “那我呢,佳怡姐姐。”雁思丛鼓着脸凑过来问。 尤佳怡捏了捏他的脸蛋,说:“你帮梁赫扶着椅子吧。” “好嘞。” 靖霖把花解开放到水槽醒了一会儿,正想去找个花瓶,就发现尤佳怡连花瓶都拿过来了。 “花瓶好漂亮。”他惊讶道。 听到自己的品味被认可,尤佳怡很开心,稍稍得意道:“是吧!这两个是我去科拉科拉岛旅游的时候买的,这个是在吉普赛旅游买的。我一眼就看中了,他爸爸一开始还说托运很麻烦,让我不要买,真是不识货。” 靖霖掩嘴轻笑,“那最后怎么带回来的?” “当然是人肉背回来,不过是他爸爸背的哈。” 零区113号因为尤佳怡他们的到来一扫冷清,在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空荡荡的屋子也有了一些温馨年味。 尤佳怡清了清喉咙,“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只见尤女士手起刀落,不多时手中的红纸变成了一朵层层叠叠的花。 “哇”靖霖和雁思丛不由自主感叹并鼓掌。梁赫或许看多了,神色淡淡,随手拿过另一把剪刀,又是一番手起刀落,把一张大红纸裁成数个福字。 “哇” 看来梁家人都有一些绝技在身上的。 在尤佳怡的指导下,靖霖把纸张对折再对折。见他是初次剪窗花,尤佳怡女士非常贴心地用铅笔给他勾了线,“把阴影的剪掉就可以了,特别简单。” 靖霖郑重其事点点头,小巧的剪刀在他手里比任何精密武器还要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剪过了界他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 尤佳怡静静凝望认真的侧脸,思绪跨越时空。 一个寻常的午后,梁翊还是梁熠的时候。他突然宣布,“爸,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两位格外惊讶,因为在他看来自家大儿子虽然已经十八,但还是跟小孩差不多心性,半点定不下来。现在不仅谈恋爱了,还这么郑重地跟他们宣布。 梁恪满问:“是军校的同学?” 梁熠点点头,“是,他是我的向导。” 尤佳怡最近偶尔去看袁锦珍的时候听他们说过,梁熠这阵子经常周末带一个小同学回家吃饭。 她知道儿子玩心大,有些担忧,“哥哥你是认真的吗?别一头热谈两天就分手了,你们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 “尤佳怡女士。”他很正式地喊了一声,“请对您的大儿子的人品有点信心,我是很认真的。我都想好了,等毕业进了白塔,转正之后我就求婚。不过呢,还是得先告知两位。” 从小到大,梁熠的兴趣爱好特别多。尤佳怡对于孩子都是采取放养形式,让他们自己去摸索、学习。梁熠喜欢把一样东西精进到极致,然后就抛下去寻找新的目标,就像通关游戏一样。 再者,因为不错的相貌以及热心肠,梁熠从小到大都有很多追求者,也没见他对谁感兴趣,拒绝人的时候也很是直白。 尤佳怡对此不太看好,甚至担心那位同学会受伤。她曾旁敲侧击问梁熠为什么只带他回爷爷奶奶家,不带回来让爸爸妈妈看一下。 梁熠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等以后事情定下来再告知他们。 这样一来一去就过去了七年,直至梁熠变成了梁翊。 他从领域死里逃生,白塔的人通知他们去接人。一开始,梁恪满以为是诈骗电话,感到十分生气。 “我的儿子早就死了,就是白塔害死的,不要再打电话过来!” 挂了几次之后,电话打到了尤佳怡那里。担心他们还会再次挂断,白塔的工作人员把电话接到病房,梁翊本人接的。 “温柔貌美的佳怡女士,你好哇。” 低缓的声音从话筒中徐徐传来,她的手抖得抓不住薄薄的手机,不得不双手握着。 尤佳怡嘴唇颤抖,舌头打结,话筒中的呼吸声响了许久她才接着说:“你是谁?” 梁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喊了她一声,“妈妈,我回来了。” “梁熠?” “嗯,是我。” 梁翊把这七年的经历用简短的几句话概括,一家三口抱头哭了许久。自从梁翊在领域中失去音讯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曾经欢声笑语的梁家被阴霾笼罩。 梁翊的归来是上天的心软,而支撑梁翊活下去的人对他们来说就是梁家的救命恩人。 尤佳怡听他说完后,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去吧,去找他。有空记得带他回家吃饭。” 梁翊登记结婚了,七年前所说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于是他也告诉了尤佳怡他们,“靖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与家人相处可能会无所适从,而且他现在忘了我。” 尤佳怡敲了敲他的脑袋,“你爸爸妈妈比你当多了二十多年人,知道要怎么跟人相处。” “谢谢爸爸,妈妈。” 尤佳怡看着眼前儿子喜欢了许多年的人,心底是实打实的高兴与欣慰,没什么比一家人齐齐整整更重要了。 “佳怡女士,你看这样可以吗?”靖霖花了十五分钟剪出来的大作终于完工,他摸了摸鼻子,面上有点不好意思。 尤佳怡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洋溢着笑,“剪得很漂亮!” 得到称赞后,靖霖更加投入。他领悟能力强,不稍片刻就掌握了技巧,剪得又快又好。 “差不多了,贴起来吧,接下来还要去剪头发然后回家吃饺子。” 墙壁、落地窗贴满了大红贴纸,热热闹闹的。靖霖给仙贝也穿上大红袄子,抱起来,走在最后关门。 在尤佳怡的带领下,靖霖也体会了一把贵妇洗护,从头到脸都被细致呵护。实在惊讶,原来剪个头发还有这么多步骤,他以前都是在巷口花二十块单剪的,十分钟完事。 “好了,小帅哥看看还有没有要修的?” 靖霖看向镜子,差点要说一句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额前剪了一层长度适中的刘海,两边头发有层次打薄,松软垂下。本就没有瑕疵的脸蛋像抛了光,看上去跟旁边的梁赫雁思丛年岁相差无几。 他微笑点点头,“可以了,谢谢。”然后跟两个小的一同坐到沙龙的休息处等尤佳怡。 到了梁家,阿姨刚好把饺子下锅,“还有几分钟就能吃了,烧了一些糖饼,先垫垫肚子。” 糖饼酥脆香甜还冒着热气,靖霖一口咬下去里面的白糖就流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擦。 擦完后他小心地扭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雁思丛和梁赫也吃得掉了很多渣子在餐桌上,也没人指责他不体面。 他垂下头笑了笑,笑自己大惊小怪。 梁翊家的阿姨做饭手艺很好,比查理多了几分家常菜的烟火味。靖霖难得吃了一碗饺子还吃了一碗饭。 说说笑笑,吃饭时间就拉长了。靖霖半推半就答应留宿,这次不用人带着,他也知道怎么去梁翊的房间。 梁翊的睡衣他穿得稍有些大,带着旧衣服的柔软,还有淡淡的芳香剂的味道。靖霖躺在梁翊的床上,觉得这床有些太大了。 心里想着人,人就打电话过来。 电话响了三下他才接起,突然没有了猎豹声线的加持,听见作为人的梁翊的声音忽有些不习惯。他清了清嗓子,说:“晚上好,梁翊哨兵。” “晚上好,靖霖上校。”梁翊声音洪亮,一本正经地汇报:“任务很顺利,预计明天到家。” “辛苦了。” “谢谢靖霖上校鼓励。” 两人憋不住笑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靖霖轻声说:“佳怡女士买了很多花和装饰过来家里,还教我剪窗花,梁赫和小丛也帮了很多忙布置。” “听起来还不错,吃饺子了吗?” “嗯。” “最喜欢什么馅儿的?” 靖霖想了想,选不出来,“鲅鱼饺子弹牙爽口,玉米饺子清甜,香菇猪肉的也不错。” “我喜欢酸菜猪肉馅的。” “唔——今天没有酸菜猪肉的。”靖霖说,“佳怡女士刚刚问我想吃什么馅,等除夕的时候再做点别的味道,我明天帮你告诉她。” “好的,谢谢小霖同学。”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后,为了不妨碍梁翊工作,靖霖适时收了线。 “再见。” “想你。” 靖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看到台灯下的面霜,蓦地就想到了上一次来梁翊家。心底的柔软被指甲一样的东西划过,他伸手过去拿,没有控制好力度不小心把面霜推了下去。 靖霖乍然蹦起去找寻,面霜滚到床和墙壁的夹缝中,他伸手摸索了半天才拿出来,连带着面霜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块黑色碎布。 布料陈旧黑色褪成了深棕,边缘有些火燎的痕迹,还有未知液体沾在上面,已经干了变硬,似乎是血。他疑惑地拿起来,这个触感很熟悉,像白塔的作战服。 白塔的作战服都是统一的新型工艺制造,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梁翊也是白塔的哨兵,有这样一块布并不奇怪。 但是,这块布料采用的是上一代的工艺,五年前已经被换了下来。梁翊五年前连圣所军校都还没进,是怎么拿到这块布的呢? 第54章 突发噩梦 “仙贝, 带他走!”梁翊大声呼喊。 清瘦的手被黑色衣物覆盖,那双手死死抓着梁翊。而梁翊身后是一朵巨大无比的血红色花朵,秾丽的红花正在吞噬梁翊的身体。 小了一圈的雪白手背被花汁灼伤, 黑血把衣服袖口濡湿一片。梁翊目色猩红,愤怒哀吼:“走啊!” 靖霖从没见过这样的梁翊, 目露凶光眼底一片悲凉, 面上的骨头线条绷紧到极致。眉角有一道伤口,浓稠热血滚下来盖住一侧眼睛,如同上紧发条却被人禁锢行动的漂亮雕塑。 手的主人仍紧紧箍着梁翊倔着不动,直至仙贝过来强行把他叼走。挣扎过程中,梁翊扯下了血污的衣袖一角。 接着梦就结束了。 靖霖大喘着气醒了过来 ,手中赫然拿着那块布。布上的血似乎重新开始流动, 把他的手沾湿,靖霖吓了一跳把碎布扔开。 随后发现潮湿是他的眼泪泛滥造成的。 那股子针扎一样的痛从大脑和心脏同时传来, 他的手不知道该按哪个位置才能止痛。 脑海不断重映梁翊被火红花朵吞噬的场景。 “啊啊” 靖霖痛苦地翻下床在梁翊的书桌上找到钝化的刻笔, 拉高衣袖,用刻笔在手臂上拉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线。刻笔生锈钝化, 多次划过同一处才能形成伤口。 终于,知觉也随着刻笔变得钝化。一整条手臂痛得发麻,让他暂时忘却了大脑和心脏的疼痛。 竟不知道,原来痛可以当作另一种痛的吗啡。 额角细细密密布满汗珠, 稍一凝聚便滚了下来,又两颗滴落在手臂上。盐分顺着皮下组织弥漫, 又引起了另一种痛。 胸膛起伏不定, 靖霖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原来他们是一起进去的那个领域, 梁翊把花杀死了才活下来,那“他”呢, 仙贝最后有没有把“他”救出去。 可,仙贝重伤了,连本体形态都不能维持。 死了吧。 年少死掉的爱人。 几个定语无论如何组装都让人心碎,那作为本人的梁翊更加熬不下去吧。他原先是S级,图景波动应该是很严重的。 所以梁翊才需要他,所以这也是白塔为什么会给他们两人配对。 那么精密的系统怎么会出错呢,系统没错,梁翊也没错,他们都只不过是找一个能活下去的方式。 骗自己找到真爱也好,骗自己过得很开心也好,生活总要过下去的。 在梁翊房间,靖霖简直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可是现在还是半夜,若他平白发动车子离开可能会吵醒睡在一层的佳怡女士他们,而且不打招呼就走实在不礼貌。 最后,他折中地离开了梁翊的房间,把自己藏在洗衣房里。局促狭窄的空间让他感到安全。 “你怎么了?” 机器人小熠感应到有人,自动唤醒。灯泡一样的眼睛专注看着他,摄像头转了转开始识别。 “靖霖,你不开心吗?” 靖霖坐在烘干机旁的小板凳上,烘干机正在工作,他听不太清小熠的声音,于是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胖胖的机器人轱辘轱辘来到他跟前。 靖霖一把把它抱住,小熠的数据库自动识别到这个动作,迅速做出反应,伸出长条铁臂回抱他。 机器人是没有温度的,此刻,靖霖却感到莫大的安慰。 他笑了笑,说:“你的拥抱很温暖。” 小熠告诉他:“我体内植入了第三代陪伴机器人芯片,拥抱时会给外壳加热,所以我的拥抱是温暖的。” 靖霖有些疑惑,“陪伴机器人一般不是都采用毛绒外观吗?” “因为我是后期植入陪伴机器人芯片的,我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家务机器人,只负责每天在三楼洗衣服。” “这样” “这样”小熠把他的声音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我的拟人能力是A级,可以模仿任何见过的人类。” “你很厉害。”靖霖认真地夸奖他。 小熠脸上的屏幕浮现开心的表情,接着胖乎乎的机器人腿矮了一节,颇为费力地做了个弯腰的动作,说:“还不开心的话可以摸我的头。” “为什么?”靖霖觉得好笑,但还是顺从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小熠很开心,发出类似庆祝的呼呼声,“因为小熠就是这么做的。” 靖霖只当是他的出厂设置,没反应过来它说的“小熠”不是指的自己。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条明亮的白线把地面和天空割开,朝阳缓缓升起,日光很亮,尽管还能看清形状却也能让人眼泪直流。 新的一天开始了。 靖霖与尤佳怡他们告别后回到老城区的房子,与临时安全屋洗衣房不同,这里是他心灵的归属地。 他需要绝对的安宁。 稍晚些时候,冷秋时来电,靖霖终于从麻木中抽离,回到零区。 这次冷秋时早早通知了门口保安,没有人像上次那样拦他,靖霖畅通无阻地进入A区。 “靖霖来了?坐吧。” 靖霖在起居室坐下,略显拘谨地板直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冷秋时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罐茶叶,是白毫银针,甫一打开便闻到淡淡清香。 泡茶的动作很优雅,温杯、投茶、洗茶做得一丝不苟,未几,一杯香醇清甜的茶水便放到靖霖手边。 “谢谢,老师。” 他仍不知道冷秋时突然叫他来的原因,心底猜测跟赵珩有关。 冷秋时饮了两口茶,放下后缓缓开口,“你见到赵珩了。”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靖霖轻声说了个是。 然后她接着说:“还把他送到了白塔。” “是。” 忽地,冷秋时的茶翻了,滚烫茶水洒在她手上,迅速红了一片。靖霖连忙抽纸巾给她,但是冷秋时不为所动,目光极为凌厉地看向他。 “他连精神力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让警察把他送到白塔?” 靖霖怔了怔,他从未见过冷秋时这么凶狠的目光。心里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冷秋时并不是全然不知赵珩的踪迹,只是赵珩要躲着,她便一只眼开一只眼闭。 而且赵珩没有精神力,就算做了什么出格的,危害社会的事情也不会送去白塔。冷秋时不希望他被白塔发现。那么赵珩一定做了什么危害白塔的事情才会被逐出塔,他那么厌恶哨兵,会不会是冷秋时让他变成了普通人? 沉默片刻,靖霖轻轻说:“烙印消除导致残疾可以在白塔得到免费医疗,他或许会需要一只义眼。” 茶凉了,手上起了一片小小的水泡,刺刺的痛,很不干脆利落。冷秋时面上出现错愕的神情,然后忍不住一样羞愧低下头。 过了许久,她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黑色封皮,中间有一只眼睛。 “去寻找你要的答案吧。” 冷秋时眼帘微垂,显得很是落寞,“没有人可以告诉你答案,你只能自己找。” “好。” 冷秋时送他出门外,复又说:“靖霖,无论你找到什么答案都不要相信,告诉你的大脑那是假的。” 这话说的很奇怪,但是冷秋时目光严肃认真,她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会发生的,明白吗。”她抬手点了点脑袋,说:“绕过它思考。” 靖霖回到零区113号,仙贝被他忘在梁翊家,查理在充电,房子一片死寂。他抱着书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梁翊见他喜欢在这里晒太阳,还买了超大毛绒玩偶和抱枕放着,俨然变成了他的小窝。 太阳斜斜照过来,把书页切割成明暗两部分。 [定格消除] 释义:定向抽取选中的记忆进行消除。 步骤:需要由A级以上的异能者进行操作,且精神力强度需比被消除记忆者高。将图景展开成棋盘格状,以精神触丝选中需要消除的部分,空出来的部分由操作者经过净化的精神触丝填充,自动与原图景融合。 注意事项:不能精确分离记忆格子有图景崩塌风险,不能精确放置空□□神丝格子会反噬操作者图景。若是强行回想消除的记忆,会使已经嵌合的空□□神丝格子与自身记忆格子相斥,导致图景不稳或崩塌。 后面是一些例子介绍,例子一记录了两个世纪前第一位进行定格消除的人——菲灵先生。 菲灵是一位异能者医生,从小陪他长大的狗狗死掉了。他觉得太难过,于是开始思考能不能把狗狗忘记但又不会影响其他记忆。 他曾见过导师给别人做图景修复,既然能修复那能不能更换呢,用空白的记忆代替痛苦的记忆。记忆是流动的,随着时间流逝,脑海中一些模糊或者空白的记忆会被大脑合理的联想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菲灵先生把自己的想法写成了论文,但是他没有实验对象,于是他请导师给他进行消除小狗的记忆。 醒来后导师对他进行观察,发现菲灵果然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小狗的事情,甚至看着自己抱着小狗的照片还问这是谁家的狗。 为期一个月的观察结束后,导师很高兴地告诉他论文数据已经足够发表了。菲灵看到自己的论文,提出问题的章节写着“我的小狗死了,我也难过得要死掉,于是我开始思考如何让自己不难过地活下去的方法。” 一瞬间大脑敲响警钟,菲灵重新想起小狗,图景瞬间崩塌,从此他变成了没有思考能力的活死人。 靖霖怔了怔,“于是我开始思考如何让自己不难过地活下去的方法”这句话在脑海中回荡。 啪一声,手颤抖着抓不住书本掉在地上。 如果他也有什么心爱的东西永远离开,他可能也会难过得要死掉。 那会不会? 疑问刚冒出头,脑海就想起冷秋时的叮嘱。 不,不可能的,他是S级向导,没有人可以给他做定格消除。对,没有人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给S级向导的图景做文章。 他把书捡起来锁到没人用的房间的衣柜里,然后转身下楼。要去接仙贝了,仙贝不知道能不能吃惯外面的饭,真是的,怎么会把仙贝忘在外面,真是太没记性了。 第55章 高热蔓延 终于赶在过年前做完最后一个任务, 梁翊趁楼应抓他补报告前赶紧打卡离开。 冬夜,月光低垂,星星也不见亮。地上只有车轨痕迹不见行人, 大街十分安静,只有雪落下的微小声音, 整个世界恍若被拖入空灵之境。 零区113号。 门廊下的天使壁灯亮着, 发出暖黄色微光。车前雪花飞舞,似梦似幻,漆黑冬夜的尽头伫立着一道高挑身影。影子在阶梯上堆叠,像漆黑铺地的裙摆,裙摆之上是穿着同色睡袍的昳丽男人。 靖霖微垂着眼,发稍被风吹起, 睫毛上沾了几颗白闪的冰晶,一振一抖, 乌黑的眼睛便有了光。他自上而下睥睨如同神圣不可侵的圣灵, 忽闪忽闪的路灯如同梁翊的心跳,他一步步朝他靠近。 雪白的脸被冻得微微泛红, 透出一些病气的憔悴。清凌凌的目光一错不错落在梁翊脸上,直至他与他齐平。 梁翊站在下一个台阶,冲他露出淡淡笑意,目光在天使灯照耀下交缠, 有些纯洁而美好的对撞。 未几,两人便紧紧拥抱到一起。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军装大衣材质硬挺, 硌得靖霖有些疼, 肩章上的星星的尖角戳着他的脸颊。靖霖感受不到一般, 奋力抱住梁翊。梁翊托着他的臀把人抱起,用肩膀顶开门。 嘭一声, 大门关上,隔绝风雪。屋内暖气把衣摆肩章的雪融化,雪水顺着领子接触皮肤,冰得靖霖抖了抖。很快,炙热的吻席卷过来,他就顾不得那点凉了。 “梁翊,梁翊”一句句呢喃随着呼吸断断续续。 “我在。” 衣服散落满地,靖霖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手掌一刻不停地摩挲着他的心脏。短促闷哼,背后的门板与身前的人墙把他夹得紧实。 “梁翊。” 梁翊垂下头吻了吻发红的眼皮,声音沙哑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就开始等。”他说得艰难,而且梁翊还在一耸一耸地动,他不得不把简短的话分成几段讲。 话音落下,又是一记猛烈撞击,梁翊似乎在惩罚他不爱惜身体挨冻,但语气却极尽温柔,“冷不冷?” “不不冷。” “冷不冷?” “很热。”他说着双手捧住梁翊的脸,“看见你很热,眼睛很热,脑子很热,下面也很热。” “靖霖!”梁翊发了疯,消耗精神力的急迫需求都没有此刻来得激烈,靖霖的声音似乎沾染了迷药,让人血脉沸腾。 靖霖身上除了他自己说的那几个地方,其余都是冰的,被雪浸透了的冰。好像他本身就是雪做的一样,天生的冰肌雪肤,让人恨不得把他融化按照自己的心意重塑。可他本身就是那样美,再没有其他技艺高超的匠人能比得过造物主对他的偏爱。 “你剪头发了。” “嗯。”靖霖微微别过脸不让他看,梁翊松开一只手,吓得他手脚牢牢扒住。 骨骼突出的修长手指挑起一缕发丝,说:“很好看。” 靖霖还有些不习惯这个发型,他又不是十来岁的小孩了还特地剪这样的造型。嘴巴动了动,咕哝道:“哪里好看。” “很适合你。”他笑了笑,“看起来可以当我的后辈。”梁翊乐于占口头便宜,当然别的便宜也没少占。 智能浴缸已经放好水,而乐于占便宜的梁翊的动作指导似乎来自于树袋熊。水面翻起惊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揉碎在氤氲水汽里。 “梁翊,梁翊。”靖霖有些急切地喊。 梁翊掐着腋下把他转了个圈面对面抱着,满溢的精神力把他的眸子染成冰绿色,像猎豹狩猎时一般犀利。 捏、揪、挠,任何形式的触碰都走了一遍,紧接着换舌头上场。前后不过半小时,靖霖身上一块好肉都不剩了。脖颈、前胸、腹腔招呼完毕,梁翊抓着他的手吻了吻手腕。瞬间,水花无力落下,一切都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梁翊指着他小臂内侧整齐的细长红痕问道。 靖霖怔了怔,把手臂收回来,欲盖弥彰地往后藏了藏,“继续吧。” “靖霖?” “不小心刮到的。” 梁翊沉默地看了他几分钟,忽地抽身起来,走到莲蓬头下随意冲了冲身上的泡沫穿上浴袍出去。 哒,莲蓬头没关紧,一滴接一滴地滚下水珠,哒哒哒,从缓慢到急促。靖霖绷着脸走过去关上,又绷着脸穿上浴袍出去。 刚摸上门把手,门就从外面拉开了。梁翊手上提着个医药箱去而复返。靖霖像没看见他一样侧身走过去,下一秒就被紧紧抓住。梁翊强势地按着他坐下,打开医药箱。 消毒喷雾有些凉还有些刺,靖霖微微蹙眉。梁翊半跪着给他上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梁翊的发顶。医用绷带缠得很紧,呼吸似乎也被缠住了,氧气只能从缝隙悄悄通过。 “梁翊——” 胶布固定,梁翊把医药箱收拾好,站起来,身影笼罩着他。 “上校,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擅长撒谎。” 说完,他拿起药箱似要离开。 靖霖紧紧拽住他的手,“没有。” 他说。 梁翊回过身摸了摸他的脸颊,又弯下腰把他抱起来。靖霖眼角被热水熏出一片红,他抿了抿唇,闷声说:“你不能要求我什么都告诉你。” 紧接着他补充道:“你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我知道的。” 梁翊深吸了一口气,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压下来跟自己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对不起。”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小刷子一样扫过梁翊的脸,靖霖睨着他,嗫嚅地说:“那你亲我一下。” “只要一下吗?”梁翊问。 后来他们又亲了很多下,结束后,梁翊抱着靖霖温存。才清洗过的身子汗津津的,可谁也不想打破此刻的温馨。 梁翊摸着他的细胳膊,不时亲一亲额角、鼻尖、耳后,他总是喜欢亲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像撒欢做标记的小狗。 没有对话也不觉得尴尬,两人间存在着一种绝对稳态的介质,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不做,这种微妙的平衡也不会被打破。因为,他们是相爱的,那么一切的不对等都会自动找平- 心血来潮在门口等梁翊的后果是,第二天靖霖病了。 是梁翊最先发现的,睡着睡着感觉怀中似抱着一团火。靖霖面色潮红,呼吸沉重,吐出来的气体如同烈焰,灼人皮肤。 “靖霖,靖霖?醒醒。” 靖霖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头痛欲裂,肌肉和关节酸痛不已,几乎是抬不起手的程度。视线缓慢聚拢,看到梁翊脸色着急,尽显担忧之色。 “我去拧条毛巾给你擦一下,别怕。”说罢吻了吻他的额角走开了。 靖霖觉得好笑,发个烧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梁翊这大惊小怪的样子,让人担忧他是不是得了绝症。 梁翊很快就回来了,拿着毛巾和电话。他把话筒外放放在床头,垂下眼认真地帮靖霖擦脸。 “许医生你说,我听着。” 许礼似乎刚被薅醒,开口时带着不耐烦的沙哑,“你们两口子怎么都喜欢打扰别人睡觉。”简略吐槽后,他道:“有没有体温计,先测一□□温。” “好,稍等。”梁翊在床头的屏幕上点了点,让查理把医药箱送上来。电子体温计的探头有点凉,在耳蜗里滴一下就拿开了。 “39.1摄氏度。”梁翊说。 许礼发出类似惊讶的语气词,喃喃道:“这么高,上校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啊,从来没找我看过感冒发烧。” 梁翊没顾他的感慨,径直打断,“接下来要怎么做?” “上校,你感觉怎么样?”许礼问。 梁翊把电话拿到枕头边,一改先前的急躁,声音柔和说许医生问你感觉怎么样。靖霖很缓慢说:“还好。” “靖霖上校,没有人发烧39.1度会说自己还好的。”许礼有些无奈,“请你客观描述一下现在身体的感受。” 他重点强调客观二字。 靖霖微微蹙眉,略微思索组织语言,然后说:“头有点晕。” “还有呢?喉咙有没有不舒服,咳嗽流鼻涕吗?” “喉咙有一点痒,想咳嗽,不过没咳。” 患者十分不配合,一场问话跟挤牙膏一样,许礼提到他才会说,不提到就略过。好像关节疼痛、身体发冷之类都是很普遍的现象一样,根本不值得特意告知医生。 “温度太高了,先给他降温,拿酒精擦拭手心脚心,腘窝肘窝。药箱里应该有退烧药的,让他吃点东西再吃药,一小时后体温还没变再打电话给我。” “行,谢谢许医生。” 梁翊挂断电话,撕开退烧贴贴在他额头上,然后拿出酒精和棉球。 酒精很冰,但是托着他的手却很热,靖霖的瞳孔缓慢转下去看向专注的人。梁翊没抬头,却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 “想吃什么?给你做。” 因为持续高热,他的脑子转得很慢,“你做?” 喉咙不舒服话音有些拖沓,听起来似乎有点迟疑的嫌弃。梁翊放下变温的棉球,换了一个再次倒酒精,然后握起他另一只手。 “不喜欢的话可以让查理做,或者你想吃别的,我出去买。” 梁翊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靖霖有些鼻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体温太高蒸得难受。 “你做。”靖霖说,“我喜欢的。” “嗯。” 靖霖思考了一小会儿,并不知道能让梁翊给他做什么,他们都很忙很忙,梁翊给他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梁翊似乎也意识到,没有菜单可供挑选。于是保守地给出选择,“鸡肉粥,清汤粉丝” “嗯。” 靖霖慢慢点了下头,神色恹恹,就算端了龙肉上来也没胃口的苍白模样。 “好。” 按照指示用酒精擦拭过后,梁翊把被子掖好收拾好药箱下去做早饭。 房门一开一关,熟睡的人复又睁开眼。高烧让他很难受,他其实不想让梁翊去做饭,只想让他跟自己一起躺着,抱着他。或者跟他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就算只是复述无聊的教科书。 若是这样开口会显得他很娇气,所以他忍住了。靖霖撇了撇嘴,不是很开心地睁眼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房门嘎吱一声,一团蓬松的金色毛茸茸跳了上来打断靖霖的胡思乱想。 “仙贝?”他微微惊讶,因为仙贝现在是本体的形态,占据了整张床还突出了一些。 仙贝轻轻嗯了一声,趴了下来,毛茸茸的左前肢搭在靖霖肚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 虽然看起来很大只,但是却没有让人觉得沉重,反而很温暖很有安全感。仙贝像一团颇有份量的棉花糖,靖霖把脸埋在他肚皮上,不自觉地喊:“仙贝宝宝。” 任谁都不会把这大块头喊作宝宝,可仙贝却很受用,欢快地用舌头把他的脸舔得湿淋淋。舌头很厚,比被毛更热,上面的倒刺也很软,不疼只是有些痒。 靖霖开怀地笑了。 “靖霖。” “嗯?” “不要一个人不开心。” 靖霖怔了怔,众所周知,精神体和主人是一体的,很多时候精神体的意思就是主人的意愿。 第56章 情不自禁 “靖霖,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梁翊把他脑门上的退烧贴取下来,小心地扶他起来坐,把枕头垫在腰后。靖霖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弄, 身体软绵绵像面条一样。很软,很暖, 抱着就不想撒手了。 梁翊刚做完饭, 手上还带着凉凉水汽,靖霖眯着眼追着他的手去。梁翊单手扶着他的脸颊,很是怜惜地看他,怎么也看不够。 “再不让靖霖吃,东西就凉了。”仙贝适时提醒道,说完看不过眼似的别开猫脸。 梁翊又喊了他几下, 终于把人唤醒。栗子鸡肉粥很香,飘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梁翊吹凉之后喂到他嘴边。 靖霖反应过来, 伸手去接,“我自己吃就行, 你也还没吃早餐吧,你去吃。” 梁翊避开他的手,态度坚决,“我喂你。” “小孩子才要人喂的。”靖霖微声抱怨。梁翊轻叹了下, 放下碗倾身抱住他,“生病的时候有特权, 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睫毛如羽扇般轻轻扇了下, 席卷了空气中的灰尘, 白色眼球被刺激得有些红。紧接着,梁翊便道:“而且, 不仅是生病,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都有特权,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后,他便放开了靖霖。靖霖追着他的手过去,见他重新端起碗,于是改为握着他的衣角。 火候刚好,栗子甜软,鸡肉滑嫩,只加了少许盐调味就足够好吃。靖霖机械地张嘴,吞咽。一双大眼睛不知如何安置,无论转到哪个方向都能扫到梁翊。 不知是不是查理指导有方,梁翊这一次做的饭几乎是无可挑剔。不一会儿,靖霖就把一整碗粥吃光,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梁翊把碗放回托盘,揭开旁边盖在小碗上的碟子。靖霖从刚才就在好奇这是什么。 “是鲜奶炖蛋。”梁翊说。 看上去跟蒸蛋羹差不多,但靖霖此前没吃过,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来,啊——”梁翊又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哄他吃。 靖霖垂着眼看了看,慢吞吞地张开嘴。! 跟蒸蛋羹完全不同。 是甜的,带着鸡蛋和奶香,口感是雪糕和布丁的结合体,软绵绵入口即化。瞬间,鲜奶炖蛋就荣升为靖霖上校心中美食排行榜第一名。 梁翊喂过来第二勺的时候靖霖没再张口,只道:“梁翊。” “嗯?” “你为什么会做这个,你又不爱吃甜的。” 喀一声,瓷勺和碗沿碰撞。梁翊抬手摸着他的脖子,还是很烫。梁翊的手依然凉,让人情不自禁把脸颊靠上去。 梁翊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说:“因为你喜欢吃甜的,刚刚问尤佳怡女士食谱,让她远程指导我做的。” “噢。” 从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梁翊微凉的手掌被他的肌肤温度同化,变得温暖,大拇指在流连在嘴角周围摩挲。 软的,烫的,甜的嘴。 “还吃吗?” 靖霖非常缓慢地点点头。 解决完食物,梁翊又用酒精帮他擦拭了一遍手脚。可脸上潮红不减反增,他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 39.3摄氏度。 “先吃药。” “嗯。” 刚吃饱不好躺下,靖霖把仙贝当作安抚玩具抱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 梁翊洗过碗,站着喝了半碗粥就跑上来,好像他离开一会儿靖霖就会因为高烧蒸发消失一样。 “伸手。” 靖霖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什么?” 然后他得到了一颗饱满鲜红的草莓,看上去很甜。 “刚吃了药去去苦味。” 靖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觉得他的行为十分奇特。吃药而已,药本来就是苦的,吃了草莓也不会去掉啊,苦味已经比甜味先一步被大脑记下了。 不过看在梁翊跑来跑去的份上,靖霖还是很给面子地咬了一大口,若不是口腔容量不够,他要一口吃光的,可惜只咬了三分之二。 也幸好只咬了三分之二。 “好酸!” 怎么会有红透的草莓这么酸,如果不是这个草莓怎么摸都没掉色,他都要怀疑是梁翊故意整蛊。 “怎么会?我挑了很久才挑到这颗最红的。” “你吃。”靖霖眼眶又红了一些,嘴里还塞着一大口草莓肉,两颊鼓鼓很是委屈的模样。 梁翊接过来把剩下三分之一扔进嘴里。! 确实很酸。 机器人果然不会挑菜,梁翊暗暗记下,为了家庭幸福他认为很有必要给查理的生产商写用户反馈。 “再给你炖个蛋?”梁翊试探着问。 靖霖瞪了他一眼,仍是不高兴,“我都吃撑了。” “这么饱吗?”梁翊靠近一些,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点点头,“好像是很饱。” 他眉眼带着一些戏谑的笑意,靖霖认为这人在调笑他变胖了,于是开口赶人,“我要睡觉了,你快去吃饭。” “我吃过了,而且吃这么饱不好立刻睡。”梁翊柔声哄他,“我给你揉揉。”说着便上手轻轻扫过肚皮,一下一下非常有规律,力道适中。肚皮上传来类似饱腹感又比之更为深刻的挤压的感觉。 仙贝不知什么时候跑开了,靖霖摸了个空,手然后下一秒就被梁翊没有动作的那只手抓住。 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很近,靖霖忽地把手抽出来捂住他的嘴巴,声音微微不稳道:“我生病了。” “我知道。”梁翊的声音有些低哑,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悉数被他的掌心吸收。梁翊接着说:“刚刚都吃了上校咬过的草莓了,接个吻都不行吗?我们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接吻了。” 靖霖小声嗫嚅,“哪有这么久。” “有。”梁翊笃定道。 半推半就两人又吻到了一起,靖霖的口腔也被高烧席卷,如同进了火炉,梁翊含着他的舌吻了一会便撤退。 “还是要再打个电话给许医生才行。”梁翊说。 “再睡一觉就好了,吃完药闷一身汗出来就好了。” 梁翊垂眸看着他,问:“以前发烧你都是这么做的吗?不去医院也不找医生。” “很有效的。” 梁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喉结翻滚了下咽下一口心酸,很多劝诫的话在脑海浮现,最后他只是轻轻说:“会脱水的。” 原来发烧的时候不是闷出汗就可以,靖霖一直以来奉行的铁律被打破,显得有些无措。要是下次发烧了,要怎么办呢。刚刚许礼怎么说来着,先酒精擦拭,再吃饭,吃药,药是哪种药 生病好复杂,靖霖想。 幸好这次生病梁翊在身边,他是很可靠的。而且他的怀抱很温暖,虽不及仙贝那么柔软,但也很让人愉悦。 后来,梁翊还是通知了许礼。许礼住得近,亲自上门看诊,最后给开了一些消炎药片还有栓剂。 “上面有说明,里面有指套,你帮他弄吧,一个小时内就会退烧的。” 梁翊点点头,感激地把人送出门。 直到他回到房间,靖霖还是保持着呆滞的模样。他有点怀疑自己发烧烧晕头所以听错了,什么栓剂,什么指套 “趴着吧,靖霖。” 发散的目光逐渐聚拢,靖霖看着床头上一个小小的黑点,感到很紧张。梁翊洗过手谨慎地又用酒精消毒一遍才戴上指套,随即在盒子里拿出退烧栓。 约一个指节长的子弹状药物,外面被铝箔包裹。嘶啦一声,铝箔撕开,梁翊小心地举着那个不明物体靠近他身后。 靖霖慌乱地攥紧被单,磕巴道:“我觉得可以再吃一颗退烧药。” 虽然两人早已坦诚相见多次,但是大白天,没喝酒头脑清醒四肢能动的情况下让一名成年男性给自己用栓剂,实在是实在是有失体统。 “你在害怕吗,靖霖?” “不不是,你先出去,我可以自己来。” “我比较熟路。”梁翊说得理所当然,好像那东西就是他的一样,明明不长他身上。 得益于平时疏导,梁翊单手扒裤子功力已然成熟,他轻拍了下,雪白的身躯抖了抖,“放轻松,很快的。” 因为发烧泛红的脸充血更加严重,甚至蔓延到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变粉了,靖霖不自觉把枕头抓得褶皱不堪。睡衣拉起露出一节白亮透着粉的窄腰,深陷的腰窝紧张得哆嗦,浮起一层薄薄的汗。 紧咬的牙关挤出半个字音,“别。” 梁翊很狡猾,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等上校放松警惕时才转入正题,前后就一眨眼的功夫。 “好了。” 他帮靖霖把衣服拉好,把人翻过来,迎面对上眼角泛泪花的上校。 “怎怎么了?还是很痛吗?” 靖霖瘪着嘴不说话,眼神都是埋怨。 “好了好了,已经结束了。”梁翊抱着他柔声哄,“要不要再睡一觉?” 靖霖难得提了个要求,“你陪我睡,什么都不许做。” “好。” 梁翊合衣躺上去,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住,“睡吧。” “梁翊。” “嗯?” “liáng yì.” “嗯。” 靖霖捧着他的脸翻来覆去地看,最后道:“你长胡子了。”他的手很热很软,掌心磨过青色胡茬,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刺痛。 梁翊长大了,是个会在清晨起来冒出胡茬的成熟健康的男人。 停顿了很久,靖霖说:“我好像要坚持不住了。” “那就休息一下。” “但是一旦停下来就很难再开始,而且我停不下来。” 没头没尾的对话,梁翊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但是明确地告诉他,“我可以帮你分担的。” “你不可以。” “为什么?” 靖霖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去平躺着,双眼失焦看着天花板。胸膛起伏了一下,叹息声明显,靖霖隐秘地说:“不属于我的记忆越来越多了,我不能确定哪些真哪些假。” 梁翊贴着他的脑袋,非常温柔地,“那就都不要想,从现在开始创造新的开心的记忆,就算你不知道真假,我也会帮你记着。” “你会帮我记住多少?” “直到我们成为这个世界的一抷黄土。” “你很会哄人。”靖霖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嘴角微微翘起,问:“梁翊给我吃了酸草莓,是真的吗?” 梁翊贴着他的耳畔,说:“假的,梁翊给你吃了甜炖蛋,还跟你接了甜甜的吻。” 第57章 新年快乐 高热感冒拖拖拉拉了几天, 靖霖终于在除夕前痊愈。跟随梁翊一家人回了乡下过年,说是乡下,其实也就在松原市的近郊。 梁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 人丁兴旺,占据近郊百亩土地。梁翊的两个叔叔早年出海赚得盆满钵满, 退休后回来开了农家乐和野营地打发时间, 不过主要是闲不下来想给自己找些乐子。 前几年因为梁翊失踪的事情,梁恪满和尤佳怡不想面对这样合家团圆的场景,所以已经多年没回来。 亲戚都不清楚内情,只当他们终于厌倦了新年旅游,热热闹闹欢迎他们回归每年一度的团圆时刻。尤佳怡拉着梁翊靖霖介绍了一圈后,他们就被一个婶婶带着去房间。 房子大得像旅馆, 他们被分到了一间靠边的可以看见湖泊的房间。房间很干净,弥漫着清淡的熏香。日光下澈, 湖面的薄冰几近透明, 闪烁着微光。 “像仙贝的眼睛。”靖霖立在窗前,微微笑着说。 梁翊从背后抱住他, 下巴搁在他肩上,直白道:“我吃醋了。” 靖霖转过脸撇了他两眼,装傻,“吃什么醋?” “你喜欢仙贝超过喜欢我了。”梁翊仰着脸自下而上看他, 控制精神力流转,眸色变浅, 渐渐与屋外的冰湖接近, 似乎要力证仙贝能长那么好看的眼睛都得益于他这个主人。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猫计较, 靖霖眉眼弯了弯,故意笑而不答。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是不是?” 搭在腰上的手开始作乱,挠他的痒痒肉,靖霖笑着后退求饶。没关紧的门从外推开,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女孩歪了歪头,“你们在玩什么呀,我也要玩。” 靖霖的脸瞬间红透,赶紧把梁翊推开,走到门前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脸,问:“你是谁呀?”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脆生生答道:“我是梁米,大家都叫我小米,你是表嫂嫂吗?” 靖霖顿时一滞,转过身求救的目光看向梁翊。梁翊侧过脸笑了笑,慢悠悠晃过来,“你爸爸是梁则吗?” “嗯。”小米重重点头。 然后梁翊回答道:“是我小表叔的孩子。”又转向小米,肯定地对她说:“是,他是表嫂嫂,你过来有什么事呢?” 小米双手托着腮冥思苦想了半天,溜圆的大眼睛忽地一闪,说:“要包饺子了!” “好噢,我们马上下去帮忙。”靖霖朝她笑了笑。 “嗯!你们都是乖孩子。”梁米小朋友一顿夸奖后,雄赳赳走在前头带路。走了一会儿见人没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扭过头,“你们好慢呐。” 说着哒哒哒跑过去一边牵着梁翊一边牵着靖霖走,人小鬼大地教训道:“慢吞吞要迟到。” 小米的手很小,比仙贝的猫爪子大不了多少,而且很软。靖霖很久没有接触过小孩子了,感觉很新奇。 跟梁赫还有雁思丛那样的小辈不同,小米是真正的小孩,她什么都不懂。但是无需过多介绍,就很自然地把靖霖当作是梁家的一份子,就像小孩子出生就会把身边的人都当作家人一样。 除了小米外,还有好几个从幼儿园到小学年纪不等的孩子,甚至有个还在襁褓中的侄儿。靖霖又一次对梁家是个大家庭这句话加深了一分了解。 虽然说是让他们下来包饺子,尤佳怡看见小米拉着他们过来,就一人揪了一块面团让他们旁边玩去了。 靖霖捧着面团坐到小孩那桌感到十分无措,反观梁翊则把一群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手像是会魔法一样,小小的面团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只只栩栩如生憨态可爱的小动物。 热闹了一阵后,几个孩子捧着小动物面团去找东西玩装扮游戏,小桌又剩下他们两个。梁翊把小板凳拖过去一些,肩膀撞了撞他。 “靖霖小朋友,轮到你了,想要什么动物?” “嗯?”靖霖仰着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很圆,有些迟疑又有些期待的模样。 梁翊垂眼笑了笑,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动作。密而黑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冷硬的面部线条因为一侧嘴角勾起变得柔和。须臾,黑睫再次抬起,清亮眼眸直直看到他眼底。 啊,梁翊的眼睛才是日光下的冰湖。表面是冷冽霜寒,实则流淌着温暖,靖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随后梁翊一锤定音道:“给你做个小猫。”说罢径直拿过靖霖手中的面团。 只见手指翻飞,少顷,一只娇憨的小奶猫便出现在他手里。梁翊递过来,笑脸盈盈,问:“像不像?” “仙贝吗?”靖霖微微蹙眉,好看是好看,但跟仙贝是不太像的。仔细思考之后,他答:“很可爱,可是跟仙贝的可爱是不一样的。” 梁翊又在笑,他把面团小猫放在靖霖手上,道:“上校再仔细看看呢?” “唔——”靖霖眉头紧锁,苦大仇深地跟手中正在舔爪子的可爱小猫对视,怎么看都不能昧着良心说出这是仙贝的话来。 少时,他看向梁翊,诚实道:“不像仙贝。” “当然不像仙贝。”梁翊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因为我是照着靖霖上校做的。” 隐在碎发里的耳朵尖渐渐变红,靖霖羞愤地把面团塞回他手上,违心道:“一点都不好看,你重新做。” “好。”梁翊好脾气地开始二次加工,他把自己那团跟靖霖的揉到一起,变成了一块大面团。靖霖别开脸,又忍不住扭头偷偷看。 只见面团在梁翊手中变幻莫测,刚刚还是一个小球,现在又变成了三个,他借助了牙签、勺子等一系列工具在面团上压出花纹。眼见要成型了,梁翊忽地背过身去不让他看。靖霖从他肩上探头过去,小声埋怨他小气。 梁翊轻轻笑,又转了个方向,仍是背着他。 靖霖想也不想抬手环住他的肩,命令道:“不许动了。” 恰好刚刚带他们上房的婶婶经过,掩嘴轻笑,“哎呦,正是好时候呢,感情真好。” 靖霖瞬间石化,机械地低头看自己的动作——半个身子趴在梁翊的背上,双手箍住他的肩膀和脖子 “没”嘴巴张了张,想要解释。婶婶冲他露出一个“我懂的”的眼神,轻笑着转身走开。 靖霖规规矩矩坐好,埋怨地看了一眼梁翊的背影,都怪这人害他出糗。还拿了他的面团不给回来,还不给他看。 “喏,上校,这回满意了吗?” 在他还在心底数落梁翊的罪行时,梁翊终于把他的大艺术品展示出来。这次不用猜靖霖也看出来这是什么了。 “青羽。” “嗯。” 靖霖小心翼翼接过来,时间短暂,羽毛的纹理做得不算十分精美,但是形态流线勾勒得很不错,就像真的在展翅飞翔一样。 靖霖嘴巴动了动,手从衣袖里悄悄伸出来勾了勾他的,小声说:“谢谢,我很喜欢。”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蹭了他一脸面粉,“喜欢就好。” “你笑什么?”靖霖眯着眼看向他,总觉得梁翊又在想怎么捉弄他。 “能得到上校的赞赏,我觉得高兴。”梁翊信口胡诌。小米玩累了跑回来,惊呼了一声:“表嫂嫂变花脸猫了。” 靖霖倏尔瞪向梁翊,抬手捂着脸。 “只有一点点,我帮你擦掉。”梁翊自知玩过了,赶紧老老实实道歉。靖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 小米抓着他的手,“表嫂嫂我带你去洗脸。” “好的,谢谢小米。” 靖霖撇了梁翊一眼,不准他跟着来。梁翊举手投降,在人转过身后又悄悄掩脸笑- “好了好了,都过来吃饺子吧。” 长辈们忙碌了许久的饺子终于下锅,饱满浑圆的饺子肚皮蓬蓬冒着热气让人食指大动。靖霖帮忙端出去,忙忙碌碌后一家人终于坐下来吃团圆饭。 硕大的圆桌摆得连缝隙都不剩,一家人喜气洋洋地挤到一起。梁文添举着白水说了几句恭贺新春之类的吉祥话,然后便热热闹闹吃起来。 饺子种类丰富,靖霖连吃了好几个都是不同馅料的。就在他咬下一个时,突然,牙齿被硬物硌了微微打颤。 他别过脸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餐巾纸上赫然出现一枚金币。饺子吃到金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靖霖有些无措,猜想或许是哪个小孩子调皮拿了大人的利是钱塞进去了。 他伸手在桌下悄悄拉了拉梁翊的衣角,悄声示意他看。 梁翊没有出现任何惊讶之类的表情,相反,他见到之后立刻笑得开怀,然后大声宣布,“靖霖吃到金元宝了。” “干什么?”他又拽了拽梁翊的衣角。 坐他旁边的婶婶拍了几下手掌,欢喜道:“靖霖吃到金元宝了,一整年都有好运气。” 靖霖疑惑地看向梁翊,梁翊捏了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大吉大利,靖霖。” 过了一会儿,小米大叫了一声,嘴巴刚撇下去眼睛瞄到饺子里的金币又破涕为笑,“妈妈,我也吃到金元宝啦。”说完,门牙应声掉落。 “啊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成一团,小米捂着嘴巴不准其他人看,却还不忘举着金币炫耀。 每个小孩都慢慢把属于自己的那颗金币找出来了,就连梁赫都有。靖霖仔细观察,发现只有没成年的孩子才有,像梁翊这样也算年轻的小辈是没有的。 可,为什么他有呢? 在饺子里包金币一开始只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看谁吃到就算中了个头奖。渐渐的,孩子多了,吃到金元宝就变成了一件顶顶值得炫耀的事情。长辈们善意的偏心藏在每个孩子的碗里。 而梁翊的偏心,藏在靖霖的碗里。 除夕照例要守夜,吃过饭长辈们就张罗着开枱打麻将。梁文添和袁锦珍也罕见地没有早早回房睡觉,电视机开得很大声,正在播不怎么好笑的小品,但是几位老人家看得津津有味。 “表嫂嫂,这里好无聊,我们去外面玩儿。”小米过来拉靖霖,靖霖给她穿上羽绒服,顺从地跟着出去。 尤佳怡笑她这么多哥哥姐姐都在怎么就邀请表嫂嫂去玩,社牛小米突然就害羞了,扭扭捏捏躲在靖霖身后。 她妈妈一下看穿,打趣道:“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表嫂嫂就是很好看嘛。”小米哼了一声,把人拉走。 屋外,几个大孩子拿着香点烟花,见他们出来给他们分了一把仙女棒。 小米不太满意,指着像风车一样的超大烟花,“我想放那个,这个是小孩子才玩的。” 靖霖蹲下去哄她,“那个不能拿着玩的,这个可以拿着。” 小米举着小孩子才玩的仙女棒跟靖霖蹲在墙角,看大孩子们放火箭炮之类的大型烟花,一脸艳羡,“表嫂嫂,我很快就要上小学了噢,然后我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小米要好好吃饭才能快高长大噢。” “爸爸妈妈也经常这么说。” “是吗?” “嗯!还说让我好好学习,笨蛋很容易被骗。” 靖霖笑了笑,道:“小米是最聪明的宝宝。” 小米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过来,然后神神秘秘地问:“你跟梁翊哥哥要生宝宝了吗?” 双颊瞬间升起热度,靖霖呆滞着不知如何作答。小米自顾自地说下去,“妈妈说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生小宝宝。”她看着靖霖,问:“你也不知道吗?” “呃我不知道。” “好吧。”小米有一点失望,因为表嫂嫂是长得很好看的,如果表嫂嫂有小宝宝应当也是很好看。而且那样她就能经常去找宝宝玩,顺便找表嫂嫂玩了。 身后推拉门拉开,小米眼睛亮了亮,哒哒哒跑过去,一脸天真地问:“梁翊哥哥,你要跟表嫂嫂生小宝宝吗?” 身后的目光如有实质,不止双颊,就连头皮都开始发烫了,靖霖不敢回头。只听梁翊轻轻笑了一声,答:“你表嫂嫂同意的话我们就生宝宝咯。” “哇!” “梁翊!” 靖霖重重锤了一下他的肩,让他不要教坏小孩,梁翊顺手揽过他的腰哈哈笑。 小米到底还是小孩子,熬不了太晚,十二点还没来已经在靖霖怀里沉沉睡过去。把小米放回里间后,梁翊拿了夜宵过来,跟靖霖在偏厅的窗边吃,“你想要小朋友吗?”他的语气认真,跟刚刚开玩笑的不一样。 靖霖皱了皱眉头,“梁翊。” 梁翊看了看他,说:“想的话可以领养一个。” “在白塔工作的异能者领养小孩子需要双方都退役了才可以,我现在还不行,退役后每年做体检确保状态稳定以及申报财产” 他说的有条不紊,似乎早就查过资料,靖霖开口打断,“为什么?” 梁翊深深看着他。 圣所军校每学年都需要修够五分志愿分,第三学年的时候他们去了孤儿院做义工。 那天,靖霖很不一样。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样,把地板刷得明亮可鉴,汗巾叠得一丝不苟,而且来之前把自己几乎一个月的生活费花光买了很多很多东西。 他笑脸盈盈回答孩子们的问题,耐心地给小宝宝喂饭,可是眼底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后来,靖霖跟他说以后有能力了他想领养小孩子。 梁翊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好。 十二点正,鞭炮声准时响起。 红火、吵闹的新的一年由此展开。 鞭炮声中,梁翊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样的话,世界上就又多了一个有家的小朋友。” 第58章 读取记忆 新年假期转瞬即逝, 年初三,梁翊便被楼应的夺命电话召回去。靖霖则还有半个月的寒假,除了表示同情也不能帮上其他忙。 自从上次梁翊跟他提过领养的事情后, 他就变得有些在意,常常找相关的资料。八字都还没一撇, 但是总是会不自觉地去幻想未来他们的小家多了一个孩子的场景。 梁翊会给小朋友做手工玩具, 他可以教小朋友读书识字 叮铃铃,叮铃铃。 冷漠的来电铃声打断了美好幻想,靖霖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起身去接电话。 “过来一趟,出事了。” 毛毯掉到地板上没发出一丝声响,靖霖飞快换了衣服赶往楼应发来的地点, 位于河道下游的一处滩涂。 赶到时周围拉起了警戒线,穿过警戒线有人给他递了一双雨靴, 靖霖接过沉默穿上。退了潮, 周围一片泥泞,就算带着口罩也能闻到浓烈的泥腥味。 和腐烂尸体味。 颈部切割整齐, 刀口处有不知名的虫子和微生物在啃咬。四肢溃烂不堪,似乎已经被扔在这里很久了。 “是在迷雾领域中失踪的赵珩,微生物加快了尸体分解,暂时不能准确估计死亡时间, 得回去剖了才知道。”楼应说。 靖霖点点头,他靠近时看到熟悉的褴褛就认出来了, 只是不敢肯定。 楼应拿起一个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个很破旧的手环, 屏幕已然碎裂。 他道:“赵珩似乎想联系你,但是还没拨通手环就被人为弄坏了, 我们在中央控制器找到了他的输入记录才发现的。” 当年迷雾领域的事情发生时,楼应还只是个普通哨兵,知道得并不详细。关于这个事件的档案结案词只写了一句“除A级向导靖霖外其余人等均遇难身亡。” 靖霖深吸一口气,摘下皮质手套从楼应手中接过赵珩的手环。汹涌而来的怨念几乎把他冲得站不稳脚跟,随之而来的是哀泣。 赵珩从上学起就是最勤奋的一个,觉醒结果很不错,后期发展也令人艳羡,更别提结合哨兵还是年纪轻轻就当上所长的冷秋时。 他不甘心止步于冷秋时背后的男人,可再怎么努力终归也只是个A级向导,退役后除了教书或者帮冷秋时疏导就没有别的作为。这时,银刃公会向他发出邀请,并许诺帮他做图景改造,可升到S级。 犹豫再三,赵珩还是答应了,但是因为内心对哨兵有种天生的畏惧,他没能对哨兵下手,只把同进迷雾领域里面的向导的脑袋收割下来。 靖霖警惕性很高,躲过了一劫。事后,赵珩带着跟说好的数量不符的大脑去交易,不出意外地与银刃公会的人谈崩了。 “哨兵里面有个S级,我根本不可能打过他!” “那是你的问题,没有挑战S级的勇气还妄想成为S级?” 赵珩咚一声跪下,“求求你,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弃了,我必须要成为S级向导。” 再三恳求下,邵铭恩答应了帮他做图景改造,可是手术完成后,赵珩却没有如他所愿那样成为S级向导。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邵铭恩残忍地先给了他希望再把他原有的A级大脑夺走,换了普通的大脑给他,甚至还把他原有的记忆复制回去,让他清醒地知悉自己的崩坏。冷秋时找到他的时候,赵珩已然处于半疯的状态。 没有图景的向导是毫无作用的,他可以当个普通人,但是每次照镜子时看到瞳孔里若隐若现的蓝色幽光他就觉得可笑。一个普通人,却有烙印。 所以他活生生把眼珠子从眼眶里抠了出来,然后从冷秋时安置他的房子里逃了出去,开始四处流浪宣扬他的哨兵恐怖论。 浑浑噩噩地过了多年,直到他再次见到靖霖,一个真正的S级向导。冷却的心隐隐作动,于是故技重施,从白塔做完义眼手术出来后就联系了银刃公会要谈一笔交易。 只可惜,邵铭恩并不需要靖霖的脑袋,相反,他对从哨兵变成普通人的脑袋所遭受的痛楚更感兴趣,于是,河流的垃圾滩涂里多了一具无头男尸。 哨兵的体质与普通人不同,除了暴走和领域里的异形种,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能杀死他们的东西。 若是让邵铭恩掌握了给哨兵移植大脑造成精神崩溃的方法,后果不堪设想。 靖霖把不受控颤抖的右手背在身后,脑海中赵珩杀死他同伴的场景清晰地重映。因为第一视角是赵珩,所以直观地看到对方死亡一瞬的不解、震惊与悲痛。他把证物袋交还给楼应,坚决道:“不能再守株待兔了,要主动出击。” 回去的路上大脑飞速转动,像一个过载的cpu。明明默认场景是所有人葬身迷雾领域,可是其中却有赵珩的手笔。赵珩的记忆中出现一个S级异能者的身影,无论怎么感应靖霖都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通过赵珩心底的恐惧得知那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哨兵。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靖霖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愕然错觉自己正在变透明。或许某一天发现连自己的存在都是假的,其实他早就死掉,只不过是一份复制的被加工过的记忆在另外一个人大脑里。 “AU24,打给梁翊。”