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白花鹿灵遇到龙神后》
1. 鹿生深林中
碧霄湖位于弥天泽最西侧,湖面风荷曳曳,蒹葭郁郁,畔边杨柳满坡,绿阴幽草衔花,青石下覆,不见苔痕。
一头通体莹白的小鹿踏过浮草,轻盈地跳到青石块上,抖了抖耳朵。
它跪趴下来,周身仙气缭绕,雾岚四起,待薄雾消散后,小鹿已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着绿裙的女孩儿。
女孩儿缠绕着细细花藤的手臂上挎了一只竹篮,她蹲下来对着湖水招招手,小声道:“昭昭,你在吗?”
莲叶攒动,水面上波纹粼粼,一个红点从远处游过来,女孩儿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昭昭支着手臂趴在岸边,水红袖衫在清澈的湖中飘荡,金红色的鱼尾拍打着水面,掀起细小的水珠儿。
“心心,森王大人又让你给他做荷花酥啦?”
鹿亦心把竹篮给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嗯,最近爷爷总是愁眉不展的,你知道的,族里如今......”她眸子里划过转瞬即逝的黯然,“我只能尽我所能为他分忧。”
“在整个弥天泽里,就数你做的荷花酥最好吃了,”昭昭鼓鼓腮帮子,沉入水底,“你呀,向来最得王的心意,等你做好了别忘给我也送一些哦。”
碧霄湖深处泛着十里荷花,昭昭给她挑的都是最好的,荷花的香气清新淡雅,鹿亦心低头嗅了嗅,连沉闷的心情都变好了。
......也仅仅是变好了一点点而已。
森王在位至今已有两千多年,如今年龄大了,各方面的能力也逐渐式微,各派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便不再加以掩藏,人人都紧盯着森王之位,希望能博得一席之地。
昨日狐族便与狼族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争,俨然是早已密谋许久的,战火绵延百里。
虽说森王已有些力不从心,但制止一场战斗尚且绰绰有余,他此番出手介入,也算是对森族各派无声的警告。
森族实力低微,仙是不少,但神只有森王一位,若是能继位森王,便能传承前代森王的法力,一跃飞升成神。
鹿亦心对成神与否毫不关心,她只想要森王可以陪她更久一点。
她自小便是被森王带大的,森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和蔼慈祥的长辈,只要待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如果森族能够像以往一样和平无恙就好了......
鹿亦心收紧抱着荷花的手臂,微微低下头,叹了口气。
可森族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脚下漫无目的地踢着一颗小石子,直到一个不小心踢进了溪水中,她才被细碎的涟漪上倒映的光景迷住了眼睛。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金橘色彩云璀璨似火,烧红了半边天。
“真漂亮......”
鹿亦心仰头望天,轻轻放下荷花,跪坐在草地上,将手探进水中,那一丝凉意将她的坏情绪一扫而空。
弥天泽草木繁育,巨树枝叶遮天,鲜少能找到这样一处空旷的地方,欣赏无缺的暮色。鹿亦心将自己放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月满溪塘。不得不走了。
鹿亦心拍拍裙子,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她日日路过却从不曾放在心上的地方,准备日后再来。
心情愉悦了不少,她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正打算离开这里,双臂上的花藤却忽然间缓缓游走,宛若淬了毒的游蛇,仿佛下一秒就能活过来。
鹿亦心心下惊惧,花藤上的尖刺刺进她的皮肤,细小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四周暗含危机。
花藤的预知从来不会出错......
鹿亦心全身紧绷,头顶瞬间扬起两只雪白剔透的鹿角。
倏然间,身后灌木丛传来折断的噼啪声,周身妖风骤然四起,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涌进鹿亦心鼻息间。
“是谁!”
她立刻转身,柳眉狠狠皱起,震惊的表情凝固在面上。
只见眼前林立的树木被一条蜿蜒着的巨大的荧蓝色水柱冲撞的七零八落,高亢的吟声从水柱最前端发出,哀转久绝。
鹿亦心掩住口,难以置信地仰视着朝她俯冲的水龙,一时间竟动弹不得,伫立在原地!
萦萦水汽擦着她的耳边经过,轰鸣如雷的巨响在她身后戛然而止。
怀里忽地一空,深深浅浅的粉色刹那间遮蔽了夜空,被水刃斩成无数片碎片的荷花花瓣自天而降,落了满身。
冲天的血气愈发浓郁,鹿亦心吓得两腿颤颤,险些肝胆俱裂,丝毫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的勇气。
“你是什么东西!”
她闭着眼大吼一声,胆量瞬间上来了些许。
可下一秒她的腰间便缠上来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臂,手臂的主人尚且还未发力,鹿亦心就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头叫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听着......”
身后传来一声如鬼魅般气若游丝的低语,鹿亦心被那人从后面掐住脖子,顿时老实的像只小鸡崽儿一样。
“我听着呢听着呢,”她眼前一黑,欲哭无泪,“我保证每个字都背的滚瓜烂熟!”
“不要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不会的不会的,我谁都不会说的!”
鹿亦心生怕他手上一不留神要了自己的命,便咬咬牙,举起手发誓。
颈间一痛,荧蓝色光芒顿时盛放。
天地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全部染成了蓝色,鹿亦心愣了愣,眨眨眼睛,眼前已然恢复了正常。
仿佛刚才的蓝光只是她的错觉。
那人痛苦地咳了两声,鹿亦心忽觉左肩一片温热,腥气直冲她脑子里。
颈间的束缚赫然一松,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鹿亦心骇得缩了缩脖子,闭着眼不敢往后看。
直到她十分确定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悄咪咪地把眼睛掀开一条缝,先是打量着四周,最后锁定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毫无声息的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这人头顶的两只鹿角。
他也是鹿?
只是这对角和她的稍显不同,寻常的鹿角呈褐色,只有鹿仙一族的鹿角是雪色,而这人的角竟然是冰蓝色的,比她的还要大一些,中间还有些透明的薄膜相连接着,分三道叉,向后弯曲。
鹿亦心站起来,绕着这人转了两圈,又蹲下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虽然气息微弱至极,但好在还活着。
鹿仙一族代代单传,向来只传女孩儿,她幼时便因故失去了双亲,是森王接过了还是小婴儿的鹿亦心,抚养了她三百余年。
所以尽管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只鹿仙了,但她对同类总是怀抱着格外亲昵的态度。
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刚刚是那条蓝色的水柱在追杀他么,不过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消失了?
难不成是她刚才太有威慑力了?
鹿亦心一激灵,几乎是即刻就被自己说服了。
肯定是这样的!
刚才她面对那条巨大的水柱时巍然屹立,不动如山,一副挽狂澜于既倒的巍峨身姿,加上扶大厦之将倾的威风作派,谁看了都会消沉斗志的好吗!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厉害!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担当起救命恩人的责任,就干脆救人救到底吧。
鹿亦心试图用袖子擦掉他脸上混合着的血与污泥,只是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液,她怎么擦也擦不完。
看样子他是受了致命伤,若是他再来晚一步,身上的血就要流尽了。
她微微蹙眉,双手结印,一丝柔和的白光凝结成丝,缓缓游走,钻进那人的眉心。
至少先给他止住血吧......
他伤势太重,经脉无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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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损,鹿亦心近乎是拼尽了全部的法力为他修复体内的脉络。
不知过了多久,她紧紧拧着的眉心终于缓慢舒展开。
至少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咧开嘴笑了笑,拂去额上的虚汗,戳了戳那人的脸颊,小声道:“我可是你的救世主。”
紧绷着的身体猛地一松,她才发觉自己后背上全是汗。
凉风一吹,衣料紧紧粘在身上,冷冰冰的,鹿亦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嘭的一声化为仙鹿,废了老鼻子劲把这血人弄到自己的背上,伴着明月,穿梭于密林,驮着他三蹦两跳地回了她的小院子。
—
鹿亦心打了一盆热水,试了试水温,拧干毛巾。
天呢,这个人简直漂亮的不像样。
她拧干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脸,边擦边感慨。
血色污泥下的,是一张虽惨白如纸却宛若国色的面孔。
鹿亦心被他晃的失神了片刻,再三确认他的确是男性,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并不是她用词偏颇不当,只是除了国色天香之外,她再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他的外貌了。
天下再没有哪个词语能够配得上他。
鹿亦心小心翼翼地,屈指轻触他面上的血痕。
只是不知道是谁人如此残忍,能够伤他到如此地步。
他的面上,包括全身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不尽的虽细小却深可见骨的伤口。
致命伤在左侧肋骨上,她踮起脚从衣柜上面取下一只木盒子,叮铃咣啷地翻找半天,才寻得一截纱布。
伤口处血肉翻卷,森然白骨肉眼可见,胸腔险些被整个贯穿,触目惊心,鹿亦心不忍再看,匆匆给他包扎上之后一路小跑至窗边,捂着胸口顺气。
她不敢想象他在昏迷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人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染红,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赧于替他换衣服,只得先帮他处理浮于表面的其他伤口。
鹿亦心倒掉最后一盆热水,疲惫地抻了抻懒腰。
掐了掐指,这会子约莫是丑时五刻了,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险些撞在门框上。
自己的床让给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她只好把两张桌子拼起来,躺在上面凑合了一夜。
—
辰时将及,天边隐约浮现一抹鸿蒙紫气,夹在天际霞光之中,于碧落西侧缓缓流动。
与此同时,躺在榻上的人倏然睁开双目。
眸中残留着的阴鸷恨不能化为毒水喷薄而出,神且行忍着袭遍全身的剧痛,双手抓住床单,痛苦地弯着身子,无声地大口喘息。
他还以为自己这次要折在这里了。
胸前包裹着的纱布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神且行沉默地抚上自己深可见骨的伤口,将那一声尚未出口的闷哼咽下去。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不甘地盯着一个不断颤抖着的怯懦背影,无力地摔在了血泊中。
是那个女孩儿救了他么......
神且行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不由得被木桌上绿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是一只道行尚浅的鹿仙。
他只一眼便看破了她的真身。
那是熟睡的、脆弱的、露出破绽的。
女孩儿睡相很是难看,四仰八叉的躺着,深棕色的长发塌落在地上,颈间左侧在神且行的注视下闪过蓝光。
尽管他给她下了“言灵”的封印......
但他如今法力枯竭,这封印难保不会失效。
没有什么能比死人的嘴更严了。
神且行垂下眼眸,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缓缓俯下身,手上不断收紧,滚滚青筋随之暴起,就在两人面贴面几乎要挨到一块去的时候,鹿亦心忽然颤着眼睫,竟是悠悠转醒过来。
“你在做什么?”
2. 鹿鸣涧草香
鹿亦心从鼻子里哼哼两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声嘟囔道:“这个桌子睡得我真是腰疼......”
趁她迷迷糊糊,神且行适时收起手,将一身的杀意掩藏。
“我还以为你要昏迷个三天三夜呢,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受了多严重的伤,”她嘿咻一声跳下桌子,边检查他的伤势边对他眨眨眼,“你被一条水柱追杀,多亏遇见我将你救了下来,不然你一准没命了......”
她忽然噤声,表情古怪地摸上自己的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被她发现了?
神且行眯起眼睛,眸中划过霎那的肃杀与漠然,藏在衣袖里面的掌心凝起一道冰凌,随时准备夺走她的性命。
“咳咳咳!”鹿亦心咳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气儿没上来,还不忘对神且行摆手,“我没事,就是夜里梦见自己上吊了。”
她在对谁说话。
神且行一挑眉,打散了手中的冰凌。
待她好不容易顺好了气,便拉着神且行的袖子,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一寸一寸慎之又慎地帮他检查伤势。
“你恢复的不错呀,”鹿亦心有些讶异地望着他,眼中含着笑意,“再过上个七天左右,你便能痊愈了。”
神且行俯视着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她面上的善意不似假的,却浓郁得让他不适。
他缄默不语,面色苍白,鹿亦心以为他怕生,便化为鹿形,在他身前蹦跳几下,又变成少女的模样,对他友善地扬起唇角,“你莫怕,我叫鹿亦心,我同你一样,也是小鹿。”
也是?
神且行下一秒便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头上的角让她误认成同类了,他刚要开口,又立刻闭上了,一个微妙的想法顿时如初燃的焰火般在心底萌生。
“谢谢你救了我,我名神且行,”他虚虚捂住伤口,暗红的血又淅淅沥沥地从他指缝间滴落,似乎是因为吃痛,他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声音微颤:“我本是四处流浪的散仙,不知是哪里招惹了那水妖,它竟要置我于死地,我真的很害怕......”
鹿亦心气得直跺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你别怕,它来一次我打它一次,直到给它打趴下为止!”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神且行,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你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泥,当心伤口感染。这是我父亲生前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你身,你去换上吧。”
“那屋里有清水,纱布和伤药都在衣柜顶上,我昨天只给你匆匆包扎了一下,你现在要好好清洗一下哦。”
神且行的个子足足比鹿亦心高出一个头还多,他脱下满是污泥的旧衣服,看到自己满身的伤口,眸光瞬间黯淡下来。
他掌心凭空出现一团水团,覆在左胸上,霎时间,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留下一块块光滑的皮肤。
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到达了弥天泽的地界。
神且行深吸一口气,那些被暂时藏匿在心底的事又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身上承担着为龙族复仇的重任。
一千年前龙族全族被屠,只有尚且年幼的他被玄海龙神藏在密室,侥幸逃过一劫,可龙族的覆灭使他法力尽失,虚弱至极。
这一千年他在天牝海中四处寻找龙族遗迹的同时发展自己的势力,尽管他已施展不出什么力量,但单单一个龙神的噱头便可镇八方。
龙族的一切都在那场屠戮中被毁灭了,他几乎将整个天牝海翻了过来,才终于找到微乎其微的有关那场屠戮中的线索。
他找到了一节沙棠木的残骸。
这是只有在森族生长的树木。
“神且行,你好了吗?”
外面传来两声叩门声打断了神且行的思绪,他呼出一口浊气,迅速换了衣服。
有点紧,但也能接受。
临开门之前,神且行顿了顿,还是把角掩去了。
这只小鹿仙也许看不出来他的身份,但总会有人对他起疑心,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谢谢你,小鹿仙。”
神且行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表情,他依旧是满面病容,气色却比之前好了些许。
他靠在门框上微微俯下身子,揉了揉鹿亦心的长发。
两人的距离在瞬息之间被拉得极近,鹿亦心的目光聚焦于他额前一缕一缕的发丝,追随着不断滑落的水珠,她自然而然地注视着他的脸。
神且行披散着一头黑发,发间有几缕天蓝色的挑染,刘海儿温顺地搭在额前,一双海蓝杏眼含着笑,像两片危险的深海,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的格子洒进来,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切割出锋利的阴影,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淡樱粉色的唇在此刻微微挑起,他稍带着点男生女相的意味,却丝毫不显阴柔。
鹿亦心昨天帮他擦洗过手臂,知道那上面的肌肉有多结实。
“小可怜儿,”鹿亦心见他脚步虚浮,便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推开黄花梨雕花的木门,任凭暖阳透过随风而动的叶片之罅隙倾落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投下星星斑点,“我知你不许我透露你的行踪是因为害怕被那水妖发现,你放心好啦,纵使弥天泽是个很安全的地方,但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会做到。”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抬眸望向他,瞳孔变成漂亮的金橘色,犹如七月里拂晓时的曦光。
“从此以后呢,你不必再像雨打浮萍那样四处漂泊,这里不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神且行看着身边仰望晴空的小鹿,突然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反胃。
他的家啊。
他原本也是有家的。
神且行垂下眸子,不让其中的恨意流露出一分一毫,只是他的指甲深深地掐在掌心中,很快便湿漉漉了一片。
若不是森族。
若不是森族!
神且行狠狠一闭眼,不,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
这片大地上除了属于凡人的红尘世,其他地域划分为四块,独属四大氏族掌管,按照实力由高到低分别是天牝海龙族、梧桐木凰族、冥府间灵族、弥天泽森族,分别代表了海、陆、空、冥世四方势力。
这四族中,森族可谓是实力最低微的氏族,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一个小小森族竟能屠了他龙族满门。
莫非......
不,不可能,四个氏族之间早在数万年前刚成立时便签订了互不相涉盟约,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这纸盟约,四族能做到不互相厮杀就算是极好的了,更遑论联手,按理来说不会存在三方攻打一方的情况。
更何况,以龙族的实力,哪怕是以一敌三也不可能出现灭族的情况,这其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他现在还无从得知。
但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节沙棠木的出现,证明了这件事一定和森族逃不了干系。
神且行低头凝视着在他前方拉住他的袖子正滔滔不绝讲着什么的鹿亦心,唇角微微扬起。有小鹿仙在,他办事应该会容易许多。
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并且还把他带回了家,由此可见她确是个实打实的蠢蛋。
“你看呀,前面就是苍古神殿,是森王,也就是我们一族之长的住处。”
鹿亦心指了指前面巍峨恢宏的建筑,神且行这时才抬了抬眼皮。
苍古神殿建在一棵苍天巨树上,距地面约莫一百多米,由一座树藤制成的螺旋台阶相连,神殿整体呈金色,最高有七层,形式倒是像红尘世的皇宫,只是与皇宫相比,这座苍古神殿的规模略小了些。
“森王是最好的君主,”鹿亦心仰视着苍古神殿,目光流露出几分落寞,“只可惜......”
或许是碍于神且行在场,她缄默片刻,对神且行笑了一下,“没什么,咱们继续往前面走吧。”
只可惜什么?
没从鹿亦心口中听到答案,他也不气馁,只默默记下了路线,等有机会亲自去里面一探究竟。
“再往前走就是我们弥天泽里最大的湖泊了,碧霄湖,那里有我最好的朋友,她叫昭昭,等下我介绍你们认识哦。”
正巧她的荷花在昨天被水妖全部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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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了,一朵都没给她剩下,她今日再来找昭昭要一些。
讨厌的水妖!
鹿亦心气鼓鼓地跺了跺脚。
“最好的朋友啊,”神且行状似虚弱,一只手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半倚在树干上,轻声道:“真羡慕你。”
“我从小到大向来是独自一人,从不曾有谁人伴在身边,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佯装轻快地说道,将委屈藏在眼底,却不知怎的恰好入了鹿亦心的眼中。
“那是因为你没遇到我,”鹿亦心俯下身,指尖摩挲着他胸前的衣料,“又疼了是么?”
她掌心亮起一团白光,覆盖在他捂着胸口的手背上,尽她最大所能为他减轻痛苦。
“孤单怎么会习惯呢,小可怜儿。”
鹿亦心屈指在他鼻尖上刮了刮。没有人比她更懂孤单的滋味。
她自小在森王膝下长大,寻常小孩子敬畏森王,从不敢迈进苍古神殿一步。
森王政务繁忙,总有疏忽她的时候,所以每当她受委屈时就会来到碧霄湖畔,随机揪一朵荷花当她的树洞,听她滔滔不绝的倾诉。
直到有一天,她刚松开揪住荷花的手,就看见一位红衣女孩儿浮在水面上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吓得她差点脚滑摔进湖里。
“你的性子太软弱了,小鹿,”红衣女孩儿金光粼粼的鱼尾拍在水面上,她缓缓游到岸边,送给小鹿一朵紫色的睡莲,“你的一再忍让不会使你远离欺辱,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那天红衣女孩儿跟她说了许多话儿,她们交换了姓名与小秘密,那是小鹿第一次和除森王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
自那天之后,每逢小鹿再来碧霄湖畔,便总能遇到小鱼了。
神且行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移开了视线,他苦笑道:“小鹿仙,你这样好的人,我......实在不敢亲近。”
“瞎说什么呢,”鹿亦心收回手,平息体内有些紊乱的真气,“我当然是很好,但你也不差呀,在我心里,你和昭昭是一样的。”
她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自然要罩着他嘛。
“真的么,”神且行眼尾浮出一抹粉红,他边笑边流泪,“我真的可以站在你身边么。”
鹿亦心曾读过一个叫“买椟还珠”的小话本,里面花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那颗稀世珍珠的模样,她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
怎么会有人的眼泪真的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呢?
他落泪的这一瞬间,就连日月星辰也要蒙上一层绫布,姚黄魏紫也要含苞垂首,不忍与他争辉。
“别哭啦,当然是真的了,我发誓。”鹿亦心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块手绢,帮他擦掉眼泪,郑重地承诺过后,牵起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神且行面色迅速沉下去,与方才楚楚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
真是......虚伪极了。
穿过一片密林,泛着银光的湖面上烟雾缭绕,水汽如云,鹿亦心松开他的手,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昭昭你在吗!”
鹿亦心跪坐在荷花丛中,对着水面压低声音呼喊。
湖面从下而上冒出几个气泡,昭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对着身后招手。
“这就是昭昭,她是一条锦鲤。”
“这位是神且行,是我的新朋友。”
鹿亦心对昭昭招了招手,笑容明媚,“你快出来呀。”
昭昭这时只觉得自己有口难言。
不是她不想出来,是她不敢出来。
潜在湖底时她倒是没什么异样,可越往上游,心底越散发出一种她控制不住的恐惧与臣服之心,不管她如何调息都压不下去。
那位站在鹿亦心身边的白衣男子有问题!
她想告诉鹿亦心,叫她快跑,可她只是张张口,声带仿佛被人掐住,她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
她根本不知这是水中所有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神且行只释放了不过呼吸般轻重的威压。
3. 林空鹿饮溪
看来他猜对了。
不仅仅是天牝海,所有只要是栖息水中的生灵,都不得不对他俯首听命。
这回并非他有意为难昭昭,只是这威压是他体内从出生时便自带的,凭他现在的实力,实在控制不住。
神且行袖子下的手指微动,昭昭不甘心地想要违抗他的命令,却碍于实在动弹不得,只得沉了下去。
“昭昭!”
鹿亦心差点整个身子都趴进湖水里,她有些奇怪地抓抓头发,站起来的时候因为腿坐麻了险些摔一个屁股蹲。
“她今天怎么了,怎么不理人啊,”鹿亦心疑惑地看着水面,“我还想让她再帮我摘几支荷花呢。”
神且行似乎瑟缩了一瞬,面上流露出几分转瞬即逝的失落,又极快地挤出笑容,“也许她是不喜欢我吧。”
“没关系的,”他抿抿唇,眸中隐约闪过晶莹的水光,“我有你就够了。”
他恰到好处地让鹿亦心捕捉到他的情绪,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昭昭扣了口黑锅。
“不会的,”鹿亦心摇摇头,“昭昭不是这样的人,我想,她今天可能生病了不太舒服,我改天再来找她吧。”
哪天都不要紧,他对昭昭下了封印,让她不得以任何方式透露出他的身份。
在昭昭这里吃了个闭门羹,尽管鹿亦心已经在尽力掩藏自己不高兴的情绪了,但神且行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随手掐了一条柔软的垂柳枝,三两下便编了一个手环,递给鹿亦心,“开心一点,小鹿仙。”
鹿亦心看了他一眼,将手环套在手腕上,在他眼前晃了晃,弯弯唇角,“好看吧。”
雪白的腕子仿佛能发出光来,神且行怔了片刻,便不再看她。
他指尖缠绕着一支柳条,忽而状似好奇地问了一句,“弥天泽里的草木似乎与别处的稍有些不同?”
“你还挺敏锐的,”鹿亦心立刻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说起来,我还从未出过弥天泽,不曾见过其他草木。”
“不过弥天泽是自然灵气聚集之处,花草树木的根系虬结于地下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吸收自然灵气,相较于外面的来说,是该要壮硕一些。”
她指指手环,为神且行一一讲解起来,“这个是文垂,算是垂柳的一种,大多生长在水边,而我左手边的这个呢......”
鹿亦心走了一路,也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神且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别过脸,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还没听到那棵树,他早就把她的嘴缝起来了。
“这个叫沙棠树,”鹿亦心把手搭在眉毛处遮挡阳光,仰着头为神且行指了指,“上面的果子可好吃了。”
终于来了。
神且行不经意地挑眉,“沙棠树?”
“嗯嗯!”鹿亦心看向他,“你也想吃沙棠果吗?还得再过两个月呢。”
“没有啦,”神且行对她温和地笑笑,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树干,好奇道:“这个树的树干,怕不是有什么玄机。”
“你这都能听出来?”鹿亦心惊喜地歪歪脑袋:“没错,沙棠木与寻常树木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亲水性。”
“别的木材沾水不久后就会发霉腐烂,难以保存,但沙棠木可在深湖中保持数千年不腐,模样如初。”
“是么......”
神且行面上一瞬间暗了下去,那双深海般的眸子泛起蓝光,宛若正在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
他手上凝聚起蓝色的光,错开身子,对准鹿亦心的后心。
“我曾听闻,沙棠树只在森族生长,这可是真的?”
他神色凉薄,面上苍白一片,声音却依旧温柔。
“是真的,而且因为沙棠木特殊的材质,我们常常利用它来水下作业,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神且行像是忽然站不稳了,足下一个趔趄,他不得不扶住树干,以缓解头晕目眩的不适。
沙棠木下面长了一大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约莫半个手掌大,亭亭于清风中,煞是可爱,鹿亦心蹲下来摘了一大捧,她转过身,将小白花递给神且行,“这种小花可香了,沾染在身上好几天都不会消散。”
“送给你。”
几乎是与她转身的同一时间,神且行打散了手中的凝光。
三月里的阳光温暖却不刺眼,少女明绿色的裙摆被微风轻轻抖落,绫罗印在花瓣上,她高举手中的花束,面上如暖玉般温润,手臂上的飘带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翩飞,拂过神且行的唇边。
他站在阴暗里,花束便成了他与曙光唯一的连接。
花朵摩擦发出细小的沙沙声,鹿亦心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他接过了花束。
—
午后鹿亦心的小院子便来了一位苍古神殿的侍卫。
感受到来客的神且行与鹿亦心对视一眼,解下珠帘,去了后院。
鹿亦心在确认将神且行的气息掩去的十分彻底后才急匆匆走出来,对来客福了一礼。
“心心,王叫你下午过去一趟呢,别忘了带上荷花酥。”
这来客不是别人,正是森王身边的亲信之一。
可是她还没拿到新的荷花呢,鹿亦心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
叫她叫得如此匆忙,爷爷一定是刚处理完政务,万分疲倦。
她从不插手族中事务,每次过去也就是陪着爷爷说几句话,给他捏捏肩捶捶背。
不过荷花酥她是做不了啦,好在这会子正式桃花开的时段,她挑了些饱满的桃花,紧赶慢赶赶出了一小篮桃花糕。
“你也尝尝。”
她赶紧给神且行嘴里塞了一个,急吼吼地抄起竹篮夺门而出。
太甜,甜得发腻。
神且行盯着鹿亦心仓皇的背影,隐了身形,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爷爷,我今天做的是桃花糕,您快尝尝好不好吃。”
鹿亦心坐在森王身侧,双手合十,满脸期待地看着森王。
“好吃,心心做的爷爷都喜欢。”森王捋了捋胡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习惯了一刻也不消停的尔虞我诈,却难免心力交瘁,鹿亦心就像是一个小太阳,温暖了他疲惫不堪的身躯。
他真的是太苍老了,他的手像树皮一样皴皱,发像冬草一样干枯,身体像被蛀空了的树干,他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却实在不知传位谁人。
目前尚未有人达到能够治理并振兴森族的标准,这里的人愈发自私自利,昏庸愚蠢,再这样下去,森族迟早会被他们毁掉。
近日来族里暗流汹涌,硝烟不断,就算是他也会疲惫。
森王暗叹一声,这孩子性格单纯善良,可在如今的森族中实在算不上是好事,他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走后她会被欺负。
“心心,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森王沉默许久,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鹿亦心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鼻尖骤然一酸,轻声道:“您说什么呢。”
自从族内战乱不断,每逢她出门时,一路上有不少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看,似乎能将她灼烧出一个洞来,她只能挑人少的路走,要么就披上斗篷,低下头匆匆快步走过,尽量最大幅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爱撒谎,说实在的,她也委屈过。
她与森王的关系是最亲近的,如今倒成为众矢之的了。
可她真的从未想过继承森王这个位子,她也心知肚明,森王绝不会传位于她。
但这些话她不能跟森王说。
两人就着别的又说了几句话,恰好有侍卫进来,他面色不太好,似乎有要事相报,鹿亦心便很识相地离开了。
刚转过一条长廊,眼尾忽然瞄到一抹金色的身影,她立刻扭头,可那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片橙黄的羽毛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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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她头上。
她抓住羽毛,使劲瞅了瞅。
这是鸟羽?
可森族哪儿来的鸟羽。
她想不明白,不过还是将那根羽毛收进了小荷包中。
—
神且行坚信在苍古神殿一定能找到一千年前龙族被灭族的记录线索。
这可不是小事情,一个氏族、更何况是龙族的覆灭足以将整个大陆大换血,若真是森族做的,那么森族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森族仍居于凰、灵两族之下,甚至看起来更加衰败了?
若不是森族做的,那节沙棠木该要作何解释。
神且行尾随着鹿亦心来到神殿外,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登不上那阶梯。
他被一层结界拦在了外面。
难怪。
他来的时候还在疑惑为何偌大的神殿竟无一人在外巡逻,森王就不怕神殿失窃?
原是有这一层特殊的结界在,他摸索了一阵,弄明白了这是只有得到过森王授予独特印记的森族人才可以通过的结界,可他怎么知道谁有印记......
要么是小鹿仙,要么是那侍卫。
若是小鹿仙的话那就好办了。
等她回来再好好问问吧。
“诶?你说这个吗?”
鹿亦心撩起刘海儿,一个造型奇异的绿叶儿纹样嵌在她眉心中央,飞快地闪过一抹绿光。
“如果说森族最信仰森王的人,那其中一定有我啦,”她自豪地挺起胸脯,“这是森王基于我们的信仰之力而回馈给我们的‘苍古铃兰’,这是一种独属于信徒的特权,只有获得苍古铃兰的人才可以随意畅通无阻地进出苍古神殿,还可以参与森族议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刘海儿扒拉回去,“不过我从来没参与过议政会,因为我资历还不够,只有一千年以上修为的苍古铃兰携带者才可以议会。”
小鹿仙真是太够意思了,神且行简直想给她鼓个掌。
他不过是问了一句“森族的执政者能否取得所有子民的信仰”,这小鹿仙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出来了。
谁知道一只大蠢蛋小鹿能是森王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只是今夜如何才能说服她带自己去苍古神殿呢......
他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从外面蹦蹦跳跳回来的小鹿仙,她手里正挎着一只竹篮,里面盛满了桃花。
感受到他的视线,鹿亦心立刻回望过去,举了举小篮子,“桃花乳酪吃不吃,我最近新研制出的一种点心,超好吃的哦!”
“吃,”神且行幸福地笑起来,“我们小鹿仙做的,一定都是最好的。”
他有主意了。
—
月明星稀,云雾映枝。
神且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静悄悄地走向鹿亦心的房中。
匕首尖端放着寒光,正如神且行此刻的眸子一般冷漠淡然。
他站在鹿亦心的榻前,对着她的心口缓缓举起匕首。
只听咔嚓一声,一缕深棕色的发丝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入神且行的掌心之中。
他虽带不走鹿亦心这个人,但拿走她身体上的一样东西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也不确定这缕头发能不能起作用,但试试又无妨。
鹿亦心的睡姿依旧狂妄不羁,神且行把她塌落在地上的腿和胳膊拎回榻上,草草盖上从窗户外面找到的被子,才将那缕头发收进腰间的香囊中。
在离开之前,他最后深深地凝视着小鹿仙的脸。
若是他查清真是森族将他龙族灭族的话,他也许会单单给她留个全尸。
这是他仅存的、最后一丁点的善念。
小鹿仙当然是无辜的,可,谁又不是呢。
他又何尝不想念他的族人。
可他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神龙,他走后,世上将再无龙族。
念及此处,神且行便不再犹豫,翻身出了窗。
4. 鹿鸣花濯濯
事实证明神且行的方法奏效了。
就在他怀揣着鹿亦心头发靠近苍古神殿时,翠绿色的光芒迅速闪过,他伸出指尖,心道那层结界果然消失了。
神殿内部巡逻的侍卫也寥寥无几,神且行隐去身形,特意关注了一下他们的眉心。
并没有什么绿色的叶子。
他还以为是他没留意呢,如此看来,这苍古铃兰只有在主人催动时才会出现。
苍古神殿内部错综复杂,倒有些像一个巨型迷宫,神且行一时不知从何寻起。
恰好一队侍卫从拐角处走过来,神且行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便大剌剌地跟在队伍后面。
“真不知道王还能撑多久。”
“我昨日去狐族送东西时还听到狐族在密谋什么,见我一过去又不说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行了别说了,人多眼杂的。”
小队的队长瞪了两眼他们,竖了根食指放在唇边。
“森王是最好的君主......只可惜......”
神且行蓦地想到前些日子鹿亦心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不禁蹙了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
森王内部某处似乎出现了不小的危机。
他抱胸靠在墙上,将这几句话连接起来。
森王在位已久,其影响与威慑力逐渐式微,手下族人似乎对森王这个位子都虎视眈眈。
这真是奇怪。
森王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族之王,竟能忍受手下的族人发动这样的暴乱,他未免也太纵容了。
若是在龙族,若是有谁敢发动暴乱,玄海龙神会立刻将它流放去霆霓神阶,活活被雷劈死。
这样的执政者,不要也罢。
苍古神殿简直大的离谱,神且行第一晚只背下了约莫四分之一的路线和位置,准备明夜再探。
到此为止,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过了。
好在他是神之躯,除了稍有些疲惫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感。
不过还是被鹿亦心发现了问题。
“你这两天好像长黑眼圈了诶。”
鹿亦心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回卧房拿了一个白色的小罐罐出来,用手指沾了一点,细致地抹在他眼睛下面乌青的地方。
“这个可有用了,我小时候怕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爷爷就给了我一罐花脂,每天睡觉之前抹一点,就能一夜无梦。”
淡雅的香气霎时间弥漫至房间各处,神且行略有不适,微微蹙眉,却被鹿亦心扇了个大比兜,“别动!待会儿弄你眼睛里面了。”
“你肯定是睡相不好,夜里老踢被子,”鹿亦心盖上盖子,板着脸训斥他,“踢被子就会有黑眼圈,这都是森王爷爷跟我说的,他从来不说谎。”
神且行的脸瞬间黑了。
贼喊捉贼?
论睡相谁能丑过她。
是谁半夜半个身子都搭在床榻外面还得他给推进去,是谁半夜膝盖翘到脸上捂得呼吸不过来还得他把膝盖放下去,是谁半夜手脚全贴着地面还得他给擦干净,是谁半夜能把被子踢到窗户外面啊——这还是他仔细搜查了好几天才找到被子下落的。
真不知道那些动作她都是怎么做出来的。
而且他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了好么。
鹿亦心收起小罐罐,边擦手边道:“我要去碧霄湖让昭昭帮我摘荷花,你也一起去吧。”
她点点下巴,对神且行眨眨眼,“正巧上次昭昭身体不舒服,你们还没有正式见面呢,今天跟我去认识一下吧。”
神且行算是看出来了,他在陆地上就不能太靠近水源。
否则太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了。
“我就不去了吧,”他将长发低低地束起来,搭在左肩前面,又抬手撩起鹿亦心额前的碎发,绕到她耳后,“我最近正学着做糕点呢,等你回来正好尝尝。”
鹿亦心吞了口口水,“那好吧,那我只能去借苍古神殿的司膳房了,省得还要回家一趟。”
“你说什么?”
鹿亦心重复道:“我说我去借苍古......诶?”
神且行牵起她的手,满面春风仰天大笑出门去,“走吧,我陪你一起。”
“可是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鹿亦心被他拉地踉踉跄跄,抬眸讶异地看着他。
神且行不愧是神且行,他在一秒钟之内就想到了对策,低下头,微微抿唇,面上升起一抹粉红。
“其实是我有一点点恐水啦,刚刚没有告诉你主要是怕你担心,”他轻触鹿亦心颊边,眸子里写满了哀伤,“我不愿让你为难。”
鹿亦心果然信了,她迅速联想到那天在碧霄湖畔他面上怪异的表情,原来是因为恐水啊。
她一蹙眉神且行就猜到了她内心所想,这小鹿仙总能很合理地自圆其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赋?
