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太监文里救赎炮灰皇帝》
1. 第一章
初冬的雨势来得激烈,直到入夜才渐停。窗外细弱的梅枝在风中颤动,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屋子里却静悄悄的,影沉沉的。
对于昏暗的陌生环境,冯真真有些不自在,微微皱眉,虚弱道:“光。”
穿成了活死人一样的皇后,她在穿书的第一天下了这样的结论。
身边机灵的小丫鬟很快关了窗,又陆续点上几盏灯。大宫女翠玉端来参汤,舀起一勺她喂到嘴边。
清苦的汤药咽下,苦味直逼舌根,侵占唇齿,她忍住呕吐的冲动,吩咐道:“端些粥食来。”一碗汤药见底,眼前一明,冯真真总算看清了翠玉的脸。
下巴尖尖,五官标致,穿着淡青色的宫装,显得格外干练。
按照剧本给出的人设,她是原主冯婉贞身边能够信任的人。
坤宁宫的宫女们做事十分利索,一会功夫,她面前就支起了一张楠木小桌,上头摆了一碗鸡丝粥和几碟精细的药膳小菜。
肉粥鲜香软糯,每粒米都熬得开了花,米香四溢。
冯真真食欲大开,举着勺子强撑着往嘴里送了一勺粥,手抖得厉害。这具身体腕骨太细来,瓷白皮肤上青灰色的血管扎眼得紧。
翠玉看着娘娘把食物咽下,止不住多瞧了几眼。病了好些年的皇后,一直用参汤吊着命,吃不下什么东西。
眼瞅着昨夜里快气绝了,太医说她是药石无灵,回天乏术。
阖宫上下早备好了丧期服制,所有人都默认了皇后的死讯。长明宫灯燃了整夜,可是一晚过去,皇后她凤体稍安,尚在人世。
坤宁宫的消息各宫相告,老太医们一生自诩医术高明,最后一诊却误判了贵人性命。
太医院等着接赐死的御旨,皇帝知道后却大手一挥,免了他们的罪,还大赏全宫,说是沾皇后的喜。
这场荒唐的喜事从何而来无人在意,但暴君的赏赐宫人们是很乐意拿的,皆大欢喜。
至于冯真真是怎样穿成冯婉贞的,那就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了。
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晚自习,三差学生冯真真熟练地掏出手机摸鱼,JJ小说网的推文弹窗就这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九千岁的心尖宠》——皇权和你,我都要!】
啧,JJ什么时候开始弹窗推文了,貌似还是太监文?不感兴趣!
冯真真正准备无情地划开弹窗,却察觉一道火热的视线死死黏住她的头顶,猛地抬头,正对上教导主任黑压压的眼神。
——完蛋了。
紧张的小手一抖,竟阴差阳错点进了推文链接。
大脑还在宕机中,她就被一阵白光闪花眼,晕了过去。
【恭喜宿主与《九千岁的心尖宠》角色冯婉贞绑定成功,炮灰逆袭系统6816为您服务。】
脑中响起一阵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冯真真被颅内广播惊醒,望着四周的黑暗,一时反应不过来。
【系统将为宿主介绍原剧本大纲,值得注意,该内容有缺失,详情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黑暗中凭空汇聚出一个泛着荧光的蓝色光球,随着系统的声音上下起伏,像是有生命一般。
【故事梗概:先皇后病逝,风光大葬,满城素缟。而在宫内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小太监正一步步往高处爬去……五年后,暴君终于迎来他的第二个皇后,而小太监的复仇也迎来了尾声——假太监,成了真帝王:你的皇权和女人,我都要!这场旷世奇恋,以天下为赌注……】
话音落地,光球缓缓铺开,在冯真真面前投出一块光屏,屏幕中心有四个红色圆圈,分别被打上了四个问号。以这四个球为中心投射出许多折线,构成了一张复杂的思维导图,看得人头晕眼花。
“慢着!”冯真真从宕机中回过神来:“这是什么东西?不对,我这是在哪啊?”
【对不起,宿主,在颁布任务之前,我应该正式的自我介绍】系统的电子音一板一眼道。
【我是JJ集团穿书部门6816号系统,很高兴见到您,宿主冯真真小姐】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对礼貌寒暄环节不感兴趣,内心对系统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毕竟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穿书、系统这种设定小说里司空见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九千岁的心尖宠》推文弹窗她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冯真真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系统仍然用那不紧不慢的机械音悠悠解释着。
【检测到宿主与角色冯婉贞灵魂契合度极高,故采取特殊手段实现绑定。6816作为原世界衍生的炮灰逆袭系统,将与宿主一起颠覆原剧本,拯救炮灰一号,实现炮灰逆袭】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冯婉贞!】
系统平直的语调似乎因为这番话变得稍许激昂,面前的光屏剧烈颤动起来,其中一个问号裂开,赫然变成三个字:冯婉贞。
冯真真却热血不起来,只觉得心烦意乱,咬牙切齿道:“别人穿越不是因为猝死就是车祸,我人还好好的,你抓我的灵魂做什么?我不干,我要回家!”