他重重吞咽了一口唾沫后说。 很快,车载智能系统就拨通了电话。 梁翊语气轻快地开口,“想我了吗,靖霖上校。” “我是谁?”靖霖的声音打着颤,带着自己都没有察别到的惊恐。 话筒空了两秒,梁翊肯定地告诉他答案,“你是靖霖,这是真的。” “好。”靖霖把电话挂断深吸一口气,缓慢开回家。 夜晚,梁翊结束了别的工作回来,路上收到白塔系统通知他三天后出发去林格与帝国边境交界处的地下城的短信,同行搭档一栏写着靖霖。 “我认为我需要一个解释,上校,并且作为你的丈夫也需要。” 靖霖在书房里正在看地下城的规划图纸,闻言抬起头看向来人。他的表情已经看不出白天情绪失控的模样,眼尾低垂,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三天后银刃公会在地下城挑选新的雇佣兵,邵铭恩应该会出现。”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任务内容,你为什么要去?” 梁翊抽走他手中的平板,抓着椅子两侧的把手转过来跟他面对面,“你已经退役了,明知道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抓你回去,现在还要傻乎乎自己送上门?地下城虽然不属于银刃公会管,但是那里龙蛇混杂,就算白塔提前做好潜入准备和后援工作那也” “不是还有你吗?”靖霖打断他的话,仰起头亲了一口他的嘴角,“你会保护好我的不是吗?” “靖霖——” 靖霖虽然平时很好说话,但是在下了决定的事情上很固执。眸子清亮亮昭示着坚定的决心,毫无隔阂看进梁翊眼底,梁翊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那你到时候要跟紧我,不要冲动。” 靖霖回抱住他,笑了笑,“你在做自我介绍吗?会冲动的人好像是你。” 梁翊无话可说了,因为会冲动的人确实是自己。 他把靖霖抱起来换自己坐在椅子上,依然有些不太开心。靖霖□□,双手撑着他的肩,温声说:“又要一起做任务了。” 梁翊猛地抬起眼。 “嘘。”靖霖竖着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向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接着拿起图纸翻阅,安逸冷静得似乎坐在舒服的沙发椅而不是人肉坐垫。 梁翊看着线条流畅的侧脸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五分钟后,上校大人终于把地下城每个小巷、铺户熟记于心,他把平板放下转向梁翊。丝毫不意外地对上对方疑惑、憋闷、又有点难过的脸。 他抬手搭上对方的脖子极其亲昵地用鼻尖碰了碰他的,“怎么了?” “你”梁翊张了张口,瞳孔流淌着浓重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要把他压垮,纠结过后,他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喊:“靖霖。” 咚一下,把脑袋磕在他肩上。 靖霖抱着他的头,脸颊贴上去,“梁翊,笨蛋。” “嗯。” 人高马大的哨兵做这样的类似撒娇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怪异,但是两人丝毫不觉得有问题。过了一小段时间,梁翊反抱住他的腰,难耐地说:“我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嗯,我知道的。” “靖霖,我我”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临到出口又吞了回去,我了半天都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都过去了。你不是说要从现在开始陪我创造开心的回忆吗?” 其实靖霖对于与梁翊有关的过去的事情只有模糊的片段,而且都是接触到一些与过去相关的事物时被动输入的。他知道不能深思,只能骗自己那样装糊涂地假装是感受到别人的情感。 两人就像锯嘴的葫芦一样,大眼瞪小眼,但是谁也不能把话挑明了。 梁翊扬起脖子吻了吻他的嘴,“白天打电话给我是因为这个吗?”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靖霖的脑袋。 靖霖垂着眼皮,蜷曲的睫毛颤了颤,“不全是。” 话说了一半,梁翊没有打断,耐心等他说完。 靖霖偏头看了一眼窗户,屋外一片漆黑玻璃上透出他的脸,他对着自己的倒影说:“我只是怕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或许只是一个长得差不多的躯壳。” 梁翊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跃动的健康心脏非常有力。眼帘抬起,乌黑的瞳孔聚焦到梁翊脸上,两人对视着,没有言语,脑袋混乱的思绪被清空。 就那样与睽别了七年的目光重逢。 第59章 入地下城 飞机引擎声被坚固的外壳笼罩, 起落架收起时有半秒抖动。空姐进入商务舱耐心询问客人有何需要,她的目光沿着座位一路掠过,最后排的两个男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一个好脾气地挂着笑意同旁人说话, 另一个则一脸沉重嘴巴紧闭,不可否认的是两人都长得不差。说话的那个白净清秀, 虽不算顶顶漂亮, 但让人如沐春风。不说话那个是外国人长相,一双碧绿的眼睛很是打眼。 梁翊和靖霖在耳后贴了拟态芯片,现在的脸是根据他们原有的面部特征改的新模样。 “别紧张了,我还会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不成。” 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了梁翊不好的记忆,脸色又绷紧了些。靖霖从毛毯下伸出手悄悄牵住他, 又挠了挠他的掌心。 【坏蛋梁翊,不理我。】 梁翊转过头, 分了半份视线给他。 【你带了格洛可, 是想做什么?】 靖霖用信号屏蔽装置把枪悄悄藏起来躲过了安检,没想到还是被梁翊发现了, 他别过脸假装没听见。 梁翊按着他的后脑勺看向自己,帮他回答了。 【你要亲手杀了他。】 白塔给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活抓邵铭恩,以此要挟银刃公会交出并销毁图景移植技术。当然能杀掉最好,毕竟邵铭恩是个祸害, 谁知道他还能想出多少坏主意。 在现实世界杀掉一个哨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他们对邵铭恩真实的精神力并不确定。 赵珩对哨兵有着近乎病态的仇恨, 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 这么多年来潜心研究, 终于发现了一个较为便捷的杀死哨兵的方式。靖霖从他的记忆中得知,只需要一把装满另一个哨兵精神力子弹的枪, 前提是枪里面注入的精神力等级要比目标高。 邵铭恩是超A级,若等他找到向导结合就不可预测他的精神力等级了。所以,这次是绝佳的好机会。 “你答应我不做危险的事的。”这次梁翊没有使用精神力,而是直接贴着他的耳朵,声音沉重地说。 靖霖垂着眼,“我有分寸的。”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站不稳脚,更何况是梁翊。 靖霖的有分寸从来都是在尽量不麻烦别人的情况下的分寸,而对自己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全然不计。就像他在迷雾领域中发现异形花时,并没有想着去搬救兵而是催动自己几乎所有的精神力去把它摧毁。若是梁翊没有及时赶到,结果就是他和异形花同归于尽。 “如果你有分寸就不会瞒着我带枪。” “我只是不想你多想。” 梁翊的巧舌难得派不上用场,他清楚一旦开口又是一番消耗心神的争执。直到飞机落地,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地下城每三年会举办一次激烈的斗兽赛,说是斗兽但斗的是人。所有受邀而来的富商可以从中挑选自己心仪的选手回去,当然,如果多人同时看上同一个好苗子,则是价高者得。 进入地下城,不管从前的社会身份是什么,这里一切只用钞票说话。所以,就算是帝国上校,也没人会因此高看一眼,更何况为了防止敌人截获入境信息,他们都用的假身份。 梁翊和靖霖扮演从北美分区来的富商入住地下城最大的星级酒店——凡洛斯,里面的奢靡程度令人咋舌。 内部像座发达的小型城镇,应有尽有。赌场、寻欢场更是不在话下,甚至酒店内部还有人造沙滩,虚假的太阳灯挂在挑空几十米的天花板上让在地下呆久的人恍惚真正的太阳也不过如此。 登记入住后,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行李员帮他们搬行李上去,大堂经理滔滔不绝跟他们介绍酒店里面的各项设施和每天的活动。 “希望你们在凡洛斯可以度过愉快的时光,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我。”经理给他们一人递了一个手环,“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预约酒店内任何服务或兑换筹码等都可以在上面进行。” “知道了,先这样吧。” “好的。” 靖霖在房内转了一圈,确认无异常后开始研究地下城的活动安排。 这段时间是地下城的狂欢节,到处洋溢着热闹的气氛。大批有钱人到来意味着大批钞票涌入地下城,大街上从早到晚都有庆祝活动,人多了是非纷扰也多。靖霖双手撑在窗台上,默然催动精神力探查。 虽然才中午,但是地下城内光照不足,白天像傍晚六七点一样昏暗。似乎是因为这样的环境,所以这里的人格外喜欢艳丽的色彩。大街小巷挂满了彩旗与飘带,建筑画着复杂艳丽的图案,灯光迷离。 每一块墙壁、家具、地板上覆盖的情绪错综复杂,难以抓取重点。仅仅动用精神力探查了两分钟,靖霖额头上就满是冷汗。成百上千的秘事、诡计涌入他的大脑,过于喧闹。 梁翊按住他的肩,单手扣住他两只手腕,“够了。”他的声音有些冷,似乎还在气头上,只说了这两个字又回去接着整理行李。 “先出去走一圈吧。”靖霖靠着窗户的框架,眼睛注视着他。梁翊垂着头装作忙碌的模样,靖霖读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还气这么久。 七年间,梁翊最大的愿望是从迷雾领域出来跟靖霖过上平静的生活,但是身为S级,怎么样都不可能把白塔的事情置身事外的。那至少让他去冲锋陷阵就好,他不想再看到靖霖陷于危险的境地。 空气凝滞半瞬,梁翊把两人的行李理好,沉声说了个好。 两人换了套比较休闲的衣服,下到酒店门口时,门童给他们递了两个面具。 门童解释道:“来地下城的人很多,出了酒店最好戴着面具,这样大家都是一个种族的。” 靖霖觉得他这种说法很怪异,一个种族的,好像人类被分为很多种族一样。他把面具翻过去看到上面的图案感觉有些不适,非常诡异的半面兔子。而梁翊的是一只黑狗,有一边眼睛画着一条血痕。 察觉到他们疑惑的目光,门童说:“地下城阳光稀缺,所以关于神鬼之类的传说很多。相传有人白天走在路上就会被鬼怪掳走,为了吓退鬼怪,人们就制作了很多动物面具,故意做得可怖。” “这是流传了很多年的传统,狂欢节的时候本地人也会戴。你们不要怕,这是为了保护人类才做成这样的。” 靖霖点点头,把面具戴上,“走吧。” “嗯。”一旁,梁翊早就戴好,偏头看了一眼靖霖,随手帮他摆正。 透过黑狗面具,靖霖看到他的瞳孔颜色稍微变化了一些,是灰灰的绿,表示他心情一般。靖霖仰脸看了看外面,这里的天空只有一条窄亮的缝隙,梁翊的眼睛反而更像天空。 高得摸不到顶,深不可测,流转着灰云的天空。 靖霖收回视线,沉默且郁闷地往前走。 大街上每个人都戴了类似的面具,他们好像掉进了一个妖怪世界。市集上贩卖特殊生物的档口有很多,像发光浮豚这类稀有生物在这里随处可见。许多人买来当小灯笼一样提着,但是发光浮豚应激很严重,不停地睁眼眨眼做着刻板行为。 人群汹涌,街上没有任何机动车也挤得水泄不通。靖霖知觉敏感,虽然结合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但是面对这样的境地还是十分难受,他不得不双手抱紧以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谨慎前行。 梁翊瞥了他一眼,稍一用力把人拽到身前,以双臂给他圈出一块小小的安全圈。四周的人群被隔绝开,靖霖耳朵贴着他的心脏,听见健康、有力的心跳声。那些细碎纷扰的想法在S级哨兵精神流的作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缓慢前进中,他艰难地抬起眼捕抓到对方冷峻的神色,锋利的下颌线紧绷着,眉骨压着眼睛。他反手拍了拍梁翊的腰。 【梁翊,不要生气了。】 脚步顿了顿,梁翊不小心踢了一下他的后跟,立即调整过来接着走。过了一会儿,靖霖又拽了拽他的衣袖,持续跟他图景对话。 【你不理我我觉得很难受。】 有人挤了他们一下,小小的安全圈收缩,梁翊把他抱了个满怀。靖霖的脸完全埋在梁翊胸前,发顶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 然后听到图景里响起一声很轻的“傻瓜”。 “梁翊——”这次他没再用精神力,轻轻柔柔的嗓音夹杂着吵闹声顺入耳朵。靖霖的眼睛很亮,映着彩灯,看上去熠熠生辉,他难得服软,“我是傻瓜,那你可以跟傻瓜说话了吗?” 梁翊深吸一口气,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依然拿靖霖没办法,更何况还是撒娇的靖霖。 “你就会招我。” 纤长的睫毛很轻地扇动,靖霖抿着唇过了一会儿又撅起嘴,咕哝道:“不是这样说。” “那要怎样说?” 靖霖没什么表情地掠了他两眼,嘟嘟囔囔地学他平常的语气:“靖霖上校,你看那个小猫是不是很可爱;靖霖要不要去那里看看;上校大人,上来我背你走。” 他尽量把语调放得轻快,但是心底郁闷怎么学都学不像,倒把心情搞得更加糟糕。靖霖板起脸,决定他也不要理梁翊这个小气鬼了。 不过是瞒着他把枪带过来而已,居然给他甩了这么久的脸色。靖霖轻哼了一声,退出他的包围圈独自往前走。 游进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不适感立刻从脚底升起,靖霖越想越不高兴。 情绪达到临界点,左手手腕猝然被紧紧扣住,“跟我来。” 第60章 赌人斗兽 实在前进不了, 两人就近进了一家卖衣服的店。里面挂着各色繁复华丽的当地特色服饰——纱罗。老板娘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有钱人,非常热情地上前推销。 “我家的纱罗是上城区最好的,这位帅哥, 我看这个白色的就很适合你,再搭这个金色的披帛。” 靖霖还没来得及拒绝, 就被老板娘推进了更衣间, 他扭着头无措地看向梁翊。梁翊走上前,很是强硬地把人拉回来,道:“我们自己来就行。” 老板娘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眉开眼笑地给他拿了一张穿戴指南,然后又引着他们去另一个更大的更衣间。 说是大,其实只对于单人而言。对两个个头在一米八往上的成年男人来说还是十分逼仄。 梁翊仔细看了看穿戴图解, 让他把外衣脱下来,靖霖触及他仍然不算开心的眼神乖乖照做。 纱罗很透, 能看见肉色, 梁翊帮他绑前襟飘带时眸色沉了沉,在他脱下来的衣物里翻找出打底的白色t恤, 命令的语气,“穿上。” 靖霖越过他的手臂探头去看搁在椅子上的图解,“可是上面说纱罗要直接穿呀。” 梁翊从宽大的袖口伸手进去,顺着微凉的手臂一直摸到前胸, 微抬下巴示意他看,“我的手在做什么?” 大掌按下红色的那点, 饶有趣味地围着打圈。瞬间, 靖霖就红了脸, 低声呵斥:“正经一点。” “那穿不穿打底?” “我知道了,你快放开。”他伸手去解前襟的结, 垂着眼,清晰地感受到、看到,梁翊的手隔着轻纱在他身上游走。像一种新型的五个节肢的物种,表皮有茧还有上次冻伤留下的瘢痕。 “梁翊,别闹。”他的声音微微变调,双腿有些发颤不能支撑自己站立。 梁翊扣着他的腰支撑软下来的身体,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很轻地说,“想在这里干你。” 靖霖惶惶然不敢有所动作,梁翊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居高临下垂眼看着他。作乱的手终于拿了出来,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说:“靖霖。” 两个字从他的舌尖滚过像染了一层蜜糖,极尽甜蜜黏稠。 梁翊弯腰吻了吻他的眼睛,轻叹一下,然后沉默下来帮他穿上打底,又仔细地绑上披帛。 素白轻纱摆动在灯光下如同朦胧月色加身,身段被勾勒得很是漂亮,一派清冷出尘模样,披帛图样是白色底用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从左肩倾斜而下。诡异的兔子面具重新覆盖上去,增添了一丝神秘。 老板娘看见两人出来,连连赞美,又问:“这位帅哥,这件很适合你的,要不要试试。” 梁翊换了一套黑的,披帛是墨绿色。他没有穿内搭,饱满的胸肌在黑纱下若隐若现,让靖霖微微不满。 纱罗是地下城特有的民族服饰,一般只在重要庆典或节日才穿,昭示庄重。老板娘故意给他们拿的最贵的两套,常人多用作婚服。 从卖衣服的店出来后,不时有人回头看他们。靖霖颇有些不自在,梁翊却无所感一样大摇大摆地牵着他走。 “我们是不是太张扬了?”靖霖想到刚刚梁翊签单的那个数字就觉得肉痛,两套衣服居然这么贵。 梁翊偏过头,靠着他的耳朵,说:“他们只是觉得你穿得很好看。” “又看不见脸。” “上校大人又不止脸好看。”说着欲盖弥彰地扣着他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带,梁翊轻笑着,又变回了靖霖所熟悉的喜欢跟他开玩笑的模样。 靖霖抿了抿唇,开始秋后算账,“你冷暴力我三个小时十七分钟。” “这么精准?”梁翊失笑。 “你承不承认。” “我承认。”梁翊很好脾气地接受,“那上校要怎么惩罚我?” 眼帘稍稍抬起,动作幅度不算大,睫毛角度仍是向下的。靖霖的声音很轻,像请求又像告知的语气,轻轻柔柔的,“不要再这样,你不理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几秒后,或许是三秒,或许是十秒,他补充道:“很难受。” 梁翊瞳孔骤然紧缩,拽着他进了一条小巷,里面很黑且狭窄,只够一人通过。梁翊挡在巷口遮住了仅有的一点彩灯的光,靖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高大而模糊的轮廓,就像在梦中见过千百次的那样。 紧接着,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梁翊吻了下来。 其实不算吻,他只是靠近他的嘴唇贴着。结实的手臂抱得很紧,胸腔贴合,似乎一个人同时有了两份心跳。 靖霖很轻地吞咽了一下,手拽着他的衣服,但是纱罗太柔顺了,总是打滑抓不住。 “对不起。”梁翊说,“总是让你难过。” 过了一小会儿,靖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说:“你也总是让我开心。” “好了,快点出去吧,天黑还没看完街道分布。” 梁翊像座大山一样横在前面,他又抱了抱他,“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嗯。” 梁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有时候他会希望靖霖凶一些,要不然计较一些也好。可是他好像没有脾气那样,总让人担心他不在眼前的时候会不会被人欺负。 可梁翊没意识到以上校大人目前的身份来说,是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放肆的。而且靖霖也不是对所有人温柔,这是一份偏袒- 地下城上城区的最热闹的几条街看完回到酒店已经临近午夜,明天开始每天都会有一到两场的重点斗兽赛。除此以外,其他普通级的赛事则是白天到黑夜不间断。 梁翊让酒店帮忙预定明天第一场重点斗兽赛的门票。 首场是百人混战,三百名精心挑选出来的“兽”被放到一个巨大的圆形笼子里,里面扔了多个密钥匣子,只有其中三十把可以打开笼子的门。一把钥匙对应一扇门,能否顺利逃脱除了武力比拼外,还有运气。 其中不乏有自带运气的,早早被大老板看好拿了钥匙的。不过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衣服,只有身上的号码牌以及打在耳后的序号芯片把他们区分开来。 梁翊和靖霖的位置很好,可以俯瞰全场。笼子上方大屏幕的倒计时结束后,侧边的大闸拉开,三百名选手鱼贯而出,密密麻麻填满竞技场。 比赛拉开序幕,原本还算守秩序的人群瞬间躁动。 “钥匙呢?”靖霖蹙眉。 梁翊看了眼四周,抬手示意他往上看。须臾,笼子上空悬着的彩色气球逐个炸裂,一个个漆黑的方形密钥掉落,像下着一场稀疏而黑暗的雨。 战斗开始了。 肉贴肉的搏斗就算不用眼睛看,耳朵听到的惨叫也让人胆战心惊。开场不过十多分钟,血的味道就蔓延开来。 站在高台上解说的主持人声音高昂,不断地说着几号倒下了,几号又拿到了密钥但是识别沨不通过。 过了几分钟,主持人突然尖叫了一声,“恭喜199号成为第一个逃脱成功的选手,跟在他后方的031号被射线切割成肉块了,真可惜。” “再次提醒各位,一个密钥只能供一个人通过,且识别到有人经过之后,那扇门就会失效并永远关闭,别想耍小聪明跟着别人后面走噢。” 他的语调活泼幽默,但是说出的话却让人脚底生寒。 很快,门越来越少了,争夺也越来越激烈。一些保存体力想着最后捡漏的人开始行动起来,厮杀越残忍观众就越激动。主办方还开了盘,观看的人多多少少都下了注。 第一场大家谁也不认识谁,纯靠猜数字盲买,若是中了不乏是好运气的象征,输了就当花点开门钱。 靖霖他们旁边卡座的人不时低头在主办方发放的平板上点记下,似乎已经看见中意的要带走。 梁翊把平板推过来,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说:“那些逃不出去的最后都会被送去普通赛事那边连续车轮战,除非有人买下,要不然不死也一身伤。”停顿片刻,接着道:“虽然我们不能改变这个现象,至少能救下一两个。” 参与重点斗兽赛的人身价比普通赛事的要高出不少,聪明的商家不会在第一轮下单,而是等他们跌下普通赛事再去买下。但是在普通赛事中又会有被其他人发现这个好苗子从而抢夺抬价的风险,无论怎么样,主办方都不会亏就是了。 靖霖扫了一眼场上剩下的人,最后在平板上写了一个001,随后屏幕显示已有人以两百万买下,是否要加价。 既然有了去处,那就算了,手指悬在“否”上还没来得及点。叮一声,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束。 随后,平板弹出红色提示框,[交易失效] 001拿了最后一把密钥逃出了。 所有成功逃出的选手会自动豁免本轮的买卖,除非一直赢下去,在重点斗兽场输家才有被买走的资格。 输了能尽快结束无休止的打斗,可是又意味着自己是弱者,影响了名次就会影响到奖金。但,就算赢到最后,躲过了竞价拍卖也只是换得个盲拍的下场。 不仅是金钱,就连人心也算计在里面。靖霖对于地下城的规则深恶痛绝的同时又觉得悲哀。 “走吧。” 靖霖有些心不在焉,梁翊喊了他几次才回过神。两人顺着人流往外走,脸上仍覆着面具,虽然看不清脸,但是梁翊能感受到他情绪低落。 回到酒店,靖霖径直进去洗澡。莲蓬头刚洒下热水身后的门就开了,梁翊挤了进来,温声问:“怎么了,觉得太血腥了吗?” 靖霖沉默少许,转过身看向梁翊,水流顺着他的眼睫、脸庞滑下去,像被大雨淋湿。 “001看上去才十几岁,甚至还不到十六。”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目光幽深说出理智又残忍的话,“在地下城还有无数个001正在长大,我们只能尽快把银刃公会占据的西部战区收回来,让流离失所的001们回家。” “能吗?” “能。”梁翊笃定地告诉他。 与此同时,凡洛斯的另一间套房内。 “把001号的详细数据和接下来的比赛日程拿给我看看。” 秘书很快整理出详细的文件,“都在这里了,邵先生。” “下去吧。” “是。” 邵铭恩随意翻了翻下了几笔赌注然后扔到一边,目光放回到眼前的5D屏幕上,调整镜头拉近,对准一个带着兔子面具的人。 他支着手托着下巴看,嘴角翘起,片刻后拿起手边的威士忌冲屏幕晃了晃,冰球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又见面了,哥哥。” 60-70 第61章 坠入深渊 零零散散看了几场斗兽赛, 靖霖每次都悄悄用精神触丝去探查,可就是没有发现邵铭恩的踪迹,他开始怀疑邵铭恩是不是根本没来。 “他之前被捕的时候许礼采集过他的血液样本, 前几天地下城空域上的检测器就识别到他了,应该是通过什么手段隐匿了踪迹。”梁翊站在床边系领带, 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 靖霖躺在床上不情不愿起来换衣服, 看了几天的斗兽赛让他很难受。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充满斗志走进赛场,除了最后站在舞台中央的人其他无一例外都被抬出去,留在台上的人也没有半点开心或放松的模样。他们被剥夺了作为人的基本尊严,只是作为兽在表演,以此换取被交易的资格。 为了让选手情绪不受外界影响,决赛在凡洛斯内一个展厅举行。中部中空的是舞台, 四周上下三层都是小包间,单面玻璃观赛, 私密性极高。 现场观看人员的资格审核十分严格, 靖霖不知道梁翊怎么拿到名额的,或许是白塔直接黑了地下城的系统也不一定。 因为是凡洛斯内部的私密包厢, 两人都没再戴面具。还没开始靖霖莫名地感到紧张,好像有朵乌云笼罩在他上方一样。 “我去一下卫生间。” “要我陪你吗?”梁翊说。 靖霖把他按回去,“马上要开始了,你抓紧用你的能力看看玻璃后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梁翊叮嘱道:“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 我又不会丢。”靖霖小声咕哝。 包厢外的回廊很长,设计复杂, 靖霖问了侍应才不至于迷路。 上完厕所, 心绪不宁的感受越来越强烈。水流从水龙头里涌出来, 因为光影折射,指尖泡在水里像折断了一样。眼前一晃闪过暗影, 靖霖晃了晃脑袋,捧起一抷水泼到脸上,冰冷的触感很让人清醒。 他垂着眼把手擦干,又抽了张纸巾去擦脸。一抬头,镜中便多了一个人。 邵铭恩歪了歪脑袋,“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啊哥哥。”他轻轻笑了笑,语调轻快,“还是说你也很期待看到我?” 靖霖扭过头,目光凌厉看向他。比赛似乎已经开始了,隐约能够听见沉闷的敲钟声。 邵铭恩闲庭信步走过来,咫尺距离,伸手去摸他的脸,被靖霖偏头躲开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很轻但足以对方听清,“我为杀你而来。”话音落下,藏在袖管中的手枪落在靖霖掌心,他抓起来抵着邵铭恩心口。 邵铭恩笑了笑似乎早有所料丝毫不慌,背在身后的手按下启动装置。瞬间,空气中展开一道裂缝,足下平地变成虚无,因为惊讶靖霖的眼睛睁得很大。 【梁翊!】 裂缝开启,双双坠落在一个漂亮的庄园内,靖霖手中的枪不知何时落在邵铭恩手上。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玩味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先帮你保管一下,前提是哥哥要听话。” “你做梦。”靖霖一跃而起,退开几步。暗暗发动精神力往邵铭恩的方向压过去,邵铭恩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哥哥,这是我专门为你制作的领域,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在这里使用异能。” 精神触丝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着,完全不能聚拢发动攻击。靖霖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底的不安堆积得越发厚重,他开始后悔刚刚掉进来时通知了梁翊。 邵铭恩好整以暇走过去拉着他走出庄园。 篱笆外原本是一片浓雾,他们到来后浓雾散开露出非常逼真的场景——星梦孤儿院。 领域是人类的负面情绪堆积的产物,除了压抑可怕外,还会有许多因为臆想而扭曲的不合常理的东西。 可这里却非常漂亮且真实。目光所及一片白雪皑皑,一幢红色屋顶的建筑物立在眼前,烟囱呼呼冒着烟,隐隐还能闻到肉汤的香气,如同进入了冬天的童话王国。 “熟悉吗,哥哥。”邵铭恩说:“这么多年来我回过梧城很多次,虽然孤儿院已经被烧毁了,但是里面的一砖一瓦完完全全刻在我脑海里,走过废墟也像回到原来跟你在一起时的孤儿院一样。” 靖霖机械地被他牵着往前,邵铭恩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事情,又说:“其实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你知道的,创造领域不亚于创造一个世界。” “噢对了,你还记得前几个月那个领域吗,那是个半成品,我本来以为你见到之后会回梧城看看的。可是你一点都不当回事!” 邵铭恩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投过来的视线有一瞬让靖霖浑身刺痛。这并不是错觉,而是他施加了异能的攻击,他就是要靖霖痛,要他难受。 “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也一起回来了。” 说着他推开了孤儿院的大门,为了搞清楚他的目的靖霖温顺地随着他的意愿前行,不动声色地尝试突破这个人造领域的禁锢。 阳光透过大琉璃窗照进来,给主厅的十字架覆上一层彩色的薄膜。十字架下摆放了几条长桌,一个个捧着碗的小孩正在排队领饭,他们对两个闯入者视而不见,沉浸在美味的肉汤中。 角落里,靖霖看见了小时候的他和邵铭恩,正在友好地分一块面包。 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于沉重,靖霖刻意不去回想,久而久之记忆褪色不太清晰了。但是有一点很确定的是,吃饭时间绝不会这么平和,很大可能是邵铭恩美化过的场景。 “有意思吗?”他说,“你这样只是在自欺欺人。” 邵铭恩原本一脸愉悦地看着脸色红润的小孩们玩过家家一样的场景,听见他的话之后眼底顷刻弥漫寒霜。 他的脸比屋外的雪还要白,青色的血管很明显。靖霖眉头微皱,迟疑地转过话题:“你的头发和眼睛是怎么弄的,因为移植图景吗?” 邵铭恩瞪了一眼靖霖,赌气地往前走几步把一大锅肉汤推翻,看着后面排队的小孩子像小狗一样上前抢,然后才心情好了一些走回他身旁。解释道:“不是,只是有人需要健康的血,所以把我的血都换给他而已。” 他的语气很平和,完全不像在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那你” “你在担心我吗哥哥?”邵铭恩笑了笑,又恢复原来玩味的样子,道:“我体内的是经过特殊研究的人造血液,比普通的人血珍贵得多,而且温度很低,可以降低狂化的概率。” 靖霖别开脸看了看外面的雪景,雪地反射过来的阳光看着眼前发昏,他讷讷地说:“你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跑,以前不是都被送回孤儿院三次了吗?” “为什么要回去,你在孤儿院过得很开心吗?”邵铭恩逼近他,非要他给个说法。 靖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既然不喜欢孤儿院,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复刻。还是说,你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是跟我在破破烂烂的角落分一颗别人扔在地上的糖?” “闭嘴。”邵铭恩怒视他,手一挥,太阳骤然落下,空气中肉汤的香气也消失了,变成了刺鼻的煤油味道。 他们站在熊熊烈火中,邵铭恩摁着他的脑袋逼他重温屠杀的夜晚。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如果不是我把你的画涂坏了,你的下场也跟他们一样!你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要为了这些蠢货报仇来杀我!” “我对你这么好,哥哥——”说到最后邵铭恩皱着脸,一幅欲哭的模样。 须臾,火越来越大,邵铭恩拖拽着他离开,身后火光冲天,靖霖抗拒着,但是邵铭恩的手就像磐石一样牢牢铐住他。 他们沿着曲折的森林小径走了许久,又走回了一开始的那座庄园。这里恢复白天,鸟语花香。邵铭恩拉着他进了一栋米黄色的建筑内,里面一派平和,佣人们穿着整洁一色的制服,他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你要做什么?”靖霖抽回手,冷冷看着他。邵铭恩没有回答,随手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一个书房。 红木书桌后坐着一个长相奇异的年迈男人,他的眼袋和口囊很大,耷拉下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青蛙。他正看着光屏,似乎是报告之类的东西,右下角还有个黑色签名。 粗粝的手指一下一下点在红木桌上,面上没有表情,让人感觉十分有压力。新风系统发出忽忽忽的微弱噪音,就像空谷来风,在昏暗的环境里很压抑。 片刻后,他说:“随行任务过程中放走一只罕见异兽,为什么?” 桌对面出现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漂亮男孩,是邵铭恩,彼时还是黑发。靖霖扭过头看向身旁的邵铭恩,他意兴阑珊完全看不出刚才恼怒的模样,似乎只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情景剧。 “那只异兽是亚希斯A级保护动物,如果不见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来,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父亲。”小邵铭恩说。 父亲?这个被邵铭恩故意丑化了形象的青蛙人是邵正远。 邵正远没有骂他,脸上挂着像看透一切的淡笑,“让你随行只是让你见识一下,跟着雇佣兵们切身学习,就算你是我的儿子,在一个队伍里你也没有越过队长的权力做任何决定。” “如果明知队长的决定是错的也照做,那应该称为愚蠢,父亲。” 邵正远笑得更开了,从书桌后走到邵铭恩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布满白斑的手上有类似青蛙表皮的黏液,让人作呕。小邵铭恩仍然不知大难临头,腰背挺得很直。 邵正远微笑着牵着他走出去,把所有佣人召集到屋子前面的空地上。中间放了一个大锅,像是烧烤用的架子。这样紧张的气氛下,突然要烧烤,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靖霖觉得奇怪,很快,他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邵正远扬了扬手,便有佣人捧着一本很厚的本子上前,他随手翻开其中一页,举着本子在炭火里烤了烤。 靖霖注意到小邵铭恩一瞬间变了颜色的脸,似乎被发现了重大秘密。 低沉浑厚的声音饶有趣味地朗诵邵铭恩的日记本,“哥哥,今天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离开西部战区,我好像看到你了,在黑暗的森林里。我甩开了队伍悄悄跟上你,可是你不认识我了,一直在发抖。后来一个讨人厌的人追上你,我不得不藏起来,你看见他就平静下来。他给你抓了发光浮豚,你对着他笑。可我也给你抓了,但是你不笑。” 邵正远合上本子,“看来这一趟你遇见了熟人?” 小邵铭恩捏紧拳头,板着脸不言不语。在邵家这样沉重的家规下生活,每天除了课业没有任何消遣,而且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是监控的。他只敢蘸点柠檬水在空白纸张上写下一些不敢告知于人却又秉待发泄的话。 邵正远没有强迫他回答,随手把本子扔进碳炉里,“拿家法。” 围观的人似乎习惯了,就像碰见什么日常任务一样冷眼递上粗实的长鞭。风被鞭子破开发出尖锐鸣叫,但是小邵铭恩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尽管他的后背血迹斑斑。 已经是进入青春期的年纪,这个年龄段的小孩自尊心和羞耻心鼎盛。靖霖感觉咽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完全不记得在圣所军校读书的时候见过邵铭恩,而且他的日记说看见有人帮自己抓浮豚的事情也没有印象。 “怎么了哥哥,不舒服吗?”一旁的邵铭恩关心地问,又拉着他去往另一个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房内没有开灯,只能借着窗户外的月光视物。宽广的大床中央微微隆起,约七八岁的邵铭恩蜷着身躯躺着,是极为不安的姿势。 突然,小邵铭恩被什么吓到一样猛然惊醒,便与床头面无表情的女佣对上了视线。 靖霖似乎如有所感一样,心脏也跟着突突跳了跳。 没给他缓冲时间,邵铭恩又带着他去往下一个房间,这次靖霖没有再踏进去。声音沙哑而艰难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邵铭恩眼底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热情地拽着他的头发按着他往里看,非要让他完全见证自己离开孤儿院后的生活才罢休。 依然是很暗的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床边坐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看上去是刚成年的年纪,比邵铭恩大了几岁,他手指娴熟地夹着香烟,红色的星点缓慢移动,最后落在躺在身侧的邵铭恩锁骨上。 邵铭恩微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然后又垂下去,“给我也点一根。”男人笑了笑,拿出打火机新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送到他嘴边。 靖霖注意到,两人手臂上有一根胶管连接着,床头挂着一个类似泵的东西,邵铭恩正在给男人输血。 血液倒流到大脑,四肢变得冰冷,靖霖看不下去扭过头往外跑。邵铭恩很快就追上他,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兴奋,“怎么了哥哥,你看见我过得不好觉得难受吗?” “没关系,都过去了,以后就剩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过得很开心。” 他说话时热气喷在靖霖耳边,但是却让人心底发寒。 “靖霖!”一道穿越云霄的叫喊,靖霖猛然抬起头,邵铭恩啧了一声,“封印也挡不住。” 第62章 正面攻击 梁翊速度很快,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闪身到他们眼前。邵铭恩召唤出精神体——血红色大蟒,穿破地面横亘在眼前,粗长的信子顶端坠着两颗眼睛一样的东西, 目标明确攻击迅猛。 与此同时,身后展开一道裂缝, 邵铭恩拽着靖霖跳进去离开领域。封闭的领域内瞬间变了天地, 漂亮的庄园变成阴森古堡,梁翊被汹涌而来的异形种与巨蟒绊住了脚。 人造领域内精神力压制得很厉害,饶是梁翊这样身手敏捷的哨兵都几次处于下风。 【凝聚。】 梁翊往后跳开立在一处空地中央,周遭异形怪物与红色大蟒飞快向他靠拢。只见他周身气流翻腾,浮现绿光,异形种还没摸到他近处就被强悍的精神力击飞。他不欲与它们缠斗, 收拾了一批得了喘气的空后便立刻全力撕开裂缝- 又回到凡洛斯的卫生间,这回靖霖很轻易地拿回了枪。 邵铭恩没有过多跟他争抢, “都说只是帮你保管一下, 这下不用紧张了吧,哥哥。”仍是一派闲适的语气, 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靖霖的眼珠子很黑,与眼白还有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直直看进邵铭恩眼里,似有痛恨,似有难过。 抓着枪的手微微发抖。 “小霖哥哥。”邵铭恩很小声地喊他, 就像十八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迎着风雪带着试探以及假装出来的怯懦, “我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一直以来支撑我活到现在的都是你。” 靖霖重重闭了闭眼睛。 邵铭恩抓着漆黑冰冷的枪管对准自己的心脏, 声音微沉,“如果哥哥你真的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那就开枪吧,我不会怪你的。” 邵铭恩长得实在是漂亮,就连在卫生间表演难过也让人觉得像在看舞台剧,或许剧目叫《童年之死》。 “连受过的苦难都能变成你捉弄人心的手段。”靖霖的声音发哑,左手轻轻滑膛。 邵铭恩是个天生的赌徒,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两人中间只相隔一把格洛可18的距离,近到能透过微颤的眼睫看穿靖霖内心的挣扎。 【靖霖!】 梁翊浴血归来,撕开裂缝出现在靖霖身后,邵铭恩似乎没预料到他出来得这么快,瞬间变了脸色。 动摇靖霖他还是有把握的,但多了一个梁翊他是万万不会冒险,他飞快扔了一个闪光弹,梁翊迅捷地捂着靖霖的眼睛把他按在怀中。小小卫生间亮如白昼,砰一声巨响后,过了好一会儿激光才褪去,凡洛斯的报警装置响个不停。 邵铭恩早就杳无影踪。 两人对视一秒便朝着气息的踪迹追去,不少受惊的客人涌出来,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一时间乱成一团,难以前进。 “这样不行。”梁翊说着直接抄起他的腰,紧紧箍住他贴着天花板前进。 他们很快就把混乱的人群甩在身后,但在某个瞬间邵铭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气息变得无影无踪。 靖霖拍了拍梁翊的背,示意他放下自己。梁翊知道他要做什么,默契十足地带着他上到中间的楼层,用蛮力震开其中一个空房间的门。 “就这吧,我看着你。”梁翊把他放下,安抚地按了下他的肩。靖霖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充电一样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 无形的精神触丝从指尖垂落,刹那间爬满整个酒店,靖霖闭着眼沉着感应每个生物体的动静。 凡洛斯很大,而且现在非常混乱,要在这样的条件下找出一个人,甚至是一道微小的呼吸,无异于登天。靖霖额角冷汗直冒,嘴巴紧抿,大脑如同过载的中央处理器。 梁翊仔细聆听门外的声响,在他感应的时候飞快地解决了几个银刃公会的佣兵。 “57楼!5702.” 得到准确指令,梁翊回身直接撕开三维空间造出通往5702号房的通道。邵铭恩刚穿戴好滑翔设备,周围的保镖眼睁睁看着他们老板被人掐着后脖颈从窗台边拽下来,身体重重摔下二十多层楼落在靖霖脚边。 邵铭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太阳穴,蔚蓝色瞳孔瞬间紧缩,一个吞咽动作还没完成,砰一声,S级精神力子弹深深嵌入他的大脑。 靖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用力到泛白。 精神力子弹不会造成任何外在的伤口,但是完好的皮肉之下便是破碎的图景。邵铭恩仍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大,嘴巴也张着似乎要说话,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连开枪的人也没法相信就这么把邵铭恩给解决了,喉结翻滚,靖霖很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手给邵铭恩合上眼皮。 他摘了手套,指尖没有隔阂地碰到邵铭恩的皮肤,瞬间,成百上千的破碎片段涌入靖霖的识海——是邵铭恩的图景碎片。 四散的图景就像一个个记忆气泡,装载着邵铭恩二十五年来的全部经历,正在倍速消解。大部分气泡都黯淡无光,只有一个透着彩虹一样的光晕,靖霖伸出手,它便飘了过来- 蓄着齐耳短发的小男孩举着棉签笨拙地帮另一个孩子处理伤口,“你怎么又跟他们打架了,如果他们打你你要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小霖哥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保护我?” 齐耳短发的小男孩不高兴地瞪了他一下,过了好一会儿,说:“小雪,不要打架,打架不是乖孩子。” 靖雪笑了笑,“那我做乖孩子,哥哥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唔——”靖霖想了好一会儿,“可以,但是我要帮老师分餐,中午就不能陪你了。” 靖雪笑了笑,说没关系。 “对了,今天老师给我多一颗糖,我藏起来了,给你吃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噢。” 靖雪看着靖霖的身影跑远,收回视线看着手心的伤口,随后,他用力握拳,停滞的血液再次流动把雪白的纱布染红。 靖霖回来后看到他的手很震惊,“怎么又流血了?” “好疼啊哥哥,你再给我吹一下吧。” “别哭别哭,我给你呼呼。”小靖霖很耐心,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大,但是在靖雪面前却像个可靠的大哥哥。 画面一转,变成了大树下。两个孩子围着秋千,过了一会儿,有个大一点的孩子过来一把把坐在秋千上的靖雪推下来,靖霖跑过去扶起他然后跟大孩子争执了几句,最后被大孩子打了。 他们躲在孤儿院后面的草坪上药,靖雪看着他的熊猫眼撇了撇嘴。 “小霖哥哥,好傻。”白白小小的手摸了摸他脸上的淤青,靖雪有些阴鸷地说:“我会帮你报仇的。” 靖霖皱了皱眉,摇摇头,“不要打架小雪,我会告诉院长的。” 夜晚,靖雪趁那个大孩子独自上厕所的时候,用拖把把卫生间隔间的门锁了起来。大孩子踩在马桶上爬起来,上方落下一个塑料桶,他重重摔了回去,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靖雪在靖霖前来质问他昨晚的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的时候,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怎么了吗哥哥?”- “靖霖!”梁翊扣住他的手,把枪从他手里抢过去扔开,抱住他,抚摸他的脊背。靖霖眼神涣散地看着自己的手,洁白无暇,其实沾着靖雪的血。 他把自己最后一个童年伙伴杀死了。 巨大的悲痛后知后觉袭来,明明邵铭恩是造成众多悲剧的凶手,可是他却没有手刃凶手的快感。 “我杀人了,梁翊我杀人了。”他的声音沙哑,像吸食了不下十包香烟一样。 梁翊轻拍他的背,温声安慰,“你让更多的人幸免于灾,你做得没错,别想那么多。” 后备部队听见凡洛斯的警报声,鱼贯而入,与银刃公会藏在暗处的佣兵打了起来。有参加斗兽赛的人趁乱逃跑,主办方忙着抓人。一瞬间,到处都是尖叫厮杀。 寂静的房间内,一个人影如鬼魅般潜入。郑景恒把最新研制的一管派芬琳试剂扔进去开枪射穿,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皮肤接触到派芬琳的一瞬间就开始起作用,梁翊的图景变得狂躁不已,仙贝从中逃出来,如同被蛇咬了的兽一样没有目的地四处破坏。 靖霖的自动防御让他避开了派芬琳,他大梦初醒,冲上去紧紧抱住梁翊,“梁翊,梁翊!”用力拽着他逼他跟自己对视,“看着我。” 【深呼吸,镇定一点,我们都镇定一点。】 趁他们无暇顾及旁人,郑景恒嘴角勾了勾,动作轻缓地走进去。仙贝霍然朝他冲过来,还没靠近就被凭空从地面钻出来的巨蟒一个甩尾痛击,随后巨蟒便爆体化作血色碎片。 格洛可18在郑景恒手上转了一圈,又是砰的一声,子弹没入大脑。 中弹的身体还没有察觉,大脑就先一步作出反应。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所有活动的生物都被拖入无尽睡梦中,整个凡洛斯像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逼出过量精神力,靖霖的眼睛变成金色,像两团燃烧的星云。 雪鸮从图景飞出来,雪白的羽毛浮现密集的金色横斑,一声凄厉长啸,酒店所有的玻璃如同薄冰一样破裂,就连混凝土墙壁也有了明显裂痕,建筑材料簌簌掉落。 【靖霖。】 梁翊被无形的精神力压得直不起腰,咬着舌尖勉强保持清醒。 青羽仰天长啸,震碎半个建筑,宽大的翅膀展开带着靖霖从生生被削去一个角的房间飞出去。 第63章 图景破碎 “镇静剂, 贴片,随时观察图景数据”许礼把防菌手套摘下来,从助理手中接过平板。 白塔, 医学中心。所有高级治疗师全被召了回来,此时正挤在观察室里讨论治疗方案。 其中出现最多的字眼是“图景破碎”、“定格消除屏障破裂造成二次伤害”、“精神力满溢”。 靖霖跟梁翊同为S级异能者, 照理说梁翊的精神力子弹是不会对他的图景造成影响的。 但是, 靖霖图景内还有定格消除时落下的屏障,子弹先穿过了屏障,屏障的碎片再击破图景。 靖霖中枪的一瞬间被满载的痛苦淹没,精神力狂流使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瞬间把周遭一切拖入无边梦境。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会力竭身亡, 所有梦境中的人也不能再醒过来。 狂流扰乱时,青羽拼尽全力把他带离人群聚集之地, 去到离地下城外较远的一片荒野。等梁翊赶到时, 周遭一切都被强烈精神力攻击灼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漆黑的沙砾。靖霖无意识地把精神力耗光, 倒在沙砾中央,雪白的皮肤被灰烬染污,呼吸微弱。 梁翊的心倏然一紧,跌跌撞撞走过去小心翼翼抱起他, 以自身精神力把他的图景碎片拢起来保护好。 “别怕。”他低头吻了吻靖霖的脸,连带着上面的灰烬- 许礼给靖霖打了封闭药物, 暂时把他的感官封闭, 让他进休眠舱进入睡梦状态。 “今天先回去吧, 他们讨论不出结果的。”许礼把一罐营养液放在梁翊旁的不锈钢长椅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梁翊像惊弓之鸟一样抖了抖, 抬起头,双目猩红看向许礼。 声音嘶哑而压抑,“我要跟他一起回家的。” 浓郁的悲伤弥漫,许礼别开脸,叹了一口气,“至少去洗把脸处理一下伤口吧,他醒过来看见你满脸血会吓到的。” 生锈的大脑转动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梁翊站起来摇摇晃晃往盥洗室走。高大的身影稍显颓唐,透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明亮的镜子倒映着半边脸和白色衬衫沾满血的男人,已经干了,怎么搓都搓不下来。梁翊想了想走去了淋浴间。打开储物柜拿洗漱用品时,放在最外面的旅行洗护套装映入眼帘。 他怔了怔,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顺着储物柜滑下去。压抑的哭声很低,像是野兽呼吸一样,起初并不明显,但是当意识到那是野兽时,就会觉得毛骨悚然,经过的人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引起注意。 许久之后,他走进淋浴间,热水融化了他脸上的血迹,还有些玻璃碎片插在皮肤上,他咬着牙拔了出来,血小板快速凝固结痂,就像从未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一样。 稀释过的血水顺着不明显的坡度滑入排水孔,最后,连血也消失了,如同每次训练结束过来洗个澡然后回家一样。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今天他没有因为着急回家而匆匆过个水就走。梁翊仔细地用只打开过一次的旅行洗护套装把自己洗干净,身上染上了清爽的海盐味道。 他把靖霖上次用过的毛巾用热水打湿、拧干,拿去治疗室,一点点把上校脸上身上的脏污擦干净。 要是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花脸猫上校大人又该不高兴了,梁翊想着不自觉翘了翘嘴角。下一秒,眼角猝不及防滚落一颗晶莹的泪。 【靖霖。】 梁翊把脸埋在他的手心中,额头抵着脉搏。柔软的身躯仍然温热有活力,但是却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就连图景也一片黯淡,无声地把自己封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了许多遍。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嗓音喑哑,像得了重感冒的人。事实上,除了喉咙,梁翊的大脑也像得了重感冒一样,焦灼、昏沉,供血系统变得迟缓。 靖霖说:“不是还有你吗?”他那么信任他,可是梁翊却没有让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我们还要一起回家的” 一想到这个结果是来自自己的子弹梁翊就痛苦得呼吸不了,好像每呼入一口氧气,就把肺部灼烧。 怎么会把那么危险的东西送给靖霖,怎么又会把枪从他手中夺下来扔开。同样的痛苦,让靖霖感受了两次。他现在在沉睡中是不是回想起了一切,还在为了只有自己在迷雾领域活下来而痛苦。 【对不起。】- S级向导图景破裂惊动了联盟,特派了一支由顶尖脑科专家组成的医疗队过来会诊。 梁翊站在病房外,落寞身影被走廊的夕阳拉得细长,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人。惨白的房间如同废纸壳子,只有墙壁上的条状数据表在跃动。 “梁翊哨兵,请进来一下。” 晚些时候,专家组派人请他进会议室。梁翊跟着一名稍微年轻的医生走进去,里面没开灯,很黑,只有开着脑ct片的光屏泛着幽幽的蓝光,映在每个人脸上,照亮那些深刻的无可奈何。 坐在主座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戴着金丝框眼镜,深邃的眉眼似乎饱经风霜。听见开门声响他抬起眼皮看向梁翊,随后走到梁翊身前,伸出手,“你好,梁翊哨兵,我是恩希。” 梁翊颔首跟他握手,“你好,恩希教授。” 恩希站起来后,其他医生鱼贯而出,很快会议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许礼的导师——当初梁翊从迷雾领域出来的主治医生周冉。 “我从周教授那里得知你曾在领域里面被异形种寄生过。” “是的。” “介不介意让我看一下你身上的寄生痕迹?还有烙印。” 浓密的眉毛紧紧皱到一起,梁翊冷然道:“我以为你们来是为靖霖上校会诊。” “当然,我们是为上校会诊的。”恩希停顿了一下,抬手指着光屏上的3D图,“你看这是上校的图景,已经全然破碎。他的精神力很强,我们贸然帮他修复图景会触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禁止我们任何形式的治疗手段,因为都属于侵入式治疗。”他补充道,“而且所有医生也会受到他的精神力攻击。” “你身上有异形种寄生的残留,暂定的治疗方案是用该异形种吸食上校的精神力,让它当一个暂时保存精神力的器皿。手术结束后再把精神流输回去。你和他是结合伴侣,可以进入他的图景封印异形种。” 梁翊沉默思忖,时间滴答滴答缓慢流动,许久,他问:“那异形种会不会在他身上寄生?” 恩希抬起眼,灰色眼珠泛着幽幽蓝光,“有一定的可能,但是我要检查过你身上的残留的痕迹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检查吧,现在就检查。”梁翊说- 梁翊从检查成像室出来,径直走回靖霖的病房。仙贝和青羽比他先一步到达,听见推拉门的声音,仙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趴回去,埋在靖霖颈窝。 青羽眼睛里的金光暗淡下去,变成了黄铜色,它的声音低落,问:“他又不要我了吗?” 梁翊轻柔地摸了摸青羽的翅膀,像它以往每一次问一样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它靖霖从来都没有不要它。 梁翊:“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青羽:“可是他不让我进图景了。” 梁翊亲了一下翅膀最末尾的羽毛,耐心安慰,“靖霖需要重建图景沨,你可以先在我的图景休息。” 精神体和主人是一体,就算梁翊再怎么安慰,小雪鸮的心情也不会变好,因为它很清楚主人的情况并没有变好,甚至是在变糟糕,靖霖在睡梦中飞快地憔悴下去。 青羽越发萎靡不振,大把大把地掉羽毛,且常常睁大双眼涣散地看着虚空,梁翊要喊它很多遍才有所反应。 “进我的图景休息吧。”在梁翊多日的劝说下,青羽终于同意。 仙贝也进去图景陪伴青羽了,病房里变得安静下来,显得空旷。梁翊垂着眼收拾床头掉落的羽毛,絮絮叨叨地对着沉睡的人说话,“青羽可能要换毛了,腿部和身侧变得光秃秃的,幸好有大翅膀盖着。” “仙贝不喜欢我拌的猫饭,它说没有你拌的好吃,昨天我给它加餐买了三文鱼,它只吃了两块就不吃了。然后我就倒掉了。” 说着梁翊轻笑了下,“没有你监督我就开始浪费食物了,上校大人,你什么时候起来教训我?” 声音流动了一会儿,蓦然停下,病房内陷入死寂。梁翊怔怔然看着沉睡中的人,陷入一种无措的境地。 以恩希为首的医疗团队紧锣密鼓地对梁翊和靖霖的身体作出研究,出方案,又在模拟器内做了成百上千次的手术模拟,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地下城的后续部队在靖霖离开后迅速包围凡洛斯,抓了以郑景恒为首的一众银刃公会的佣兵,邵铭恩当场证实死亡。 因为是邵铭恩先对白塔向导发起攻击,违反了中立地区联盟无执法权的条例,所以白塔以此为借口深入邵铭恩所在的银刃公会总部——林格,调查派芬琳和能撕开领域裂缝的普朗克能量。 