不过她似乎真的有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每每碰上溪流,她便催动手臂上的花藤,为他织出一张藤蔓做的网桥,让他滴水不沾地过河。
“你在这等我吧,”鹿亦心一处灌木丛前停下来,示意神且行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前面就是碧霄湖了,你别晕过去。”
神且行忍不住笑了,他哪儿就有这么脆弱了。
不过鹿亦心去摘荷花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他四下打量着,寻找着能够消磨时间的东西。
鹿亦心在里面待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出来的时候带着满脸的一头雾水和莫名其妙。
她看见神且行,惊恐地朝他跑过来。
“昭昭好像疯了!”
“她刚才在水里哇啦哇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表情特别恐怖,还特别使劲地砸水面,撅断了好几支莲叶!”
“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我,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画?可是我一点都没看懂她在画什么!”
言灵倒还算强悍。
“安啦安啦,可能她的病还没痊愈吧,”神且行气定神闲地捂住她的眼睛,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小鹿仙,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花环。”
神且行:......
“主要是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鹿亦心哎呀一声,“好吧好吧,就当我没看见,你要送我什么?”
“......花环。”
“真的吗!”鹿亦心双手合十,小鹿眼亮晶晶的,“我最喜欢花环了!”
这句倒一点儿都不像演的。
神且行被她感染了,唇角不禁上扬,拿过他刚刚编好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她是森林里的鹿灵,踏花奔跑在草坡密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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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角偶尔蹭过花枝,那花便留在她身上,作为她野性的象征。
“接下来你要去苍古神殿了吧,”神且行拍拍她的背,微笑道:“你去吧,我一个外族人就先回去了。”
“嗯,”鹿亦心点点头,“我做的荷花酥可好吃了,待会儿你也尝一口!”
他一路目送着她进入苍古神殿,随即如上次般隐了身形,悄然跟在她身后。
“心心又来啦,”厨娘熟稔地跟她打了招呼,腾出点地儿让给鹿亦心,“昨儿个王还说呢,他又培育了一批新的莲花种,准备过一阵子种在碧霄湖。”
“好啊,”鹿亦心笑得眉眼弯弯,“我最近也研制出了新的口味,回头做一点给爷爷送去。”
她进进出出司膳房,对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一副关系甚好的模样,神且行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体验着他从不曾体会过的生活。
也许在鹿亦心的世界里,也只有这些与她一样同被苍古铃兰标记着的人能够得空和她说上几句话吧。
甚至连朋友的标准都没达到,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
所以她珍惜每一个愿意靠近自己的人。
她真的挺可怜的,估计除了他和昭昭,她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而且自己还是为了利用她。
等等。
他怎么忽然开始可怜别人起来了,谁来可怜可怜他啊。
神且行捂着额头,一脸黑线。
他居然还给她编花环,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此行的目的,可千万不能忘记啊。
这小鹿仙再怎么样,也只是他复仇计划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仅此而已。
—
“邵姐姐,你看我头上的花环好看吧!”鹿亦心一只手端着托盘,另一只手指了指头顶一直未拿下来的花环。
“哎呦,真不错!”邵姐姐围着她转了两个圈,“你自己编的啊。”
“是我一个朋友编的。”尽管她仍有些赧然,但还是加重了“朋友”二字的咬字。
“心心啊,你能多交几个朋友,姐姐也高兴。”
邵姐姐心疼地呼噜一把她的头发,忙着做活,快步离开了。
在族群中,异类总是会被排挤的。
鹿亦心年幼时受过的委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长大后软绵绵的性子更容易被欺负了,所以苍古神殿的人们尽量能帮衬着些就帮衬着,若是她找到了能依靠的朋友便是最好了。
神且行在墙角后面望着她对铜镜不断调整花环位置的模样,心里无端多了些异样的感受。
鹿亦心说得不错,荷花酥的确是她的拿手好菜,制作的每一道工序她都一丝不苟地争取做到最好,用料也是严谨有加,等到揭开盖的那一瞬间,荷花的清香混合着蜜红豆的甜,刚好中和了最腻的口感,外酥里嫩,豆沙流心,神且行不受控制地嗅着香气,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小鹿仙好像说过做出来给他也尝尝来着......
“胡姨,那我先把这第一屉给爷爷送过去啦。”鹿亦心抱着食盒,对胡姨微微颔首。
“去吧去吧,当心别烫着你,剩下的我帮你看着点火候。”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神且行挑眉,随着鹿亦心出了司膳房。
那位传说中的森王,他终于得以一睹尊容了。
5. 落叶频惊鹿
今日苍古神殿里的侍卫似乎多了一倍还不止,鹿亦心虽心有不解,但还是隐隐感到有大事要发生。
议事殿的大门被死死关上,门外守着六名侍卫,面上皆是严峻的表情,见鹿亦心来了,几人勉强扬起一个笑容,算是同她打过招呼了。
不知何时森王才会出来,鹿亦心在一旁坐下,施了个小法术让食盒保温,静静地等待森王。
不知过了多久,鹿亦心在外面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点头,差点倒头就要睡着了,才终于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
她揉了揉眼睛,抱着食盒走上前,“爷爷。”
可第一个出来的人并不是森王,而是一位鹿亦心从来没见过的女人。
那女人美艳动人,眉心点一颗朱砂,眼尾拖一道朱色痕迹,五官大气明艳,她高高地梳着发髻,上面栖一只金色的九尾凤凰,她高大极了,身着一身金色的曳地华服,像一只高傲的凰鸟。
只可惜她此时像是气极了一般,神情阴鸷不善,眼睛微微抽搐。
鹿亦心被她惊呆了,抱着食盒呆站在那里,而那女人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是这里的侍女是吧,把这东西收好,别再让本尊看见!”
那女人说完,把一沓文书重重地扔到鹿亦心怀里,她一时没来及全部接住,大部分的文书都掉在了地上,锋利的侧边擦过她的眼睛,在下面划出一道血痕。
那抹血色刺目得厉害,神且行眸色彻底暗了下去,在袖子下握紧拳头。
这是凰族的执政者,她来森族做什么。
看样子像是和森王之间起了争执,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四大氏族本来关系就不好,很多问题其实根本用不着动那么大的阵仗,但为了面子,不得不把小事闹大,大事打仗。
无妨,若是凰族真和森族打起来,倒是方便了他。
只是鹿亦心那个蠢蛋,竟然真的蹲下全部捡起来了!
“啊,好吧,”
鹿亦心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文书,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送哪里去啊?”
神且行差点就笑出了声。
他算是发现了,小鹿仙不是蠢蛋,只是天然呆罢了。
“本尊刚刚讲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女人怒极反笑,“你们森族如果都是这种人的话,那本尊看方才的谈话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森族的人吗?
鹿亦心皱了皱眉,微微提高了音量:“这位大人,我虽不知您是哪位高人,今日莅临我弥天泽,是我弥天泽的荣幸,但您方才所言实在是无礼,希望您能向我道歉。”
“本尊向你道歉?”女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森王眷属,鹿亦心。”
人家跟她说城门楼子,她回人家个胯骨轴子。
她冷不丁来一句自我介绍使女人狠狠地瞪着她,她也不甘示弱,抱着文书食盒回看过去。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议事殿内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心心,这位是我们森族的贵客,不得无礼。”森王拄着拐,缓缓走了出来。
他面貌慈祥和善,蓄着一把雪白的长须,身体虽佝偻着,却丝毫不显怯意。
这样的一位老人,任谁也想不出他竟会做出屠族这样的事来。
神且行拼尽全身力气按捺住内心的仇恨,控制着不让自己冲上去动手。
明明是她无礼在先的!
鹿亦心咬着下唇,有些委屈地望向森王,却被森王一个眼神打消了肚子里的话。
那是一个无奈又自责的眼神。
他在自责自己没能壮大森族,让森族今日受这样的屈辱。
“这位是当今凰族的执政者,神君凰女。”
他笑呵呵地抚了抚鹿亦心的长发,对凰女微微颔首:“这是我的小孙女,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从未见过凰族的人,神君莫要怪罪了。”
他此番话明面上是对凰女赔罪,实则是向她表明鹿亦心在森族的地位之高,神且行深深地看了眼鹿亦心,等他日后与森族打起来,真想知道到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
他不敢离凰女太近,怕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只能远远地注视着几人。
“是我眼拙,不识神君,还望神君恕罪。”鹿亦心憋屈地忍下一口气,屈身对凰女行了礼。
凰女还算是给森王面子,也可能是不想自降身份和一个晚辈起冲突,只是忽视了她,一拂袖子转身向身后走去。
森王接过鹿亦心手中的食盒与文书,让她先回去。
待森王与凰女走远后,鹿亦心左看看右盼盼,见四下无人,便在空气里拳打脚踢了一阵,一拳打在墙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嘶哈嘶哈了好一会儿,这才愤恨不平地走掉了。
神且行见她要回家,便指尖萦绕了一抹极淡的蓝光,那蓝光弹射附身在森王的身上,消失了踪影。
他得赶在鹿亦心之前回去,还得做完点心,不然很难交代。
虽然他随口编个谎话她就信了,但他到底瞒了她许多事,出于良心,他就暂且信守承诺一回吧。
神且行叹了口气,出了苍古神殿。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鹿亦心一路上都在跺脚,恨不能把地跺出一个窟窿,然后躺进去。
安详地闭上双眼。
就算是凰族的神君,也不可以这样说森族!
等等,凰族是什么?
鹿亦心停下脚步,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记忆里森王似乎对她讲过这个,可是她不太记得了。
貌似除了森族,还有另外三氏族在这片大陆不同的领地上,其中似乎就有凰族。
还有另外两个是什么来着?
想了一路了也没想出来,鹿亦心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放弃回答这个问题。
从小院子里飘出来桃花的香气,鹿亦心瞬间就把刚才的不愉快全忘掉了,高高兴兴地跑回小院子。
“神且行,你做了什么,好香啊!”
“见你上次喜欢吃桃花做的点心,我就去摘了一些,做了夹心的小酥饼。”
神且行笑笑,温顺地碗碟递给鹿亦心。
老天爷,他为了节省时间,直接把那几根桃树枝全薅下来一把撸下上面所有的桃花,把树枝扔进灶火里烧了。
希望她不要发现门口全秃了。
酥饼只有小半个茶杯那么大,鹿亦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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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扔进嘴里,幸福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神且行你真贤惠!”
神且行唇边一抽......
他姑且当作她是在夸他吧。
神且行靠在窗子边,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忍不住庆幸这一次自己做对了选择。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四大氏族分别是哪四族?”鹿亦心停下进食的动作,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不,等等,她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有时候神且行真的很想把她的天灵盖掀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感叹归感叹,他还是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了鹿亦心。
“原来如此,我还从来没见到过鸟儿呢,”她一脸向往地盯着天空某处,“能飞应该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吧。”
“还有龙族,我更是鲜少听说过,好像龙只存在于话本里。”
鹿亦心对着空中伸出手指绕着画圈圈,“上能腾云驾雾,下能翻江倒海,一定很厉害吧。”
“一点也不厉害。”
神且行懒洋洋地托腮,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如果真厉害的话,怎么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懂得好多啊,”鹿亦心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修炼已有多少年岁了?”
“虚长你一些,约莫一千年左右吧。”
这一点神且行没有骗她,龙族被屠时他尚且年幼,还是个孩子,就被玄海龙神仓促地藏进深海中的密室,并对密室设下了长达十年的封印。
这十年间他顺势闭关刻苦修炼,尽管不知为何修为提升速度极慢,但他依然日复一日从不间歇地修炼,本以为出关后能够得到玄海龙神的夸奖,殊不知等待他的,竟是一场灭族之灾。
他当时只是个孩子,却惨遭此厄运。
没有任何人能够共情他当时的绝望,就连现如今的他自己,也不能了。
“我只有三百年道行,算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哥哥呢。”
鹿亦心望向他,唇角上扬,“且行哥哥。”
这时候突然有暖风涌进来,掀起她细碎的发丝,橘色的夕阳透过窗棂的格子投射在她眸子里,像两汪盛满了碎金的池塘。
神且行的心像是被蒲公英蹭满了绒毛,痒意瞬间遍布四肢百骸,他在桌子下面刮了刮手背,却总是刮不到点上。
白色的小鹿变成橘红色的了。
“且行哥哥?”鹿亦心不解地又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为什么脸上这么红?”
他脸红?他怎么可能脸红。
神且行正欲开口为自己狡辩,却发现喉咙在一瞬间变得干涩,令他发不出声音。
这真是......稀了奇了。
鹿亦心可是他的仇家啊!
神且行猛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凳子在慌乱间被踢倒,吓了鹿亦心一大跳,鹿角像雨后的春笋般嘭一下长了出来。
“你去哪儿啊,哎!且行哥哥!”
她震惊地望着神且行仓皇逃窜的背影,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事居然能让他落荒而逃。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嘛!
6. 叶干闻鹿行
直到太阳落了山,神且行才归家。
“那个,”他轻咳一声,把一直背着的手拿出来,“这个送给你。”
他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里面放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莲花通体晶莹剔透,从莲心处泛着金光,隐隐有灵力化成星星光点,缓慢地绕圈升腾在半空中。
鹿亦心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大了,表情像是吃了屎一样,跳起来指着金莲结结巴巴道:“这、这个你哪儿来的!”
“我刚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池塘,就这一朵莲花是金色的,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就想摘下来送给你,”神且行本还想再磨练磨练演技,却见鹿亦心面色越来越扭曲,他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这个花有问题吗?”
何止是有问题,简直是出大问题了!
曜日金莲每次只育一株,且两百年一开花,花期只有七天,以往森王总会在第七天时将它摘下,炼制成丹药,其功效除了森王外无人知晓,但森族上下都知道这株金莲的重要程度,鹿亦心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居然被神且行摘下来了!
若是寻常莲花也就罢了,可这曜日金莲一旦摘下,花期便会骤减至一个时辰,不知道神且行是何时将它摘下的,不会已经晚了吧。
“我刚出门约莫小半个钟头就摘下来了。”
鹿亦心闻言眼前一黑,两腿伸直一屁股坐在地上,“完蛋啦!”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不下一百种不同的死法,最后还是神且行抓住她的胳膊,一使劲给她带了起来。
“既然如此,”神且行抿抿唇,“我亲自向森王认罪便是。”
“你也是好心,此事怨不得你,是我没有提前告诉你,”鹿亦心一通乱抓头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没关系,我去吧。”
她对神且行笑笑,吸了吸鼻子,淡然道:“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过不让我透露你的存在么?”
“况且,我从小在森王膝下长大,森王一定会酌情处置我。”
比如死刑变人彘什么的......好像也并没有好到哪儿去!
从神且行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她刘海下的小半个侧脸。
少女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秀气微翘的鼻尖皱了皱,悲戚之意流露出来,令他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放大了几分。
他到底怎么了?
“我走了。”
鹿亦心跌跌撞撞地一头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巨响,神且行的表情扭曲片刻,而她自己却毫无反应,继续往前走。
他这算是好心办坏事吗?
—
鹿亦心颤抖着腿,双手捧着曜日金莲,颤颤巍巍地走上苍古神殿的台阶。
这一路上她怀抱着侥幸试图让曜日金莲起死回生,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她真是欲哭无泪。
又怪不得神且行,毕竟他也是好心嘛。
她颤颤巍巍迈进大殿,立刻扑通一声滑跪到森王桌前,一咬牙一闭眼,捧着曜日金莲的手举高,大喊道:“鹿亦心知道错了,您惩罚我吧!”
莲心处的光已然灭了,森王却看也不看,只是走下去将鹿亦心扶起来,替她拍了拍裙子,责怪道:“这么慌做什么,摔倒了吧。”
她不是摔倒,这是她道歉的一种方式。
“爷爷......”她怔住了,小声道:“我,我看曜日金莲开的好看,一时鬼迷心窍,把它摘了下来,可如今已过了一个时辰了,爷爷,是我的错,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森王淡淡地注视着已经枯败地莲花,那眸子里的情绪太多,当时的鹿亦心尚且读不出来。
当她后来读懂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无碍,一朵莲花而已,”森王将曜日金莲收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慈爱道:“爷爷近日太忙了,都没什么时间看望你,你都瘦了好多。”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鹿亦心却笑不出来。
森王才是最消瘦的那一个。
他本就年迈,如今看来那佝偻的身躯又弯下了几分,华发丛生,眸中的疲惫更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昨日凰族的人突然造访,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她心中蓦地沉重了几分,不详的预感逐渐加重,森族一定出事了。
可四大氏族之间鲜少有联系,这次的事竟然轰动了凰族,必不会是什么小事。
而且凰女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直到她回了家,也没能思索出来森族到底出了什么事。
“森王惩罚你了吗?”神且行看到她的身影立刻迎上去,紧张问道。
“没有。”鹿亦心摇摇头,她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想把这思索了一路的问题告诉神且行,但他到底是外族人,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她仅仅是纠结片刻,还是把问题咽回了肚里。
—
皎月盈盈,神且行照例是先到鹿亦心的房间,准备给她盖上被子再探苍古神殿,却惊奇地发现今夜她的睡姿格外老实。
胳膊腿儿都老老实实地在被子下面,鼻子也没被堵住。
真是奇迹。
他略一挑眉,从窗户翻了出去。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鹿亦心才缓缓睁开双眼。
心里压着太多事,她破天荒地失眠了。
神且行来她房间做什么?
为何又出去了?
她深深蹙起眉,犹豫片刻,快速换好衣服,悄悄跟了出去。
神且行速度很快,待鹿亦心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毫无踪迹了,鹿亦心手上施法,很快便确定了一个方向,心中疑惑更甚。
他去了苍古神殿?
神且行来到议事殿前,望着门上的封印,微微眯起眼睛。
这封印他倒是能弄开,只是要废一番力气。
他一连路过好几个房间,只有议事殿上了封印,这不正说明里面有不可见人的东西么?
森王年纪这么大了,竟连欲盖弥彰这个道理都不懂。
神且行冷哼一声,封印随之破开。
议事殿内一片漆黑,神且行掌心托起一团幽蓝的光照亮周围,这才发现议事殿大的无边。
一张长桌摆在殿内正中央,最尽头处立着一扇门,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他闪身过去,手指刚及门框,忽然一抹白色划过眼帘,他立刻后退两步,面色沉下来,目光不善。
这扇门上的封印太强,以他目前的实力,完全勘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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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起中食二指,头顶蓝光大放,两只龙角赫然立起,口中默念着什么,霎时间,门上散发出强烈的绿光,恨不能照亮整片夜幕。
一个阵法缓缓出现在门上,神且行啧了一声,聚起全身的力量,准备强攻。
“快过来!入窃者在这里!”
外面忽然响起侍卫的声音,神且行不耐烦地垂下眸子,快速将阵法默记下来,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鹿亦心躲在墙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又快速缩了回来。
是她制造出动静,引来了侍卫。
她死死咬住下唇,听到侍卫们失望地发出叹声后心里猛地一松,离开了苍古神殿。
神且行为什么要来苍古神殿,他为什么要去议事殿,他为什么能够破开封印。
他的身上有太多疑点,鹿亦心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是满身是血躺在石块上的模样,不禁质问自己。
他真的是无意间来到弥天泽的么?
她躺在床上,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神且行都没有再进来,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没怀疑到自己身上。
鹿亦心叹了口气,很快陷入了沉睡。
神且行的确没怀疑鹿亦心,在他心里,鹿亦心不过是蠢蛋一样的存在,不会有这样的城府。
他看着手指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攥紧了拳头。
“且行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鹿亦心尽力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向往常一样面对他。
“无碍,不过是无意间擦伤了,”神且行对她温和地笑笑,“你今天倒是起的早。”
“是,”鹿亦心眼神闪躲,“今天清晨我听到外面都在议论着一件事,似乎是苍古神殿进了贼。”
“进了贼?”神且行挑起眉,面上讶异,“苍古神殿是森族之王的地方,按理说不该重兵把守么,怎的会让人闯了进去?”
鹿亦心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倒是像没事儿人一样。
若不是她知道他就是那个贼,也是万万不会质疑他的。
“说的也是,”她勉强扬起唇角,“今日起森王新增了三倍的侍卫巡视,想来那贼不敢再去偷东西了吧。”
她此言也是为了提醒神且行,想让他不要再打议事殿的主意。
但她不知,就算是全森族的人都围堵神且行,只要他想,他也能轻易地逃出去。
况且神且行怎会善罢甘休,森王越是这样做,就越能说明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他缄默着,思索着如何能从这么多侍卫眼皮子底下再次进入议事殿。
看来他又要翻窗户了。
鹿亦心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他必不会就此收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昭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心心!最新消息,听说那个入窃者在议事殿内留下了线索,王正在全力排查,应该很快就能揪出入窃者是谁了!”
此言一出,鹿亦心腾一下站了起来。
她与神且行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神且行随即玩味地看着她,鹿亦心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露出了破绽。
她其实,并没有立场去担忧。
7. 鹿鸣思野草
“我先前还担心苍古神殿会失窃呢,现在看来入窃者马上就要落网了。”她欲盖弥彰地找补了一句。
昭昭像一阵旋风一样冲进来,看见一旁坐着的神且行,全身汗毛瞬间炸开,张牙舞爪地冲过来,口中“啊啊”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拟声词。
神且行淡定自若地放下茶杯,点点自己的额头,轻笑道:“小鹿仙,你的朋友似乎这里出了点问题。”
“昭昭昭昭!”鹿亦心挡在两人之间,努力安抚昭昭的情绪,“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昭昭确认自己说不出来那件事之后,只得愤恨地使劲哼了一声,坐在凳子上跷二郎腿。
“你说那个入窃者留下了线索,是什么啊?”鹿亦心给她倒了杯茶。
昭昭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把杯子重重拍在案上,“卷阁门口的地上留下了三两滴血迹,或许连那入窃者自己也没想到,他离开之前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痕迹。”
“那几滴血迹似乎与寻常血有所不同,”她沉吟着,“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得知,那血迹泛着金光,在黑暗之中尤为明显,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卷阁上的封印可是王亲手所设,若是轻轻松松就能打开,未免也太丢脸了。”
鹿亦心冷汗都快下来了,不动声色地右移半步,遮住神且行的半边身子,不让昭昭看见他手上的伤。
“说的也是。”她哈哈干笑两声,心里只想让昭昭快些离开。
偏偏昭昭又是个心直口快的,她瞄了眼鹿亦心,道:“大热天的你头上怎么都是汗?”
“可能、可能是我最近疏于锻炼,身体太虚了。”鹿亦心简直想给她跪下了。
“那好吧,”昭昭终于不负所托地起了身,“我那里有一颗能够强身健体的丹药,改天给你送来。”
“反正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外面都传疯了,”她撇撇嘴,“那我走啦。”
“再会再会。”
等昭昭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之后,鹿亦心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神且行的双眼。
“且行哥哥,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么?”
神且行微微抬起羽睫,他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捏住鹿亦心的下巴,让她靠近自己。鹿亦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睁大双眼,不解地望着他。
“没有。”
他蓝色的眸子低垂着,眼尾也随着往下,看起来无辜极了,眉眼之间又流露出几分委屈,说真的,若不是鹿亦心跟在他后面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入窃者。
他没有对她说实话。
鹿亦心并没有生气,她十分确定他不可能破开森王的封印,所以并不为卷阁而担心。
她只是有点无助和疑惑,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卷阁是森族的最高机密,除了森王与各部族首领,没有人再可以进去。
就连她也不可以。
此刻面对神且行的否认,鹿亦心只是甩甩头,把自己的下巴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他,“不告诉我算了,我也不能摁着你头逼着你承认。”
“但从今往后!”她恶狠狠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内,休想背着我做坏事!”
神且行仰视着她,忽然笑出声,“小鹿仙,你真可爱。”
—
鹿亦心白天的那番话他还真有点放在了心上。
——如果不是她晚上又睡得死沉死沉并且被子又不见了的话。
神且行任命地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被头发糊满了的脸,叹了口气。
就算是森王把全森族的人都调去守议事殿,他也不得不去。
“安心睡吧,小鹿。”
海蓝色的瞳孔沉郁地像是要滴出水来,他移开视线,打开窗子翻了出去。
议事殿外果然乌泱乌泱站满了侍卫,这些侍卫并不能对神且行造成困扰,他刚想要破门而入,忽然听见从里面传出细小的动静。
可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他眯起眼睛,指尖冒出一根比头发还要细的蓝光,从门的缝隙游走进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血液中蕴含着如此庞大的神力,神君还想否认?”
“就因为这神力,森王竟怀疑是本尊做的?笑话,本尊进你们卷阁做什么!依本尊看,这倒是像你们森族自导自演的!”
凰族的人还没走?她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不过凰族与森族似乎闹起了内讧......神且行唇角微翘。
“都别吵了!”
一道除凰女之外的女声焦躁地低喝道:“这滴血内的神力,既不是凰族的,也不是森族的。”
议政殿内顿时一片死寂,片刻后便听凰女颤声道:“......什么意思?”
“凰笙,你这是什么意思!”
“神君,您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森族的目的。”
森王的神情陡然变得严峻,他重重敲了敲拐杖,“那么,神君所言倒是真的了......”
凰女冷哼一声,“本尊从不说谎。”
“一千年前在天牝海的那场屠杀中,并没有完全将龙族灭族。”
“明明还差一个,可我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那位——下一任龙神的继承者。”
神且行额上青筋暴起,眸子里变成竖瞳,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闯进去。
凰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场大屠杀,居然是两方势力联手而造成的!
为什么......为什么!
“本尊感应到那位继承者离开了天牝海,所以才会造访森族,森王,如今来看,下一任龙神竟是躲在了你们森族里。”
“那场屠杀中,你以为森族能脱得了干系?森王,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不怀好意地上扬唇角,“我们当年付出了何其惨重的代价本尊想你应该不会忘记,龙族的实力你我都一清二楚,幼年的龙神尚且难以与之制衡,若是等他成长起来......”
森王缄默片刻,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老夫只负责将它找出来,至于其他的,神君来做决定。”
议政殿内的脚步声逐渐增大,神且行跳上一边的窗台,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凰女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仅仅凭森族的实力想要将龙族灭族简直是痴人说梦,可,就算是加上凰族的力量,也是不可能灭族的。
难不成灵族......不无可能。
但就算是三族联手,理论上来讲也是完全不敌龙族的,单说这一点,神且行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卷阁,他是必须要去的。
凰女与凰笙窃窃私语几句,便与她告别回了房。
她把屋内门窗全部关好,来到镜子前开始拆下满头的发钗。
微微泛黄的镜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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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不住她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她执起玉梳整理满头青丝,刹那间不知她感应到了什么,立刻抬起眸子,震惊地望向镜子中。
只见镜中她的身后忽然浮现出一阵黑蓝色的浓雾,一个人影从浓雾中走出来,那人影手中寒光一闪,不等凰女做出反应,一把匕首便横亘在她颈间。
太快了!
凰女只来得及在手中握一柄金簪,却在刺出之前被那人影禁锢住了,掌心不断地出汗,氤湿了金簪。
她在瞬息之间便猜出了人影的身份,心跳剧烈地加速,她眯了眯眼,尽力稳住心神。
“凰女,告诉我原因。”
神且行贴在她耳边,双眸阴鸷,缓缓开口道。
猜到那人身份后凰女反而平静了下来,讥讽道:“本尊做事何须原因。”
他杀不了她,这一点神且行与凰女都心知肚明。
不过......也仅仅是现在杀不了她罢了。
“谁敢想象曾经的天地霸主玄海龙神在本尊手下磕头下拜的狼狈模样呢,呵呵呵呵......”
耳后的呼吸陡然变得杂乱而粗重,凰女低低地笑起来,“当年本尊好心饶你一命,何曾想你如今竟主动跑到本尊身边找死来了,天真的小龙神,你真以为我凰族奈何不了你?”
外面森王与凰笙带人过来了。神且行手一挥,给房门下了禁制。
凭他的力量,虽拖不了多久,但留一句话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记住,”神且行用刀背轻轻敲了敲凰女的颧骨,声音宛若三九严冬里的寒冰,“我早晚会来取你性命。”
“随时恭候,”凰女丝毫不惧,挑眉扬声道:“小龙神,我凰女今日立地起誓,龙族的人,本尊一个也不会放过。”
“曾经是,现在更是。”
神且行将自己咬得满口是血,匆匆离开了苍古神殿。
“神君!”
凰笙冲进来,焦急地大喊:“那小贼没伤到你吧!”
“无碍,”凰女暗暗看了眼站在房外的森王,“不过是哪儿来的小偷走错地方了而已。”
—
冷静,一定要冷静。
可是神且行怎么冷静的下来!
他猜测从明日清晨开始,森王将会挨家挨户地搜查他的下落,看来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小鹿仙......
神且行揉了揉她的头发,找出家里的纸笔,给她留了几句话。
他还会回来的,那场屠族依旧残留着很多他尚未解开的谜团,他不会就这样放弃。
“形势所迫,我要走了,不必挂念。”
“提防明日来者,不要说出真相。”
—
鹿亦心在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才在自己床头找到了这张字条,她无意识地捏紧边角,失落涌上心头。
他怎么不跟她说一声就离开了。
他还会再回来吗?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鹿亦心翻来覆去地看着字条,他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她百思不得其解,门口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更是使她心烦意乱。
居然......真的有人来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鹿亦心抿抿唇,指尖燃起一团焰火,将字条烧了。
在确认家里没有第二个人的踪迹后,她一边失落着神且行走之前竟然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一边收起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爷爷!”
8. 鹿去谁复来
鹿亦心不由得添了几份紧张和心虚。
提防明日来者,难不成提防的是森王?
他怎么知道今天会来人的?
只听“嘭”的一声,鹿亦心头顶顿时钻出了两只鹿角。
完蛋了!鹿亦心在心底哀嚎着,她一心虚就控制不住自己!
森王意味深长地望向她头顶,温声道:“爷爷好久没来探望你了,你可还缺什么东西么?”
“您虽不能来看我,却总是隔三差五就差人往这里送东西,”鹿亦心给森王斟上一杯茶,佯装苦恼道:“心心家里都快装不下了。”
“哈哈哈哈哈,”森王爽朗地笑几声,又叹了口气,“原本前天爷爷就准备过来的,只是苍古神殿中出了那档子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弥天泽都传遍了。”
“是,心心也听说了,”鹿亦心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镇定道:“不知是哪个小贼胆子这么大,敢跑去卷阁偷东西!”
“好在我们苍古神殿里的封印向来强大,凭他是谁呢,都绝对不可能破开封印!”鹿亦心骄傲地仰起头,双手抱胸得意地哼哼。
放狗屁!
如果那天夜里不是她制造出动静引着侍卫过来,神且行真的有可能强行闯进去!
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强的力量......
“心心,你可知那天闯进苍古神殿的人是谁么?”森王忽然掩起了笑容,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悔意。
当然知道了,神且行嘛,且行哥哥。
“心心不知。”鹿亦心老老实实地摇头。
“也罢,”森王捋捋胡子,慈爱地望向她,“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新奇的。”
“爷爷还有事情要忙,要先离开啦,”他拍拍鹿亦心的手背,“你要是缺了什么就告诉爷爷,别委屈自己。”
“嗯,心心知道啦。”
鹿亦心一路将森王送至院子外,目送着森王苍老的背影,使劲地挥手。
爷爷刚刚提到的陈年旧事是什么意思?
鹿亦心简直要一个头两个大了,神且行和森王认识?
好扯淡啊。
等且行哥哥回来,她一定要揪住他的领子好好问问他。
可是时间一晃约莫小半个月过去了,神且行依然杳无音信。
在这期间,森族似乎出了大事。
越来越多凰族的人出现在弥天泽的各个地方,她们面上皆凝重严峻,几乎要将弥天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她们想要找的东西。
起初鹿亦心还不明白她们每天在巡视着什么,后来也慢慢品出来了,她们在找神且行。
她身上的汗毛差点炸起来。
怎么还和凰族有牵连啊!
且行哥哥真是好大的面子。
她的心痒痒的,极度想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好直接去问森王,那不就相当于自爆了嘛!
可是她真的好想知道哦。
那一众凰族族人在弥天泽足足留了两个月,只可惜这两个月中毫无收获,凰女终于带着族人离开了这里。
“听说这件事和龙族有关,但那些凰族的女孩儿们嘴太严了,什么都问不出来,”昭昭夸张地叹了口气,“整的挺严肃的,虽然凰族的人走了,但王在弥天泽各处都布置了人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可若是那只苍蝇压根儿就不在弥天泽呢......
鹿亦心坐在石头上托着下巴想着心事,时不时对昭昭提出的疑问随口应付一声。
她从来不知道和龙族有关的事情。
她三百多年没离开过弥天泽,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
且行哥哥怎么看都和龙族扯不上关系吧......
想不明白。
暮色晦暗,余日褪去,鹿亦心跳下来拍拍屁股,和昭昭道了别,抬腿准备回家。凭她这个脑子呢,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是不要强求自己了。
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鹿亦心脚下一路踢着一颗小石子,准备踢回家收藏起来。
“既然你与我那么有缘呢,我也不介意带你回家做吉祥物......哎!”
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在月光下犹如蜿蜒的碎银,漾起一番春色。
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小石头踢到河里了!
鹿亦心愤愤地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军体拳,蹲在岸边懊恼地抓抓头发,“那,有缘再会啦。”
她有模有样地拜拜,正欲起身,忽觉身后一阵草动,紧接着后面探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草丛里!
“唔!”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等鹿亦心反应过来,她已经半个身子陷进松软的泥土中了。
“且行哥哥!”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鹿亦心眼睛亮了亮,惊喜道:“你回来啦!”
那人可不就是两个多月没见的神且行么。
只是他眸中似乎多了几分疲惫,手上也新添了些疤痕。
“这些天你去哪里了,”鹿亦心有些焦急,“你不知道那些凰族的人一直在弥天泽找你。”
神且行揉了揉她的长发,蓝色的眸子温柔极了,“先回家吧,这里不安全,我们回家之后再说。”
鹿亦心的小院子他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神且行将一壶茶一饮而尽,躺在椅子上,阖上了双目。
“且行哥哥,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鹿亦心急得抓耳挠腮,又给他泡了一壶,“总不能是因为你闯卷阁未果就出动这么多人抓你吧。”
“凰族......”
神且行双手掩面,低低地笑了起来。
鹿亦心不明所以,但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
再抬起头时,神且行眼尾蓦然多了一抹粉红。
“心心,如果不是还有你在,恐怕我在这两个月间已然自戕了。”
他长得本就漂亮妖异,此刻鼻尖微红,面上泫然欲泣,叫人不由得心疼。
“且行哥哥,你不要这样说,要爱惜生命。”
鹿亦心别的不行,独独擅长共情,最见不得别人难过,她瘪瘪嘴,抹抹眼睛,差一点也要哭出来。
神且行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侧头,遮掩了过去。
“那些凰族的人出现的怪异,她们为什么四处追杀你啊?”小鹿仙哽咽一声,对着他抹抹眼角。
“心心,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也不瞒你,”神且行苍白着脸,手抚上心口,惊魂未定道:“那日苍古神殿卷阁险些失窃,的确是我做的。”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我在误入弥天泽之前曾四处流浪,有一天,我偶然碰上了凰族的人。”
“那两位女子在凰族里似乎身居高位,她们躲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也是好奇,便最近了听,听到她们竟在密谋如何造反,将凰女一举歼灭,把凰族据为己有!”
“什么!”鹿亦心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呼起来。
神且行连忙竖起食指覆在她唇上,微不可察地摇头,神情肃穆:“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连忙想要逃跑,可怜我法力低微,不懂得如何隐匿气息,被那两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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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流浪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单单逃跑的本事一流,却也逃了一天一夜才将她二人甩掉,我当时还为此沾沾自喜,谁曾想,她们为了追杀我竟来到了这里。”
“那天闯入卷阁并非我本意,我只是想要制造出动静,让凰女提起警惕之心,想不到竟有人先我一步,那正合我意,我连忙逃回了家。”
“只是凰女不仅没提起警惕之心,还将我当成了贼,四处搜查我,”神且行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就知道,我原是不配让任何人信任的。”
这么离谱的瞎话他说完都觉得心虚。
不过看小鹿仙那副泪眼婆娑的模样,她似乎又相信了。
神且行觉得就算他说明天太阳会从西方升起她都会信。
谁说他不配被信任了,小鹿仙这不是正哭得一抽一抽的么。
“对不起且行哥哥......”鹿亦心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其实那天是我叫侍卫来的。”
“我那天夜里没有睡着,看你大半夜出了门我心生疑惑,便一直跟在你后头,结果你去了苍古神殿,又一路通往卷阁,我以为你要做坏事,所以才把侍卫引来了。”
原来那天真的是她。
神且行套话的本事可谓一流。
他掌心贴住胸口,逼出一口污血,顺着剧烈的咳声喷了出来,鹿亦心信以为真,被他吓呆了,连忙掏出手帕印在他唇角,哭着大喊:“且行哥哥,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你是不是要被我气死了!”