【宿主,您别生气,正常来说宿主的选择确实要以肉身已逝的灵魂优先。】系统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简而言之,6816所在的部门换了个新领导。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领导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底,在部门里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穿书部原本的工作内容是保证主角光环存在,维护书中小世界的稳定运行。这位领导却觉得主角顺风顺水太久读者早就看腻了,不如上上强度,来个炮灰逆袭。
穿书部系统们要在保证世界稳定的条件下,使剧情按照炮灰逆袭的模式展开。这突然的变革想要实现起来何其困难,于是部门不得不临时确定逆袭炮灰人选,再抓取冯真真这种契合度高的灵魂强制绑定,绑定的条件就是点击推文链接。
而她却好巧不巧的误触了链接,这相当于在合同上签字画押,板上钉钉了。
所以她现在算是穿书部外聘的编外人员,只要配合系统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原世界,还能拿到比正常宿主更加丰富的奖励。
得到解释,冯真真心情很奇妙,稚嫩的内心很轻易接受了现状。抛开奖励不谈,试问哪个青春期少女没有幻想过来一次轰轰烈烈的穿越奇缘呢。
“那你继续说吧,关于任务,具体什么样的?”
【本书需要逆袭的炮灰共两位,其中一位是您所绑定的角色冯婉贞。您将以冯婉贞的身份展开后续空缺剧情,帮助炮灰们夺回被主角剥夺的一切,即为逆袭成功。】
【请注意,6816的权限只能修改角色冯婉贞的死亡,角色本人记忆需要宿主达成逆袭成就后继承。后续剧本需要宿主谨慎修改,若ooc达到红色预警,宿主将得到惩罚,累积三次以上,则被滞留】
“滞留?听起来很危险啊。”冯真真面色认真道。
系统可疑地停顿了一瞬,不过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宿主,我的数据库中配有模拟程序,只要配合数据给出的剧情展开,就不会有危险】
冯真真听得云里雾里,却很信任系统所说的什么数据库程序,毕竟是地球都没有的高新科技嘛,天真的她就这样愉快地和6816成交了。
虽然她还没意识到,不管她答不答应结局都是一样的。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
借着喜静的名义,冯真真吩咐身边的丫鬟不必在跟前守着。
随着翠玉带上殿门,空旷的寝宫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却实在是安静过头了。
她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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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最后打了个哈欠,毫无形象地瘫软在做工精细的软榻上。
【ooc黄色预警!】
“系统,不要这么严格嘛,黄色预警而已啦。”6816的死亡预警在脑内乍响,冯真真下意识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彻底不动弹了,“再说了,又没人看见。”
波澜不惊的电子音在冯真真的无动于衷下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宿主,预测炮灰一号将在一分钟后到达,你不能用这样的仪态见人】
“什么?怎么不早说!”冯真真弹射起步,从软榻上跳起来,却忘了原主糟糕的身体状况,心脏顿时一阵抽痛,她顿时矫揉造作道:“既然如此,人家能不能装病不见人?”
老实说,冯真真不太想这么早面对变态炮灰队友,说不定对方还是个老变态。
【不可以,宿主。您与炮灰一号的第一次见面将影响剧情走向,至关重要】
冯真真眼前一黑,只是眩晕了一瞬,但她干脆将计就计,躺回床上闭眼装死。
一分钟时间稍纵即逝,殿外渐渐有脚步声在靠近。
【宿主,来了。】
自动过滤掉了系统的杂音,她只听得到殿门开合的声音,不急不徐的步调和衣料摩擦细微的声响磨得人耳膜痒痒的。
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在床边停下。冯真真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睫毛微颤,装睡装得心惊胆战,唯恐被看出破绽。
然而下一刻,额上却轻轻地落下一只冰凉的手,鼻间隐隐穿来一阵冷香。
她眼皮下的眼珠飞速转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嘤咛一声装作刚刚苏醒,却听殿外的太监请示:“陛下,是否请御医前来诊脉?”
“不必。”是很年轻的声音,说话间放下了搭在她额上的手,鼻息间的冷香散了。
不用系统介绍,脑内光屏自动展开,又一个圆圈内的问号裂开,浮现出三个字——江慎殊,和冯婉贞的名字紧挨在一起。
慎殊……吗?