截获的大量非法文件均有银刃公会的二把手邵正远的签名,军方在一处隐秘的别墅把他抓捕,郑景恒则因没有直接指向他的证据无罪释放。 梁翊看完报告关上屏幕对着墙壁放空,五分钟后,护士敲门进来。 “梁翊少尉,可以去做术前准备了。” “好的。” 因为异形之花长在脊骨上,这个位置不好用麻药,梁翊生生忍着开刀的痛苦。他侧躺着,目光直直落在一旁的人脸上。 靖霖戴着氧气罩,呼吸微弱,很久才在罩上浮起一点水雾。长而浓密的睫毛无力低垂,弧度平缓,睡颜恬静,让梁翊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些。 恩希教授在T10椎体找到异形花的种子,已经长了一小簇根芽。他小心地用超声刀把种子剥离,一道足以掀翻屋顶的惨叫震耳欲聋。助手飞快地塞了一团纱布进梁翊嘴里,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瞳孔红血丝密布,几乎要滴出血来,梁翊死死盯着靖霖的脸,拼命忍耐着异形花离体的痛。 周冉给他治疗的时候也有考虑过把残留物取出,但是因为手术难度过大而且失败率高,所以放弃了,只做了灭活处理。 梁翊这时深刻地体会到周冉一开始跟他说若把异形花取出的剥骨之痛,就连呼吸也染上了筋脉尽断的切肤痛苦。 第64章 知觉退化 “取出异形物一件, 长约1.2厘米,现在进行缝合,周冉教授, 你来。” “好。” 恩希走出手术室,脱下手套和口罩, 气喘吁吁地坐在门外长椅上。他已经站立超过三个小时, 小腿血管曲张让他有些肌肉酸痛,盯着显微镜许久的眼睛有些泛花,他不得不闭目养神。 盛着异形花的器皿送到实验室提取灭活细胞,他最多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半个小时后,搭载着异形花的疫苗送进来。恩希重新做了一遍消毒步骤走进手术室接过针管,沉着地在靖霖第四根肋骨处寻找合适的落针位置。 少顷, 绿色烙印之下盛开妖艳而美丽的血色花朵。因为只是单个细胞,所以花朵形态比梁翊背上的那个要小得多, 只占据了左侧胸膛的一小块地方。 靖霖的精神力源源不断被异形花吸收, 冰绿色的猎豹烙印密不透风地把异形花封印。梁翊利用图景控制烙印渐渐变换了形态,宛若一条布满刺的荆棘紧紧缠绕着血色花枝, 禁锢其进一步生长。 时间过去了五个小时,换了两个助手,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首数字跳动三次,梁翊被推出去, 躺在休眠舱里沉默地等待着结果。护士进来两次问他要不要镇痛剂,他咬着后槽牙沉默摇摇头。 他需要清醒, 疼痛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必须保证烙印万无一失。 咚、咚、咚,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距离手术已经过去十个小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许礼骤然闯进门,他跑得急说话不稳。 “成成了,手术成功了!” 因为强烈阵痛下,梁翊的大脑运转很慢,半天才理解他的话,痛得失去直觉的手微微握拳,眼眶涌出热泪。 “谢谢谢”他说。 许礼走过去调整休眠舱的参数,梁翊摇了摇头,“烙印,我睡了烙印不稳。” “你也太小看S级向导了。”许礼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图景开始重建之后上校身体的保护机制就会自动开启屏障,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那那就好。”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因过度疼痛而停止工作的神经重新开始运转,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倾泻,梁翊沉沉地昏死过去。 休眠舱的康复模式运转良好,梁翊在里面躺了五天终于精神饱满地活了过来。 生活逐渐回归平静,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梁翊站在治疗室看向外面抽芽的树干,转身走回病床边,俯下身温声说:“春天要来了,靖霖。” 春天是雨水的季节,常常方才还是阳光万里,转眼就下起了雨。阵雨就像戏剧演出的中场掌声,突然而起欢呼,在下一幕开始前迅速退却。 梁翊低头吻了吻靖霖的脸颊,像往日那样给他擦拭。 蜷曲的睫毛很轻地抖了抖,如同被风吹动的小扇子。梁翊是一名S级哨兵,他的眼睛能够分清风吹的频率和自主眨动的频率。 几乎是瞬间,他便按下紧急按钮,医护人员来得很快。 “怎怎么了?” 靖霖的急救钟从未响过,头一回响起,许礼很是紧张,一路跑过来,气都没有喘顺。 梁翊手指神经质地颤抖,指了指靖霖的眼睛,“他刚刚动了一下眼皮。” 话音落下,许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植物人也会有反射活动,打喷嚏、咳嗽都不奇怪。慑于梁翊激动的情绪下,许礼还是认真地检查靖霖的体征。 “靖霖,靖霖上校,能听见我说话吗?”许礼拍了拍他的肩,拿出手电筒准备扒拉他的眼皮。 轻薄的眼皮倏尔睁开,露出底下泛着金色光泽的漂亮瞳仁,就像一轮星在流转。 许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比梁翊方才还要激动,“靖霖上校?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梁翊也凑了上去,唇瓣翕动,眼泪比声音更快掉了出来,砸在金色眼瞳上。靖霖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睛,他没有说话,很平淡地看着众人,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们一样。 科室里的专家都觉得很激动,虽然上校的苏醒并没有完全经由他们每个人的手,但是这是一例很特别的教学例子,所以轮流去进行会诊。 梁翊就在上校醒来匆匆瞥了一下就被赶出病房,再次轮到他进去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站在门口,惶然无措,像小时候平安夜假寐那样,既期盼见到圣诞老人又担心会破坏想象。门上的小玻璃窗可以看见上校的背影,很薄的一片枯坐在床边,脸朝着窗户。 许礼最后一个出来一边收听诊器,看着他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进去吧,不要太激动会吓到他。” “好。”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拉开,梁翊回身关上,竭力从容地走过去。“靖霖。”他温声喊。 靖霖恍若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梁翊绕过床尾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跟他目光齐平,又喊了他一声,“靖霖。” 金色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直视前方,但是并没有聚焦,只是在保持睁眼这个动作。梁翊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是生气了吗?抱歉,刚刚医生们要检查,所以我在门外。” 苍白消瘦的脸仍然漂亮,但是多了一缕病气略显憔悴,周身萦绕着饱满的精神力,无一不在昭示这个人是个S级异能者。梁翊牵着他的手,毫无防备地向他展开图景,让他知悉自己不是坏人。 定定与他对视了两分钟,梁翊后知后觉靖霖并没有感应到他。不止是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引起靖霖的注意,就像一个精致的手办,一点生气都没有,眼神空洞没有情绪。 钝刀磨肉似的痛缓缓从骨肉深处传来,梁翊缓慢抱住他,嘴里念念有词,“没关系,会好的,会好的,醒过来就好,活着就好” 医学上,把这称之为感官封闭造成的知觉退化。 与许礼给他打的针不一样,这是他的大脑自主选择的封闭,虽然身体机能在恢复,但是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所有知觉退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感到寒冷或痛苦。 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只能等他自己走出来。他把自己跟这个世界断开了联系,包括与梁翊。 “是没有什么东西让你留恋了吗?”梁翊悄声问,问完之后他设身处地思考,确实没办法不替靖霖去埋怨这个残忍的世界。它让靖霖吃尽苦头,但是又让他长出了纯净美好的品格。 若是性格糟糕些自私些,仗着S级异能者的能力,靖霖可以过得比现在快乐自由得多。可是他的道德与责任心又是这么地强,把自己死死框定在极高的标准里,让自己身陷囹圄。 云层厚重,冬末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落下,宛若盛大的冬日告别。 淋湿了钢铁森林,也把枝头新长出来的第一片绿芽打落。微风把雨丝吹斜,歪歪扭扭在窗户上留下模糊印迹,像泪。 靖霖不知疲倦地看着如墨般的夜色,对身旁人的悲伤无动于衷。 梁翊跟他说了很多话,从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迷雾领域最后到凡洛斯,几乎囊括了他这一生每个心跳加速瞬间。 他说在凡洛斯看见他穿纱罗的时候差点忍不住起了反应;他说在迷雾领域里看着仙贝把他甩出缝隙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他说入学第一天排队进教室站在队伍最后面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个圆滚滚的脑袋。 “那时候我在想这个人肯定很聪明,长了个很会学习的脑袋。”梁翊笑了笑,下意识摸了摸他的头,“事实证明,靖霖同学确实长了个很会学习的脑袋。” 回忆到开心的事情,薄唇勾成一条上扬的弧线,眨个眼的功夫弧线就拉直了。梁翊垂下眼,说:“刚从迷雾领域出来,知道你的状况后,我有一点难受。”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你,可是你不记得我了。但是还记得青羽,你的小雪鸮,它跟你一样可爱。”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揉碎在雨声中,梁翊忽地停下了剖白,他茫然地顺着靖霖的视线看向浓墨雨夜,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只有这场雨听见。明天早上太阳出来,雨水蒸发,他的悸动、悲伤统统都不作数了。 可他还是想告诉靖霖。 至少,让上校大人在某一天突然被这番长篇大段的独角戏感动然后心疼他,进而就愿意开口跟他说话跟他拥抱了。 “在爷爷家,你问我是不是熠熠生辉的‘熠’的时候,我很紧张,感觉心跳快到像坐过山车一样。可是你不是想起我,只是想起了家用机器人。” 梁翊苦笑了下,喉结滚动硬生生吞下一口酸涩,“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时间可以重新开始的,为什么总是碰壁啊?靖霖老师,为什么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诊疗室内长久地安静下来。梁翊像是吞了一只飞蛾,飞蛾不停地在喉咙震动,试图让声带变成它的乐器,但是出声孔被堵住,再精湛的演奏技巧都无济于事。 他觉得没意思极了,跟靖霖抱怨有什么用呢。难道靖霖能够开口给他灌点鸡汤说人生本就是跌宕起伏之类吗?周身的空气似乎变成了沼泽,拉扯着他陷进去。 梁翊不停说话营造一些从前赖在靖霖身边叽叽咋咋的虚幻假象,以此来哄骗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 走廊外的声控灯随着医护人员的走动明明灭灭,窗外大雨瓢泼,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梁翊茫然地看着墙壁上的影子,做出搂抱的动作,看上去温馨极了。可是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单人的拥抱。 “算了,休息吧。”梁翊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转身出去。 黑暗中,鎏金的瞳孔依然睁着,视线缓慢从天花板剥离,转到半分钟前掩起的透着一角白光的门上。 第65章 初春乍冷 夜晚的医学中心很安静, 只有仪器平缓低沉的弱噪音和每小时一次的查房脚步声。 雨越下越大,医学中心大厅外的空中花园成了唯一透气的地方。空中花园有风雨连廊,延伸至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笼罩的亭子, 四周竖着等距的承重柱,在高耸的白塔上往下俯瞰视野很开阔。 梁翊站在其中一根柱子旁, 身前是到腰的栏杆, 雨水溅到他的脸上,很冰,风一吹,有些深入骨髓的寒。后腰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但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又隐隐开始发疼,还有一些结疤的痒, 让人很不好受。 城市灯光在雨幕中变得虚幻朦胧,如同油画, 规整的图形被雨水打落呈现流动性。白塔周围没什么居民建筑, 大多数是公园绿地学校之类开阔且低矮的设施。灯光沿着小径布置,像是暖黄色画的一道道曲线。 梁翊沉默地看着那些灯光与雨水形成的错觉, 感觉透不过气,好像被塑料膜蒙住了口鼻。 一支香烟递到眼前,纯白色,细长条, 被雨水打湿了一点,不过并不妨碍它发出醇香冷冽的焦油味。 “来一根吧。”楼应叼着烟, 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 梁翊摇了摇头, 说:“不用了, 我不抽烟。” “我以前也不抽,后来出任务出多了不抽不行。”他游刃有余地吐了个烟圈, 像个十分老道的烟民,灰白色烟雾碰到雨水瞬间碎裂,“总得有点消遣的东西打发时间不是,就算只有一根香烟的时间放松也好。” 梁翊又看了他两眼,或许是因为今天楼应没有抓着他工作,或许是实在需要薄荷烟提神,到底还是把烟接了过来,又接过他的打火机点燃。 擦一声,火苗摇摇晃晃舔上细瘦的烟管,即刻把热度传递过去。食指与中指不太熟练地夹着细长条的物什,缓慢地往嘴里送。香烟与梁翊深邃的面容很相配,上下牙齿轻轻咬住烟嘴吸了一口,浓烈的尼古丁汹涌而来,呛得他咳得惊天动地。 楼应偏头看着他,笑了笑,接着说他的吸烟史,“以前我喜欢经典款的,焦油多更带劲儿。许医生说按我这么个抽法过不了几年就能接管我的财产,然后找个更年轻不抽烟的贴心伴侣了,所以我就换成这种低焦油型的,虽然他还是不太高兴。” “那你不是应该要戒掉吗?”梁翊咳完,对香烟敬谢不敏,只夹在指尖看着橙红色烟头缓慢烧过来,在空气中偷得一点带着薄荷味的尼古丁燃烧气味。虽然他不喜欢抽烟,但是对这种能够让头脑清醒的味道并不讨厌。 “或许吧,但不是现在。”楼应的香烟烧尽了,他把手伸出去让雨水把火光浇灭,随手把烟头摁在垃圾桶的烟斗里。抖了抖衣服,低头闻了闻衣襟,道:“走了,许医生值班时间结束了。” 梁翊冲他摆摆手,“嗯,再见。” “再见。” 梁翊目送他走进大厅,许礼从办公室走出来,一靠近就有些生气地瞪着楼应,然后面无表情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走得飞快。楼应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跟上去。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被拖进迷雾领域,他和靖霖或许也会像楼应和许礼一样。每天各自忙工作,若是靖霖值夜班他就去接他,偶尔因为一些生活上的鸡毛蒜皮拌嘴,但是总会一起回家。 可惜,人生并没有预告,也没有或许。他们注定要经历众多磨难,就算终于走到一起,也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 香烟燃尽,烟灰掉了下来烫到梁翊的手,他回过神摁灭。 雨声渐盛,珠帘般落下,从檐外移过来,几乎是洗脸的程度。医学中心到处都是白炽灯,从玻璃窗映出来,雨水就像密密麻麻泛着光的流星,不过这假流星只能让人寒冷并不能实现愿望。 大衣吸满雨水变得十分沉重,肩膀愈发塌了下去。漫漫长夜终会结束,层层乌云也会消散。梁翊最后吸了一口从烟斗里升起来的二手烟,转身回去- 清晨,梁翊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带着早餐和鲜花回到白塔。靖霖已经睁开眼睛,依然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周密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除了知觉退化外,上校没有任何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多和他互动让他对这个世界重新产生联系。 由于靖霖的大脑目前是一片空白的状态,除了睁眼闭眼,什么都不会表达,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比他还要强一些,至少饿了渴了会哭,靖霖完全不表达任何需求。 梁翊把东西放下,扶他起来。从他踏进房间,靖霖就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他,像是观察,又像防备。 早餐是瘦肉粥,微微放凉后,梁翊端起来递到他嘴边,不过一秒钟的功夫,便连碗带勺被掀翻在地。靖霖冷着脸直直盯着他,漂亮的眉眼没有温度,好像那不是瘦肉粥,而是要害他的砒霜。 梁翊只错愕了一小会,便说:“不想吃粥吗?那给你买别的。” 手背被热粥浇得发红,不过不算严重,梁翊进去卫生间洗了手又把地板擦干净。靖霖看着房门拉开又关上,丝毫没有半点做错事的愧疚。 过了一会儿,护士进来给他量体温,他的反应也很大。刚苏醒的浑噩褪去,靖霖变得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不愿意任何人靠近,也不肯吃或喝任何东西。 “异形花影响了他的情绪,只能等精神力回流后才能压制,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慢,给他打浓缩葡萄糖和营养针吧。”恩希检查完之后说。 打针又是一场大战,几个人上前压他都压不住。靖霖发了狠挣扎,脸涨得通红,青筋乍现。最后没办法,梁翊只能用精神力压制他,才顺利打针。 医生和护士出去了,梁翊坐在床边解开花束,十分耐心地一边与他说话一边插花。靖霖梗着脖子瞪着他,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倒也正常,毕竟梁翊曾亲手把异形花毁掉,它残存的记忆留在靖霖体内确实应该憎恨他的。 梁翊在他恼怒的目光中吻了吻他的唇,悄声说:“我相信上校大人可以战胜它的。” 百合花散发着淡雅的清香,靖霖的情绪渐渐平复一些,不再挣扎着要破开他的精神力压制。梁翊进去给花瓶添了一点水,顺便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手臂打针打得太多,青紫的肿块明显,热敷时梁翊眉头紧皱十分心疼。原本要用留置针的,但是担心靖霖挣扎把针管撕掉,所以只能用回普通的针。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梁翊问。 靖霖眼尾很红,金色眼眸几乎要喷火,胸膛起伏不定。梁翊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好凶啊上校,像被抢了三文鱼的仙贝。” 过了好一会儿,梁翊觉得他好像安静下来了,就解开了对他的精神力压制。靖霖眉头微蹙,试探地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行动不受限制了,于是立刻坐起来举起花瓶重重扔出去。 有瓷片擦过梁翊的脸颊,刷一下就划开了一条细长的血痕。梁翊半偏着头,迟疑地伸手摸了摸脸,摸到一点湿润,血液沿着整齐的伤口滑下。 “有没有受伤?”他像个包容的大人,对靖霖小朋友一切任性照单全收,小心地检查他的手有没有事。 梁翊脸上流着血靠过来,靖霖应激一样抖了抖。随后梁翊肋间忽地一疼,眼珠子迟缓转下去,尖锐的玻璃碎片插在腹腔偏左的地方,抓着利片的白皙手掌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两股血液混到一起。 护士听见声音跑进来,惊呼了一声,“梁少尉,你没事吧?”随后惊慌地出去推治疗车。 靖霖猝然松开手,受惊一样抱住脑袋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病房内响起骨碌碌的轮子滑动声音,随后是脚步声还有梁翊低沉的声音,他找护士拿了一些药物然后关上了门。 一般的伤口对哨兵来说不算什么,梁翊随意把血迹擦干净贴了张创可贴在脸上遮住新鲜的伤痕,然后轻轻拍了拍被子。 “靖霖,让我看看你的手。” 好半天没有动静,正当梁翊准备掀开被子时,靖霖动静很大地转了个身。梁翊贴近他脑袋的位置,“别怕,我没有流血了。” 他缓慢地伸手进去,摸到靖霖的手,轻柔地捏了捏。梁翊的手掌大而宽厚,干燥而温暖,能把靖霖的手完全包住。拇指按在脉搏的位置,静静地感受他的心率。 少时,梁翊握着他的手从被单一角出来,细心地处理横亘掌心的伤口- 冬天拖拖拉拉终于结束,梁翊一如既往早上带着花过来,靖霖一如既往辣手摧花。 因为担心玻璃制品会伤到他,所以梁翊没再买花瓶,只是把花完整地放在床头。靖霖驾轻就熟地抓起花就开始扯,花瓣像下雪一样纷纷扰扰。糟蹋完了就把残枝烂梗扔地上,再心情颇好地欣赏梁翊打扫。 “开心了吗?”梁翊问,他每天都要问这句话,当然靖霖是不会回答他的。靖霖每天除了扔东西外就是睡觉,不是沉入睡梦的那种睡觉,只是躺着,或睁或闭眼睛,也像发呆。 似乎是无聊极了。 但是再无聊也不愿意分给梁翊一点目光。 梁翊轻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穿得很正式,等会儿他要去联盟法庭作为证人指正银刃公会。他有些不放心靖霖,再三跟护士叮嘱有什么事立刻联系他。 “我有点事,白天不能陪你了,晚上就回来,很快。”他弯腰吻了吻靖霖的脸颊,然后被靖霖甩了一巴掌。 营养针到底比不上大米饭,巴掌没什么劲儿,软绵绵地落在他脸上,梁翊不觉得疼,只是笑了笑,夸他:“今天手部运动量达标。” 为了能够当天来回,且最大限度节省时间,梁翊没有搭飞机,而是直接使用能力撕开裂缝跨越空间。若是被邢一鹤知道他这样糟蹋身体,估计要让他写个万字检讨。 银刃公会的违法案件涉及众多且时间跨度大,几起案件并案处理庭审从早一直到晚才结束。梁翊排在很后面,证人席正对着辩方的豪华律师团,他看到郑景恒穿着昂贵的高级定制西服坐在辩方后的观众席上,不像来看庭审倒像出席活动。 之前他们没有对这个人有很深入的挖掘,因为很明显知道银刃公会的幕后黑手是邵家父子,可对方冷酷面容下似乎隐含着滔天怒火。 “梁先生,可以聊一聊吗?” 庭审结束,郑景恒在厕所门口拦住他。梁翊扫了他一眼,道:“我是控方证人,立场不合适。” “就算公开你纂改身份也不合适?梁熠。” 梁翊耸了耸肩,“请便,这并不算什么秘密,改身份也只是为了一个人,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顿了一下,饶有趣味地回身睨了他一眼,“不像你,虽然看上去什么都有了不怕失去什么,但还有一具尸体和秉待成为尸体的邵正远。” “我倒是有点好奇,邵家父子给你多少钱让你心甘情愿给他们卖命,人都快上刑场了,你还有心思收买证人。” “谁说我要收买证人。”郑景恒笑了笑。 话音落下,浓烈的派芬琳气味涌了过来,尽管梁翊瞬间闭气但还是吸入了一些。 视线内,郑景恒的脸变得扭曲,嘴巴一张一闭,发出恼人的声音,“这是唯一一瓶特强型的派芬琳,效果还不错吧,看你作为S级哨兵才给你用的,是你的荣幸。” 他一边说话一边后退,“死,太便宜你了。真好奇你们所谓正义的联盟,对于自己的哨兵在神圣的法庭发疯会怎么处置。公民投票快开始了,你说今年异能者社区法案能不能通过?” 第66章 电闪雷鸣 血液瞬间沸腾, 体内的躁动因子暴涨,上一次这么失控还是在凡洛斯。一想到凡洛斯,梁翊就想到靖霖当时冲过来给他稳定图景, 然后被郑景恒钻了空开了枪。 思及此,波动的精神力愈发不稳, 图景里的猎豹痛苦地打滚, 想要逃出。 梁翊飞快按下手环的紧急报警键,发动精神力控制空气流动防止更多的派芬琳弥漫开来影响整个建筑内的异能者。 大脑如同被几千根银针刺进去一样痛,做完以上两件事已经耗费他所有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郑景恒从容不迫地离开。 派芬琳的作用远不止于此,□□疼痛渐渐转化为精神折磨。血色记忆翻涌,一遍一遍提醒他曾经痛苦不堪的过往, 十指攥成拳,平整的指甲在掌心划下一道道伤口。 幸而法庭配备了应急人员, 来的都是向导和普通人, 不会被派芬琳影响。到位后迅速给梁翊打了血清,正准备给他上束缚带把人带回塔里观察。 梁翊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回松原。” “梁翊哨兵,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远距离移动。” “我可以。” 话音落下,梁翊咬着牙关撕开空间裂缝闪身进去, 避免精神力狂流造成更大的灾难。 他把自己锁在空间裂缝里,这里比移动静音室大得多, 但是很黑没有边界, 让人不敢走远, 他蜷着身体侧躺着。没有光的空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图景平静下来, 他才重新挣开裂缝回到松原。 松原又在下雨,下不完的雨。 一天之内使用太多次空间跳跃,他的精神力几近枯竭,全身心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回到温暖的房间休息。 梁翊看了一眼手环,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早上还答应靖霖很快回去的,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照顾靖霖的护士,梁翊担心是他出什么事情,马上回拨过去。 “梁少尉,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要回来了吗?” “是,怎么了?靖霖出什么事了?” 护士:“靖霖上校白天还好好的,但是到了平常注射营养针的时间,没有你在他又开始砸东西。后来楼部长过来帮忙制住他,我们给他打完针,顺便打了一针镇定剂他才乖乖躺下,但是不肯睡觉一直看着门口,可能在等你。” 滚烫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涌上喉头,梁翊咽了回去,咳了几声,说:“我差不多到了,你现在方便吗,可以把电话放到旁边让我同他说说话吗?” “可以可以。” 话筒传来轻微的推拉门的声音,梁翊听见护士跟靖霖说梁翊马上要来了,然后护士对着话筒说我打开外放了,你们聊。 梁翊温声喊他:“靖霖,听得见吗?” 话筒外,冷漠的脸上出现类似委屈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消失了。靖霖沉默着,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花板,然后又转过身面朝放着手机那边。手机收音很好,细微的辗转声清晰传递过来,梁翊知道他在听。 “抱歉,这么晚才回来,我快到了,你已经睡觉了吗?”梁翊走进白塔,衣服上淌着水,晚下班的同事看见他还以为他刚结束了什么危急任务。 “还记得怎么数数吗,从一数到五十我就上到医学中心了。”室内暖风吹拂下,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方才咽下去的热血顺着鼻腔涌出来,他胡乱擦了下,紧张地对着电梯看有没有痕迹,担心这副苍白模样会吓到靖霖。 白塔的楼梯平常不开放,每个人上楼都需要刷卡搭电梯。梁翊稍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电梯厢的数字跳动,五十,好慢。 病床上,纤细的手指在床铺上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在第四十三下时,天空猝然炸开一个闷雷。靖霖猛地抖了抖。夜空被蛛网般的闪电分割成许多块,接连不断的雷鸣不绝于耳。 如同世界末日一样的自然现象把对这个世界毫无理解的靖霖吓坏了,他挣扎着逃跑,手机啪一下从床上掉了下来,发出很大的动静。 “靖霖,别害怕。” 梁翊的声音也随着手机掉了下去。 靖霖撇着嘴,伸手去捞手机,慌乱间连带着棉被一同滚了下去。电闪雷鸣就像后方的追兵,对他围追堵截,而他只能被困在病床大小的方寸之间等待天罚降临。 脑海深处浮现零星有关躲在床下的回忆,也是这样可怖的夜晚。再要深想,就头痛欲裂。他实在太久没走路了,也忘了什么是走路。只能抱紧手机和被子,把自己尽量蜷缩,骗自己只要变小,闪电的镰刀就不会劈到他身上。 “靖霖!” 推拉门刷一下打开,现实与话筒中同时传来对他的呼唤,走廊的白炽灯光争先恐后闯进来,梁翊全身带着光如同从天降临的圣使。 他一眼看见在床底瑟瑟发抖的人,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他,“靖霖不怕,我拉你出来。” 宽大的病号服簌簌抖动,靖霖的手心冒着冷汗,脸上血色褪去嘴唇微微变白。轰隆,又一道惊雷,他立刻抱着头缩回去,像受惊的小动物。 梁翊把身上湿透的大衣脱下扔开,佝偻着腰爬进去。他把手掌摊开在靖霖面前,告诉他刚刚淋了雨,所以手是湿的。 “但是,我想摸摸你的脸,湿着手可以吗?” 靖霖周身神经处于紧绷状态,梁翊用手背轻碰了一下他的脸,脸颊很热,衬得湿淋淋的手更冰。 他抓着冰冷的手一口咬上去,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啃咬。梁翊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宠溺地看着他微笑。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你等很久了是不是。”梁翊的声音沙哑严重,气息微弱。湿透的手掌渐渐渗出血丝,随着冰凉的雨滴一起砸在地板上,虎口火辣辣地疼。 轰隆,雷又响了,靖霖惊慌地放开他抱住头。梁翊用很冰的手捧住他的脸,盖住他的耳朵,用很平缓的声音跟他说别怕。 两人挤在一米多宽的单人床下,四目相对。这是靖霖醒来后,第一次同梁翊这么亲密平和地呆在一起。先前靖霖一直处于非常戒备的状态,不允许别人离他太近。 这一刻,好像回到许多年前,两人为了躲避巡逻挤在亚希斯图书馆禁区的书格里一样。 其实手根本不能有效隔绝全部雷声,但是靖霖却觉得安全了,发抖的身躯逐渐平缓下来。鼻尖嗅到冷雨的味道,他迟疑着慢吞吞地把紧攥的被角递过去一些,然后飞快别开脸。 梁翊微微笑了笑,“你是怕我冷吗?”他没有接被子,转而抓住靖霖的手。他似乎被冰了一下,手指微微蜷曲但没有抽走,然后又抬起眼看梁翊。 梁翊把他抱起来放回床上,“我要先换一下衣服,等我一下好吗?真的只要一下下。”他轻轻放开他,捡起地上的大衣转身出去。可能只过了五分钟,又回来了。 床上已经铺上他刚叫护士送过来的新被子,靖霖安逸地躺着,听见声音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把脸陷进枕头里。 以往,梁翊陪夜都是打开旁边的沙发床,靖霖已经习惯了身旁有道呼吸才能入睡。梁翊今晚回来得太迟,打乱了他的作息时间。感到舒适之后,迟来的睡意席卷而来,眼帘低垂。 窄小的床铺吱呀响了一下,温热的身躯从后贴上来。属于自己一人的地盘被他人侵入,靖霖皱了皱眉,正准备转过身把人推下去,梁翊手臂收紧,额头紧贴着他的后背。 沉闷的声音传来,“别动,让我抱一下,一下下就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了风寒,他的嗓音变得很奇怪,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一样。瓢泼大雨的夜晚,他们紧紧相拥。 过了好一会儿,靖霖转过身,悉悉索索从枕头下翻了翻,找出一瓶营养液扔给梁翊。这是护士白天给他的,说是对身体好。 梁翊失笑接过来,“你是不想喝所以留给我吗?” 靖霖抿了抿唇,冷然移开目光转回去。哒一声,梁翊把吸管插进去,咕噜咕噜喝起来。发觉靖霖悄悄瞟了他几眼,他把营养液递过去,问:“要不要试试?” “以前你学习起来就把营养液当饭吃。”他摸了摸靖霖的肚皮,嘴角挂着笑,“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大的,小可怜儿。”他的语气是很有宠溺意味的那种,但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还带着一点沙哑。 靖霖拍开他的手,攥着被子盖好。梁翊喝完把瓶子搁在床头的柜子上,重新贴着他躺下。 静默片刻,他问:“你会不会埋怨我送格洛可18给你?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许你就不用遭受这么多劫难了。”梁翊靠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靖霖转过身,捂住他的嘴巴。金色眼眸覆着一层寒霜,直直看过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不想听他说这些话。 但是幽深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追着靖霖,无字之言从视线传达,他在愧疚与忏悔。靖霖又抬手盖住他的眼睛。两只白皙的手把梁翊的脸挡得严实,梁翊没有再发出声音,他想了想,放开下面的手,露出梁翊的半张脸。 挺直的鼻梁,轻薄的唇瓣,锋利分明的下颌线。靖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像他平时喜欢对自己做的那样。梁翊一动不动,任由其动作,有一瞬间,他觉得靖霖的呼吸离他很近。 靖霖嘴巴张了张,但是没发出声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进行这个无意义的动作,虽然他醒来后做的很多动作都是无意义的,而且偶尔进门看他一眼的护士医生的动作他也觉得没有意义。 只有梁翊每天清晨的鲜花和温柔的话语是有意义的,因为鲜花可以给他撕扯然后像下雨一样倾洒,梁翊说话的声音比雨声还要柔和,这很有意义。 尽管,他连意义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空白的大脑这么告诉他他就这么想了。 靖霖看着那张每天喋喋不休的嘴巴,像是受到召唤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凑上去。直至呼吸交融,他好像又懂得了无意义动作的意义。 旋即,他的手被打湿,他呆呆地收回来看着沾满液体的掌心,又看了看梁翊。 梁翊的眼睛在下雨。 但是没有乌云,只有一片澄澈的湖水,幽绿的眼眸深不见底,流淌着他读不懂的意义。靖霖抿了抿唇,伸手过去接住更多的雨水。 与窗外的雨不同,梁翊眼睛里的雨是温暖的,细碎的,没有雷鸣也没有闪电,只有靖霖的倒影。幽绿的眼眸根据情绪转变颜色,淡淡的灰涌上来,变成天空一般的青苍色。 就像,这场雨是梁翊的天空为靖霖而下的。 第67章 糖果奖励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许礼宣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靖霖可以回家了。鉴于靖霖目前没有自理能力,梁翊向塔里请了长假全身心照顾他。 许礼把医嘱给他,跟他确认复诊时间, “这只是暂时的,你多跟他沟通, 他会慢慢恢复的。不过也不要太放任他发脾气, 不然会让异形花占据上风的。” “知道,谢谢。” 白塔外的行道树开满了花,风一吹,粉白色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扰扰落下。梁翊弯腰把盖在靖霖膝头的毯子拉上一些,落花掉在他的掌心,梁翊正准备捻走, 瘦削的手做了一个合拢的动作,但是做得并不实, 很快, 风重新把花卷走。 梁翊稍稍有些意外,问:“你想要花是不是?” 没有回答, 因为今天忙着递交休假申请还有帮他办理出院,梁翊没能抽出时间买花给他。 梁翊左右看了看,走到行道树下捡了一朵花形相对饱满的。他把花瓣上沾的一点泥土拍去,轻轻放到靖霖掌心上, 并帮他完成了握拳的动作,让花朵稳稳停在他手中。 纤长的眼睫低垂着, 定定看着手中的花, 还有手边大了一圈的手上面的齿印。靖霖想了想, 把花放在他手里,盖住他的手。 梁翊笑了笑, “这位先生,你给我送花吗?”他把那朵粉白色小花放进夹克的内袋里,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谢谢,我很喜欢。”- 车辆在零区113号前停下,梁翊掐着他的腋下把人抱进门。危机已经解除,他们可以回略仓街的小房子,但是梁翊担心那边不方便照料,所以还是带靖霖回了零区。 查理照例站在门口迎接,“欢迎回家,靖霖,梁翊。” “靖霖,这是查理,他会做很多菜,你最喜欢他做的蟹黄豆腐。”介绍完,他又转向查理,“查理,帮我把车上的轮椅拿进来。” “好的。” 梁翊把他抱到房间放下,给他换了柔软的家居服。屋子里面的暖气还开着,暖烘烘的,已经是三月,气温开始攀升,但梁翊像把靖霖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一样,生怕哪里照顾不周。 房门吱呀响了一下,变回小猫咪形态的仙贝很谨慎地走进来。梁翊弯腰把它抱到靖霖怀里,带着靖霖的手给它梳毛。 指尖传来的触感很陌生,比棉被还要柔软,靖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看了看梁翊,想要通过目光把这种快乐传达给他。他又张了张嘴,可惜因为不会组织语言,所以没能说出开心二字。 过了一会儿,梁翊摸了摸仙贝的脑袋,“靖霖要吃饭了,你也先去吃吧。” 小猫咪长喵了一声,不是很愿意挪窝,梁翊就把一人一猫一起抱起来搬到楼下。 靖霖吞咽很慢,在白塔的时候天天吊营养针没有吃过东西,就连喝水也很少。医嘱说可以先适当喂流食让他适应,梁翊让查理做了甜米糊,用咖啡搅拌勺一点一点喂他。 靖霖做了个抬手动作,梁翊眼疾手快地放下碗压住他的手腕,并明确告诉他不可以这样。 “如果在这里你再不吃饭就要送回去原来的地方每天打针,那样我就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平静的脸上瞬间露出愤怒,似乎对于梁翊强硬的态度很不满。靖霖别过脸,也很强硬地拒绝。 “靖霖——”梁翊摸了摸他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手,然后指着落地窗边,道:“小猫都吃饭了你看。” 仙贝适时喵了一声,把靖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猫咪哼哧哼哧地吃个不停,做出比任何时候都要欢快的样子,就像吃饭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一样,虽然对仙贝来说这是事实。 靖霖嘴角撇着,沉默地观察。梁翊伺机拿起勺子沾了一点米糊碰了碰他的唇瓣。 舌尖尝到甜味,他很罕见地露出一点类似喜悦的反应,半垂的眼帘抬起,眼珠子缓慢转动看向米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与无感有了一些细微的差异,似乎在疑惑粘稠的浅黄色糊状物为什么会散发特别的味道。 “加了南瓜、燕麦和冰糖,你喜欢吗?不是特别甜但很香。”梁翊说,“晚上给你做鲜奶炖蛋好不好?我好久没做了,不知道会不会失水准。” 靖霖与每一个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十分惊喜于平平无奇的食物所带来的甜蜜。 虽然喂了一个多小时,米糊都凉了才吃下去小半碗,但是梁翊很满意,把碗放下给他擦了擦嘴角,夸他,“靖霖小朋友今天吃饭很棒,可以得到一颗糖。”然后打开冰箱拿了一颗很大的苹果糖给他。 靖霖抓着晶莹漂亮的苹果糖爱不释手,很顺从地被梁翊从餐桌旁抱到院子里。 梁翊把略仓街的盆摘都搬过来了,他把靖霖放在落地窗旁的休闲椅上,给他盖上毯子,然后开始给植物搬家。 靖霖的手部肌肉似乎记住了梳毛这个动作,在梁翊卖力刨土时,仙贝跳上他的膝盖,他就缓慢地抚着它的背开始梳毛。他对猫咪比对人要温和得多,眼睛仍是看着前方,乌黑明亮,显出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仙贝扭着头很费劲地观察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靖霖没什么反应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节奏给它梳毛。仙贝踩着他的膝盖站了起来,那双苍白没有血色的手就给空气梳毛。 小猫咪感到难受,如果它感受到一分难受,梁翊就会感受到十分。它现在已经差不多是十分的难受了,梁翊呢? 仙贝缩回到靖霖的手下,让他的梳毛有意义,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了一些。 梁翊把冻坏的植物堆在一起给其余仍有生命力的花做土壤,平整的草皮很快就被他弄得到处都是坑。翻好泥之后,他小心地脱盆,缓慢而细致地移栽、压实,浇上适量的水。 他把先前做的昆虫旅馆也拿了过来,插到花园中央,很快就引来了一只小蜜蜂。穿着黄黑相间毛衣的蜜蜂在一排整齐的绿芽中穿梭而过,顺着香甜的气息来到靖霖身边。 仙贝全身毛发竖起,呲牙咧嘴地恐吓蜜蜂,但是蜜蜂丝毫不害怕,绕着靖霖手上红彤彤的苹果糖打转。 靖霖的目光被蜜蜂吸引过去,眼帘低垂看着猫咪和蜜蜂针锋相对。突然,蜜蜂向苹果糖发起进攻,靖霖的手条件反射一样护住糖果,然后蜜蜂就刺在了他的手背上,气得仙贝一口把蜜蜂吞了。 “梁翊!” 梁翊适才忙着花的事情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插曲,等仙贝把蜜蜂消化完喊他的时候靖霖的手背已经高高肿起。 “怎么了?” 仙贝垮着个猫脸很生气地告状:“靖霖的手被蜜蜂蛰了!” “什么?”梁翊紧张地把他的手翻过去看,果然看到洁白的手背中央偏上一点的地方浮现突兀的红肿。他连忙把人带进卫生间,用肥皂水清洗了许久,才缓解了症状。 “痛不痛?”梁翊问。 靖霖似乎在思考,但是过了很久也没有给出反应。 梁翊抬手捧着他的脸,左右摇了摇,说:“不痛或者不要、不行就这样摇摇头。”然后又按着他的脑袋做了个点头的动作,说:“很痛或者需要,可以,好的,就这样点点头。” 教完之后,他把靖霖抱回客厅坐着,又开始哄他吃饭。因为每次都吃不多,所以只能采取少吃多餐的策略。 吃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米糊后,靖霖很突然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不大,但确实是一个拒绝的动作。与他发脾气时采用的不理睬行动不一样,这是很有明确意义的举动。 梁翊的嘴角扬了扬,露出牙齿,说:“吃饱了是不是?我知道了。”他把碗收起来,拆了一颗很小的苹果味软糖放到他的嘴巴里。 靖霖面无表情地咀嚼,平静的眼底渐渐亮起来。吃完一颗后他张着嘴巴朝向梁翊,梁翊轻笑了笑,告诉他没有了,晚上乖乖吃饭之后才有。然后他机械地合上嘴,面无表情转回去背对梁翊,像使小性子的孩子- 晚上,梁翊给他洗完澡,用柔软的毛巾包裹着抱回床上。小半张脸陷在被褥里,因为刚洗完热水所以微微泛着粉色,看着像是变得健康了一些。梁翊帮他穿好衣服,摸了摸他的脸,湿软温热,带着柑橘味的沐浴露清香,一如从前。 他俯身下去吻了吻,“我去洗澡,很快就回来。”因为心里担心靖霖一个人呆着,梁翊洗得很快。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出来后,靖霖的动作变了。原本是躺着,现在变成了坐在床头,就像刚刚苏醒那天一样。 不过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有了焦点,直直看向床头柜上蓝色封皮的书——是梁翊从梁家老宅拿回来的,跟靖霖小时候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一样的那本童话书。 梁翊把书拿起来,靖霖就随着他的动作迟缓地移动眼珠。 “给你讲睡前故事好不好?” 靖霖做了今天第二个明确表达意愿的动作——他点了点头。 梁翊拥着他躺下,手臂环过他的脖子把人揽在胸前。房间内大灯都关了,只开着床头的阅读灯,舒缓不刺眼,梁翊举着童话书,精心挑选了一个故事。 沉稳温柔的声音缓缓响起,像绸缎一样流淌。靖霖很安静地听着,梁翊不时低头确认他的情绪,很奇怪的,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感觉到靖霖在开心。 或者说是情绪有了一些褶皱一样的小变化,像是识海被微风吹过,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波澜。 从迷雾领域出来到现在发生了许多事,回看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似乎在迷雾领域的那七年是最平静的时刻,虽然伴随着不知何时久再也醒不过来的风险。 出来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梁翊必须逼迫自己快速适应迭代的世界,但是他并不觉得吃力或难以忍受。因为这个世界有靖霖、有家人,所有艰难的挑战都显得渺小。 就算靖霖一直不恢复,现在他也有把握让他重新快乐起来了。 “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梁翊把结尾语念完,靖霖眼睛里没有丝毫困倦,似乎还要继续听下去。 梁翊捧着他的脸面向自己,说:“要睡觉了,明天才可以听下一个故事。”说罢他把书合起来放回床头。 靖霖恋恋不舍地扭着头看过去,梁翊把阅读灯也关了,只开了一圈很暗的环灯。他面朝靖霖闭上双眼,示范给他看,说:“要睡觉了,像我这样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乖乖闭上眼睛明天可以有两颗糖。” 靖霖呆愣愣地看着他,用迟缓的大脑思考糖和闭上眼睛的关系。他只是一个刚接触这个世界的人,说是小宝宝也不为过,所以他一点也想不明白闭上眼睛为什么会有糖。 但是面前的这个高大的人类很友好,而且常常能让自己感到一些新奇的情绪,所以他认为可以听从他的命令。 靖霖闭上了眼睛,总觉得还缺了什么。又悄悄睁开眼,发现面前叫作梁翊的人已经睡着了。大脑释放信号,臂肌接收到指令缓慢抬起,抬到一半他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重复了几次之后,手臂很累无力地垂下去。靖霖又感到了新的情绪,这是一种想要尽快把它赶走的情绪,他自己没办法处理,于是求助了友好的人类。 他没什么力气地碰了碰梁翊的手,梁翊立刻就睁开眼,依然很好脾气地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靖霖看着他不说话,希望他可以透过自己的眼睛识别到他想做什么,尽管他本人都不记得睡前要做什么例行动作。 梁翊微微笑了笑,有力的胳膊一把抱住他,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说:“做个好梦。” 原来他想要一个拥抱,靖霖想起来了,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沉沉睡过去。恬静的睡颜在昏黄灯光下有点像老照片,细小绒毛因为平缓的呼吸而微微抖动。 梦到我。 梁翊又吻了吻他。 第68章 花园逸事 一大清早, 零区113号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随后是嘭的一声重物坠落的动静。靖霖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樱桃也随之滚了下去。仙贝喵了一声从膝头跳下, 把滚落的樱桃叼起来,吃了。 靖霖着急地摆摆手, 又疑惑地收回去。脑海中有道声音告诉他掉在地上的东西不能吃, 可是他想不通为什么不能吃。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仙贝跳回他的腿上,餮足地舔了舔爪子。 靖霖摸了摸它的脑袋,思考了下,决定把剩下的樱桃都给仙贝吃,让小猫咪不要再捡东西吃了。 梁翊放下电锯, 走进来拔插头。一眼就看见靖霖把今天份额的水果都塞给仙贝,他一把捞起小猫, 郑重地教训了它一通不要抢靖霖的东西吃。 “靖霖喜欢我才给我吃的。”仙贝反驳道, 说完飞快地从他手下溜回靖霖怀里,仗着有人撑腰它可不怕梁翊。 梁翊扫了它一眼, 然后转向靖霖,指了指水果又指了指他,“你吃,不要给小猫吃。” 靖霖歪了歪头, 随即抓起一个樱桃塞到梁翊嘴里,然后又飞快地塞了一个给仙贝。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也拉入偷吃上校的樱桃的犯罪行列, 从而赦免仙贝。把梁翊气笑了。 在靖霖这边行不通, 梁翊只能做仙贝的工作, “靖霖需要补充营养,你吃了营养餐的额定摄入就会有偏差。” 什么额定摄入, 什么偏差,小猫不懂。仙贝和靖霖一起歪着头看他。 “好吧好吧,你们是一伙的。”梁翊投降了,告诉查理记录靖霖今天的营养摄入好调整晚餐和明天的膳食。 做完这些后,他又转身回院子里哼哧哼哧开始干他的木工活儿。 他在做一个猫爬架,木头已经脱皮晒干了,他打算做树杈形状的,粗细不一的枝干按照需要切割成不同的长短,跟塑料兜钉到一起,用粗麻绳紧紧缠住。 靖霖坐在落地窗边看着,这个人每天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而且总喜欢把他搬过去看他忙。不过靖霖不讨厌,相反,他觉得很有意思,就像看童话书里勤劳的小人儿工作一样,虽然这人一点也不小。 猫爬架渐渐成形,接下来要准备缠麻绳了。梁翊打了一下仙贝的屁股让它下去,然后放了个小篮子在靖霖手上。里头有卷红绳,红绳一头缠在铁丝上,线圈固定在打线的小卷轴上。他带着靖霖的手摇动卷轴,红绳哗啦啦缠上铁丝。 “这是给仙贝的苹果,麻烦靖霖帮忙做。”他说。 靖霖垂眼看了看,不太明白这些丝线和苹果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似乎很信任自己,信任到把苹果这么宝贵的东西交给他来完成。靖霖紧抿着唇,目光坚定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呼啦啦地卷苹果。 梁翊那边可不能用机器卷,必须要牢牢绑紧,所以只能让仙贝看好他不要让他受伤。 自从靖霖被蜜蜂蛰了之后,梁翊就有点风声鹤唳,好像什么东西都能伤害到这位S级向导一样,尽管那只是一卷小小的彩绳。 梁翊卷到一半把麻绳固定住,过来检查靖霖的进度。他本想让靖霖活动一下肢体,另外让他有点事情做没那么无聊,没想到他做得还不错,只不过最后收尾需要梁翊帮忙。 他举着缠好的苹果,仰着脸看向梁翊。梁翊摸了摸他的脑袋,夸奖道:“真棒,靖霖同学。”梁翊接过去打了个死结,剪去多余的线段。然后又拿了黄色的丝线让他缠香蕉。 忙碌了大半天,终于把猫爬架做好,梁翊搬进去放到落地窗边,靠近地毯的位置。仙贝体验官迅速跳上去进行质检,靖霖手抬了抬,似乎不舍得猫咪跑开。 猫爪子与麻绳、木头摩擦发出刷刷刷的声音,不过不是刺耳的那种,有点像白噪音。午后阳光斜照进来,把玩耍的猫咪照得懒洋洋,仙贝在透明兜里昏昏欲睡。 梁翊弯腰面对面抱起靖霖,走过去猫爬架旁看了一会儿仙贝睡觉,说:“把苹果和香蕉挂上去吧。” 靖霖迟疑地拿着他的劳动成果,动作僵硬地比划了下,随后摇摇头。 “还是你想自己留着挂在床头?”梁翊柔声问。 靖霖又摇摇头。他皱着眉苦大仇深地看着手中的两个东西,怎么看都觉得不像真的苹果和香蕉,根据他贫瘠的审美看来也觉得有些丑。这么丑的东西挂在小猫的房间,小猫可能也会摇头。 梁翊把他往抱上一些,单手托着臀部,另一边手伸到他眉心处点了点,抚平褶皱。 “在思考什么世界级重大难题,可以跟我说说吗?” 靖霖脸颊鼓起,嘴巴撅着,不太高兴地把手中的东西扔给他。梁翊眼疾手快接住,看了看他然后把仙贝闹醒。 睡得正香突然被线团砸了头,仙贝呲牙咧嘴地站起来,发现是靖霖刚刚做的小苹果,立刻又咧着嘴傻笑地抱着线团苹果玩。 靖霖震惊地发现,小猫是非常非常好的小猫,这么丑的苹果都爱不释手,他有些开心又有些得意地看向梁翊。 梁翊笑了笑,把另外那个香蕉放回他手中,“仙贝说很喜欢你做的小苹果,要不要把香蕉也送给它?” 靖霖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心花怒放地把线团香蕉挂在仙贝头顶的枝桠上。仙贝体内的猫属性基因大爆发,欢快地仰着头伸长身子去抓香蕉线团玩。 靖霖看了一小会儿,嘴角不自觉地挂上笑,而后学梁翊那样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阳光如同金色的薄纱,轻轻柔柔落在靖霖和小猫身上,窗外微风扬起花瓣与绿叶,如同一幅惬意美好的画作。 “好了,小猫要睡觉了,我们去晒太阳不吵它。” 靖霖点点头。 花园栽了一棵蓝花楹和一棵梨树,两人躺在树下的休闲椅上,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和缓的春风吹得枝桠乱晃,阳光也随之舞蹈。 靖霖两只手掌并到一起,耐心等待着。梁翊没打扰他的自娱自乐,静静地看着他恬静美好的侧脸。 终于,又一阵风,把花树吹得簌簌晃动,洁白的小花轻飘飘落了下来,靖霖接了满满一捧。他高兴地看向梁翊,给他展示自己手上的成果。梁翊帮他把头发拨好,朝他浅笑。 靖霖得意地哼哼,片刻后,趁梁翊不注意,把满满一捧梨花洒了他一身。就像迎面扑满突如其来的带着香气的雪,透过雪幕,梁翊看见因为恶作剧成功开怀大笑的脸庞。眼眸眉梢显得俏皮又可爱,水粉色的唇勾成月牙,此刻花园中生机盎然的绿植都不及靖霖半分- 因为白天情绪比较稳定,而且很听话地吃饭,晚上梁翊破例给他讲了两个故事。靖霖很高兴,高兴就静不下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 梁翊按着他不准他动,他就伸手推、挠,捏,比小猫还要恼人。梁翊熟练地压住他,悬殊力气下靖霖动弹不得,就张嘴在他肩膀上磨牙。 “明天想吃糖吗?”梁翊问。 靖霖骤然顿住,不太相信地看着他。因为前几天太放任他吃糖,梁翊担心他的牙齿会痛,所以把糖果奖励改成了水果,天知道他有多想吃糖。 就知道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猫咪和糖果,梁翊捏了捏他的脸,“小没良心。” 靖霖拍开他的手,慢吞吞地凑过去,撅起嘴亲了亲他下巴。由于最近疏于打理自己,梁翊下巴上长了一层薄薄的胡茬,有点扎,让上校娇嫩的唇十分不满。 亲完后靖霖立刻转过脸卖力擦嘴巴,而后不满地睨着梁翊,摊开手,然后又比了个二。 意思是要两颗糖才算数。 “不行,你不喜欢我,我不给你糖吃。”梁翊好似也智商退化成小孩了。对嫌弃跟自己亲亲的人放出不给糖吃的幼稚威胁,话虽幼稚但对靖霖却很奏效。 他立刻着急地贴过去又啵啵啵地亲了好几下,然后背过脸,略略不满地吐了吐舌头。 梁翊眯着眼偷偷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竭力制住声音大笑。少时,双手掐着最近长回一些肉的脸蛋转向自己,“好吧,明天给你两颗糖。” 靖霖满意了,点点头不跟他闹了,乖乖缩在他怀里睡过去。 或许是因为脑袋里的东西简单了许多,生活上除了没糖吃也没别的烦心事,从白塔回来后这段时间靖霖的睡眠质量非常好,几乎是闭上眼睛瞬间就睡熟。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意味。梁翊看着熟睡的面容,倒希望他能一直都这么轻松。 夜越深,星越垂。整齐的街道被夜色拖入睡梦中,逐渐变得蜿蜒、扭曲,如蛇,寂静催生心底噩梦,一个传染一个,渐渐扩散。 梁翊感到窒息,呼吸不过猛然睁开眼。 视线内弥漫浓雾,他飞快调整呼吸,奇怪地看了看四周。除了几棵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树木外,没有再多可供参考的东西。 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个他呆过七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迷雾领域。 梁翊很清楚,离开迷雾领域的瞬间他就把整个领域都毁掉了,亲眼所见不可能有假。他闭上眼屏息凝神发动精神力,很快,他意识到这是梦。异形花制造出来的梦境,所以才如此真实。 如果是异形花在捣乱,那么靖霖也一定被拖了进来在这个假领域的某个地方,梁翊脸色冷然,心情迅速变糟糕。 他飞快往迷雾之花扎沨根的地方跑去,可熟记于心的道路千变万化,怎么走都走不到。 这一刻他实实在在地生气了,拳头紧握蓄起能量,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地上裂开一道碗口粗的缝。缝隙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口袋,在可怕的精神力挤压下浓雾都被收进了裂缝里,眼前再没有障碍。 梁翊跃上枝头,远远看见高高耸立的花,瞬间闪身过去。靖霖并没有在附近,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半点靖霖的气息,这让他庆幸的同时又有些丧气。 血红的花朵正在肆意生长,耳畔甚至能听见它的呼吸。眼下能破除梦境的方法估计只有把花毁掉,梁翊想也不想就走过去伸手触碰花梗,接触的瞬间眉头紧皱起来。 突然一道急迫的声音,梁翊转过头去,雪白瘦削的身影朝他跑来。靖霖身上穿着旧制式的白塔作战服,还是刚毕业的模样,梁翊不禁恍惚。 好像,时间并没有溜走,他们只是被困在领域中而已。 靖霖飞扑过来把他推开,很生气地骑在他腰上兜头打了一巴掌,也不疼发泄的意味更多。 “疯了吗,你的精神力会被它吸光的!” 梁翊一直定定地看着他,听完他的话不禁笑了起来,让靖霖愈发生气。 “原来你知道啊。”因为大笑,梁翊的声线有些颤抖。 “什么” 第69章 领域重现 靖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不久前进入的迷雾领域之中, 心底的恐惧与悲痛瞬间如闪电一样蔓延包裹他的躯体。手脚僵硬着,好长一段时间忘记了该怎么运作。 