“无妨,”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颤着呼出一口气,“离开弥天泽的两个多月里,我遇到了无数妖物,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想要了我的命,我每一天都活在九死一生的不安中,却不敢回来。”
这两个月里他的确遇到了不少妖物不假,但却是他挨个手刃了它们,将它们的妖力转化为神力据为己有。
这法子虽见不得人,却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最快提升修为的方法了。
只是妖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无论多么强大的法力,转化为神力之后,也只剩下那稀薄的零星一点了。
就算是聊胜于无吧。
“那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凰女吧,”鹿亦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凰族好像已经离开了,反正我这几天没再看见她们过。”
而且她也不知道梧桐木在哪里。
“小鹿仙,你是个好孩子,”神且行抚了抚她的长发,叹息一声,“就算我们告诉了凰女,你觉得以她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她会相信我们吗,不说我们有意抹黑凰族就算不错了。”
鹿亦心懵懂地点点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且行哥哥,你和爷爷曾经相识吗?”
“我与森王怎会相识,”神且行心中一跳,多看了她一眼,“怎的突然这样问。”
“那天你走之后,爷爷来找我了,他问我知不知道闯进卷阁的人是谁,还说都是些陈年旧事......”
鹿亦心抓了抓头发,懊恼地小声嘟囔,“我可能太笨了,我听不懂爷爷的意思。”
看来森王已经察觉到他在小鹿仙这里了......
不过神且行并未将森王放在眼里,因为他根本不会让森王找到他存在于此的证据。
“我也听不懂,”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也许是森王认错人了也未可知。”
鹿亦心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她蓦地回忆起昭昭那天提到的龙族,但神且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龙。
他明明是鹿嘛。
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竟连龙和鹿都分不清了,鹿亦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9. 幽鹿走荒榛
凰女双手抱胸,斜睨了森王一眼,语气不善:“森王,你不是说你负责将幼年龙神找出来的么?这都过去多久了,那人怕不是被你吃到肚子里了。”
森王并没有把她的无礼放在心上,他深深地拧着眉,喃喃自语:“不应该啊......”
那日,他的确在鹿亦心的住处追寻到了龙族的气息,可他越靠近,那气息反倒越淡了几分,直到他走近鹿亦心的小院子,那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殆尽了。
心心这孩子从来都不会说谎的,她不可能包庇一个陌生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许是那幼年龙神察觉到他们的搜捕,先他们一步躲了起来也未可知。
所以他四处散布凰族已悻悻而归的消息,为的就是将那幼年龙神引出来。
等他闲下来,还要再去一趟鹿亦心那里。只是目前森族内部暴乱不断,他真的是鲜有闲下来的时间。
“王,密探来报。”
一位年轻侍卫单膝跪在殿前,右手置于心口处,恭敬地行礼。
森王疲惫地一挥袖子,示意他有话直说便是。
“今日卯时一刻我们埋伏在狼族的密探送来了一封加急信件,曰狼族联合虎族将于三日后出发征讨以空桑山为界限往北的区域,妄图一举拿下北区。”
空桑山是弥天泽最高的山之一,空桑山以北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山脉,那里最多的是岩羊与雪豹两族。
岩羊族隶属和平党派,向来是反对内部战争的,曾多次上书弹劾狼族、狐族等主战党,而雪豹族原是主张中立的,重心却在岩羊一族日益滔滔不绝的影响下逐渐偏向和平党,这对和平党来说无疑是件好事,雪豹凶残无比,若是加入了主战党,只会对森族造成更大的威胁。
狼族本就残暴不仁,再加上虎族,岩羊这次有难了。
不知道雪豹会不会出手相助,若是有了雪豹的帮助,岩羊虽攻击性不强,但逃跑还是可以的。
森王压抑内心的怒气,震声道:“狼族如此公然挑衅,这是当老夫死了么!”
大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垂首,没有谁敢对上他的目光。
鹿亦心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挎着小竹篮,刚一只脚迈进大殿,瞬间感受到了殿内死寂的气氛,一时间单脚凝固在地上,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殿内众人却皆松了一口气。
在鹿亦心出现的那一刹那,森王周身肃杀的气息刹那消失了,他让众人全部退下,唤鹿亦心过来。
“爷爷,是不是族内又出什么事情了?”
鹿亦心将竹篮放在桌子上,自己绕到森王身后,为他捏着肩膀。
她忧容满面,生怕森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森王喟叹一声,将方才的事情尽数说与她听。
“他们竟如此大逆不道!”
鹿亦心气愤地一拍桌子,险些把竹篮拍倒,“每次都是狼族先挑起事端,上回他们与狐族那一战,您当场重创狼族首领以示警告,我原以为他们会有所收敛,谁承想他们竟变本加厉,这是将您置于何地!”
“看来这个反叛的罪名,他们是要坐实了。”
“幸而在那次之后我们安插了眼线潜伏在狼族,”鹿亦心拍了拍胸口,“既然我们已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行动,不如赶在他们出发之前先擒住两族首领,剩下的人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爷爷也是这么想的,”森王捋了一把长须,苍老的眸子里依旧清明,“只是恐怕此后他们便会彻查族中人了,要让那密探提前脱身才是。”
“先不说这个啦,”鹿亦心又兴奋起来,捏住竹篮上盖着的白布一角,神神秘秘道:“爷爷,你猜心心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爷爷猜不出来,心心快告诉爷爷吧。”森王慈爱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是蜜红豆牛乳水晶糕啦,”鹿亦心掀开白布,清香扑面而来,她拿起一块小方糕,咯咯笑道:“爷爷先吃!”
蜜红豆牛乳水晶糕,神且行吃了都说好。
爷孙俩又闲聊了几句家常,鹿亦心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就在她关上门的同时,森王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的身上再次充盈了龙族的气息。
—
神且行一看到鹿亦心这个脸就知道不对劲。
“小鹿仙,你心情不好吗?”
虽然鹿亦心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神且行是什么人,鹿亦心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事他一眼就能看破。
如果说两个月前的鹿亦心还在遵循家丑不可外扬的理论,而这一回两人交过心之后,她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心,于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全部告诉了神且行。
“且行哥哥,”她趴在桌子上,神情落寞,“我不喜欢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打来打去呢,爷爷尚且在位,他们以为分出个你死我活爷爷就会把神位传承给胜利的那一方吗?”
“爷爷他不会的,没有哪个执政者会希望自己的子民自相残杀,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
可是想不明白的人明明是她啊。
神且行叹了口气,那些人根本就没想过老老实实地等待森王传位,他们是想要逼宫。
不过......也许他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让本就不安稳的森族持续暴乱,最好是两败俱伤,如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趁着森族元气大伤,他便将森族一网打尽。他斜睨了眼鹿亦心,将笑容掩藏进眉眼之中。
—
月浮歌同身边人耳语几句,那人微微颔首,领命下去了。
“首领,虎族那边已一切就绪,明日即可出发。”
“嗯,知道了。”
月浮歌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唇角轻扬,眼睛眯起来,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浮歌,明日之行,你可有万分的把握?”
一红衣女子款款走来,依偎在那狼族首领的怀里,她手指抚上他的脸,气吐如兰,“我宁愿不要你当那劳什子森王,也不想你受伤。”
“放心吧,瑶华,”月浮歌手指印在她唇上,略一用力,那唇上便留下了独属于他的痕迹,“区区岩羊,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道雪豹是何立场......
帐外面钻进来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伸出手来要抱抱:“娘亲,我想要去睡觉觉。”
千代瑶华把女儿抱起来,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笑道:“我们不打扰爹爹啦,娘亲和你一起睡觉觉好不好呀?”
临了,她轻声道:“浮歌,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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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约莫着快要亥时了,月浮歌合上案牍,刚要熄灯,帐帘忽然被掀开,他立刻抬首:“是谁!”
一位白衣少年轻轻放下帘账,信步朝他走来。他那双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戏谑,略一挑眉,“月浮歌,你不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是来救你命的。”
“你算什么,我堂堂一族首领,需要你这个无名小卒救?”
月浮歌冷哼一声,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是谁?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我是谁并不重要,”神且行双手撑在案上,“重要的是,森王已经提前知晓了你的行踪,明日就要在空桑山脉前围堵你。”
月浮歌终于变了脸色,瞳孔骤然变成暗黄色,他从案后走上前,贴近神且行,语气阴狠:“你是来诈我的?”
神且行摊开手,“你可以不相信我。”
眼前这人面上笑眯眯的,举手投足看起来倒十分稳重,可他哪儿来的消息?
他能相信他么?
可若这人所言不假,想必那森王一定是做足了准备围堵他,这种情况下他带着虎族冲上去,不仅不能拿下空桑以北的区域,还可能被森王重创。
月浮歌沉吟片刻,很快便做出了选择,他对神且行一抱拳,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唤我随风便可。”
“随风兄,如此重要的消息,你是从何得来的?”月浮歌眯起眼,“又为什么来告诉我?”
“从何得来的你无需知道,至于为什么告诉你,自然是因为我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日后制衡森王,还需要狼族的协助。
“成,”月浮歌道:“我狼族向来是恩怨分明,今日阁下助我狼族免于一死,往后阁下若是需要狼族的帮忙,我绝不推辞。”
神且行弯弯唇角,离开了狼族营地。
月浮歌又坐回主位,忽然开口唤道:“近卫——”
片刻后从外面进来一男子,行礼道:“属下在。”
“告诉袭无,明日的行动暂停,他若是问你原因,就说我心中自有定夺,明日申时一刻让他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另外,加强今夜巡逻的人员,务必戒严,任何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
他怀疑队里有森王的奸细,不然他们征讨空桑山脉的消息是如何透露出的?
之前的便罢了,今夜,所有人都给他老老实实在营地里待着。
纵使近卫有些疑惑,但还是恭敬答道:“遵命。”
“等会儿,”月浮歌又叫住他,沉声道:“你即刻前往空桑山外埋伏,直到明天我们先前预备出发的时间,这其中你注意有无其他人潜伏,若是有的话便提前一个时辰回来,千万小心行事,不要被发现了。”
那随风的话不能全信,还是派人亲自去查探稳妥些。
“属下遵命。”
—
鹿亦心今晚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她剥了一个沙棠果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明日爷爷便能将狼族与虎族一网打尽了,总算是抓到了这两个祸害!我们森族又可以重归宁静啦嘿嘿。”
“你也尝尝,沙棠果超级好吃的!”
神且行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又为她剥了几颗果子,盛进碗中,微笑道:“你吃就够了。”
10. 白鹿尚遗音
月浮歌在夜里连忙通知了狼族所有即将出征的人,他看了看天色,在营帐内焦急地踱步。
这也快到时间了,近卫怎么还不回来?难道那随风是骗他的不成?
“首领!”
说曹操曹操到,月浮歌立刻掀开帘账,看到近卫那惊惧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轻。
还真让那随风说对了。
“你无需多言,我已知晓空桑山是何情况,”月浮歌捏了捏眉心,“近卫,你去通知队里所有统领来我帐中,我有事要说。”
“遵命。”
—
“怎会如此......”
率领一众侍卫在空桑山埋伏近两个时辰最后却无功而返的森王将密探送来的信件揉皱、撕碎,他拄着拐颤颤巍巍走出正殿,站在走廊上望着阳光。
“王,那密探送来的,会不会是假消息?”时叙小心地为森王披上一件青色外衣,低声说道。
时叙隶属白狮族,他是森王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同样的,白狮一族也是最信仰森王的族群,是森王背后最坚硬的盾牌。
今日清晨他也在场。
“不,不会的。”
森王猛地咳嗽两声,而后呼出一口浊气。
他真的老了啊。
“可所有知道我们今日计划的人都在空桑山了,不可能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去给狼族通风报信的啊!”
时叙愤愤锤了一下栏杆,声音中含满了恼怒。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空桑山,森王闭了闭眼。
还有鹿亦心。
但他相信,那孩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叛族的事情。
他再一次联想到前几日他接近那孩子时周围冲天的龙族气息,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
“什么,爷爷待会儿就要过来!”
鹿亦心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她刚泯上一口茶,这会儿全部喷了出来。
“小心一点呀心心。”前来通信的侍卫好笑地看着她,帮她顺了顺气。
“那我先去当差啦,回见。”
“回见......”
鹿亦心僵硬地摇着胳膊,下一秒立即冲进屋子,像一阵龙卷风一样,连续撞翻了一路上的所有家装。
“且行哥哥!且行哥哥......啊啊啊痛痛痛!”
她捂住膝盖,倒抽了几口气,单腿蹦哒着把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后院的橡树上发现了正修理枝叶的神且行。
他高高束起一头长发,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抹了抹额头的汗,见鹿亦心在下面龇牙咧嘴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从上面一跃而下。
“没事吧小鹿,怎么还撞着自己了。”
神且行把她摁在树下的秋千上,自己蹲在地上,掀开她的裙子,查看了下伤口。
还好只是破了点皮,微微有些出血。
“爷爷马上就要来了,你快点藏起来。”鹿亦心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小心地抻了抻腿。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啊。”神且行没忍住笑了。
“不是你说的嘛,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行踪。”
鹿亦心鼓起腮帮子,把他推进了后院废弃的小屋里。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发现了吧,爷爷来的时候从来不去后院的,鹿亦心如是想。
——这样有个屁用,他的气息完全没有被隐藏掉啊,神且行如是想。
他再一次被鹿亦心蠢笑了,只得自行施法抹掉自己的气息。
“爷爷!”
鹿亦心远远地看到森王佝偻着的身体,连忙一路小跑过去,搀着他慢慢走着。
“您身体不好,何必总是亲自来心心这里呢?您只要派人往心心这里捎句话,心心肯定即刻就出发去苍古神殿啦。”
“近来森族不太平,爷爷当心你一个人再出什么事故,你让爷爷怎么活啊。”
森王慈祥地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一声,“尤其是狼族那些人,他们不知为何取消了这场袭击,我们在空桑山潜伏了近两个时辰,却是什么都没等来。”
“怎么会啊,”鹿亦心为他拿出一碟小点心来,蹙蹙眉,“那日密探既是加急来报,想来已是箭在弦上,狼族为何会无故取消一场早已谋划许久的计划?”
“爷爷也不明白。”
“不,不对,”鹿亦心思忖片刻,眼睛蓦地一亮,“我知道了!”
“既然我们能在狼族安插眼线,谁说狼族就不会在我们这里安插眼线啦,一定是他们派来的细作把那天谈话的内容透露给了狼族,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仓促取消了此次行动!”
她真的太容易上钩了。
不管是神且行的钩,还是森王的钩。
“这一点爷爷怎么没想到,”森王面露喜色,但他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啊......所有知晓此次行动的人都随我上了战场,况且他们都是爷爷信得过的人,怎么会给狼族通风报信呢?”
他边说边观察着鹿亦心的表情,果不其然,她面上似乎扭曲了一瞬,躲闪着眼神,不敢看他。
无需再多言,他已经知道是谁在通风报信了。
鹿亦心心里憋着事,随便寻了个借口将森王送走后冲向后院,一把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
彼时神且行手中正雕刻着一个小木件,见她来了,便笑着举起来摇了摇:“看,像不像你?”
鹿亦心的怒气一下子就没了。
那小木件被雕刻成跳跃的小鹿的模样,栩栩如生,站在鹿亦心掌心内好像下一秒就能活过来一般。
“好可爱啊。”
她欣喜地看向神且行,小鹿瞳中好似缀满了满天星辰,“谢谢且行哥哥,我很喜欢!”
少女姣好的面容宛若新生的初月,樱色的唇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发髻两边垂下来的豆绿色发带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微微晃动,琉璃步摇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神且行的心跳声与步摇摇晃的频率似乎奇妙地同频了片刻,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这是怎么了......
小鹿仙好像有什么吸引力,牵扯着他的心脏。
当夜子时一刻。
“且行哥哥!我差点忘记问你了!是不是你把那天我跟你讲的狼族的事情说出去了!”
鹿亦心扑到神且行榻上,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都怪他下午给她送了小鹿木雕,害得她把想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才想起来!
小鹿仙会这样问他,神且行一点都不意外。
估计森王今天下午的突然造访便是来确认这件事的。
这只蠢鹿去苍古神殿的时候肯定没有一次能想起来把他的气息抹掉的,所以被森王找上门来,也在情理之中。
无所谓啊,他就喜欢看这种厌恶他又抓不到他的戏码。
“心心,你为何这样说我,”神且行眼波流转,痛心地看着她,几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你知道的呀,在这偌大的弥天泽中,我只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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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你一个人。”
“你为什么怀疑我,说白了,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怕是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给过我......”
他咬住下唇,眼圈粉红,“没关系的,小鹿,就算你怀疑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因为我只有你了。”
呃,说的也是哦。
他每日连门都不出,怎么可能认识狼族的人嘛,她这一回当真是太过分了,空口无凭的,她凭什么这样说人家。
“对,对不起嘛,且行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神且行摇摇头,强颜欢笑道:“小鹿,在我这里,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也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吧。”
“不是的不是的,”鹿亦心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刚才太冲动了,连想都没有想过就把所有事都怪在你身上。”
“别难过啦,”她坐在榻边,轻轻拥住神且行,拍了拍他的背,“我错了好不好?”
怀里的人一僵,鹿亦心不解地低头看去,吃了一惊。
“且行哥哥,你生病了吗?”她松开怀抱,一只手往他额上探去,“这也不烫啊。”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我......我没事。”
神且行迅速盖好被子,吹熄了蜡烛,乖巧道:“我困了,晚安,小鹿。”
鹿亦心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道:“晚安,且行哥哥。”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神且行把自己整个缩进被子里,抚上自己的脸。
......好烫啊。
—
距离上次狼族取消计划的十日后,神且行再次找上了月浮歌。
他睨了眼营帐内的千代瑶华和月兰心,月浮歌立刻会意,示意妻女先行离开。
“随风阁下,别来无恙。”
“下个月月初森王会离开弥天泽,为时三天,”神且行坐在他的下位,没有接月浮歌的话,自顾自道:“这个机会给你了,能否把握好,都看你自己。”
……有了上次的事情,这回月浮歌不疑有他,神色一凛,“多谢随风阁下,只是如此一来,在下便欠阁下两个人情了,若是在下有什么能帮得上阁下的,阁下尽管开口。”
神且行也没跟他客气,正了正神色,缓缓开口:“我要进入苍古神殿的卷阁。”
月浮歌面上颜色变化得飞快,他试探着问道:“莫不是三个月前......”
“多余的话不要问,二十九号,我要你带我进卷阁。”神且行不耐烦地打断他。
除了森王,其他有资格进入卷阁的只有各部族的首领了,神且行一开始决定帮他,便是冲着这一点来的。
“可以。”
“那么,二十九号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其实关于森王会于下月月初出行的消息是真是假,神且行并不十分确定。
但他有七八分的把握,这是森王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他可不认为像森王那样的圆滑精明的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实话,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只有小鹿仙。
他回想起昨夜鹿亦心跟他讲这个消息时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神且行不在乎这个消息的真假,于他而言,如果是真的,那么狼族便会挑起暴动,森族内乱不堪,正好遂了他的意;如果是假的,森王便会与狼族打起来,到时候两方皆元气大伤,更是方便他从中作梗。
这样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为何不做呢?
11. 惊鹿蓦溪来
“且行哥哥!”
鹿亦心手里提着一只纸鸢,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进了小院子。
彼时神且行正坐在树下执一根狼毫书写着什么,他早早地就在这里支了一张桌子,方便他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且行哥哥,你陪我去放纸鸢嘛,”她跪坐在神且行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摇啊摇,“你看今天阳光多好,写字多没意思啊。”
马上就要进入六月了,但弥天泽的风依旧轻快凉爽,神且行放下笔墨,拾起那一副未完成的《上林赋》瞧了瞧,满意地勾起唇,用镇纸压住一角。
“你看,这是昭昭给我做的,一只小锦鲤,可爱吧!”
鹿亦心献宝似的把纸鸢展开在桌子上,挽起的袖子下是一节光滑细腻的小臂,缠绕着纤细的花藤,在橙红色的纸鸢下白的晃眼。
“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大片草坡,在霜月谷那里,”她托着腮看向神且行,循循善诱,“你还没去过吧。”
今日是鹅黄色的小鹿。
“那好吧,”神且行拍掉衣服上的落花,拿起纸鸢,“陪你玩一个时辰,我还要回来做晚餐呢。”
“好耶!”鹿亦心一把扔到纸鸢,欢呼起来。
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
霜月谷上方倾泻一帘悬瀑,细水凝烟如碎玉破雪,霁雨长虹落两岸青山,谷底玉溪长流,花木满坡。
锦鲤游弋在澄澈的天空上,云彩便像洗净的鹅卵石,铺排在水底。
鹿亦心跑得满头大汗,把纸鸢交予神且行之后,去溪边把脑袋整个埋进去,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气泡,猛地抬起头来,呼噜一把刘海,大喊一声:“爽!”
她慢慢往回走,坐到神且行身边,时不时拉一下线,忽然兴奋地说道:“且行哥哥,我跟爷爷说了,等森族恢复和平之后我要去弥天泽外面看看。”
“我还从来没有出去过呢。”
“挺好的。”神且行目不斜视地盯着锦鲤纸鸢,轻声道。
“哎,”她用胳膊肘撞了下他,“那到时候,你给我当向导哦。”
想的真美。
森族再不可能恢复和平,他会在这之前,将整个森族灭族,一个人也不会放过。
包括她。
可为什么,他的心会莫名刺痛一下呢。
心脏仿佛被压在一座大山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少女不管他有没有回答她,依旧自顾自叽叽喳喳地说着,眉飞色舞的,讲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拍他两下,笑得前仰后合。
这真是......太奇怪了。
—
二十九日夜里。
“夫人,你就放心吧。”
月浮歌怀里逗着女儿,对千代瑶华笑笑,“你以为那个随风是什么好东西,他竟想要进入卷阁。”
卷阁从不对外开放,里面记载了森族的最高机密,而那位随风,看起来并不像森族人。
千代瑶华从他手里接过女儿,颔首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随风阁下应该快到了,我带着心心先回去了。”
她刚掀开帐帘,恰好迎面撞上神且行,便对他友好地莞尔一笑。
“外面夜黑,月夫人抱着孩子当心些走路。”神且行多看一了眼月兰心,笑道。
心心?
“多谢阁下提点。”千代瑶华不自觉地收紧抱着女儿的手臂,快步离开了。
“随风阁下,如今议事殿守卫森严,就凭你我二人,如何能不动声色地进去呢?”月浮歌问道。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神且行气定神闲地摸索着手指,“我自有办法。”
一
轮弯月下,一蓝一黑两道身影飞快地穿梭于密林间,枝叶摩擦发出细小的声响,却很快归于沉寂。
太快了!
月浮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的人,只见一道道残影划过,他使出了约莫七八分的力量提升飞行的速度,隐约已经感到体力不支,可这随风面上竟毫无波澜。
他是地面疾行上的狼王,怎会知道神且行是天与海的霸主。
苍古神殿的屋顶已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神且行头顶两只龙角赫然出现,他紧紧抿着唇,再次加快了速度。
“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信号你再过来。”他丢下一句话给月浮歌,只身冲向苍古神殿。
瞬息之间,月浮歌便只能看到一个微弱的蓝光了,他寻了一处视野较好的树枝,蹲在上面时刻观察那边的动向。
刚刚他头顶的是鹿角?
不,与寻常鹿角还是有差别的,月浮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角。
在哪里呢......
—
神且行降落在窗台上,默念口诀,双手结印。
下一刻,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影分身出现在他身侧,只是目光黯淡,毫无生气。
神且行面色发白,却还是度了一部分法力至影分身体内,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只见那影分身就像活过来了一样,从窗台跳下,去了议事殿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神且行捂住胸口,盘腿而坐,默默调息。
还是太勉强了。
他成长得还不够,凭他现在的力量,完全无法与森王相抗衡。
约莫两分钟,议事殿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走到了神且行的位置,又与他擦肩而过。
等到一切都悄无声息了,他手中聚起一团荧蓝色的光晕,扔向半空中,宛若一颗璀璨的流星划破夜空,最后不知掉落在何处。
片刻之后,月浮歌出现在神且行的身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深深地看着他,足足盯了十几秒,他才扭过头,问道:“解决了?”
“解决了。”
神且行刚要跳下窗台的脚步忽然一顿,回望向月浮歌,戏谑笑道:“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
月浮歌勾唇,“知道又怎样,不知又怎样,只要我们还是盟友,这就够了。”
不似神且行那种暴力拆解,月浮歌眉心的苍古铃兰闪烁了一瞬,议事殿的门自动打开了。
卷阁上的封印被森王加强了一道,月浮歌啧了一声,低声道:“那些侍卫不会再回来了吧,这个封印有点棘手,可能要费些时间。”
“只要天明之前能打开就行。”
他让影分身假扮成了小鹿仙的模样,这会儿应该在带着那群蠢货守卫在各处兜圈子吧。
月浮歌动作很快,所谓“费些时间”,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卷阁大门发出“咔哒”的声响,打开了一条缝。
古朴的气息从门缝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里面漆黑一片,月浮歌对神且行点点下巴:“我在外面把风,你尽量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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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完出来,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人过来。”
神且行抬起手,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门。
知道了真相之后,他还能面对小鹿仙么?
很奇异的,他心中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
他深吸了一口气,速战速决吧。
卷阁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木质香,神且行掌心托着一团蓝光,打量着四周。
这里是类似藏书阁的一个地方,每一排整整齐齐列着八个木架,共十排十二列,一个木架共有八层,每一层都放满了被淡黄色丝带系起来的卷宗。
他随手抽过一卷,好在丝带上记载了每卷卷宗被收录时的日期,他便多看了几卷,摸索到了规律之后直奔着七排走去。
他要找的那卷卷宗很好认,那是被红色丝带系起来的,薄薄一张纸,被单独放在了第一层。
可那丝带怎么都解不开,神且行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抖得厉害,他暗骂了一声,握住自己的手腕,迫使它们平静下来。
别害怕,神且行。
那是他一直寻求着的真相,他不能临阵脱逃。
—
吾与凰女、魄主商讨共七日有余,最终决定于今年的十二月初九向龙族兴兵伐之。
首战历十日,其间,凰族牺牲英魂万余人,灵族牺牲英魂万余人,而我军仅仅攻破天牝海北海地界,吾于心不忍,尝劝阻,未果。
同月廿七,魄主亲临弥天泽,向吾索要曜日金丹数十颗,吾虽不愿,但怜其苦心,遂予。
直至次年腊月十一,吾虽未复见二人,然二人所作所为,吾心知肚明。
三日后,二族再次宣战龙族,此战历八日,二族损失不足千人,攻破天牝海南海及西海,龙族损失惨重,仍负隅顽抗,不肯降伏。
至此,玄海龙神久未现已。
同年二月初一,举末战,我军全胜,龙族遂灭,然凰灵二族亦付代价之惨重,吾观凰女、魄主二人,其面上非有喜色也。
次日,凰女寻吾,似欲言又止之态,吾问其故,则曰无他。
吾与凰女、魄主共立言灵之誓,故仅能述此,吾不知此举正确与否,然事已至此,姑且如是。
寥寥数言之微,竟载一族之沦亡,此后过往不返,永无复有人受其摧残矣!
—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宣纸之上,氤氲开了墨迹。
神且行一言不发,将这张薄薄的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双手一颤,将卷宗撕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灵族......
原来龙族竟与天下为敌。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惨遭灭族之灾。
“为什么啊......”
神且行再也坚持不住,他靠在墙上,微微垂首,任凭眼泪汹涌而出。
他双手掩面,发出野兽濒死前不甘的嘶吼声。
父尊,母君......
他好想他们。
可对于神且行来说,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悲痛。
他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咬得鲜血直流,深可见骨,他才重又鼓起勇气,拿起那张卷宗,集中精神再次阅览。
言灵?
森王和凰女魄主立下言灵?
他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几乎快要不认识字。
可言灵,明明是龙族独创的法术!
12. 跨鹿有遗踪
他初遇小鹿仙的时候,为防止她将自己的踪迹说出去,在她身上种下的便是言灵。
可龙族的法术是以血脉相承的,外族人怎么可能习得言灵?
这份卷宗与他预想的不同,这上面并没有详述他们进攻龙族的原因,也没有写明龙族灭族的经过全貌。
况且,神且行对那句“魄主向吾索要曜日金丹数十颗”以及“吾心知肚明”存疑。
上次他误摘的曜日金莲和这所谓曜日金丹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看小鹿仙那副后半辈子都要完了的神情,这曜日金莲应是森族的宝物,且必定起着巨大的作用。
难不成......
那曜日金丹是曜日金莲炼化而成的?
可是魄主要这么多曜日金丹有什么用?
这其中有太多谜团,仅凭这张卷宗,还解释不了这些问题。
神且行将卷宗卷起来准备带走,正欲去拿方才随手放在第一层的红丝带,手指却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又冰冷的东西。
他心念一动,立刻持光照向第一层,待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之后愣在了原地。
金色的鳞片在蓝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震天的光芒,刺痛了神且行的双眸。
他微颤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足有手掌大小的鳞片。
下一秒,压抑的哭泣声立刻充斥在这间空旷的卷阁之中,久久回荡不息。
那是一枚玄海龙神的逆鳞。
—
月浮歌双手抱胸,正唏嘘地回忆着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屠族之战,忽闻屋内传来咔哒落锁的声响,忙不迭往里面看去。
“好了?”
“嗯。”
神且行靠在门板上,低低地应了一声。惨白的月光洒在他面上,月浮歌注意到他眼尾浮出的一抹血色,心下了然。
他可算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进卷阁了。
见神且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月浮歌犹豫片刻,开口道:“你当心些吧,我先走一步。”
神且行没有理会他,他迷茫地四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想要做什么,只知道他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家。
那个住着森族人的家。
可他最后还是回去了。
他暂时,还需要鹿亦心。
—
神且行站在鹿亦心榻前,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意味不明。
小鹿仙头朝床底睡着,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外面,就这样她都没醒,睡眠质量真是无敌好。
神且行缓缓伸出手,放在她颈间,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收紧。
“唔......”
鹿亦心脸色慢慢涨红,眼睫上下乱舞,好像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
只要再多一分力气,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神且行咬咬牙,收回了掐着她的那只手。
“且行哥哥,我昨晚又梦到我在上吊。”
鹿亦心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靠在神且行肩头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人解解梦啊,为什么总是梦到自己在上吊呢?”
少女毛绒绒的长发扫在神且行耳畔,痒意直达心底。
“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他没有躲开,反而还把小鹿的脑袋扶正,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左右她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神且行愿意在这最后关头待她好一点。
“我能有什么压力,”鹿亦心笑着,手里摆弄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明天爷爷就要出门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高兴什么?”
“你笨呀,”鹿亦心把小花别在他耳朵上,轻轻弹了弹他的脸颊,“爷爷一走,你就不用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自己的行踪被揪出来了,虽然他只走三天,但这三天内你总算是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咯!”
他什么时候提心吊胆了?
神且行心里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你知道我担心被森王发现的事情?”
小鹿仙竟然有那么敏锐?
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不去揭穿他......
鹿亦心狡黠地冲他勾勾唇角,“你真当我是大蠢蛋啊。”
“你忘了每次爷爷一来我这里,我就得把你推进后院杂物间的事情啦?老在那里躲着也不是个事儿,而且爷爷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经常到我这里来,你肯定害怕自己被发现啊。”
神且行无语地转过头。
他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深,他也不想想,她怎么可能猜得到自己的身份。
大蠢蛋。
“嗯嗯,”他敷衍地胡乱应了两声,面无表情道:“我真是太害怕了。”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鹿亦心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便伸手在他散落下来的长发上来回抚了几下,“不要担心,我会把你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他知道。
因为他种下的言灵,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发作过。
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呢?
“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兽体呢,”鹿亦心靠在树干上伸了个懒腰,“不过也是,习惯人形了之后,我也很少变回兽体了。”
“你想看看么?”
“也不是很想,”她扭过头不看他,片刻之后又扭回来,严肃道:“不过你既然特别想给我看的话那我勉为其难也是可以看一下的。”
神且行噗一声笑出来,懒洋洋道:“小鹿仙,你真可爱。”
“等以后有机会吧,我变回去让你瞧瞧。”
—
“森王,你森族内乱关本尊何事,”凰女重重拍在岸上,低沉的目光盯住森王,朱唇轻启,“本尊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一起浪费。”
“既然已经定位到了那龙神的位置,就快点把他找出来,本尊要亲自处死他。”
“神君以为老夫没有去找过么!”
森王也是气极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若是真的那么容易被找到,他便没有胆子再来了!”
在上次他去鹿亦心的住处时他便已经将以整座院子为中心,方圆数十里内的地方全部通视了个遍,连一丁点龙族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只有心心那孩子身上充斥着大量的来自龙族的气息。
“森王办事如此不利,便不必再搜寻了,”凰女放下茶盏,双目阴毒,“本尊亲自去找。”
—
六月的第一天,东方熹光初现,神且行便离了家,悄然去了狼族的地盘。
“袭无,你留心着雪豹的动向,一旦他们有所行动,立刻拦截。”
月浮歌带领狼群穿过空桑山脉前的一片峡谷,与袭无一军成功汇合。
“放心吧月浮歌,我昨天夜里便遣了一小队精兵埋伏在钟秀高原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即刻便会传信过来。”
袭无是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男子,身形魁梧,一头黑发飘逸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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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左侧眼尾有块刀疤,一直延伸到颧骨,剑眉竖起,不怒自威。
“目前为止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我们继续前进。”
这一次月浮歌与袭无几乎出动了部族全部人马,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神且行站在断崖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峡谷里浩浩荡荡一众军队,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他心中隐约觉得月浮歌此战大概是有去无回了。
刚一踏入空桑山脉的地界,月浮歌立刻示意狼群停下。
“怎么了?”袭无问道。
“不对劲,”月浮歌警惕地环顾四周,“太安静了。”
明明有风吹过,可周围却连草叶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他话音未落,身后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惨叫,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一匹灰狼的身体几乎被劈成两半,血肉四溅。
“月浮歌,袭无,还不束手就擒。”
眼前半空中赫然出现一个苍老的人影,月浮歌定睛一瞧,不是森王还能是谁!
“森王!你不是......”
月浮歌心里一震,随即反应过来随风的消息有假!
这是森王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而他们果然上钩了!
山脉悬崖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个身影,白狮、雪豹、岩羊、棕熊......已然将月浮歌与袭无包围了。
“月浮歌,你他妈敢骗老子!”袭无又惊又怒,冲着月浮歌破口大骂。
“都这个时候了起什么内讧,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再说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月浮歌不可能乖乖降伏。
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会冲出突围。
可是这很显然......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神且行看着下面,促狭地扬起唇角,想不到这月浮歌与袭无还是个性情中人。
有意思。
—
“且行哥哥!”
“且行哥哥!”
鹿亦心在院子里四处奔跑,把每一个房间都找了一遍,还爬到后院的树上登高远眺。
“奇怪了,他人呢?”
鹿亦心坐在横生的枝杈上,垂下来的小腿晃啊晃,她摸摸下巴,“难道就因为我说这几天他不用担心自己被揪出来了所以他出去玩啦?”
“那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愤愤地锤了一下树枝,差点把自己晃下去。
后院的橡树很高,视野极好,所以在凰女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还在五百米开外就被鹿亦心全部收进眸中了。
“那位神君凰女?她不是已经回梧桐木了么?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面色不善的侍卫,鹿亦心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来抓且行哥哥的吧......