好奇怪的名字。
炮灰皇帝本人倒是和冯真真想象的大不一样,她都快怀疑系统是不是搞错人设了,下一刻脖颈却被那双冰凉的手掐住,并且正缓缓施加着力道。
愣神之际,光屏上抖动着猩红色的字幕——睁眼!
她呛咳一声,猛然睁眼时正对上男人的视线,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冯婉贞”江慎殊低沉的声音像鬼一样稳稳落在耳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怎么,你不想见我?”
冯真真感到一阵恶寒,仓促抬眼看他,微红的眼眶还含着泪:“系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用心音疯狂求助,和炮灰逆袭小队队员的第一次碰面,她就无比确定,只要对方想,自己可以下锅滚刀水煮油炸花式死一万次。
一言不合就要人命,怪不得你当炮灰呢!
可惜系统并没有理会她的恐惧,任凭冯真真怎么呼喊都是掉线状态,光屏上也只停留着那刺眼的猩红色警告:睁眼!
所以接下来的台词呢?要她怎么即兴发挥?
“陛下。”冯真真捂着心口,双眼水波微荡:“臣妾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临时发挥出的谄媚拙劣的演技辣眼睛,眼角被吓出来的泪却是真真的。如珍珠般滑落的泪将破碎感拉满,我见犹怜。
可惜江慎殊没有怜香惜玉的兴致,只懒懒抬起眼皮端详她的脸,冷冷道:“好奇怪,你从前可不会在孤面前掉眼泪。”
——砰。
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瞬停键,耳边突然炸起一种撞击的响声,像她从高楼上跳下去,溅起了经久不息的血花。
系统重新上线,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ooc红色警告一次】
【主神惩罚——骨血之花】
……
2. 第二章
重重叠叠的素色帐慢间,浸染着一股熏香和药渣混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冯真真一动不动仰躺在床铺上,身边空无一人,依旧是安静过头了,她却没心思想太多。
她的身子让丝棉被笼着,消瘦得见不到多少分量。轻轻抬起手臂,里衣的袖子就滑落了,露出只剩下皮肤和骨头的腕骨,暴露的青筋根根可数。
【宿主……】
“闭嘴!你说过我不会有危险的……”冯真真捂住眼睛,失声哽咽道:“骗子,我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惩罚其一——骨血之花,疼痛值相当于从十四层高楼坠下,意为从头骨开始瞬间炸开的血肉之花。
惩罚开始的那一刻,皮肤撕裂的剧痛如期而至。冯真真甚至能感到全身的骨骼同时粉碎并插入内脏,血液慢慢流入肺部,窒息的痛苦比任何感觉都真实。
其精确的数据得益于幕后主神的恶趣味,宿主们第一次惩罚的内容几乎都是它,被称作预警的死亡之花。不过像她这样光速触发惩罚的任务者倒是头一个。
【宿主,冷静下来,我可以解释】6816通过检测激素察觉到自己的宿主理智已经崩塌了。
当然它不懂人类的情绪是怎样运行的,也不懂冯真真现在为什么会崩溃,只是机械解释道:
【角色冯婉贞死亡属于重要剧情节点,强制更改导致原世界运行错误,系统必须强制退出小世界】
【穿书部系统主机没有提前计算出此次程序错误,使属于我方失误,故ooc警告次数清零,对于宿主所受惩罚,将以补偿礼包的形式发送,请宿主及时查收】
光屏自动展开,礼物图标在屏幕正中间抖动三下,图标右上角显示着三十分钟倒计时。
倒计时算什么?
给你面子赔点礼物,过期不候爱要不要,是这意思吗?
冯真真被气的一口血涌上心头。
经历这一遭后,系统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跨越次元的人口拐卖暴力集团走狗,骗子!
至于绝对不能ooc的设定,让她不由得想起曾经玩过的几场剧本杀。每个玩家都在沉浸式演绎剧本里的角色,这种时候如果有人忍不住笑场,就会被众人的眼刀剜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冯真真对这场穿越的认知变了味,从充满甜美幻想的人生体验变成了一场充满欺骗的草率游戏。
“带着你的破礼包滚一边去,臭人机!我要回家!”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已经真真切切死过一次了,所以现在,她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至于死因是……在江慎殊面前哭?