他的伙伴都死掉了,他的老师是叛徒, 而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踩着梁熠的鲜血, 与仙贝的碎片, 活了下来。 现在这算什么,梦吗?噩梦才对吧。 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倒在地上像是过呼吸一样艰难地抽气,脸颊涨红。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脖子,希望可以在颈上抓出一个洞,让空气得以进去。 对了, 他还有精神体,他的雪鸮。靖霖尝试在图景中呼唤它, 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 就连空气也没有半点波动。 没了,都没了, 他的精神体、他的爱人、他爱人的精神体,都没了。 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就算情绪崩溃,他也习惯性地紧咬着唇忍着声音, 沙哑的哭声有点像报废的卷帘门,粗糙、卡顿。他无助地抱住自己蜷成一团, 就像子宫里的胚胎一样。 雾林猝然传来一道雷动响声, 随后雾气渐渐消散。僵硬的躯体不自然地抖了抖, 靖霖停下哭泣,茫然看了看四周。 这里不止他一个, 意识到这个事情后,心脏忽地跳动一下,像是水泵在某个特定的频率下猛然灌溉。新鲜血液迅速输送到四肢,每根毛细血管都得以交换氧气分子。 他深深呼吸,手撑着泥地站了起来,缓慢地往声音来源的地方走去。脸庞紧绷着双腿软绵绵地往声源处走,他不知道自己将会看见什么,遭遇什么。但是失去梁熠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让他畏惧了。 越来越近,心底浮现类似近乡情怯的情感。他按着心脏的位置,试图让心房挤压到一起,减少空荡的失落。 视线内,远远出现那株造成一切悲剧的异形种——迷雾之花。再次见到,靖霖还是对这个庞然大物感到震惊。紧接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熠,活生生的梁熠,正站在花下,伸手准备去触碰花朵。靖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随着猛烈跑动灌进肺部的冷风引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整个胸腔剧烈颤抖。 眼眶里不知是风吹还是情绪压迫溢出的湿润,靖霖胡乱抹了一把脸,飞扑到梁熠身上- 再次抬起眼,梁翊眼眶红了。 靖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薄唇紧抿,眼尾耷拉着,突出的眉骨紧紧压着眼睛。他的眼眸变成很亮的绿色,散发着幽幽的寒气。梁翊忍不住似的别开脸,不让他再看自己。 他不懂,梁熠为什么这么难过,是不想看见自己吗? 还是这只是异形种残留在他脑海中的幻象,实际上他现在或许正躺在白塔的某个休眠舱里。 一时间只有异形花平稳细微的呼吸声,靖霖思索半晌,起身打算探一探这花现在生长到哪个阶段。他甫一站起来,有力的大掌立刻攫住他的手腕,猛然往下拉,靖霖又摔回梁翊怀中。 梁翊按着他的腰和背,鼻尖贴在他的发顶,发出压抑又难过的沉重呼吸,让他的头皮有些火辣辣的滋味。 靖霖直觉当下不是可以开玩笑的氛围,不敢发出疑问。过了许久,梁翊才开口说话,第一句是:“我很想你。” 第二句也是。 靖霖非常迷糊,歪了歪头,小小声说:“可是我们才分开了一小段时间啊。”难道这个梁熠不是领域里面的梁熠吗。在领域里面,雾起来后,他们就分开了一会儿。 不过这也不是真的迷雾领域,是梦还是图景扭曲,还是什么别的,靖霖也分不清。能见到梁熠就好,随着梁熠活过来,他好像也重新活过来了。钝痛的心脏重新开始工作,大脑不再被莫名的情绪与精神力裹挟。 梁翊则蓦地凝滞,就连呼吸也不敢用力。 “你现在是几岁?”他迟疑地问。 好看的眉梢耷拉下来,靖霖有些不高兴,“你前阵子才给我过了生日,现在问我几岁?” 是了,他们进入迷雾领域前一星期是靖霖的生日,眼前这个是刚满十九岁的靖霖。眼底还没有挥之不去的忧愁,也还没能学会伪装情绪,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全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梁翊猛地熊抱住他,是那种严丝合缝的拥抱,勒着他的腰与自己胸腔紧贴。 他说了第三句我很想你。 他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会说话,会自由活动,有坚强人格的靖霖。就算每天努力照顾他,试图让他开心起来,可是心里还是有很大的落差。梁翊不想去埋怨什么,只是他真的真的很想金光闪闪来去如风的靖霖。 靖霖觉得他可能在分开的时候遭遇到领域入侵,所以有些不好的情绪,他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都是假的,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莫名起死回生的梁熠。 他然后又道:“刚刚你太冒险了,怎么能直接伸手去碰异形种,要是被吸光了精神力怎么办。” 梁翊沉默着,老老实实听他训导。但是听完他最后一句话,很突然松开了他,双手握住他的肩与他对视。 “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给异形种输送精神力,就为了毁掉它吗?”冰绿色瞳孔微微颤动,颌角连带着下巴的线条也随着这个频率颤动,在竭力忍耐着往日的痛苦。 靖霖蓦地睁大双眼,乌黑的瞳孔流露着震惊、迷茫以及欣喜。 “你是梁熠?你是真的梁熠!”他有些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摆,摸了摸梁熠的脸,又揪了揪他的鼻子、耳朵,确认他不是一个高级的AI智能。 “你怎么知道我给异形花输送精神力了,你怎么进来这里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摸到耳后位置没有发现AI智能特有的芯片,他瞬间被巨大的欢喜冲昏了头,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小棋呢?大石子呢?他们都没事吧,你们怎么出来的,原来还有别的出口吗,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出来了。对了,你们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一只小小的白色的猫头鹰,那是我的精神体。” “梁熠,我也有精神体了!不过还没取名字,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行,你说要取什么呢?还是问一问仙贝的意见,仙贝它没事吧,以后它们要经常一起玩的,它应该也会很开心的。” 梁熠看着他像唧唧喳喳的小鸟一样明媚生动的样子,不忍心打断他,嶙峋的喉结重重往下一坠,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底的情绪已经收敛干净。 他把靖霖拉起来,指了指异形花,道:“这是幻象,里面没有能量的。” 靖霖迟疑地走过去,伸手想要确认一下,梁翊应激一般紧紧抓住他,“不用试了,我刚刚已经测过,这只是它最后一点生命的妄想而已。” 梁翊看上去有些焦躁又有些不安,靖霖乖乖点了点头,随着他往前走。他们走上一个小山坡,坐在非常柔软的草地上。领域没有阳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有些压抑。 靖霖指了指下面那道显眼的裂痕,道:“那是你弄的吗?” “嗯。” “我听见声音了,所以往这边走。” “嗯。” 过了许久,梁翊说:“上一次,你把精神力都输给异形种,然后精神触丝在根茎内绞杀了它。” 靖霖装傻,“上一次?” 梁翊没有回他,接着说:“你知道触碰异形种会被吸走精神力,你依然这么做,是不是觉得只要牺牲自己一个就可以让大家都活着出去?” “梁熠——”靖霖不想他提起不开心的事情,现在都活了下来不就好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幻象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只想维持这点小小的幸运。 梁翊抓着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腰身,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做出一个像被靖霖拥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窃听靖霖的心跳,比平时跳得快了一些,但还算健康。 无缘由的,靖霖觉得这个梁熠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神情举止无一不流露着脆弱,急需他的抚慰。靖霖收紧手臂,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小小声:“梁熠?” 梁翊躺在他的臂弯里,仰着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再三考虑下,他还是决定坦白,如果让十九岁的靖霖耽于异形花织就的梦境中,他的精神力或许会被完全吞噬。 到底要让靖霖重温多少次这样的痛才能结束这场闹剧,让一切回归平静,梁翊深感无力,这不仅是对靖霖的折磨,对他也是一场凌迟。 “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梁翊以一个很老套的开场白打开话匣子。 靖霖右边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大脑中拉起莫名的警报声——不要选,都不要选。 他没说话,梁翊自顾自说下去,“先说好消息吧。” “我没有死,你离开之后我在领域里活了下来。缓慢恢复精神力等待仙贝重新凝结,带着你的小雪鸮伺机逃了出来。已经过去七年了,我们结了婚,现在你正躺在我身边睡着,这里是异形花残留物制造的梦。” 靖霖定定看着他,虽然是个很好的好消息,但是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直觉梁熠口中的坏消息是个非常坏的消息。 “坏消息是——”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靖霖,确认他的情绪,“小棋他们没有活下来,被异形种还有赵珩老师杀了。” 好消息由三句话组成,坏消息只有一句话。但是坏消息如同旷野的风,传播得飞快,刮得人睁不开眼,无处躲藏,耳朵嗡鸣。 靖霖握拳又松开,握拳又松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无论怎么做,身体都不能正常呼吸。 梁翊坐起来紧紧抱住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胸膛上,“靖霖靖霖听我说,这七年你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成了许多人景仰的上校。你把当初烧掉孤儿院的凶手揪了出来,让一个臭名昭著的公会受到审判。” “退役之后回圣所军校当了老师,学生们也都很喜欢你,我弟弟梁赫还记得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现在也进入圣所军校了,你是他的老师。梁赫经常跟我说你上课特别用心,讲解浅显易懂。” “你现在有很多朋友,还有你的精神体,叫青羽,我们的家有小鸟,有小猫,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爷爷奶奶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再带你回去吃饭,有很多人很想你,需要你。” 十九岁的靖霖被动地听着二十七岁的梁翊对他的评价,他不知道同样年纪的自己是怎么忍受着伙伴死亡后活得这么肆意精彩的。 梁翊接着道:“你刚从迷雾领域出去的时候因为太伤心,图景很不稳定,所以白塔对你使用了定格消除,让你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很坚强,也很努力,所以你不需要自责。小棋他们看见你这么努力地生活一定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无言对峙半晌,山谷中起了一阵风,吹得异形花摇摇晃晃。 靖霖声音很轻,问:“真的吗?” 梁翊肯定地告诉他,“真的,很多很多人都知道,靖霖上校特别好。” “梁熠——”他吸了吸鼻子。 虽然道理都懂,但到底只有十九岁,靖霖还没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感。梁翊把他抱到大腿上,温柔吻去他脸上的泪,抵着他的额头,“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异形花现在长在你身上,需要你本人挣开这个梦,我们才能真正的,永远的在一起。” “我”靖霖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醒来之后还有你吗?如果醒来之后是休眠舱怎么办,我不想睡休眠舱,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靖霖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沉默地承受,沉默地接受,沉默地活着。梁翊此刻真真切切读到了当初他独自一人从迷雾领域出去后的崩溃。也理解了为什么定格消除这么危险的事情,邢一鹤和冷秋时都一致同意给靖霖做。 “我就在你身边,别怕。” 靖霖紧抿着唇不敢哭得太大声,但是忍不住吸鼻子。他缓缓闭上眼睛,然后又忍不住睁开,用颤抖的声音喊:“梁熠——” “别怕。” “再亲亲我吧。”他恳求道。 梁翊的喉咙像是被湿棉花堵住,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眼睛、鼻梁,最后是嘴巴。在嘴巴上停留的时间很久,久到靖霖流干了眼泪,久到靖霖动用精神力把自己的美梦打碎,就为了让他们能够真正的、永远的在一起。 十九岁的靖霖,也是最勇敢的靖霖。 第70章 自主行动 梁翊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打开小夜灯看向枕边人。 靖霖晚了他几秒醒来,眼中充满茫然,明明以往睁眼闭眼黑夜就变白天了, 可是今天却还是黑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何脸上湿了, 看向窗外, 并没有下雨,他又看了看梁翊,梁翊的脸也湿了。 于是他得出结论,他和梁翊的眼睛都在下雨。 上一次眼睛下雨是他用嘴唇碰了碰梁翊的,或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认为这没什么, 于是就躺回去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片刻,又睁开眼睛, 拉着梁翊的手横过腰才真正睡过去。 梁翊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就知道他还是没有恢复, 只是两分钟前那个梦中的靖霖的难过实在沉重,就算醒过来梁翊的心也不禁揪着痛。他抬手搭在靖霖的肋骨——烙印的位置, 无声地催动荆棘状的烙印变回猎豹形态,张开獠牙狠狠咬着异形花。 然后又低下头去抵着靖霖的额头,尝试进入他的图景。里面仍是一片灰暗,只能看到边缘处缓慢重建起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金光的屏障。屏障外一朵血色花朵蠢蠢欲动想要进入, 但是根茎被猎豹紧紧咬住。 靖霖的精神力会随情绪震荡增强,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完全不能控制精神力。如果没有异形花制衡, 很容易造成精神力反噬以及无意识攻击他人。 梁翊伸手触碰他的屏障, 掌下流出精神触丝。他们是结合伴侣, 精神力可以交融,不过梁翊只能帮他重建了一小部分, 精神屏障要完全契合还需自身的精神力。 “快点好起来吧,靖霖。”他在靖霖额头落下一个吻- 在梁翊多日的悉心照料下,靖霖终于产生了一些可以称之为自主活动的行为。许礼给他拍完最后一组片子,打开检查室的门,说:“可以了,今天的检查结束。” 梁翊给他换好衣服,抱起他去许礼的办公室听报告。 “恢复得还不错。”说话时许礼扫了一眼两人的姿势——靖霖蜷在他怀里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是毫无烦恼一样。 “看来你把上校照顾得很好。” 梁翊不置可否,反手捏了捏靖霖的腕在一旁坐下,“最近异形花有些异动,虽然解决了,但是我担心它还会继续生长。” 许礼手指翻飞快速在诊疗板上记录,“异形种接触到精神力就是会生长得很快的,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刚醒过来那时对其他人这么有敌意,他本人的意愿已经在压制异形花了。等上校的图景完全恢复后才能再次手术拔除,你要好好留意。” “知道。” 话罢,许礼拿起一个很小的锤子,吩咐梁翊把靖霖放下,让他的脚做成翘脚的动作,然后敲了敲他的膝盖。小腿跳动了一下,许礼在测试表上打了个勾。又拿着手电筒给他做别的测试。 靖霖的眼中的金光已经褪去不少,变成像蜜糖一样的浅色。 “内心封闭所以不愿跟其他人交流,肢体都没什么事。”许礼说完弯下腰朝靖霖张开双手,似乎是要给他一个拥抱。 靖霖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很惊慌地扭头转向梁翊。梁翊立刻伸手按着他的肩拍了拍,轻声哄他,“许医生只是想对你表示友好,没事的。” 许礼在测试单最后写了一句话,然后对梁翊说:“虽然知道你心疼上校,但是你要多让他习惯自己去做事情才行。他的肢体是没问题的,现在太依赖你了,久而久之会丧失行动能力的。” “嗯。” 告别许礼后,梁翊把人稳稳抱起离开。 靖霖似乎很喜欢拥抱这个动作,无论什么时候都喜欢这样面对面抱着,偶尔梁翊没空,就派仙贝去代替自己。 他没留意梁翊答应了许礼要让自己多运动的事情,开开心心沉浸在梁翊对他的宠溺中。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梁翊抬手拽了拽风衣外套,更加紧密地裹住靖霖。他很瘦,在长风衣的遮盖下只有很小的一团。最近稍微长回来一点肉的手从梁翊的腰间横过去圈住他,耳朵贴着他的心口。 这个动作让靖霖感到安全。 梁翊滑开手机发动汽车过来大门口接他们,车辆从停车场过来需要三分钟,他突发奇想地握着靖霖的手从屋檐下伸出去触碰雨。 春雨微寒,冰得靖霖瑟缩了下,好看的眉头稍稍蹙起。梁翊笑了笑,告诉他:“这是雨,真正的雨,你的名字就是春雨连绵的意思。雨水可以滋养万物,可以让树木长出绿叶,让花朵绽放,让小动物不再口渴。” 靖霖呆呆看着滴落在掌心的水珠,他理解不了梁翊的话,只知道梁翊让他去摸这个凉凉的东西。 梁翊抱着他往上颠了颠,说:“很快就到你的生日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礼物,靖霖不能理解礼物的意思,但是勉强能理解生日。因为梁翊昨晚给他念的故事有写到,一个婴儿从母亲身上剥离脱落,代表着他变成了人,这一天称之为诞生之日。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日子。 他看着不断滴落的雨,感到开心,他的诞生之日伴随着雨水。从梁翊的解释看来,雨水是非常有用的东西,那很好。 “yu雨”靖霖像刚驯服舌头一样,很笨拙地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 听见久违的声音,梁翊如同听到天籁微微失神,少顷,又教他“靖霖”。 靖霖微微蹙眉,觉得梁翊有些强人所难了,他才学会一个无需鼻音无需翘舌的简单音节就让他接着说多达两个音的词语,遑论里面还有一个翘舌音。 他紧紧闭上嘴巴,不太开心地别过脸拒绝交流。 “好吧好吧,我们回家。”梁翊好脾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抱他上车。 回到家之后,梁翊把他放在沙发上打算去做饭,靖霖扭着脖子很不方便地看着窗外的雨。 梁翊注意到了,把他抱到落地窗边的地毯上,让他坐在软垫里看。仙贝蹲在他身旁等着他给自己梳毛,但是靖霖沉浸在雨声中没理它。 他想再次触碰那个微凉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手怎么也伸不过去。圆滚滚的水珠沾在玻璃上,折射着屋内的灯光像细碎的冰糖。 仙贝看了他几眼,然后伸出爪子很轻易地把玻璃门推开了,雨丝顺着风飘了进来。靖霖稍微有些惊讶地看向仙贝,原来小猫很聪明! 万物复苏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枝叶和鲜花的气味,那是无形的东西,而雨丝是有形的,会让人误以为雨水约等于这些自然之物。气味记忆通常会伴随着载体,在这一刻,雨就等同于花园,等同于梁翊努力移栽的植物,等同于生机勃勃。 成千上万的丝线从灰沉沉的天空落下,掉在掌心上渐渐蓄起一汪很小的水洼。靖霖的手很骨感,雨水漫出掌心就会顺着指缝流出去,他有些着急地用另一只手挡在下面企图兜住逃脱的雨水。 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好在春雨连绵,不断流走也不断补充。 “雨。”这一次他念得清晰而准确,就连仙贝都讶异于他的进步。 “下雨了。”仙贝开心地附和,“下雨了,靖霖。” 靖霖歪了歪脑袋,迟疑地重复猫咪的话,“靖nin” 舌头实在不听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像,求助地看向猫咪。好在猫咪是很有耐心的,很慢很慢地教他,“靖——霖——” “靖——nin——” 这一幕实在诡异,还没靴子大的猫一本正经地给帝国首屈一指的圣所军校的老师上课,课程内容是——老师名字的发音。 靖霖学得很认真,但效果不佳,他有些泄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冰绿色的眼眸转了一圈,仙贝机灵地说:“梁翊。” “嗯?” 仙贝抬起爪子指了指在厨房忙碌的人,字正腔圆地重复,“梁——翊——” “梁”的读音并没有比“霖”简单到哪里去,甚至还多了一个音节。可是靖霖却学得非常认真,毫不松懈地跟读,就像这是第二天考试的必考题一样。 梁翊做好饭过来喊他,就看见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地对着“梁”来“梁”去。 “在做什么?”他俯下身摸了摸靖霖的脸颊。 靖霖顺从地枕在他的手心里,迫不及待给他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nniang梁翊。” 幽绿的眼眸瞬间充满难以名状的情绪,梁翊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靖霖又很艰难地重复了一次之后他才用很温柔又压抑的口吻回:“很棒,你说得很好。” 刚做完饭的手因为多次清洗有些凉,像淋了雨,停在靖霖的脖颈处摩挲了一会儿,梁翊靠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重复道:“说得很好,靖霖。” 靖霖也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因为梁翊看上去很开心,又抱住了他,于是靖霖朝他弯了弯眼睛- 在许礼的建议下,梁翊决定把每天饭后的时间定为散步时间。可是急需散步的人却很不配合。 靖霖坐在椅子上直直向他伸长手臂,梁翊不肯走过去,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像我这样站起来试试。” 靖霖不想站,他只想被梁翊抱着。反正梁翊会抱他去任何地方,如果让他用自己的双脚走他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靖霖的脸拉了下来,很明确地冲他摇摇头。 僵持了半分钟,梁翊脱了鞋走过来,扶着他的腰让他站起来。虽然这也算是拥抱,但并不是被搬着前进的那种。梁翊稍一用力把他拽起来一些让他的双脚踩在自己脚上,赤足相贴,靖霖垂下脑袋看了看,不明所以地转向梁翊。 梁翊按着他的腰,一下一下往后退带着他感受“走”。 从餐厅走到客厅,约莫前进了十米。梁翊放开他,让他坐在沙发上,跑到距离他两三米的位置,张开手臂,“到我这边来,靖霖。” 靖霖又坚决地摇摇头。 “靖霖。”声调稍稍压下去,显得有些严肃。但是靖霖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转过身假装听不见,抱着仙贝梳毛。 “仙——贝——” “仙——贝——” 本来也不是不会说话,稍加练习他说的话越来越多,而且也热衷于发音这件事。梁翊走到他眼前蹲下去,耐心地跟他解释为什么要走路。靖霖觉得他打扰到自己的发音课程时间,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冲着他。 “好吧,那我上去工作咯,一个下午都不会下来,你乖乖和仙贝呆在这里。” 话罢,梁翊扶着旋转楼梯上去,他走得很用力,楼梯发出沉闷的哒哒响声。靖霖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只看到梁翊一小片暗色的衣角。 往日就算梁翊要工作也会把电脑拿到靖霖附近,让他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而且会每隔一个小时就带他上洗手间。 今天不仅在二楼办公,还过去一个半小时也没下来。 起初靖霖还没觉出什么,渐渐的,中枢神经接收到过量水分的刺激引起排尿指令,他忽地打了个颤。 仙贝警惕地看向他,靖霖脸颊微微红了,小声喊梁翊。 “梁翊。”他指了指楼上,希望聪明的小猫能够上去把梁翊带下来。 真正的梁翊此时正透过猫猫眼关注着他,靖霖很难受,嘴角撇了下去,小脸皱成一团,双腿紧紧夹着。 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梁翊梁翊,好像这是一句咒语,只要诚心念出来他就会得到解脱。 靖霖涨得难受,不敢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眼尾红了一片。小猫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楼梯就传来声响。靖霖飞快扭头看他,撇着嘴,委委屈屈地小声喊:“梁翊” 梁翊把他抱到卫生间,帮他解开裤子让他坐在马桶上方便,一时间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潺潺水声。 靖霖解决完毕,梁翊一言不发拉着他去洗手然后把他抱回沙发上,转身就又要上楼,靖霖一把抓住他的手。 只抓到了两根手指,但是握得很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表情,也不念咒一样喊他了。 梁翊看了一会儿毛绒绒的发顶,把他的手剥开。靖霖执拗地又抓住他,少时,发出很轻的吸气声。 “你在哭吗?”梁翊问。 靖霖没有回他,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唇肉刺刺发痛,但是胸腔的痛楚更加明显。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不能让梁翊走。 梁翊半蹲下去,抬起他的脸。眼尾红得滴血,鼻头也红了。他伸出大拇指按着他的唇瓣,卡着下颌不让他再咬自己。 嘴巴甫一张开就泄出了委屈。 “要抱抱吗?”梁翊朝他张开手,靖霖猛地扑过去把他扑倒在地。 温热的眼泪顺着梁翊的衣领滑进去,哭得很大声,像是糖掉在地上的孩子一样。梁翊抱着他背靠沙发坐着,两人就像一个紧密嵌合的整体。 “我让你不开心了是吗?” 靖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很难过且艰难地说:“梁翊坏蛋” 瞬间,梁翊的心脏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他太过着急想要靖霖恢复,忽视了他的感受,确实是坏蛋。 70-80 第71章 牵手前行 靖霖哭起来像雨——春天的雨, 延绵不绝看不到尽头,像是把这么久以来的委屈难过都发泄出来。 这场雨把靖霖淋湿了,也把梁翊淋湿了, 他们都没有伞,只有彼此, 相互搀扶着走过雨幕。 春雨是很温柔的, 即使是剪不断地下,落在身上也不会感到疼,最多是有些感冒之类的症状。 靖霖情绪激动,晚上发起了低烧。 上次许礼带的药还有一些,梁翊给他测完温度打电话跟许礼确认了一遍他现在可以吃的药之后,就回房哄他。 平时连吃饭都要哄半天的人又怎么肯乖乖吃药呢, 更何况他还在跟梁翊生气。靖霖哭完后也不理梁翊,试图用棉被让自己消失。 梁翊把他从被堆里刨出来, 温声劝说:“不吃药明天会头疼, 手疼,腿疼, 很难受的。” “不。”靖霖别开脸,口齿清晰地说。 梁翊思索了一会儿,放出杀手锏,“你生病就不能和仙贝玩了。” 被堆动了动, 很快又恢复平静,靖霖露出半颗圆滚滚的脑袋。梁翊顺手揉了一把被他拍开手。 想了想, 梁翊把药收起来, 问:“口渴了吗, 我去给你拿饮料。” 脚步声渐渐走远,靖霖缓慢回过头, 房间里已经没有梁翊的身影。他紧紧皱眉,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不吃药,仙贝也和我玩。我自己睡觉,梁翊坏蛋” 他伸长手臂去够平时梁翊睡的那边的床头柜,翻阅多次的故事书已经有一些起皱。靖霖半坐起来,拿起书讲故事哄自己睡觉。 书本有插图,文字也较为简单,就算大脑运转迟钝也能读懂。靖霖知道每个字的字音,但是读着很费劲,念了两页就觉得口干舌燥。 “青蛙把球给公主。” “公主吻了青蛙,变成王子。” 或许是语速的原因,或许是没有恰当的讲解,靖霖读得很艰难,他认为今天的故事一点也不有趣,发泄似地忿忿把书本翻得哗啦作响。 梁翊端着温热的姜汁可乐上来,走到门边就听见靖霖一字一顿大声朗读的声音。断句断得很乱,跟三岁小孩差不多,他微微摇了摇头笑,看来3-5岁读物还挺适合他的。 “在读青蛙王子吗?”梁翊把托盘放下,坐在床边,“要不要我给你读?” 靖霖合起书,背过身去,随后很大声地说:“靖霖睡着了。” “” 梁翊觉得他这样掩耳盗铃很好笑,俯下身稍稍压着他的手臂,问:“我煮了糖水,要喝了再睡吗,很甜的。” 雪白的耳尖微动,梁翊亲了亲他的脸继续轻声哄,“比苹果糖还好吃噢。” 靖霖很突然地把他推开捂着自己的脸,准确来说是捂着被他亲过的那一小块皮肤,表情紧张,甚至有些惶恐。 “怎么了?”梁翊莫名其妙。 “青蛙,我要变青蛙了。”或许是因为激动,这个句子说得又快又通顺,“我要变青蛙了。”他重复了一遍,很不安地拽着梁翊的手,希望他可以像公主一样想想办法拯救自己。 梁翊这次真的笑出声了,过了片刻,揩了揩眼角的湿意,拿起童话书晃了晃,“怎么别人是青蛙变王子,到你这儿就是王子变青蛙了?” 他说得又长又绕,靖霖读不懂,撇着嘴幽怨地看他,眼神似乎在说还不是因为你。 梁翊妥协地配合,“好吧,让我想想办法。”他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脑袋,似乎那样就能拍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出来。梁翊忽地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道:“我知道要怎么做可以让靖霖不变成青蛙了。” “快,快”他催促道。 梁翊憋着笑,假装很严肃的表情拿起黑乎乎的姜汁可乐,道:“只要把这碗神奇的魔药喝下去,你就变回来了。” 就算是头脑空白如靖霖,也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他紧皱着眉头持怀疑态度。梁翊耐心地引经据典,引的靖霖懂的经典——童话故事。 他说:“小美人鱼喝了巫婆的黑乎乎的药就长出双腿,从小鱼变成人了,你喝了也会变回来的。” 他实在是个狡猾的谈判高手,把靖霖唬得一愣一愣的。靖霖迟疑了片刻苦着脸接过来,梁翊又奋力游说几下,终于哄得他把姜汁可乐喝下去。 靖霖是很讨厌姜的,果不其然,喝之后比喝之前还要生梁翊的气。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仿佛要把他吃进去。喝完后把碗一甩脸颊鼓鼓地钻回的被窝里,后脑勺看人。 梁翊又说:“我还没说完呢,喝了魔药要像公主一样亲一下才能变回来。” 靖霖耳朵微动,不情不愿地转回来,眼神幽怨地睨着他。梁翊张开双手,嘴角高高扬起,“来吧。” “哼。”靖霖挪过去,抱住他的脑袋结结实实亲了一口。紧闭的双眼小心翼翼地眯着看,问梁翊,“变了吗?还是青蛙吗?” “你是王子,我的小王子。”梁翊按着他的腰把他抱到腿上,正准备再亲他一口,又被他推开了,“我要刷牙睡觉了!” “好吧,王子大人。” 刷完牙躺回床上,梁翊拿起书给他讲故事,靖霖又不理他了,甚至连最爱的睡前故事也不听,这次单方面的冷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梁翊在早餐餐桌上宣布要带他去逛街,而且表示不会抱他,只会用轮椅推他。 “不。” “不想去逛街?” “不。” “好吧靖霖不想去就算了,那我和仙贝去,你和查理在家。”梁翊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靖霖又撇下嘴角。 梁翊捧着他的脸,说:“明天是靖霖生日,晚上要在家举办生日派对,一定要出门买东西。你不想跟着我出门就只能跟查理在家,我让仙贝也在家陪你。” “不。” “那你跟我出门。” 靖霖睁着大眼睛,表情有些着急,梁翊那个读懂他的能力好像失效了,总是说他不喜欢的选项。过了一会儿,靖霖明确地告诉他,“要抱抱。” “没有人会抱着逛街的。”梁翊说,“不过我们可以牵手。”说着抓起他的手给他展示什么是牵手,“就像这样。” 掌心对掌心,指缝贴指缝,没有一丝隔阂地咬紧,就像完美契合的零件。 “牵手。”靖霖呆呆看着交握的双手,讷讷重复。 “对,这是牵手。” 牵手逛街的前提是需要用双脚走路,梁翊这次很坚决地让他站起来。靖霖很久没有使用过双腿,没有外力支撑,站的时候直发抖,一脸苦瓜干地看向梁翊,好像他脚下的不是大理石地板而是悬在万丈深渊上的玻璃栈桥。 “慢慢迈开腿,就像这样。”梁翊往前跨了一步示范给他看,仙贝也往前走了好几步,挥着爪子给他打气,“靖霖加油!靖霖加油!” 靖霖咬咬牙,试探地往前拖了一下腿,然后又拖了拖另一条腿。 “对,就是这样,再来。” 梁翊趁他低头思考要迈哪一条腿时,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渐渐地,引着靖霖足足跨越了一个客厅的距离。他的肢体本就没问题,除了体力不太跟得上,走得还算不错。 “哇,今天走了很远,可以带靖霖去逛街了。”梁翊驾轻就熟地像哄小朋友一样夸他。 靖霖很开心,神气赳赳地轻哼了一声,抬手点了点,像个大王一样命令道:“仙贝也去。” “好,一起去。” 梁翊带他上房间换衣服,在他的衣柜里拿了一套素色的衣裤,再加一件灰色针织外套。靖霖已经很习惯他给自己穿衣服,自动自觉举起手等他。 “烙印颜色变亮了。”梁翊抚着形状明显的肋骨,低声呢喃。靖霖顺着他的手看下去,他平时没太留意自己的身体,这时才发现上面画了一只小猫。猫咪嘴里紧咬着一支血红的花,似乎在阻止它长到心脏。 他歪了歪脑袋,疑惑道:“仙贝?” “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显得梁翊很笨,毕竟他只认识仙贝一只小猫,自然就会说仙贝了。靖霖这么想,于是这么说:“笨。” 梁翊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是。 靖霖抿了抿唇,略有些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问:“你有吗?” “有。” “要看。” “好吧。”梁翊拉高衣摆给他看第四根肋骨上的金色猫头鹰,告诉他:“这是青羽。” “谁?”靖霖抬手碰了碰,烙印上的金光顺着他的指尖缠绕,越来越浓烈,顷刻,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乍然出现一只雪白的小鸟,通体泛着金色光晕。 “青羽”他慢吞吞地重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青羽睁开眼皮,金色眼眸一错不错看着他,“靖霖。” 小鸟认识他,靖霖有些开心,抬手想要抱。青羽很乖地飞到他怀里,任柔他抚摸自己。 它轻声说:“我睡了好久,错过了你苏醒。” “苏醒”靖霖慢腾腾念这个名词,他醒来不过才几个小时啊。 梁翊摸了摸青羽新长出来的羽毛,静静地看着主人和精神体重逢的一幕。 因为靖霖图景还不稳定,所以青羽不能出来太长时间,依存片刻就回去了。不过它回去了靖霖的图景,帮助图景更快修复。 今天才第一次见青羽,它出现一下就消失让靖霖感到莫名的失落。他看着正在换衣服的男人,慢吞吞走过去,伸手从他衣摆下钻进去,像个色鬼。 “小鸟,给我。” 梁翊抓住他作乱的手,回身哄他:“不在这里了。” “在哪?” 梁翊捧着他的脸,额头凑过去跟他相贴,引导着他感受图景。 【青羽。】 一片很小的绿地中央长了一棵小树苗,青羽倒挂在枝头。它浑身散发的金光越来越盛,渐渐地把绿地周围的黑雾驱散,显露出贫瘠凋敝的土壤。 黑压压的天空有一些网格状的东西,像是无数根丝线编织的框架,目前只完成了一个大概的形状,还有许多空隙秉待填充。 梁翊看了看周围,只有一棵树,他很确定靖霖跟他一起进入了图景。但就像一滴水回到大海一样,瞬间消失,只能从精神力波流中感受到他在身旁。 “一天只能看一次青羽,今天的机会用完了,等明天。”出来后,梁翊对他说。 “不。” “那就明天也没有了。” 靖霖不满地拍打了他一下发泄,“坏蛋。” “嗯。”梁翊好笑地抱住他亲了亲,“你好好吃饭多多运动,小鸟才有力气出来。” 靖霖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逛街只是个借口,梁翊本意只是想让他多走动走动,也接触一下外面。所以并没有带他走太多地方,只是牢牢牵着他从停车场走到购物中心,让他坐在等候区,自己去选购气球彩带等装饰用品。 仙贝乖乖窝在靖霖怀里,陪他等梁翊。靖霖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高大的身影,小声跟仙贝抱怨梁翊好慢。 尽管梁翊才离开了不到五分钟。 第72章 是日好日 头发有些长, 柔软地堆积在衣领处。往日合身的衣服宽松了不少,晃晃荡荡地架着,肩胛骨稍有些突出。 “哇, 好可爱的小猫。” “主人也好帅啊。” “去要联系方式不会被当成变态吧。” “” 一群穿着附近高中制服的学生推推搡搡靠近,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出来打了个招呼。 “你好。” 仙贝警惕地立起来看着这群来历不明, 且穿着统一服装的人, 一看就是有组织的。 “请问你的猫是什么品种啊平时怎么打理呀,我也养了猫,但是总护理不好毛发。”一个少年问。 还有预谋!要它漂亮的毛发!仙贝呲牙咧嘴竖起寒毛,嘶嘶地哈气。 靖霖歪了歪头,安抚地护住仙贝,“仙贝, 不怕。”然后正义凛然地抬起头,虽然看上去他比仙贝还要害怕, 但还是冷着脸装出非常强硬的样子, 问:“你们是谁?” 问名字了,男孩觉得有戏, 大着胆子靠近几步,“我是附近高中的,我叫” “怎么了?”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过来挡在靖霖身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居高临下睨着学生。 梁翊将近一米九的身量很有压迫感,他抱着手臂俯视着一群还没到他肩膀高的小孩, 看上去就像个恶霸。 “你你要干嘛!”男孩抖了抖, 但是没有退缩。脑海里脑补出沨一个恶男强抢良家好男的荒诞场景。 下一秒, 只见良家好男伸长手臂环住恶男的腰身,黏黏腻腻开口, “好慢啊,梁翊。” 这哪是良家好男,分明是狐狸转世。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默默说了一句打扰了飞快跑开。 梁翊按着他的手回身,看了他两秒,“算了,你跟我一起逛吧。” “为什么?” 梁翊牵着他没说话,让仙贝坐到购物车里面推着走。靖霖垂眼看了一会儿,掩嘴偷笑,凑到梁翊耳边说:“仙贝,懒。” 之前也不知道谁懒得连路都不愿意走,只想让他代步,现在居然都学会嘲笑仙贝了。 梁翊微不可察沨地偷笑,问:“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装饰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买齐了,他打算再买一些零食还有桌游之类的,方便招待客人。 “唔——”靖霖思考半天,摇摇头,反正梁翊在身边,他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好吧。”梁翊又拿了一些他喜欢的软糖,然后去结账。 柜台前排了长长一条队伍,靖霖站立时间长了,渐渐变得东倒西歪。梁翊一手推车,一手按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对于周遭的目光靖霖完全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把梁翊当成他的人形支柱。换作从前,靖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总会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够得体,总是让自己活得很累。 偶尔梁翊会想,好像这样也好,靖霖重新活了一次,没有烦恼忧愁地、肆意地活一次。 “靖霖。” “嗯?” “小笨蛋。” 为了让靖霖多学语言,梁翊最近总是打开卡通片给他看。里面的坏蛋就经常骂主角是“笨蛋”,想也知道,这不是个好的词语。 靖霖不高兴,那他也要让梁翊不高兴。于是他蹲了下来,耍赖,“我不走了。” “我说错了,靖霖不是笨蛋,先起来。”梁翊连忙哄他,可惜靖霖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哼了一声扭过头。视线随处飘了一会儿,然后定格在旁边队伍的一个小孩身上。 身后还有人在排队,梁翊连忙揽着他的腰把人带离队伍。 “坏蛋,梁翊,坏蛋。” “是是是。” 梁翊把他带到收银台附近的货架后,恰好是玩具区。靖霖还在不高兴地挣扎,梁翊看了看四周,突然放下他跑远了。 靖霖跟购物车还有仙贝呆呆停在原地。眼见着撇起嘴,仙贝正要通知梁翊人要哭了,梁翊就跑了回来,他把一个毛绒小熊塞到靖霖怀里。 “奖励。”梁翊说。 靖霖抱着小熊微微发怔,刚刚旁边队伍的小男孩就抱着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小熊,是他妈妈给他的。他不知道梁翊怎么发现他也想要,尽管如此,他搓了搓指尖局促地说:“你才是笨蛋。” “是我是笨蛋,靖霖是聪明蛋。” 靖霖哼了一声,抱着小熊往前走。想了想,又走回来,在购物车里拿出一包软糖塞他手里,似乎是奖励他给自己送了小熊。虽然软糖还没付款。 梁翊推着购物车脚步轻快地跟上他,结账后把东西放回车里,然后让仙贝回到图景,牵着靖霖从一楼出去。 今天太阳不是很晒,微微有些风,云层疏朗。夹道的树开满了花,空气中弥漫着香气。知道他不习惯太多人的地方,梁翊带他去了附近少人的公园。 人工湖波光粼粼,有天鹅和鸭子在游泳,偶尔会飞过来一两只水鸟。梁翊一一给他介绍,靖霖听了一会儿,指着不远处的鸭子船,“大鸭子。” “那是小船,做成了鸭子的样子,你想坐吗?” 靖霖眯着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道:“不要鸭子,要天鹅。” “好,那我们搭天鹅船。” 天鹅船比较少,而且抢手,他们去到浮台码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梁翊耐心跟他解释,要等一等才能坐天鹅船。靖霖皱了皱脸,妥协道:“好吧。” “真乖。” 两人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等天鹅船,空气中飘来浓郁的香甜,靖霖动了动鼻子。平时这个时候已经到他吃下午茶点心的时间了,他顺着香气看过去,小贩正在热火朝天地炒栗子。 “想吃吗?”梁翊问。 “嗯!” “等我一下。” 梁翊买了一大包炒栗子,牛皮纸袋都盖不住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靖霖着急地催促,“给我给我。” 甫一打开袋子,热气涌了上来,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被烫得小小惊呼了一声。 “等等。”梁翊提醒的话还没说完,“给我看看手怎么样。” 靖霖撇着嘴把手给他看,“好疼啊。” 梁翊想也不想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热辣辣的指腹与舌头相碰,舌尖绕着他的手指轻柔地打圈。靖霖觉得有点像仙贝舔手,但是又有些细微的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手指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但是别处的温度升起。一股暖流从小腹的位置钻动,让他不得不弓着腰,脑袋磕在梁翊肩上。 靖霖贴着他的脖子,小声说:“好奇怪。” “什么好奇怪。”手指还插在嘴里,使得梁翊说话含糊。 “不知道。”靖霖想了想,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碰了碰他的腹部,问:“这里像被蚊子咬了,你试过吗?” 梁翊把他的手指抽出来,用纸巾擦干净,眼帘低垂着没回答他的话。靖霖推了他一下,复述道:“试过吗?” “嗯。”他的口腔里已经没有东西了,但是说话还是有些含糊。靖霖定定地看了他几秒,余光扫到一辆天鹅船回来了,于是就将疑惑抛之脑后。 这种游览船是纯人力操控的,双脚像踩单车一样不停地踩动才能前进。靖霖兴致勃勃地坐上去,象征性地摆了摆腿就停下。从入门到放弃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看天鹅。”靖霖指了指另一头的一处浮台,几只天鹅正在歇脚。 梁翊操控方向盘全速前进,耳畔扬起风,靖霖非常愉快地高举双手,像是要拥抱他喜欢的天鹅。担心天鹅会被吓跑,梁翊没有靠得太近,确保他能清晰看见后就停了下来,任小船在水上晃晃悠悠。 靖霖趴在栏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天鹅们梳毛、觅食、求偶。他喜欢观察,这让他的内心世界变得充盈,空白的大脑会逐渐刷上明艳的色彩。 温热的栗子递到嘴边,靖霖下意识张口,便尝到了香甜的味道。 “栗子。”梁翊说,“糖炒栗子。” 靖霖扭头看过去,搁在他膝头的纸巾已经堆起一小撮栗子壳,梁翊牌剥壳机器不知疲惫地工作着。 “栗子。”他跟读道。 梁翊说:“伸手。” 白皙的手掌摊开,一颗颗饱满的栗子肉滚落,靖霖不得不把另一只手也用上才能接着不让栗子掉下去。 “好多栗子。”靖霖的眉梢洋溢着快乐的情绪,他捻起一个栗子扔进嘴里,慢吞吞地咀嚼,唇齿间都是甜味。过了一会儿,他学着梁翊的语气,说:“张嘴。” 梁翊浅浅笑着,很顺从地张开嘴接受他的投喂,“谢谢靖霖。” “嗯。”他点点头,然后道:“你继续剥吧,我还要吃的。” “遵命,上校大人。” 一个小时很快就到了,他们还了船,靖霖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略显惋惜地最后看了几眼天鹅船。 不过,他现在是三分钟热度的性子,马上就被梁翊提议去喂小鸟转移了注意力。 梁翊买了两包饲料,给他拿着一包,教他把饲料倒在掌心里然后伸出去,鸟就过来吃了。 靖霖跃跃欲试地倒了满满一掌,甫一伸出去就变成了鸟薄荷。一大群飞鸟蜂拥而至,翅膀振动的声音犹如螺旋桨,靖霖吓了一跳饲料都拿不稳撒出去很多,直往梁翊身后躲。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梁翊笑声爽朗,转过身拢住他,避免他受到小鸟兵团攻击。等飞鸟冷静了一些后,梁翊接过他手中剩的饲料,迅速把飞鸟的注意力转移。 靖霖悄悄地探出半颗脑袋看,见到梁翊游刃有余逗鸟的样子有些羡慕,他又有点跃跃欲试了。 “梁翊。”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眼眸抬起,撅着嘴。 “伸出手。” 靖霖乖乖伸手出来,梁翊倒了一点点饲料在他掌心里,又扶着他的手臂,柔声说:“别怕,它们不会攻击你。” “你要保护我。”靖霖强调。 “好的。” 鸟喙啄着有些轻微刺痛,等掌心空了之后靖霖收回手,稍有些出神地看了看,问:“青羽不用吃饭吗?” 梁翊怔了怔,靖霖接着说:“仙贝每天吃饭,为什么青羽不每天出来吃饭?” 梁翊思考片刻,尽量用简单的语句给他解释青羽在图景里是不需要吃饭的。 “图景,是什么?” “出门之前带你看的那个地方,青羽在的那个区域。” 靖霖思考了下,然后笑起来,“我觉得在里面好像可以飞起来,又可以深入水里面,我好像变得很轻,看不见自己。” “你也看不见自己吗?” 梁翊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见自己的手,“能看见自己的手吗?” 靖霖努力回想,然后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神地说:“我好像变成了风、变成了水,变成了很多东西。” “嗯,你很厉害。” 梁翊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本人进入图景就变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精神碎片,只有图景完全修复他才能有多余的精神力凝结成人形。 靖霖问:“你也有这个地方吗?” “有。” “我可以去吗?” “任何时候都对你敞开的。”梁翊说。 第73章 好雨时节 白天运动量超标, 睡前故事听到一半靖霖就睡着了。可睡到半途被梁翊叫醒,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有点生气。 “很困!”他闷闷地说。 梁翊吻了吻他的脸颊, 说:“生日快乐。”然后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礼物。” 靖霖迷迷糊糊地接过抱在怀里, 然后又睡死了过去。 翌日清晨, 他揉着眼睛醒来,翻了翻身礼物盒啪嗒一下掉了下来。靖霖疑惑地看了看,思索几秒,缓慢想起梁翊昨晚特地吵醒他,给他送的礼物。 他打开看了看,是块木头, 勉强能称之为猫。 “梁翊——” “梁翊——” 靖霖躺在床上喊,梁翊很快就推门进来, 迎面走来给了他一个早安吻, “睡得好吗?”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靖霖疑惑地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直皱, 最后给出主观又客观的评价,“好丑。” “哈哈哈哈哈”梁翊嘴角弯着,露出全排的牙齿,笑了好一会儿后跟他说:“这是仙贝。” 靖霖一听赶紧把盒子盖起来, 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担心仙贝会看到这个丑东西, “仙贝变成丑丑的了。” 梁翊脸上洋溢着笑, 他把木雕小猫拿出来放到靖霖手上, “这是按照仙贝的样子做的,不是仙贝变的。” 甫一接触, 靖霖登时定住身形。木头小猫源源不断传来浓烈的感情,其中有些细碎的片段闪现。 两个男孩挤在一个工具间里,明明地方那么大,非要贴着坐。 是他和梁翊。 他正拿着一块木头对着眼前的猎豹画墨线,然后开始凿粗坯。画面一转转到家里,梁翊从一个很大的工具箱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着工具给出现大致轮廓的木块进行打磨上色等步骤。从梁翊外形的变化,可判断距离木块初成型已经过去好几年。 靖霖怔怔地拿着两人合力雕刻的木头小猫,眼眶突兀地滚下一行清泪。梁翊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把木雕拿走,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 靖霖不解地摸了摸脸,他最近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下雨。所以他请教梁翊,梁翊很厉害,一定能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眼睛总是下雨?” 梁翊伸手捋了捋他耳边的头发,温柔地说:“因为你太开心了。” “开心?”他迟疑着,“开心下雨,那不开心呢,打雷吗?我不要打雷。”说着缩进梁翊怀里,似乎很是担心一个惊雷落下来。 “别怕,我在。”梁翊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去吃早餐吧。” “早餐吃什么?”靖霖问。 方才那个伤心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靖霖见他没动作推了推他,把他手上的木头小猫拿回来。 “别。” “怎么了?”靖霖歪了歪头,“不是送给我了吗?” 木雕里残留的情绪已然消失,像一滴水滴进热油里,蒸发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梁翊摇摇头,说没什么。 “不是说很丑吗,要不要给你换别的礼物?” 靖霖握着丑丑的木头小猫脸皱到一起,努力权衡,片刻后,他摇摇头,“一起做的,很好。”说着抬手抱了抱梁翊,像是感谢。 “好吧,那放在你的故事书旁边,然后我们去吃早餐。” “嗯。” 喂他吃完早餐后,梁翊交给靖霖一项重要的工作——打气球。靖霖起初很兴致勃勃地投入工作,打了一会儿渐渐就觉得无聊,气球越打越小,最后直接停了下来。他现在变得很娇气,一点不顺心就喊梁翊。 “怎么了?” “累。” 他举着手给梁翊看,并指了指脚边一堆大小不一的气球,试图让梁翊知道他做了多么伟大的工作。梁翊抿着笑接过一双雪白的手给他揉手腕,并情真意切地夸奖他为今晚的派对做出了极其重大的贡献。 “梁翊。”靖霖顺势躺在他怀里,全身处于一个非常放松愉悦的状态。 “嗯?” 靖霖抬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嘴唇贴上去。梁翊往后仰了仰,调侃道:“变青蛙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靖霖立刻皱起脸,很是苦恼。他喜欢跟梁翊接触,接触得越紧密,身体就越感觉舒适轻盈。他不知道这是结合伴侣之间称之为反向疏导的东西,他只知道梁翊比苹果糖还要让他沉迷。 想了一会儿,靖霖举起两根手指,说:“亲两次,不变青蛙。” “唔——好吧。”梁翊思考过后,十分大度地答应了,他把靖霖抱到大腿上坐着。靖霖急急燥燥撞上去,大脑忘记了亲吻要怎么做,好在肌肉记忆很牢靠,自动自觉张开嘴,伸出舌尖。 “你偷吃我的糖!”碰到梁翊的嘴角,靖霖十分惊讶,气势汹汹地要个说法。 梁翊捏了捏他的脸,“谁刚刚看见炖蛋就把糖给扔了的。” 靖霖假装没听见,推开他的手,然后就听见梁翊说:“还剩一次亲亲了。” “刚刚,刚刚不算的。” “算,你现在已经变成笨蛋小青蛙了。” 靖霖幽怨地看着他,嘴巴要撅不撅。梁翊偏过头偷笑,随后才转回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慢慢吻他。 这个吻极尽轻柔缓慢,亲一会就微微收回来一些给他留出呼吸的间隙,时间拉得很长。靖霖被吻得晕晕乎乎,无力地趴在他颈窝里,起伏很明显地呼吸。 很奇怪,明明亲的很舒服,靖霖觉得有些难过。不是梁翊故意不理他的那种难过,而是无奈的,像是被一个大气泡罩住走不出去的憋屈烦闷。 是梁翊传染给他的。 “你不开心吗?”靖霖小声问。 梁翊垂眼看着他,讶异于他的敏锐,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靖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明明嘴角还漾着笑,但是眼底却很黑。 靖霖笨拙地摸了摸他的头,假装像个成熟理智的大人那样,“梁翊,大坏蛋,不要不开心。” “好。”声音像从凛冬干燥的风中传来- 晚上,雁思丛和梁赫提着蛋糕上门,“哥,蛋糕拿过来了,放冰箱吗?” “嗯。”梁翊忙着炒菜,没时间招呼他们,让他们去客厅坐着。 曾经在讲台上震慑四方,期末批卷从不留情的铁面无私的靖霖老师,正在看海绵宝宝? “靖霖老师?”雁思丛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虽然梁翊已经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但是对于这样的转变两人还是有些震惊。 靖霖听到他的名字,缓慢转过头,像梁翊教他的那样,面容冷峻地点点头,表现得无可挑剔。 在梁翊以外的人面前靖霖的防备心很重,没什么表情的脸很有欺诈性,除开正在播放爆米花笑声的卡通片外,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是,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雁思丛挪到靖霖旁边坐下,“老师,我是小丛,你还记得吗?” “小葱?”靖霖蹙起眉,“不要。” 梁赫得益于多年以来的冰山面瘫脸,显得淡定得多,从容不迫地把礼物交给靖霖,并简短介绍是和雁思丛一起去买的。 有礼物收总是开心的,靖霖收下后,轻抬下巴,“你们,很好。” “老师你要拆开看看吗?”雁思丛很热心。靖霖略一点头,他便帮忙把礼物拆出来。 漂亮的牛皮包装纸展开,露出一本大部头的精装原版书籍,不可谓不珍贵。但是,靖霖接过来疑惑地翻了翻,没有插图,文字看上去好像认识,但是他目前读中文都困难,外语就无异于天书了。 他把书放到一侧,不太满意地看了一眼他们。雁思丛和梁赫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半晌,靖霖想了想,虽然他们送的书不有趣,但是也是给自己的礼物。 海绵宝宝说收了礼物要说谢谢的,他慢吞吞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的地毯上翻开软枕堆,找出一包珍贵的软糖。纠结再三,他又多拿了一包,分别塞到梁赫和雁思丛手上,冷冷道:“吃。” 两人略微惶恐接过,“谢谢老师。” 稍晚些时候,许礼他们下班过来,楼应带了一瓶香槟,许礼拿着一个医学中心的袋子。