她连忙从树上跳下来,来到了院子门口,待凰女走近之后恭敬地行了礼,“鹿亦心拜见神君。”
“是你,”凰女眸中划过一丝讶异,转瞬间便被怒气取代,她一挥袖子,声音威严:“你们两个,把她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两位侍卫便上前一步,将她的手臂反剪至身后,不顾她的反抗,强迫她跪下。
“神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肩膀被扳的生疼,鹿亦心吃痛仰起头,一双眼瞳险些沁出水来,又惊又惧望向凰女。
凰女并不答她,语气更加强硬几分:“带走!”
13. 台鹿任鸣呦
月浮歌与袭无腹背受敌,一时间落在下风。
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而白狮、雪豹和棕熊三方来的人加起来也没有狼族和虎族的人数多,小兵倒没什么,可月浮歌和袭无两方首领对战三方首领,实在是落不着什么好处。
月浮歌斩下一位白狮的头颅,剧烈地喘着粗气。
森王飘浮于高空,悲悯地俯视山脉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同胞自相残杀,直到血色覆盖树梢,河流浮尸百万。
神且行于断崖边上就地打坐,吸收并转化着来自仙家的法力。
磅礴的力量注入每一根脉络,像是被洗涤了一样,全身忽如轻燕,脑海中一片清明,神且行眸中蓝光燃烧,宛若涅槃的神鸟。
“真是多谢你们了......”
袭无以一敌二,很快便吃不消,他动作稍稍一慢,便被琅若钻了空子,从他的手腕处至肩膀划破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他妈的,琅若,你什么时候也站在和平党派那一方了!”袭无面部痉挛着,狼狈地避开琅若的攻击。
那红衣女子冷笑着,手里的鞭子再次狠狠抽向袭无:“我无心争夺森族之王的位子,你们却率先侵犯我雪豹的地界,真当我琅若是病猫啊!”
“就算是不为和平党,我也不会让我的族人受欺负!”
“你这个疯女人!”
袭无连连后退,同时还要抵挡白狮连褚的攻击,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另一边月浮歌在体型上虽不敌棕熊漆浣,却比漆浣要灵活许多,他一个矮身躲过漆浣的巴掌,手持一对弯刀,飞快地向森王攻去。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所有人都在与自己面前的对手拼死一搏。
等到第一个人看清空中的场景,已经落了一地血雨。
“王!”
时叙的心颤了一颤,迅速腾空而起,失声叫道。
“森王,你年事已高了,森族之王的位置早该乖乖让出来了,可你非要等到这一天,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月浮歌双目一片血红,狰狞着脸,对着森王咆哮。
弯刀刺入森王瘦削的身体,几乎将他拦腰斩断。
可森王却丁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甚至握住月浮歌的手,轻轻开口道:“月浮歌,别再执迷不悟了。”
可月浮歌几近疯狂,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时叙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他化为兽体,一口咬穿了负伤的月浮歌,一边将森王扶上自己的背,焦急道:“王,您坚持住,我这就载您回去!”
外人眼中的森王虽已大不如前,却仍能支撑森族的正常运转,可只有像时叙这样常伴他身前的人才知道,森王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各个方面都是。
眼看着这场闹剧即将收场,神且行终于站了起来。
他想要的已经尽数得到了,甚至还溢出了不少,超额完成指标,眼下也没戏可看,不如回家再做调息。
他不告而别一上午,小鹿仙估计急坏了吧。
神且行这样想着,唇边噙着笑容,消失在断崖之上。
—
“没有神君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腐朽的铁门被人大力关上,鹿亦心像一只小鹌鹑一样被人提溜着扔进牢里,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
她把吃进嘴里的干草全部吐出去,双手扒在铁门的缝隙间,着急地大喊:“神君!您就算是抓人也要有个理由吧!”
牢外值班的侍卫不再是森族的人了,全部被凰女换成了凰族的人,任凭鹿亦心如何叫喊都不为所动。
鹿亦心最后愤愤地踢了一脚铁门,憋着一肚子气坐到了干草堆上。
这凰女倒是把森族地牢的位置摸了个门儿清。
可怜了她新换的月白色裙子,这还是爷爷前两天刚派人给她送来的呢。
她无故蒙冤被抓,可是爷爷已经出门了,没有人会救她出来。
“有没有人啊......”
半个时辰后,鹿亦心有气无力地喊着。
无人在意。
呜呜呜呜呜呜呜。
—
神且行回家时没看到鹿亦心的踪迹还以为她找昭昭玩去了,可直到天边彻底暗了下来,鹿亦心仍然没有归家,他心下一沉。
小鹿仙出事了。
会是谁做的.......
他右手中食二指并起,口中默念着什么,下一刻,远处的东方有蓝光一闪而过,他终于找到了鹿亦心的方位。
怎么会在苍古神殿?
可森王重伤,这会子苍古神殿上下应该忙得团团转才是,而小鹿仙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仍以为森王离开弥天泽,她没事儿去苍古神殿做什么。
一天天的,竟会给他找事做!
鹿亦心无聊的已经开始薅甘草编小兔子玩了,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虽然凰女一个字也没说就把她扔在牢里,但好在没有人刑讯逼供她。
就算逼供她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名其妙就把她抓来了。
“侍卫大哥,”她谄媚地笑着,趴在铁门上,“我饿了,咱们有牢饭吗?”
没人理她。
“侍卫哥哥,”她把胳膊艰难地从栅栏间挤出来,抓住侍卫的衣服,上下晃了晃,可怜兮兮地说:“我真的好饿哦,求求你了,帮我找点吃的来吧。”
仍然没人理她。
鹿亦心红温了,她把胳膊使劲一缩,咋咋呼呼道:“不给拉倒......啊啊啊啊好痛!”
胳膊卡在栅栏里收不回来了!
鹿亦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脚踩在门上借力,像拔萝卜一样想把胳膊给拔回来,可惜一番折腾给她折腾出一身汗,胳膊也纹丝不动。
两名侍卫嘴巴瘪的像葫芦,一只手捂住脸,身子剧烈地颤抖。
憋笑也是门技术活啊。
“胳膊麻了麻了......”
鹿亦心吊着胳膊,连坐都坐不了,任命地站在铁门跟前,两条腿来回换着站以便休息。
“小鹿仙!”
地牢大门的拐角处蓦地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焦急地叫着鹿亦心的名字。
“什么人!”
两名侍卫立刻笑不出来了,做出战斗姿态,可不等他们有所动作,两人已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且行哥哥!”
鹿亦心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你终于来救我了!”
神且行握住锁链,略一用力,锁链便在他手中变成了粉末,牢门被他打开,他扶住鹿亦心的肩膀,蹙眉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有,就是我的胳膊被卡住了。”
神且行:......
她是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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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握住铁栅栏,像拉面条一样轻轻松松就把两根栅栏掰弯,鹿亦心这才得以解脱。
她咬咬牙搓着自己的胳膊,终于把那种难受的感觉搓没了,开始委屈巴巴地向神且行告状。
“是凰女把我抓来的,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凰女?
神且行斜看了鹿亦心一眼,心道这回她可真是飞来横祸了。
那凰女应该是来抓他的。
他摩挲着下巴,应当是森王早就通过小鹿仙身上他的气息发现了他的存在,但碍于小鹿仙这个孙女在场,他无法对她下手,可凰女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于是趁着森王带兵出征无法阻拦,她亲自来抓人。
鹿亦心把裙子提起来,露出两个布满淤青的膝盖,咬牙切齿道:“那个凰女太过分了,直接压着我扑通一声给我按下去了,我就知道肯定得青一块。”
“还能走么?”神且行扶住她的肩,问道。
“当然没问题。”
鹿亦心原地蹦了两下,忿忿道:“我跟她无怨无仇,她肯定是想要报复我上次跟她顶嘴的事情所以才抓我,等爷爷回来了,我要把她做的事全部告诉爷爷!”
她就这么水灵灵地忘了凰女先是疑惑地对她道“是你?”然后才把她带走的事情。
要不要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情呢......
神且行犹豫片刻,决定还是先瞒着她。
等到苍古神殿的人来找她,再顺势借他们的口说出今日之事。
“回家吧。”
神且行刚迈出一步,又被鹿亦心拽了回去,他不解地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鹿亦心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两个人,心虚道:“那他们两个怎么办?”
“他们看清了你的样子,等他们醒来后肯定会告诉凰女我被你劫狱了,到时候咱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神且行神色一凛,手中扬起水光:“那就杀了就好了。”
“不不不,”鹿亦心赶紧把他拦住,敲了敲他的额头,“别这么粗鲁嘛,我的意思是,我们干脆封住他们的声音,把他们关进地牢最深处就是了,这样他们也无法求救,凰女也找不到他们,如此一来,凰女只会找我的麻烦,你的嫌疑就能洗清了。”
她得意地指指自己:“地牢足有三层,凰女肯定找不到第三层,那里关押的全是重犯,需要苍古铃兰来开锁。我呢,一人做事一人当,肯定不会把你牵扯进来的,你就放心吧!”
猝不及防的愧疚感突然袭遍全身是怎么回事......
神且行干咳了一声,“就按你说的办吧。”
等两人做完一切回到小院子,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鹿亦心又惊又怕的过完一天,早已累得不成样子,也顾不上饿肚子,脑袋一沾上枕头就陷入沉睡。
神且行在确认她已经睡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后出了门,决定去苍古神殿看一眼森王的情况。
希望月浮歌不要这么快就解决了森王,森王的命,他要亲自来收。
—
连褚擦掉额上的汗,把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叙从人堆里拉出来,压低声音焦急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去叫鹿亦心过来!万一王这一回挺不过去,好歹让鹿亦心再见他最后一面。”
时叙怒吼道:“首领,不要说这样的话!”他随即又流出眼泪,“我早已去过了,可心心家里根本就没人!”
14. 白鹿新移院
连褚一时也没了法子,时叙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他也不想打击他,可事实摆在这里,他又能说什么。
梅花鹿一族主医术与疗愈,见梅花鹿的首领走出来,连褚连忙上去问道:“情况如何?”
“不太妙,”白檀香沉重地摇摇头,“王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我也在想办法。”
森王寝殿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几乎所有的部族首领与重臣都聚了过来,将外面围的水泄不通。
神且行坐在栏杆上,他虽看不到森王此时的模样,但从众人的对话中也能得知森王目前的情况很不好。
不知道小鹿仙得知在森王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的时候自己在睡大觉,她会作何想法。
真是残忍啊......
温和的夜风吹过来,残花落了一地。
—
鹿亦心醒来的时候差点吐了。
她好像坐在一艘异常颠簸的小舟里,四周尽是起伏的波浪,直接把她颠醒了。
“且行哥哥......”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一阵失重感传来,她差点被掀翻下去,身下有人对她大吼:“心心!你终于醒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鹿亦心整清醒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一匹白狮的背上,正在快速朝着苍古神殿的方向移动。
“时叙哥哥!你没有跟着爷爷一起出去吗?”
这白狮正是时叙,她搂紧了白狮的脖子,生怕自己被甩下去。
“王没有出去,他出事了,昏迷了一整夜,白檀香还在尽力救治!”
“你说什么!”鹿亦心尖叫道,指甲扣进时叙的毛发里,“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我昨天晚上来找过你,可你不在家,我都要急死了。”
昨天晚上她还被凰女囚在地牢里呢!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她并不想因为自己再出什么岔子,便将这件事暂时隐瞒了过去。
连褚在二楼一眼就到看时叙驮着鹿亦心朝这里飞奔而来,连忙向他们招手示意。
“连褚伯伯,爷爷他怎么了!”
鹿亦心一下来腿都是软的,远远地就瞧见寝殿外面聚集了乌泱乌泱的一大片人,她这时才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鼻尖蓦地一酸,拨开人群挤到最里面去。
“昨日王带领我们在空桑山脉截住狼族和虎族的进攻,那月浮歌卑鄙无耻,趁着激战偷袭了王,王深受重创,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怎么会这样......”
鹿亦心不可置信地哭着,她抓住连褚的袖子,“爷爷不是告诉我他今天要离开弥天泽去别的地方吗,怎么突然和月浮歌他们打起来了!”
周围的人听到她的话,面色全都变得复杂起来。
谁都知道森王在各族首领以及重臣之间传开出行的消息不仅仅是为了让月浮歌他们放松警惕,更是为了抓到上次那个告密的人。
只是没想到鹿亦心也知道这件事。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那个告密的人呢......
谁也不敢确定,因此,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些别的东西。
但依然有不少人相信她,鹿亦心在森族里的地位是独一份儿的,是从小被森王看着长大的,他们不认为鹿亦心会是那个叛徒。
心里这样想着也就罢了,可偏偏有人还不嫌乱,阴阳怪气道:“被人泄了密呗,王可真是信错了人。”
说话的是梅花鹿的一名少年,看起来与鹿亦心年纪相仿,他说完之后立刻被一位长者扇了一巴掌。
“住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
这个人鹿亦心瞧着甚是眼熟,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她幼时一直抢她东西欺负她的人么。
“胡杨杨!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鹿亦心用袖子揩掉眼泪,指着他道:“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背叛爷爷,背叛森族!”
胡杨杨还想回嘴,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一旁的人赶紧劝架,顺便骂了胡杨杨几句。
恰巧这时白檀香走了出来,她的身上沾满鲜血,鹿亦心便不再和胡杨杨计较,焦急道:“檀香娘子,爷爷好些了吗?”
白檀香疲惫地点点头,轻声道:“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一刻也不停地救治了整整六个时辰,此时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晕过去。
“只是王还在昏迷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她呼出一口气,捂住额头,先前教训胡杨杨的那位长者搀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到一旁休息。
“檀香娘子,多谢你救了爷爷,”鹿亦心红着眼眶,解下颈间的一只羊脂玉项圈,“这是前两年爷爷送给我的,我不知如何感谢您,这只项圈,您就收下吧。”
她忍住悲痛,强颜欢笑道,“朝颜也长大了,这个项圈她带着刚刚好。”
白朝颜是白檀香的女儿,在她小时候被梅花鹿的人欺负时,白檀香经常替她出头,她打心眼儿里也喜欢这位首领。
鹿仙与梅花鹿本出于同源,可不知为何,她常常会被梅花鹿排挤。
“傻孩子,娘子怎么能要小辈的东西,”白檀香心疼地摸了摸鹿亦心的脸,细心地再帮她戴上项圈,“刚才胡杨杨是不是又找你的麻烦了,看娘子不好好收拾他。”
“你去里面看看王吧。”
森王面容平静地躺在榻上,若不是他死灰一般的脸色,鹿亦心只会以为他睡着了。
“爷爷......”
鹿亦心握住他冰凉的手,帮他放进被子里,“您快点醒来好不好,和心心说说话。”
她跪在森王的榻前,伏在他身旁,泪水氤湿了被子,她浑然不觉,只小声地喃喃自语:“爷爷,您千万不要有事啊......”
鹿亦心守了森王三天三夜,殊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先是凰女发现鹿亦心越狱了之后勃然大怒,欲闯森王寝殿,被一众人给拦了下来;又是一群人要处死月浮歌与袭无,而狼族与虎族拼死守在地牢门口,两方险些又打起来。
不乏有想趁着森王昏迷自己趁机执掌森族大权的人,却都被其他怀揣着同样心思的人给拉了下来。
就像竹篓里的螃蟹。
就这样,一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第四天的时候,鹿亦心出来了,可森王依然没有醒来。
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是时叙强行把她带了出来,让她去休息。
原本是要安排她住在苍古神殿的,可她说什么也要回自己的小院子,时叙也就随她去了。
且行哥哥四天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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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估计都要急疯了以为她丢了。
她得回去跟他报个平安。
“不必多言,我已经听说了,”神且行叹了一口气,“快点睡一觉吧,你这样把自己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且行哥哥,”鹿亦心的眸子里黯淡非常,毫无生气,“你说,会是谁告的密呢。”
“我也不知道,”神且行苦笑一声,“不要再想这个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快快恢复精力与体力,森王还等着你去照顾呢。”
这一觉鹿亦心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里,神且行就守在她身边,哪儿也没去。
小鹿仙每踢一次被子,他就帮她再盖上一次。
不知她在睡梦中看到了什么,竟呜呜地哭起来,神且行便俯下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直到她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
泪珠挂在睫毛上,像雨露一样。
他屈起手指,将那滴泪珠蹭掉,口中生疏地哼唱着摇篮曲。
这是他儿时他的父尊唱给他听的,已经很久远了,他只依稀还记得两三句的调子,于是他便来回地唱这两三句。
小鹿的睡颜恬静可爱,神且行不自觉地上扬唇角,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温柔险些化成水滴流出来。
他好像......舍不得让她死了。
可当她知道自己杀了森王后,她会不会恨自己。
当然会了。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血仇横亘在两人之间,这是永远也不可能和解的一个死结。
她若是想要恨,便恨着吧。
反正,他屠了森族之后,便不会再与她相见了。
—
在鹿亦心昏睡的这十二个时辰内,总算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森王醒了。
可他太过虚弱,连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让时叙推着他去每一个地方。
尽管他还虚弱着,可已经有很多棘手的政务等着他去解决了,最难应付的便是凰女。
“森王,把鹿亦心交出来!”
凰女这次是真的气极了,在她眼里,森王这是包庇叛贼,故意和她作对。
“你早就知道那叛贼是鹿亦心,却迟迟不肯下手,现在就是你的报应!”
时叙早就忍了她很久,蹙了蹙眉道:“神君未免太过分了一点,这里是森族的地盘,森族族内的事情,还轮不到外族人来指手画脚。”
“时叙。”
森王不轻不重地唤他的名字,不痛不痒地指责道:“怎么跟神君讲话的。”
他对时叙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示意他先出去,时叙担忧地睇了眼凰女,还是放心不下,但又不敢违抗森王的命令,憋了一肚子气才出了门。
“不是心心那孩子的错,”森王喝了一口茶,不徐不疾道:“那幼年龙神正躲藏在心心的住处,心心似乎将他当成了朋友。”
他把自己有意试探的事情说了出来,确定了是幼年龙神告的密,凰女的怒火这才被平息,她冷哼一声,不耐烦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心心是个极重情义的孩子,她既然把龙神当朋友,就一定不会猜到这一切是那龙神在背后捣鬼。”
森王呵呵笑着,“那龙神不是想挑起森族的内乱趁机杀死我么,既是这样,老夫就让他如愿。”
15. 白鹿眠枯叶
森王虽然恢复了清醒,但身子骨依然弱得不像样,每日清醒的时间不足三个时辰,其余的时间全部陷入昏迷。
而在这短短三个时辰内,他有半个时辰都是在呕血。
鹿亦心便在这短暂而又弥足珍贵的三个时辰内,一步不离地陪在森王身边。
森王恢复清醒的三日后,下令处死了月浮歌、永久监禁袭无,同时将狼族与虎族残余的所有族人一同下了狱。
再次见到千代瑶华与月兰心母女,神且行不忍看她们,垂下了眸子。
千代瑶华瘦削得厉害,仿佛风一吹她就会倒下一样,而月兰心脸上布满尘土,目光呆滞,不复往日的活泼俏皮。
“娘亲,我想要爹爹抱。”
在月兰心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后,千代瑶华再也控制不住,跪坐在地上抱着女儿嚎啕大哭。
鹿亦心快速地抹了把脸,隐匿到人群中,不再看向押解队伍。
“且行哥哥,我好难过。”
她把头靠在神且行肩上,双手抓着他腰间的衣料,闷着声音说:“不管月浮歌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可孩子始终是无辜的呀......”
神且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给予她无声地安慰。
这种事情不会是最后一次,狼族与虎族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月浮歌和袭无,只要森王还在位一天,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王,”时叙低声道:“那天,月浮歌攻向您的时候,您为什么不还手。”
森王是森族最高等级的执政者,是承载森族子民信仰之力的容器,是一方天地的神明,这样的神明,是无法对祂的创造者造成伤害的。
神在被具象化的同时,也是无定所的。哪里有信仰,哪里就有神。
森王轻笑着摇摇头:“孩子,你以后就知道啦。”
“是。”
—
在这场战争中,白狮、棕熊与雪豹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森族难得恢复暂时的安宁。
只是表面平静无波的死水,下面是无数湍急汹涌的暗流。
“涂山氏,你早就知道狼族这一战必定失败,所以才与我结盟?”
斑鬣狗半靠在软榻上,尾音微微上扬。
涂山珏竖起如青葱白玉般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不是我早知道,而是——纯狐晚黛。”
他一双桃花眼上挑着,无端生出了几分魅惑,他掩口轻笑:“晚黛早于一个月之前便占卜出了结果,我自然是要相信她的喽。”
狐族不同于其他部族,它们一分为四块,分别归顺于纯狐氏纯狐晚黛、涂山氏涂山珏、青丘氏川山、有苏氏苏韫玉四位首领。
纯狐氏尤善巫卜之术,新一代的首领纯狐晚黛更是巫术之佼佼者。
珠帘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涂山珏面上笑容更甚,“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一位穿着清凉的紫衣女子款款走来,袖边与摇摆上缀满了硕大的金饰,随着她的步子闪烁着金光,映得她宛若一只神秘又高傲的猫。
她面上蒙一块紫纱,冷声道:“川山和苏韫玉呢?”
“快来了吧,”涂山珏抬起左手,略点几下,故作遗憾道:“怎的我就学不来你们那的法术。”
“这不是法术,是术数。”
纯狐晚黛蹙眉睨了他一眼,一双黛紫色的眸子里颇有嫌恶之意。
涂山珏对她翻了个白眼。
她这个性子,真是惹人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啦!”
门口蓦地响起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三人向门口看去,只见一袭粉裙的苏韫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身后跟着比她高两倍的川山。
“人到齐了,”斑鬣狗屠鬃咧开嘴,利齿泛着森森寒光,“接下来,诸位商量商量如何一举击溃森王的事宜吧。”
—
心理上加上精神上的压力与创伤,鹿亦心很快就病倒了。
神且行担忧地换了块湿毛巾盖在她额上,责怪道:“你知道你体温高的都能摊煎饼了么。”
鹿亦心烧得满脸通红,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却还能对神且行笑笑,“我不要......葱花。”
她是为了不让神且行担心,强撑着扬起笑脸,神且行也知道,便不再开口逗她了。
“且行哥哥,你生气啦......”
鹿亦心用小指勾住他的手,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我以后肯定不再那么拼命了。”
她身上的温度仿佛能通过两人相接触的地方传导至他身上,神且行瞬间感觉心里也燃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体内难受。
“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嘛,”鹿亦心借着他的力坐起来,把整个上半身全贴在他身上,委屈地干嚎:“人家现在都是个病患了,你还凶巴巴的,我讨厌你!”
她怕不是烧糊涂了,神且行无奈地笑笑,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哪里凶你了,你可不要冤枉我,先松手好不好?”
鹿亦心闻言搂的更紧了,光打雷不下雨:“不要不要,你肯定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
“我一个人能去哪儿啊,”神且行只得先坐下来,像哄小孩儿一样哄着鹿亦心,“我去给你煎药,很快就回来。”
这回不等他说完,鹿亦心猛然一松手,整个人啪叽躺倒在被子里。
神且行摸了一把她的脉,被她整笑了。
好么,这下子直接给烧晕过去了。
他细致地用凉水浸过的毛巾一寸一寸擦着她裸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小鹿仙睡得那么死也不忘砸吧砸吧嘴,神且行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将毛巾放在了一旁。
睡吧,不知像这样安稳的日子,她还能享受多久。
—
当神且行这位不速之客闯入的时候,狐族四位首领与屠鬃正分散在屋里各处,阖目养神。
苏韫玉与屠鬃几乎是同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屠鬃化为斑鬣狗敏捷地朝着神且行冲来,而苏韫玉身后化为九道冲天的粉色狐尾幻形,威力巨大的狐火铺天盖地地朝神且行打来!
而神且行面色如旧,就这样正面顶着狐火不疾不徐地前进。
就在狐火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白色浓烟顿时四起,狐火尽数化为乌有。
在天牝海的霸主面前用火,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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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韫玉大骇,眉心亮起红色的三尾印记,迅速做出防御姿态。
——这小姑娘倒是不错,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竟是第一个感应到他的。
——这人不简单,三昧狐火竟伤不到他分毫!
她苏韫玉在狐族中已经算是翘楚,如今对战神且行时使出了约莫七八分力,可在这人眼中竟像在给他挠痒痒一样。
前段日子神且行吸收了足足几万人的法力,其中仙者也有近千人,他法力大涨,在这森族之中,除了全盛时期的森王,其余的人连他的衣角都不可能摸到。
这就是龙族的本源力量。
苏韫玉拦住仍心有不甘的屠鬃,双手一抱拳,小心翼翼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突然闯入我狐族境地?”
她心知眼下就算是他们五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是这个外族人的对手,还是小心为上。
娇小的女孩子行事如此沉稳老成,画面一时间竟有些可笑。
“别担心,”神且行含笑一一扫过五人的面庞,笑意愈发浓郁,“相信我,我是来帮诸位的。”
虽然上一个被他帮的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趁着苏韫玉与神且行对峙的功夫,涂山珏低声询问纯狐晚黛:“你还能再卜一卦么?”
纯狐晚黛面色低沉,略一摇头。
涂山珏也不觉得意外,虽说纯狐晚黛占卜的准确率高达百分之百,但身为纯狐氏首领,她并不能无节制的放肆使用术数。
短时期内她已为月浮歌占了一卦,便无法再占了。
这会严重损伤她的心脉。
“既然大家不是敌人,那么便请这位阁下进来小酌一杯吧,”苏韫玉抬手示意:“请。”
屋内气氛怪异极了,苏韫玉却像丝毫没有感受到一样,放下酒杯,对神且行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随风。”
这些人还真是喜欢问同样的问题。
他扫视一圈众人,就算是透过面纱也能看出纯狐晚黛面色太差,涂山珏宛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酒杯,实际上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川山双臂抱胸面无表情地站在角落,从苏韫玉细颤着的手以及额上的汗可以看出她此刻也紧张极了,生怕自己会对他们不利,而屠鬃一口接一口地喝酒,似乎很是信任苏韫玉的样子。
“我也不跟诸位绕弯子,”神且行手指轻点着酒杯的杯口,晃了晃,“我可以帮诸位拿到的森王的位子。”
他这话一出,五人互相对视一眼,瞬间换了一副表情,面色不虞。
“随风阁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韫玉阴沉地盯着他。
神且行轻笑一声,“知不知道,你们心里最清楚,总之我话撂在这儿了,你们当然可以选择不信。”
他说罢,扭头就往外走。
五.....四......三......
“且慢!”
猎物上钩了。
苏韫玉面色复杂,缓缓开口道:“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阁下想从我们几个这里得到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神且行笑眯眯,竖起一根手指,“森王的命,我要亲自收了。”
16. 野鹿衔花过
鹿亦心这次病得突然,约莫五六天才有所好转,她甚至还想往苍古神殿那里跑,还是神且行说“你不怕把病传给森王吗”她才罢休。
“爷爷重伤未愈,不知道今年的庆神仪式还会不会如期举行。”鹿亦心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道。
“庆神仪式?”神且行看着她,“那是什么?”
“每一任森王继位时的那一天,被我们称为庆神日,从此以后每年的这一天,现任森王都会召集森族所有族人在苍古神殿前方的敬神谷内,对族人们讲述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以及自己在这一年做出的贡献,然后宣布新晋继位神殿官职的人有哪些,”鹿亦心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的,“这一天是所有族人普天同庆的日子,午后呢,神殿里的御厨会做好几千道御膳,供森族所有族人品尝。”
“敬神谷里有一条萤灯河,是弥天泽里最长的河流,等月亮出来的时候,我们会放在萤灯河里放莲花灯,在灯芯处写下心愿,来年就一定会实现。”
“爷爷的庆神日在这个月十八,也就是十天后,可是爷爷的身体状况久也不见好转,不知道今年的庆神仪式还会不举行。”鹿亦心有些失落地垂下头。
“不过到现在殿里也没有放出来消息,所以我想应该会如期举行的,”她勾勾神且行的手指,小声道:“到时候我悄悄带你过去,咱们躲在角落里,不会被发现的。”
“那个莲花灯可灵了,我去年写的是‘祝昭昭早日上岸’,结果今年年初的时候昭昭就学会在陆地上行走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鹿亦心托着腮撑在窗台上,扭过头对他笑笑:“你也放一个莲花灯吧,你一定得偿所愿。”
“但愿吧。”
正是因为鹿亦心跟他讲了庆神仪式这件事,所以他才会找上狐族。
大漏勺鹿亦心。
神且行从苏韫玉那里出来,回想起这件事,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的心愿啊......
—
“这个不好!”
“这个也不好!”
鹿亦心从屋里扔出一个又一个折废的莲花,正好被刚回来的神且行接个正着。
“你回来啦。”鹿亦心专心致志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在干嘛呢,扔了外面一院子的废纸,”神且行把撞着槐花的竹篮放在桌子上,无奈地说:“还得我去收拾。”
“这不是快要到庆神仪式了嘛,我在尝试着折出最最最完美的莲花灯,在莲灯大赛上拔得头筹!”
“放莲灯......还有比赛?”
神且行走到她身边,桌子上已经堆了数十个不同样式的莲花灯,数层花瓣交错着重重叠起,每一个都圆润可爱。
“没有,是我自己想的。”
鹿亦心双手捧起一只莲花灯,高举过头顶转了几个圈圈,洋洋得意地说:“哼哼,到时候咱们两个的莲花灯绝对是所有莲花灯里面最好看的两个!他们都会羡慕地说:‘哇心心你怎么做的呀快教教我’‘要是我也能做这么好看就好了’。”
很好,她转眼就把低调两个字给忘了。
虚荣起来的小鹿仙还怪可爱的,神且行望着她那副就差尾巴没竖起来的模样,愈发的想笑。
他轻咳一声,“你有没有去问过森王,确定庆神仪式会照常举行吗?”
鹿亦心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她一把扔掉手里的莲花,从凳子上跳下来冲向门口,“我现在就去......哎呀!”
慌不择路的鹿亦心一头撞在门框上,仰天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地继续狂奔。
......就她这个不看路的姿势迟早还会再撞的。
神且行好笑地摇摇头,拾起她扔在桌子上的纸和剪子,低头琢磨起来。
就当是为了满足她这点虚荣心吧。
—
森王如今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了,有时候甚至长达四个时辰,这无疑是一种好转,一时间,苍古神殿上下都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爷爷,我们今年的庆神仪式还会举办吗?”鹿亦心站在轮椅背后替森王捏着肩膀,笑问道。
“当然得办了,”一旁的时叙闻言爽朗地笑了两声,“不仅得办,还得大办,就当是为王冲喜了。”
“弥天泽每年也就这几天会热闹些了,岂会有不办的道理,”森王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你没瞧见时叙那孩子连大红灯笼都准备好了,昨儿个还拿给爷爷看呢。”
“爷爷,您这两天还在咳血吗?檀香娘子前几天跟我说她新制了一种药丸,专门修补受损脏器的,您服用了吗?”鹿亦心见森王又咳嗽,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多亏了檀香,这几日咳出的血块少了许多,再过几日,爷爷就能痊愈啦。”森王拍拍她的手,慈祥地说道。
“今年庆神仪式上的放莲灯您也参加吧,往年您总是在这之前就回神殿去了,今年森族出了这些腌臜事,您可不得多放几盏灯呀,我折了好多好多,改天给您送来,您挑一个喜欢的拿走......”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只见时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她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森王又昏睡了过去。
鹿亦心苦笑一声,对时叙做口型道:那我先回去了。
时叙点点头,回她:这些天你也是辛苦了。不辛苦,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
鹿亦心一路哼歌的声音在回到家后蓦地停了。
她的小木桌上赫然立着两只精致的莲花灯,一旁放着一座盛满了粉色颜料的茶壶大小的染缸,几根长短不一的竹篾,以及一碗浆糊。
莲花呈盛放的模样,花瓣层叠如浪,睡在绿色的叶片上,每一道纹路都细腻极了,宛若真的莲花一般,瓣尖微微皱褶,整体栩栩如生。
鹿亦心凑近莲花,花蕊处真的弥漫出一股清香萦绕在她满身,她捧起来左看右看,惊喜地喊道:“且行哥哥!”
不一会儿神且行就从后院晃进来,看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略一挑眉:“怎么样,够你在莲灯大赛上吹一阵子了吧?”
“连折莲花灯你都会,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鹿亦心用肩膀轻轻撞了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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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他挤眉弄眼。
神且行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而鹿亦心还没发现,继续沉浸在惊喜的心情当中。
当然是有的。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将无故被屠戮的族人全部复活,告诉他们,他会为他们复仇的。
这道题太难了,他解不出来。
—
距离庆神仪式还有三日,整个森族就已经四处弥漫着热闹欢欣的气氛了。
就连往日主战党的那些人也暂时收起了爪牙,至少还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宁静。
而鹿亦心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等到庆神仪式那天,我不要放你做的这两盏莲花灯了。”
神且行好奇地问:“为什么?”
“这么好看的莲花灯,放完就没有了,”鹿亦心略有些伤感,她抚摸着花蕊,“我有点舍不得它们。”
“我可以再做。”
“那不一样的!”鹿亦心把两盏灯抱在怀里,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不一样的点在哪儿,她只好道:“反正就是不一样的。”
她从她折的那堆莲花灯里挑挑拣拣,选出两盏最好的,交予神且行手中:“我们那天就放这个。”
在所有人急切的期盼里,庆神仪式终于来临了。
天空刚蒙蒙亮,鹿亦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换上她早就准备好的衣裙,坐在铜镜前面开始梳妆打扮。
神且行进来的时候,她刚好系完最后一条发带。
眼前的少女着一袭绿裙,薄纱制的外衫上绣着大朵盛开着的水仙花,胸前配着两条岫玉浅绿色璎珞,层层叠叠的裙摆上是许多神且行说不上来的图案,有花朵也有云纹,少许的鹅黄与水绿辉映,更显俏皮可爱。
她在腰间配了条长长的禁步,不过神且行相信她只是为了好看配着玩儿的,像她这样的人必不可能安静下来。
“你来的正好,”鹿亦心最后在袖子上搭上披帛,拉着神且行到铜镜前,“快帮我看看,我这两边的发带系对称了吗?”
不知她怎么弄的头发,头顶竟梳成蝴蝶模样的发髻,两边几缕编发绕成环状,盘在发髻旁边,又有两环垂着绕在脑后,胸前挂两缕编发,被发带松松垮垮地系了个蝴蝶结。
她几乎是把所有能戴上的发饰全戴上了,发簪、步摇、发带、掩鬓......
花里胡哨的。
但是很漂亮。
“对称了。”他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后,帮她调整了一下步摇的位置。
小鹿略显羞涩地抿抿唇,山茶色的唇瓣翘起好看的弧度,面若桃花,颜如渥丹。
神且行微微失神地看着她在镜子里的倒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鹿亦心立刻恢复了原本大剌剌的模样,叉着腰哈哈大笑:“怎么样,刚才那个我废了千辛万苦才学出来的表情是不是特好看,你快快评价一下!”
神且行:......
真不想跟她说话。
“好看好看。”
被欺骗了感情的神且行最终还是败给了小鹿仙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如是说道。
17. 行将鹿女游
好在鹿亦心在临出发之前想起来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便带着神且行东躲西藏,预备绕小路去敬神谷。
她的披帛在密林中被荆棘划破,神且行低头看了一眼,不禁笑问道:“可是绕小路话你今天精心打扮的模样就没有人看到了哦,而且还作废了一条披帛。”
鹿亦心提着裙摆,满不在乎地把披帛又在胳膊上挽了一道,“这叫撕裂风好不好,我反而觉得比之前好看多了。”
“而且,”她对神且行俏皮地眨眨眼,“谁说没有人看到了,你不就正看着呢吗。”
神且行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他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敬神谷很远么,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快了快了,”鹿亦心指了指苍古神殿,“看到神殿的尖儿了吧,再往前走个三五里路就到了。”
连绵的山峦之间有一处谷底,名曰敬神谷。
敬神谷内遍地鲜花,犹如道道粉色的雾岚横亘在青山曲水之间,古朴的建筑自上而下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谷底房屋成群,环抱着太清池,池面风荷一一,水汽如云雾般悠悠,又似仙气般缈缈。
太清池中央修了一座青石板桥,连接着南岸与北岸,森王已然在北岸了,高高坐在树藤构建的王座上。
鹿亦心走的那条小道豁然开朗后出现的便是如此景色。
“所以,这条小道是山路?”