——去去去,想这么多干嘛,反正跟她无关了。
系统化作光球,在冯真真头顶一圈圈打转,可是无论它说什么,还在气头上的女孩一概不听,最后甚至抓起枕头砸向它。
“走开,别烦我了。”
冯真真只是听恼了拿它出出气,却不曾想这一下直接砸中了光球,然后它重重摔在地上,像大西瓜一样裂成几瓣。
她吓了一跳,从床上探出脑袋,小心翼翼说:“6816?你怎么了?我告诉你碰瓷也没用……”
话还没说完,裂开的光球里迸射出一阵刺目的白光,眩晕过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一个大光球悬在空间的中央,长得和系统很像,不过与之相比要大得多,也更老旧,因为它荧蓝的光芒有些暗淡。
四周的墙壁由大大小小的机械零件拼凑而成,杂乱的红色和黑色电线穿插在其间,地板则像是一整块大型集成板,上面精密的齿轮还在转动,硌得脚底痒痒的。
随着齿轮的啮合,每一个齿间都发出轻微而清晰的金属碰撞声,咔嗒咔嗒。
“真真小姐,请抬脚往这边走。那片齿轮卡住就有点麻烦了。”
声音突兀地从昏暗的角落传来,冯真真下意识绷紧神经,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模模糊糊能看出有个人影半蹲着捣鼓什么东西,她却不敢贸然过去,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顾虑,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齿轮踩坏了,可怜的小女孩就回不了家喽。快点过来,又不会吃了你。”
嗅到威胁的味道,冯真真捏紧拳头,往前挪动了小半步,最后一咬牙直接冲到了那道人影面前。
借着微光,她总算看清了那道人……不,是机器的样子。
它的脖子以下和普通男性的身体没什么区别,甚至穿着一身半旧的工装牛仔服,脖子以上的头却被一个类似电脑屏幕的东西所取代。
机械怪物。
冯真真微不可察的后退一步,它却敏锐地觉察到,由半蹲的姿势转过身,漆黑的电脑屏幕上多了几个像素点,组成笑脸的图案。
“初次见面,你好,真真小姐。”
“你到底是谁?”
她并不想和人机打招呼,但是它们好像都热衷于和人类的礼貌寒暄环节,那块电子屏幕近得快要贴到她的鼻尖。
“用6816号的话来说,我应该是它的新上司?”屏幕上的笑脸眼睛眯了眯,“不过这不重要,我现在得先修复bug,请稍等片刻。”
说完它又转身蹲回原地,从墙上扯出一把电线,捣鼓捣鼓后插进后颈的数据端口里。
“原来这就是那个奇葩领导。”冯真真默默吐槽。
耐不住好奇,挪动步子到它的正面,屏幕上滑过一行行看不懂的乱码,她好像能听到里面的电子元件飞速运转的声音。
“bug多得都要烧冒烟了吧,你说好好的世界干嘛要想着改变呢。”她托着下巴蹲在它身边,“炮灰和主角要怎样很重要吗?当你想让炮灰逆袭的时候炮灰自然就变成新的主角了。”
“为此大动干戈,除非你对炮灰有什么执……唔!”
冯真真喋喋不休的嘴被准确无误地捏住,对面是带着笑脸像素的冰冷屏幕。
“只是因为无聊,仅此而已。”它站起来,将身上的工装外套脱下,随手往后面一丢,那里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一张椅子,椅背将外套稳稳接住。
它顺势往后一坐,向冯真真比了个“请”的手势:“坐吧,我们应该谈谈关于你的事,对吗?”
“我们是能平等谈判的吗?”冯真真坐下模棱两可的反问,“我以为你会用点别的手段,就像之前那样。”
“什么?”它饶有兴趣地看向冯真真,“我觉得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还有,我们不是在谈判,只是坐下来说说话罢了。”
“那你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不可以。”它答得倒是很干脆。
冯真真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那不就完了!反正我绝对不会做什么炮灰逆袭任务了!”
对面屏幕上的像素点笑脸突然裂开嘴角,表情诡异。
它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冯真真逼近,还有一拳的距离时,它抬起双手按住她的肩头,缓缓施加着力道,直到她因为压力被迫重新坐下。
强大的压迫感让她脊背僵直,冷汗直流。
“真真小姐,其实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它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如果你听话去做,就能回家,带上一个足够有价值的礼物。如果不听话……那你的灵魂就扣留在这里,永远永远!”
它的声音因为暴怒参杂了些许电流音,原本逼真的人音有了瑕疵,屏幕上的表情却恢复正常的样子,笑脸开口道:“我现在说清楚了吗,真真小姐?”