而纪筱筱和宋诗荛带了一个穿着军装的神气赳赳的上校等身立牌,力求让上校怀念过去早日恢复昔日威武。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饭后梁翊打开蛋糕,靖霖不时探头去看,但是因为家里太多人,他比平时矜持不少,略略有些不适应地抱紧仙贝。 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一点摇曳的烛火,橙黄色烛火后是梁翊,戴着尖尖的帽子和滑稽的脸部装饰物,一边捧着蛋糕走过来一边唱走调的生日歌。 幸好还有查理这个会很多个语言的生日歌的靠谱助手,有了背景音乐,显得梁翊唱得倒也没那么不堪入耳。 靖霖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示意他快快过来。梁翊把蛋糕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刚好生日歌唱到最后一个音符。 “许愿吧。”梁翊说。 靖霖歪了歪脑袋,查理适时给他播放海绵宝宝生日的片段。其他人耐心地等他看完,并不急于催促。良久,靖霖看得津津有味时,梁翊温声再次提醒他,“海绵宝宝吹完蜡烛了,轮到靖霖了。” 靖霖现在已经是学过先进知识的人了,他仔细回想了下,举起双手做出交握的动作,然后闭上双眼,“是这样吗?” “嗯。” “我明天不想走很久的路,吃完饭要多吃一颗糖,还有梁翊要多多抱抱我。”他不知道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得坚定又流畅,似乎早就这么希望。 在场几人低低笑了笑,又不约而同别开脸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呼一下,燃烧的烛火被吹得变了形,拉出一些细碎火花。黑暗持续了约三秒钟,靖霖感觉唇瓣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也持续了三秒钟。 三秒后,灯光明亮,礼花接连爆开,彩纸飘散撒到靖霖和坐得离他很近的梁翊头上。 “生日快乐!” “谢谢。”靖霖抿了抿唇,像是害羞了,又有些高兴。 生日蛋糕是开心果味的,绿色抹面上用翻糖做了一只漂亮的雪鸮。醇香的甜味不腻人,绵软而清甜。 嘣一声,楼应把香槟开了,除了梁赫和雁思丛还有靖霖,一人斟了一杯。 靖霖见他们都有,只有自己和小朋友没有,很不乐意。他拽了拽梁翊的衣角,小声告状,“那个很凶的人,不给我饮料。” “给你倒橙汁好吗?” 靖霖不肯,觉得他们都喝肯定是很好喝的,非要香槟。 纪筱筱抿唇笑了笑,“又可以看师兄醉酒了。” “你师兄现在的状态就跟醉酒差不多。”楼应揶揄,几人笑开了随后又聊起其他话题,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可以吐槽的事情总是很多。 靖霖很不满,觉得自己被轻视,他戳了戳雁思丛,试图策反他跟自己一起反抗这群人的专制,“你,也没有,饮料。” “我还未成年呢老师。” “什么意思。” “就是还小的意思,不是说矮,是年龄的小!”雁思丛抓耳挠腮,只能想出这么个直白的描述。 梁翊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的杯子递到靖霖嘴边,叮嘱道:“只能喝一点点。” 一点点,谁知道一点点是多少点。靖霖捧起来就像牛喝水一样喝了一大口,然后不出意外地,倒下了。 “你们先玩,我带他上去。” 许礼扶了扶眼镜,露出一个看透一切的眼神,“你就是故意的吧。”梁翊没理他,把人抱上房间。 白皙的脸上浮起鲜艳的酡红,一脸没有防备的样子陷在枕头里。梁翊给他换了衣服,掖好被子才下去。 主角醉倒了,派对没延续多久就结束了。梁翊把人送走,许礼他们住得近走到最后。 “这是三天的量,有什么事情立刻打给我。”许礼把揣了一晚上的药剂给他,并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知道。” 走出门后,楼应回身望了一眼灯光渐暗的房子,问:“梁翊的结合热要到了?” “嗯。”许礼表情不太轻松,“上校身上的精神流很强,但是处于一个很微妙的临界点中,他现在这个样子梁翊也不敢贸贸然让他帮忙疏导破坏这种来之不易的稳定。目前医学上对于靖霖的情况还没有一个绝对的定论,不好轻举妄动。” 楼应点了点头,“结合热持续几天,靖霖那样子也不愿意被别人靠近,梁翊怎么无声无息熬过去?” “我正打算跟你说这个,他白天会陪着靖霖,晚上会开启房屋安全系统然后出去。在这期间,我会暂时充当监护人,今晚就要开始。” 梁翊洗澡后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确认了一遍房屋系统后,把仙贝抱到靖霖身边。因为结合热也会影响精神体,所以他把仙贝的神识关闭,暂时变成了不通人性的小猫。 得益于那杯香槟,靖霖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除了惊喜仙贝睡在身旁外,并没有发现梁翊出去过。 在迷雾领域里,因为长期被吸食了精神力,是没有结合热的。这次结合热积攒了许久,来势汹汹。梁翊申请了一个安全屋,在零区附近,房内的墙壁都是软包设计,并配备了沙袋等发泄用的物品,他打了三针抑制剂才勉强撑过第一个晚上。 第二天,他故技重施哄靖霖喝了一碗甜酒酿。 可是甜酒酿与香槟的度数相距过大,而且因为他今天身体虚弱没带靖霖活动多少,靖霖并没有如前一天睡得那么沉。 夜半,金色的眼眸骤然亮起。 第74章 出走警报 刺耳警报声如激流打碎沉寂夜晚, 许礼飞快赶到113号。 大门被暴力卸下,屋内一片狼藉,宛若龙卷风扫荡过一遍。他随身带的精神力检测器响个不停, 屋内的精神力残留极高。是属于向导的精神流。 许礼点开房屋监控录像。二十分钟前,靖霖突然惊醒, 眼神迷茫地喊了几下梁翊。没有收到回答他便从房间出来, 室内感应灯自动亮起,把他着急又生气的脸照得十分清晰。他把房间翻得很乱,上下每层楼都没有楼下,一个一个房间打开寻找梁翊,随着情绪堆积,精神力外溢越来越严重, 最后如同受到指引一样跑了出去。 许礼点开手环查看梁翊的安全屋内的精神力数值,正处于高位, 意思是他现在正开始第一轮结合热。 思考两秒, 他果断地给楼应打电话。 “上校跑出去了,给我零区附近的道路监控权限。” 车辆还在, 照理说靖霖独自是走不快的,而且零区作为重要管控区域,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个大活人怎么能无端端消失了呢。 很快, 楼应就把权限共享给他,许礼着急地点开一个光屏调出道路记录并申请对象搜索。人脸捕捉系统反应了0.03秒就把靖霖最新的图像识别出来, 许礼看着几分钟前的录像瞠目结舌。 向导的精神力评级是基于疏导能力、感知能力以及感化能力, 换句话说无论多么强大的向导, 一般都不会跟哨兵作比较。因为他们的根本能力是不同方向的,就像语文好的人不一定在体育取得高分。 可是靖霖却凭空撕开了一道空间裂缝, 跑出了零区。空间跳跃是哨兵的特殊能力之一,这是第一次在一个向导身上出现。 许礼惊讶了没几分钟,楼应就过来了,他个人权限高,一下子扩大天眼的搜索范围并接入松原各街道的能量场检测器,定点监控另一道空间裂缝出现的具体位置。 “治疗方案出现后遗症了。”许礼突然说,他一目十行地检查着全市的能量场报警器,表情沉重。 “靖霖出现空间跳跃能力,应该是异形花带给他的,之前异形花一直寄生在梁翊身上习得了哨兵的能力。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代表细胞没有完全灭活,它又活过来了,在上校情绪激动的时候趁虚而入,靖霖现在很危险!” 楼应按了按他的肩,“不要乱,当初梁翊之所以会答应恩希教授这个治疗方案也是放手一搏,毕竟没有其他能够修复S级向导图景的方法了。而且准确来说也不是修复,是重建,有些代价没法遏止。” 那边找得热火朝天,老城区的一条僻静街道内悄然撕开一条空间裂缝,一道白皙瘦削的身影抱着一只毛绒小熊从漆黑裂缝中出来。 靖霖穿着睡衣,脚上没穿鞋,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个走失儿童。他不知道要去哪,只知道梁翊不见了,要去找他。可是没有梁翊带着走他是没有方向的,只能跟从内心深处的声音,一直走啊走啊,最终穿过了压缩的空间裂缝走到了略仓街。 黑夜漫长,随着情绪影响逐渐扩大,精神流愈加混乱强烈,滋养了怪物生长。 靖霖赤脚走上六楼,来到老房子门口。铁锈的门是最原始的弹子锁,当下他身上当然是没有钥匙的。他想也不想就抬手掰下门把,锁芯应声而落。他像个游魂一样飘进去,又是一番翻箱倒柜,还是没有找到梁翊。 脑海中闪现一段简短的片段,他坐在秋千里,梁翊正在身后推他。思考数秒,靖霖缓缓走出天台,果然看见一个秋千。 “梁翊。” “梁翊,我要生气了。” “” 靖霖撇着嘴,眼底开始弥漫一层淡淡的雾气,他已经很疲惫但是因为找不到梁翊所以不能停下来。心念电转间,霍然抬头看向头顶的小阁楼,淡淡的笑爬上脸。 他知道梁翊在哪儿了,他想。 “梁翊你输了,换你来找我。”靖霖欢快地走上去,年久失修的室外楼梯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房门推开,一片漆黑。 靖霖喊道,“开灯。” 这里不是全屋智能家居的零区113号,并不会随他的语音口令产生变化,只能摸黑走进去。阁楼很小,到处都是杂乱物什,走了没两步靖霖不出意外地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小熊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膝盖和手肘钝痛,黑暗中只有一双眼亮着,嘴一撅就哭了出来,声音一抖一抖哭得很是可怜。 “坏蛋梁翊。” 抽噎声在死寂夜空中回转,压抑不住的情绪化成精神触丝疯狂生长,方圆几百米的人被噩梦笼罩,魇在囹圄不能自拔,每个灯柱上的能量场报警器疯狂打鸣。 负面情绪滋长得很快,精神触丝沿着墙壁的缝隙挤进去,以一种机器都测不出的频率震动。屋顶簌簌扑下粉尘碎石,微小的嘶嘶开裂声渐渐重叠,书架上的书本摆件一个接一个跌落。 混乱之际,靖霖摸到了一个弯曲的七字型的东西,是木头的质感。心房震荡,钻心之痛猛然袭来,如同虚空中射来直插心脏的子弹。大脑和心脏以可怕的频率颤抖,人体几乎承受不住那样的刺激,就像所有血管都长出了利刺勾住血肉。深入骨髓的痛苦下,他忍受不住尖叫起来。 整个建筑陷入地震一样的境况,一声巨响后,小阁楼轰然坍塌,连同六楼的房子一起变成豆腐渣。家没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千钧一发之际,青羽如同一道雪白的闪电,一瞬间现身撑开可以遮天蔽日的大翅膀把靖霖挡得严实免受于灾。 靖霖还是在哭,为了忍住疼痛把唇肉咬得血肉模糊。他没什么力气地抬了抬手,小声向青羽请求:“要抱抱。”然后青羽就收拢翅膀把他纳入怀中。 老旧房屋仍有继续坍塌的风险,青羽想带他离开,但是靖霖说什么也不肯走。借着月光忍受着钻心之痛挣扎起来,跪在地上膝行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块大石头下翻出满脸灰的毛绒小熊。 “小熊,梁翊送的。”他捂着胸口,指缝间流露血红之光。脸上露出苍白勉强的笑意,很珍惜地把小熊脸上的灰拍去,却对自己身上的伤恍若无感。 “靖霖!” 沉重嘶哑的声音划破云层与黑暗,靖霖呆呆地抬起头。月光下,修长的身影从巨大的猎豹背上翻下来,直直跳下废墟之中。 逆着光靖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梁翊好像又不开心了。他甚至忘了自己适才还在哭,眼角的泪珠将掉未掉,梁翊靠近带起一阵风,吹得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泪就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霎时间,震动停止,能量场也没再报警。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差半米时,蛰伏多时的血色异形花穿破靖霖的胸膛绽放,藤蔓顺着他的躯干缠绕。 梁翊目眦尽裂,几乎是发了狠冲上去一把攥紧异形花,花茎上的刺把他的掌心刺得血肉模糊,只往外拔动一厘米的距离靖霖的脸上便露出更为痛苦的神色。 “梁翊——”他很难过地喊他的名字,因为心脏刺痛,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微弱。 “对不起。”梁翊重重闭了一下眼睛,狠心逼自己用力把花又拔出几公分,实在是无法再动了。因为靖霖脸上血色迅速退散,眼皮无力垂着,金色瞳孔坠着泪。 气氛紧张,梁翊感到惶然无措,迟钝如靖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恼怒与难过。他抓紧小熊瑟缩了下,声音微弱地问:“不抱我吗?” 梁翊吐出一口沉重的浊气,脸上挂着苍白的苦笑,“要抱吗?” 靖霖忘记了痛楚扑过去,扬起一身粉尘灰烬,可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异形花又长大了一圈,藤蔓几乎将靖霖一整个包裹。梁翊怒吼着徒手把藤蔓都扯断,可是花还长在原处。 梁翊的精神力是攻击型的,如果他要杀掉异形花,那么靖霖也会受到同样级别的伤害,举步维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靖霖似乎从他眼神中读懂了他对自己胸上长出来的这朵花的厌恶。靖霖用迟缓的大脑思考了几秒,认为梁翊应该是不高兴自己身上长出的花不是他送的,所以不喜欢这朵花。于是他抬起双手包住梁翊的大掌,金光流转,属于S级向导的极致净化能力流经两双手注入异形花之中。 靖霖咬着牙,带着梁翊的手一同把异形花连根拔除。 很多时候,靖霖对自己可以说是非常狠。好像只要能跟梁翊拥抱,就算让他经历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鲜血在洁白睡衣上大朵大朵绽放,抑制精神力的异形花拔除后,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迅速开始工作,衣服上没再新增血花。 瘦削的身躯摇晃两下往下倒,梁翊哑然把人抱住。他感受不到半分重量,仿佛抱着一片羽毛,轻薄、柔软,但是被血液染污。 “不是说乖乖睡觉明天给我奖励嘛,骗人的吗?”靖霖耗尽体力倒在他怀中,枕着臂弯非常疲倦地说。 “没骗你。”梁翊轻拍他的脊背安抚,偏了偏头不忍心看他难过和忍受疼痛的脸。 “可是你也没有乖乖睡觉,偷偷跑出去扔下我一个人在家。” “对不起。”梁翊收紧手臂低头吻了吻靖霖的额头,“疼不疼?”梁翊很轻地碰了碰他的脸。 靖霖摇摇头,又点点头。 “对不起。”他再一次道。 靖霖没什么力气地拍了拍他,很大度地说:“我原谅你,下次不可以再把我扔下了。” “嗯。”梁翊胸膛剧烈起伏,把他打横抱起,结合的精神丝互相绞紧,人们的噩梦终于停止。 等两道超强的S级精神流散去后,白塔的危机处理部队才能进入这个区域迅速接管了现场,梁翊和靖霖双双被送上急救车,部队人员在废墟一样的天台上找到一簇被血染红的异形花。他们戴上特制手套,并用银镊子小心地把几乎被S级精神力烧毁的异形花夹起来,放到真空存放瓶中。 陆陆续续处理完毕后,谁也没有意识到有一个隐在附近高塔里观察的人悄然发送消息后离开。 急救车上,梁翊神经松懈下来,别的问题又产生了,他还处于结合热状态。 第75章 记忆回笼 早些时候梁翊刚到安全屋, 就觉出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刚给手臂注射了一针抑制剂肋骨上的烙印就突然闪出光来甚至开始发热,紧接着许礼的通讯请求就来了。 梁翊几乎瞬间就觉出靖霖可能出事了, 他按耐住心底那不知名的慌接通电话。 许礼:“你先不要冲动,我有事要告诉你。靖霖发现你不在家跑出去找你了, 路上有巡逻队见到他, 但是立刻就被他的精神力弄昏睡过去了,我怀疑他身上的异形花复活了。我和楼应现在在找他,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你先稳定自己的情况。” 过了大概十分钟,许礼发来了第二条消息,梁翊没有点开看。彼时他正按下紧急按键把身上的束缚带拆下, 又打了一针加强特效药压制结合热。加强特效药的副作用很大,而且梁翊的结合热又比较严重, 两相结合下, 他倚着墙缓了几分钟才缓了过来。 滚烫的血液翻滚,被束缚带绑过手脚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S级哨兵的瞳膜被莹绿色的光覆盖, 投射在墙壁上的肌肉影子明显,如同被惹怒的机械战士。 梁翊凝神召唤精神体,瑟缩在零区113号角落的豹猫一瞬间回到图景中。 方才在靖霖失控时仙贝感应到不对劲,但是异形花流露出的威压唤醒仙贝内心深处的恐惧, 上一次它就是被这股邪恶的气息摧毁。而且梁翊走之前把仙贝的神识关了,它没有能够保护靖霖的力量,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靖霖把家里翻乱跑了出去。 仙贝变回本体的形态, 瞳孔迸射着与梁翊如出一辙的光芒, 仰天长啸一声,安全屋内的报警器狂响。 夜幕下, 巨大的猎豹足尖轻点跃上百丈高楼,S级精神体幻化成的猎豹是最优秀的猎手,它微微嗅动空气中的气息,几乎瞬间就锁定了目标。 高楼成了它的垫脚石,毫不费力地越过高楼华厦,毛发顺着风的方向飘扬。梁翊坐在它的背上,瞳孔聚拢,视线穿越众多阻碍物直直看到千米外的老房子。 风声猎猎,云朵与圆月伴行。随着目的地的靠近,梁翊脑海中那根弦拉得愈发紧绷。一阵清风消弭,仙贝最后一个落脚点在略仓街附近一个高塔。一踩一蹬,一人一豹就朝老房子飞扑过去。从高空往下看,废墟中,靖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无措地倚靠着大白鸟哭泣,沙子和灰尘让他看上去很狼狈。 浑身上下的血管与神经瞬间绞紧,梁翊火急火燎一跃而下。原本白皙漂亮的人浑身脏兮兮的,头发横七竖八翘着,脚底流着血,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可就算这样,靖霖见到他立刻冲他飞奔而来,只为了跟他讨一个拥抱而已,完全不在乎自己尚在渗血的伤口- 白塔医学中心,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来的路上梁翊又用了一管抑制剂,因为处于结合热状态,按照规定医务人员必须给他用束缚带。 靖霖躺在跟他相距半臂的病床上,从他猩红的目光以及绷紧的神色看得出他很不好受。虽然靖霖看上去比他糟糕得多,但其实除了过载的精神流外,靖霖的状况显然要比他好得多,异形花已经拔除,体内的自我保护系统飞速工作,其他外伤已经愈合,只有胸膛那处恢复得稍慢。 在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帮靖霖处理了胸膛的伤口,他大脑晕乎乎的,不知是困还是怎么的,就像那天偷喝了梁翊的酒一样。 就算在这样不甚清醒的情况下,他趁着医生在外跟急救员交涉情况时仍挣扎着凑过来摸着他的束缚带,悄声说:“我帮你解开!” 梁翊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你乖乖躺好,刚刚不是还说困吗?” 哨兵专用的束缚带采用特殊工艺,靖霖忙了半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翻来覆去弄也没拽开,眼看医生就要进来了,他着急道:“怎么办啊梁翊。” 周冉和恩希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回来,一人治疗一个。主要是梁翊的问题比较大,周冉给他开了一些辅助药物,然后让人把他送到静音室。 靖霖不住地扭头看,梁翊走之前让他乖乖听医生的话,虽然百般不愿意也只能照做。恩希查看了他的伤口,又全身扫描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形种残留。 恩希一边把无菌手套摘下来,一边跟许礼交代,“尽快让上校进睡眠舱休息,他的图景里面的东西多了,清醒着他会处于一个很混乱的状态,梁翊不在你们控制不住他。” “好。” “另外”恩希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问:“拔出来的异形花回收了吗?” 许礼拿出手环点了几下,然后道:“回收了,现在正在做保存处理,然后就入异形种库。” 恩希点点头,“那朵花吸收了两个S级异能者的精神力,而且寄生在靖霖上校身上时让他习得哨兵的能力,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标志。你们一定要好好保管。” “明白。” 许礼自知是自己监管不力,老老实实地呆在靖霖的病房跟他大眼瞪小眼。 “梁翊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靖霖板着脸,表情冷酷。 “他生病了,医生在给他治疗,好了就会回来,现在你需要睡觉。”许礼耐心跟他说。 “不。” 恩希走之前查看了他的图景,已经构造了95%,交代许礼要仔细留意状况。许礼看着他,丝毫没有恢复原样的迹象,而且也没办法把他跟昔日高冷的上校联系到一起。 过了一会儿,许礼给他塞了一杯布丁,说:“梁翊让你吃了之后睡觉。” 靖霖撇撇嘴,闷闷不乐地抠了抠布丁盖子上的凸纹,嗫嚅地问:“我是不是闯祸了?所以他们才把梁翊抓走。” 他刚刚都看见了,梁翊被推走的时候,那些人不仅把绳子加固了还把他的口鼻也加上铁笼,就像动画片里抓坏蛋一样把他抓走。 虽然他总是说梁翊是坏蛋,但梁翊一点都不坏。相反,梁翊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最好的人,梁翊应该是个好蛋。 “抓我吧,不要抓梁翊了。”靖霖哭丧着脸,“是我把房子都弄坏了,不关梁翊的事。” 许礼帮他把布丁盖子打开,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很快会处理好的,别担心。”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而且梁翊不是很厉害吗,他肯定会很快回来的,但是他回来你又困得睡过去了,就不能见到他了。” “那我,我吃完然后睡醒觉就见到梁翊了吗?”他着急道。 “嗯。” 靖霖吞下一口香甜的布丁,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吧。”他本就被大脑中加速运转的精神流弄得昏昏沉沉,吃完布丁没多久就阖上眼睛。 休眠舱内环境舒适,而且许礼在空气循环系统里面用了一些镇静剂,靖霖睡得很沉,似乎从未睡过这么长的一觉。 大脑里不断闪过陌生片段,他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和梁翊一起在旧式的家庭餐馆兑换汉堡扒挂件,在山野间飙车,在温泉里嬉戏 他和梁翊做过这么多事情吗? 最经常出现的场景是一个很小的房子,与他不久前摧毁的那个很像,又有些不同,似乎老旧一些-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靖霖从打工的餐厅下班。今天是难得的早班,他可以睡个好觉。 下午五点太阳尚不知歇,靖霖垂着脑袋避着阳光仍免不了被晒得发晕。从开着冷气的餐厅出来,走了两三分钟额角就浮起星星点点的汗,后背湿透。 一堵人墙忽地立在前面,靖霖茫然撞上去,头顶便传来调笑的声音,“这位同学,走路不看路的吗?撞到我要以身相许的。” 靖霖没搭理他,抓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挡住刺目的阳光,两人像开小火车一样往前走。 梁翊微微往后仰,脸碰到他的头,“今晚想吃什么?昨天我让奶奶教我做了红烧茄子和蒸鱼,保证一雪前耻。” “红烧?”不相信的语气非常明显,毕竟梁翊前几天才把他的锅烧糊了。 假期刚开始,靖霖要忙着打工,在老城区略仓街租了一个小房子,一室一厅。因为是天台房,所以比其他同样大小的户型要便宜许多。尽管如此,换做以往他是绝对不会租这么大的。 梁翊非说想要跟他一起学习,说是假期期间也不能把课业落下。因为这学年的奖学金涨了,而且靖霖找到一个时薪高了许多的工作,所以最后咬咬牙选了这个房子。 梁翊的爷爷奶奶家在这附近,他三天两头抱着一大堆菜过来给他展示三脚猫厨艺,偶尔时间晚了就嚷嚷着太黑一个人回去会危险,然后留下来当厅长。或许是假期太闲,梁翊琢磨起做饭越发积极,他就变成了小白鼠。 去菜市场买完菜回家还早,靖霖给他拿了一条毛巾让他进浴室冲一下,然后转身回房间把工作服换下来。 白天舍不得开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呼呼吹着。靖霖贪凉,脱下衣服立在风扇前风干,发着呆好一会儿都没变过动作。 “我把毛巾挂外面天台咯。”梁翊象征性敲了敲门,随即顺势推开。靖霖甚至没来得及做完一个遮掩的动作。视线相撞,梁翊微不可察地吞了一口唾沫,半大的人哪有忍耐力可言,他大步流星走进小房间,一下子就让屋内的空气变得稀薄。 “在做什么?”刚变完声的嗓音很低沉,带着一点风吹落叶的沙沙震动。梁翊把他推到单人床褥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两个手长脚长的男孩挤在一起刚吹干的汗立刻又涌了上来,风扇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房子采光不科学,西晒严重,仲夏的斜阳顺着窗角照进来,像昂贵巧克力外皮包裹的金箔纸,覆着靖霖半边身躯,使他变成了甜得腻人的白巧克力。梁翊低头靠近他,脸部轮廓在金箔纸上投下一道明显的影子。 随后,梁翊蜻蜓点水一样碰了碰他的嘴角,他们做过很多次这样流于表面的接触疏导,靖霖天真地以为这次也一样。 “接吻吗,靖霖?” 梁翊靠在他很近的地方,贴着他的脸颊问,近到靖霖甚至能感觉到梁翊呼吸的频率。靖霖没什么力气地抬手推了他一下,“先让我把衣服穿上。” “先回答我。” “都亲那么多次了还问。”靖霖小声咕哝,薄而透的眼皮被太阳照得发烫,他轻轻抬起,眼珠子就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眼球受到的热量过多,他不得不通过眨眼来让眼睛湿润。睫毛轻盈如同羽毛,扑闪扑闪的。 梁翊吻了吻他的眼睛,像说悄悄话一样告诉他,“不是亲亲,是接吻。可以吗?” 心率陡然变化,在瘦巴巴的胸膛上很明显,就像动画片里突然见到梦中情人的主角,心脏咻一下飞出去。靖霖定定看了他几秒钟,而后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害羞的靖霖说好,可以跟他接吻,接不是亲亲的那种吻。 目光在金色夕阳中交汇,对视几秒靖霖就受不了一样别开脸。他看着墙壁上一处蚊子留下的作案现场,暗红的血印越看越鲜艳,似乎还能想起身上某处蚊子留下的痒。 梁翊把刚穿上的上衣脱下,缓缓俯下身碰了碰他的嘴角,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靖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或许没有,但是梁翊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脑海中回响他的声音。低微、清冷但是让人着迷的声音。 年轻的身躯燥热非常,靖霖觉得两人随时会因为高温暴毙。破旧电风扇苟延残喘,比蝉鸣还要嘈杂。 第76章 初次接吻 “据悉今天是67年来录得的最高温, 阶段性大气环流异常是区域高温天气形成的直接原因,高温天气加剧脆弱人群和户外工作者的健康风险。注意避开太阳进行剧烈活动,多饮水适当补充盐分” 手机正在播放新闻前的天气报道, 说到剧烈活动后挥洒过多汗液导致的脱水症状有口渴、乏力 这些症状正在靖霖身上上演,他全身汗涔涔的, 衣服还是没穿上, 白色内/裤上染了一些比汗液浓稠的液体。他仰脸平躺着,像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竹席被他的体温熏热。 彼时,梁翊尚未有二十七岁时那么体贴周到,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兴致勃勃地想要再来一次。 靖霖看着他的脸, 忽然瘪嘴转过身对着墙壁。 “不舒服吗?”梁翊按着他的胳膊,炙热的体温蔓延过来, 刚刚就是这只手握住了他。 靖霖觉得难受, 好像被哄骗了。明明说好是接吻,梁翊并没有做任何与接吻有关的事情, 他认为接吻是两个人嘴对嘴的亲密接触,而不是对身体的其他部位。 虽然嘴唇相贴过许多次,但是他对接吻是有所期待的,至少不是伴随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粘稠的奇怪气味。他像条鱼一样在梁翊手下不能动弹, 与方才在市场买的鲈鱼只有鱼鳞的差别。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告诉我吧靖霖。”梁翊强行挤进他跟墙壁之间的缝隙, 热度瞬间飙升, 逼仄的小床变成了烤箱。高温下油脂分泌, 使得肉与肉相互粘连。 靖霖又转到另一边,过了许久, 小声控诉他骗人,那根本不是接吻。 残阳终于落下,晒得发烫的屋顶得以喘息,大片大片绚烂的晚霞被方形窗户定格,如同莫奈的画。 梁翊从后方靠过来,吻了吻他的肩,然后是耳根,再到侧脸。他捧着靖霖的脸颊,把他的脸掰过来,嘴唇要碰不碰。 靖霖面无表情看着他,似乎在看他又要玩什么把戏。梁翊勾了勾唇角,眼睛闭上,全凭感觉行动。张开嘴含住他的嘴,两人都不知道准确步骤,但靖霖觉得应该不是像被一个窄口水杯罩住那样,眉头微微皱了皱。 随后,梁翊试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带着热汗的咸涩味道。靖霖的唇瓣哆嗦了下,他不确定要不要张开嘴巴,梁翊用牙齿咬了咬他的上唇,然后他就知道要张嘴了。 他感觉很奇怪,梁翊的舌头像某种生的鱼肉,梁翊曾带他去吃过的,他不太喜欢所以没心思记住准确名字。但是梁翊的舌头又比那种鱼肉要紧实一些,且没有鱼生那么冰冷。 津液顺着嘴角流下,靖霖惊慌地抬手去擦。梁翊按住他的手,顺势覆在他身上,把吻加深。大掌顺着手腕一路往上,最后握住他的肩摩挲。 靖霖觉得头昏脑胀,症状和天气报道中所说的中暑症状更像了,明明太阳已经落下,怎么还会中暑呢。 他们不停地接吻,不停地相互抚摸,从落日熔金到繁星满天。过了许久,梁翊终于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目光明亮地看着他。 “这是接吻。”梁翊说。 两人对视着,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过了会儿又转回来,矛盾得可以。 “梁翊。” “嗯?” 靖霖这时候又不怕热了,往他怀里缩了缩,“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找我做搭档?” 梁翊拿起床头的扇子,一下一下帮他扇风赶走燥热。他说:“因为靖霖同学很聪明,一直排在第一。” 靖霖点点头,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看不出来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梁翊轻笑了下,话锋一转,道:“当然不止。”他揉了揉圆圆的脑袋,说:“还因为靖霖同学很可爱。” 靖霖拍开他的手,认为他又在胡言乱语。自己那时候面黄肌瘦,怎么样也不能跟可爱扯上关系,而且脾气古怪冷漠,他认为梁翊可能是脑子被高温天气蒸坏了才会这么想。 于是他照实告诉梁翊,认为他可能是疯了。 腰间的手臂收紧,梁翊又咬了咬他的下唇,“感情有理智所根本无法理解的理由①。这是一种直觉,我看到你就想靠近你,跟你多说话。” 靖霖看了他两眼,咕哝道:“我又说不过你。” 梁翊咧开嘴笑,“没关系,我以后都让着你。”他挠了挠他的腰,他们笑着,闹着,忘记了迟迟没有放进锅的鱼,啪嗒一声,鱼从灶台跳了下去。靖霖听见声响,连忙推了推梁翊,“你没让老板把鱼给处理好吗?” “噢我想着回家再处理会新鲜一些。” “梁熠!”- 漫长的梦结束,靖霖睁开眼睛看见休眠舱洁白低垂的顶,没有繁星也没有落日,只有一片毫无生机的惨白。他挪动了一下手脚,按开舱门。 “睡得好吗?” 白炽灯争先恐后涌进来,靖霖眯着眼晃了晃神,下意识道:“梁熠?” 许礼抬手在他眼前扫了扫,确认眼球转动正常,然后以一种比较遗憾的语气告诉他,“梁翊哨兵的结合热比较严重,而且之前已经打过太多抑制针,现在还没有排解完毕。” 靖霖晃了晃脑袋,问:“他在几号病房?”他起身有条不紊地换衣服,穿鞋,语气沉稳,举止利落。 许礼怔了怔,迟疑道:“靖霖上校?” “嗯。”最后一个扣子扣好,靖霖转过身,眼神坚定而锐利。 他走得很快,薄外套衣摆翻飞,脚步声规整而紧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动用精神力瞬间穿过去,可惜白塔内部不允许使用疏导以外的异能。所以,他只能让两条长腿走得飞快。 三分钟前,许礼告诉他梁翊正在经历强结合热。因为过度使用抑制剂,已经产生抗药性,所以只能采取人工疏导。 白塔一向唯等级论,S级哨兵的身体当然轮不到他自作主张地用一个熬字糊弄过去。 在疏导室前站定,靖霖看着眼前全封闭的门,滑开门上的密码板,迟迟没能按下密码,内心充斥着莫名的矛盾。如果,梁翊正在接受他人疏导。如果,梁翊发现他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 那,他和梁翊之间那些简单而美好的小幸福还会存在吗? 他的大脑很乱,醒来的一瞬间塞满了东西。有过去的有现在的,有没自我意识的时候,也有梁翊作为C级哨兵上门的时候,杂乱无序一股脑地堆过来。 定定思考几秒,咔哒,手比脑子快打开疏导室的门。靖霖尽力板着脸保持冷静,下颌线绷得极紧,目光冷然地看向房内的人。 两名A级向导被梁翊的精神力压得缩在角落动弹不得,精神力完全被死死封住。梁翊听见声响的一瞬目光愠怒地看过来,旋即挂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张牙舞爪的精神力碰到他立刻焉了下去。 “出去。”靖霖说。 其中一名向导迟疑地喊了他一下:“上校” “先出去,这里有我。”他的语气和缓下来。 “是。” 虽然他们也想出去,但是S级哨兵此刻并不能好好控制住自己的精神力,仍死死压制着除靖霖以外的向导。靖霖走过去抬手按住梁翊的肩,如暖流一般的疏导力自掌心输出。 很快,躁动不安的身躯平静下来。两名A级向导连忙跑出去,顺便贴心地帮他们锁上门。 “梁翊。” 简单的两个字听过无数遍,但是此刻又有了新的体会。梁翊抬起眼看着他,身上的束缚带制止住拥抱的动作,眼尾耷拉着,很委屈的模样。 靖霖半跪下去抱住他,眼眸中流转着复杂且浓烈的情感。 “靖霖?” “嗯。” “靖霖。” “嗯。” 简短的对话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获取的信息,可对话的双方又似知道了很多。梁翊的眼睫低垂着,半遮着瞳孔,只能看见一点灰绿。靖霖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皮,然后是鼻梁,最后的唇瓣。 梁翊一错不错看着他,就连接吻的时候也没有闭上双眼。他仔细观察着,尝试在他脸上找出这是靖霖上校,抑或是靖霖宝宝的证据。清亮亮的眼眸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靖霖,是上校,是同学,也是爱人。 这是他的搭档向导,同时也是他的结合向导。 “靖霖。”他再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嗯。”靖霖也再一次耐心地回应他。咚一声,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旋即,肩头温热湿润。 “梁翊。”靖霖捧着他的脸,“让我看看你,许礼说你的结合热很严重,现在感觉怎么样,我给你解开束缚带” 梁翊猛然抬起头叼住他的唇肉,如同野兽一般狼吞虎咽地亲吻他。他稍一用力脚往后蹬一下子把靖霖扑倒,发抖的身躯压下来。手被束缚带绑在背后,他只能用唇去找靖霖。 靖霖愣了愣,悬在半空的手停滞了两秒,随后落在对方的背脊上把人紧紧抱住。 “我回来了。”他说。 疏导室是为了让哨兵平静下来的空间,布置得很简洁明亮,墙壁都是温柔的奶油色。没有言语的加持,在素净的空间里就像演黑白默剧。任谁看了都知道主人公是一对十分相爱的伴侣,他们不停地做/爱,时间在这个奶油色的空间里失了效。 许久,多余的结合热终于完全被爱意蒸发,梁翊靠着软垫半坐起来,紧紧环绕住靖霖,就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他拆了一包营养液喂到靖霖嘴边,靖霖小口小口地喝了两下就推开了,“难喝。” 梁翊轻轻笑了,胸膛震动,“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喝这个吗?” 靖霖撇撇嘴,气若游丝,“吃过好吃的才发现营养液这么难喝。” “那就不喝了。”说着把剩下的一饮而尽,梁翊摸了摸他的手臂,又碰了碰他的腰,好像怎么也摸不够一样,恨不得自己变成靖霖身上的一只螨虫,每天的工作就是走遍他的身体汲取油脂。 两人又躺了好一会儿,靖霖闷闷地说:“想回家。” “那我们回家。” “可是房子已经被我毁了,我们以前写在墙上的字也没了。”语调呈阶梯式落下,靖霖很不开心,这种不开心在他醒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 梁翊摸了摸他的脸,又凑上去吻了吻,问:“怎么想起来的?” 靖霖眼皮垂了下去,半边身子躺得发麻,于是转过身平躺着等麻劲儿过了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做梦了,梦见很多事情,还梦见你第一次说要蒸鱼给我吃,结果鱼从流理台掉下去,找了半天没找到,第二天鱼臭了才在冰箱底下发现。” “想到清理死鱼实在太恶心了,我就醒了,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就都回来了。好奇怪,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好像你在迷雾领域的这七年的生活是平行时空里另一个我过的一样。” 梁翊手臂紧了紧,“无论是哪个时空的你,我都会找到你,爱上你。”顿了顿,他补充道:“而且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零区113号还有查理在呢,还有大花园给你种花。春天了,该种花了。” “嗯。”靖霖翻身埋到他怀里。 照理说静音室里有恒温系统,应该不会感觉到热才对。但是这一刻,他们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高热的午后,肉贴着肉能蒸出水汽来,浑身乏力、口干舌燥。 在春天中了暑。 两人从白塔离开的时候,许礼是最开心的,“终于把你们两位健康送走了,总算有一点医生的成就感,虽然不是我治的。” “放心许医生,当好邻居也很有成就感的。”梁翊笑了笑。 走出白塔,靖霖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富有春天气息的空气。目光所及尽是晴朗,蔚蓝天空飘着几片云彩,一片嫩绿的树叶打了个转被风吹远。 梁翊牵起他的手走上车,他偏头看了看抓着方向盘的人。从前的梁翊总是充满快乐的气息,自信、张扬。如今的梁翊已然成熟,收敛了许多,身上背负过很多伤口,遭受过很多磨难。 尽管这样,他还是坚定不移地朝自己走来,带自己回家。靖霖情不自禁地抬手碰了碰他的背,很快又收了回来。 “怎么了?”梁翊问。 “梁翊。” “嗯?” 靖霖摇摇头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他脸上浮出很浅的笑,几乎察觉不出来。但是梁翊好像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也跟着微微笑了笑。 车载系统播放着悠扬温柔的歌曲,与风声一同揉碎在充满花香的回家路上。 第77章 我们的家 学校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 靖霖回家后马不停蹄递交销假申请。梁翊颇有些不满,“好忙啊,靖霖老师。” 靖霖拍了拍他, 道:“楼应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今年的新入队员选拔快要开始了, 要派人培训教导, 还要平衡任务,很忙的。” “是是是,明天我就向勤劳的靖霖老师学习,提交销假报告。” 把报告上传后,靖霖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他转过头看了看梁翊, 问:“凡洛斯,怎么样了, 应该比我们的房子损坏得还要严重吧。那时候的记忆我不太记得了, 还有银刃公会怎么样了。” 梁翊抬起手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对他刚醒过来就想这些糟心事有些不满, 不过还是如实对他说了。 “邵铭恩死了,目前联盟抓了邵正远,还在审理中,银刃公会虽然受到重创, 但到底是大公会,产业众多。非法项目只涉及其中的医疗和物流产业, 法人代表都是小鱼小虾担任, 另外因为他们提供了很多就业岗位, 西部地区大部分人都要靠他们吃饭,联盟不能贸贸然出手整治。估计最好的结果就是判处邵正远死刑, 至于郑景恒,他还在逍遥快活。” “郑景恒?” 梁翊想到他或许不认识郑景恒这个名字,遂解释:“就是银刃公会的会长。” “我知道的。”靖霖沉默少顷,而后说:“他跟邵铭恩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跟邵家的关系也非比寻常。” “是,但是他们做得很干净,表面上找不到任何郑景恒涉足黑产业的证据,拿他没办法。不过上次他恼羞成怒在联盟法庭投掷派芬琳,虽然投放的位置没有监控,应该多多少少能找到证据的,过两天我问问楼部长。” “联盟法庭?是什么时候的事?”靖霖想了想,那时候他还处于知觉退化中,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有些模糊。隐约记得梁翊好像有一天离开了很长时间,但是不清楚他具体去做什么。 梁翊眼睛撇向一旁,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第一次开庭那天,发现得及时没出什么事。” 轻薄的眼皮抬起,靖霖立刻就抓住重点,“谁发现的?你?” 梁翊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问他等下要吃什么。 “下雨那天。”他忽地想起来笃定道,旋即,好看的眉毛紧紧攒起,一把抓过他的手。因为靖霖那时候控制不住精神力,所以梁翊的虎口实打实受伤且没有快速愈合,现在还有一道突兀的疤在上面,像一弯红月牙。 “你被派芬琳影响了所以才去那么久。” 梁翊抽回手,但是靖霖比他更迅速地握住,十分心疼地看着那道月牙形的咬痕。随后,有些伤心地责备道:“你不舒服就好好呆着,干嘛还赶回来,还要被我咬,也不知道躲。” 他像个机关枪一样啪啪说了一顿,然后转过身去假装忙碌地敲键盘。梁翊从后圈住他,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可是我想见你,不行吗?”顿了一下,梁翊补充道:“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靖霖咕哝道:“我那时候又没沨意识,除了欺负你什么事都不干。” “那时候是靖霖宝宝嘛,更需要陪伴的。”梁翊亲了亲他的脸颊,嗅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有些着迷地在他的脸和脖子流连。 梁翊说:“而且使坏的是银刃公会,别因为外人误了心情。以后,上校大人好好疼回来不就好了。” “我都想起来了,做什么还一直上校上校地喊我。”靖霖偏过头不满地觑着他。 “作为上校的伴侣,我与有荣焉啊。” 靖霖没管他的插科打诨,有些心不在焉地发着呆,过了一小会儿后,感叹似的说:“就算银刃公会倒下,侥幸跑路的人也会加入别的什么公会,慢慢蛰伏总有一天卷土重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星梦孤儿院的历史在上演。” 梁翊把他的头发揉乱,“但是白塔也会一直存在,世界不会一直和平,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一部分人过上安稳的生活,然后再拯救其他秉待拯救的人。” 靖霖抬起眼直视他,仔细地在他脸上寻找时间流逝的痕迹,很可惜,并没有找到。皮肤紧致与十九岁没有太大的差别,眼睛也依然明亮深邃。不过他还是认真地说:“梁翊,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嗯?”他把人抱起,暗示意味十足地往上顶了顶,“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长得多大了。” “梁翊!” 梁翊贴着他脸颊吻了吻,轻笑,“别说不开心的了,晚上想吃什么?真的吃蒸鱼吗,那现在要去买鱼了。” 靖霖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不用了,就按平常那样就好。” “平常那样?”梁翊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得瘆人,靖霖感觉脊骨有点凉- “啊——张嘴,对,靖霖真棒。” 靖霖板着脸,终于在他开着飞机把勺子递过来的时候忍无可忍,“你就非要这么不方便地吃饭吗?” 梁翊笑了笑,轻轻抖了抖腿把他往上颠了颠,“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你平常不是必须要坐在我腿上才肯吃饭吗?” “梁翊!” “乖,吃完饭可以看二十分钟的海绵宝宝。” 此刻靖霖确信了,不论梁翊如何变,还是那个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犯傻的搭档。 他咬着牙忍了忍,梁翊在迷雾领域里面受了这么多苦,他应该要包容的。虽然两人真实年龄相同,甚至梁翊还比他大几个月,但是梁翊的时间停滞了七年,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作为长辈他应该要包容的。 可是之前知觉退化时自己也做了太多蠢事了,靖霖怎么在心底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还是忍受不了那样的自己,甚至许礼和筱筱他们也来家里看过他,简直恨不得撕开一道裂缝钻进去。 “啊——” 又一勺炖蛋递到眼前,靖霖深吸一口气吞下。明明情绪到达爆发的边缘,还是乖乖地顺了梁翊的心意,梁翊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很有趣,把勺子换到靖霖手上,说:“轮到你喂我了上校。” “梁翊哨兵!” “到,上校。” 靖霖不满地觑着他,少时,一大口白米饭塞到他嘴里。梁翊嘴角溢出心满意足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喂他吃了什么山珍海味。 就算不说也能知道梁翊现在心情非常好,眼底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情让靖霖几乎招架不住,他抬手捂了捂他的眼睛,低声说:“别总是这么看我。” “为什么。”梁翊凑近一些,差点把勺子碰掉。 没有回答,靖霖沉着地看了他几眼,又转过身去吃饭。梁翊下巴搁在他肩上,注视着一动一动的腮帮子,竖着手指在一旁等着他转过头来,然后在他脸颊处戳出一个小凹陷。 梁翊嘴角挂着笑等待他气呼呼的教训,可是靖霖只是一言不发地转回去吃他的炖蛋。吃着吃着,香甜的炖蛋隐隐发咸。 靖霖无声地流着泪。 “怎么了?我不闹你了。”梁翊赶紧掰着他的肩把人转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靖霖吸了吸鼻子,眼睛通红。 “我都不记得你了,你还一直凑过来。两次!”末尾两个字加了重音,着重强调。 他的情绪转变得太快,让梁翊突然慌了,连忙柔声哄他。凑过去亲得他满脸湿润,随后十分诚心地告诉他:“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有什么办法呢。我天生就是想靠近你的,靖霖。” 乌黑的睫毛微微抬起,眼眶红了一圈。靖霖定定看了他几秒,站起来跨坐在他大腿上,手环过结实腰身,耳朵贴在胸膛上。 “笨蛋梁翊。” 梁翊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对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的上校大人。” 靖霖张嘴咬了一口,跟他之前咬自己的位置差不多。梁翊装模作样地痛呼了下,然后得寸进尺要亲嘴。 巴掌大的脸微微泛着红,靖霖乖乖仰起脸,慢吞吞撅起唇。梁翊垂眼看着觉得上校这个样子很可爱,道:“闭上眼睛。” “噢。” 等他乖乖闭上眼之后,梁翊摸出手机,打开照相机飞快拍了一张。靖霖等了一会都没有嘴巴落下来,疑惑地睁开眼就看见梁翊对着手机傻乐。 他颇为不满地喊了喊他,“你在做什么?” “噢抱歉。”梁翊从容不迫地收起手机,安抚地低下头去亲他。 靖霖推了推结实的胸膛没推动,只能任由他入室抢劫一样的亲吻。梁翊舔了舔他的唇,意犹未尽地问:“吃饱了吗?我让查理收拾了。” 靖霖扭头去看他的炖蛋,似乎还想吃,但是梁翊断然帮他做了决定,“冷了不好吃了,晚点再给你做新的。”随后十分霸权主义地把人抱上楼。 房间内很黑,只有窗外皎洁的月光照明。零区113号不远处有个平缓的小山坡,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月光下随风掰动,看上去像是柔软的棉布。 皎洁的圆月缓慢移动透过窗纱照进来,在靖霖的身体上如同牛奶一样流淌。他发间满是汗,身体则布满梁翊的味道。这一刻,他觉得梁翊和作战状态的仙贝很像,眼神锋利,随时准备入侵。 靖霖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问:“你想知道除了滚下流理台的鱼之外我还梦见了什么吗?” 梁翊很忙,但仍分神回应他,只不过话语有些含糊,“还梦见了什么?” “梦见你说要跟我接吻,不是亲亲。”他顿了顿,缓慢补充,“但是你一开始没有接吻,在做现在做的事情,然后我就生气了。” 梁翊听懂了,轻轻笑了笑,鼻尖一耸一耸刮过下/腹。下一秒便爬上来,跟他接了长达一分钟的吻。 “是这样吗,靖霖同学。” 靖霖其实憋得难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临出来之前想要一个吻。他的脸颊绯红,很温顺地点了点头,“你继续吧。” 饶是见证了千百年人间云雨的月光都羞了脸,缓缓藏到云层后,最后一条光缝消失了,房内变成恒定的黑,只能通过心跳和气息确认对方的存在,方便了一些温情的发酵。 靖霖趴在他身上,耳朵贴着胸膛,咚、咚、咚,结实有力的心跳声急促而洪亮。纤细的手指按在上面打圈,“那时候你的心也跳这么快。”语气轻轻柔柔,就像春风。 梁翊抚着他的背,告诉他,“因为它都是听命于你的。” “你在迷雾领域有没有梦见过我?” “唔——”梁翊沉吟了一会儿,而后淡然道:“在里面虽然很长时间都是沉睡状态,但是很少做梦。” “这样啊。” 梁翊把他抱上一些,通过S级哨兵的超常视力在黑暗中看到靖霖稍显失落的表情。 他接着说:“虽然不怎么做梦,但是醒着的时候会想很多事情。偶尔会陷入思维的怪圈,错觉自己变成了哲学家。” “那你会想什么?大哲学家。”靖霖难得跟他开玩笑,不过语调却没太多的兴奋,反而显得有些心疼意味。 梁翊摸他的脸,他就乖乖地不动。 “我会想,如果我们一开始抽任务的时候抽了别的,或者那天见到你也要进领域时我竭力阻止,又或者雾起来之前我紧紧抓住你和小棋他们,可能一起商量着前进一切都会不一样。总觉得自己还活着好像做梦一样,日复一日没有意义地流逝生命。许多面临选择的瞬间,可能就是一线之差就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但是我很高兴自己坚持了下来,还能再次回到现实时间,再次见到你。” 靖霖眼眶有些热,他侧过头吻了吻梁翊的下巴,“谢谢你坚持下来。” 沉默地抱了一会儿,靖霖声音轻缓地说:“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小棋他们好吗?” “都听你的。” 第78章 四月光景 白塔因公牺牲的哨兵和向导都会统一埋在郊外的风凛山墓园, 因为异能者体质特殊,所以不允许留存遗体或骨灰,墓园里都是衣冠冢。而且宁小棋他们的尸体随着迷雾领域的倾覆一同湮灭, 也只能立个衣冠冢,墓碑下埋藏着他们尚未来得及上身的正式队员制服与徽章。 四月芳菲漫天, 郊外祥和宁静, 天气凉爽,几片云彩遮住刺目阳光。靖霖和梁翊穿着肃穆的暗色衣服,各捧了两束百合。 踏着青灰色石板往上走,视野渐渐开阔,或白或灰的石碑错落有致,夹道种满了修剪整齐的松树。靖霖走在前头带路, 一路无言地走到并排的四个墓碑前,依次写着:痛挽军士宁小棋、痛挽军士石烁、痛挽军士张衾美、痛挽军士王晓。 公墓有人定期打理, 周围没有杂草, 花岗岩碑牌擦得很干净。几张年轻稚气的脸上满是张扬的笑意,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拍下这组照片原本应该印在个人简历书上的, 没想到却用在了人生最后一块铭牌上。 “你经常自己过来吗?”梁翊问。 靖霖缓慢摇了摇头,沉默几秒,说:“第一次来。” 当初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所以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个资格去祭拜牺牲的队友。就好像, 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来耀武扬威一样。他是带来灾厄的人,他不允许自己来打扰亡人的清净。 他只敢在每个做了有关迷雾领域的噩梦的夜晚时, 打开风凛山墓园的地图仔细核查上面每一个墓碑的登记日期, 一遍遍一遍遍寻找队友们的位置。 用食指从画着拱形的门口开始, 沿着小石子图案的小径往上,再经过大块方形石板走二十五格, 最后徘徊在往右数第三至七个墓碑的图案上。 不怪梁翊误会,因为他实在太熟悉这里的路线了,熟悉到一次也没有实地考察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走。靖霖没有多加解释,半蹲下去声音很轻地跟他们打招呼。他的声音就像风吹过树梢,带着沙沙的粗粒质感。 洁白的百合散发着馥郁香气,衬托着花朵旁一张张年轻的笑脸更加可惜。他们还都那么年轻,除了是白塔的优秀的队员外,还是某个家庭的宝贝,某些师长眼中的爱徒。他们本该还有许多秉待解锁的身份,但是最后都被刻刀凿出来的已故军士总结。 靖霖从前是不爱跟别人说话的,但是他的队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梁翊影响,都喜欢逗他,久而久之他也愿意慢慢主动开口了。 他们原本说好要一起通过考核进入第一小队的,他们原本踌躇满志要为帝国与人类的和平奋斗终身,可最后,谁也没有实现这个抱负。 靖霖问了好之后就突然不会说话了,攒了几千个夜晚的语句堵在喉咙说不出来。他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笑脸,希望他们已经解脱了。 梁翊看了他几分钟,悄然拉开了一些距离让他表达哀思。梁翊走到最远端,在宁小棋前蹲下,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当初,他是亲眼看着宁小棋被异形种杀掉的,而且最后的最后,宁小棋还放出精神体掩护他。 片刻后,他平复情绪,说:“好久不见,宁小棋。”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寂,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他哎了一声,说:“我每次晚回宿舍的时候你都给我留门,谢了兄弟。” 梁翊依次跟他们都说了几句话,语气都不太沉重,就好像只是毕业告别那样,“大石子,以后不能给你带早餐了。”、“张衾美,以后也不用找你作业抄了。”、“王晓,你”他停顿了许久,最后蹲下去,很靠近正中间那张嚣张的照片,声音很低地说:“你以后不准再笑靖霖没有精神体了,他的精神体是很漂亮的雪鸮,S级。而且他现在是上校,还是我的领导,无论在家还是在白塔。” 虽然是轻松愉快的话语,但莫名有种伤感。 靖霖最先结束了悼念,他走路没什么声音,走过来牵住梁翊的时候他微微出神。 “说完了?” “嗯。” 梁翊点点头,“我也差不多了。”他最后总结陈词那样说完,甫一站起来,靖霖很突然地伸手挡了挡。 “怎么了?” 靖霖看了他两秒,最后还是收回手,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嗯。”转身时眼尾余光扫到右起第三个墓碑,梁翊停下脚步,往回走然后定住。这个墓碑跟其他的都不一样,没有贴照片,只刻了字。 ——痛挽军士梁熠。 虽然知道知道这是统一立的碑,但是亲眼见到自己的墓碑心情还是有些起伏。靖霖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感觉不自在,替梁翊感到不自在,也替原本应该刻在上面的靖霖不自在。 除了因为墓碑外,还因为那张消失的照片。估计是邢一鹤给他做了定格消除后,下令把与梁熠有关的图像都删掉。最后,人人只知道封印七级领域的英雄只是一个意象,除了S级没有其他特征。 靖霖抓住梁熠的手臂,梁熠反手握住他,说:“没关系。”他舒了一口气,表情轻松。 “无论是‘梁熠’还是‘梁翊’,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墓碑成为墓碑之前也只是一块石板而已,是对亡人的思念才让这块石板不同于铺在地上的石板。我既然还没有死,这块石板就不奏效,而且我现在也不叫这个名字了。” 梁翊牵过他的手,沿着原来的路步行下山。 风凛山植被众多,随处可见小松鼠和野猫,枝头上也藏了许多小鸟。虽然人迹罕至,但在另一个层面上也算是世外桃源。希望宁小棋、石烁、张衾美、王晓在这里不会寂寞,或许他们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 靖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树木,就像山在呼吸。 “要我背你吗?”走到最后一格楼梯时,梁翊突然道。他已经快步跳了下去,双手往后,半弯着腰做出背人的动作。 靖霖拍拍他的背,说:“不用了,我想跟你一起走。” “好吧。” 梁翊看了看四周,觉得眼熟,“我们去抓青蛙吧。” “什么?” 靖霖对他想一出是一出已经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了,但是还是有点不理解。 梁翊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弹,提醒道:“你之前不是下载了一个旅游打卡的软件,还说想换松原的接吻蛙吗,这里是接吻蛙的栖息地。” 