神且行俯视着脚下的房屋与太清池,站在高达百丈的山腰间无语地问道。
“哎呀,”鹿亦心讪讪笑了笑,“你就说这一路上是不是没人吧!”
“那我们怎么下去呢。”神且行靠在弯曲的树干上,无奈地睇了她一眼。
鹿亦心小心翼翼地抓着头发,生怕把发型抓散了,懊悔道:“完了,我只走过这条小路而已,但没有下去过,我们要被困在这里了。”
小鹿仙提着裙子,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嚎,神且行这才像看够了戏一般,揽住她的肩头。
“干嘛,”鹿亦心仰头看着他,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不要跳下去!”
会摔成肉泥的!
神且行一挑眉,“你千万记得抓紧我的衣服哦。”
“什......”
鹿亦心刚发出一个音节,身体忽然腾起,紧接着就是疾速的俯冲!
失重的不适感传来,心脏好像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鹿亦心在最后关头只来得及像粘牙糖一样双手死死地勾住神且行的脖子,双腿锁在他腰间,把头埋进他怀里。
“啊啊啊啊啊啊——”
鹿亦心的惨叫只叫了一半便被神且行迅速捂住嘴,生怕这凄凄惨惨戚戚的声音会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
千万别吐他手里千万别吐他手里!
猎猎风声终于停了下来,她的脚刚一挨着地面,双腿顿时一软,双目无神,整个人瘫坐在草地上。
“这感觉还不错吧,”神且行绕到她身后,用膝盖轻轻点点她,“回神了。”
“我要杀了你......”
鹿亦心趴在地上干呕个不停,有气无力地锤了一下他。
她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被神且行一把拉起来,“不是说要带我去参加庆神仪式的吗,动作再不快点森王就要讲完了。”
“走吧,”鹿亦心去小溪流边抹抹嘴,“我带你去一个绝对不会有人的地方。”
不会又是山路吧......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鹿亦心挑的地方格外危险。
“快来坐我身边吧,”鹿亦心拍拍屁股下面的树枝,用气声说:“禁得住我们两个人不是问题。”
她居然选择了森王头顶正上方的树枝上!
虽说这棵不知名的古树巨大无比,树叶密密层层,但只要森王一抬头,两人绝对会被看到。
好在两人的衣服都不是惹眼的颜色。
好在神且行出发之前就把两人的气息全部掩住了。
只要不发出声音,是不会引起森王的注意的。
阳光透过枝桠、穿过叶片的脉络洒在鹿亦心的脸上,瞳孔仿佛融成了蜜糖色,她趴在前面伸来的枝叶上,安静地听着森王在下面作演讲。
神且行托着下巴,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池光青碧,绿杨垂岸,微风吹起少女的裙摆,像绿色的云落下来挂在叶稍,步摇轻微的碰撞,发出银铃一样的乐声。
......乐声?
不好!
神且行一把揽过鹿亦心,在树上隐匿身形。几乎是在一瞬间的,森王的声音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搜查着什么,无果后便恢复了刚才的模样。
鹿亦心慢慢显露身形,捂着胸口,对神且行做出一个后怕的表情。
——刚才吓死我了!
——要不要把步摇先取下来?
——那你先替我收着吧,我怕我一个不小心弄掉下去砸爷爷头上。
她取下两支玉兰花形状的流苏步摇,郑重地交予神且行的手中。
——别弄丢了哦。
直到如日中天,森王终于结束了演讲,他强忍着咳嗽,对着身后招招手。
太清池后面的房屋里顿时出来两队人马,左边一队每人的手中捧着精美的菜肴,而右边,鹿亦心兴奋地用胳膊肘戳了戳神且行,带着他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在这里躲好,我去拿盘子每样盛一些,过来给你尝尝。”
鹿亦心让他躲在岩壁后面,自己一路小跑去了桌子前。
一蹦一跳的,真的像只小鹿一样。
“心心,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昭昭眼尖地瞄见鹿亦心的衣摆,连忙给她拽了过来,“我今天上午都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经她这么突然一拽,鹿亦心手里堆成山的盘子差点撒了。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为自己找补,“我都看到你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她佯装生气的模样,昭昭连忙岔开了话题,“可是我真的没看见你嘛......算了,你拿这么多吃的是要去哪儿啊?”
鹿亦心毫无防备的这么被昭昭一问,顿时愣住了。
“我是拿给爷爷的啦,”她咽了一口口水,“你看爷爷行动又不方便,就让我帮他拿一些。”
昭昭不疑有他,点点头,“那你快去吧。”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又一把拉住鹿亦心,“等一下。”
“怎么了?”
“我最近又打听到了一个大八卦,”昭昭欲言又止,“算了,等庆神仪式结束我再跟你讲吧,这里人多眼杂的,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
鹿亦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那好吧,放完花灯你先别走,我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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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哦。”
她左顾右盼了片刻,见周围无人在意她,便蹿得像只兔子一样,小跑几步到神且行藏身的石块后。
“快,你快尝尝。”
她把盘子递给神且行,刚要坐下歇一会儿,就听神且行幽幽道:“我用手吃吗?”
呃,忘记拿筷子了。
鹿亦心撸起袖子,再次冲去餐桌上,结果这一回又被人拦了下来。
“爷爷!”
拦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森王。
她蓦地想起了上午差点被发现的事情,不由得眼神飘忽,拱了拱鼻子。
森王揉了揉她的头发,从身后拿出一只食盒,“你平日里素爱吃甜食,爷爷就叫人多做了一些,专门留给你的。”
清淡的乳香透过厚实的食盒飘出来,鹿亦心嗅了嗅,声音像蜜糖一样甜,“是杏仁豆腐吗!”
“对喽,”森王轻咳两声,和蔼地拉过她的手,小声道:“虽说神殿里的厨子各个儿都手艺高超,但爷爷就是觉得他们做的点心不如我们心心做的好吃。”
鹿亦心撇撇嘴巴,一头埋进森王的怀里,闷声道:“爷爷净会哄我开心。”
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爷爷,你知道我今年放在莲花灯里的心愿是什么吗?”她凑近森王,神神秘秘道。
“爷爷不知道,”森王假装思考了片刻,“莫不是心心想要来年变得更漂亮?”
“不对不对。”森王哈哈两声,打趣她道:“难不成我们心心想要许个如意郎君?”
“爷爷!”鹿亦心又羞又愤跺了跺脚,脸颊绯红,转过身背对着森王,“我不说了!”
“好好,是爷爷错了,”森王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道:“心心原谅爷爷好不好?”
鹿亦心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在阳光的照射下,十个秀气的小字如翩然蝴蝶般跃然纸上:
惟愿,森王安康,森族太平
—
山色映星河,太清倒月影。
敬神谷内烛灯渐起,连成一片星火,弥天泽里所有的子民,不管是和平党还是主战党,此刻都聚在萤灯河两岸的各处,放下心中的那盏明灯。
鹿亦心跪在河岸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那盏莲灯放进澄明的水中,把手伸进河水里,为莲灯推波助澜。
“快快走吧,小莲花。”她阖上双目,双手合十,许下了心愿。
等到莲花灯远得只能隐约看到一豆烛光的时候,她又拿起另一只莲花灯。
这一只是且行哥哥的。
“坏了,我好像把你的步摇落在下午的岩块那里了,”神且行刚才一拍脑袋,把自己的莲花灯递给她,“我回去找找,你帮我的一起放了吧。”
真是不靠谱!
要不要打开看看呢......
鹿亦心心里痒痒的,最后还是忍住了诱惑,把神且行的莲花灯轻轻放进河面上。
既然且行哥哥不在,那许愿的任务就交给她来做吧。
她再次闭上眼睛,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个神且行也许会想要的愿望。
那么,她就祝他从此不再流浪,安稳一生......
“啊啊啊啊啊啊!”
对面蓦地传来凄厉的叫声,片刻之后,带着腥气的温热液体溅在鹿亦心脸上。
她猛然睁开双目,却见周围宛若炼狱。
18. 龙行踏绛气
她看到了什么......
烛火逐渐绵延成一片火海,萤灯河原本澄澈的水中悄然混进了深色液体,水浪击打在岸边的草丛中,鲜血便扎根在泥土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韫玉身后长出九条巨大的狐尾,她飘在半空中,狐火如漫天的流星雨般划破夜空,砸在地面上。
“今夜,森王之位我要定了!”
女孩子娇俏的面容上裂出狰狞残忍的笑容,她小手向前虚虚一抓,一名灰兔族的少女便被迫腾空而起,飞向苏韫玉。
“不要......求求你放了我!”
少女惊恐的目光落在苏韫玉脸上,她求饶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咔哒一声,她的脖子被硬生生扭断,头颅从空中坠落,掀起一片血雨。
“掌控着别人生死的感觉真不赖......”
苏韫玉舌尖舔舔唇瓣,将血渍收入口中。
地面上纯狐、青丘、有苏、涂山四族联合斑鬣狗已经和白狮棕熊扭打在一起,可狐族与斑鬣狗有备而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白狮与棕熊仓皇应战,两边一时僵持不下,打得难舍难分。
连褚抹掉脸上的血,冲时叙吼道:“王呢!”
“王不见了!”
时叙捂住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忍痛答道:“我已派人去寻找王了,我们先稳住这边的局势再说!”
可这局势如何稳得下来。
除却这几个战斗部族,绝大部分的森族子民几乎没有战斗力,只能等死。
鹿亦心在战火中艰难地逃避,所幸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攻击她,她在茫茫人海与尸堆中漫无目的地搜查神且行的身影。
“且行哥哥!”
“你在哪儿啊!”
他原本就弱,若是被狐族和斑鬣狗围堵住,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涂山珏一挥扇子,一道道风刃如破空之箭,贯穿几名松鼠的身体。
他刚要再次抬手,被一旁的纯狐晚黛拦了下来:“慢!那个人好像是森王身边的鹿亦心。”
她眉心微蹙,“随风不让我们伤害到她,你当心一些。”
若不是随风提前解决了森王贴身的侍卫以及敬神谷四周的守卫,并且引开了白狮时叙,他们万万不会这般顺利。
川山啧了一声,面色不善:“鹿亦心究竟有哪里特别的地方,依我看,她既然是森王身边的心腹,我们更应该将她绑了才是。”
话虽如此,但他们无一人敢忤逆神且行的命令,只得转而攻向其他无辜的子民。”
—
“娘亲你在哪儿啊,快来救救我!”
鹿亦心寻找神且行无果,她刚要转身离开,忽然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她立刻回头,焦急大喊道:“朝颜!”
白朝颜被困在熊熊火圈里,身上沾满了血,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抱着双膝不停往后缩,火舌不断蔓延,已然烧焦了她的裙摆。
“亦心姐姐!”
白朝颜像是看到了救星,哭喊道:“亦心姐姐快救救我......”
“你娘亲呢!”鹿亦心手臂上的花藤骤然飞舞着冲进火海,卷起白朝颜的身体,从火海上方将她带了出来,“没有受伤吧!”
“娘亲去帮白狮那边了,”白朝颜瑟瑟发抖地躲进鹿亦心怀里,两行清泪冲刷掉面上的灰烬,“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鹿亦心迅速检查了她的伤势,好在她身上都是别人的血,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朝颜,我记得你会水对不对,你现在快去躲到萤灯河里,一直到下游,去找一个锦鲤族的女孩儿,她叫昭昭,左眼尾边有一颗痣,你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她会保护好你。”
白朝颜哭着摇摇头,“那你怎么办!”“你不用管我了,我自有办法。”
见她还是不肯走,鹿亦心心一狠,将她推到萤灯河里,掐了个诀,水流便涌动起来。
“别忘了我说的话!”
她不能走,她还要留下来找人。
可是不管是森王还是神且行,她一个都没有找到。
烈火越来越旺,身边的活人也越来越少,鹿亦心猛烈地咳嗽着,眼睛酸涩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跪倒在灌木丛中,险些把肺咳出来。
苏韫玉和屠鬃疯了吗!
居然选在庆神仪式上造反!
她一直都知道苏韫玉居心叵测,但她以为有月浮歌与袭无在前,她再怎么样也会稍微有所收敛。
可她实在没想到,苏韫玉胆子这么大,敢当着全森族所有人的面上当场造反,她这一举,不成功便成仁。
太奇怪了,为什么狐族和斑鬣狗的人好像有意在避着她?
鹿亦心躲在一棵树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方才她蹲在地上咳嗽的时候忽觉头顶投下一阵阴影,抬首时一名狐族女子只差分毫就要一爪子爪在她的脸上,可是在看清她长相的那一瞬间,狐女愣是在半空中堪堪调转了自己的方向,继而攻向左边的人。
就像是......害怕伤害到她一样。
鹿亦心那险些锈上了的脑子在此刻终于开始了运作,虽然她在大部分的时候总是抓不到重点,但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居然猜对了。
当然仅仅猜对了一半。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要避着她。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鹿亦心双手掩面,眼泪夺眶而出。
她也想把他们救下来,可是她太弱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且行哥哥,爷爷,你们在哪里啊......”
身后绝望的哭喊声哀转不绝,鹿亦心躲在树后面把头埋进膝间,耳朵被手掌捂住,她哭着摇摇头,想要把自己隔绝在外。
“爹!娘!”
一道稚嫩的童声宛若炸雷般在耳边响起,鹿亦心骇的狠狠颤了颤身子,她一咬牙,从树后面飞奔了出去。
一个身穿蓝裙的小女孩脚步踉跄地朝面前的白狐跑去,她边跑边哭:“把爹娘还给我!”
白狐把一对夫妇的尸体扔到一旁,对着小女孩舔了舔爪子,猛地下来,忽见一个绿色的身影挡在小女孩面前,他急忙收手,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朝着小女孩背后袭来!
鹿亦心心道不好!直接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自己覆在她身上,白狐见无处下手,恨恨转移了目标。
小女孩是一只不到五岁的狸花猫,不管鹿亦心问什么她都只会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鹿亦心叹了口气,将她放在自己先前躲的那棵树后面,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出来,这才离开。
“鹿亦心!”
他爷爷的,听到这个声音就来气!
胡杨杨抹了把脸上的血,走近一步,“你一定和狐族私通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鹿亦心扭头瞪了他一眼,“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可能叛族。”
胡杨杨冷笑一声,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靠近她,“那你倒是说,为什么他们无差别地猎杀我们所有人,却独独放过了你!”
“我不知道。”
鹿亦心毫不退缩,目光坚毅,与胡杨杨对视:“我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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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开这种玩笑,否则我将代表森王及其护卫队以诽谤的罪名将你压入地牢。”
“压入地牢......”
胡杨杨垂下眸子,低低地笑起来,他突然猛一抬头,趁鹿亦心不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挡在自己身前,面目狰狞丑陋,“你先活过今夜再说吧!”
他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指甲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鹿亦心还未来得及去思考他为何会这样说,下一秒右胸腔传来一阵强烈地剧痛,顷刻间鲜血喷洒而出。
虽然耳廓狐已经尽力用最快的速度收回掌心的光刃,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到了鹿亦心。
他见情况不妙,害怕涂山珏怪罪,转身逃走了。
“哼,”胡杨杨扔下鹿亦心,临走前对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鲜血汩汩流出来,鹿亦心痛得满头是汗,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力气分给胡杨杨,她解下披帛系在伤口处,可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她面色苍白,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同为鹿族,她也会一些浅薄的疗愈之术,她右手虚虚捂住伤口,莹白色的暖光乍现,她瞬间感觉体力恢复了些。
好歹是能走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扶住树干,一瘸一拐地朝着森王的王座走去。
—
敬神谷南方约莫五十里的远处,是一片泥泞的沼泽。
神且行将森王绑在枯树上,手持一水刃,抵在森王颈间,低吼道:“你快说,当年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森王对此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神且行会选在今日动手。只是这件事,他谁也没有告诉。
“言灵......森王,你究竟是如何学会言灵的!”
锋利的水刃刺透森王的皮肤,细小的血线渗出血来。
他还是去卷阁了啊......
“我无法告诉你,孩子,”森王目光有些沉重,他看向神且行的眸中复杂极了,悲痛、同情、怨恨、怜悯......好几种本不该同时出现的情绪在此刻全部融合在一起,“你是龙族最后的遗孤,你应该知道,除非下令者亲自解开,否则言灵将永久附于体内。”
神且行双目猩红,眼泪肆意流着,“森王,你杀我双亲、灭我家族,这个仇,我会亲自来报。”
“现在是你,下一个就是凰女,最后是魄主,你们三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遮住脸,片刻之后癫狂笑道:“明日的太阳升起之时,你将再也见不到那些拥护你、爱戴你的森族人!我受过的那些痛苦,我会加倍的还在你身上!”
念及在今夜的战争里无辜丧命的族人,森王叹息一声,老泪纵横。
“现在,就让你的子民们亲眼见证他们的王在我手下千刀万剐的模样吧!”
神且行掳起森王,化为一条巨大的神龙,游走至敬神谷。
—
“那是什么?”
依旧是苏韫玉第一个察觉到空中那条自东方而来的荧蓝色庞然巨龙,她心下一沉,本能中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白狮、四狐、斑鬣狗......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手中的动作,惊愕地抬头朝天上望去。怎么会是......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定住了,万物凝滞,唯有龙行龘龘,翱翔于九天之上。
龙吟如雷声滚滚,空中瞬间乌云翻卷,霆霓宛若一把巨斧,蜿蜒着劈开了无穷的天。
神且行于敬神谷的最高处停了下来,缩小为一道雪白的身影。
“且行哥哥......”
19. 乘龙与骖凤
鹿亦心仿佛站不稳一样,跪倒在血水中。好像有千万根银针刺入她的脑子里,耳鸣的赫兹与心跳的频率相交,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不,这不可能......”
她抱住脑袋,喃喃自语道:“不,这些都不是真的。”
“鹿亦心,鹿亦心,你快醒过来......”
她痛哭着,声音嘶哑:“你快醒过来啊!”
“王!”
连褚心中一震,立刻抛下川山,转而飞向半空中的神且行,他手中双剑光芒盛放,两道猎猎的光刃来势汹汹地朝神且行打来。
可令所有人都惊惧的一幕出现了,只见神且行轻轻一挥袖子,那两道光刃立刻消散在了风中,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苏韫玉不可置信地抬眸,瞳孔骤然紧缩,“这个随风,他竟然是......”
是早在一千年前就该被灭族的龙!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各部族的首领以及森族重臣之外,只有寥寥几人有幸见识过那场空前绝后的屠族之战,当时被龙族支配的那种恐惧,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忘却。
可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涂山珏和纯狐晚黛的表情难看极了,还夹杂着几分后怕。
谁能想到与他们做交易的是龙,他们居然还差点和他打起来!
简直就是在找死!
连褚手中剑直指神且行的眉心,他骇得浑身冒冷汗,却不敢后退一步,生怕神且行会伤害森王。
“放开王!”
“你有什么冲我来!”
神且行冷笑着,“你也配!”
自神且行出现后,敬神谷内所有人皆阒寂无声,只剩战火侵夺土地的猎猎声,他们的双目充斥着绝望,身体不停地战栗,意识像是被冻结了一般,再也无法思考。
这是万物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有人在面对龙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自若。
神且行悲悯地俯视着下面的人,他一只手掐住森王,一字一句地说道:“森族的子民们,这就是你们森族的王。”
“被人所爱戴的、敬仰的王,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
漆浣怒目圆睁,一时气急,飞身到半空准备一爪击向神且行!
可就在他刚伸出爪子的时候,神且行抬手朝他飞了一道水刃,漆浣立刻动弹不得,从高空中重重地坠落,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瘀血。
“别急啊,”神且行嫌恶地擦擦手,扬起一个促狭的笑容:“我还没说完呢。”
“一千年前,森族联合凰族与灵族一同屠戮了我龙神一族,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当时竟然放走了我这个漏网之鱼。”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满地的尸体与瑟瑟发抖的幸存者,心中充满了快感。
“当时你们屠我族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家破人亡的一天!”
“你们有没有想过今天这副场景!”
“有没有想过至亲的尸身躺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感觉......”
他掐住森王的手逐渐收紧,双目变得血红,“我的族人们什么也没做,你们为什么要对他们下此毒手,为什么!”
“神且行!”
手臂忽然一痛,一根极细的花藤像游蛇般悄然缠绕了上面,藤蔓生出毒刺,刺入他的皮肤当中。
很痛,但不是在手臂上,是在左胸腔中。
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这么痛......
他顺着花藤抬眸望过去,那熟悉的身影微颤,借着他的力漂浮在空中。
她并不会飞行,只要他一抬手她就会掉下去。
“松手!”
小鹿仙正用失望的眸子看着他,她像是刚从血海中爬上来的一样,全身沐浴着鲜血。
她受伤了。
那群不长眼的东西还是伤到了她。
“你快放开爷爷,不然别怪我不顾往日的情分对你下死手!”
这个小蠢蛋,为什么要暴露自己和他相识的事情,会引起怀疑的呀。
鹿亦心在一瞬间内就把所有的事情全部串联了起来。
昭昭口中的龙族,森王几次三番的造访,凰女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强行带走......
全部都是因为他!
鹿亦心死死咬住下唇,他在撒谎!爷爷这样仁慈的人不可能做出屠族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心心。”
神且行缓缓靠近她,而鹿亦心躲也不躲,倔强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神且行只要微微垂首就能嗅到她发间的香气,近到神且行足以看清她眼尾将落未落的泪滴,近到神且行耳边充斥着来自小鹿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对不起,”他轻触鹿亦心的脸颊,“心心。”
“我并非有意瞒你......”
“你不要再说了,”鹿亦心拽紧花藤,哭着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神且行愣住了,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伴随着肝肠寸断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小鹿仙此时的语气和眼神令他痛入心扉,他甚至想到了去死。
“好吧,”他苦笑了下,“但今日之事,没有任何人能拦住我。”
“那你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鹿亦心双臂张开,哭喊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到爷爷!”
连褚震惊地在两人之间切换着视线,他着实为鹿亦心捏了一把汗。
这孩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出生时龙族已被尽数屠戮了,因此她并未见识过来自龙族的威压。
只要那龙神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弄死。
“心心,你别逼我,”神且行扭头不去看她,声音里已然含着一丝哽咽,“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也考虑一下!”
“这偌大的天地之间,连一隅之角都没有留给我,我茕茕独行了一千年。”
“我所有的亲人、族人,全部死在了那场屠族之战中,你知道吗,他们都说当时的天牝海水已经尽数被染成了红色,那不是红色,是我族人的血啊!”
“战争结束之后,天牝海上连续下了三天的血雨,三天之后,所有龙族曾存在过的证明皆消失殆尽,只剩下我一个人,背负着为龙族复仇的责任,我也很累啊......”
神且行捂住脸,片刻之后面上便只剩下视死如归的决绝,他整理好情绪,冷声对鹿亦心道:“心心,让开。”
“不!你是骗我的,一定是!”
鹿亦心难以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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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地摇头,哭得不能自已,“爷爷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见她依旧挡在森王身前,神且行狠下心来,手中蓝光划破夜空,一道道弯月般的冰凌刺向森王!
她不会躲开的!
鹿亦心咬咬牙,护住身后的森王,自己朝着冰凌刺来的方向直直地撞上去!
“心心!”
数道心急如焚的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神且行震惊地看着她,想要收回冰凌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凌穿透小鹿脆弱的身体,血溅当场。
森王潸然泪下,可他太过虚弱,被囚于神且行的手下动弹不得,他好像在一瞬间又苍老了数百岁,嘶哑的声音唤着鹿亦心的名字。
“我没事......”
鹿亦心被击退至森王的身边,单膝跪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她饱含水光的眸子里此刻如天上星一样闪烁,“爷爷,您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
星星在这一刻开始坠落。
森王看着浑身浴血颤抖不止的少女,泪如泉涌,“可是......”
可是那都是有原因的啊!
“可是什么你说啊!”神且行对着他怒吼。
言灵在此刻发作,森王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闭口不言。
这在神且行眼中无疑是一种挑衅,刹那间天雷滚滚,金色的霆霓如蜿蜒的游龙,穿梭在乌云之上。
荧蓝色的水龙逐渐凝聚,就在神且行打出的同时,东方金光乍现,火色驱散了半边乌云,一只巨大的九尾凰鸟从天而降,尖锐的凤鸣刺入所有幸存者的耳中,引起数秒的失聪。
凰女手中扬起一团金色烈焰,拦截了自水龙的攻击。不过几日的时间,这只幼年的龙神又成长了不少!
若是今日解决不了他,日后只会更棘手。
凰女凤眸微抬,平息了急促的呼吸,冷笑道:“龙神,你既敢主动现身,就别怪本尊不客气!”
她轻轻拍了拍手,身后便浩浩荡荡地跟来了数千凰族女将。
对付且行哥哥一人,竟要出动如此多的兵马么......
鹿亦心瞳孔骤缩,这些人一起上的话,且行哥哥是一定打不过他们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同样纠结的不止鹿亦心一人,川山低声问向苏韫玉:“我们该怎么做?”
是帮着随风一起对抗凰族大军,还是对随风倒戈相向?
事已至此,尚未成长起来的幼年龙神绝不可能是神君凰女的对手,也许站在凰女那一队才是正确的选择。
可他们已经做出了叛族的行为,等战火平息下来,他们几个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苏韫玉仅思忖了片刻,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帮随风,走!”
若是打输了她便带着三人大不了离开弥天泽,但帮着凰女他们可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会被判死刑。
有了狐族的插手,神且行便后顾无忧,专心对付凰女。
他打不过凰女。
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但身为龙族的最后一位族人,他绝不可能退缩。
“放马过来吧。”
神且行全身萦绕蓝色的水纹,欺身朝着凰女快速地俯冲!
20. 龙庭但苦战
敬神谷内大地摇晃,所有幸存下来的人皆慌忙逃窜只为自保。
鹿亦心紧张地揪紧衣服,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神且行。
他不可能是凰女的对手,再这样下去,他一定没命了。
神且行捂住腹部的血口,粗喘了几口气,阴鸷的目光如钉子般钉死在凰女的身上。
一个尚未长成的龙神已经有了如此可怕的实力,今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让他命丧于此!
凰女抹掉颊边渗出的血线,她朱唇轻抿,双臂为翼,掀起一阵强烈的罡风,夹杂着火焰,对着神且行击去。
“不要——”
鹿亦心心一惊,立刻想要冲上去替神且行挡下,却被风焰吹得寸步难行。
火舌燎上她的长发,险些将她整个人吞噬。高亢的龙吟响彻弥天泽,巨大的龙神盘踞在断崖之上,抵挡住这波猛烈的冲击!
霎时间血肉飞溅,蓝金色的龙鳞脱落,飞旋至敬神谷各处。
鹿亦心躲闪不及,眼下被锋利的鳞片划出一道血痕。
“且行哥哥!”
她手臂上的花藤瞬间牢牢地捆在神且行身旁断裂的木桩上,转瞬间腾空而起,踉跄地降落在他身边。
瘦小的鹿亦心站在巨龙身前,远远瞧过去不及他一片鳞片大小。
“且行哥哥,你没事吧!”
她跪倒在龙神的唇吻前,抓住它的鬃毛不住地哭泣,“你快走吧,你不是凰女的对手,再打下去你真的会死在这里的......”
“你不是说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么......”龙神的嗓子嘶哑极了,唇边不断地溢出鲜血,浇了鹿亦心满身。
“鹿亦心!好,好样的。”
凰女怒不可遏,她对鹿亦心怒吼道:“再不让开,本尊不管你是谁,今日便陪着那龙神一齐死在本尊掌下吧!”
“你敢!”
森王不住地咳嗽,他看起来比以往更虚弱了,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走。
“森王!”
“王!”
森族的一行人傻眼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凰族的人不是早就离开了吗?
而鹿亦心和那龙神遗孤又是怎么认识的?
而且那龙神遗孤在弥天泽潜伏了这么多天,他们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且行哥哥,我虽不知当年爷爷为什么要屠杀你们龙族,可我能感同身受你的心情,你恨我们,我理解,但我真的不能让你伤害到我的族人......”
鹿亦心见它闭上了眼,心里又急又怕,哭着推它,“你快点走吧,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走之后就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森王,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本尊么!”
凰女凤眸目光如炬,她掌心扬起一团烈焰,朝着神且行的颈下攻去。
那是他逆鳞的部位!
可他方才已被凰女重伤,是万万躲不开这一掌的。
鹿亦心如一头小鹿般蹦跳起来,双臂张开,就像方才护住森王那样,此刻以渺小的身躯再次挡在龙神身前,替他接住了那一团烈焰。
她能挡住第一次,就也能挡住第二次。
“心心!”
神且行一瞬间肝胆俱裂,他撑起一口气腾空而起,将跌落下来的小鹿仙接住。
“真是造孽啊......”
森王面上老泪纵横,陷在深深地沟壑之中。
早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他......
他还是会这样做,他不得不这样做。
“唔!”
好痛,太痛了!
先前为森王挡住来自神且行的攻击时她便已虚弱无比,此刻再接下凰女的烈焰,她痛得只想咬舌自尽!
神且行张口吐出一团水泡,水泡包裹住鹿亦心,这才方觉好受一些。
“你疯了!”
神且行重新化为人形,他痛心地看着空中泡在水中的伤痕累累的少女,眼底猩红一片。
这一身伤口,全都是拜他所赐!
鹿亦心几近昏迷,强撑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些......本不该由你来承受......”
“你是......小可怜儿。”
换作是她的话,只怕会比神且行更崩溃。
全天下联起手来屠戮自己的族人,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千年间,他是怎么忍过来的呢?
他是怎么做到每天还能对她这个灭族仇人笑脸相向的呢?
“你快走吧,且行哥哥,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这是她第三次央求他。
他从未见过小鹿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如今却为了他跪下来对着凰女磕头求情,乞求凰女放过他。
“冤冤相报何时了!”
鹿亦心声音泣血,破烂的衣裙溶进血污与泥土中,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她期待了许久庆神仪式啊......
却被他搞成这个样子。
“神君,放了他吧。”森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了一句。
“你疯了,森王!你简直是被鹿亦心这个死丫头蒙住了眼睛!”
凰女难以置信地看着森王,涂满了丹蔻的指甲指着鹿亦心鲜血淋漓的脸,“她早晚会害死整个森族!”
“龙族受到的教训已经够多了,神君为何一定要揪着一个孩子不放!”森王用力砸着拐杖,怒火中烧,险些喘不上气来。
“你!”
凰女她极反笑,对着森王道:“好,好啊!”
“你竟是这样的执迷不悟,本尊再管不了你了,日后被龙神灭族你也不要求本尊帮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罢,转身化为凰鸟,向着东方飞去。
剩余的凰族女将见此,面面相觑片刻,只好也随着这位暴怒的执政者回了梧桐木。
这边鹿亦心几乎直不起身子,她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朝着神且行的方向爬过去。
“你快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心心!”
神且行拖着血肉模糊的半边身体,把她抱在怀里,失声痛哭着。
明明今天早晨的她还是那样的活泼灵动,如今却像是已经死去了一样躺在他怀里。
毫无生气。
掌心下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溢出在快速的流失,神且行在这时才恍然意识到,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他就这样怔怔的,任凭白檀香尖叫一声从他怀中夺走鹿亦心。
神且行啊,你在筹划此次行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呢?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战是以小鹿仙的生命为代价才得以暂时结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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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没想过,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因为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意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昭昭牵着白朝颜,像发了疯一般地朝神且行奔了过来,把他推到地上,嚎啕大哭地喊道:“你快滚啊!”
“你把心心还给我!”
她扑在神且行身上又打又踢,口中不断说着“把心心还给我”,而神且行却连反抗也不反抗,疼痛在此刻化身成最好的麻醉剂,能让他暂时忘却刚才发生的一切。
还是锦鲤族的首领及时赶到,将她带走。
森王阖目不敢去看神且行,他怕他会不顾一切跟他拼命。
“你走吧。”
小鹿仙昏迷之前让他永远也不要回来,他自然会照做。
是小鹿仙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他浑浑噩噩地一步一步离开了弥天泽,苏韫玉见状,连忙对纯狐晚黛三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悄悄跟上。
东方的霞光在此刻升起,绮丽绚烂,华彩熠熠。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
—
白檀香不眠不休地在鹿亦心寝殿待了足足七天,终于对外宣布勉强为她保住了一条小命。
只是她伤势太重,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于是昭昭和白朝颜搬进了苍古神殿,贴身照顾着她。
“昭昭姐姐,”白朝颜趴在鹿亦心的榻边,难过地垂下眸子,“亦心姐姐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我也不知道,”昭昭双目熬得通红,她拧了拧帕子,细致地擦着鹿亦心的脸颊,“昭昭姐姐也希望她能快些醒过来。”
在鹿亦心昏迷期间,森王总算放出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所有在庆神仪式上牺牲的族人,都可以死而复生。
他早就察觉到神且行会选在庆神仪式那天动手,担心会伤及到无辜,便在前一天夜里对庆神仪式上会用到的每一道菜肴里全部种下了往生咒。
所有服下了往生咒的人都被剔除了一魂一魄,这些魂魄们全都被森王养在苍古神殿中,为日后的死而复生做准备。
所以他才会那样虚弱,以至被神且行绑住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这往生咒也是需要时间的,短则一两年,长则数百年,但只要结果是好的,等待的过程长一些又怎样呢。
鹿亦心的伤势十分严重,若不是这往生咒,她必不可能活得下来。
苏韫玉四人趁机逃走了之后,狐族群龙无首,森王重罚了在庆神仪式上作恶最多的一些人,算是杀鸡儆猴,又在剩余的人中矮个子里拔高个重新选出了四位首领,狐族的事算是了了。
至于斑鬣狗,森王下令处死了屠鬃,剩下的斑鬣狗族人一共也没多少了,且大多都是老弱病残,孩子尤为居多,森王便扶持了一位曾对森族做出贡献的女子上位,成为斑鬣狗新的首领。
也许真的有“坏人活千年”这一说法,胡杨杨在这场战争中侥幸活了下来,却被人指控他曾有心陷害过鹿亦心,白檀香大怒,亲自把他押入了地牢,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至此,庆神仪式那一战算是正式做了了结,族人们也逐渐将这件事淡忘。
转眼间时节进入了三九寒冬,饶是四季如春的弥天泽中的温度也降了下来,腊月十九这一天,弥天泽下了第一场雪。
也正是这一天,鹿亦心终于苏醒了过来。
21. 龙池跃海鳞
碎玉玲珑,雪压树梢,鹿亦心被昭昭扶起来靠在软垫上,一口一口地喂着汤药。
“你看,这是朝颜特意为你画的画,喜欢吗?”
雪白的鹿灵站在山崖上,垂着脑袋轻吻绽放的花朵,远方树木林立,一望无际。
画技生疏,构图无章,但却依然一眼就能看到作画者的用心。
——我很喜欢,替我对朝颜说声多谢。
鹿亦心浅笑着,用满是疮痍的手指在昭昭掌心写下这句话。
她的嗓子被凰女的烈焰烧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上处处留着大片大片可怖的烧伤。
火燎火燎的痛。
可她却发不出声音。
“别担心,”昭昭扭过头去,泪水如断了线的白珍珠串,声音平稳,“檀香娘子已经在为你制灵药了,不多时你便能开口了。”
——我才没有担心呢。
她朝着昭昭做了个鬼脸,又顿了顿,忧心地继续写道:那天我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昭昭便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末了,她苦笑道:“大家知道你与那龙神有所......勾结之后,原是要将你好好审讯一番的,但你为王挡下的那一击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也为此险些丢了性命,这件事也就这样了,不曾有人再提起过。”
——都怪我,好好的庆神仪式就这样被我毁了,若是我早一点察觉他的身份......
“说这些做什么,”昭昭责怪地睇了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被蒙骗的那一个。”
鹿亦心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且行哥哥......
也许他们此生不复相见了吧。
这几个月相伴的日子就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黄粱大梦,醒来了,便逐渐淡忘了。
昭昭见她这番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她刚要开口,掌心忽然被鹿亦心捧起,被她一笔一画地留下了虚空的划痕。
——那天你说有个大八卦要告诉我,是什么?
昭昭怔了怔,凝滞的记忆从这时才开始缓缓流动,她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哽咽着轻轻说道:“我想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
她听闻弥天泽中有龙族出没,与森王之间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只是当时的她只当作是个谈资笑料,讲与鹿亦心一笑便罢了。
谁曾想后来......