靖霖愣了愣,回想起来是在赫曼的时候随口提的,而且当时梁翊就扫了一眼粉皮青蛙的介绍,连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梁翊记得这么清楚。 好像看懂了他在想什么,梁翊嘴角勾了勾,说:“进迷雾领域前你还答应我转正就跟我结合,没想到上校大人十九岁的时候比二十六岁还要大胆。” “你怎么什么都记!”靖霖锤了一下他的肩。 梁翊点了点脑袋,表情流露着年少的张狂,“没办法,谁让我脑子好使呢。而且——这可是人生大事,怎么能不记得。” 靖霖瞪了他一眼,随即跳起来扑上他的背,命令道:“前进。” “遵命,上校大人。” 下命令时虽然神气,但是到底面皮薄,过后立刻像个鹌鹑一样埋在梁翊肩上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认荒郊野外没有人。 这一打岔,在墓园的沉重心情都消了,靖霖圈着梁翊,贴着他的颈,小声说:“谢谢你陪我来,梁翊。” 梁翊偏了偏头,嘴角勾了一下,没有说话但是让人很有安全感。他就像个无所不能的最佳陪伴智能机器人,在靖霖的事情上,他或许比智能机器人还要灵敏。 “梁翊。”他又喊了他一下。 “嗯?” “回去我请你吃布丁。” 梁翊笑了一下,问:“为什么是布丁,你不是喜欢吃糖吗?” “唔——”靖霖解释道:“你结合热把我带回白塔那天,我进休眠舱前许礼给我吃了一盒布丁,很好吃,他说是你让他拿给我的。” “梁翊,你怎么总能找到我喜欢吃的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猜的。”他的口吻轻快,好像猜到上校的口味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靖霖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说:“那你的大脑是很好使的。”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郊外马路走了大半个小时,草丛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梁翊压低声音提醒:“三点钟方向,有一只贴着树干隐身,快拍。” “好。”靖霖也用差不多的声量回他。 纪念品兑换有两个方式,一是像他们之前在赫曼那样打卡满几个景点;二是拍到五张活的野生纪念品的照片。因为纪念品都是很稀少的特殊生物,所以很难拍到,一般人都采取方式一。 礼品兑换处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提交的照片上传至内部网站进行核实的时候不住地感叹,“你们是第一组拍到动物原型照片的客人,其他人都是打卡景点的。” 他们笑笑没说话,要是被人知道两个S级异能者运用自己的超能力,就为了换一只毛绒玩具,明天上班可能会被调侃。 很快,屏幕上出现恭喜的字样,所有照片通过核查。工作人员指了指玻璃柜最上一排的样品,道:“因为你们打卡挑战的方式特别,所以可以在特等奖中随意挑选两样。” 靖霖看了一圈,最后指了指其中一个玩偶形状的台灯。梁翊稍稍惊讶,“不是想要粉红色的青蛙吗,为什么选了发光浮豚?” “我想要发光浮豚,到你了,快选。” 梁翊看了几眼,随意指了一个小小的毛绒小熊,跟他之前买给靖霖的差不多,不过尺寸只有巴掌大。梁翊平时不喜欢这种玩偶,突然选这么一件,让靖霖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在外面吃了晚饭,靖霖还是又另外买了东西给仙贝,依然是三文鱼,还是特级的。 “你这是溺爱啊溺爱。” 靖霖才不觉得是溺爱,想到仙贝见到三文鱼的样子他就不禁勾起唇,“走吧,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靖霖在仙贝的碗里码好三文鱼,但是它似乎没什么胃口。见靖霖很殷切地看着自己,还是努力地吃。 “怎么了仙贝,不想吃吗?” 仙贝喵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靖霖还想再问,但是梁翊突然呼唤青羽,打岔了一下他就忘了。 青羽从靖霖的图景里出来,在室内它只能低矮地飞行,很有限制。梁翊随手把刚换的毛绒小熊扔给它,它叼起来捡回到梁翊做的树屋里。是上次梁翊给仙贝做猫爬架的时候顺便做的,就悬挂在树形猫爬架上。 靖霖好奇地站在门口瞄了几眼,青羽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窝还有小熊。他转过头看向梁翊,“原来你是换给青羽的。” “你也想要吗?”梁翊捏了一下他的脸。 靖霖把他的手拿下来,逗了几下青羽。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他忧心忡忡道:“仙贝这几天好像不太吃饭。” “天气热了吧,胃口不好。” 靖霖皱眉,还想再问就被梁翊以明天要上班含糊了过去。 第79章 销假复工 短暂休息了一阵, 靖霖复工,赶上春季选拔,而梁翊刚好需要作为白塔教官前往圣所军校。难得可以一同上下班, 他显得很高兴。 靖霖正在穿衣服,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几眼, “要不我们分开上班?” “为什么?” 靖霖看着他拿起制服抿了抿唇, 说:“老师和教官走太近,不好。” “之前我都送你上过班了,有什么关系。”梁翊转过身,顺手帮他把衣襟上的绑带拉好才穿衣服。 白塔日常的工作制服里面是一件黑色塑身上衣,把肌肉形状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上身线条随着呼吸起伏,外搭工装裤和夹克外套, 梁翊宽肩窄腰大长腿,穿这一身十分惹眼。 靖霖不由多看了几眼, 微微蹙眉, 仍是说:“不太好,万一有人说我们工作场合行为不当呢。” 梁翊觉得好笑, 弯腰亲了一下他的脸,问:“怎样算行为不当?” “这样就算!”靖霖推开他,顶着粉扑扑的脸转身出去。 许久没回学校,校道的粉樱开得很漂亮, 车辆驶过扬起一地落红。梁翊把他送到教学楼楼下,把车也停在他的车位上, “我要先去集合, 中午找你吃饭。” 靖霖张了张嘴, 到底没说什么。车门哒一声拉开,身后传来结实的力道, 梁翊揽着他的肩把人带回来一些,偏头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复工快乐,工作狂上校。”他说。 工作狂上校本人嘴角抽了抽,在他放开手之后突然拽住他的衣服轻咬一口他的唇瓣,又在他反应过来前迅速溜走。 “好好工作。” 一早上忙着填写各种表格以及确认教学进度,屁股没有沾过凳子,靖霖得空喘口气坐下已经响起午休的钟声。 郭可馨拍了拍他,问:“靖霖老师一起去吃饭啊,你之前请病假那么久瘦了好多啊。” 靖霖正准备张口回答,办公室的门响了两下,然后听见一把爽朗的声音跟靠近门口的老师交谈,“麻烦可以帮我叫一下靖霖老师吗?我是他家属。” “好的,稍等。” 靖霖无奈地对郭可馨摊了摊手,并指了指站在门外的高大男人,“抱歉郭老师。” 郭可馨嘴巴张得很大,十分惊讶的模样,不过很快就收起来挂上笑,“理解理解,快去吧。” 校道上满是飞奔的学生,穿着白塔制服的英俊教官和穿着板正衬衫的漂亮老师走到一块儿很受瞩目。 靖霖觉得有些尴尬,往外撤开两步,又没话找话地问:“你有去看梁赫吗?” “没有,不管他。” 靖霖微微皱眉,觉得他这个哥哥当得不称职。思考了一会儿,说:“三年级训练场后门有条小径可以直通二年级教学楼的,难得你过来这边上班都不去看看他吗。” 梁翊嘴角漾起一点笑,道:“靖霖同学,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在这里读过书,还告诉你从哪条路去饭堂最快。而且他们课那么多,谈恋爱都没时间,哪有时间跟哥哥吃饭聊天。” “好吧。”靖霖脸上浮现怔愣的神色,好像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想起来以前的东西也很奇怪,好像不是我的记忆一样。” “那就慢慢熟悉起来。”梁翊说,“比如可以从逛学校开始,你看那个小凉亭,以前我们还经常去那里喂流浪猫呢,不知道那些猫现在怎么样了。” 靖霖点点头,心底患得患失的感觉消退一些,可还是有些难受。 失去有关梁翊记忆的那几年,他的生活过得如同电脑程式。按照设定好的指令每日重复,一天天过得麻木又冷漠,回想起来甚至想不起有哪段值得称道回味的时光。 尤其在探望了宁小棋他们之后,他总会想,梁翊是怎么熬过七年的,没有人给他做定格消除,甚至没有人跟他说话。 “青羽一直陪着我。”梁翊说。 靖霖才发现自己把心底想的话说了出来,愕然地看着梁翊,“真的吗?” “嗯,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状态也不能经常陪它,所以它只会很少的语言。它自己呆着的时候就喜欢拍翅膀玩,等我醒了就会开心地转圈飞。” 曾经靖霖对于自己没有把青羽带出来感到悲痛与愤懑,现在只剩下庆幸,幸好没有只把梁翊自己一个人留在里面。 “好了,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嗯。”靖霖吃了两口,突然又问:“所以一开始你才把仙贝送过来陪我吗?” 短密的眼睫低垂着,因为梁翊轻笑而微微抖动,“我本来想先让它先来打个前哨,给我挣点好感分,没想到它叛变了只向着你。” “青羽一开始也只喜欢你啊,很排斥我。”靖霖睨了他一眼。 “精神体都是主人内心的倒影。”梁翊顿了顿,直勾勾看着他,“你下意识不接受独自从领域出来的自己,青羽自然会继承你的意志。我爱你,仙贝当然也会继承我的意志。” 靖霖哑然,他的语气神态过于自然,告白的话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过了许久靖霖才再次开口,问:“为什么要改名叫梁翊?” 梁翊垂着眼,像回忆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微微勾了勾嘴角,“总要有个新的身份才能接近上校啊。” “为什么是这个字呢?”靖霖在某些事情上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坚持,虽然“翊”还不错,但是“熠”也很好的,代表着光亮。就像梁翊本身,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道光。 梁翊看了他几眼,笑笑没回答。 选拔训练没有午休只有一个小时的午饭时间,梁翊把靖霖送回他在学校的宿舍,略有些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快去吧。” “好吧。” 刚在床上坐下,一道黑色暗影从窗户翻进来,梁翊抵着他的肩,急促道:“还有十分钟。” 靖霖挑起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嗤着笑,问:“十分钟够你做什么?” 十分钟是很短的,所以梁翊决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说话上,直接用行动告诉他十分钟可以做什么。 胸膛贴着胸膛躺,嘴对着嘴,水声不断。梁翊结合热来的时候做狠了,回家靖霖只让他浅尝辄止,没成想这样反而更让需求过大的哨兵心痒难耐,半刻不亲昵就感到难受。 因为身体重回掌控靖霖的心情不错,放任他作乱了一会儿,但是梁翊是不知节制的,靖霖不得不提醒他,“时间” 梁翊轻啧了一声,脸耷拉下来,“我要六点才能下班,你” 不用值夜班的话,老师五点半就可以下班,两人的时间错开了。靖霖看了看他,眨眨眼睛,气喘吁吁说:“等你。” “好的,老婆。”梁翊又亲了他一口,发出很响亮的啵一声才出去,还是走的窗门。 靖霖脸羞红,随后又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偷情呢。 下午,学科主任找他谈话,主要是关于这学期的工作安排。 “廖主任。” “靖霖来了,坐吧。” 廖主任是位长相很和蔼的中年男性,常年穿着西装三件套,把头发梳得油亮不苟。学生背地里都喊他卡森,因为他的形象很像英伦管家。靖霖抿唇笑了笑,觉得确实很像,不过他觉得叫查理更为恰当。 “靖霖老师,你看这儿。” “好的。”靖霖把不合时宜的想法赶出脑海,思绪回到正事上。 廖主任打开排课表,说:“你的课已经交由其他老师负责了,重新排课表改动会比较大。” “我理解的。” “上面决定让你去带这一届的毕业班?” 靖霖愣了愣,“毕业班?” “对,刚好春季选拔今天开始,现在加入还不算迟。白塔那边忙不过来,所以希望多几个老师辅助,刚好你还是白塔的编外成员,并且有很多实战经验。” 靖霖点点头,接受良好地答应了。 廖主任又打开一张时间安排表,“春季选拔结束后,哨兵和向导就要进入白塔实习了,大概是五月至七月这段时间,分配到不同队伍的学生各自需要一名教师跟进,你需要跟进猎风小队的学生,就是第一小队。往年很多在学校表现优秀的孩子进入白塔进行实际任务的时候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消极情绪,甚至有的严重到需要治疗,所以随行教师要认真关注每个学生。” 应允的话来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靖霖迟疑片刻,问:“可猎风是特选队员,不是都由白塔在职的军官教导吗?” “靖霖老师你可是S级。”廖主任脸上浮现理所应当的表情,“据我所知,塔今年安排由两位S级带猎风,上面点名要你跟进猎风,另一位是内部人员,这我倒不知道是谁。” 靖霖若有所思默然点头,在廖主任温和的目光下应承道:“明白,我会安排好的。” “行,辛苦了靖霖老师。” 走出主任办公室默默关上门,回去的路上经过三年级的训练场,靖霖远远看见一群曾经朝气蓬勃的学生正像泄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而一旁站着的高大教官双手背在身后,下颌绷紧,冷酷地发号司令催促学生们接着做下一组动作,学生们敢怒不敢言,像死鱼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接着受训。 斜阳倾洒,挺拔利落的身影笼罩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晕。深刻的眉骨紧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认真严肃地纠正动作。工作中的男人很迷人,确实是长大了。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梁翊似有所感地望过来,一瞬间,周身冰雪消融,嘴角高高扬起。旁边的学生如同见鬼了一样,纷纷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吓得靖霖连忙蹲下。 “哎,猜猜我发现了什么!那个魔鬼教官好像已经结婚了,对方还是我们学校的教职工。” “谁说的,真的假的。” “真的,下午训练的时候明明前一秒还在骂我们,后一秒突然笑起来,我还以为撞鬼了呢。而且他刚刚摘了手套,我看见他无名指有戒指。” “你们班那个教官好帅啊,有说的那么恐怖吗,不会是怕人气太高故意这么说的吧。” “呵呵,不信你跟我换,我去你们班训练,你来我们班试试。” “换就换,谁怕谁。” 梁翊耳朵微动,往远处正在收拾书包的学生看了一眼,刚还在热火朝天插科打诨的学生立刻把包一挎,推搡着往外跑了。 训练场外,一辆漆黑的越野停靠在一旁,里面坐着的司机气质温润外形昳丽,与越野不太相衬。过了一会儿,另一侧车门打开,宽敞的车厢立刻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梁翊接过靖霖递过来的水和纸巾,一边擦一边问:“等很久了吗?刚刚怎么看见我就跑。” “见你在上课就不打扰你。” 梁翊勾了勾唇,把矿泉水瓶放回去,自然地握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嘴,“工作安排好了吗?” 靖霖发动车子,听见他的话抿了抿唇,慢吞吞说:“差不多。” “还是给教回梁赫他们?” “不是。” “那你换去哪个班了?” “明天就知道了。”靖霖卖了个关子,不过他也确实没说错,只知道是带三年级,并不知道是哪个班。 梁翊点点头,随即装模作样跟他诉苦道:“现在的小孩真难管,我这么和蔼可亲他们管我叫魔鬼教官,有这么帅的魔鬼吗。” “你以前不也经常给老师起外号,还好意思说别人。”靖霖揶揄道。 梁翊捏了捏他的手,不满,“上校大人,你不应该站在我这一边的吗!我要上诉。” 上校冷酷无情驳回,“上诉无效,你又不是十来岁,都结婚了有点大人的样子,包容点。” “我只包容老婆的。” 果然,论嘴皮子靖霖是怎样都不能讨到半点好处的,把车改为自动驾驶后他忿忿转过身咬了一口梁翊的唇瓣。 “安静一点。” 武力镇压很有效,梁翊安静了,只不过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嘀嘀嘀,靖霖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一下,在安静下来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拿出来扫了一眼塞回口袋,唇瓣紧抿成一条线,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 梁翊不由侧目,“怎么了?” “垃圾短信而已。” 第80章 拼凑碎片(修) 浴室传来潺潺水声, 还有梁翊找不着调但是非常愉快的哼唱。靖霖赤脚踩在地板上,随手把梁翊的夹克披在肩头推门走出卧室。 书房,光屏亮着, 显示一份非常详尽的个人报告。 靖霖轻轻滑动鼠标把报告浏览了一遍,指尖有规律地在书桌上敲击。片刻, 鼠标往上滚动, 回到该人物的重要人生事件上。 体弱多病,在家学习,从未进过学校或任何集体生活。 这么单调的人生,如果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伙伴,应该会成为朋友吧,或者是在这之上的关系。 从三天前开始, 有人持续不断地给靖霖发送匿名邮件,内容都很无聊, 一截碎布、一张画纸、一块真空放置的糖果。 今天的是一片花瓣, 配文是“哥哥,你说春天外面会开满花, 但是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这个信息的主体是以靖雪发出的,但是靖雪,或者说邵铭恩已经死了,而且是靖霖亲自确认的死亡。 那只有可能是他身边极为亲密的人, 才知道这些他从前和靖雪的事情。邵铭恩曾带他去看过他小时候在邵家的生活,他在那里被当作郑景恒的血包养大。 靖霖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若是从前的他或许会被这样的东西道德绑架, 继而影响情绪。但到底经历了几次生死, 心境已然不同。而且无论是靖雪还是邵铭恩,做的许多事情都不值得原谅, 他没有什么可愧疚的。该愧疚的是踩着其他人的鲜血,一步一步坐到宝座的人。 靖霖又看了一遍邮箱里那几张照片,仍是一封都没有回,关掉。 眼前忽而闪过一道白光,他重新把其中一张照片打开。那块真空保存的糖果放在一个精致的瓷碟上,碟下压着一块宝蓝色提花布。他被邵铭恩掳到那个不知名的古堡建筑时,窗帘和床罩就是用的这种华丽的布料。 后来在地下城买纱罗的时候,店里挂了一张类似工艺的布料,花色繁复精致很是漂亮。这种工艺太过特别,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老板娘说那是她妈妈留下来的,据说盛产自一个叫萨因的小国。 萨因。 靖霖在搜索引擎敲下这两个字。 网上关于这个国家的描述寥寥无几,只写着二十年前曾爆发内战,后破产沦为无主之地。一个濒临灭亡的国家人民为了活下去四处逃窜,战争后发生疫病被周边国家封锁。此后就再也没有关于这个国家的消息,连世界地图也默认把这一块地打成深灰色的严重防控地带。 他从邵铭恩的城堡逃出后,白塔一直没有找到他说的那个国家,卫星也没有捕捉到那个大脑形状的路西得列脑科中心的图像。甚至后来白塔又给他做了几次测试,确保他的记忆没有受到药物影响。 这不正常。 别说一个偌大的建筑了,如果白塔想找,就算在人海中捞出一个人也不算难事。 银刃公会霸占林格才十年,从前他们主要活跃于西部战区和地下城,但是邵家的存在可不止十年。 邵铭恩掳他去的那个国家完全受到银刃公会的统治,就连塔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如果林格只是他们霸占的城市,那么那个不知名的小国才是银刃公会真正的大本营。 而且,白塔内有人在保护这个大本营。 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东西串了起来。 所以郑景恒才如此笃定自己不会被抓,所以就算银刃公会被从里到外翻了一遍派芬琳也依然还在生产。 靖霖点开回复框邮件的框,敲了一行字发出去。 与此同时,木门笃笃笃响了几下。 “工作还没处理完吗?”梁翊倚着跟他差不多高的门框,无奈地看向他。 “马上。”靖霖按下发送,飞快关闭屏幕,“睡觉吧。” 梁翊被他推着出去,余光瞥见雪白的足,他停了下来,不满道:“怎么不穿鞋。”说着把人抱起来送回房间。 嘀嘀嘀,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响起。 靖霖今天没穿平常上班的衬衫西裤,而是穿了皮夹克和工装裤还有马丁靴,飒爽英姿尽显,梁翊不由侧目。 “今天要带一年级的小朋友去郊游吗?”他问。 靖霖觑了觑他,轻抬下巴,略显倨傲,“教学机密,不可外泄。” 梁翊紧抿着唇憋笑,实在憋不住了还是笑了出来,他伸出长指轻佻地挑起靖霖的下巴,“靖霖同学,你今天可爱得过分了。” 靖霖拍开他的手,轻哼一声转身出去。 机密只持续到上午第二节课,梁翊正在给学生做耐力测试,听到一阵交谈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喊他。 “梁教官,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靖霖老师,之后由他协助你。” “你好啊,梁——教官。”漂亮的脸上浮现揶揄神色,靖霖挑起眼睨他,憋着笑意跟他握手。 廖主任本想给两人多做介绍,让两人熟悉一些,可是他们之间似乎有层天然的透明罩,无声地把人隔绝开来。廖主任见相安无事,挠挠头走了。 “你不是教低年级吗?怎么会过来协助选拔?” “教学安排。”简短说明后,靖霖打开手册,对着排队的学生看了看,又往后翻了几页,忽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 靖霖扬声喊:“潘映麒,出列。” 被点到的学生抖了抖,小跑着过来,规规矩矩地朝靖霖和梁翊敬了个礼,答到。 “叫潘映麟一起过来。” 话音落下,学生立刻哭丧着脸,拖长着调子可怜兮兮地喊:“老师——” 梁翊接过册子看了看,不由挑眉,“两兄弟长得还挺像。” “报告教官,是双胞胎,我是弟弟。”潘映麟大声应答,身后看热闹的学生嘻嘻笑起来。很快真正的潘映麒跑过来,跟潘映麟差不多表情,一脸大祸临头的模样。 两人外表肉眼几乎看不出差别,而且还留着一样的发型,就连身高也相差无几,跟这两人没有太多接触几乎分辨不出来。 靖霖把册子合上,双手背在身后,缓慢地在两人面前来回踱步,让人压力倍增。梁翊回去继续指挥剩下的学生测试,记录成绩,侧耳分神偷听靖霖老师是怎么教训学生的。 “为什么互换身份,12分钟跑跑不过弟弟吗?”靖霖问,他的嘴角往下撇,目光凌厉,看上去十分严肃。 潘映麟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帮他哥回答:“对不起老师,是我让哥哥跟我换的。” 靖霖半垂眼帘,面无表情,“理由。” 潘映麟迟疑了下,慢吞吞回答,声音非常低。靖霖皱了皱眉头,提高了一些音量,重复:“理由。” “报告老师,我想去A班看帅哥教官所以跟哥哥换了过去,没想到今天第一节课就开始测试没来得及换回去,报告完毕!” 潘映麟声音洪亮地一股脑说完,立刻垂下脑袋等待处罚。空气安静了约一分钟,这一分钟的压力让人额头直冒冷汗。 春日暖阳不晒,柔和地照了些时就被飘过来的云遮盖,地上的影子隐去,头顶传来声音,“下课后你们两个负责把器材搬回去。” 话罢,靖霖咳了两下,又问:“清不清楚。” “清楚,清楚,老师。”大潘和小潘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互相揪了一下对方的头发呲牙咧嘴疼起来后又傻笑到一起。 靖霖挥挥手让他们回到原来的班级队伍。 梁翊登记好每人的成绩上传,白塔系统会根据初次各项测试的成绩以及等级把所有学生重新分配。一早上测试结束,每个学生都累得气喘吁吁,梁翊站在最前方,简短地说了一下下午的安排,在说到今天可以有多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时,下面沸腾一片。 “好了,上午就到这里,回去好好休息下午直接去礼堂,不要跑错地方了。” “是。” 学生四散跑开,梁翊慢悠悠晃到靖霖身边,揶揄:“好大的威风啊靖霖老师,看来学生都很怕你。” 靖霖斜斜看了一眼梁翊,转身往食堂走,“这都没看出来换了个人,看来白塔的培训不到位。” 梁翊轻快地赶上他,十分顺手地牵住,“是,太不到位了,需要靖霖老师亲自指导。” 靖霖垂着眼看了看交握的手,到底没有甩开,“走快点,我饿了。” “遵命。” 吃饭过程中靖霖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他拿出来查看然后简短回复。突然,梁翊瞥见屏幕上亮起周灼惟三个字,靖霖正要拿起手机他抬手按住,微微不满,“怎么最近这么忙?” “之前堆压了太多的事情,现在才空出手来解决。”靖霖耐心解释,径直推开他的手回完最后一个消息后抬起头,与梁翊直勾勾的视线对上,“怎么了?” “当着我的面跟前配对对象发消息。”语气酸溜溜的,任谁都能听出醋意。说完后还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工作重要,我一点都不介意。” 靖霖怔怔看了他几秒,垂下眼笑,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 “梁翊哨兵。” “是,上校。” “不要吃莫名其妙的飞醋。” “我哪有。” 靖霖无奈地摇摇头,连仙贝的醋都要吃的人哪会这么容易放过这次机会。果不其然,梁翊塞了两口饭又开始絮絮叨叨:“联合训练的时候周少将还警告我要注意身份,区区C级哨兵迟早要被上校给甩掉。” 谁能甩得开梁翊这个黏人糖啊,靖霖无奈地想。回到宿舍这人还一步不离地贴着他。 “你觉得我是很花心的人吗,梁翊。” “不是。” “那你还” “噢我看网上说要适当跟伴侣撒娇增加亲密感和新鲜感。”他一本正经解释把靖霖逗笑,靖霖仰起脸亲了亲他的嘴角,“够亲密了吗,去坐着,我要烧水了。” 下午统一去礼堂观看安全视频,难得多出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总算不用紧巴巴地十分钟完事了。梁翊对此尤为满意,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上校的宿舍转了一圈。 圣所军校财大气粗,教师公寓都是三房一厅的标准。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开放式厨房正对客厅,没添置什么物件显得很空。 靖霖打开橱柜翻出许久之前教师节学校送的茶,仔细看了看日期确认没有过期才拆开冲泡。 梁翊转完回来,又黏人糖一样从后抱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这里比略仓街的房子大了好多。” 靖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梁翊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目光又睃巡一遍,嗓音很低地问:“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你也一直住在略仓街的小房子吗?” “那里很好。”靖霖皱了皱眉对于他这样不吉利的假设不满,捧着茶杯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低头饮了一口即将过期的花茶。味道似乎不太好,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靖霖摩挲着手指上的倒刺,看不出情绪地问:“你不喜欢那里吗?觉得太小了?” 梁翊在他身旁坐下,捏了捏他的手,“我喜欢,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更舒适更快乐的生活,即使我不在的时候。”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靖霖瞪了他一眼,咕哝地说:“我困了,要睡午觉。” 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不太高兴地回房间躺着。梁翊进去的时候就见到他拉起被子盖过头当鹌鹑的场景。 床垫一侧往下凹陷,梁翊躺上去,隔着被子轻抚他的腰。 他把被子拉下去,靖霖没用力,一下子就露出了脑袋。梁翊吻了吻他的后脑勺,轻声说:“靖霖小笨蛋,好傻。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等了那么多年。” 靖霖一下子没脾气了,抿着唇看着他,视线沿着眉骨往下扫视。大概过了两分钟,嘴巴动了动,他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突出的喉结往下翻滚,梁翊哑着声问:“你怎么知道,又不记得。”他抬手把一撮掉下来的头发帮他别到耳后,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 “我就是知道。”靖霖往他怀里挤近一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可能是心理暗示或者图景暗示之类的,我总是觉得应该要住在那里,要在略仓街的房子等。” “我不知道等什么,但是一直以来我想要的东西很少,那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把那个房子买下来住进去。或许是因为曾经你让我感觉那里像一个家,而不只是某个短暂的栖身地。” 梁翊深深看着他,嘴唇微动,最后贴过来吻住他。没有什么技巧的,就像第一次接吻那样,只有一腔热烈与满溢的情愫。 亲着亲着多出来的一小时也不够用,差点双双迟到。 80-90 第81章 秘密调查(修) 对于郑景恒连日来的骚扰邮件靖霖没有对梁翊说, 或者说他没有跟白塔内的任何人说,而是直接与联盟合作。他怀疑白塔有郑景恒的人,且地位不低。当然他是十分相信梁翊的, 但是没必要让梁翊也扯进这些麻烦事里面,毕竟他还是白塔的现役队员。 由于频繁传来的手机消息以及走神, 梁翊还是起了疑。 “不是说工作都安排妥当了吗?” 靖霖垂着眼避开视线, 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以查理今天好像又要做西式早餐为由岔开话题。 梁翊看出他的意图没有再多问,顺着他的话说:“你想吃别的吗?我给你煮面条,冰箱里还有上次尤佳怡女士送过来的小馄饨,想吃什么?” “小馄饨就好。” “好,给你煮虾仁小馄饨。” 梁翊打开水龙头把脸上的泡沫洗掉, 给了靖霖一个带有薄荷须后水味道的吻才出去做早餐。 镜子倒映着线条优美的侧脸,随着开门关门脸上的光忽明忽暗。靖霖等了两分钟, 直至完全听不见脚步声才拿出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邮件, 他沉默地回了个收到。 下一秒,周灼惟又发了一份资料过来。 上面写着新版本加强型的派芬琳区别于旧版本的一个显著特点是, 精神等级越强的哨兵,接触后产生的幻觉也会越严重。初步怀疑郑景恒先前之所以冒险在联盟法庭对梁翊投药,是为了测试他的精神力峰值。 银刃公会一直在全世界挖人,高等级哨兵是他们的偏爱对象。如果本人不愿意加入他们, 他们就直接割下头颅,把高级哨兵的大脑移植给没能分化的雇佣兵。 萨因领空处于管制状态, 而且周边国家把陆路都封锁, 如果要进入萨因调查必须与当局交涉, 那就起不到秘密调查的作用。派哨兵用空间跳跃进去会触发能量场报警器,一样无所遁形。 目前这个调查没有建档案, 因为一切都只是靖霖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周灼惟急于在换届前做出成绩,若是能一举捣毁害人不浅的路西得列脑科中心以及派芬琳的制造源头,那他在下一个选举年将会是各界拉拢的对象,所以尽管还没立项他对这个事情很上心。 正思及此,“靖雪”今天的邮件又来了——一幅主色调为红色的图画,底下用彩色蜡笔画满了星星点点的花,顶上覆盖着一层比起艺术性发泄意味占比更多的凌乱的红色线条。 与先前拍过来那张不一样,之前那幅是靖霖画的,今天这幅靖雪画的。 配文:“他把自己的世界都向你展开了,但是你残忍地毁掉。” 他猛然想起与梁翊登记那天被吸进去的那个人造领域。他一直以为里面那个不停画画的哭泣异形种是自己,现在才知道是靖雪。 原来他把自己拖进去不是为了杀人,只是想让自己看见他内心的痛苦吗? 靖霖想了想,第一次点开回复的框,问:“邵铭恩下葬了吗?” 没有回复。 “喵~”仙贝得了梁翊的命令上来喊他,靖霖收起手机以及冷酷的表情,微笑把它抱起来:“走吧,我们去吃早餐。” 新队员选拔安排得十分紧凑,除开开头那几天要给学生们做测试外,此后都是一系列严苛的加强训练。这是进白塔前最后的冲刺机会,进去之后每个学生会根据选拔成绩进行分队,在不同教官和老师的带领下进行任务。三个月后需要达到脱离老师,自主做任务的要求。 今天要进行的是模拟领域训练,学生们一个个排队领取模拟头盔上训练机。 靖霖最后说了一遍注意事项,“你们现在要进行模拟的领域是三级的,这是白塔每一个入门队员的要求。学校的毕业要求是通过二级领域,三级与二级最大的不同就是里面的异形种会伪装,或许是可爱的小狗,或许是美味的苹果,或许是任何一件我们平时随处可见的东西,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识别它们然后消灭。” “如果过程中感到任何不适立刻按下胸前的紧急制动键退出,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此次模拟会根据消灭异形种的数量进行评分,异形种等级不一样取得的分数也不一样,被击中一次扣5分,中途退出不扣分。如果消灭了所有异形种并把整个领域完全封印,直接记为满分且豁免其他测试,大家加油。” 梁翊和靖霖站在模拟机房外的监控室进行实时监察,这个过程其实很枯燥,但是又极其重要。 学生们都是第一次接触三级的领域,虽然只是模拟的,但白塔系统的全息水平非常高,如果被异形种伤到会有很真实的痛感。 而且这次训练前没有明说,白塔各个小分队的人员分配会根据此次成绩定夺。所谓要把每一次模拟当作实战,每次实战就如同模拟了。 梁翊调整好各个模拟机的实时画面,问:“要不要打个赌,上校,猜猜谁是第一名。” 靖霖看了看各个学生的进度,问:“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就把周灼惟的微信删了。” “这算什么奖励。”靖霖不以为意,眼睛仍紧紧盯着屏幕,思索几秒后,说:“如果我赢了,你把格洛可18还给我。” 从凡洛斯回来后,梁翊把他的枪收了起来,不知道藏在哪。靖霖问他要了几次他都不松口。 梁翊偏头看了看他,权衡再三,道:“行,我猜小潘第一名。” 通过这一大半个月的观察,靖霖自认为对学生们都挺了解了。潘映麟平时有些小聪明,但是性格有点莽撞急躁。反观大潘潘映麒则比较沉稳,水平中上,稳扎稳打。靖霖较为看好。 “那我猜潘映麒。”他说。 两人紧紧盯着屏幕,为了完全真实模拟,这次不设置时间。被异形种杀掉、自行按下制动键,或者完全封印领域,只有这三个方式来结束领域模拟。 “为什么是大潘。”梁翊问。 靖霖不假思索道:“潘映麒善于观察,刚开始半小时就消灭了两个异形种,速度很快,能力也强。” 梁翊笑了笑,“目前都是低级的异形种,以他的能力只能斩杀七个就到顶了,他坚持不到最后。” “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三级领域的异形种,能够杀死七个已经很不错了,而且应该没有人能够坚持到最后封印领域的。” “小潘啊。”梁翊想也不想。靖霖没想到他对小潘的评价这么高。 模拟进行到第五个小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显现出疲态并按下制动键。除了一个学生突然出现图景紊乱症状外其他人测试做得还算顺利,靖霖给图景紊乱的学生做了紧急疏导后交给后勤处老师再回到监控室。 “还剩几个?”他问。 梁翊无聊地转笔,“9个。” “猎风的人员差不多就是在这9个里面选了。” 梁翊忽地勾唇笑了笑,“好像我要赢了,上校大人。” 靖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潘那边的异形种几乎已经全部消灭了,他甚至尝试封印领域。反观大潘那边进度则慢了一些。 他不禁感叹,“真厉害。” “除了这个呢?”梁翊好整以暇地问。 靖霖睨了他一下,接受良好地认输,“我输了。”顿了一下,道:“就算不打赌,你介意的话我也会把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删掉的,他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咕哝着,似乎在吐槽梁翊小气。 梁翊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上扬。 “请认真工作,梁翊教官。”靖霖沉下声提醒。 “是,靖霖老师!”他中气十足地回答,果真转回去十分认真地监看。剩下的学生不多,他把几个小屏幕聚拢到大屏中间。 靖霖把椅子拉过去靠近他,捏了捏额角聚精会神看向屏幕。越到后面异形种越难找出来,而且还会有被击中的风险,好几个学生经过衡量决定制动退出保存分数。 靖霖注意到潘映麟的肢体动作突然变得奇怪,似乎是出现了幻觉。而且他所在的领域场景突然变了,看上去他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仍仔细地寻找领域的核心,三级领域还没有到突然变幻场景的程度。 “我进去看看。”靖霖说。 梁翊也发现了不妥,但两人分工不同,靖霖需要高度关注学生的精神健康,而且他是向导,由他去更合适。 “嗯,小心一点。” 坐上模拟机,连接潘映麟的模拟领域,超重感让靖霖的后背紧紧贴合在座位上,随后身躯如同被甩了出去,再次睁开眼,身上的安全带以及头盔等一系列东西已然消失。 靖霖发散精神触丝寻找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触丝抖了抖,有人闯入了进来,但是却识别不到精神力波动。他回过头,瞳孔不自觉放大。 这是他第二次见郑景恒,上次是人造领域,这次是模拟领域。两次见他都是在虚拟空间,但是因为创造的人不一样,两个郑景恒的形象有所差别。 在邵铭恩创造的领域中,郑景恒长时间陷在阴影中,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阴郁且意味不明的疯狂。 而眼前的这个郑景恒表情温和,嘴角挂着礼貌又疏离的浅笑,或许这个更接近他平时面对人时候的形象。 “郑景恒,你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没办法,你们管得太严了,想见一下靖霖上校比登天还难,只能出此下策。” “你要做什么?” 说话间周围的场景又变了,从潘映麒家门外的小径转变成一个奢华漂亮的城堡。 “还算熟悉吗?听佣人说我可爱的弟弟把你带回来过,只可惜你不但不领情还发动大规模的精神攻击。” 靖霖不答发问:“黑进白塔异能者选拔系统可是会被立刻追踪信号的,你就不怕银刃公会的大本营被一锅端了?” 郑景恒玩味地看着他,嘴角嗤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在哪了么,最近派了这么多虫子来试探。” 说话间他推开一扇门先一步走进去,里面很黑,与靖霖上一次来不一样,没有夹道欢迎的女仆,甚至没有半点人的气息,只是一间空荡死寂的古堡,最大的动静是回声。 郑景恒刷地一下拉开了一条挂帘。宝蓝色,提花的,他抓着挂帘抖了抖,脸上反射的光也染了一些神秘的蓝,“是不是很漂亮,他特别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第82章 内部举报(修) “你故意透露的?”靖霖眉头紧锁, “暴露萨因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嘛”郑景恒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卖关子,“你想不到吗, 靖霖上校。” 他脸上还是挂着礼节性的浅笑,但是与身后蓝绿色的光辉映着十分瘆人。刹那间, 靖霖眼中闪过怒火, “那些前去侦察的哨兵,你剥离了他们的图景。” “还不算笨,放老鼠闯进别人家,我收点利息罢了。”郑景恒打了个响指,一排排射灯应声亮起,他像站在舞台中央的表演者, “在凡洛斯你们抓了我这么多人,只是让你们赔我几个哨兵而已, 很划算。” 四周摆放了许多展示台, 寻常人一看应该都会疑惑红丝绒垫上摆放着的都是什么垃圾,甚至还珍惜地用无影玻璃一个个隔离。 只有靖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座关于靖雪短暂童年的博物馆。 “你说他是不是很好笑, 拿着垃圾当宝贝。”郑景恒话里话外全是奚落,柔和的表情即使在明亮的灯光下也显得阴暗,但是眼神又流露着一种近似于怀念的情绪。 靖霖注意到展厅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相框,被红色丝绒布遮住, 看不见底下的东西。 “那是什么?”他问,在郑景恒背过身去时不动声色地抬手伸向胸口的紧急制动按键。 “家人。” 靖霖顿了顿, 刷地一下, 丝绒布被拽了下来, 露出底下的全家福——邵正远端坐在中央的沙发椅上,郑景恒手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站在沙发后, 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尚且是少年的邵铭恩。 乍一看这张照片的视觉重心是邵正远,可是仔细观察后会发现主体是郑景恒。 “你不懂家人的意义吧,上校。我这个弟弟就是很念旧,是他最大的缺点,对于旧人旧事太容易心软了。” “你这么大费周章地黑进系统,还仿造这个地方建立一个模拟领域拉我进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别把我想得这么无聊。”郑景恒耸耸肩,“只是帮我的便宜弟弟实现个遗愿好让他安息而已,毕竟他一直希望带你参观这破地方,赛博参观也算参观过了。” 靖霖对他的冷嘲热讽表现得很冷漠,“这张照片不是邵铭恩的手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家人。邵铭恩呢?在凡洛斯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你都把他的尸体带走,不会还想着给他移植图景复活他吧,没有人能够接受二次移植。” 郑景恒似乎被他戳到痛处,眼底闪过一层阴鸷,“我们家的事就不劳上校你费心了。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哨兵吧。” 随着话音飘落周围的场景完全变了,“梁翊”陷入暴走情况,周身萦绕着电流一样的细碎闪光,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随后又出现一个“靖霖”,冒着强烈的精神力威压靠近他,给他疏导。 “梁翊”空洞的眼神聚焦了一点,很快又恢复狂暴,一把甩开“靖霖”,轰隆一拳砸向他,拳头掠过他的脸将将落在耳侧。他看着“靖霖”,整个人陷入茫然以及不能自控的痛苦,随后,他划开胸膛,掏出跳动的心脏放在“靖霖”手中,然后抱着他蜷缩着身子永远阖上双眼。 “S级哨兵强虽然强,但就这点不好,太容易失控了。”郑景恒轻飘飘地说,失重感随之而来,靖霖整个身躯连同内脏抖了抖,比进入时的不适感更加浓重,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模拟机,机子打开对上一排担忧的目光。梁翊眉头紧缩,双手用力握住他的肩,“你的图景信号消失了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原来只过去了十五分钟。郑景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就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看邵铭恩的收藏?还是让他看一看S级哨兵失控? 图景信号 “靖霖靖霖?” 赔几个哨兵 移植图景 “靖霖靖霖?” 郑景恒在测他的精神力峰值!向导的图景非常稳定,不会那么容易受到影响,所以他才故意在让自己放松的时候看到“梁翊”发狂的样子。 先前他也测了梁翊的,两个结合的S级异能者的准确精神力峰值叠在一起可以形成一个绝对稳态的图景模型。但这只是一个理论,实际中并没有强得能够承托两股S级精神流的人肉载体。 况且邵铭恩的图景已经破碎,完全被梁翊的精神力吞噬,就算二次移植也不是邵铭恩了。 手机又响了一下,靖霖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推开一众人疾步走出去。 “周少将,我正好有事情跟你说,不要再贸然派人去萨因,郑景恒把那些哨兵的图景都剥离用来抽取精神力,我怀疑他想要人为制造出一个绝对稳定强悍的图景。” “对,我也要跟你说这个事。联盟叫停了这次调查,不允许再接近萨因,也不允许对郑景恒进行调查。” 靖霖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什么原因。” 周灼惟沉默少顷,“有人内部举报。” “你的竞争对手?” “举报是从白塔发过来的。” “白塔?”靖霖眉头紧锁,“我没有收到内部聆讯的通知。” “举报事由是高级军官滥用职权私自调查并越级申请联盟协助,你们邢司长知道后迅速补充了材料说明是他下的命令,所以事情就揭过了。但是举报信还提到萨因的地理位置以及一系列的政治问题,联盟也不想引起国家之间的冲突所以叫停了,说是等有关键证据能够立项才可以调查。” 这个理由很可笑,就算联盟不想让萨因再次乱起来,也不该收到一封内部举报信就紧急叫停。等有关键证据这样的借口,不调查的话关键证据难道会长腿跑上门吗。许多时候塔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遵循传统制度,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果然有内鬼,郑景恒许了怎样的好处才能撬动塔的人给他办事?这个人在塔的地位必然不低,消息灵通,而且熟悉联盟塔和白塔规章制度以及痛点。 “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身后传来脚步声。 “靖霖?”梁翊的目光带着担忧。 靖霖猛地抱住他,让梁翊稍微有些意外,他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怎么了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郑景恒确实很会拨弄人心,先是用家人这个话题来勾起他的情绪,见没有用又用梁翊失控来恐吓他。 “模拟机出故障了,我被传输到别的领域。”他贴着梁翊的颈窝,耳边是大动脉淌过的声音。 “遇到可怕的异形种了吗?”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比异形花还要可怕。” “我看看有没有吓坏我的上校了。”梁翊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舒缓的精神力在两人图景间流转。 过了好一会儿,靖霖脸上的情绪才收拾妥当,“没事,回去吧。”随后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梁翊,“大潘和小潘谁先出来的,我刚刚没看见。” 他实在不是伪装的高手,梁翊轻轻碰了碰他的绷直的脸。到唇边的话拐了个弯变了,轻声说:“小潘封印了领域。” “果然是你赢了。” 梁翊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为期一个月的选拔结束了,最后宣布入选各分队的名单时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第一分队猎风今年只入选了三人,为历年来最少,分别是两名A级哨兵凌思和潘映麒,还有A级向导游冬冬。而唯一一个封印了三级领域的潘映麟却不在其列。 会议桌下,靖霖拽了拽梁翊的衣角,公然在严肃场合通过图景与他传话。 梁翊深深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回答,发现楼应看了一眼这边,他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看着屏幕。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跟靖霖说【回家跟你说】。 谁能想到,曾经正直得三天两头给哨向管理所写信提议加强哨兵品德培养的靖霖上校,还会在会议上跟伴侣讲小话呢。 毕业生正式入塔实习前有一周的休整时间,而梁翊和靖霖他们这些教官和老师则有大概三两天的假期。因为教官和老师还得开会商讨实习方案,以及一些人手调配。 会议结束后,靖霖独自去了一趟后勤处。略仓街的房子被毁了,塔的人善后时把看上去重要的东西收了起来。东西有点多,到现在才分拣完成。另外靖霖想给那栋房子以及附近波及到的每家住户赔偿,顺带去签署一些必要的赔偿文件。 如果跟梁翊说的话,他肯定会跟着来,还会抢着帮忙之类的。虽然两人亲密无间,但是说到底靖霖已经是个有健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不需要让别人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所以他趁楼应喊住梁翊说事的时候悄悄下去了。 “都在这儿了,靖霖上校。”后勤处工作人员把一个纸箱交给他。 “好的,谢谢。” 接过瓦楞纸箱,他原本以为没有多少贵重东西,没想到零零碎碎整理了也不少。 “您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个字确认接收。” “行。” 靖霖没什么贵重物品放家里,就一些家电比较贵,不过都被砸烂了,瓦楞纸箱里以勋章奖牌居多。靖霖随便翻了翻,利索地签了字,又去白塔的异能者保险中心确认毁坏金额以及可以报销的金额,再从私账里划了一部分出去。 他把瓦楞纸箱放进车后备箱,然后发消息给梁翊,“我在停车场。” 过了约十分钟才收到回复:“好。” 没多久,梁翊逃难似地跑下来,催促道:“快点开车。” 靖霖好笑地发动汽车,“怎么了,楼部长又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 梁翊长叹一口气,有些生无可恋地摊着,“他说让我下星期给新入塔的那群小孩讲话,还要结合这一年的所见所得,不要讲得假大空。幸好我跑得快,不然他就开始给我传授演讲的心得让我学习了。” “怎么了,挺好的呀,给他们分享分享你的经验。”靖霖忍俊不禁瞥了他一眼。 “现在的小孩哪有喜欢听老家伙分享经验的,再说了我都多久没写过作文了。” “你又不老,才二十岁。”靖霖温柔地笑着。 梁翊仗着他双手抓着方向盘,上手捏他的脸,“靖霖同学,虽然我的肉.体尚且年轻,但是我的心灵还是比你年长几个月的。怎么,是享受年轻的肉.体太投入就忘了吗?” “梁翊!”靖霖的脸瞬间羞红,不由把油门踩实了。车载系统发出危险驾驶的警告,强制转成自动驾驶。靖霖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梁翊见好就收,举手投降,装模作样地在中控台点来点去。 靖霖抱着手,眼睛斜睨着他,“我已经设定了目的地了,还要改什么?” “改一下地址,尤佳怡女士前两天喊我们回去吃饭,我现在才想起来。” “前两天说的你现在才想起来?然后你现在就回去?她知道我们今天去吗?”语调不由得拔高,靖霖的眼睛圆滚滚的恍若惊得要掉出来。 梁翊倒腾完导航,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十分随意地,“现在知道了。” “我什么都没准备,而且这么着急过去他们会不会不方便。”靖霖感到不可思议,说回去吃饭连通知都没声就过去,他打开导航看能不能在路上买些花或者什么东西过去。 梁翊垂眼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拦住他,“回家吃饭而已,不用带东西的。” “可是” “你要是跟尤女士这么客气,她该跟你生气了。而且你平时下班回家会每天给我带花或者带礼物吗?不会啊。靖霖,回家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想就可以回,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靖霖怔了怔,搜索花店的动作停了下来。梁翊以为他听进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转过来很认真地说:“那明天开始,我下班都给你带花!” 梁翊失笑地捧着他的脸,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啊,靖霖上校。”他探头过去,很响地啵一声吻了他的脸,“真想一口把你吃掉。” 靖霖挣开他的禁锢,继而问:“还是你想要小礼物?” 梁翊按了按他的唇,“现在我只想要你和我回去喝汤。”他晃了晃屏幕亮着的手机,尤佳怡刚刚回了消息过来,说刚好家里炖了甲鱼,让他们赶紧过来。 第83章 坦陈心事 虽然说了不用买东西过去, 但是靖霖还是没忍住在半路买了几盒水果还有一些熟食。 一开门,尤佳怡看见他们大包小包就把他们说了一通。梁翊抬手搭着她的肩,自然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我能吃, 这不是怕你没煮够米吗。” 尤佳怡推开他手,嗔了他几句, “你就吃吧, 等下那一饭锅的饭你不扫干净就不准走。”说完又去拉靖霖,“汤刚炖好了,我们去喝汤不管他,喝完缓缓再吃饭。” 靖霖脸颊微红,他长得高,微微俯着身配合尤佳怡。梁翊走在后, 自己端着碗装汤,很能自己料理自己。 汤煮得刚好, 清亮亮的。尤佳怡给靖霖那碗装了满满的料, 靖霖说谢谢后抓着瓷勺开始喝。尤佳怡就坐在他对面慈爱地看着,他感到脸皮有些火辣辣的滋味, 但不是难受的那种。 “很好喝。”靖霖说,或许觉得好喝太笼统了,他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很甜,肉很软, 特别特别好喝。” 梁翊也顺势夸了几句,把尤佳怡夸得心花怒放。 “靖霖有空多跟梁翊回来吃饭, 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做。” “我呢, 妈妈。”梁翊怪声怪气讨打。尤佳怡语调拔高地哈了一声, “你想吃的我什么时候不给你做了。对了,靖霖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啦, 已经正式复工了吗?” 靖霖放下汤碗,像被老师抽中的好学生那样规规矩矩地回答:“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现在在做辅助性的工作,下周开始去白塔上班。还是跟梁翊搭档,带实习期的学生。” “那蛮好的,你们上下班时间差不多,也是不定时的班吗?” 靖霖:“要看安排,开头几天应该是训练,后面要带学生出任务就不定时。” “你们一起带吗?” “尤女士,再问就涉密了。”梁翊打岔道,“另外,我能再申请一碗甲鱼汤吗?” “行行行。” 吃过饭回去,梁翊坐在驾驶座,不过他开了自动驾驶。设置好目的地后,他偏过头看向靖霖。 “好吃吗?” 靖霖捧着尤佳怡给他的蝴蝶酥,听见他问就递了一个到他嘴边,眉眼弯弯,“很好吃。” 梁翊揉了揉他头发,指尖蹭到耳后。他的手很热,靖霖微微缩了缩脖子。 “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 梁翊沉甸甸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有着看透一切的锐利。 “不要自己不开心,记得吗。” 靖霖嘴巴张了张,紧接着听见梁翊说:“多多依靠我吧。” “梁翊——” “嗯。” 靖霖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温热的,“把坏蛋都抓起来吧。” 梁翊轻笑了声,说好。 过了许久,靖霖才想起来问潘映麟的事情,梁翊坐在驾驶座上朝向他偏了偏头,“小潘的模拟机都遭到外部系统的入侵,所以他的成绩被取消了。” “可那不是他造成的啊。” “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他,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封印领域的学生,不知道是因为系统被入侵给他降了难度还是他自己的努力。” 靖霖眉头紧紧攒起,“不是他。” “那是谁?” 中央倒后镜的目光如有实质,靖霖抬起眼与之对上两秒便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 一直以来梁翊都是非常善解人意的,而且同在白塔工作过,他很理解靖霖有不得已的事情瞒着他。但是,靖霖一句话都不解释还是让他有一点点受伤。 片刻,靖霖深吸一口气,“郑景恒。” “什么?” 靖霖停顿几秒重新组织语言,“他引我进去为了测我的精神力。” 梁翊稍微推测便明白,“他在模拟领域里面故意激你,所以从模拟机下来才会情绪不好?” “嗯。”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情吗?” 靖霖又陷入沉默,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声音极低地说:“目前一切都还只是我个人猜测,等确认了再跟你说。” “好。” 回到家,靖霖在门口下车,梁翊则把车开到车库。熄火后车载系统传来机械提示音:“后备箱的东西别忘了噢。” 梁翊绕过半个车身走到后头打开后备箱,一个不大的瓦楞纸箱,他疑惑地拿出来,成摞的勋章奖章映入眼帘。 他不由自主地翻了翻,窥探到过去几年靖霖上校的荣光时刻。 勇敢聪明的靖霖同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变成了勇敢聪明的靖霖上校。勋章上的每个日期与名头,是一段段无畏的个人冒险。 只是,他好像从不会想着去依赖谁。梁翊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自己去处理,也不想着找谁求助,即使是伴侣。 梁翊仔细地把奖牌奖座按照日期顺序归置好,底下压着一些文件之类的东西。他拿出来看了几眼,手腕忽地抖了抖,啪一声掉回盒子里,在空旷的车库显得很大动静。 他下意识扭头看周围有没有人,意识到靖霖已经进屋了才迟缓地把掉落的文件捡起来。 [遗嘱] 立遗嘱人:靖霖,性别:男,出生日期:2205年3月23日 婚姻状况:未婚,亲属:无 目前我名下有下列财产:1、位于松原市略仓街六十平房子一间;2、小轿车一台;3、存于帝国银行现金 只看了三行字,梁翊就把文件合起来塞回到最下面。嘴巴里似乎能咂巴出苦涩的滋味,停顿缓冲了好几分钟,他又把最底下的文件拿出来,只掀开了一个角看拟定日期。 是两年前,靖霖退役的那天。 梁翊的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做贼一样把文件塞回去,然后把纸箱放回后备箱。关上门走到车库门口又折回来重新打开后备箱,把刚排整齐的奖牌奖座弄乱,就像没有见过这个箱子一样。 屋内亮着柔和的暖光灯,浴室的水声在安静的房子里很明显。梁翊推开门,穿着衣服走进水幕下从背后抱住靖霖。 他微微偏了偏头,语气温柔,“怎么停车停这么久?” 梁翊的嗓音发闷,在水中显得含糊,“停惯了大车,突然不太习惯小车。” 靖霖点点头,转过身拉他的衣服,“你可以让系统停的,我把你的语音加入权限了。”又说:“要一起洗就赶紧把衣服脱了。” “嗯。” 靖霖觉得从梁家回来后梁翊很奇怪,突然特别温柔。虽然他平时也很温柔,但是今晚做的时候很慢,极尽缱绻,像是非常非常珍惜他那样。 可是他们俩都两碗甲鱼汤下肚,靖霖被他磨得难受憋得也难受,不禁动腿蹭了蹭催促,“快一点。” 梁翊说了好,但还是照着那个急死人的速度。靖霖直接翻身上去,化主动为被动。 结束后,梁翊抱着他,眼睛发直地盯着他的脸,就像看不够那样。 “你今天怎么了?”靖霖问,“还因为我瞒着你郑景恒的事情?” “是,也不是。”梁翊在他颈窝里拱了拱,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说:“你不喜欢这样吗?之前不是总说太用力难受?” 靖霖眉头皱了皱,委婉道:“那也不用一下子变这么慢这么轻。” “噢,好吧。”梁翊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但是又毫不含糊地执行靖霖上校的命令。 难得放假,两人都没有调闹钟,主要是梁翊说放假就要有放假的样子,连带着上校也跟着变懒了。而且得益于滋补的甲鱼汤,昨天几乎一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地胡闹,虽然梁翊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但是该做还是照做每一步都没有缺,甚至还有意拉长时间,导致靖霖早上起来去刷牙都要搀着腰,浑身上下都疲惫又酸痛。 他回房看了下梁翊还在睡,摸了一把他的脸才转身下楼。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忘记了,一时又想不起来。出去浇花浇到一半,想起昨天随手把拿回来的东西放后备箱还没拿出来。 从车库取了瓦楞纸箱,靖霖敏锐地发现里面的东西都动过一遍。虽说有车辆颠簸的原因,但是人为痕迹更明显。 昨天梁翊好像在车库呆了一段时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东西,梁翊没必要掩饰翻过。靖霖想不通,疑惑地抱着瓦楞纸箱回到屋内。 仙贝正在追青羽玩,闹疯了直直冲着他过来,哗啦,纸箱就掉在了地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自知犯错,仙贝默默把纸箱扶正,青羽叼着东西放回去。登时感觉家里好像养了两个小孩一样,靖霖无奈笑了笑,“没事,我来收拾,你们去外面玩吧。” 纸箱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靖霖才发现除了勋章外底下还有几份纸质文件,一些房契、公证书之类,还有遗嘱。 立完他就没当回事了,而且这是他刚入白塔没多久就立的,想着出任务或许会很危险所以提前做好安排。一直存在白塔的系统里,退役的时候系统给他发通知重要文件需要转出。而且因为财产发生了变化,所以转出的时候他顺便重新拟定了。 联想到梁翊昨天的莫名举动以及故意弄乱的箱子,他突然意识到梁翊或许是看见他的遗嘱所以胡思乱想了。 正巧想到梁翊,梁翊就下来了。 “怎么蹲在地上?”梁翊踏着楼梯下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靖霖的背影,没看清他做什么。 靖霖把东西随手塞进箱子里,捧起来转身走过去。 梁翊一看表情瞬间沉了下去,两秒后又挂上勉强的笑,没看他的眼睛,问:“吃早餐了吗?查理送回原厂做定期维护了,我给你做早餐吧。” 虽然已经尽量保持冷静,但是僵硬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靖霖把箱子随手放在一边,跟在他身后进厨房。 “梁翊。” “嗯?” “你看过我的遗嘱了?” 第84章 封闭训练 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梁翊打蛋的动作凝滞,一半蛋清掉到碗里,一半蛋清在蛋壳上挣扎着滑下去。 沉吟几秒, 梁翊很缓慢地把半个蛋清和蛋壳一起扔掉,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抱歉, 私自翻了你的东西。” 靖霖靠近几步, 挡住他拿第二个鸡蛋的动作,伸手圈住他的腰眼睛直勾勾的,“你没有想问的吗?” 梁翊垂眸看向他,上午的阳光映在白皙的脸上很亮,乌黑的眼珠子晃着光,他几乎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呼吸放轻了, 梁翊轻碰了下他的脸,语气飘渺地问:“你立遗嘱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想——”尾音拉长, 就像话剧中高潮前的重要停顿, 让人的心七上八下,气氛烘托够了他才慢吞吞地说:“在想要是下一个任务又很难, 或许我就回不来了。如果没有遗嘱,我又没有亲属,所有财产只能充公好可惜,所以就想给其他没有家的小朋友尽一点力。” 梁翊久久地看着他, 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靖霖说:“下一个问题。”说完后迅速补充, “不要问假设性问题, 以前我不记得你了, 很多东西现在都作不得数。” 梁翊低下头去用鼻子摩挲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那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上校。” “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可以随便问我什么都行。” 梁翊想了想,打开水龙头把手上的蛋清洗干净,用湿漉漉的手碰了碰他的脸,“你在做危险的事情吗?” “” “你说随便问什么都可以的。” 靖霖长吸了口气,说:“原本是,现在终止了。” “那以后呢?” 他问完又转过身料理鸡蛋,就在以为靖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咚一下靠在梁翊背上,“让你提前拥有知情权。” 梁翊短促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随后靖霖又解释了自己发现萨因以及与周灼惟联系的事情,并强调:“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这样让我更担心。”梁翊转身抱住他,“遇到什么事要跟我说,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靖霖睨着他,“你可是你看见我的遗嘱也没来跟我说,就会自己生闷气。” “我错了上校,赦免我这一次吧,没有下次了,好领导。” 靖霖凛然道:“我才不是你的领导,你领导让你写经验分享的演讲稿,你写好了吗?” “别说了,感觉要吃不下了。”梁翊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而且从早餐时间一直延续到晚餐时间,好像写几个字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对于在领域呆了七年的人来说,才回到现实世界一年左右,也差不多相当于是野人进入文明社会。虽然原本有基础,且还不错,但也仅限于日常交流不露怯。突然让他写小作文,可不是要了命嘛。 靖霖完成自己的教学计划,终于大发慈悲来打救他。推开书房门说“我帮你吧”的那一刻,如同神仙下凡。 梁翊喜上眉梢,感动道:“老婆——” “别烦人。”靖霖睨了他一下,坐到屏幕前。梁翊十分自觉地给他揉肩捶背,“其实我已经写了五百字了,但是楼部长说至少得讲五分钟,所以让我交三千字,还要给他检查通过才行。” 靖霖可算知道为什么在楼应手下呆过的人都苦不堪言了,就算强如S级哨兵,进了单位也要老老实实被压着写各种材料。 他抿着唇,认真地帮梁翊写了框架,然后在每个需要结合实际任务延申的地方标注出来,并提示在哪里需要一两句话的感受,哪里需要一些反面例子,把最后一段总结留给了梁翊自由发挥。 “这些你自己补充,增加信服力。” 靖霖如同旧时那些事了拂衣去的正义之士,把完成了一大半的讲稿留给他后,转身回房睡觉。梁翊一鼓作气哼哧哼哧写到半夜才完工,卧室角落亮着一盏落地灯,影影绰绰映着侧睡的身影有些单薄。 梁翊轻手轻脚躺上去,靖霖如有所感一样贴了过来,咕哝地问:“写完了?” “吵醒你了?”梁翊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把灯关了,随后柔声回答道:“还有最后一段总结,明天起来写。” “嗯。” 靖霖迷迷糊糊回完又睡了过去- “无论未来你们会遇到什么等级的领域,无论前方等待你们的是多么艰难的挑战。你们要永远铭记一点,相信队友,相信自己。”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底下响起掌声。梁翊从容不迫地从台上下来,楼应拍了拍他的肩,“讲得不错。” 梁翊微微颔首,视线随即掠过他去找上校。 靖霖跟圣所军校的老师们坐在一起,接收到他的目光,微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为期三个月的实习期准队员都要住在白塔进行封闭训练,带实习生的老师也不例外。 靖霖和梁翊是结合伴侣,分配到一间双人间。虽然两个人住够位置,但是青羽和仙贝就没什么地方跑酷了,所以就让它们进去图景了。 早上刚结束了入塔仪式,下午就要正式训练。学校的培训跟白塔的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一天下来实习生们都像没了半条命。就算这么累了,晚上也没得休息,还要进行夜间训练。 结束后,学生们往往瘫在公共休息室连回寝室的力气都没有。靖霖值完夜班顺便去公共休息室看自己的队员,意外地在休息室外的小阳台见到潘映麟。 “小潘。” 潘映麟缓慢转过身,脸上充满疲惫之色,但是仍保持着随时战斗的状态。 靖霖从捧着的箱子里拿了一瓶营养液给他,“你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吹风,三层有夜宵提供的。” “知道,谢谢老师。”潘映麟接过来,猛灌了一大口。 靖霖点点头,接着走去休息室。 “老师。” 潘映麟喊住他,靖霖转过身,看见他脸上浮现迷茫之色,又流露着些许纠结。靖霖悄然隔空对他进行疏导,温声道:“如果太累了就适当休息,但是不要耽于安逸。” “老师。” “嗯?” 犹豫再三,潘映麟朗声说:“我想进猎风。” “理由。” “跟现在的队友配合得不好。” 靖霖已经跟上面解释过系统被攻击与潘映麟无关,等相关部门的调查报告出来后就可以证实,并把潘映麟调至猎风。但是听见他的话后,到嘴边的好消息收了回去,靖霖微微皱眉,“潘映麟。” “到。” “你想进猎风的理由只是因为跟现在的队友配合不好,是这样吗?” 潘映麟张了张嘴,说不出辩解的话。目前来说他是这么认为的,二队的人太轴,常常要解释很多次,他们也不像潘映麒那样能够立刻理解他的意思。而且二队的人又特别卷,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卷,又无聊。他想去哥哥的队伍,至少有人陪他玩。 靖霖一针见血,“还是说你看不上他们?” “老师,我” 靖霖轻叹,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成年人的世界不是一句‘我想’就能实现的,如果你跟现在的队员磨合不了,那你就尝试跟他们沟通,而不是把问题抛开就当没有问题。就算今天让你进了猎风,你也可能会遇到相同的难处。” 潘映麟绷着脸,认真地向他敬了个礼,“是,谢谢老师。” “去吧。” 靖霖和梁翊带的猎风的新队员只有三个,几乎是一对一辅导。几天下来已经跟他们很熟悉了,靖霖把营养液分给他们,潘映麒迟疑地问:“老师,我可以多拿一瓶吗?我想拿给小潘。” “都是给你们的,一人拿几瓶都拿回去。” “谢谢老师。” 靖霖看着大潘的背影若有所思,两兄弟的性格怎么会差那么多呢。一个外放,一个内敛- “今天接到警报,岩和区出现一个一级领域,目前已经得到控制,后备部队正在进行善后工作,带你们去看看真正的异形种。” “跟模拟机里面的不同,去到现场你们要紧跟着我或者靖霖老师,不要随便碰任何东西,就算是一根沾在鞋子上的草。明不明白?” “明白!” “好,现在去换作战服,五分钟后回来这里集合。” “是。” 梁翊说完后,回头就看见靖霖一脸笑意地望着他。他慢悠悠走过去,趁周围没人,一改刚刚的严肃作风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 靖霖掠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手套扔给他。梁翊接过来,驾轻就熟地帮他戴上。 “怎么了靖霖老师,这么严肃。” “虽然只是一级领域,但是异形种还是有毒性,我担心。当指导老师之后才体会到责任重大。”他叹了一口气,继而想到赵珩。 梁翊揉了揉他的脸,“还有我呢。” 靖霖抓住他的手,作势要咬他。身后突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他赶紧把梁翊的手扔开。 “陈老师,有什么事吗?” “靖老师,我们组今天也安排了去岩和区实地观测异形种。但是人太多一辆车坐不下,可以匀几个去你们车吗?” “可以啊。”靖霖点点头,“应该还有五个位置。” “好嘞,谢谢靖老师。” 装甲车是面对面的座位,几人上车后,等了半分钟,第二小队的四个人才上来。潘映麟也在其中,他微微讶异了一下,很快就垂下脑袋尽量避开对面的视线,仿佛跟靖霖老师对视一秒就会被他读到内心想法一样。 第85章 样本失窃 “跟紧你们的指导老师, 不要碰任何东西,确保都已经戴上特制手套。”现场指挥官是原野,他长相硬朗, 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有点凶。大跨步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介绍这个领域里的异形种, 几乎没什么人敢开口提问题。 原野带着转了一圈后, 有人喊他去确认异形种入库名单,他走了之后实习生才放松了一些。 靖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分散观察,然后又招了招手让游冬冬跟着他。 游冬冬是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卷卷的及肩头发随着走动一晃晃的。她的眼睛流露着淡淡的紫色光晕,这是控制不住精神力的表现。 “你刚刚给谁疏导了?” 游冬冬支支吾吾, 过了半晌才嗫嚅道:“给大潘疏导了。” 靖霖眉头皱了皱,口吻冷冽, “你们现在还没能很好控制自己的精神力, 而且在白塔训练强度很大,如果贸贸然给别人疏导很容易会反噬。以后要是再有同学找你疏导你让他去向导中心申请, 会有专门的老师分配的。” “是,靖霖老师。” 游冬冬挠了挠脸,跟着靖霖走了一会,悄悄地问:“老师, 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又让我们相互搭档啊?” “哨兵和向导是共生的关系,在学校时候你们的图景还没有稳定, 相互疏导或者进行图景交流可以让精神力快速增长。学校教你们如何使用精神力, 白塔教的则是控制精神力。” “好难噢。” “好好学习。”靖霖道, “对了,大潘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需要疏导?” “从昨天起他就一直精神紧张,训练的时候也一直出错,可是是太想做好了。” “行,我知道了。” 穿着白色特殊防护服的人来来去去,游冬冬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死掉的异形种捡回去?” “他们在收集异形种的样本,虽然异形种很可怕,但是它们身上拥有现实世界没有的特殊基因。异形种中心的研究员的工作就是提取无害因子,把它们转化为对现实世界有利的物质,比如改善水体污染或者垃圾降解。” 游冬冬点点头,还要接着问其他问题,不远处突然传来高声呵斥。 原野厉声道:“你是哪队的,指导老师是谁?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不能碰任何东西,你们的手套只能避免低级异形种伤害。而且你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就碰吗?我告诉你这个叫炸弹果实,如果它现在是成熟状态,你整条手臂都会炸飞。” “对不起,长官。” 陈其听见声音跑过来,连忙拉过潘映麟的手检查,见没什么事才放下心,“回去写五千字检讨,接下来的外出学习你就留在塔里做加强训练。现在,上装甲车思过,回去做两个三级领域模拟外加一万米跑才可以去休息。” “收到,长官。” 小插曲后,原定四个小时的观测实训提前一小时结束了。回去的路上很安静,或许是陈其还有其他话要跟潘映麟说,跟第一小队车的学生换了一个过来。 回到白塔,靖霖简短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解散了。潘映麒落在最后,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满脸担忧地上前,“老师,你能不能给小潘说说情啊。两次领域模拟会疯掉的吧。” “我不能插手其他队伍的管理,而且如果今天是你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只会比陈老师罚得更重。在白塔的每一个规定的背后,都是许许多多惨痛的代价。” 潘映麒垂头丧气地低下头。 “你最近有什么事吗?”靖霖突然问。 潘映麒的眼神闪烁了下,随后道:“没有。” “那你回去吧,如果遇到什么事情要及时跟老师或教官说。” “知道了,靖霖老师。” 晚上,靖霖坐在书桌前复查第二天的安排,一条手臂横过来,“该休息了,靖霖老师。” “马上。”靖霖一目十行把剩下的内容看完,在梁翊幽怨的目光中回到床上。 “这群小鬼也太依赖你了。”梁翊不满道。 靖霖脑袋靠在他肩上,发稍散落弄得他的颈有些痒。 “现在还是犯错有人给他们兜底的时候,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自己做任务了,早点提出问题就能少走一些弯路。” “是是是,靖霖老师。”梁翊挠了挠他的脸,“小潘昨天来找我了。” “说想要进猎风?” “那倒不是,他问了一些异形种相关的问题,然后又问能不能跟猎风的训练方案练习,现在的小孩真有活力,一天下来都累蒙了还能练别组的项目。” 靖霖想了想,“他可能是想帮大潘提高。”接着感叹道:“当初还是冷老师制定的训练方案,我们那一届才启用的,没想到一用就延续了这么多年。” “我前两天看到冷老师回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靖霖仰起脸看向他。 “那天刚好是所有实习向导的专项训练,你不在。” 靖霖沉默了半分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情绪有些低落,“冷老师好像生我的气了。” “为什么?” “我之前把赵珩送回白塔,一是想让他接受治疗,二是觉得他犯下这么大的罪应该要得到应有的裁决。但是他不知道以什么手段逃了出去,后来又被银刃公会杀害。自那以后冷老师就没有回过我的消息。” 梁翊搂着他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只是遵守规章制度办事而已,做得没错。结合向导死亡,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接受,别担心。” 靖霖眼底有些黯淡,卸下力气躺在他身上- 每个分队已经都去低级领域实际观察了一遍异形种,按照培养方案,接下来一项是参观异形种博物馆。 异形种博物馆与研究中心设在白塔地下一至五层,与地上建筑的布局不同,这里间隔做得很微妙,如同迷宫,所有样本根据特定序列排放,多如繁星。大部分异形种都畏光,所以博物馆里很暗,只有保存的溶液管底下黯淡的蓝光视物,有点像水族馆的格调。 根据异形种的危险等级,越下面的越危险。目前只对学生开放了地下一二两层,但也足够让他们看一个上午了。 照例说了一通注意事项后,靖霖就让他们分散参观。 碰巧今天恩希教授过来松原开会,也跟着凑热闹下来参观。他跟周冉两人穿得很休闲,完全看不出来是蜚声联盟的哨向研究专家。 靖霖和梁翊缓慢走在人群中,见到两位教授游走在学生当中微微惊讶,旋即颔首示意。 “恩希教授,周教授。” “靖霖上校,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医生们总是比较关心这个的。 “图景已经构建完全了,精神力还在缓慢恢复中。” 恩希教授点点头,“你之前被异形花吸食了太多精神力,确实还要等等。”他转向周冉,问:“异形花的样本有回收到这里吗?” “有的,做完评估后入库了,最高级别安保保存。”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周冉是整个研究所的负责人,自然有权限去加密楼层,“靖霖上校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靖霖还在带学生,他转头看了看梁翊,梁翊冲他摆摆手,“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行,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嗯。” 痊愈后虽然已经听梁翊许礼等说过一遍异形花在他身体如何扎根,如何帮助修复图景,但是他还没真正看过异形花,所以他对此十分好奇。 三人去到下一层,然后再换乘专门电梯到负五层。去负五层不仅需要专门的门禁卡还需要密码以及核验个人id,非常严格。 周冉走完上述的步骤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靖霖和恩希上前做人脸登记。 靖霖问:“每次研究员下去取样本都需要周教授你的授权?” 电梯叮一声合上,然后开始降落。周冉笑了笑,“那倒不用,下面的样本放进去就不能离开,所以如果要研究的话只能在负五层的实验室做。每个样本都有单独的隔间和连带实验室,会给研究员单独权限。” 恩希:“你们这里的异形种储藏有多少?” 周冉:“整个博物馆大约五十万个亚种,摆出来的只是一部分,还有相当一部分以细胞、基因或者其特定微观结构的形式储存。” 恩希点点头,“那朵花正式有正式名称了吗?” 叮,电梯到了,按照方才的步骤在门上又操作了一遍,周冉带着两人进去。 “我们叫它迷雾沙华,编号SS01,危害级别是11,也就是最高级。它同时有致幻、吸□□神力和腐蚀的性质,所以目前让它单独一个科目。它的生长依赖精神力,生命力非常顽强。从梁翊哨兵身上取出来的那部分分配给了五个实验组研究,馆藏的是从靖霖上校身上拔除出来的那株。” 靖霖突然问:“那两株有什么区别吗?” 周冉摇摇头,“他们本质上是一株,梁翊那株是残根长大的,不仅被他的精神体重创过,还做过两次灭活处理,目前已经不具备威胁。你身上那株虽然也经过一样的处理,但是你图景被破坏后精神力暴涨得很严重,它吸食的精神力比梁翊那株要更多,使它的生长速度远高于在迷雾领域的时候,所以比较危险。” “目前我们把它放在惰性药液里面,抑制了它的生长。等实验组出了成果之后,就不需要这个后备植株了。” 恩希插话道:“还是有些危险,无论能把不能出成果,最好尽快销毁。” “恩希教授你也看到它变成一个灭活细胞了都能长这么大,其实也不是不想销毁,只能说暂时没有办法。靖霖上校已经用精神力净化过一遍,它现在处于稳定状态。” 负五层很静,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里回音极大。周冉带着他们左拐右拐走到一扇玻璃门前再次刷卡输密码。 靖霖注意到他每次输的密码都是不一样的,看来是真的非常重要的样本。 周冉似乎有些兴奋,那是一种科研人对特殊发现的兴奋。他看向靖霖,“上校你的精神力非常强大,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灭活细胞,但是通过你的精神力居然让它可以重新绽放,实在是令人惊讶。迷雾沙华是目前发现的异形种当中生物性最好的,初步怀疑它有智慧。” 顺着他的手的方向看过去,一朵焦黑的花静静地浮在营养液中,只有半片花瓣是原先的颜色。 迷雾沙华,靖霖默念这个名词。这就是曾经扎根在梁翊和他的骨肉之上的花,可是现在一看,跟普通的鲜花区别不大,只是灼烧之后能够保持完整的形态不变成灰烬罢了。 “等等,不对劲。”恩希突然开口,表情变得严肃。 “有什么问题吗,恩希教授?” “这边有电镜吗?” “有,我调出来。”周冉似乎也意识到不对劲,动作利索地调器材。 靖霖靠近营养液管,抬手触摸玻璃,片刻后,他道:“不用忙了,确认被调包了,这只是个普通的拟态异形种。” 白塔突然响起紧急报警声,所有闸门自动落了下来,咔一声,人像蚂蚁一样被关在各个小匣子里。 周冉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邢一鹤,紧接着系统开始全塔扫描,所有墙壁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束,两秒钟排查一个区域。反复三次后,得出结论——迷雾沙华已经不在塔内。 特殊机动部队SHADOW,不参与外务,只在白塔内部出现问题的时候出来维持秩序。他们分布在每个楼层,跟机器人一起进行地毯式搜查。 实习生的参观课程被迫终止,靖霖匆匆告别两位教授去帮忙引导实习生有序回寝室。突然,门口一个审查的SHADOW队员手上的检测仪器发出刺耳声音。 “内袋里的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潘映麟大声回答。 SHADOW的人可不听辩解,直接上手翻,潘映麟虽然生气但没做出格的事。一番检查后,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是SHADOW的人冷声道:“关押起来。” “凭什么!你们是什么部门的,凭什么排查学生,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脸上戴着漆黑面具的特殊机动部队的队员扔下“无可奉告”四个字后,直接把潘映麟关了起来。 靖霖他们站在离门口很近的地方,看了全过程。诚然这里所有人除了他以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潘映麟偷盗迷雾沙华。别说下去五层的方式有多么复杂了,就算让他顺利下去,他只要碰到那个溶液液管的盖子就会立刻报警。 一小时后,所有人都排查完毕有序回到寝室,因为失窃的东西十分珍贵而且性质特殊。 目前只有周冉、恩希、靖霖以及邢一鹤知道内情。 “说说你们的看法。”邢一鹤捏了捏鼻梁,似乎非常疲惫。 靖霖第一个开口,“不可能是潘映麟,他还只是个学生,两个月之后才毕业。而且下去负五层有多复杂,我今天也才知道,我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躲过所有眼睛把那朵花偷出来。并且他虽然是A级哨兵,但是他也还没学会空间跳跃,更不可能越过电梯下去。” 邢一鹤面容严肃,“根据SHADOW提交上来的证据显示,他从前天到今天多次下去负一层,博物馆没开门,他就在门口徘徊。而且,他身上残留异形种能量。” “他做不到。”靖霖十分坚决地维护学生。 “根据他的训练进度看来,他已经提前学到隔空取物了。” “您说什么?” 第86章 嫌疑名单 “他确实拥有那个能力。”邢一鹤抬手打住, “不说他了,再说就会先入为主地假定他是犯人然后绕进他怎么得手的圈里。先看看目前我们手上的资料,各位手上都有报告了。” “近一周内除了今天是学生开放日外, 只有25日有人进入异形种博物馆。25日是荣光特别展览,给白塔退休人士展示他们当年消灭的异形种。当天也有学生出入, 帮忙设展。特殊机动部队正在排查这两天的监控, 稳妥起见,48小时内白塔只进不出。” “周冉教授,烦请你和恩希教授尽快汇总一份关于迷雾沙华的详细报告,要知道用途才能知道犯人的具体目的。” “好的。” 恩希沉吟两秒,脸色凝重地开口:“那个样本先后扎根在两个S级异能者身上,而且都吸食了他们大量的精神力。如果偷盗者只是为了用这个样本去杀害异能者, 单次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但是如果偷盗者发现花朵蕴含的能量,并找出方式引出来为自己所用, 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邢一鹤略微颔首, “目前你们先不用跟任何人透露失窃的是迷雾沙华,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靖霖坚持意见, “哨兵的专向训练还没有教到隔空取物,他自学只是学个皮毛。如果说嫌疑,那些退休的异能者不是更大吗?他们拥有更强的异能。” “特殊机动部队都会记录的,恩希和周冉你们先回去。”邢一鹤扬了扬手, “靖霖留下。” 周冉和恩希走后,邢一鹤从桌下拿出一份密钥交给靖霖。 靖霖愕然, 还没问邢一鹤便说:“现在我以白塔负责人的身份授予你最高通行权限, 对此次事件进行排查。” “为什么不让楼应接手?” 邢一鹤压迫感极强, 看着他没说话。 “你刚刚也听见恩希教授的话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谁都可能陷入贪欲。你之前和周少将调查萨因的事情我已经知晓, 郑景恒这么大费周章引你入局就是为了你和梁翊的精神力级别数据不是吗。迷雾沙华刚好可以承载你们两个的精神力,又这么凑巧地在这个时候丢失,现在正好有理由让你光明正大去调查再合适不过。” “内部举报的邮件是从白塔发出的,根据双向保密原则,举报邮件发出之后会自动无痕,你有头绪吗?”邢一鹤双手交握抵着下巴,眼睛狭起来。 靖霖皱眉,“您怀疑楼应?” “不,除了你本人,谁都有嫌疑。就算是退休的军官,他们也仍保留一些内部权限,包括举报。毕竟,谁都有贪欲。” 靖霖应承下来,若有所思地走出顶层办公室。迷雾沙华残存他和梁翊的精神力,郑景恒掌握了S级稳态图景的数据。潘映麟昨天才刚被训过不能随便碰异形种,今天参观的时候就被当作偷异形种的犯人抓了起来。 一连串的事情似乎各不相关,又彼此勾连。 他搭电梯下去特殊机动部队所在的临时办公室,那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所有人围了一圈坐在一起回看监控,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目不斜视看着十倍速播放的屏幕。 他们已经得到指示接下来的调查都由靖霖上校进行指挥,所以靖霖进来的时候其中一个上前来跟他介绍。 “靖霖上校您好,我是SHADOW五队的队长,编号SD5011,现向您报告目前进展。一周内进入博物馆共计87人,一个月内进入博物馆共计113人。暂时锁定的嫌疑人有12名。” SD5011把12名嫌疑人名单给靖霖,他扫了一眼,发现一个意外的名字。随后,他道:“刚刚抓捕回来的那个学生呢,先带我去见他。” “在禁闭室,请随我来。” 靖霖走进布满灰尘的禁闭室,隔着玻璃见到潘映麟。他敲了敲玻璃,潘映麟听见声音抬起头,到底是年纪轻,见是熟悉的老师眼角立刻红了一圈。 “你先出去,我要单独问话。” “是。” SD5011出去后,禁闭室内安静了几秒,靖霖刷卡进去,缓慢走到他对面坐下。潘映麟坐在地板上,视线回避,靖霖的目光实在太过锐利,仿佛被他看一眼就能看穿。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来的路上SD5011已经跟他说了扣下潘映麟的原因,而且潘映麟虽然胆大爱玩,但怎么想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迷雾沙华并不是一个公开的异形种,只有少数研究员和他们这些相关人士才了解其特性。 靖霖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检测器在你身上测出异形种的残留痕迹?” 一句话就把潘映麟堵住了,他垂下脑袋不再辩解。 “你有自信能够躲过我、躲过外面几十个特殊机动部队的队员,甚至是躲过整个白塔的调查吗?有时候坦白,也是一种勇敢行为。” 僵持了五分钟,靖霖站起来,椅子拖动发出刺耳的声音。 潘映麟疑惑抬起头,蓄着满满精神触丝的手掌正中按在他头上,一秒都不到便把他的想法读了出来。 靖霖收回手,把手套重新戴上,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是个好弟弟,但不是一个好学生。” 哒哒哒,皮鞋与地板接触发出整齐而规律的声音。潘映麟喊住他,“老师,不关我哥的事,是我非要帮他隐瞒的。” “不用跟我解释,晚点调查员会来给你录口供,你直接告诉他们,虽然你跟这件事无关,但是掉包低级异形种也是违规行为,你和潘映麒都会面临不同程度的处罚。”靖霖拉开门,回过身看向他,“潘映麟,上次我忘记跟你说了。进入白塔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小看任何一位异能者。在学校你是第一名,但是在这里人人都是第一名。遇到事情不应该是掩盖和逃避,而是坦白和面对。” “对不起,老师。” 靖霖轻叹一口气,声线缓和了少许,“小孩子总是要犯过错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要记住这次教训。” “是,老师。” 禁闭室外的走廊很暗,靖霖行走的速度漫了下来,忽地想到从前他刚进白塔也很担心会做错事的日子。但是那时候,他的老师要温和一些,他反思自己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差劲了。 走到大办公室门口,脚步一转出了阳台,他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 根据潘映麟脑海中读到的信息,五天前大潘被抽中去博物馆帮忙整理退休展会,布置的过程中不小心把放在门口展示的一个低级异形种溶液管打碎了。而小潘去找他的时候恰好听到有退休的军官谈及以前还没设立专门的异形种回收小组的时候,他们如何把领域里的异形种带回来。 小潘为了帮哥哥隐瞒,所以在昨天参观的时候抱着侥幸心理在一级领域里面偷偷拿了一个类似的在今天放回去。 大潘打碎的也是一个花型异形种,但是跟迷雾沙华那种高级异形种差别巨大,唯一的共同点是可以通过异形种检测器的检测,因为同属于一个科,并且迷雾沙华没有特定的归属暂时归在异形花这一大类。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小潘身上测出来的异形种残留能量与迷雾沙华类似。 靖霖又看回嫌疑人名单,这是根据进入博物馆的异能者所拥有的异能筛选出来的。 主要分了三拨人,拥有隔空取物能力,以及拥有移形换影能力,最后的是拥有催眠能力。前两个是哨兵能力,后一个是向导能力。这些都是进入白塔后会教的能力,但是能不能学会取决于每个异能者的天资。 修长的指尖在实栏杆上规律地敲动,靖霖沉思着。若是犯人在这群退休军官里面可就难办了,靖霖不可能一一传唤他们,然后逐个探查想法。 正思考着,阳台门咔哒一声开了,梁翊手上托着两盘饭还有饮料进来。 靖霖看了看他身后,见没有人赶紧把门关上,“你怎么来了,现在正在戒严所有人都不许随意走动。” 梁翊拉着他在长椅上坐下,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说:“就知道你忙着不记得吃饭,我来给你送饭啊。”梁翊把咖喱饭拌匀后直接把勺子塞他手上。 靖霖不赞同道:“明天邢司长又要找你说话了,戒严时外出,是不是嫌检讨写太少了。” “不怕。”梁翊十分闲适的模样,“你忘了我可以通过精神力控制电流影响监控信号了吗?邢司长不会知道我溜出来的,快吃吧,别把我的上校大人饿坏了。” 靖霖无奈地接过来,心底暖烘烘的。从前还在白塔的时候,忙起来一瓶营养液就熬一天,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送饭。他吃了几口,梁翊又把自己碗里的鸡肉夹给他,“多吃一点,快点破案。” “够了,我吃不完了。” “那你可以给我一些饭。” 靖霖扒拉了几大勺饭给梁翊,忽而笑起来,“突然感觉好像是我们在实习一样,那时候也是每天忙得见缝插针找时间吃饭,偶尔就在小阳台、偶尔就在更衣室。” “还有一次轮到我们晚上守监控室,然后偷偷吃泡面被冷老师当场抓住了记得吗?” 回想起小时候的糗事,靖霖也忍不住笑得开怀,“你还说在监控室刚好可以看到有没有人经过,这样要是老师查岗可以立刻把泡面藏起来呢!” “我错了嘛,谁知道冷老师可以控制监控呢。”梁翊说到兴头上,没留意靖霖瞬间冷下来的表情,“也是她教我的呢,那时候有个单人的潜入任务,她就教我怎么可以在对方的监控底下溜进去。” 靖霖沉声说:“我漏了一些东西。” “什么?” “你先回去,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再去确认一下。”靖霖把饭盒塞到他手上,跑到门边又折回来亲了亲他的脸,“晚上不用等我,你先睡。” 梁翊无奈摇摇头收拾餐后垃圾,工作狂上校果然名不虚传。 “我想靖霖做的猫饭了。”仙贝迈着猫步,满脸幽怨地走出来。 梁翊薅了一把它的脑袋,“我也想靖霖陪我吃饭,谁让我们家上校这么优秀呢。”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微风吹过飘散几片落叶,又是长长叹息。 有个工作狂丈夫确实是比较无奈,梁翊只能摆正自己合法伴侣的身份,想想晚上给辛苦一天的上校大人准备什么夜宵。 第87章 真相大白 晚上九点, 顶层办公室。 邢一鹤脸上露出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冷所长控制了监控,把迷雾沙华掉包了?” “是。”靖霖同样有些控制不住表情, 但仍一字一句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今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我的学生身上检测出花系异形种的痕迹, 其原因是该学生的哥哥前两天帮忙布置博物馆门口的摆件时, 不小心把一个低级花系异形种的溶液瓶打碎了,他弟弟恰好又听到有人教了怎么采摘异形种。” “昨天我们去一级领域进行实地观察,弟弟潘映麟偷藏了一朵类似的异形种准备在今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换回去。因为昨天异形种研究员已经提前报备了去采集异形种并进行入库,所以我们跟他们的车辆回来经过大门口时,没有响起异形种警报。” “有指正冷所长的证据吗?”邢一鹤打断他,“她是S级哨兵, 如果没有决定性证据不好贸贸然请她回来问话,说说你的推断。” 靖霖接着道:“白塔的垃圾都会经过扫描再送出去处理, 哥哥潘映麒不敢随便把碎掉的溶液管和原本的低级样本扔掉。我刚刚已经拿去给周冉教授测了, 失活的低级样本沾了迷雾沙华溶液管中的营养液。”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说:“我推测犯人事先不知道迷雾沙华的具体外形,为了掉包,她把一株可以变换形态的异形种带进来。白塔对异形种的监控是非常严格的,稳妥起见, 她只能尽量少带。” “为了把迷雾沙华换出来后不触发警报,她把在博物馆里拿的同个科属的异形种与迷雾之花同时进行调换。然后迅速控制拟态异形种转换成迷雾沙华的形态, 再进行一次置换。” “置换回来的低级异形种放回原来的溶液管中, 因为迷雾沙华的营养液成分含有大量的抑制成分以及迷雾沙华自身溶解的强精神力。所以普通的低级异形种进去会自动吸取精神力, 回到普通溶液之后,抑制状态解除则迅速生长。” “她为了避免那株低级异形种出现疯狂生长的情况, 趁着有学生在整理的时候隔空催动溶液管,让学生误以为是自己打碎,暗地里已经用精神力把异形种绞杀。” “能够做到以上这些的人,不仅对白塔非常熟悉,而且还拥有凌驾于异能警报器之上的精神力,博物馆一层和五层的监控都检测到她的精神力残留。” 邢一鹤沉默了约半分钟在电脑上输入了什么,随后站起身,“逮捕令已经下了,你带队去吧。” “是。” “靖霖,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邢司长?”靖霖的肩背挺拔,身姿落拓一派正气的模样。邢一鹤被他反问得顿了顿,将将出口的话语到嘴边换成别的,“注意安全,喊上梁翊一起去,冷秋时是S级哨兵,不要大意。” “好的。” 十多台漆黑的防弹车辆并驾齐驱,夜空下,云层滚动,遮盖明月。车厢内只有不时划过的街灯视物,一盏惨白路灯映进来,照亮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梁翊微微偏过头,轻声问:“还好吗?靖霖。” “嗯。” 又一盏灯映进来,紧绷的侧脸一片雪亮。靖霖视线落在前方,面无表情地问:“会不会是我分析错了?” 十五分钟前,梁翊在寝室内匆匆收到靖霖的传信,让他立刻下去公用车辆停车场。他直觉与今天的事件有关,没有多问直接下去了。当时靖霖正站在停车场中央做调度,背影瘦削且挺拔。 等他吩咐完回过身见到梁翊,脸上严肃的面具微微开裂,他轻声说:“是冷老师。” 梁翊嗯了一声,一把拥他入怀。晚风很冷,吹得发丝散乱迷了眼,梁翊的制服外套很硬挺,硌着他的下巴。两人在停车场的一根柱子后静静抱了一会儿,直至下属过来通知队伍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车厢内,梁翊把他的脸掰过来,与他四目相对,口吻认真且坚定,“你不会错。”那是一种绝对的信赖。 下意识,靖霖把他的手攥得很紧,其实他知道分析不会有错,结合之前内部举报的事情,冷秋时应该早就计划好了,只不过他自己不能接受罢了。 片刻后,到达目的地,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梁翊的手。门外有哨兵给他拉开门,靖霖脸上的犹疑在见到灯光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颀长的身形拾级而上,门铃兹拉响了一下无人应门。屋内一片漆黑,窗门紧闭,众人等待了两秒,只见靖霖扬了扬手,“爆破手准备。” 轰一声,特殊定制的大门倒下,穿着漆黑制服的部队有序进入。靖霖和梁翊落后了两步,少时,先头部队其中一个哨兵匆匆跑下来,手上抓着一块手环。 “上校,没有人,在三楼书房发现了这个。” 靖霖接过来看了两眼,表情登时崩坏。 第二天,举国上下发布对冷秋时的通缉令。冷秋时退休前曾多次代表哨向管理所进行发言,公众对其长相并不陌生,通缉令发布后网上又轰轰烈烈开始关于哨兵的口诛笔伐。 诸如“他们自己人都抓自己人”、“通缉冷秋时又不说罪名不明摆着是哨兵失控”此类的煽动性言论。 外面纷纷扰扰,白塔内则显得平静得多。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系统下达任务,照做就是,只不过人冷静,但是物却没有那么冷静。时间回溯昨天晚上,冷秋时家里的东西处理得很干净,一点关于迷雾沙华的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众人只能寄希望于能够从物品中读取记忆的靖霖上校身上。 靖霖接过她手环的瞬间就看见了一张极其令人生厌的脸以及与他相当的厌恶情绪,饶是靖霖这么冷静的人都没能掩藏住不适的表情- 冷秋时迈着从容的步伐从直升机上下来,她穿了一套干练的烟灰色套装,发髻梳得整齐利落,整个人显得冷静端庄。 “欢迎来到萨因,冷所长。” 郑景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移步室内。轰鸣的飞机螺旋桨声被厚重玻璃隔绝,空气像凝固的冰一样。在这样的氛围下,送茶的佣人都不敢有大动作,小心翼翼上完飞快离开。 哐当一声,一个小小的白色匣子和一张轻飘飘的照片放到大理石桌面上。 “这个异形种样本回收到白塔了,找到它带出来。”郑景恒食指点在照片上生长在靖霖心脏处的巨大花朵,“拿到手后放进这个特制的保存盒内,然后会有人联系你,按照指示送过去”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吧,郑会长。”半垂的眼皮抬起,冷秋时的目光从照片上的人像挪开,冷然扫过郑景恒。 郑景恒突兀地笑了,在安静的大厅内显得很诡异,反唇相讥道:“我的人应该还没有那个能耐可以把不愿意赏脸的S级哨兵抓来萨因,冷所长,就不用跟我在这里拿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打了个响指,吩咐属下把东西送上来,接着对冷秋时说:“当然,为了表示诚意,我会先让你验验货。” 半分钟后,郑景恒的两个保镖一人推着一个很笨重的机器过来。如果忽视玻璃门映出的内部的话,从外观上看像两个小冰箱。里面各放着一颗保存完整的大脑,大脑上插着多条细细的输液管,推近了甚至还能看到大脑皮层缓慢蠕动的褶皱,就像还有生命一样。 冷秋时脸上的冷酷面具瞬间破裂,她有些失态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后被郑景恒拦住。 “有一颗是原先属于赵珩的A级大脑,有一颗是后来换给他的普通人大脑。各记载着不同时间段的记忆。你帮我做两件事,我可以把它们都给你,甚至还能送一组研究员给你定期维护。” 说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是属于向导赵珩的大脑,你们已经结合了,你可以试试感应他。我们的保存技术是世界一流的。” 苍白的手缺失水分显得有些褶皱,如同被风吹过的布帛,抖了抖,冷秋微颤着握住门把拉开。 喷涌而来的寒气如同雾一样罩住她。冷雾中,精神触丝挥发,渐渐与沉寂已久的向导图景在冰天雪地中交融。 她又见到那个无论晴雨霜雪都会驻足在领域外等她凯旋归来的男人,就算天气恶劣得看不清人,就连前来接应的白塔工作人员都坐在车内等。只有他撑着一把很大的深蓝色的伞停在离领域最近的地方,在她出来的第一时间上前握住她的手给她疏导。 他们相识于微末,后来冷秋时越走越高,最终两人渐行渐远。 冷秋时咬着牙很重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郑景恒时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拾妥当,她冷声道:“另外那个不要了,随便你怎么处置。交易时间和地点由我来定。” “成交。”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冷秋时的背影如同一把肃杀的利刃,直抵白塔的心脏。 听完靖霖的叙述后,再加上周冉那边出的化验报告,事件已经很明朗了。48小时封禁状态解除,邢一鹤让楼应召集哨向所的各队长分配搜索任务,另外通知了联盟塔申请跨国合作。 管理层开完会后,靖霖回房洗漱完刚坐下,梁翊就推门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楼应又给你布置工作了?” 梁翊在他身侧坐下,表情不太轻松,“纪队要调岗了。” “筱筱?她手受伤后本来就半退休状态,这是完全退出前线了?”靖霖微微偏过头,表情有些惋惜。 “嗯,她的手臂要二次手术,后续还要恢复期,本来打算这一批新人转正之后再退。但邢司长的意思是迷雾沙华丢失事关重大,所以让纪队提前退下去,早点换人接手。” 稍一点拨靖霖就明白他神色凝重的原因了,肯定道:“楼应推荐你当猎风的队长。” “暂代,他说。”梁翊脑袋磕在靖霖肩上,“今晚我就要去联盟跟他们联合追踪冷老师。会有新的教官协助你带学生。” 靖霖很轻地在鼻腔发出一个嗯的音。 梁翊仰起脸看了看他,鼻梁在他颈窝处拱了拱,“纪队刚刚把权限转给我的时候跟我说‘师兄连续五年被评为最优秀队长,你可别丢他的脸’,上校,你当猎风队长的时候是怎么做的?教教我吧。” “该杀就杀,该抓就抓。”靖霖面无表情地说,显得有些冷酷,但是片刻后,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到梁翊脸上。没有长篇大段的鼓舞,只道:“你会做得很好的。” 就像他相信他的判断没有错,他也相信他的能力没问题。 梁翊看着他没说话,把他抱了个满怀,往后倒在床上。两道呼吸渐渐融化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交融的空气变得湿润起来,还带着压抑的苦涩。靖霖把脸埋在梁翊颈窝,他头一回因为哨兵与向导间的结合恐惧起来。 旷日持久的烙印以及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居然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第88章 紧急事件 新的一天, 外面到处都在谈论前哨向所所长被通缉的事情。实习生严格限制与外界联系,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猎风的实习生来说,今天最大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换了新教官,二是有个新队员加入进来。 靖霖:“原野教官, 前两天见过的。小潘, 潘映麟,你们也都认识。因为人员调动,今天开始由原野教官负责猎风的训练,现在猎风多出来一个名额,由第二小队排名第一的潘映麟补上。好好努力,开始训练。” “是!” 靖霖:“另外, 潘映麒以后每天多加两组反应训练,潘映麟负责每天收拾训练器材。” “是!老师。” 靖霖和原野站在训练场边上, 不时上前纠正。潘映麟最快完成了所有的训练, 小跑过来。靖霖缓声开口:“有什么事吗?” “靖老师,原教官, 先前是我不服从管教,对不起!”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谢谢你们让我进入猎风。” 原野脸上已经没有前两天的严肃, 语气爽朗,“罚也罚过了, 长了记性以后就不要再犯。” “是!教官。” 靖霖:“你现在还不是猎风的正式队员, 后续要进行考核, 我会盯着你的,别松懈。” “是!” 靖霖:“先去吃早餐吧。” “是!” 结束早训后, 靖霖和原野走去食堂。原野新官上任,干劲满满,“靖霖上校,我看了他们的报告,在耐力方面还有些欠缺,明天模拟的时候可以顺便带他们在领域里练练耐力,还有” “原野。”靖霖打断他,“在白塔教官才是主导的一方,你提出方案,我会配合你,不用事事问我的意见。我已经不是你队长了。” 原野挠了挠头,小麦色的脸上浮现窘迫的红,“在我心中您永远都是我队长。” 靖霖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然后转身去饭堂打包了。 “上校您不在这里吃吗?” 靖霖晃了晃手上的两份餐点,“我要去给没时间吃早餐的人送饭。” 原野看着上校的背影,微微歪了下头。怎么感觉上校好像变了,从前忙起来猛灌营养液的队长,现在居然还会想到给别人打包。而且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上校对他笑,还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在鼓励他吗? 肯定是!原野深感责任重大,一边叼着包子,一边划拉出光屏完善实训计划,务必让学生们封闭训练结束达到可以独立接任务的水平! “阿——嚏——” “阿——嚏——” “阿——嚏——” “怎么了你们几个,感冒了吗?”游冬冬把水壶推过去一些,方便他们拿。 潘映麟猛灌了一口,“没有,可能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吧。” “哎,小潘你还没说呢,昨天抓你是怎么回事?”凌思放下筷子,几人眼睛放着光聚拢过来。 潘映麟扒了一大口面条,吃得咕噜咕噜响没回他们。潘映麒颤颤巍巍举起手,“其实是因为” “其实因为前天去一级领域观察的时候,我偷偷拿了一小棵异形种走,被检查出来所以带去问话。”潘映麟坐在潘映麒对面,悄然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原教官都把你罚这么狠了你还敢拿啊!”游冬冬震惊,“你没被异形种伤到吗?” “没,我偷偷在研究所的车里拿了一个保存盒装着。” 凌思扫了他一眼,“潘小潘,你还觉得光荣呢,异形种可是会吸□□神力的,要是使用异能过多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我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白塔连残留的一点点能量都能检测出来。” 凌思睨了他一眼,“你真是胆大包天,真该跟大潘平衡一下。” “又关我事?”大潘张了张嘴。 凌思没理他,“冬冬快点吃,我想回去换套衣服,这套全是汗。” “好。” 两个女生囫囵吃了几口走了,只剩下大潘小潘在原处,大潘看了看四周慢吞吞开口:“对不起,小潘。” 小潘抬眼看了他一下,“说这些,你可是我哥。”他放下筷子看了看他,“而且你不是都跟靖霖老师坦白你把溶液管打碎了。” “你怎么知道?” “靖霖老师都罚你多做两套反应训练了,我还猜不出来嘛。就游冬冬相信你说特别请求他加训那种假话。”小潘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大潘把自己的水饺匀给他两个,好脾气道:“本来就是我做错了,我应该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的,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个人偷了重要的异形种样本,实习生里面今天好几组都有教官调动,估计就是因为这件事。” “什么意思?” 大潘把昨天对靖霖坦白的话一五一十对小潘说明,潘映麟立刻想起来布展那天他去找大潘吃饭,在楼梯口见到的那个人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高高瘦瘦的,绑着像妈妈那样的发髻。” “是,你也见到了吗?” 潘映麟立刻冲出去,一边跑一边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靖霖老师。他的权限不够,去不了更高的楼层,只能在手环上发消息给他说有紧急事件。 五分钟后,靖霖匆匆下到训练场楼层,“怎么了小潘,什么事这么着急?” “偷异形种的那个人,她可能不止偷了一株。” “什么意思?” “我在她身上闻到了炸弹果实的味道。”潘映麟咽了口唾沫,“跟一级领域的那个一样,还没有成熟的味道,带着淡淡的胡椒味和檀香味,我当时以为那种异形种可以随身携带才顺便采的” 靖霖脸色一变,打断他,“你先回去训练,我去查看一下。”靖霖当即申请异形种博物馆的权限,并标记是紧急事件,许礼下来刷卡带他进去。 炸弹果实是普通异形种,在博物馆一层存放。因为数量多且易得,只存放了三株不同生长时期的。 “难道是我猜错了?”靖霖看了看三株都是炸弹果实,并不是拟态异形种假扮的。 许礼拿着检查仪器检查,“不,你没有猜错。”他指向生长初期的那株炸弹果实,“这是新换进来的,每一个异形种入库都会在上面打上特殊的基因编号,这个在库内没有找到对应的。” 两人对视一眼,靖霖沉下声有,“我去通知楼应。” 许礼面色凝重道,“一株拟态异形种的能量场已经逼近检测线,既然她能带两株或者以上的异形种进来,那么她带的只可能是种子,然后借助迷雾之花流出来的促生长因子催促种子生长。在领域外催生的异形种种子没有攻击能力,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偷博物馆里面已经长出躯干的。” 靖霖按下电梯,“如果是那样就要排查博物馆内所有的异形种。” “我去把博物馆内所有的异形种都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被掉包的。” 靖霖点了下头,转身进去电梯,“交给你了。” 上到哨向所,隔着玻璃看到楼应正在和几个小队的队长谈事情,靖霖敲了敲玻璃,“楼部长,麻烦出来一下。” “什么事?”楼应疑惑地走出去。 “异形种博物馆有多株样本被掉包,许礼正在核查具体名目和数量。” 楼应皱了皱眉,“昨天找迷雾沙华的时候全塔都扫过一次没有发出异常,而且她一个人也带不走那么多异形种。” “刚刚上来的时候我查了一下,实习生外出观测异形种的那天二队有辆车被临时征走了。冷老师预先把掉包的异形种放在那辆车上,然后改了车辆程序,车子自动驾驶到她指定的地点后放下掉包的样本再悄悄与大部队的车队会合。” “她偷这么多异形种做什么,异形种依靠吸食异能者精神力生长,她带在身上只会把自己吸光。” 听他说话的同时靖霖翻找车辆驾驶信息,临时被征走的车辆并没有如他所料的那样停在某个地方然后回到岩和区跟他们会合,而是兜风一样在城市内四处转最后接在回程的车队末尾。眼底闪过寒光,一个可怕的猜测油然升起,“她要制造混乱。” 若是在市区内散播异形种那就难办了,除了精神力外,人类的消极念头也是异形种的美味大餐。更何况许多异形种都有非常厉害的拟态能力,肉眼难以分辨。若是贸然大规模用异能寻找,又会加速异形种生长的速度。 楼应快步回到会议室内,靖霖看到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这么忙碌的时候突然又加插了一个繁琐的任务,任谁上去统筹都难以调度。 靖霖慢了他几步进去,“让实习生也加入回收异形种的工作吧,他们现在正处于身体发育巅峰的时候,没有精神力的加持,他们的五感比上年纪的普通哨兵要强许多。” “他们还没有实践过,目前都只是在屋子里耍耍拳脚。” 靖霖的眼神坚定,非常信任他的学生的模样,“他们可以。” 楼应仍持怀疑态度,梁翊适时开口道:“实习生都需要实践才能成长的,楼部长,而且现在的小孩比我们那时候机灵多了。”他说完后,其他几个带过实习生的教官也附和道。 “那好,五队配合靖霖上校。” 五队队长:“收到。” “对了,你记得发内部声明,让大家停止使用精神力,就连疏导也不要。”靖霖说完,风一样又跑出去了,梁翊许久没见他这么生动的干劲满满的模样。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必须争分夺秒才行。