——苏韫玉他们离开了之后,森族便会恢复以往的安宁吧?
昭昭叹息一声,缓缓摇头,“你以为森族的主战党只有这些人么。”
她虽无心干涉政事,但久居在苍古神殿中,难免会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
如今虽已扳倒狼族、虎族、斑鬣狗与四狐,但依然有不少潜在的威胁,也在逐渐显露出爪牙。
比如上个月将碧霄湖搅和的翻天覆地的森蚺。
再比如前些日子在朝上公然与白狮唱反调的猞猁。
这些全都是隐患。
但昭昭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鹿亦心,她还是个病人,刚刚恢复苏醒,她不想让她再为这些事烦心。
“你好好休息吧,王方才派人传话来了,说等他从空桑山脉回来就来探望你。”
雪豹依然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令森王忧心不已。
若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便可大大降低后顾之忧。
但琅若的态度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森王是一位明君,对于他的族人不想做的事情,他不会勉强。
昭昭还在思考着这其中的缘由,身边悠悠传来一阵绵长的呼吸声,鹿亦心已然睡着了。
她弯了弯唇角,把鹿亦心的胳膊小心地放进被子里,抚平了她微蹙的眉心。
那张恬静可爱的面孔上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昭昭指尖拂过她的脸,她的小鹿终于长大了。
终于不再像她幼时一样软弱,她如此单薄的肩膀,也能扛起复兴森族的重任了。
当她奋不顾身地挡在森王面前的时候,日月光辉也因她而失了颜色。
—
枯败的树枝第一次抽芽的那天,鹿亦心回了她的小院子。
她依旧虚弱,可她以自己四肢都快躺退化了为由,坚持要回家,森王一向是宠着她的,见她执意如此,大手一挥批准了。
“那我们就送到这里了,你快进去吧。”
白朝颜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嘟着嘴,“亦心姐姐,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知......道......啦。”
鹿亦心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黏糊的声音,揉了揉白朝颜的头发。
经过这几个月的恢复,她已经可以发出简单的音节了。
“再......见......”
她挥挥手,手臂上新结的痂脱落,露出大块大块新生的粉色皮肤。
朝颜那孩子临走前往她小挎包里踹了一罐药膏,据说是祛疤的,特别好用,鹿亦心什么也没说,笑眯眯地收下了。
院子里一看就常有人来打扫,落叶被整洁地堆在院子外侧,毛绒绒的草芽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往外钻,鹿亦心缓缓下蹲,抚摸了一下细嫩的叶片。
生命力真旺盛啊。
屋子上的锁没被人动过,没有她的允许,森王不会擅自闯入她的房间,因此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灰尘映在阳光下卷起微型风暴,扑到她的怀中。
“咳咳咳咳!”
鹿亦心掩住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来要先好好打扫一下。
可该要如何打扫呢。
每间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弥漫着神且行曾存在过的证据,他洗刷干净码在橱上的碗筷、书案上花瓶中已经干枯了的花、衣柜中叠放整齐的衣裙以及已经生了霉点的竹篾。
等等,竹篾?
她倏然间像疯了一样在每个房间来回穿梭,把原本整洁的房间弄的一团糟,终于在床底的储物柜中发现了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两只已经黯然褪色的莲花灯。
放了一整个冬季的花纸脆极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她红着眼眶,颤抖着手将花瓣一层层打开,也顾不得会不会弄破,一心想要剥开至莲蕊处。
泛黄的纸张被主人折成了方方正正的方块,随着风一吹,方块整个被吹散开来。
——祝卿康宁,终身喜乐安稳
——弃吾于怀,切莫复念吾矣二月的风依旧寒意料峭,吹皱了少女瞳中的秋水。
冷风呜呜,泻了一地春雨。
鹿亦心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双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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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地哭着。
且行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心中蓦地一痛。
神且行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将这熟悉的突如其来的刺痛抛在脑后。
习惯就好了。
“你们几个还算有良心。”
他抹掉手上来自螭龙的血,对身后受伤的苏韫玉一挑眉,轻声笑道。
苏韫玉盘膝而坐,将伤口处的毒液逼至指尖,化作几滴墨色的水,于指尖滴下。
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们四人的实力在弥天泽中不说数一数二,但也是佼佼者的水平,而来到了天牝海竟连一只低级的螭龙都敌不过。
龙族实力深不可测,实在可怖,她有这么一瞬间的,共情了一千年前的森王。
“随风阁下,自庆神仪式后,我兄妹四人便立誓从此效忠于您,自然是您在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神且行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语气微微上扬:“......当真?”
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既视感......
苏韫玉看了眼重伤的纯狐晚黛,叹了口气,“当真。”
神且行手上瞬时间出现了一只小巧的金色盒子,他把盒子打开,四枚蓝色的药丸躺在黑色绒布上。
仔细看去,那药丸上荧蓝色的气息缠绕,宛若起伏的海浪。
神且行示意四人将这药丸服下,在确认体内灵力收束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方才你们服下的是我龙族的秘法——言灵。”
“言灵已种在你们体内,若是谁敢违抗我的命令,”他放缓语气,一字一顿道:“后果你们自己猜。”
出乎意料的,纯狐晚黛面上居然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血色,她恢复了稍许力量,便撑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俯首道:“纯狐氏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愿誓死追随阁下。”
神且行不置可否,侧过身俯视着这片蓝黑色的汪洋大海,沉声道:“龙族式微,如今妖魔鬼怪当道,我看这天牝海马上就要成为蛟的天下了。”
苏韫玉四人面面相觑,不解地问道:“蛟?”
“天牝海中除了生存着龙族,亦有其他无名部族。”
“其中位列龙族之下几个最有名的部族,依照实力从低至高分别是:虺、夔、螭、虬、蛟,其中蛟者,仅次于龙族之下,而在这几族之间,乃是神位最多的部族。”
“龙族被屠后,天牝海一时无主,蛟族仰仗自身实力,在海中四处兴风作浪,其中不乏有看不惯蛟族的人,却因为实力低微,不得不屈服于蛟族的淫威之下,蛟族同时也结交了一帮乌合之众来稳固自身海中霸主的地位。”
“一群蠢才,”神且行冷笑道:“就算是天牝海内的所有生灵一起打过来,也休想碰到我一分一毫!”
苏韫玉:......
可是他们几个打不过啊!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神且行瞄了一眼纯狐晚黛,轻笑道:“听说你善巫卜之术?”
纯狐晚黛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是。”
“那么,在行动之前,你就先替我占上一卦吧,”神且行从云端一跃而下,给她留了轻飘飘一句话,“不必告诉我结果,你自己记着就好!”
22. 恐堕蛟龙窟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鹿亦心抱有偏见,那么经过庆神仪式之后,除了主战党,几乎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待了。
开春之后,鹿亦心恢复了大半,行动自如健步如飞,白朝颜送她的那个药膏当真好用,一丁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
“白狮在短时间内经历两场战役,损失已经十分惨重了,你传令下去,让他们好好修养,不必牵挂。”
话说多了还是会不舒服,鹿亦心压下想要咳嗽的欲望,轻抿了一口金银花茶。
自她苏醒之后,森王便单独给她设立了一个文官官职,也许她干涉政务了。“这段时间我们心心成长了不少。”
森王眼神复杂,揉了揉她的长发。她面上少了几分稚气与憨态,可森王不知他究竟应不应该高兴。
他希望他的小孙女能够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而不是操心这些本不该由她来操心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长辈当的不合格。
鹿亦心握住拳头,眼睛闪闪发亮,“还不够,爷爷,我还能继续成长,直到您再也不用为族里的政务烦忧。”
面对森王时,她又变成了那副小女儿的姿态,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爷爷,我没有想要森王之位的意思,是我言错。”
到目前为止最适合这个位子的人,应该是时叙哥哥。
时叙自幼时便被白狮送到森王身边锻炼,他心思一向缜密,是森王最得力的心腹,而且他又隶属白狮一族,实力自然也十分强大,如此看来,他应当是下一任森王的不二人选了。
所以时叙和她一样,每天都要被无数恶意的目光盯着。
那些人恨不得杀了他们两个吧,鹿亦心叹了口气,可是爷爷为什么不直接昭告全弥天泽他要授位于时叙哥哥呢,这样他们两个的生活都会好很多。
爷爷必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了,这个事也急不来,总之只要爷爷还健在,那些人就不会太过分。
......虽然现在已经很过分了。
这些天时叙都不在,回了白狮的地界安抚他的族人去了,所以他的事务也暂时由鹿亦心接管。
鹿亦心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爷爷,刚才獾族的人来了一趟,说是獾族首领黎安主动请缨应战貉族,请求您批准。”
她对黎安还是挺有好感的,黎安虚虚年长她五六岁,就像是哥哥一样,她小时候最喜欢磨着黎安让他背着自己去摘高处的花。
两百年前獾族前首领退位,带着妻子离开弥天泽出去四处旅行了,于是这首领的位置便由他们唯一的孩子黎安继承。
黎安继承首领后,鲜少再和她一起玩闹,她都快忘了上次见到黎安是什么时候了。
森王思忖片刻,道:“黎安那孩子是个沉稳的,他能主动请缨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好,”鹿亦心立刻执起笔,“我这就休书一封,让人送过去。”
“那爷爷不打扰你,先走啦,”森王呵呵笑着,“你呀,能趁机锻炼一下自己也是好的。”
鹿亦心蓦地想起什么,连忙叫住森王,她咬着笔杆转了转眼珠,“爷爷,您之前不是在为雪豹归顺一事犯愁么,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
神且行没有去找蛟族的麻烦,而是先回了龙宫遗址。
他在离开天牝海之前就已经在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只是当时的他虚弱无比,只能联合海蛇以及一些虾兵蟹将,嘱咐他们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在遗址上重建龙宫,他已经在遗址周围设置了障眼法,除了他自己的人,谁也看不到。
今日再回到龙宫遗址,他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住,眼尾飞快地爬上一抹绯红。
他临走之前给了海蛇一张图纸,龙宫恢宏壮丽,金碧辉煌,他以为虾兵蟹将们最多能复原个十分之一算是顶天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建出了和旧龙宫一模一样的宫殿。
就像是,里面还住着他的父尊母君一样。他抓紧了衣摆,垂首死死咬住牙关,恨意再次涌上心头。
一旁的海蛇见他这番恐怖的模样,不禁缩了缩身子,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会迁怒他吧......
见神且行许久不说话,海蛇鼓起勇气,小声道:“神尊?”
“您要进去看看吗?”
神且行再抬起头时已恢复了正常,他淡淡道:“不必了。”
“宝珠最近可有带来什么消息给你?”
海蛇忙不迭点头,忙道:“有的有的,宝珠姑娘前些日子才差人送过口信来,说是下个月十五她要来一趟龙宫,亲自面见您。”
蛟之一族贪婪狡猾,更是喜好女色,整日在天牝海中强掳无辜女子,为非作歹作恶多端,许多生灵都对他们怨言不断,但却无一人敢面对面顶撞他们。
毕竟龙族已灭,再没有人能够压制蛟族,他们便愈发放肆。
当时神且行在临行前正为此事犹豫不决,不知派谁潜入蛟族才是最佳选择,正巧海蛇族首领的女儿宝珠率先找到他,说明了自己的去意。
“神尊,就让我去吧,无人不知蛟族首领溯寒渊唯爱皇室贵族的女子,让我去,我一定把他们老家的祖坟都给打听出来。”宝珠握紧了拳头,目光决绝。
神且行深深地蹙眉,“你也知道溯寒渊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胡闹了。”
“神尊,我是认真的!”
宝珠唇角微扬,似是冷笑一声,“就在十年前他把我姐妹掳走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要亲自把他那玩意儿割下来,剁碎了喂给红尘世的狗吃,如果能帮得到您什么,那更好不过了。”
神且行:......
“女孩子家家的说话不要这么粗鲁,”他沉声道:“不行,你可知凭溯寒渊的德行,一旦你进去了就绝不会放你出来,我也绝不会让一个女子去冒险。”
他坚持不肯让步,宝珠也跟他杠上了,开始在家里闹绝食。
后来是海蛇家主亲自拜见了神且行,他说他们海蛇一族不会别的,尤善幻术,宝珠可以凭借着她出彩的幻术迷惑住溯寒渊,以此来守住完璧之身。
神且行依然持否认的态度,但架不住海蛇一族几次三番地派人来烦他,他终于在确定宝珠能保护好自己之后同意了她的请求。
宝珠面上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却已美艳非常,果不其然俘获了溯寒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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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且行为以防万一,在天牝海又多呆了一个月,这才启程前往弥天泽。
只是他撞上了正在烧杀掳掠的蛟群,被蛟群重伤,万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游到岸上,冲进弥天泽中,无意间吓到了小鹿仙。
又想起她了......
离开她的这些日子,总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她。
“因为神尊喜欢她呗。”
宝珠靠在软垫上,一口一个葡萄,“红尘世里的东西真挺好吃的,下次再让爹爹带点回来。”
神且行的脸在一秒钟之内红的像个番茄,变脸速度之快让宝珠大吃了一惊,她咽了口口水,在心里唏嘘不已。
原来像神尊这样的人也会为情所困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鹿亦心究竟长什么样子,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也许是喜欢吧,”神且行苦笑了一声,“可是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说这个了,”他一挥手,淡淡道:“你就这样出来,不怕溯寒渊起疑心么。”
说起溯寒渊,宝珠面上厌恶难掩,她嗤笑一声,“溯寒渊被我的幻术迷的鬼迷心窍的,哪里敢过多过问我的事情。”
神且行放下心来,宝珠表面上冲动鲁莽,实际却十分谨小慎微,既然她这么说了,神且行信她在蛟族混得风生水起。
“好,那你为何一定要亲自面见我,”他摩挲着下巴,“莫不是蛟族出了什么事?”
宝珠终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面色凝重,低声道:“神尊是龙神后裔,应当知晓‘霆霓神阶’。”
“霆霓神阶?”神且行怔了片刻,不解地挑起眉,“蛟族在打听霆霓神阶的事情?”
“霆霓神阶乃是龙族最狠毒的刑罚,一般只有犯了重罪的族人会被流放到霆霓神阶之上,况且所有被流放到霆霓神阶的族人,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是活着下来的。”
他摩挲着下巴,“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我也只是偶然间听说的,”宝珠凑近神且行,“这霆霓神阶除了可以当作刑具,似乎还能将已经死去的人复活。”
“你说什么!”
神且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确定吗!”
那他的父尊和母君岂不是还有机会活过来!
宝珠郑重地颔首,“□□成是真的。”
“但这霆霓神阶是有局限性的,只能复活三魂七魄俱全的死人,并且必须要有人完全自愿地带着尸体走完整整九九八十一道才可复活,须得是完全自愿,半点杂念也不能有。”
神且行跌落在凳子上,他父母的尸身早就被打散了,哪里还能找的回来。
“不可能有人可以活着走过八十一道霆霓神阶,”他紧紧抿住下唇,“就连当年的我父尊也不可以。”
“没错,他们正是卡在这一道关卡上,”宝珠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好在,他们还并未掌握召唤霆霓神阶的方法。”
只有龙族懂得此法,绝不外传,神且行自然也会此法。
他问道:“他们想要复活的人是谁?”
“神尊可听说过,数万年前龙族与蛟皇的一场恶战?”
23. 唯有鹿行迹
那一场战争无人不知。
龙与蛟自天地初开之时便是完完全全的两个种族,却总有蛟化龙的神话传说流传在两族之间。
就当所有人只把这传说当笑话的时候,蛟族诞生了一只蛟皇。
只差分毫,他便可一跃而化龙。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那蛟皇就此安安分分,也许真有化龙的可能性,但他偏张狂放肆,竟主动找上当时的龙族家主,扬言要杀他夺位。
家主仁慈,念在他一条蛟能有此成就属实不易,便不跟他计较,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挑衅,家主便遂了他的愿,出海与他一战。
当然,不出意外的,蛟皇死在了龙族家主的手中。
而再后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自那之后蛟族便对龙族心生怨恨,直到现在也不曾化解。
可这又能怪谁呢。
如果是想要复活蛟皇的话,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毕竟那蛟皇是蛟族唯一一个有可能带领他们就此升天的。
他的陨落也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神尊,我们要在他们寻得召唤霆霓神阶的方法之前就将他们全部杀了,”宝珠面色凝重,“这数万年来蛟族一定搜罗了不少天地珍宝,就等着将那蛟皇复活之后全用在他身上,若是他真化而为龙了,保不齐又是一场恶战。”
“我知道了,”神且行看向她,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消息?”
宝珠长舒一口气,道:“有的。”
“前些日子我着人打听到了个消息,说是蚌族实在忍受不了蛟族数百年来的欺压,准备采取合纵之策,四处游说其他部族与他结盟,一同对付蛟族。”
有点意思,终于有人率先起义了,但为何是那小小的蚌族......
“所以有人答应和他结盟了么?”
宝珠遗憾地叹了口气,“并没有。”
她随即又笑道:“但神尊回来了,并且不同于往日,如今神尊实力深不可测,我们何不主动给蚌族递去一根橄榄枝,也好让他们因此而欠下我们一个人情。”
目前除了海蛇一族与其他虾兵蟹将知晓神且行的身份之外,再无人知晓龙族尚有遗孤,若是真的下定决心拉蚌族一起,他还要好好测验一番。
他沉吟片刻,对宝珠问道:“你们海蛇的幻术真有这么厉害?”
宝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愣了愣,答道:“蒙一蒙蛟族尚可,但在神尊面前犹如裸奔。”
神且行......都说了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
他勾起唇角,笑道:“你择一日,带着你们海蛇的队伍幻形为蛟,去蚌族的领地闯一闯,注意不要伤及无辜性命,其他的你们随意,怎么恶劣怎么来。”
宝珠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也笑了笑道:“是。”
还是神尊有法子。
—
“亦心妹妹,好久不见,你呀,也是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黎安坐在鹿亦心身边,嘴里叼着一片叶子。
“哪里呀,黎安哥哥净会取笑我。”鹿亦心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现在恢复到可算是差不多了,”黎安捂着胸口,一阵后怕,“庆神仪式那天夜里我正与苏韫玉对峙着,见你重伤可是把我吓坏了,连忙扔下苏韫玉想去看望你,可惜那天你周围的人太多,我没挤进去。”
他其实是想问她与那条龙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会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但森王在她昏迷期间下令不许再追究此事,他犹豫了片刻,也就作罢了。
鹿亦心噗一声笑了,摆摆手道:“没关系的黎安哥哥,我收到你送来的礼物了,这么大一株千年人参呢,你肯定找了好久才找到吧,辛苦你啦。”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皎洁明媚,像新生的初阳一般,黎安面色骤然变得通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问道:“那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黎安哥哥,我知道你与貉族之间虽硝烟不断,但说起来倒也算相熟,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战争地点改到白雪关。”
“白雪关?”黎安疑惑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鹿亦心对他耳语几句,他微微颔首,“好,我可以试试,到时候我差人送口信给你。”
“麻烦你啦。”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黎安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们家那里的野梅吗,正巧又是野梅结果的时节了,我明日给你送几篮过来。”
“这么久远的事,难为你还记得了,”鹿亦心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惊喜,“你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馋的不行。”
“我还有事,得先离开了,”黎安难掩不舍的心情,抿了抿唇,“亦心妹妹再见。”
“再见!”
鹿亦心望着他的背影,开始思考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为什么不管是神且行还是黎安看见自己就总是脸红呢?
—
就在獾貉两族开战的五天前,森王再次病倒了。
“檀香娘子!爷爷他怎么了?”
鹿亦心看着梅花鹿的人脸色一个个都难看的不行,心急如焚,握住白檀香的手,焦急道:“是不是上次的伤势又复发了?”
白檀香欲言又止,拉着她到走廊上,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她面上凝重,小声道:“王年纪太大,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鹿亦心身形不稳,脚步趔趄了一下,多亏白檀香扶住了她的肩膀。
“不,爷爷......”
她掩住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揪住白檀香的袖子,“檀香娘子,你能救爷爷的对不对,檀香娘子求求你,救救爷爷吧!”
“不不,心心,你先别急,”白檀香连忙安抚着鹿亦心,她心里也不好受,勉强扬起一个苦笑,“依王目前的情况来看,坚持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再久的话,就算是神仙来也拖不了了。”
森族正混乱着,森王在这个时候病倒,实在是雪上加霜。
“檀香娘子,心心恳求您一件事,”鹿亦心掏出手帕,把眼泪擦干净,坚定地对白檀香道:“爷爷重病的消息千万不能外传,请檀香娘子转告梅花鹿的众人,务必守口如瓶。”
“我第一个叫您过来便是因为这个,森族的情况您也看在眼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爷爷重病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白檀香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已完全褪去了生涩的姿态,愈发像个能掌事的执政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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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森王的寝殿内,森王对她说的话依然言犹在耳,她许久也不会忘却。
“放心吧,娘子心中有数,”白檀香心疼地抚了一把她瘦削的脸侧,“你才是,要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别硬抗,让时叙和你一起分忧。”
“我知道的,多谢檀香娘子关心。”
森王这一回比上次要严重许多,上次多多少少还有清醒的时候,如今一天到晚昏迷在榻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若不是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鹿亦心真的会以为其实森王已经去了。
全森族的担子都抗在她和时叙身上,两人整宿整宿的熬,处理森王留下来的事务。
“心心,你明天当真要这么做?”时叙揉了揉太阳穴,忧心忡忡地问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鹿亦心伏在案上,险些睡着了,她打了一个哈欠,慢吞吞地说道:“苦肉计是最简单、也最好用的计谋了,不过是多吃点苦头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连轴转了三个大夜,鹿亦心再也坚持不住,话还没说完便陷入了沉睡中。
这几天真是辛苦她了,时叙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他自小便跟在森王身边,已经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可鹿亦心到底是刚刚跟上来的,年纪又小,还是女孩子,等明日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无论怎么样他都得强制让鹿亦心去休息。
—
“你说什么!”
琅若腾一声站起来,快步走近鹿亦心,蹙眉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怎么敢拿这件事跟您开玩笑,”鹿亦心扬起一个虚弱的苦笑,“檀香娘子的医术您还不相信么。”
“这件事除了我、时叙哥哥和檀香娘子,也就是琅若姐姐您知道了,我不求您站在我们这边,只是想让您帮帮我们,至少先度过眼前的难关。”
鹿亦心鼻尖一酸,哽咽道:“棕熊他们只追随爷爷,我一个人的力量唤不动他们,而白狮元气大伤,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找您了。”
她垂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砸出许多水坑,“我只是想要......森族太平安康而已。”
琅若见她这副模样,颇有些于心不忍,便应了下来,“好吧,我就随你去一趟苍古神殿。”
“多谢琅若姐姐。”鹿亦心眼眶通红,对琅若福了一礼。
算算时间,貉族应当快要到了。
眼看着白雪关近在眼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绷紧全身,随时准备挡在琅若身前。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而准备的。
白雪关是从空桑山脉至苍古神殿的必经之路,她特意让黎安把战场换到白雪关,将貉族的人引到她与琅若的身边。
貉族乃是主战党的主力军之一,看到她必定会忍不住动手,而琅若在与月浮歌一战中无意之间也站在了主战党的对立面,也相当于是貉族的敌人。
如此一来,貉族便没有不动手的理由了。
远处的草丛无风自动,鹿亦心眼睛一亮,心道终于来了。
“琅若姐姐快躲开!”
在与黑色身影突袭而来的同时,鹿亦心佯装慌乱地大喊一声,而身体却直直地朝着黑影泛着寒光的利爪撞上去!
24. 卧龙今不起
利爪刺破皮肉,勾进骨骼之中。
好吧,无论多少回,她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皮开肉绽的痛苦。
“鹿亦心!”
琅若在瞬息之间做出反应,她化成一只巨大的豹子,朝着貉族大军冲去。
花藤如游蛇般紧紧缠绕在树干上,鹿亦心借力飞过去,捂着胸口坐在树枝头。
她是在确认过琅若的实力之后才敢玩这么一出的,这一千多貉族的人不会是琅若的对手。
胸口上的伤口足足有一只碗口大小,鲜血从她掌心之间涌出,鹿亦心手中掐了个诀,一团柔和的白光覆在伤口上,逐渐止住了源源不断的血液。
她眼下一片青黑,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她靠在树上忍不住昏昏欲睡。
短时间内多次受到重创,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可这一次她不得不这样做,只要能拉拢雪豹加入和平党派,这绝对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大不了她多修养几天就是了。
琅若很快就解决掉了貉族大军,她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慌忙地不断拍打鹿亦心,“快醒醒,你没事吧!”
而鹿亦心已经陷入了昏迷。
琅若别无他法,她重新变回雪豹,让鹿亦心趴在自己背上,犹如一道残影一般朝着梅花鹿的领地飞奔。
—
意识渐渐回笼,疼痛像一只疯狂叫嚣着的野兽,鹿亦心深深地拧着眉,眼睫忽闪,悠悠转醒了过来。
“心心!”
时叙就坐在她榻边,见她终于睁开了双眼,忍不住握着她冰凉的手一边哭一边叫外面的白檀香和琅若进来。
“对不起,檀香娘子......”
鹿亦心强忍着伤痛,靠在软枕上,抿了抿苍白的唇,“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
白檀香鼻尖还留有未消散的红痕,一看就是刚刚哭过,她拉了拉鹿亦心的被子,责备道:“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多的都数不清了,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啊!”
琅若忽然现身在谷口,把梅花鹿的人吓了一大跳,刚巧她就在不远处,连忙上去探查情况,鹿亦心身上的血流了雪豹满身,她刚看见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第一时间就差人去叫时叙过来。
如今森王一病不起,苍古神殿掌事的人只剩下鹿亦心和时叙,若是鹿亦心再出什么事,让时叙怎么办啊!
鹿亦心看向面色复杂的琅若,微微扬起唇角,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错啦,方才也是心关则乱,生怕琅若姐姐被貉族伤到。”
“毕竟琅若姐姐是我请来的客人,她在我这里受伤了我该怎么跟雪豹族解释啊,”她垂下眼睛,轻声道:“都是我不好,爷爷已经......我还这么冲动,实在是我不好。”
琅若在鹿亦心昏迷的时候已经听白檀香说了森王的事,心里一时不是什么滋味。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英气的笑容,单膝跪在她榻边,郑重道:“小鹿,是你的勇气、执着与孝顺之心打动了我。”
“我琅若代表雪豹宣誓:雪豹一族自愿加入森王所领导的和平党派,听令于森王及其眷属鹿亦心、时叙,永不叛族。”
鹿亦心终于放下心来,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把琅若握拳的手放在心口,“爷爷不在,我代替他欢迎你正式加入和平党。”
不枉她煞费苦心导演了这一场苦肉计!
那日她不仅让黎安把战场转移至白雪关,还让他不必再出现了,她自有办法对付貉族。
还好琅若没有辜负她的希冀,以一人之躯独战千貉,这也直接证明了她的实力之强盛,若是琅若及雪豹一族归顺了主战党,他们不知道还要面临多大的压力呢。
解决完雪豹的问题,鹿亦心心中陡然一轻,她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又睡了过去。
—
“神尊?”
宝珠见面前的神且行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捂住心口的位置浑身颤抖,连忙停下了方才滔滔不绝的讲话,不解地问道。
心脏忽然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神且行咬咬牙,努力将这异样的感觉压了下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碍,你继续说。”
他额上青筋滚动不止,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宝珠接着说。
“是,我前日带了一队人马已去过蚌族的地界了,按照您指示的那般在蚌族大闹了一番,那蚌族家主裘玉苦苦哀求我求我放过他们,就差给我跪下了,可他面上却毫无震惊的神情,说明这种事情在往日屡见不鲜。”
宝珠眉宇之间流露出一分不忍,继续道:“昨日我让溯寒渊带着我一同上朝,恰好逢上裘玉前来告状,但溯寒渊只是骂了他几句,便让他滚了出去。”
她哀叹一口气,“蚌族是最弱小的了,可就算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也难怪裘玉率先起义。”
“神尊,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确认了,蚌族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昨日神且行让她先去蚌族试探一番就是想要验证他们是真的只是因为被欺压太久了所以奋起反抗,还是说蛟族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行踪故意放出蚌族这个烟雾弹。
是前者就好。
神且行轻笑一声,对宝珠道:“你去一趟蚌族,告诉裘玉三日后我会前往拜访,记得把我的身份说出来,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是。”
—
“神尊!真的是神尊!”
裘玉激动地老泪纵横,望着眼前刚化为人形站定的神且行,干枯的双手不住地颤抖,忙不迭跪下对他行了大礼。
“前些天宝珠姑娘说您还活着,我还不信,真是该罚!”
待裘玉磕了三个头之后神且行才伸手把他扶起来,温声道:“裘家主这是做什么,我龙族早已不复往日,只剩我一个人苟且偷生罢了,不必行此大礼。”
“神尊,请您救救我们吧!”
“自从那一役过后,天牝海一直是蛟族独大,蛟族暴政,大部分部族都不得已投靠了他们助纣为虐,只有我们几个小部族依然坚守底线,绝不为虎作伥,他们便更加欺辱我们。”
裘玉满头华发,长眉拂面,满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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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那溯寒渊又遣人来了我这里,说下月初一要我将我的小女儿阿竹送进宫去,可我与阿竹厌恶他至极,是绝不会进宫的,但溯寒渊生性暴戾,若是反抗他,只怕是有灭族之患啊!”
神且行挑起一边眉毛,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危险的微笑。
裘玉看得浑身发毛,“神尊......”
“裘家主,不知您方不方便把您的小女儿叫出来,我倒是有一计,只是需要您的帮助。”
“方便,方便!”
裘玉眼睛一亮,只要能阻止阿竹进宫,让他做什么都行,他连忙唤人去叫阿竹过来一趟。
裘摇竹生的玉雪可爱,顾盼生辉,此时在父亲的带领下生疏地对神且行行过礼,不解地看着他。
神且行与宝珠耳语几句,宝珠立刻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什么鬼啊!
“可以倒是可以。”
只是这也太恶趣味了吧!
“那不就得了,”神且行拍拍手,“收拾收拾,初一准备入宫吧。”
—
溯寒渊端坐在宝座上,一边吃着宝珠喂过来的橘子,一边懒洋洋地对台下跪着的少女点点下巴:“抬起头来,让本座好好瞧瞧。”
少女羞涩地缓慢抬首,一双漂亮的浅蓝色双眸来回乱转,软软地轻声道:“王......”
这副模样还是跟小鹿仙学的,当时可把他唬到了!
看现在溯寒渊色眯眯的模样,这一招果然有用。
没错,此时软软糯糯弱柳扶风的“裘摇竹”,正是在宝珠的幻术下由神且行假扮的!
正巧有了这个接近蛟族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把握。
只是这段时间,就要委屈真正的裘摇竹先暂时闭门不出了。
宝珠恶寒地一个手抖,橘子啪叽一声掉在地上。
“爱妃是不是站累了,本座这就叫人给你搬个凳子。”
溯寒渊握着宝珠的手,颇有些心疼地说道。
“才不是呢,”宝珠立刻换上一副欢喜的神情,噔噔噔跑下去把神且行扶起来,对着溯寒渊抹抹啥也没有的眼角,“只是不知为何,我一看到这位妹妹就觉得亲切。”
她转过头,对神且行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名唤裘摇竹。”
“这倒是个雅致的好名字,”宝珠美目含情,拉起神且行的手,“王,不如让这位摇竹妹妹同我住在一起吧,我那里倒还有一处偏殿是空着的,平日里冷冷清清的,摇竹妹妹住进来正好可以在闲暇时刻陪我说说话。”
溯寒渊满意地点点头,深情道:“本座原还怕爱妃争风吃醋,未曾想爱妃心胸竟如此广阔,如此也好,你安排人收拾一下偏殿,这就安排裘姑娘住进去吧。”
神且行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场景,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他真是对宝珠另眼相看了,没想到她居然那么能忍。
还能忍那么久!
“摇竹妹妹,”宝珠唇角的笑差点挂不住,用袖子遮掩了下,柔声道:“随我来吧。”
25. 涿鹿阵云深
宝珠带着神且行回了自己的房间,遣散了一众下人,看着神且行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蛋,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惊天爆笑。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神尊我错了但是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差点把头钻桌子低下去,神且行冷哼一声,坐在软凳上,“你以为我来是为了让你取笑的?交代你办下去的事你快去办。”
“知道知道,”宝珠喝了一口凉水,给自己降降温,“不过您真的要去诛杀蛟皇吗......”
“不,你错了,”神且行摩挲着下巴,略一挑眉,“我不是要诛杀他,而是要掠夺他的力量为我所用。”
“若是能得了那蛟皇的力量,我的修为便可扶摇直上,”他唇边扬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区区蛟族,不足挂齿。”
不是神尊我们真的要顶着一张甜美的脸做这个表情吗......
宝珠面容扭曲了一瞬,强迫自己恢复正常。
“不过神尊,”她额上滑落一滴冷汗,“我们目前要考虑的问题还......”
“裘姑娘,裘姑娘!”
不等宝珠说完,外面陡然响起一声声呼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宝珠被迫把后半句话咽回肚里,看了一眼不在状态的神且行,一把拉过他出了门。
神且行来不及疑惑,被她拽的险些飞起来。
“宝珠姑娘好。”
门外一老妇人面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像宝珠行了礼,又看了看身后的神且行,笑道:“裘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这才进宫就被王记在了心上,这不,老婆子我正领命来叫裘姑娘过去呢。”
神且行脸都黑了。
现在这个时辰,叫他过去要干什么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
宝珠在裙子下面狠狠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把笑容给憋回去。
见两人都不说话,老妇人有些疑惑地左右看了又看,“裘姑娘?”
“裘姑娘准是高兴坏了,”宝珠咬咬牙硬顶上来,“婆婆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亲自领着裘姑娘过去。”
“哎。”
送走老妇人,宝珠见神且行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小声道:“神尊,我同您一起过去,到时候会在暗中施放幻术,您放心吧。”
神且行依旧不想说话,宝珠就当他是默许了,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套华服,递给他,“溯寒渊喜青色,神尊就穿这个去吧。”
—
这一次伤势虽不如上次那般严重,鹿亦心却是足足养了两个月才痊愈。
她卧病在床还想处理那些没忙完的政事,被时叙严辞拒绝了。
“你上次怎么跟连褚说的,嗯?”他坐在鹿亦心榻边,放了一碗草药在桌子上,“你可倒好,只让别人好好修整,自己却不要命了是不是?”
时叙额角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疤,若是不仔细瞧还真不一定能瞧见,可鹿亦心却一眼就看到了。
“时叙哥哥,你受伤了,”她叹了口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用管这些,好好养伤就是。”
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时叙的眉心重重拧起。
森蚺一族钻了白狮兵力锐减的空子,埋伏在白狮周围地界,每当有白狮的人出入,他们便一哄而上,紧紧缠绕,直到其死亡。
到现在为止,丧命于此的白狮足足有十一二只。
白狮地界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池沼,这些池沼之间互通,极大的方便了森蚺的动作,但对于白狮来说想要找到埋伏的森蚺却难于登天。
难道就放任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么!
鹿亦心见他愁眉不展,握住他的手,笑了笑道:“时叙哥哥,左右我整日在榻上躺着也无聊,不如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给你出谋划策也是好的呀。”
“就当给我打发时间了嘛。”
她摇了摇时叙的手臂,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可怜兮兮地眨眨眼。
时叙一直把心心当成他的小妹妹,对她宠爱有加,见她这副模样也心软了下来,把最近白狮的遭遇尽数说予她听。
“我与琅若说了这事,她明日就会来白狮。”
鹿亦心思索着,无意识地抓了抓头发,森蚺的老巢在大青湖里,是仅此于碧霄湖的弥天泽第二大湖,不同于碧霄湖在弥天泽的最西侧,大青湖地处东南方。
那些池沼的确有些麻烦,只是白狮地界与大青湖之间隔了足足一百多里地,他们是如何过来的呢......
她问道:“时叙哥哥,我记得你们那里的池沼分布虽多且散,但是算起来,最远的一处也不过是在白狮领地方圆五六里之内的地方对不对?”
“是的,”时叙连道:“心心,你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别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鹿亦心接着问道:“大青湖与白狮领地之间有什么大型的湖泊或者河流吗?”