梁翊的手尴尬地浮在半空,还没跟靖霖打上招呼他就一溜烟跑远了。 楼应瞥了他一眼,“人影都没了,回回神。”随后清了清喉咙,道:“那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梁翊、林扬带着冷秋时的血液样本去赫曼跟联盟的人交涉,请他们提取异能因子进行基因追踪。留守境内的人近期要多留意各能量场报警器的情况,检查有没有没回收的异形种,就算是种子也要带回销毁。另外这段时间的日常任务辛苦二队和九队轮流负责,就这样,去忙吧。” “是。” 第89章 制造混乱 为了安全起见, 异能者正式成为白塔队员后都需要留一份基因样本。向导留存向导素,哨兵则是留存血液。这样做不仅可以及时监测到异能者的生物信息,还能对叛逃的异能者进行追踪。若像赵珩那样被挖掉大脑的情况则不行, 因为图景消失会让向导素失效。 从血液中提取异能因子的机器全世界只有一台,位于脑科中心旧址——赫曼的路西得列医院。 梁翊和林扬跟联盟的人线上交涉结束后, 还有一顿宵夜的时间就要准备搭晚上的飞机出发了。 梁翊给靖霖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收到回复, 本想通过图景传话,但是几小时前所有松原的人都收到同一条紧急消息。大致说明了市区内异形种幼苗分布的情况,严禁所有人使用精神力,并呼吁大家发现特殊生物不要随意触碰立刻上传消息到异形种研究所。 五队的正式队员和教官老师每人带领几名实习生对松原进行搜索,靖霖是总指挥,他将市区划分为二十六个区域, 每组人负责一个,搜查重点是人流密集区域。 靖霖带着大潘和小潘找了一天才找到了两株, 送到研究所后, 恰好碰到来找他的梁翊。 研究员确认期间,梁翊凑过来, 俯在他耳边悄声问:“吃饭没?” 靖霖摇摇头,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忧心忡忡。方才许礼统计出失窃的异形种多达十八种,全都属于极易产生大规模灾难的异形种, 而且不知道现在已经生长到何种程度有没有繁衍。他们分散人手找了一整天合计起来也才找到其中五个类别。 研究员在真空箱内检测完毕后,过来汇报:“靖霖上校, 两株领域外生成的, 不是博物馆丢失的。” “好, 麻烦了。” 冷秋时把真假异形种植株混杂着散播,导致他们的工作难度上升了几倍。 靖霖转头对小潘他们道:“休息二十分钟, 你们去吃点东西,等下停车场集合,去药品仓库。” “是,靖霖老师。”两人推搡着走了,梁翊贴过来,问:“现在可以分我一点时间了吗,靖霖老师。” 靖霖点点头,跟着他走去茶水间,这个时间没什么人。 “左边还是右边。”梁翊忽地问。 靖霖一头雾水,坐在高脚椅上梁翊用膝盖撞了撞他,催促道:“快选一个。” “那左边吧。” 旋即,他就像变魔法一样从夹克外套里变出一个温热的三明治和一瓶牛奶,塞给他后,又把手伸进右边,道:“另一边的也给你。”说着拿出一个布丁。 他们坐在靠窗的高桌旁,玻璃上倒映着两人的脸,外面闪烁着路灯与低垂的月。茶水间外偶尔有人经过,脚步匆匆,很快就消失。本应该着急的时刻,好像因为一个布丁变得平和。 “一个小时后我就要出发去赫曼了。”梁翊说,他的声线带着粗粝的沙哑,似乎今天白天说了许多话。 抓着牛奶的手紧了紧,靖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给他,“一路小心。” “嗯。” 靖霖的手指划拉着三明治的包装纸,心不在焉的模样,片刻后,他说:“要是找到冷老师的话”沉默了数秒,也没能说出找到冷老师要怎么样。 梁翊捏了捏他的手,径直帮他把三明治打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帮你问好?” 炒蛋与火腿的咸香弥漫在空气中,靖霖沉默地吃着今天以来的第一餐,咬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半晌,他十分不解地问:“冷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事情已经发生了一天,现在平静下来他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语气中充满迷思,还有些许难过。 “我们进入白塔的第一天,她说‘异能者的诞生是人类为了自救努力进化出来的结果’。可是现在她不仅把目前最强的杀人武器盗走与犯罪分子做交易,还在市区内散播异形种,无异于设置了上百个定时炸弹。今天早上之前我都认为她是被郑景恒逼的,只是太爱赵珩才这样。” “赵珩恨所有哨兵,冷老师恨所有人,他们好像没什么不同。”最后,靖霖总结陈词道。 梁翊伸手环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柔声道:“只要是人总有不理智的时候,只要我们坚定自己的信念就好。冷老师她做错了事情就是做错了,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借口。” “明明冷老师一直都很好的,我被授予勋章的时候是她给我送的花。”靖霖哽了哽,把三明治塞到梁翊手上,然后打开布丁大口大口地塞进嘴巴里,妄想用柔软香甜的布丁把喉间是酸涩压下去。 不远处的停机坪四周灯光大亮,穿着暗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最后调试,过不了多久梁翊就会搭上那班飞机。 “我会想你。”靖霖说。 这是他在白塔头一次这么直言不讳地表达情感,梁翊微微讶异贴着他的脑袋轻轻说:“我也会很想你。” 他们实在是太久没有亲密了,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得人喘不过气。 靖霖从口袋掏出自己的id卡给梁翊,道:“最高权限的,在联盟也通用。不知道你要去多久,到那边如果有人为难你,你拿着我的id卡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梁翊眼底含笑,“那你呢上校,你没有id卡怎么命令那群小崽子干活。” 靖霖皱了皱眉,“邢司长把他的权限共享给我了,在白塔内畅通无阻。而且,我虽然退役了,还是有一定的威信的。” “威风的靖霖上校。”梁翊跟他握了握手,没有推拒把id卡接过来,随后伸手触碰他烙印的位置,道:“我把仙贝留给你。” “不用。” 靖霖来不及说更多拒绝的话,转瞬间,仙贝就进入了靖霖的图景。 “仙贝是攻击型的精神体,有它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蜷曲的睫毛半垂着,靖霖闷声道:“你带仙贝去,把我的枪还给我。” “仙贝听到你不要它又该不开心了。”梁翊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惹来靖霖一阵不满。 随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说:“右边口袋。” 靖霖心念电转,急急伸手去掏他另一侧的口袋,又是一个布丁还有一把枪,连带着的还有一条枪带。 梁翊帮他把交叉式的枪带戴上,温声道:“这次不要让别人摸到你的枪了。” 靖霖攥紧手指,轻轻地,“嗯。” 二十分钟定时闹钟响起,休息时间到了,他要回去接着工作,梁翊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吧,一切小心。” 靖霖走到门边回过头,梁翊还在原地看着他,身后是闪烁的警示灯,与节日庆祝时的彩灯很像,虽然意义截然不同。这个人总是站在他背后,口袋同时藏着枪和布丁,或许还有巧克力和牛奶。 白炽灯亮着,薄薄的一片背影飘过去撞入高大的男人怀中。靖霖默数五秒,放开,然后坚定地转身朝外走。 警示灯最后急促闪烁,战斗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靖霖在距离白塔直线距离一千米的药物仓库里面,隔着厚重的钢筋水泥,依然听见飞机启动的声音,随后是急促变化的风声,再过半分钟,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为了保存药物,药品库的温度很低,而且没有设置窗户,就像密不透风的冰箱,在这里无论是思维还是五感都变得缓慢。梁翊离开松原了,他失神地想半分钟才完全接受这个事情。 他确实会很想念梁翊。 “老师,老师。”潘映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靖霖抬起眼帘看过去,只见他微微打着颤,手指指向角落几个圆桶。 黄绿色脓状物吸附着墙壁地板蔓延,很快就把圆桶的外壳腐蚀,里面的药剂流了出来,刺激性气味瞬间充斥封闭的冷冻药库。 哨兵的感官尤为敏感,潘映麒和潘映麟被刺激得流出鼻血,靖霖飞快把他们推出去,“快去通知消杀组的人过来。” 话音落下,没等他们回答,结实的大门便在眼前阖上。 使用精神力会加剧异形种的生长,靖霖不能封闭感官转而在紧急用品柜子里拿出防毒面罩戴上,虽然只能隔绝小部分刺激气体,但聊胜于无。 顺着斑驳的脓迹走到异形种本体所在的地方,一个只有巴掌大的不规则软体物种包裹着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头颅标本,黄绿色半透明身躯下有一簇非常纤细的红色须足,须足钻入头颅吸食里面的大脑。 这是个非常低级的腐蚀型异形种,破坏性强,只有生存的本能没有智慧。 靖霖沉着地掏出枪,对准须足,砰一声,子弹精准打击,精神力牢牢控制单一目标。S级哨兵的精神力瞬间把异形种灼烧殆尽,地上墙上只剩下一滩黄绿色的脓水。 靖霖用袖口擦了擦枪管把枪放回去,他顺着标本台子走进去查看其他头颅标本有没有被寄生。突然,外面的药库传来脚步声,随后是潘映麒和潘映麟的呼喊。 “老师,你怎么样了?” “老师我们已经通知人了” 靖霖蓦地顿住脚步,回身,语速慢而谨慎,“不要过来。” “老”声音掉了下去,潘映麒及时刹住脚步,后面的潘映麟撞在他背上。 “往后退,慢慢后退。”靖霖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此时,他身后那一排标本上附着的炸弹果实又涨大了一圈,粗略一数绿色藤蔓上挂着将近十个炸弹果实。而其中一条长长的触须贴着靖霖腋下的枪托,一个小小的黑色炸弹果实正在长出来。 说时迟那是快,潘映麟闪身过去抽出刺刀把触须砍了下来。刺刀上涂了特制涂料,可以在一定程度对异形种产生伤害,但是不用精神力攻击是不能完全杀死异形种的。 其中一个炸弹果实落在潘映麟头上,潘映麒下意识就发动精神力攻击,引得周遭的异形种都活了起来。 靖霖连开几枪把几个炸弹果实射穿,回过身看到另一些瞬间成熟起来的小果已然来不及一一击毙它们。 最后的枪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潘映麒和潘映麟被靖霖死死压在身下,炸裂的玻璃药品以及火星子悉数落在他身上。 巨大的爆炸声震动空气,火舌升起触发报警装置,幸好墙壁是特殊材料建造,防水防火,火势没有蔓延太严重就被扑灭了。 炸弹果实砰砰砰炸完后,靖霖眯着眼拍了拍惊魂未定的两人,“有没有事?” “回答!” “我们没事,老师你怎么样了?” 靖霖撑着地板站起来,他身上一片焦黑,还混合着不知名的药粉药液。自动洒水器把他浇得湿淋淋,他随意抹了一把脸,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两个,“报警器响了之后液压门会关闭,你们去开门让支援人员进来,不要再随便使用精神力。” “靖霖老师,你的眼睛。”小潘迟疑地开口,爆炸发生时靖霖还在做最后的瞄准与射击,眼睛被炸开的碎玻璃划伤,一道道斑驳血迹滑下来看着极为骇人。 靖霖挥了挥手,“别耽误时间,快去。” 交代完他们后,靖霖脱力地倚着实验台。异能者在现实世界受的伤很快就会痊愈,但是异形种造成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制服能够防护一部分攻击但是裸露在外的皮肉却不能幸免。 脚步声纷至沓来,后勤组的职员进来就是看见满脸血的上校不由惊呼,“靖霖上校,你怎么样?” “没事,小伤,你们记录的时候小心一点,可能还会有二次爆炸。”靖霖睁不开眼睛,但是指挥起来毫不含糊,“快点拿覆盖剂进来,这里化学试剂太多了,混到一起很危险。” “是。” 情况得到控制后,其中一名研究所的研究员核对损坏药物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几瓶抑制细胞生长的药剂。他抬眼看向仍伫立在一旁的上校,迟疑着过去,“上校,您先去治疗室吧。” 那位研究员就搀着他的手臂把他带出去了,“靖霖上校,失礼了。爆炸的药物里面有抑制伤口愈合的成分,您的自愈机制会减缓,还是让许礼医生看一下吧。” 靖霖没有再拒绝,他刚刚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炸弹果实虽然破坏规模大,但到底是低级异形种,伤害性不强。可飞溅出来的抑制恢复药物却加重了这种伤害。 他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脸,组织液混合着血流下来,把他的手套浸湿。 第90章 你是光芒 治疗室内。 许礼小心翼翼把他脸上被熏得焦黑的防毒面具拆下来, 和另外一个医生围着他进行清创,脸的上半部分和脖子被灼烧得几乎不能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特意进火场滚了一圈呢,居然正面对着炸弹果实, 眼睛都不眨。”许礼道。 靖霖淡然地夸他技术很不错,几乎感受不到疼, 把许礼堵得说不出其他话。 “现在给你敷鱼皮, 这是生物敷料帮助皮肤恢复的,不要动。”许礼闷声说。 “好的,许医生。” 过了一会儿,又一名医生进来,给他处理眼睛。许礼做完收尾工作后没有出去,站在一旁看, 随着眼球完□□露出来,他的面色变得凝重。 “怎么不说话了?”靖霖道, 他眼前一片漆黑, 虽然对许礼的啰嗦有些无奈,但其实是很希望许礼跟他多说说话的。 许礼别过脸, 不忍心道:“梁队长见你这样要心疼了。” “你别跟他说,只是恢复慢一点而已,过几天抑制恢复的药剂代谢完我就好了。而且制服防火,其他地方都没事, 就脸上烫了一下。” “你还吸了浓烟呢!” 清创过程中发现他的视网膜被飞溅的玻璃插破,所以靖霖接受了紧急修复手术。结束后, 他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眼上的绷带:“必须要包着绷带吗?” “减缓恢复的药液至少需要三天才能代谢完, 为了防止感染, 必须要绷带。”医生说完后,许礼接过话, 问:“我给楼应说了你这几天休息,让他找人替你,我带你回房间吧。” 靖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就像在发呆一样。片刻,他轻声说:“我想回家,现在这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家好了。” “你还要输液,而且梁翊不在家,你一个人怎么行。”许礼断然拒绝。 “还有查理啊,而且回家我可以使用精神力,没有眼睛也能感应到外界。在白塔我只能在病床上躺三天。”他认真地把自己几分钟前对比得出的结论说出来,随后又强调一遍,“现在就回去,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车吧,许医生。出了白塔我就能‘看见’东西了,别担心。” “而且我现在太丑了,不想别人看见,行不行?” 许礼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样子有点难受,从知道自己失明到接受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许医生?”见他没回答,靖霖又喊了他一下。许礼回过神来,“我得先通知楼应。” “他是梁翊的上级,又不是我上级。噢如果你要跟他说的话,顺便让他给我请几天假吧,实训期间我的考勤是挂在白塔的。” 过了少时,许礼才轻轻说好- “已到达零区113号,请拿齐东西再下车,谢谢合作。” 自动驾驶汽车的机械电子音朗读完毕后,靖霖扶着敞开的车门下车。距离他眼睛受伤已经过去十个小时,昨夜在许礼和眼科医生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留在医学中心观察了一晚。 清早,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靖霖感受到热,但是感受不到光。他做着睁眼的动作,乌黑的瞳孔涣散。心底空落落的,在白塔不能用精神力,眼睛也看不见,他没有把握能让自己体面从容地面对众人。 得知自己看不清东西后,他自认为表现得无可挑剔,但是独自一人呆着总不免有些惶然。 靖霖握紧手上的行李,精神触丝顺着路面蜿蜒爬行,脑海中顷刻浮现出一个完整的3D图面。他准确地避开每一块小石子、小凹陷,从容不迫地走上台阶,在门廊下按指纹开门。 查理如往常那样提前在监控看见他然后站在玄关处迎接,“主人,你回来了,另一位主人呢?” “他有工作,过几天才回来。” “好的,我帮您把行李拿上去。”查理接过他的行李,然后问:“你的脸色不太好,需要帮您通知医生吗?” 靖霖笑了笑,不用看都能猜到查理现在一定是露出紧张的表情,但是为了维持管家特有的端庄,又扯着脸皮舒展,其实机器人有时候也很累。 “我没事,刚从医院回来的。” “那就好,我给您泡茶。” “谢谢。” 靖霖换好鞋回房间换了舒适的衣服,接过查理递过来的茶窝在花园边。这样大规模使用精神力触探其实很耗费能量,坐定之后他才把触丝收回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他随之把眼睛上的纱布拆下来,正面对着太阳的方向,依然是一片漆黑。 仙贝从他图景里跑出来,立刻就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纱布和脸上奇怪的鱼皮纹理以及涣散的瞳孔,担忧地问:“靖霖,你怎么了?” 靖霖循着声音,准确地摸到毛茸茸的脑袋,轻松道:“我变成鱼了。” 仙贝攀在他身上,抬手晃了晃,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阳光落在上面瞬间就被吸光了色彩。 仙贝控制着自己变大一点,伸出粗壮的前肢圈住他的脖子。靖霖轻轻给它梳毛,悄声问:“梁翊现在在做什么?” 精神体和主人是互通五感的,问完后,他飞快补充道:“你可以不让梁翊知道我变成这样了吗?” 话音刚落,低沉的声音从小猎豹的喉咙深处传来,坚决道:“不可以。” 靖霖轻叹一口气,仙贝接着说:“但是我可以暂时不让他知道。” “谢谢仙贝。”靖霖开心起来。 “可是他知道我出了图景,等他空下来一定会借我的眼睛看你,而且他强制跟我交换五感,我是阻止不了的。” “知道,但他现在应该很忙对吧。” 仙贝摸了摸他的脸,说:“他拿着手机,在按。” “在发消息吗?” “唔——”仙贝认真地通过梁翊的双眼看那个小小的方形屏幕,然后稍显丧气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字。” “啊?”靖霖十分惊讶,在他心中仙贝一直是非常聪明的小猫,这么聪明的小猫居然不认识字!! 仙贝似乎被他这一声惊呼打击到,自暴自弃道:“精神体都是不认识字的,梁翊又不教我。” “这样啊,那等我好了之后我教你识字吧。” 仙贝舔了舔他的脖子答应了下来。 耳边有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鼻尖嗅到花香,茉莉花似乎开了,还有满天星。最近每天忙着工作,他都忘了要照顾花园,幸好植物们都很坚强。太阳把眼皮照得发烫,他摸了摸仙贝的脑袋,“我们进去吧。” “嗯。” 仙贝从他身上跳下来,变成本体,肩高差不多赶上靖霖的身高。 “你可以抓着我的毛,我带你进去,或者我背你。” 靖霖微微笑了,突然把脸陷在它的皮毛里深吸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抓着你,麻烦仙贝给我指路。” 仙贝深感责任重大,带着他小心地绕开障碍,适时提醒哪里有楼梯,哪里需要转弯,十分尽职尽责。 当然,就算仙贝暂时跟他同属一个阵营,也会有其他人通知梁翊他被异形种炸伤的事情。 饭后,刚吃了药,梁翊就打电话过来了。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的语气很着急,背景音还有嘈杂的人声,似乎刚忙完立刻打电话过来。 靖霖不答反问,“吃饭了吗?”紧接着又道:“我吃了,查理今天做了茄汁猪扒,特别好吃,甜甜的。” “靖霖——”梁翊沉下声喊他,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话筒的音频空了几秒,靖霖率先把握主动权,说:“已经找到十个类别的异形种了,其中有两个成熟的都被我消灭了。我现在的枪法已经很准了,下次再跟你比试一定不会输。不过有几个成熟得太快,我被波及到一点,被强制休息了。” 他一股脑说完后,有些紧张地等待梁翊的回答,手下意识地去摸仙贝。 过了大约半分钟,梁翊才问:“波及到一点是什么意思?” “脖子被火燎了一下,许礼给我贴了鱼皮,是一种生物敷料。他说帮助恢复,但是有点丑。”他避重就轻地说。 “其他地方还有受伤吗?” 靖霖支支吾吾,片刻后,轻声说:“我好疼啊,梁翊。” 梁翊没有说话,他的心底好像被抽走了一条血管一样空落落。少时,脚边的猎豹猝然站立起来,如同两个人那么高大。 它伸出前肢按住靖霖的肩,影子把靖霖完全笼罩。低哑的声音从喉管传来,问:“哪里疼?” 几次深呼吸,靖霖终究还是忍不住,撇下嘴,声音有些委屈,“眼睛疼,脸疼,脖子疼,哪里都疼。” 梁翊俯下身,湿厚的大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你早就知道了吗?”靖霖抱住他的脑袋,低声问。 梁翊从鼻腔发出低沉的嗯,热烘烘的气息扑在他脸上,“你开枪我能感受到。而且向导受伤系统会给结合哨兵发送通知,那时候在忙着跟联盟的人开会,只能给你发消息,但是你没有回。” “我又看不见。”他小声忿忿反驳,“你又不教仙贝识字,怎么回你的消息。” “我错了。”梁翊拱了拱他的肩窝,又说:“别怕,有事情就喊仙贝,喊我,我们都会陪着你。” 靖霖低声呢喃:“梁翊,我已经不怕黑了。但是不太好看。” “我知道,靖霖同学长大了。”梁翊按了按他的手,威风的猎豹像个大猫咪一样蜷在他怀里,“一点也不丑。” “真的吗?”靖霖抬手想要碰一下脸,梁翊按住他,“真的,小猫最喜欢鱼了。”梁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缝,又亲了亲他。 “你现在是大猫。”靖霖含糊地说,上颚被他的倒刺刮得有点点酸痒。 他抱着毛茸茸的大猫,脸颊贴着他,轻声问:“你还有多久才回来呀,怎么我觉得你已经离开了好久了呢。” “冷老师的血液已经拿去提取异能因子了,今天就能出结果,得到她的具体方位后,我和林扬会立刻出发去追捕她。或许还要几天,抱歉,没办法陪着你。” “工作重要。” 听了这话,梁翊不满地用前磨牙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肩,“怎么撒娇撒到一半就停了呢,上校大人。” “没有撒娇。” 梁翊安抚地拍了拍他。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靖霖催促他赶紧去吃饭,梁翊还有其他的事情忙着跟联盟商讨,也没能陪他太久。 跟仙贝换回来后,梁翊滑动手环给查理下命令,让他打开海绵宝宝给靖霖听声音,并让他做些甜品。 “梁翊,来一下。” “来了。” 梁翊把剩下的面包三两口吃完扔掉包装纸进去会议室,周灼惟打开几个界面,视频里均是一片狼藉,似乎都经过了激烈的战斗。 “这是什么?”梁翊疑惑地问。 “这三处分别是最靠近地下城的塔,因为国家领土太小,目前归属联盟直管,算我们的哨点吧。”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周灼惟点开最近一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风沙弥漫中伫立的塔突然被一阵血红色的雾笼罩,旋即,响彻云霄的声响,连监控摄像头都震裂。画面变得一卡一卡,依稀辨别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忽而从天而降,随后连一卡一卡的画面都没了。 其他两个塔也差不多的情况。 梁翊皱着眉,“这是迷雾沙华?” “初步怀疑是,迷雾沙华已经找到新的宿主。”周灼惟顿了顿,“第一起袭击发生在前天夜晚,第二三起发生在半小时前,后两起袭击的间隔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他的异能十分霸道,现场侥幸活下来的人说,能够感觉到身体的精神力在血雾来的时候被疯狂吸走。扫清一个塔后他用空间跳跃逃跑,我们的人接到警报第一时间过去支援都来不及。” “这是在第三起袭击的现场找到的。”周灼惟点开一张照片,墙壁上写了一个人名,然后是一个用血画的大大的叉。 梁翊的手倏尔攥紧,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红字,几欲喷出火。 周灼惟接着说:“我已经通知白塔了,他们应该会加派人手保护靖霖上校的安全。恩希教授正在对异形种侵入人体这个课题做模型,晚点就知道结果。” 冷秋时叛逃,郑景恒大张旗鼓捣毁各地的塔,无异于正面跟联盟宣战。联盟也不用再碍于民众对异能者的异议畏手畏脚了。 自从看见那个血色的“靖霖”后,梁翊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恨不得飞回靖霖身边保护他。 晚些时候,恩希教授以那个人的身形以及三个塔的能量场警报器测得的信息,还有他吸食的所有精神力能量作为数据,算出迷雾沙华宿主目前的精神力阈值。一次性吸食过多精神力身体会处于能量灼烧的状态,短时间内不能再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攻击,这也是为什么第三个塔尚有侥幸活下来的人。 “根据模型预测,他大概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把这些精神力消化为己用。在此之前他应该不会再贸贸然攻击,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找出来。” 周灼惟安排完任务后,留下梁翊,“今晚异能因子就可以出结果,B队的人会协助你们找冷老师,你” “我申请加入A队。”梁翊道。 周灼惟丝毫不意外,“总算知道靖霖上校为什么会那么坚定不移地选你了。”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是楼部长给我的申请批条只写着提取异能因子和寻找冷秋时,并没有申请给你异地转任务。” 梁翊垂眸从制服内袋拿出一个id卡,抬起脸直视周灼惟,“上校授予我最高权限。” 周灼惟怔了怔,似乎不太相信靖霖上校就这么把每人只有一枚的象征个人权力地位的id卡给他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欢迎加入联盟A队。” 第91章 秋时凉雨 第91章 秋时凉雨 夜晚时分, 梁翊牌哄睡大猫咪准时上线。 仙贝本来乖乖靠在靖霖怀里,突然变回本体一整个把他抱住。靖霖立刻反应过来,“梁翊?” “嗯。” 靖霖摸了摸他的头, “在那边工作还顺利吗?” “嗯,血液样本预计今晚或者明早就能出结果。” “这样啊。”靖霖的声音有些惆怅, 又有些低落, “那马上就能找到冷老师了。” 梁翊用爪垫拍了拍他的脑袋,如实地告诉他,“林扬会作为主力追踪冷老师,我有另外的任务。” “怎么又有任务了。”靖霖微微有些不高兴,身体脆弱的时候心理防线也会变得脆弱,尽管如此他还是叮嘱道:“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不会。”梁翊轻轻笑, “我有上校大人的id卡,他们也不敢让我太累。我会尽快完成任务回去, 对不起, 又推迟了回来的时间。” “没关系,注意安全。” “等我回去就陪你去集其他城市的纪念品, 松原附近的城市也开展了打卡活动,可以换挂件。” 虽然知道他是哄自己,但是靖霖就是很受用,轻轻地回了个好。 嘀嗒、嘀嗒 时间缓慢溜走, 靖霖困得睁不开眼皮,还是想和梁翊说多一些话, “从前灯光都熄灭的时候, 只有你主动走向我, 还有冷老师。” “现在还有仙贝、青羽,尤佳怡女士, 还有很多人。” 梁翊贴着他的额角,“没错,大家都很喜欢靖霖上校。” “其实我说谎了。” “什么?” 靖霖抿了抿唇,过了一小会儿才接着说:“遗嘱我想过结束生命的,只是怕痛,怕死掉的世界很黑,怕地下有虫子咬我,怕很多东西所以没能狠下心来。那七年,实在太孤独了,好像心底被抽空了,但是又不知道这种感觉源自什么。” “幸好,我的靖霖是胆小鬼。”梁翊很重地压着他,“幸好,我没有迟到。” “嗯。”靖霖亲了亲他的脑袋,“去吧,去工作吧,我等你回来。” 梁翊用湿热柔软的鼻头在他脸上碰了碰,就像一头大猎豹在亲吻人类。 “别怕。”他说,“你周围都开着灯,是橘黄色的,你最喜欢的那盏台灯也开着,发光浮豚的灯罩映出来很漂亮,像个小精灵在你身边,你睡在光里。” 靖霖缓慢地点点头,“你去努力工作,我会好好睡觉的。” “嗯。” “梁翊!”他突然急急喊住他。 “怎么了?” 与纱布差不多苍白的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他说:“你也是我的光,小光。” 猎豹深吸一口气,冰绿色的眼眸润出一点晶莹的闪光- “怎么样了,锁定位置了吗?”梁翊匆忙赶来,林扬灌了一大口咖啡,无奈摆摆手,“异能因子提取出来了,但是还要等它跟色素结合才能显形,还要等一下。” 雷达上,其中一颗异能因子闪了一下突然熄灭。 “怎么回事?”梁翊敏锐地指向仪表盘。 负责机器的职员说:“应该是我刚刚调试时用的试剂倒进去的色素亮了,那部分是上清液,只有很少量的异能因子,能量很弱,比较容易被色素侵入,但是不持久显色。” 梁翊点点头,看着仪器表盘陷入沉思。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亮点出现位置是松原,冷秋时还会留在松原吗?- 相隔千里之外,梁翊心中所想被复述出来,“你还留在松原?” “松原是我的家。”冷秋时淡然道,随后步伐平稳地走到靠窗的沙发椅坐下,沉默地打量着他。 一刻钟前,卧室的小阳台发出哐当的声响,似乎是上面的花盆掉了下去。靖霖坐了起来摸黑出去,阳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夜风猎猎袭来。 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茶香。 靖霖握紧门把,半晌,才道:“冷老师。” 冷秋时兀自闯入,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靖霖,你要跟我走吗。” 靖霖发散精神触丝,“看”到她的方位,缓缓走过去她旁边的沙发坐下。 “您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保存精神力,谁知道等下会不会是一番恶战呢。” “您要杀我?”声线有些微颤,此时靖霖已经完全做不好表情管理,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心痛。 冷秋时跟他相距半臂,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掐住咽喉。 “萨因很美,那里是完全属于异能者的国度。” 呼吸被掌控,靖霖没有偏移半分,只是轻声说:“如果人人都是异能者,那就人人都不是异能,只是本能而已。” “那样不比这里好吗,我们付出努力甚至是生命保护的人,他们只会畏惧和讨伐我们。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只是几个低级异形种就把那些居民吓得不敢出门,他们甚至还因此辱骂白塔没有尽力。可是他们不知道那几乎是我们的日常,他们对异能者没有丝毫感恩之心。” “那是您投掷的异形种。”靖霖提醒道。 “那又如何,只是让他们知道死亡之剑随时悬在头上的感受。”冷秋时久久凝望着他的脸,半晌,放开他的脖子轻轻扫过他眼睛上的纱布,“S级向导也会受伤吗?” 靖霖显得很平和,“您放在药物仓库的那个异形种是炸弹果实,刚好在抑制细胞的药剂旁边炸开了。” “靖霖,你保护不了所有人,最终的结果只有像现在这样,或者比现在不堪。以你的能力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何必选择麻烦又危害自己的那种。” “为什么要这么做?”靖霖问,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为什么冷秋时要在松原放满异形种,还说松原是自己的家,“为了报复白塔吗?” “报复?”冷秋时笑起来,笑得不是很好听,像是杂糅了悲伤。她的手很冰,在靖霖脸颊边流连,“我只是想让那些每天声讨异能者的人知道我们在领域里面面对的是什么而已。” 靖霖十指绞紧,微微把头偏向声源处,问:“郑景恒也是普通人,您相信他的国家会对异能者优待?”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研究对异能者很有利。萨因90%普通人经过改造变成了异能者,在那里随意运用异能没有人会对你进行处罚。如果你坚持选择当帝国的上校,那么我们”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怅然,“我们以后就是敌人了,再也不是师生关系。” “为什么要来找我?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走。”靖霖很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他有些生气,也有些失望。 冷秋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眼看向他床上呼呼大睡的猫,还有四周若有似无的哨兵气息。 “那时候我觉得你跟我很像,都失去了伴侣,痛不欲生。决定给你做定格消除的时候我在想要不然我也做好了,当时邢一鹤跟我说,‘做了定格消除后,如果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甚至不会偏头看他一眼。’我感应到他还活着,我就想算了,我还是想记着他的,虽然那时候我们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了。” 靖霖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稍事片刻,冷秋时接着道:“没过多久,我就重新找到他了。他失去了向导的大脑,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只有一枚烙印象征着他曾经拥有的异能者身份。可是他恨透了这枚烙印我把他救回来,他都不能给我疏导我也不介意。” “可惜他一点也不感激,我没想到他那么恨我,原来他一直觉得我的身份压着他喘不过气。可为什么明明你是上校,梁翊回来甚至愿意从实习生做起。” 她有些激动了,语调陡然拔高,旋即极速回落,就像炸开一个哑炮,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气凝结了好一会儿,冷秋时以一种悲伤又不解的语气说:“甚至你都不记得他了,白塔对他过去的付出也一概抹去。” 最后一句话结束,靖霖才意识到,她或许是一直都在痛恨白塔,痛恨异能者的分级制度,其实最大的原因只是她想重新拥有赵珩的爱。 “冷老师。”他轻轻叫她,“每段感情都独一无二的,对比没有意义,两个人一路走来,不会只是因为某个单一原因就形成不可挽回的嫌隙。” 漫长而熬人的死寂后,冷秋时自嘲地勾了勾唇,“你说得没错——我跟你还是不同的,你那么容易心软,是会被哨兵骗着跑的。” 她端详着他的脸,轻柔地拆开他眼睛上的纱布,“你是觉得这样捂着会给自己错觉,只是纱布遮住了光亮而不是眼睛出了问题吗?” “不是,晚上需要敷药。”靖霖微微皱眉,诚实地回答她。 “S级向导。”她呢喃着,“他一直想成为S级向导,就算我把他的记忆删改,他内心深处还是想成为S级向导。你的图景与别人都不同,会因为刺激源源不断产生精神力,是最好的精神储存器。” “靖霖,如果你不想走的话,那就对不起了。” 话音落下,冷秋时突然发动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靖霖大喊,“仙贝!”论速度,没有人可以和猎豹相媲美,冷秋时被狠狠掼倒在地上,趁她与仙贝缠斗时靖霖的精神触丝悄然把她拖入梦境。 若是只对一个人使用,他甚至可以让对方陷入无尽的睡眠中。当然,靖霖不会这么做,他只是拿出手机拨通白塔的热线尽一个热心市民的职责。 “老师,我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了。”靖霖“看”着她,轻轻地帮她把散乱的发丝捋好。 仙贝走到他身侧,用毛茸茸的身躯包裹着他,就像一个温暖的休息站。靖霖脱力陷进去,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冷秋时不仅是他的老师,在很多时候也是他人生的指路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陌生了呢?或许上次她邀请自己去她家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攻击性,只是靖霖错误地以为她心情不佳。可是她在自己被封尘的记忆折磨时,适时伸出援手。 人性从来都是复杂的,靖霖想不明白,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到仙贝怀里汲取温暖- “靖霖上校,谢谢您的帮忙。” 靖霖与行动队的队长握手,“应该的,辛苦了。” 车辆来了又去,靖霖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转身朝屋子走去,他突然很想听听梁翊的声音。这么想的时候,梁翊恰好就打电话过来了。 “梁翊。”尾调微微上扬,惊喜掩藏不住。 梁翊没想到他接这么快,愣了一秒,“你还没睡吗?” “你不是也没睡。” 靖霖索性在门廊坐下,檐下的天使灯虚虚拢在他身上,虽然已经是五月但夜半还是有些凉,就像深秋一样。他打了个小喷嚏,梁翊即刻担心地询问。 “没事,怎么了,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梁翊看着仪器上的色素点,沉吟道:“冷老师去找你了?” “嗯。”他抓着地上一颗小石子在地板上乱划,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在通话,然后像打小报告一样告诉他,“她想把我抓走,但是没成功,被我和仙贝联手打败了。” 梁翊怔了怔,迟疑着,“那你很厉害。” “我知道的。”靖霖微微笑了笑,他的笑脸朝着天使灯,就像两个天使在对望,他柔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还要几天。” “噢,好吧。”他又忘记梁翊还申请了另外一个任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他稍显失落,“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 “梁翊。” “嗯?” 靖霖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字音黏在一起,他没太听清,又问了一遍。 “你跟我在一起会不会有压力?”靖霖问完后,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心脏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半秒不到,梁翊轻笑着回答:“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就算我去捡垃圾也要赖在上校家门口捡的。” “你举的例子怎么这么脏。” “那不捡垃圾,如果我在圣所军校当保安也会特别服务靖霖老师的办公室。” 这人总是会把严肃的问题变成奇思妙想的小故事,靖霖低低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去睡吧,晚安。” “你不好奇冷老师跟我说了什么吗?”靖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问,阳台门也还是没有关,风把窗帘吹得呼呼响。 梁翊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想跟你告别。” “你只猜对了一半。”咔哒一声,门窗全都关上,所有寒风被隔绝开外,靖霖抱着仙贝窝在床里,悄声说:“她想要我的大脑,然后把赵珩的意识复制过来,她想帮赵珩实现愿望,永远和赵珩的图景在一起。” “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仙贝很厉害,唔——我也不差。” 梁翊松了一口气,夸他,“靖霖上校是非常厉害的。” 靖霖把掉在地上的纱布捡了起来,他现在还是用着精神力“看”,一下子就见到上面新增的几个字,乌黑乌黑的,像是精神力灼烧出来的。 [再见,靖霖。] 喉头蓦然像被塞了寒冰,不上不下的刺着柔软的喉管,它在慢慢变小,但是代价是用身体去把它融化,融水比冰还要冷。 “梁翊——” “嗯?” “好黑啊”他突然说,声音带着一点哭腔。 “等我一下。”梁翊捂着话筒,走进去跟林扬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寝室,熟练地和仙贝交换感官。 “靖霖。”熟悉的声音从话筒转移到怀中的小猫咪身上,梁翊变回原始的形态压着他,低声问:“去玩吗?” 靖霖没回答,手上仍抓着那半截纱布。梁翊用厚厚的爪垫挠了挠,“要戴上吗?” 过了片刻,他撇着嘴,“戴新的。” “我帮你叫查理。” “我自己可以缠。” 靖霖探身过去在床头柜翻出药膏和纱布,利索地给自己缠好,想了想,又把脏掉的那截折叠整齐放回去。梁翊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伸出大舌头舔了一把他的脸,“真棒,现在我们出发吧。” “去哪里?”靖霖坐到他背上才后知后觉地问。 轻松的口吻,他说:“去玩啊,抓紧了。” 帅气的猎豹优雅地走出阳台,他在地板上磨了磨爪子蓄力,旋即结实的后肢一蹬便跳出好远。夜风猎猎,靖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攥紧毛发。 “好像在飞。” 梁翊背着他,游走在漆黑山野间,只有星星在给他们指路。就算明天迷雾沙华把世界毁灭,今天他也想带他去看一看星星。 “靖霖,现在是半夜三点钟,家家户户都关灯了,零区周围的道路的路灯也关了。月亮也没出来,但是今晚的星星很亮。” 低哑的声音顺着风钻入靖霖的耳朵,梁翊还在接着说:“盘山路的左边是悬崖,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倒映着星星,就像天上地下同时都在闪烁。天气变暖了,有些萤火虫已经提前出来了,它们都追不上我。” “萤火虫虽然飞得很慢,光也没有亮到能照明,但是它们到处都是。靖霖,黑暗一点都不可怕,总会有很多很小很小的星星、萤火虫会涌向你,照亮你。” “梁翊。” “嗯。” “其实你没有说错。” “什么?” “冷老师是来跟我告别的。”靖霖依偎在他温暖的毛发里,声音轻柔而飘渺,“大家总是在跟我告别。” “我不跟你告别,我们要天天见。” “真的吗?” “嗯。” 夜幕下,星星与萤火虫伴随着猎豹轻盈地穿梭在山间,他跑起来像飞,带着他怕黑的爱人奔驰在星星点点的光里。 靖霖渐渐陷入梦乡,梁翊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床上,临别前看着他的脸轻轻拱了拱,“我们不告别,我只是去给你把花摘回来,好不好?” 第92章 正文完结 第92章 正文完结 三天转瞬即逝, 靖霖身上的药剂终于代谢完毕,身体细胞飞快工作使得双眼重见光明。生物敷料覆盖下的皮肤也长了回来,揭鱼皮有点像撕蜜蜡, 火辣辣地疼,新长出来的肉泛着淡淡的粉色。 靖霖很不习惯地拿着镜子照, 嫩生生的皮肉如同剥壳的鸡蛋, 可以看见东西后靖霖第一件事就是发短信告诉梁翊,梁翊这两天似乎很忙,打电话的时间也没有,每次都是匆匆回了一条很短的信息就又没下文了,有时甚至回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回到白塔后靖霖得知所有异形种已经回收完毕,除了炸弹果实和腐蚀啫喱外, 还有三个异形种也长到了成熟期,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意外。不过都被好好处理了, 没有造成居民伤亡。 “冷老师什么时候移交给联盟法庭?” 楼应在一堆打开的文档里找出一个, 查看联盟的安排,回他:“后天。” “我送她过去。” “恐怕不太行。”楼应说, “我们都是冷老师的学生,需要回避。” 规定如此,靖霖就算再想飞去赫曼也没办法。他点点头,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回过头, “梁翊最近的任务是你指派的吗?” “不是,联盟直接指派的, 我也没有查看权限。” “联盟为什么找梁翊干活。”靖霖微微不满。 “联盟现在管哨兵的是周灼惟, 或许他在给梁翊下马威。”楼应撇撇眼, 不怎么负责地发表猜测。 靖霖越想越觉得梁翊在联盟受欺负了,“现在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去赫曼的工作?” “靖霖上校, 我没有权限指派你的任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楼应忽地说:“或许你可以护送周冉教授和许礼医生去赫曼,许礼要过去学习。” “行,我去申请加入医疗组的护卫队。” 靖霖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见梁翊,三天的黑暗时光就像三年,孤独感被无限放大。虽然急切,但他还是认真地跟新老师做好交接才离开,大潘小潘他们显得很不舍,靖霖带着他们加训了两天才老实。 “靖霖?怎么会是你过来护送。”许礼讶异。靖霖摆摆手,镇静自若地说准备好的说辞:“异形种破坏居民区事件刚结束,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跟,楼应那边人手不够我就过来帮忙。” “那就麻烦靖霖上校了。”周冉教授笑眯眯地说。 小型商务飞机内舱非常豪华,沙发式的座位。靖霖坐在安全门旁,周冉和许礼坐在卡座的位置讨论联盟最近的课题。 “恩希教授最近做出了一个模型通过异形种吸食的精神力反推等级,他们的样本是无接触吸食。” “是什么类型的?” “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连图像也没有,只有两三个幸存者口述记录。突然就出现了,把几个塔的异能者的精神力都吸光了。” “听起来比迷雾沙华还要强。”许礼说着抬起头看向靖霖,靖霖一直呆望着舷窗,缓慢转过来与他的目光对上。 “短时间内能发展到这种程度吗?”靖霖轻声问,右眼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原因。 赫曼的夏天比松原来得要早,而且要强势得多。刚下飞机就感受到滚滚热浪,靖霖身上穿着整齐的制服,饶是不出汗的体质也逼出了一层水雾黏在脸上。 他把人送到旧的路西得列中心,签字确认完成工作。 “靖霖上校。” 靖霖回头,眉头又跳了跳,“林扬,你不是去回收赵珩的大脑吗?” “本来是。”林扬挠了挠头,“后面讨论决定让我跟B组帮忙救援行动,梁翊去了A组。” “A组” 追踪迷雾沙华的正式文件已经下来了,林扬不清楚这份文件没有发给与冷秋时密切相关的白塔,“梁翊去了A组,前两天就出发去萨因找迷雾沙华了。” 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崩裂了。林扬转个头的功夫,靖霖上校就不见了- 萨因,路西得列脑科中心。 梁翊躬身藏在两个大实验室中间的夹层,他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底默数。 十、九、八三、二、一。 瞬间,实验楼内此起彼伏地发出叫喊。 “我的细胞” “快打开备用电源,样本要死了” “已经开了,但是备用电源没亮。” 梁翊如同一条影子游走在黑暗中,按照脑海里摸熟的路线悄然潜入,随着距离的深入,迷雾沙华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他的精神力最多只能使这栋建筑停电三分钟,不然所有的电力会反噬他的身体。 他的队友分别潜入档案室,还有查明内部地图没有标记出来的房间,而他的任务是通过体内残留的迷雾沙华感应找出罪恶之源。 从某个时刻开始,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了,宛若浸入深潭般的寂静。梁翊屏住呼吸,顺着蜿蜒道路走到尽头。前方只有墙壁,走廊很窄,三面墙壁围起来就像一个秉待封合的箱子。 铁拳带电,轰地一声把墙壁击碎。粉尘簌簌扑落,封闭的空间映出一点蓝色幽光。 水蓝色的方形营养液舱就像一个水晶棺椁,人偶般雪白漂亮的躯体静静躺在里面。邵铭恩双眼紧闭着,口中含着艳红的迷雾沙华。花朵娇嫩欲滴,衬托着精致苍白的脸蛋那股死气更加浓重。 梁翊手掌悬在他脸上,尚未有下一步动作,平静的营养液面忽地抖了抖,羽翼般的睫毛陡然抬起,湛蓝眸光落在梁翊脸上。 几乎是瞬间,营养液舱猝然炸裂。 梁翊扬起手散发精神力威压把碎片反弹开。 邵铭恩身上插了些碎玻璃,但是他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迎着梁翊的攻击进攻。或许是发现近战在梁翊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他改变了策略。铺天盖地的藤蔓涌出来,梁翊抽出刺刀。雪亮光刃削铁如泥,顷刻便破了藤蔓牢笼。 可是,邵铭恩的精神力像使不完一样,排山倒海地涌出来。小小的实验室被疯狂生长的藤蔓挤得变形,就像刚刚的营养液舱一样碎裂。露出背后布满显示屏的监控室,郑景恒好整以暇地翘着脚坐在转椅上,邵铭恩安静地跳到他身侧。 脑科中心的电力已然恢复,梁翊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耳麦,对面回给他差不多的敲击频率。 郑景恒嘴角嗤着笑,“机房、档案馆和部分实验室是吗?” 话毕,梁翊猛然看向他身后闪着光的屏幕,还在他的掌控下没有变化。郑景恒接着道:“让你的新队友也尝试一下派芬琳的滋味吧。” 梁翊停下对监控的控制,画面闪过一秒雪花,随后警报声响起,所有闸门轰一下关闭,四面八方涌出来迷雾般的药剂。 哨兵在迷雾作用下难以运用异能,逐渐显现出如同野兽般狂暴的一面。部分科室里面还有普通人医生和研究员,他们抓起手头的东西朝发狂的哨兵投掷。更有大胆的尝试用□□注射针剂。 他闪身贴近,掐住郑景恒的脖子,“把门都打开。” 郑景恒轻笑着,“看,这就是异能者,全世界的人都会看到他们发狂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就算你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也会人人喊打。少数人注定要服从多数人,人类才能统治人类。” 梁翊的手又收紧了一寸,卡得郑景恒的脸涨得紫红,但仍是挂着刺眼的笑。 被确认为异能者后的第一堂课就是不能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伤害普通人,即使面前的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普通人。 梁翊怒火中烧,咬着牙松开他,拖着邵铭恩狠狠掼到地上。 两人就像原始的野兽一样,你来我往地用拳头用精神力比拼,谁也讨不到谁的好。花了大价钱建造的建筑在两股强精神力作用下像豆腐块一样碎开,鼎沸的叫喊与打斗声四面八方传来。 梁翊迎击的同时心底估算着在迷雾中的队友能够□□多久。 就在此时,一道强势的精神丝挤进大脑,让他登时头痛欲裂。邵铭恩趁机闪现到他眼前,梁翊敏捷侧过身反手探入他的心脏,他的手如同猛兽的利爪,瞬间在雪白的身躯上留下一个大窟窿。 邵铭恩垂眼看了看空荡荡的胸腔,感到疑惑。他口中的花飞速生长,皮囊之下,带着毒素的藤蔓与花苞盘桓错杂填满胸腔。 红光乍现,屋顶掀翻,霎那间,冰雹般的血红花瓣铺天盖地坠下来,掷地有声,所到之处燎起一片烈火。梁翊身上特殊材质的制服都被烫出许多孔洞,他迎着火星冲到邵铭恩身前,徒手抓住荆棘把与这个身躯融为一体的迷雾沙华拽出来。 迷雾沙华不仅有他和靖霖的精神力,在此之前还吸食了上百个不同等级异能者的精神力。饶是梁翊一个S级,也不是对手。 他的双手被荆棘刺破,皮肤被汁液腐蚀溃烂。手臂与脖颈青筋暴起,“啊——”从天而降的闪电轰一下落到邵铭恩头上,把他的脸映得雪亮。 同样的,迷雾沙华也习得他的能力,把雷电降在他头上。空地被炸出一个大坑,梁翊摔出几十米远,身躯结结实实撞在石柱上发出砰一声巨响。嘴角和鼻腔不断溢出鲜血。 他能感受到身体已经接近极限,图景紧绷得濒临炸裂,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副作用随之而来,失控感焦躁感如影随形。 不远处被电击得斑驳的身躯一动不动,降落的血色花瓣缓缓把邵铭恩围起来。过了大约半分钟,所有花瓣散开,邵铭恩身上的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迎着梁翊的目光从容不迫地走来,衔着鲜花的嘴巴勾了勾,他在笑,那是一个胜利在望的笑容。 梁翊撑着碎裂的地面缓缓站起来,伤得过重他站得不直。旋即,超强精神力如同巨石压下来,他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上,双膝发出咚一声闷响。 邵铭恩眸光冷然如同看垃圾的眼神自上而下俯视他,伸出修长手指抬起他的下巴。 【我说过你赢不了我。】 那是一道很陌生的声音,他确认是第一次听到,但是一下子就知道出自谁之口。没有经过任何发声器官,直接回响在梁翊脑海中。 ——迷雾沙华。 梁翊随手把脸上的血一抹,不服输的眼神十分坚定,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把掐住邵铭恩的脖子就像掐断一支树枝一样轻易把颈骨捏碎。 伴随着喀啦声响,邵铭恩的脑袋以一个可怕的角度垂落。 【没有用的。】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的。”声音从牙缝间挤出来,梁翊周身萦绕着青色闪电,斑斑血迹红得发亮,如同地狱而来的修罗。他的手臂被藤曼荆棘缠绕,也丝毫没有松开,与他相比,邵铭恩或者说迷雾沙华则显得轻松得多。 【你孕育过我,死了之后继续做我的肥料吧。】 “做梦——”梁翊整个身躯被藤曼包裹,宛若一个墨绿色的木乃伊。空气隔绝的前一秒,雪白的飞鸟把神祗一般的人送来,“梁翊!” 伴随着清亮的叫喊声,猎豹迅疾如风张开獠牙咬住不人不花的怪物。被靖霖的手触碰到的藤蔓飞快枯萎断裂,“梁翊,你怎么样。” “不是让你乖乖在家等我吗。”他的声音没什么气力,但是仍为了靖霖勾起一点笑容,“马上就结束了。” 靖霖扣住他的脸,把他拽下来,可以说得上莽撞地吻了上去。口腔中弥漫着血味,浓烈的向导素顺着体.液导入。经过刚才的打斗,梁翊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肋骨上的金色烙印焕发着别样光彩。唇瓣稍稍分开,靖霖咬破手指把血涂上去。 【我以向导之名,与契定之人共享我所有能量。】 霎那间,青羽受到感召与梁翊融合,他的身体被金色光辉笼罩,脊背长出翅膀。 “去吧,我在你身后。”靖霖说。 巨大的翅膀搅动风云,路西得列的大脑屋顶被风刃削断,树木碎石甚至是人被卷到半空中,如同飓风降临。 仙贝灵活地避开邵铭恩的攻击回到梁翊身边,它的身体弯曲变成一张弓,锋利的牙齿变成箭杆,梁翊身体中两股超强S级精神力分别形成弓弦和箭矢。 【你赢不了的!】 尖锐的叫声炸裂在梁翊大脑中,如雪如雨如雹一样的血色花瓣密集地落下,接触到空气立刻爆裂燃烧。 雪白羽翅挥舞着,轻轻召唤风和雨把花瓣打落。 梁翊搭上箭,瞄准邵铭恩口中衔着的比指甲盖大一点点的花芯,拉至满弦,噌一声,箭矢带着结合的S级力量迅猛奔袭,自动锁定目标,闪电一般精准穿刺。 嘭,宛若庆典礼花绽放的一幕,邵铭恩连同迷雾沙华顷刻化作成千上万的花瓣爆开,掉在地上化成齑粉。 风停了,云静了,滴、答、滴、答,雨落下来了。燃烧的建筑被雨水打湿冒出灰黑色浓烟,雨不间断地下,浓烟也被扑灭了,只剩一地焦黑。 “梁翊——”靖霖跑过去接住他。梁翊脱力倒在他身上,背后的翅膀随之消失,“回家。” “好,我们回家。”靖霖声音微微哽咽,眼睛湿润,不知是雨是泪,但是紧抿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点点弧度。 “回家” 梁翊的身体承受了迷雾之花大部分攻击,又接收了远超图景阈值的精神力,这使得他在医院足足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床。为了方便问话以及其他配合工作,这段时间他们需要留在联盟接受治疗。 为了避免迷雾之花死灰复燃的情况,联盟事后对那片区域全部进行了消杀处理。当时所有在场的哨兵都得到了靖霖上校的无接触疏导,解除了一部分派芬琳的症状。 郑景恒搭飞机逃跑的半途被青羽打落,根据异能者不能伤害普通人的原则,靖霖让精神体把他悬空送到联盟。 不日,郑景恒将会被反人类与反异能者罪被起诉。路西得列脑科中心被全面查处,萨因绝大部分人在路西得列接受过图景改造,活下来的是少部分,更多的变成了没有思想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人。 萨因的事情被揭露,给银刃公会的支持者重击。广大民众也知道了异能只能是先天的概率不能后天获得,这种概率其实是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异能者被赋予了超人能力的同时也意味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即使他们身负重伤,即使他们痛苦不堪,也要努力地为了人类的利益而战,而且还要承受被力量反噬的副作用。 梁翊出院的第二天恰好是新队员转正仪式,虽然他和靖霖后面的实习期没有参与,但也收到了邀请函。 而且两人在萨因事件上有突出贡献届时将会受到嘉奖。 完全崭新的军装制服十分硬挺,比之原来的做工要考究不少,恰如其分的剪裁把身形线条勾勒得很漂亮。 靖霖与梁翊站在红幕背后,肩并肩,翩翩身影十分相衬。 “紧张吗?你的手都是汗。” 梁翊轻呼出一口气,十分诚实,“紧张。” 靖霖拍拍他的腰,微笑着,“我在你身边。” 联盟主席话音落下,红丝绒帷幕刷一下拉开,舞台上明亮的灯光破开阴影打在两人身上,把胸前的徽章照得熠熠生辉。 【走吧。】 【好。】 梁翊和靖霖踏上台阶往前走,走进光里,接受众人的鲜花与掌声。新的起点,美好的生活,在璀璨光辉下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