时叙沉吟片刻,答道:“距离白狮十多里的地方有一条红叶河,这条河流源头处于大青湖中,而它的另一端在于高山之上,所以水势向来湍急,下游每年都有洪灾发生。”
“那就是了,”鹿亦心唇角上扬,“我猜那些森蚺就是通过红叶河逆着流来到白狮地界的,而那些池沼距离红叶河也不远,只要他们想,随时都能够回去。”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不知时叙哥哥有没有听说过围魏救赵的故事?”鹿亦心端起已经放凉了的药一饮而尽,“白狮凶猛,既然是要对付白狮,森蚺派来的人一定都是族内最勇猛、最强悍的人,如此一来,大青湖中只剩下老弱病残。”
“我记得和平党派中有湾鳄一族,而湾鳄也生活在大青湖中,只是湾鳄处深水,而森蚺喜浅水,所以我猜森蚺做的这些事湾鳄并不知道。”
“我们让湾鳄突袭森蚺剩余的族人,然后再将此事通气儿与森蚺,他们便一定会回去救自己的族人,所以我们事先让琅若姐姐他们埋伏在大青湖旁,等森蚺回来的时候联通湾鳄一起,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妙啊,”时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激动地微微颤抖,大笑道:“谢谢你,心心!”
“我们两个之间还说什么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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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的,”鹿亦心拍了他一下,“能帮到你就好啦。”
时叙感叹一声,由衷说道:“心心,我说句大逆不道的,等王离开了,你是最适合继任森王的人。”
可是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要那个位置。
两个多月过去了,爷爷还是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只是那脉搏依然微弱地跳动着,象征着森王的生命力尚在。
“时叙哥哥,你才是最适合做森王的人。”鹿亦心俏皮地对他眨眨眼,“单单是你是白狮未来的继承人这一点,森王的位子就非你莫属,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等爷爷一声令下。”
白狮现任首领连褚一生无妻无子,他很早之前就对时叙说过,将来他会是白狮的下一任首领。
“算了,不说这个了,”时叙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这就去给湾鳄送信,你好好养伤。”
“时叙哥哥再见。”
鹿亦心乖巧地挥了挥手,送走了时叙。
整日在床上躺着真是没意思,不如去看看爷爷吧。
彼时白檀香正收拾了东西刚准备离开,见鹿亦心过来,她笑笑,“心心过来啦。”
“檀香娘子好,我整日闲的无聊,干脆来照顾爷爷。”
白檀香点点头,忧心忡忡道:“最近时叙那边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鹿亦心道:“时叙哥哥刚刚才跟我讲过,我已经为他出了法子,这会他已着手去办了。”
“那就好,”白檀香叹了口气,“那孩子愁的一连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可好了。”
“我还有事要忙,得先离开了,那桌上有我调制好的药膏,正好你在,你就把这些膏药帮忙涂在王的风府穴与两边大陵穴上,一个时辰后擦掉。”
“好,我记住了。”
目送白檀香离开后,鹿亦心轻轻带上门,洗过手后拿起那罐雪白的药膏细细涂抹在这几个穴位上,望着面色青黑的森王,她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为什么她亲近的人都要离她而去呢......
爷爷也是,且行哥哥也是。
他应该没有再去找凰女的麻烦吧,不然又要吃苦头了。
爷爷当年究竟为何要屠龙族呢,她在庆神仪式之后又问了森王一遍,依然不得结果。
她前些日子忙得要死,这还是第一次想起神且行。
不知道且行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
“小美人,就爱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是不是,”溯寒渊抹了抹唇边的口水,色眯眯地向前一抓,“那本座就来陪你好好玩玩!”
谁他爷爷的爱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神且行从桌子上往下一跳,堪堪躲过溯寒渊的爪子,脸上温柔可人的笑狠狠地扭曲了一下,“大王,您吓着阿竹了!”
该死的,也没人告诉他刚一推门就要被溯寒渊抱在怀里又亲又舔啊!
还好他躲的快,不然真要被他抓住了!
神且行面色铁青,在心里骂了宝珠十几句。
他都狼狈成这样了,她怎么还不施放幻术!
26. 那信有真龙
说实话。这溯寒渊长得不算丑,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就是做事实在太猥琐。
在神且行再次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把反胃的感觉硬压下去,一个闪身到溯寒渊怀中,虚虚靠在他手臂上,媚眼如丝:“大王。”
“咱们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他举起一杯清酒,气吐如兰,“我们来喝交杯酒如何。”
被迷了心智的溯寒渊自然一切都依着他,趁着两人交杯之际还不忘占便宜,指尖摩挲过神且行露出的小臂。
神且行险些没忍住一巴掌扇他脸上去。
喝过酒后,溯寒渊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指着神且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等他发出第一个音节便昏睡了过去。
“大功告成!”
角落处宝珠显现身形,招呼神且行同她一起把溯寒渊弄到床上去。
“你确定这样就可以了,他醒来之后不会想起什么吧?”神且行谨慎地问道。
“神尊还不相信我吗,”宝珠踢了溯寒渊一脚,面上扬起狡黠的笑容,“我已经为他填充了虚假的记忆,便是你们行巫山云雨之事,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记得。”
神且行露出恶寒的表情,“那接下来怎么办?”
宝珠略一思忖,道:“这溯寒渊虽说是对我卸下了防备,但以我的实力,还无法读取到他被封存起来的记忆。”
“这话是什么意思,”神且行眯了眯眼,“他的记忆被封起来了?”
宝珠点点头,继续道:“我曾在某日他熟睡后尝试进入并读取他的记忆,偶然发现有一块区域是我完全触碰不到的。”
“我不断加大幻术的范围与力度,却同样无济于事,那一块记忆被他有意上了封印,凭我现在的实力,不仅无法勘破,还有可能被他发现的风险,我就只好退了出来。”
神且行摸了摸下巴,道:“这偌大的蛟族,应该不会只有溯寒渊一人知晓那蛟皇的踪迹吧。”
“是的,我正想说这个呢,我虽然奈何不了溯寒渊,但也许可以从别人身上下手。”
“谁?”
“安子忆。”
神且不解地蹙眉,“安子忆是何许人?”
“安子忆乃是溯寒渊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这么说吧,天牝海之中也许有连神尊或溯寒渊都不知道的事情,但一定没有他安子忆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安子忆为人沉默寡言,更是迂腐至极,除了溯寒渊,他谁的命令都不会听。”
宝珠哼哼两声,打了个响指,“平日里我根本没有理由接近他,他也从不亲近别人,整日耷拉这一张冰块脸,正巧神尊来了,我们就以您为由头去拜访他,而我趁机释放幻术,进入他的回忆之中。”
“可以,都听你的。”
神且行正欲离开,却被宝珠拉住手腕,他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拿起一旁的骨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让鲜血滴落在躺着的溯寒渊身旁。
“好了神尊,咱们走吧。”
宝珠随便撕下一块裙摆,草草缠绕在手上,长舒一口气。
这样看起来真实一点,她在第一晚也是这么做的。
真是熟练的让人心疼。
—
“不对不对,眼睛再睁大一点。”
“有点过了,您再抿抿唇试试呢?”
神且行与宝珠蹲在一旁的草丛中,不断尝试着做出不同的神情。
“这个可以!神尊到时候就用这副表情面对安子忆,这还迷不死他!”
神且行叹了口气,在前往安子忆府邸的路上一直加以练习,生怕待会儿就忘了。
“叩叩。”
宝珠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安子忆府邸的大门。
“这个点不会已经睡了吧,”宝珠半蹲着把耳朵贴在门上,口中不满地咕哝着,“平时溯寒渊找他的时候倒是随叫随到......”
不等她把话说话,木门蓦地被拉开,她一个没来及闪避,摔了个狗吃屎在来人面前。
安子忆面无表情地垂首注视着她,“宝珠姑娘没事吧。”
“无碍,无碍,”宝珠迅速爬起来,把身后的神且行一把推出来,微笑道:“大半夜的打扰你也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是裘姑娘有事找你。”
猝不及防被推出来的神且行立刻换上方才练习多次的表情,柔柔弱弱道:“安大哥。”
“安大哥,是这样子的,今晚亥时一刻的时候大王唤阿竹去他的寝殿,可是阿竹初来乍到不曾记得路,无意间来到此处,正逢宝珠姑娘在此,阿竹就让宝珠姑娘领着阿竹过去,谁曾想半路上身体忽然不适,不知可否在安大哥这里休息片刻?”
见安子忆不言语,他掩住口,小声地咳嗽两下,再次可怜兮兮地望向安子忆,却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宝珠身上,而宝珠满头大汗,心虚地恨不得把头低到地上去。
难道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神且行暗暗蓄力,随时准备出手,但就在这时,安子忆终于把视线收了回去,缓缓开口道:“请进吧。”
他伸出手示意二人跟着他的脚步后面,宝珠就像是在五指山下压了多年突然得以解放的猴子,跳了起来。
“吓死我了,”她用气声贴在神且行耳边,“我还以为他看出咱俩合伙整他了呢。”
“小小蛟虫,有什么可怕的。”
神且行挑了挑眉,“莫说是安子忆,就算是溯寒渊来了也无法把我们怎么样。”
就在两人交流之间,安子忆终于在一处房屋面前停了下来,“两位姑娘进去歇着吧,在下先回去了。”
“等一下!”
宝珠及时叫住他,当着他的面摸了摸神且行的额头,夸张地唉声叹气,“裘姑娘好像发热了,我听闻安公子擅长医术,不知安公子可否为裘姑娘诊上一诊?”
可他哪儿来的发热啊......
神且行无语地瞥了眼宝珠,见她给自己不停地挤眉弄眼,只好施了个障眼法糊弄过去。
安子忆微微蹙了蹙眉,只好随着两人一同进了屋。
“裘姑娘并无大碍,只是略有些水土不服,多修养几天便可。”
他收了帕子正欲离开,又被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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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拦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宝珠手里多了杯水,道:“夜深了,外面还有些冷,安公子喝杯热水再走吧。”
安子忆盯着那杯水看了良久,久到就连神且行也忍不住猜测他究竟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果然,不出三秒,他也像溯寒渊一般趴在了桌子上,深深地睡了过去。
“我去外面帮你望风,你动作快些。”
神且行说罢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帮宝珠带上了门,宝珠阖上双目,手上快速地结印,一抹淡蓝色的光便从她指尖飘向安子忆的眉心。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她猛然睁开双目,唇角微微扬起。
她在屋内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纸笔,给安子忆留了一行字,悄然退了出去。
“好了?”
“嗯,”宝珠低声道:“我们先回去,我再跟您细说。”
—
时叙真的按照鹿亦心的计划去做了,大获全胜。
这是战争僵持这么久以来,和平党取得的第一个伟大胜利。
于是时叙做主,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方面是庆祝战争的胜利,一方面也是为了鼓舞大家的气势,希望能保持住势头,一举攻破所有主战党。
鹿亦心也出来透了透气,倒了杯茶跟时叙碰了碰,笑道:“总算解决一桩心头大患,你也能休息几天了。”
“多亏了你啊,心心,”时叙整个人容光焕发了,哈哈大笑道:“若不是你,白狮哪儿能这么快就解脱出来!”
“昨日檀香娘子来给我瞧过了,她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鹿亦心皱皱鼻子,对着时叙哼了一声,“我不用再在床上躺着了,可以帮你一起分忧啦。”
时叙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声道:“好好好,都听我们心心大小姐的行不行?”
“说起来,”他放下酒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好奇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亲的问题,有没有心仪的男生呢?”
鹿亦心愕然地看着他,“你这个问题也太突然了一点吧。”
是有些突然......若不是前几日黎安来找鹿亦心的时候恰好被他看到了,他也不会提起这个。
可黎安那小子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只有鹿亦心会看不出吧。
“所以你有心仪的人了?”时叙尾音上扬道。
难道真的是黎安?
“时叙哥哥想什么呢,我才没有,”鹿亦心嗔笑道,跟他勾肩搭背的,竖起一根手指,“在你成家之前我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我不会成家的,”时叙被她往下一压,险些喘不上气来,咬牙切齿道:“连褚都没有成家,我也一定不会。”
“我会一直向连褚学习。”
“那我也不会!”
鹿亦心笑嘻嘻地趴在他背上,“从小爷爷就一直让我向你看齐,反正你做什么我做什么,踩着你的脚印走总不会出错啦!”
他乐意让这个鹿亦心一步一步随着自己的脚印走。
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呢,他的小妹妹,要一辈子安然无忧。
27. 碧潭龙卧久
天色未明,宝珠拉着神且行赶到自己的寝殿,在四周设下一道结界,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她低声道:“神尊,我打听到了,在蛟宫正殿的最下面的某个地方有一道深渊,蛟皇就被养在那深渊之中。”
神且行面色凝重,“我竟不知这里还有一道深渊?”
“神尊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因为这深渊是溯寒渊硬生生劈出来的!”
“他建宫之前踩了好几个点,确认这里是最适合供养蛟皇的地点之后才开始着手修建,将这蛟宫建在深渊的正上方,为的就是隐瞒住他供养蛟皇的事情,也更方便他的出入。”
神且行沉吟着,他应该有办法找到那道深渊。
凡是天牝海之中的地方,没有能瞒过他的。
但就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这件事事关重大,溯寒渊一定早已做足了准备,想要闯进那道深渊,恐怕要面临重重阻碍。
果然,接下来宝珠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想要进入深渊,必须要有通行口令,可拥有通行口令的人,只有溯寒渊一个。”
宝珠颇有些丧气地垂下头,“可是凭我的实力并不能读取溯寒渊脑中有关蛟皇的记忆,咱们的进度岂不是卡在这里了。”
“无需口令,”神且行神色一凛,“我可以试试强攻。”
他继续道:“宝珠,蛟宫之中有没有类似地牢一样的地方,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宝珠虽不解,但还是点头道:“有的,倒是离我们的寝宫不远,只是神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神且行挑了挑眉毛,轻哼一声,“明夜你带我过去一趟,我要挑几个近仙级别的犯人......来巩固一下法力。”
“是。”宝珠应声道。
—
眼瞧着天色亮了些,宝珠把神且行送到溯寒渊的房间,顺便留了一盘点心在桌子上,又对他挤了挤眼,自己偷偷回了住处。
又要和溯寒渊共处一室了,神且行看见他就嫌恶的不行。
只是时机还未到,他不能冲动行事。
待他吸收了那蛟皇的法力后,便可一举诛杀众蛟族,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天牝海,再之后,便是前往梧桐木亲自手刃了那凰女,在这之后,就是灵族与魄主。
至于森族与森王......
他心里乱的很,像是一团打满了结扣的毛线,不知该如何开解。
有小鹿仙在,他根本做不到对森族下手。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屠了森族,小鹿仙心中会是怎样的心情,又会怎样对他。
恨死他了吧,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又想起她了......
怎么又想起她了。
神且行苦笑一声,仔细算来,他与她分别也有半年左右了,不知分开的这些日子里她过的好不好。
不知她......有没有想起他过。
身边的人似乎动了动,神且行便不再多想,换上一副早就准备好的神情,关切地柔声道:“大王,您醒了?”
溯寒渊缓缓睁开双目,目光之中首先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随之而来的是一抹独属于刚睡醒时的懵懂,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几时了?”
“还未及卯时呢,”神且行被自己做作的声音恶心了一下,拿起一块糕点,“大王饿了吧,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阿竹这就叫他们传膳。”
眼前人指如削葱根,手持糕饼西舍茶,看得溯寒渊食指大动,他就着神且行的手吃了一块糕点,赞叹不绝:“好一个美人携糍糕,当真是美味极了。”
而神且行恶心的差一点就像当场把手指全剁了。
呸!
溯寒渊哈哈大笑着,将要起身,眼尾忽然瞄到被褥上一抹深色,面上笑意愈浓,拉着神且行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感叹道:“美人,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
神且行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柔声道:“这都是妾身的应该做的。”
他真是一点都不想再跟溯寒渊纠缠下去,正思索着脱身之策,忽然寝殿大门被“啪”一声推开,宝珠猛然大步冲了过来,硬挤在神且行与溯寒渊之间,欢欣地对神且行道:“妹妹,一夜不见,姐姐可想死你了!”
——好样的!等收复天牝海之后我肯定给你狠狠地加官进禄!
神且行感激地瞄了她一眼。
——害,这都是小事一桩!
宝珠得意地抬抬下巴。
被挤到一边去的溯寒渊:......
“王,我可要把摇竹妹妹带走了,”宝珠佯装不满地锤了下溯寒渊的胸口,“这一夜见不到摇竹妹妹,我心里想的不行,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她扭捏着别过头,“我不管,今晚摇竹妹妹必须和我在一起。”
“好好好,都听我们爱妃的,现在能吃下了吧,快把这一碟点心都吃了,别饿坏了肚子。”
溯寒渊满意地一边一个搂住神且行和宝珠,殊不知这两人连他的死法都已经盘算好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宝珠的住处,神且行顺着胸口顺了好久才把那股想吐的感觉顺下去,忍不住斜眼看向宝珠:“我看那溯寒渊对你倒是极好的。”
宝珠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神尊快别说了,我也有点想吐了!”
“神尊只知我每日对他施展幻术,却不知我每次都在幻术中加上我们海蛇一族的能够停滞修炼进度的毒药,”她很快恢复过来,冷笑一声,“虽说剂量不大毒性也不高,但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那也得他能发现才行,这毒素剂量微弱,又被我掩藏在幻术之下,除非像神尊这样的人,不然是万万察觉不出来的。”
神且行眯了眯眼,算是彻底对宝珠刮目相看了。
她倒是艺高人胆大。
另外这是在阿谀奉承他么?
“哦对了,我刚才还去打听了一下,”她神神秘秘地贴近神且行,“关于囚魔牢里关押着的犯人的消息。”
“囚魔牢也算一个类似深渊的地方,由浅至深算去共有十二层,越往下越是犯了重罪的人关押的地方,而咱们的目标在第七、第八两层。”
“前六层的犯人大多是些实力低微的小喽啰,而且人数众多,不利于咱们下手,而十一十二两层关押的人都是重点观察对象,门口守卫森严,咱们也不容易溜进去。”
“九十两层仙者居多,我怕我们不一定能抵得过他们,毕竟双拳还打不过四手呢,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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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两层是最好的选择。”
宝珠一拍脑袋,又道:“并且我听说囚魔牢中不止有罪蛟,还关着许多其他部族的人,不知道是为什么。”
蛟之一族在天牝海中兴风作浪,无恶不作,囚魔牢中有其他部族的人倒是可以理解。
“好,那就九十两层,”神且行对宝珠笑笑,“而且不是‘我们’,是我。”
宝珠怔了怔:“啊?”
“你一条海蛇的法力还不够看的,在囚魔牢外面给我守门就好。”
自从吸收了森族这么多人的法力之后他还没有好好的实战一次,这一回总算有机会了。
他自己估摸着仙应当是不在话下了,一个低等神位应该也不是问题,就是溯寒渊这样略微强大一点的困难一些。
若是龙族没出事,凭他的本源力量,早在一千年前就能打得过这溯寒渊了。
至于现在的情况,他已经在这种环境和条件下尽力了。
宝珠倒是个聪慧机灵的,但她只是一条海蛇,实在可惜。
但凡是虺呢,他也能在诛杀蛟皇之后看看能不能扶持她化龙,但海蛇实在是不太可能。再说吧。
—
囚魔牢处断崖陡峭,水色漆黑平缓,往下望去只觉得心生胆寒之意,偶有鸣声轰轰,令人闻之甚惧。
深渊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眼前渺小的两人,只是这两人面上毫无惧色,反而不停地摩拳擦掌,时刻准备俯冲下来,与巨目一战。
“神尊,我可以在这入口处散开一种特殊的毒雾,绝不会有人过来的,就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宝珠实在怕他出什么意外,毕竟他的实力尚未回复至巅峰之时,她连他现在的实力多少都还未可知。
“不必,”神且行向前迈了一步,扬声道:“既然这毒雾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你就回去吧,万一那溯寒渊忽然过来,你也能替我寻个借口。”
他语毕,立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神尊——”
既然神尊这么说了,她应该相信神尊的,宝珠咬咬牙,化为一条青蓝色的海蛇,顺着水流快速朝寝殿游去。
—
周围不知何时忽然掀起一阵罡风,越靠近深渊底部,这罡风便越强烈,待神且行降落至第九层,险些快要被风吹走。
从第一层起,周围一直响起不知是什么族群的吼叫声,吵得他耳朵都快聋了,直到第六层,这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而踩在第九层的石面上,四周已然阒寂无声。
越是安静的地方,越有危险藏匿于其中。
这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神且行掌心托起一朵蓝色的火焰,小心翼翼地照向四周。
他每一步都落得极轻,屏住呼吸,慎之又慎地向前走着。
直到远方不知从何处忽然亮起两盏澄黄色的灯笼,诡谲而冰冷,神且行不禁眯了眯眼,停下步子。
身边没有任何气息流动的感觉。
要么是被谁有意克制住了,要么是什么都没有。
显然不可能是后者。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粘腻的鳞片摩擦的咔咔声,伴随着腥湿的水汽,神且行在暗处微微弯起唇角。
“海蛇族的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28. 洞中白鹿来
那两盏黄色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只恶蛟混浊的双眼!
恶蛟缓缓游动至神且行面前,如山高的身躯充满压迫感,在幽蓝色火光的照射下,身上腐烂的伤口依稀可见,鳞片四处脱落,露出发白的皮肤,令人触目惊心。
神且行毫无惧色地仰起头直视着他,冷笑一声,用少女清冽的声音缓缓开口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爷爷我到底是谁。”
他话音未落,头顶和身后蓝光一闪,两只龙角立刻立起,龙尾翻卷,掀起腾腾巨浪!
恶蛟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瞬,尚未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身体已然开始有所行动,它立即就想逃走,却不料被四周的看不见的水墙桎梏住。
“小女娃,你,你到底是谁!”
它在水墙之中连续撞了好几个跟头,在发觉自己完全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之后终于惊恐地大吼大叫起来。
不!不会是......
......龙。
恶蛟眸中的惊惧尚未消散,七寸处已然血雾喷溅,它的头和身子被硬生生劈成两半,不甘心地轰然坠落。
神且行只用了一招便取了它的性命,却不急于修炼,他手一挥散了水墙,血气瞬间飘散至第九层各处,四面八方骤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恐惧从恶蛟的尸体处开始蔓延。
干脆一起来吧,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万一那溯寒渊真的突然杀过去,宝珠一个人不一定能拖得住。
只可惜剩下的蛟群无心恋战,逃的逃蹿的蹿,神且行却一个也没有放过。
弹指之间,整个第九层伏尸遍野,哀嚎声不绝于耳,漆黑的海水再添上一层异样的颜色,甚至掩没了幽蓝的灯火。
他盘坐在第一只恶蛟的身旁,阖上双目,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记。
霎时间,荧蓝色的光点从死去的蛟群中升起,将第九层照得宛若曦光正盛时,犹如六月里霜月谷内的斑斑萤火,尽数飞向他。
再次睁开眼时,已至卯时三刻了。
得快些回去,不然他可没理由解释这彻夜未归的原因。
神且行呼出一口浊气,腾起身子,细细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那第一只恶蛟的修为已至仙位之大成,却被他一招就解决了,并且它似乎是第九层的头头,除它之外,剩下的蛟群没一个能让他正眼瞧的。
等明夜他再将第十层的蛟群全部吞了,也许便够格强攻那沉睡着蛟皇的深渊了。
—
“神尊,您终于回来了!”
宝珠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她并不知神且行的实力到达何许境界,还当他是那个人尽可欺的弱小遗孤。
......好吧,就算和弱小两个字不沾边,以往的神且行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松的就拿下第九层的蛟群。
“没出什么事吧?”
眼瞧着神且行气定神闲的神情,宝珠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为保险起见还是如此问道。
“这话应当我问你才是,”神且行喝了一口凉茶,道:“溯寒渊不曾来过吧?”
宝珠又恢复了往日插科打诨的样子,一摆手道:“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肯定不敢来的。”
“那便好,”神且行点点头,“今日你再想法子拖住他,我夜里要去一趟第十层。”
宝珠心中的担忧显露面色之上,“神尊,我听闻第十层关着一位近神级别的重罪,万万不可冲动呀。”
“无妨,我心中自有定数。”
—
“时叙哥哥,到目前为止主战党的战力部族还有哪些?”
鹿亦心执一根狼毫,沾了沾笔墨。森蚺一族除了几个年幼的孩子之外几乎全军覆没,距离这件事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个月内主战党消停了许多,但鹿亦心总觉得不安心,便召集了时叙、琅若、黎安与白檀香等和平党派代表举行了一场小型商议。
“主战党原就只有狼族、虎族、狐族猖狂些,如今他们的气焰都被打压下去了,便只剩下猞猁、野猪等余党还在负隅顽抗。”
“不怕,”琅若扬起一个英气的冷笑,“我们雪豹与白狮两族善战,而獾又机敏灵活,单单是我们三族就难以抵挡,更别提和平党里还有其他许多部族,区区猞猁野猪之流何惧之有!”
和平党派部族虽多,但大多都是些弱小之辈,而主战党的所有部族都具有一定攻击性,人海战术是定不可取的,还是不能不防。
“别忘了,还有我们岩羊呢。”
门外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鹿亦心立刻惊喜地转过头,喊道:“知岚伯伯!”
来者正是岩羊一族的首领振知岚,他刚毅的眉宇间萦绕着几分淡薄的笑意,缓步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鹿亦心的头顶,“心心,我们有好几年没见过了,你变得稳重不少。”
他比琅若还要年长一些,眼尾已经长出了细纹,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使整个人更加儒雅和气。
琅若与他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只是她的眸中显然同样含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讶。
“知岚伯伯。”时叙也笑着与他打了招呼。
“我们岩羊一族虽不若你们这般勇猛,但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能有什么帮得上你们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这也是我振知岚义不容辞的责任。”
鹿亦心的鼻尖顿时酸软,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笑道:“好,谢谢你知岚伯伯,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森族一定会恢复往日的平安!”
不等她再说什么,殿门忽然被敲响,一位梅花鹿的少女走进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振知岚与黎安两人,矮身趴在白檀香耳边悄声耳语几句。
“真的吗!”
白檀香蓦地红了眼眶,一时间喜极而泣。
见振知岚与黎安不解地望向自己,白檀香屏退了那位少女,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对鹿亦心道:“太好了,王醒来了!”
“什么!”
鹿亦心猛然站起来,就连踢倒了身后的凳子也浑然不觉。
爷爷醒了,爷爷终于醒过来了!
她一时间热泪盈眶,见时叙也是如此,她按捺住内心的切盼,既然决定结盟,那盟友之间也不必再瞒着什么了。
她对振知岚与黎安简要说明了前几个月森王忽然晕倒的事情,只是略过了白檀香口中的森王时日无多这句话,边抹着眼泪边奔向森王的寝殿。
“爷爷!”
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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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心跪坐在森王榻边,哽咽道:“爷爷,您可算是醒了,这段时间您真的把心心给吓坏了!”
只是森王虽说是苏醒了,但面色依然难看的不行,整个人虚弱成了皮包骨头的模样,青黑的双颊凹陷进去,与之前神采奕奕的森王简直判若两人。
森王呵呵笑着,喘了几口粗气,慢悠悠道:“我们心心......长大了。”
白檀香几人恰逢此时赶到,听见这句话便笑着说:“您都不知道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要是说出来,您还不得高兴的立刻就能下来走动了。”
她将这些日子里鹿亦心为森族做出的贡献尽数说予了森王,鹿亦心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为森王递上帕子,供他擦拭湿润的眼尾。
“爷爷,这没什么的,”她乖巧地笑了笑,小声道:“这与您为森族奉献的一切来说,实在是太过渺小,并不值得大家如此赞扬。”
森王深深地看了她的小孙女一眼,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全都出去吧。
待殿内只剩下爷孙俩,森王这才虚虚握住鹿亦心的手,温声道:“心心,爷爷有东西要给你。”
他颤颤巍巍地拉开床头的柜子,拿出一只雕花精致的黄花梨木盒,递给鹿亦心,“打开看看。”
“这是什么?”
鹿亦心接过盒子,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盒子里散发出来,这股香味煞是奇异,似乎能抚平人动荡不安的心。
她看了眼森王,见森王含笑对她点点头,她便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只见盒子里放着数十枚小巧玲珑的金色丹药,每一枚上都布满了精细的花纹,丹药内部蕴含着磅礴的灵气。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丹药,但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这只盒子里共有二十一颗曜日金丹,金丹内储存的,是爷爷大部分的法力。”
森王所言证实了鹿亦心的猜测,她不解地问道:“爷爷为何将它们给我呀?”
“这些曜日金丹,你全部化为灵液服下吧,但不要一次用完,三个月服用一颗,这是你身体能承受的最大灵力。”
“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鹿亦心把盖子盖上,慌忙道:“曜日金丹弥足珍贵,我不能......”
这跟交代后事有什么区别,她又滴答滴答落下泪来,被森王用袖子温和地擦拭掉。
“傻孩子,是不是又多想了?”
森王和蔼的笑着,“爷爷好着呢,这曜日金丹虽珍贵,但眼下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人人都道森王好,殊不知身居高位,禁锢便也越多,爷爷坐在森王的位置上,便不能萌生出对于子民不利的想法,所以整顿森族的事情,就由我们心心代劳啦。”
“真的吗,”鹿亦心抹抹眼睛,“爷爷不许骗我。”
森王宠溺地屈指刮刮她的鼻子:“我们心心多大啦还哭鼻子,快回去把脸洗洗吧,爷爷太累了,得休息休息。”
鹿亦心捧着盒子,一步三回头地和森王道别,“爷爷要保重身体,等心心忙完了再来看您。”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森王的面色陡然暗了下来,他望着鹿亦心离去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
他的日子......还剩多久呢。
29. 龙潭过留影
虽说白檀香曾放出“森王所剩时日无几”这样的话,但令人惊奇地是,森王的身体居然在一天一天的慢慢好转。
这下可把鹿亦心高兴坏了,她整日都围在森王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的起居,正好她身上的事务也随着森王的苏醒而少了许多,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她就哒哒哒跑进森王的寝殿。
“爷爷,快把这碗药喝了吧,这可是檀香娘子特意为您调制的。”
鹿亦心把药碗递给森王之后,手里稀里哗啦翻开一本册子,坐在他身边,道:“昨日夜里我们潜伏在猞猁一族的密探送来一封信,说是剩余的主战党准备集体联手向我们宣战,不出几日便会下战书,此战他们定是拼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心心?”森王放下碗,笑问道。
“我嘛,”鹿亦心有些迟疑道:“我认为咱们派出白狮、雪豹、棕熊以及獾族就够了,他们在战斗族群中也是最为凶猛的几个族群,由他们来对抗猞猁、野猪等人绝对是够了的,这样可以尽可能大的减少伤亡。”
“另外,梅花鹿也是必须要上场的,他们精通疗愈之术,作用极大,但不必出动太多,一二百人即可。”
鹿亦心说着说着又有些赧然地垂下头,抓了抓头发,“这些都是我暂时想出来的,爷爷觉得呢?”
森王把喉中的腥气咽下去,眸中闪着难以捕捉的泪花,温声道:“心心说的很好,通知下去,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
他和蔼地笑了笑,又问:“那曜日金丹你可服下了,身体有什么感觉么?”
鹿亦心想了想,摇摇头:“我用了一颗,服下的那一瞬间四肢百骸倒是微微发热,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了。”
她拧眉道:“爷爷,这是正常的吗?”
别是她出了什么岔子。
“也是正常的,”森王握着她的手,“听爷爷的话,每逢三个月便服用一颗这曜日金丹,对你自己也有很大的提升。”
“心心知道啦,”鹿亦心笑眯眯的,合上手里的册子,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忙,得先走啦,爷爷再见!”
“去吧。”
望着孙女一蹦一跳的背影,森王终于再也忍不住,用手帕掩住口,咳出了一抹刺目的红。
他还能再苟活几天呢,在这之前,他得好好看着他未来的接班人能够成长到何种程度。
他先前同时叙聊起这件事时,原以为他会有所不满或心生埋怨,谁知那孩子兴奋地像刚摘了星星一般乱蹦乱跳,还说他早就猜到了云云,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时叙能这样想就很好了,不枉这些年自己对他的苦心教导,不过他还是跟时叙说让他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鹿亦心。
不然那孩子又要说自己不配了之类的话。
—
囚魔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有人上报给溯寒渊。
不过这倒正好方便了神且行继续扫荡。
他坐在第十层的断崖边上,蓦地睁开双目,眸中迸射出凌厉的蓝光,掌心扬起一团光晕,朝着断崖另一段击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断崖被击成碎石粉末,重重地倒塌下来,随着满天血水飘散开来。
而神且行只用了不到三成功力。
以他现在的水平,破开沉睡着蛟皇的深渊应该不成问题了。
这会子丑时刚过,他今天的速度比昨日快了不少,还剩下大把的时间,他眯了眯眼,朝岸上游去。
他入海之前并未限制苏韫玉四人的行动,但仔细想来那四人也不会离天牝海太远,所幸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带那四人好好修炼一番罢了。
头顶星海缓缓流动,发出熠熠的光彩,神且行浮出水面,呼吸了一下久违的岸上的空气。
比海里的要凉一些。
走之前忘记把这华服换下了,此刻沾了水的衣服厚重不少,妨碍了他的动作。
若不是这宝珠布下的幻术他解不开,他早换成原来的模样了。
神且行踩在软沙上,右手打了个响指,在寂静的夜里颇为响亮,他食指指尖亮起一丝海色的光,飘浮在空中,他默念了一句什么,那光线便缓缓游走着,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
—
“苏韫玉,你说随风阁下是不是把我们几个给忘了,”涂山珏剥开一只虾,扔进口中,“不然怎么还不来找我们。”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
苏韫玉盘膝而坐,双手轻置于双膝之上,悄然变换了个诀,粉色的灵力丝丝缕缕萦绕在她周身,她双目紧闭,眼也不抬地对涂山珏道:“莫慌,你我几人如今唯一要做的,就是加快修炼的速度,省得将来给随风阁下拖后腿。”
涂山珏自讨没趣,扔了虾壳又拿起苹果,“跟你说话真没劲。”
“你还不知道小玉儿,”纯狐晚黛跪坐在苏韫玉身后摆弄她的头发,“修炼狂魔属实可怕,但确是有所成效,你瞧她小小年纪,法力却凌驾于我们之上。”
头皮被拽的有些疼,苏韫玉进行不下去了,便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目,四处环顾了一圈,疑惑道:“川山呢?”
“他去当小偷了,”涂山珏掩口轻笑,啧啧不断,“堂堂一族首领,如今竟要靠小偷小摸来维持生计。”
纯狐晚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好啊,既然如此看不起他,那他偷来的银子你别用。”
两人向来不对付,涂山珏被她这么一呛险些跟她吵起来,还是苏韫玉一人瞪了一眼,“都安分一点。”
“苏韫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苏韫玉心一惊,迅速起身,并起中食二指,指尖粉光大放,她警惕地朝门口喊道:“是谁!”
“连我你都不认识了。”
只见一位只比苏韫玉高不了多少的少女走进来,着一身湿漉漉的白裙,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挑起一边眉毛促狭地扬起唇角。
等等这熟悉的感觉......
苏韫玉拦住身后两人蠢蠢欲动的手,讶异道:“随风阁下?”
“您怎么变成女孩儿了!”
“这个不重要,”神且行手腕一翻,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木盒中有四颗半透明的丹药,他道:“川山呢?现在就叫他过来吧,你们把这个服下。”
“这个......又是什么?”
苏韫玉口中虽这样问着,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就吞了下去。
随风阁下总不会害他们。
“这是避水丹,服下之后便可像天牝海中的人一样自由呼吸和行动了,与在陆地上无异。”
“我们要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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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是啊,”神且行笑了笑,“我教你们一种能快速提升实力的方法,但......就是缺德了一点。”
待川山回来之后,神且行见四人都老老实实地服下了避水丹,这才满意地颔首,领着他们回了天牝海。
彼时宝珠已在两人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了,她也已经打听到了虺族的老巢,就等着神且行带人将它们一锅端了。
“神尊!这里!”
视野之内终于出现了那白裙少女,以及后面的四个小跟班,宝珠连忙跳起来对他们招手。
“神尊?”苏韫玉暗暗吃了一惊。
“嗯,”神且行朝着宝珠的方向游去,“随风只是我的代号,我真名唤神且行,你们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随意。”
宝珠与四人一一打过招呼,自觉地在前方带路,见苏韫玉四人疑惑的神情,神且行主动解释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虺族的地盘,虺族不陌生了吧,我上次跟你们讲过的。”
“你们四人的任务,就是将这虺族一族全灭,一个活口也不许留,然后吸收虺的法力化为己用,方才在岸上我教过的。”
原来竟是这么个提升法!
不怪神尊说,这的确缺德。
苏韫玉沉默片刻,斟酌着开口道:“神尊,我们可能,打不过虺。”
“打得过,从你们对阵那条螭的情况来看,一对一或一对二甚至一对三都不是问题,但如何全身而退并灭全族,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六人很快便到了地方,苏韫玉瞳孔骤缩,险些昏倒。
这是一大片绵延起伏的山洞崖窟,一眼望不到尽头,苏韫玉探出灵力试探了下,足足有将近一百公里。
“虺族正是栖息在山洞之中,我会在这片区域设下结界,除你们四人以及虺族之外,所有人都无法经过这片区域。”
苏韫玉干笑着,额上落下一滴冷汗,“那......岂不是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神且行挑起一边眉毛,“这就不是你们该操心的问题了,我自有方法。”
“苏韫玉,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三人不一样,”神且行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是你的话,我信你有这个实力。”
只怕是神尊您信错了人啊!
“......是。”
—
在返程的路上,宝珠对神且行笑道:“那四个人倒也是可靠的,实力也在平均之上,相信有了这四人的帮助,神尊如虎添翼。”
“尤其是那粉衣的小姑娘,更不像是寻常小仙。”
“不错,”神且行微微点头,“她天赋高,又肯努力,我身边最是需要这样的人。”
“若是神尊觉得她不错,大可在修为上助她一臂之力。”
神且行摩挲着下巴,略一思忖,片刻后答道:“等日后再看吧,若是她能从一而终如此顽强,我也许会助她成神。”
对于人才,他一向是持鼓励的态度。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着,不知不觉之间东方已亮起一抹鱼肚白,两人不由得加快脚程,这刚一屁股挨着凳子上,连口茶都还未来及喝,便听门外传来几声喊声。
“裘姑娘!宝珠姑娘!”
定又是那溯寒渊来找他们了,神且行只得放下手里刚拿起来的茶盏,笑脸相迎去。
30. 有鹿女衔来
还是上次那个老婆婆,似乎每次见她她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御灵婆婆,怎么啦?”宝珠矮身行了一礼,笑着问道。
“大王说有事要找二位姑娘,快快随我来吧,”御灵婆婆在前面领着路,“我看大王面上还挺高兴的,保不齐是什么大好事呢。”
神且行和宝珠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相同的疑问。
——溯寒渊能有什么好事找他们?
别是又侵略了哪个部族来找他们炫耀的吧。
若真是如此,他第一个就先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哈哈哈哈哈!爱妃们终于到了,”溯寒渊连忙从王座上走下来,扶起二人,“不必如此多礼。”
“不知王叫我姐妹二人过来所谓何事呢?”宝珠挽住神且行的手臂,微微嘟起嘴,“我们正绣花聊天呢,都是王破坏了我们的好兴致,该罚!”
一点都不像演的,神且行感叹道。
“罚,罚,”溯寒渊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位侍女手里高举着托盘,垂首来到三人面前,“要罚也等两位爱妃看过这份大礼之后再罚吧,你们一准会喜欢的!”
托盘上放着黑色的盒子,盒子里是两颗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珍珠,泛着青粉色的强烈光芒,将黑色的宫殿照得宛如白日,肉眼瞧上去连一分一毫的瑕疵都看不见。
“阿竹,这是你的父王今日清晨才进贡来的,”溯寒渊满眼深情,“他知道你与宝珠的关系亲密,特意呈了两颗上来,说是你与宝珠一人一颗,你们且拿下去吧,喜欢什么首饰尽管跟下人们说,让他们打造就是了。”
这裘玉倒是个心细的,神且行微不可察地挑起一边眉毛,与宝珠一起柔声道:“谢大王。”
上次见到裘摇竹那小丫头,她发间朴素,只簪了一对儿玉色步摇,那么他就让下人将这珍珠嵌在一只步摇上吧,等有时间他亲自送予裘玉。
毕竟是借了裘玉的机会他才混进蛟宫里的,于情于理他也该有所表态。
等等,步摇?
他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恨不能蹦出他的胸膛,他微微颤着手,腕子一翻,一对儿绿色的步摇立刻出现在他掌心中。
这是在庆神仪式上还没来得及还给小鹿仙的......
他又想到了什么,这次掌心里握着的,是一截深棕色的微卷长发,上面仍还泛着光泽。
这是他身上唯一与小鹿还有联系的东西了。他扬起了一个苦涩的笑,把步摇和长发攥紧,贴上心口。
—
“去!”
小巧的叶片被注入浑厚的灵气,飞快地旋转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破空气,发出猎猎的声响,深深地钉入数十米开外的树桩里。
绿裙少女足尖轻点在枝头之上,收敛周身的气息,面上忍不住扬起一个雀跃的笑容。
先前她还无法熟练地掌握来自曜日金丹中森王的法力,这几日她愈发勤加苦练,总算是有所成了。
体内的法力仍有些横冲直撞,她干脆直接在树上盘坐下来,努力调息。
按照现在的趋势来看,在战争到来之前她足以修炼到近神境界。
这些日子别的没学会什么,就是这摘叶飞花之法她倒是越来越熟练,从一开始只能扔出一片叶子到现在可以同时丢出八片叶子,且各个都能命中目标。
看来上战场之前,她得先摘一大兜叶子在衣兜里。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鹿亦心终于睁开双目,瞳孔中央飞快划过一抹新绿,而后恢复如常。
猞猁昨日派人送来了战书,内容大致是定下了时间地点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垃圾话,他们将于下个月初五会猎于羽山关,算算日子,她还有二十来天的时间。
山林寂静,鹿亦心独自一人坐在树枝上,托着腮发呆。
等此战役一过,安顿好森族剩余的事情,她便要出发去寻神且行了。
爷爷当年究竟为何要屠龙族,这件事她一定要弄清楚不可。
那天神且行在庆神仪式上的种种她如今闭上眼睛依旧历历在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啊,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眸子里含有这么多负面的情绪。
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若非实在绝望至极,她相信他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来。
但她同时也相信爷爷不是那种肆意虐杀生灵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吧,她暂时还不得而知。
“心心!你在这里啊。”
“时叙哥哥!”
鹿亦心顿时低头向下看去,笑着说道:“时叙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被时叙稳稳地接住。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时叙轻轻敲了她一个脑瓜崩,扬起唇角,“快点跟我回去吧。”
鹿亦心果然忘了,她捂住额头,疑惑道:“回去?回哪儿呀?”
自从森王病愈,她便搬离了苍古神殿,继续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今日是你的生辰啊,快点随我来苍古神殿吧,大家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是哦!
最近真的有太多事积压在她身上了,每天过得连日子也算不明白,哪里还能记起自己的生辰呢。
“那,”她狡黠地眨眨眼睛,对时叙笑道:“你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嘛?”
“那肯定的,”时叙变成白狮,让鹿亦心骑在他背上,“不只是我,大家都给你准备了贺礼。”
森王、琅若、白檀香、昭昭、黎安、连褚等人全部围坐在了一张巨大的圆木桌旁,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礼。
“终于来啦你!”
昭昭兴奋地小跑过去,牵着鹿亦心的手快步走到她的位子旁,“就等你了,快来看看我们的贺礼吧。”
白檀香率先拆开一只精美的绿色盒子,笑着说:“你们女孩子都爱漂亮,这个呀是我最信研制出来的香膏,你每日睡前涂一点这个,日子久了,皮肤会越来越细嫩,气色也会变好。”
“谢谢檀香娘子。”
鹿亦心爱不释手地拿起香膏,放进随身带着的小挎包里。
“来看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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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叙拿起最大的一个礼盒,“省得你又心痒痒。”
这礼盒都快有半人高了,一众人都好奇地注视着他,想知道这里面究竟装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弓?”
鹿亦心第一个笑出来,“时叙哥哥,可是我不会使弓箭啊。”
“不会可以学嘛,我来教你。”
时叙的弓箭法的确还不错,是连褚一手教会的,连褚最擅长的武器便是弓箭。
“还是你小子机灵,”连褚看了之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我都没想到送一把弓。”
“这可不是普通的弓,”时叙示意鹿亦心拿起它,“这把弓并没有配套的箭矢,而是需要使用者以灵力化箭,只有接触到灵力这把弓才能张开,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他站在鹿亦心身后,扶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温声道:“试着凝聚灵力,搭在弦上。”
他的声音震动,鹿亦心耳边痒痒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嗔怪道:“都怪你离我太近了,笑得我手抖。”
她催动体内的法力,聚集到掌心处,一点一点爬到弓弦上,一支水绿色的剑影蓦地出现,鹿亦心惊喜地与时叙对视一眼,“成功了是不是!”
“你还挺有天赋的嘛,”时叙松开她,笑道:“从明日开始,你每日抽一个时辰的功夫来苍古神殿,我教你箭法。”
“好!”
昭昭见她终于放下了弓,立刻拆开自己的礼盒:“该我了该我了。”
“心心,平时都是你一直给我做点心吃,我也想做给你吃,”她拿出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摆满了六个胖乎乎的奶黄包,“这是我失败了好几遍才终于成功了这么一笼,你一定要尝尝。”
鹿亦心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香甜的馅几乎要流出来,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好吃!”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奶黄包了。”
连褚为她准备的是一副水墨画,画的是她那处小院子的远景;黎安则是拿出了一副漂亮的白玉耳坠......
苍古神殿内少有今日这般热闹,大家吃着笑着,还玩起了行酒令。
可鹿亦心却忽然没了玩乐的心思,蓦地想到了神且行。
如果且行哥哥还在的话,会送她什么贺礼呢?
家里所有与他有关的痕迹逐渐淡化,她也已经遗忘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她却无法准确地形容这陌生的情感。
尽管她已经掩藏的足够好了,可还是被森王一眼就看破了,他端起酒杯,与她桌上的轻轻碰了碰,苍老的声音响起:“孩子,在想什么呢?”
“爷爷......”
鹿亦心抬眸看了森王一眼,原本想在战争结束之后再说的话提前涌到了唇边,她把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鼓起勇气,声音虽轻却坚定,道:“等战争胜利了,我要暂时离开森族一段时间,我要去找且行哥哥。”
她对森王笑笑,“爷爷,我知道您没有办法说出来,您不用勉强的,我自己也可以的,我想,我总有一天能够查清真相。”
31. 逐鹿走红尘
那把弓倒是很配鹿亦心。
数条藤蔓拧出漂亮的纹路,弓臂上结出白色的花,弓体轻盈,鹿亦心拿起来垫了垫,朝着百丈远的地方射出一箭,只听噗的一声,草丛中那唯一的一朵雏菊被贯穿,躺倒在土地上。
“好箭!”时叙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鹿亦心手腕往下一压,那弓便化为点点荧光消散于空中,倒是挺方便携带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她三蹦两跳地围着时叙转了一圈,“现在弥天泽第一神箭手的称号是不是得归我了。”
本来也没有这个称号好么。
时叙与她并排坐在草坡上,共赏最后的美好静谧。
“你害怕么?”
“我堂堂第一神射手才不会害怕,”鹿亦心把脸埋进双膝之间,良久后深吸一口气,“我今日必须得装满满当当的树叶在我的小包里,明日这些树叶一扔一个准。”
她抿起唇笑了,对时叙道:“时叙哥哥,你还从来没有见识过我的摘叶飞花之术有多厉害吧,要不要给你瞧瞧?”
“好啊。”
时叙随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只见她摘下一片叶子,指尖绿光萦绕,灵气充盈,尽数浇筑于细长的叶片之中,手腕处几乎变成一道残影。
叶片如梭,在空中飞速旋转,削去一根垂下来的柳条。
“靠!”
猞猁首领无厌愤怒地抬起头,握住自己被削去的一缕长发,他嘶哑着声音,对身后两人大吼:“你们去给我杀了鹿亦心!”
那个死丫头从前不是只会躲在老不死的身后哇哇哭吗,她方才手里拿的是什么,若不是他躲得快,险些旋去他的眼睛!
羽山关黑云高悬,遮天蔽日,闷热的风裹挟着满腔燥热,吹起蠢蠢欲动的火焰,连成一片火海。
比起庆神仪式那天有过之而不及。
草地被掀开、践踏,鲜血染红整片羽山关。
“心心!到我身后来!”
时叙抹了一把面上不知谁的血,对着鹿亦心喊道。
那两人变成猞猁,快速朝着鹿亦心冲过来!就在猞猁腾空的一瞬间,她手里赫然出现一把藤弓,对着猞猁的身体快速地射出一道绿色的光影。
猞猁想要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从高空重重地坠落。
鹿亦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珍珠,握着弓的手不住地颤抖,因为太用力而虎口处磨的通红。
无需再依靠他人......她自己也可以的。
时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见她无恙,他一颗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化为一只巨大的白狮,走到鹿亦心身边。
鹿亦心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翻身骑上去,连射三箭,箭箭都精准地命中目标。
还不够!箭太慢了!
她收起藤弓,朝着人群丢出数片树叶,割开每一个人的喉管,鲜血如大雨般喷洒,溅了她与白狮满身。
无厌低声咒骂了一句,手中化爪,飞速地俯冲想要直攻鹿亦心门面,却被琅若一剑拦了下来。红衣在风中飒飒飘扬,她自高空而落,对上无厌布满血丝的双眼,冷笑一声:“小猫,你的对手是我!”
“琅若!”无厌暗暗发力,与她对峙着,“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归顺那老不死的了。”
“你猜错了,”琅若笑意正浓,眸中却冷似三九天的霜雪,“无关森王,我只服鹿亦心一个人。”
无厌不敌她,一时间疏忽,被她泛着寒光的剑刃割下了右耳,剧烈的疼痛使他露出了极大的破绽,琅若欺身压制住他,贴在他仅存的左耳边道:“下辈子见啦。”
话音未落时,她一剑斩下他的头颅,轱辘滚到她足边,她便一脚踩碎了。
她早就说了,小小猫咪,不足为惧。
猞猁的首领没了,剩下的人不过是一片散沙罢了。
那边熊族首领漆浣正与野猪首领颉迎正在酣战,两人身形都健壮无比,靠近身肉搏难辨高下,身上都挂了彩。
“靠你爷爷个腿儿的,老猪,别打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漆浣擤出鼻血,骂骂咧咧地又揍了颉迎一拳。
“胡吊扯!”颉迎被揍的乌眼儿青,嘴上还不饶人,“你怎么不说现在加入主战党还能帮我们扭转局势呢!”
两人边嘴炮输出边硬碰硬,一时间僵持不下。
“漆浣叔叔!”
鹿亦心与时叙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有了两人的帮忙,颉迎立刻就被拿下了,只是他依然不老实,时不时还踢漆浣两脚,漆浣忍不可忍,直接把他扛在肩上,扔进他提前挖好的坑里。
除了猞猁与野猪两支主力军,主战党便不再剩什么了,剩下的人单是连褚一个人就能应付的过来。
战火绵延数十里,终于在黎明的时候尽数熄灭,焦黑的土地染就鲜血,来年必定会结出更饱满的果实。
—
已经干涸的血液很难洗掉,鹿亦心跳下河中,趴在岸边疲惫地昏昏欲睡。
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猛一放松下来就开始一跳一跳的疼,她倒是想睡一会儿,可是疼得完全睡不着。
五月的河水也不算太冷,她强撑着洗掉身上的污血,哆哆嗦嗦地爬上来穿好衣服,准备再问檀香娘子要一些祛疤的药膏。
这一战和平党大获全胜,可大家还没来得及庆祝,便传出来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森王再次病倒了。
他还有意识,但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躺在榻上,连进食都必须有人亲自照料。
“爷爷,没事的,”鹿亦心放下勺子,让下人拿去了,“咱们之前这么多次不也挺过来了。”
可这次不一样的。
白檀香先前便同她说过了,这一次千万不能让爷爷昏迷过去,不然有极大的可能从此一睡不起,驾鹤仙去。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再拖一拖吗!”
鹿亦心泣不成声,哽咽道:“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天,森族好不容易才重又恢复和平,爷爷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事的,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事情啊,如今历尽千辛万苦才实现了,他却病倒了......”
白檀香也为之动容,她眼眶发红,扭过头不去看了一下,指甲却深深地刺入掌心中。
王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把曜日金丹的真相说出来,不然这孩子真的会自责一辈子。
她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延长森王的寿命,如今的森王真的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谁也无法救他。
森王如今病了,所有战争之后的善后工作便全部交予时叙与鹿亦心处理,时隔一个多月,两人再次开始整宿整宿地熬大夜,黑眼圈重的都能挂下好几个钩子。
鹿亦心累得有时候和森王说着说着话就趴下睡着了,森王也不叫醒她,每逢这时他就让下人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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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用已经混浊不堪的眸子注视着她,一直到她醒来。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的小孙女足以扛起复兴一族的重任,他也能安心去了。
她想要做什么便随她吧。
好在森王的状态还是很稳定的,只是生活不能自理了而已。
又是一年六月,就在所有人对庆神仪式不抱希望的时候,苍古神殿传出了庆神仪式依旧准时举行的消息。
剩余的森族子民全部汇聚在敬神谷内,想要看看森王如何主持仪式,但从后面的院落里走出来的人并不是森王,而是一位人尽皆知的小姑娘。
她站在之前摆放着王座的位置上,身着一袭水绿色的厚重华服,对着谷内众人行了礼之后便在原地站定,诉说着这一年来森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宜。
当她说到战争的时候,她的声音隐约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当她回忆并作演说的时候,去年的种种就像上辈子一样。
庆神仪式过后,尽管森王迟迟没有放出消息,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鹿亦心是下一任的接班人,她做出的贡献与努力被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离开了。
—
其实鹿亦心原本已经放弃去找神且行了,准备在森王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伴他,但森王却执意要让她出去。
因为森王不想让他的孩子因为他而放弃原本要做的决定。
可是无论他怎样说那孩子都不愿意走,他只好颤颤巍巍地在她掌心写下这句话:
——说不定龙族有办法可以救爷爷,你不妨去试一下,你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弥天泽,出去转转吧,也许真的会有所收获。
是了,且行哥哥曾对她说过,在这四族里,龙族独大,另外三族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龙族的实力,当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龙族的人,只当他是夸大其词。
别人她信不过,但如果是神且行的话,也许真的有办法也未可知!
他临走前是不是说过要去找凰族来着......
鹿亦心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临走时就带了剩下的曜日金丹,她对森王与时叙辞别,孤身一人前往梧桐木——可直到她已经在红尘世里待三天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并不知道梧桐木在哪里?
弥天泽外面就是红尘世,那里是凡人生活的地方,据说四大氏族中只有弥天泽与红尘世有接壤的地方,所以想要出门的话,红尘世是必经之路。
—
鹿亦心坐在一家名为客栈的地方,尴尬地心说早知道出来之前她应该先好好打听一下的,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蒙头转向。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梧桐木应该坐落于云端之上,可她要怎么飞上去呢......
客栈也待不下去了,所有东西都要收钱,可她分文没有。
红尘世的一切都与弥天泽不同,这里没有高高的树木,也很少见花草落叶,池塘溪流什么的到目前为止更是还没见过。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树林。
树林!
钻进树林里面,鹿亦心总算多了不少安全感。
“有人吗——”
“救命啊——”
云星阑悠闲自在地躺在坑底,嘴里叼着一根草叶,佯装有气无力地呼救。
算命的不是说他这个时辰会遇到真命天女吗,怎么还没来?
32. 不畏水中龙
来了,他的真命天女!
云星阑立刻抱住一边的手臂,哎呦哎呦地叫唤:“救命啊,我的胳膊好像骨折了!”
“你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鹿亦心催动手臂上的花藤,刚要甩下去一根,想要把底下那人卷上来,动作却忽然一顿。
红尘世里的全都是凡人,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自己非常人的身份,会不会对自己抱有不好的看法啊......
既然如此,她只好放弃了最简单的方法,对着坑底大喊:“不要担心,我去找根藤蔓你爬上来!”
只能舍近求远了。
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古树,上面缠绕着数不清的藤条,鹿亦心用手试了几根,最后选了足有她小臂粗细的一根,用手刃斩断,拖着藤条一路狂奔回坑旁。
“我给你放下藤蔓,你用一只手能顺着它爬上来吗?”鹿亦心趴在坑口往下面喊话。这坑约有两丈高,旁边还有一堆散落的枯叶,
可能是有人挖了个坑想要做陷阱,接过被过路人踩中摔了进去。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腿都摔断了吧。
云星阑敷衍地拽了拽藤条底部,又道:“好像不太行,我使不上力气!”
“那好吧,”鹿亦心急得直跺脚,“这样,你把藤条系在身上,我把你拉上来。”
眼下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好在她的力气远超凡人,拉上一个成年男子的话不成问题。
可是下面这人也太重了吧!
鹿亦心废了一身汗,将那人拉上来之后,脚下一个趔趄,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袖子抹了抹汗湿的刘海,问道:“你没事吧?”
眼前同她一起坐在地上的是一位身着橙黄色衣裳的公子哥,他半扎着长发,发尾垂着一串天蓝色玉珠,正捂着胳膊和腿止不住的叫唤。
“胳膊肯定是骨折没跑了,我估摸着这腿也扭着了......”
他的真命天女还挺可爱的。
鹿亦心连忙跑过去,捏了捏他的胳膊,蹙了蹙眉。
这不啥事儿没有吗?还有腿也是。
难不成这人是装的?
可他为什么要装呢,况且见他面上惨白如纸,冷汗如豆,也不像是装的。
难道是她医术还没到位?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那人忸怩着小声道:“但既然姑娘已经与我有过于此亲密的举动了,我愿意以身相许。”
”鹿亦心嗷一嗓子跳起来,慌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帮你检查一下伤势,你不要误会!”
红尘世的人连隔着衣服捏捏胳膊腿都叫亲密举动吗,未免也太封建了吧!
“那个,”她找了两片木片,用细一些的藤条绑在他束着黑色护腕的小臂上,“你一看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吧,现在你也脱险了,快些回家吧,找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帮你瞧瞧腿。”
云星阑佯装呼痛,将半个身子都虚虚靠在她肩上,继续道:“我哪里是什么公子,不过是个四处游历的旅人罢了,若不是姑娘相救,恐怕我就要殒身此处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呀。”
“那倒是也没有那么严重,”鹿亦心撑住他尴尬地笑笑,“就是你以后最好小心一点哦,万一下次没有人听见你的呼救声就完蛋了。”
云星阑眨眨眼,“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会没有人听见我的呼救声,难道姑娘不打算带着我一起走吗?”
鹿亦心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不好的预感,“谁、谁说我要带着你一起走了?”
不要再吓我啦!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云星阑对着鹿亦心抻了抻他那绑的结结实实的胳膊,“姑娘得对我负责。”
不等鹿亦心开口,他继续道:“我姓云,名星阑,唤我星阑便可。不知能否知晓姑娘芳名?”
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鹿亦心叹了口气,开始往城里走,“我叫鹿亦心。”
“可是星阑,你跟着我也没什么用啊,我想去的地方你不知道在哪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儿。
“那可未必,”云星阑追上去,“我游历的地方可多着呢,鹿姑娘告诉我,也许我能为你提供些线索也未可知。”
鹿亦心猛地停下脚步,对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破罐子破摔道:“那我要去梧桐木,你快点告诉我在哪里呀。”
云星阑面色不变,只是略带遗憾地摇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在哪里了。”
“但是你这慢慢长路上肯定会很孤单的,带上我一起就当解闷好啦。”
鹿亦心无力地走着,心道随他去吧。
—
溯寒渊被宝珠下了迷药,睡得仿佛死过去了一般。
时隔小半个月宝珠才找到下手的机会,她嫌弃地踢了一脚昏睡的溯寒渊,对神且行道:“神尊,咱们动作快些,争取在天明之前就解决完蛟皇的事情。”
虽然她依旧怀疑神且行能否真的足以和蛟皇对抗,但看他面上十拿九稳的模样,她还是默默把这话咽了肚去。
神尊应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吧。
这会儿将及三更天,神且行与宝珠两人迷晕了蛟宫正殿巡回的侍卫,神且行头顶龙角耸立,在殿内来回踱步定点,他眸中放出幽蓝色的光,忽而停在某处,勾起唇角,“就是这里了。”
“可是神尊,我们要如何下去呢?”宝珠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
神且行掌心覆在地面上,回头问宝珠:“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我就不去了吧,”宝珠弯下腰敲了敲地面,“去了也是给神尊拖后腿,我还是留下来监视溯寒渊。”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出来:“神尊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没有。”
神且行倒是干脆利落,可把宝珠吓出一身冷汗,“那我们......”
“十成九吧。”
神且行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足够他出入的圈,而后拍拍宝珠的肩膀:“你正逢年轻气盛的年纪,做事不要总是瞻前顾后的。”
“现在不赌一把难道能风烛残年的时候再赌吗?”
他话音将落未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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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血圈忽然泛起淡淡金色,破开一个大洞,神且行便直接跳了下去!
“神......”
他跳下之后不过片刻,那洞竟凭空消失了,复原了之前的模样。
非要赌吗,不能不赌吗!
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深海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刺骨的海水如刀般,似乎能将他全身的皮肉削下来。
神且行周身亮起蓝色火光,也不过仅能照亮方圆三寸的地方,他踩在嶙峋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前走。
这深渊真的是溯寒渊劈开的?劈完得废半条命吧。
若真是他劈开的,那么他还真得小心应对了。深渊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若是常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回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像这偌大的世间万物消弭,只剩自己茕茕独行。
但神且行不是正常人,他只想快点找到蛟皇。前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发现前方的地面上好像有一小块凸起,他快步上前,在幽幽蓝火的照明下,很容易辨认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足有他大腿粗的铁链。
铁链上锈迹斑斑,露出深红色的内里,最后一节仅剩下一半不到,不知是被长年累月的海水腐蚀了,还是被那蛟皇挣扎断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说明蛟皇就在前方不远处。
神且行笑起来,哼着歌顺着铁链的方向加速前行。
看来那蛟皇在溯寒渊手下过的也并不好,不然怎么会被铁链锁起来呢?
而且应该不止有一条铁链......
继续走了十里左右的地方,铁链不再是紧贴着地面的了,而是微微悬空,大有继续上升的味道,神且行便踩在那铁链上,朝着上空飞去。
蛟皇竟是被悬空吊起的?
铁链走势越来越陡,到最后几乎与地面形成垂直的角度,而神且行在这时终于看清了蛟皇的全貌。
巨大的蛟蛇静静地盘踞在深海之中,头部白色鬃毛虬结飘逸,它身上并无鳞片,光滑得瘆人,背部遍布毛发,神且行立在它面前只有它那闭上的眼睛一样大,蛟蛇的七寸之处横亘着道贯穿伤,伤口已被泡的发白,这就是当年的龙族家主给予它的致命一击。
除了身形整体庞大一些外,蛟皇与寻常蛟蛇并无二异,唯一与龙搭得上边的地方便是头顶那对隐角。
也不过只有两个鼓包而已。
它的确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既然这样的话,他该如何窃取他体内的法力呢......
龙族有一秘法,但他不知可不可行,但事到如今,也只有一试了。
他站在蛟皇头顶两只隐角之间,割破掌心,取掌心之血就地开始画阵法。
许久不用这阵法,他得好好想想......
随着一个个复杂的符文被写下,鲜血自掌心滴落,神且行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但他总还是庆幸的,若没有那九十两层的帮助,他这会儿就该倒下了。
等到最后一刻阵成之时,只见面前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死透了的蛟皇,竟缓缓睁开眼来。
33. 会须随鹿女
只是那蛟皇虽是睁开了混浊无神的双目,却毫无其他别的动静。
瞳孔已经扩散至整个眼睛,看起来颇有些惊心可怖。
神且行捂着胸口在蛟皇头顶坐下调息,待感觉好一些了之后看向自己画下的阵法,庆幸自己还没忘干净。
这是龙族特有的歃血回魂阵,虽叫回魂,却不然,此阵乃是布阵者消耗自己的心血以使阵法内的目标短暂的拥有几分生命体征,看来对于蛟皇来说,这生命体征便是双目处了。
他的时间不多,粗略计算只够他吸收约莫十分之一的法力,如此看来若想要将这蛟皇体内的法力全部转换进自己体内,还需至少十天才可。
而且这十日内他要日日布下歃血回魂阵,对自己的损耗也是极大的。
好在他不必一定要连续十日过来,挑十个溯寒渊忙起来的夜里就行了。
神且行不再多想,他飘在空中,与蛟皇的眼睛平行,紧接着双手虚虚向前一抓,那蛟皇灯笼般的眼睛中缓缓涌出些淡黄色的雾气,飘至神且行体内。
—
“这位小哥,我看你八字太硬,只怕日后会克死你的至亲呐,不如来我这里买个平安符吧,一张只要五钱,买两张送一张!”
云星阑不知从哪弄来了个半仙的旗子,成功忽悠来了不少人,把刚赚来的十文钱递给鹿亦心,笑了笑:“鹿姑娘,怎么样,现在不愁没钱了吧。”
正在狂抄各种类型符纸的鹿亦心:......
这人是信口胡诌的吧!
云星阑的算命摊子被围的水泄不通,打南边忽然来了一群壮汉,硬是挤开人群冲了进来。
鹿亦心心道不妙,怕不是被云星阑骗了过来报仇的。
“云半仙!”
打着赤膊的男子一掌拍在鹿亦心趴着的桌子上,鹿亦心顿时手里一抖,符上的最后一笔朱砂飞到了黄纸外。
这云星阑未免也太淡定了吧......
“多谢云半仙!”那男子激动非常,握着云星阑的手上下摇晃,热泪盈眶,“若不是我服下您给我的那张生子符,我家媳妇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生子符?
那不就是她正在写的这个符吗?
这居然真的有用?
这人不会是托吧......
“哎,对于本大仙来说不过都是小意思,”云星阑得意地笑了笑,“替我向令夫人问好。”
周围的人群静默了片刻,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向前。
“给我一张生子符!”
“我要五张!”
“我要十张!”
“呃,其实生男生女一样好......”鹿亦心弱弱地在嘈杂中说了一句,可惜没人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这边才逐渐安静下来,鹿亦心蹲下来看着被压塌的桌子深吸一口气,欲哭无泪道:“我们早上新买的桌子......”
“怕什么,”云星阑单手整理了下装钱的篮筐,“今天一下午挣来的银子足够我们买十张新桌子了,走吧,我请你吃大餐去。”
跟店小二交代过之后,云星阑坐在鹿亦心对面,拿了双筷子,随口道:“鹿姑娘还没有跟我说要去梧桐木做什么呢。”
左右云星阑一介凡人也不知道梧桐木的事情,鹿亦心便全盘托出。
“我有个朋友要去梧桐木复仇,梧桐木的执政者曾杀了他全家,只有他侥幸逃了出来,”她叹了口气,“可这其中的缘由我是一概不知,我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灭门吧。”
云星阑眸中有一瞬间似是讶异地划过一抹光,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筷子,“不知这其中到底有多大的恩怨,最后竟落得了一个灭门的下场。”
“就是说啊。”
“鹿姑娘的那位朋友是什么人?”这倒把鹿亦心问愣了,她眼神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抬头望天,“哎呀没什么的,不过一个不知名的贵族子弟罢了。”
人精如云星阑没有点破她,他垂首轻笑一声,继续问道:“既然一点头绪都没有,鹿姑娘接下来准备往哪里走?”
“我也不知道。”鹿亦心黯然神伤。
是她大意了,出行之前没有打听好路线。
不对啊,就算是她打听到了,她也上不去啊!
要是会飞就好了......
“鹿姑娘不必着急,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云星阑温和道。
见鹿亦心心情依然低落着,他笑道:“我们明日不算命了,我带你去这里的一道名景逛一逛如何?”
“什么名景呀?”
“——锁龙井。”
鹿亦心猛地抬起头,音调上扬许多:“锁什么井?”
龙族不是仅剩下且行哥哥一人了吗?
难不成这里还能找到其他龙族子民?
“好好休息一晚吧,”云星阑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已经为你要了一间房间,明日辰时我们这里见。”
鹿亦心在榻上翻来覆去地乱滚,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要是真见到了锁龙井里的龙,她要说些什么呢,要对他讲且行哥哥的事情吗?
不知道那井里的龙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知不知道龙族已经灭族这件事,要是不知道的话,她还是不要提起了吧,免得惹人不高兴。
这件事......到底是龙族的原因更多还是凰族的原因更多。
抛开潜伏这件事不谈,且行哥哥人真的超级好,人又温柔又体贴,还会给她扎莲花灯,给她做点心吃,还会收拾家里,自从他来了之后,她就没碰过扫把。
反观凰女,漂亮是很漂亮啦,就是脾气特别暴躁,还十分无礼,不懂得尊重别人,怎么看她都更像反派吧。
但在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她懂得,所以她不敢妄下定论。
迷茫之间,她逐渐阖上双目,沉沉地睡着了。
—
“锁龙井就在前面那个山洞里,马上就到了。”
明明正值盛夏,可从远处吹过来的风却阴冷非常,远远地瞧过去,山洞里一片漆黑,仿佛里面正蛰伏着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鹿亦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生出几分畏惧。
“星阑,你不是说这里是名景吗,怎么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因为这个名景的称号是我封的,”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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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往前,中途还顺便笑眯眯地对鹿亦心道:“鹿姑娘要是害怕的话可以躲到我的怀里哦,我会保护你的。”
她一个鹿仙还没沦落到要靠凡人保护的地步。
另外这真的不是在占她便宜吗?
迈进黑影里的一瞬间,鹿亦心好像听到了龙吟声,也可能是她的错觉,她不敢确定。
一阵阴风拂过,前方约莫五尺的地方传来铁锁链摩擦的声音,看来那锁龙井就在身前。
云星阑燃起一支火折子,向前方探去。
黑洞洞的井口直径约有三丈宽,上面缠满了两指粗的锁链,鹿亦心壮着胆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深不见底的漆黑。
“这里面......真的有龙吗?”
“我也不清楚,”云星阑淡淡道:“不过既然叫锁龙井,应该是有龙的吧。”
鹿亦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笑了,“星阑你还挺迷信的哦。”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这种生物吗?”
她的身上全是漏洞,云星阑真是忍了又忍,又没有点破她,“我相信是有的。”
“不然古人写作的诗词歌赋中时常有龙的身影呢,总不能是编来骗我们的吧。”
鹿亦心故作严肃地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
他的真命天女真的好可爱哦。
不知这井底的龙是死了还是怎么着,两人在井边交谈声音这么大下面也没有一丁点动静,鹿亦心耸耸肩,道:“我们走吧。”
翻过崎岖的山路,鹿亦心忽然问道:“昨日那些生子符......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云星阑毫不犹豫地答道:“我随手瞎画的,不知道谁买去了碰巧生个儿子,那人的脸我都不记得了。”
瞎画的还让她抄那么多张!
而且那人居然不是托!
鹿亦心欲言又止了只几秒钟,便开口道:“星阑,你真缺德。”
“那鹿姑娘喜欢这样缺德的我吗?”
又来了。
她直接就想说不喜欢,但看着云星阑那张楚楚可怜的俊秀面孔,她终于还是心软了,犹豫道:“不......不讨厌。”
“那鹿姑娘快择个好日子,我们不日便成亲吧!”
这人怎么打蛇随棍上啊!
鹿亦心停下步子,转身面向他,笑盈盈地说:“星阑,在找到梧桐木并且弄清灭门真相之前,我都不会考虑这件事情的。”
之后也不会考虑。
云星阑也定在原地不走了,他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撑在鹿亦心身边的树枝上,缓缓欺身靠近她。
“鹿姑娘该不会是已经有心悦的人了吧,”他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难不成是你口中的那位朋友。”
“怎么可能!”鹿亦心想都没想就反驳道。
她和且行哥哥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可是她的心脏为什么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在砰砰跳呢。
云星阑看着她那此地无银的慌乱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喜欢那个人的话,不会有好结果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