冯真真愣愣点头。
“太好了,看来我们谈得很顺利。”它好像很满意,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肩,“那么,回去工作吧,别再为难6816了。最近人手不足,连它都罢工的话我会很难办。”
“对了,最好别忘记领取你的补偿礼包,冯真真。”
……
灵魂重新回到冯婉贞的躯壳里时,像一块大石头重重落地,砸得四分五裂,骨缝生疼。
眼泪无意识从眼眶大颗的流下,冯真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鬼,大蠢蛋。
倒霉的是,穿越的前辈那么多,偶尔还有几个和主神谈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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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呢,怎么偏偏轮到她就这么惨;而愚蠢的是——反正她所做的一切都蠢透了!
她想咆哮:为什么自己那节自习非要刷手机呢,难道就不能学一会吗?
系统仍然保持着光球的样子,光滑得没有一丝纹路,好像没有裂开过。
它缩在角落,静静看着宿主一会儿默默流泪,一会儿从床上跳起来张大嘴巴吼叫,却在声音发出来的前一刻泄力瘫回床上,一蹶不振。
为了应对这幅奇葩场面,它的数据库罕见的乱码了。在理解和揣摩人类的感情这方面,系统的能力为零。
可就像是台风呼啸过境的下一刻突然晴空万里,冯真真坐起来,神色算得上平静,一改刚才的扭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的补偿礼包呢,系统。”
人类总比想象中的更坚强。既然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她就得靠自己博一个回家的机会,而不是遇事只知道哭泣。
因为这里没有人会心疼她的眼泪。
空间里那个怪物的威胁和提醒她一个字也不敢忘,而她现在唯一有力气做的只有领取礼包而已。
系统光球自动展开成光屏,礼物图标仍然在屏幕正中间,只是右上角的倒计时被标记成了红色:5、4、3、2……
她在虚空中轻轻一点,倒计时在最后一秒被暂停,伴随着礼花特效的播放,礼包里的物品被一件件展示出来,但是冯真真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在手臂软软垂下的前一秒,她看见系统化为实体,将烛台推翻在地,发出“哐铛”的响声。
“什么声音?难道!”
“娘娘?菩萨保佑!娘娘醒了!”
“快去传董太医!”
“不,别传太医!绿珠去端碗参汤来。你,去禀告皇上,娘娘醒了。”
寝宫外脚步与应答声混乱匆忙,只有翠玉发号施令的声音稳重不惊。
冯真真敏锐地捕捉到一句话;别传太医。
——她的大宫女信不过太医,或者说,信不过很多人。
先前隐隐的猜测被证实了一半,可是现在她心里要想的东西太多了,便暂时搁置一边。
*
空空荡荡的殿内一下子多了许多忙忙碌碌的人影。
冯真真这才知道,她醒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是因为江慎殊不让她们进殿门,他觉得那样看起来像守灵一样,晦气。
堂堂皇后要是真这么冷冷清清的死在寝宫里,想想都觉得荒唐。虽然皇帝本身就是个荒唐人。
翠玉服侍在身边,用热毛巾细致擦拭着她脖颈和小臂处的皮肤,手背上却忽然一阵温热。
翠玉的眼泪纷纷而落,有一滴正好掉落在冯真真裸露的手背上,她忍不住哽咽道:“娘娘,您能再一次醒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有她开了头,床幔外齐刷刷跪倒一地泪人,跟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冯真真大致扫一眼,约莫十多号人。殿内一时间惨淡如云。
翠玉适时收了声,抬起袖子用力擦掉眼泪,看向躺在素色锦被里的娘娘,她从幼时起便服侍在身边的小姐。
床褥素净的颜色越发衬出躺在里头的女子单薄苍白,往昔钟灵毓秀的模样如同春水浇雪般消融不见。
满宫点燃长信宫灯的那晚,她以为自己将失去一切,上天却给了她希望,让娘娘醒了过来。在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时,上天又玩笑般夺去了娘娘的生气。
好在,这一次娘娘仍然醒了过来,没有弃她而去。
冯真真笑着咽下最后一口参汤,用略带沙哑的嗓子柔声道:“本宫无碍,莫要再哭哭啼啼了。”
她看着翠玉泛红的眼眶,又认认真真道:“一病如新生,从今日起,往后便都是好日子了。”
翠玉听罢,又惊又喜的泪水像拧水龙头一样往外涌,冯真真瞧着她的模样,眼眶跟着酸涩不已,连那一丝笑意也维持不住了。
对不起,翠玉。
如果真有重新来过生命的机会,那也是我的新生。
你的娘娘已经不在了。
3. 第三章
距派人去禀见皇上已有半个多时辰,翠玉等得心急,冯真真亦是如此,却不能显露出来,便索性躺下闭目养神了。
人一闲下来,心就闲不住。自她穿来起便感到反常的事不受控制般桩桩件件浮现于脑海。
最先想到的一件是已解锁npc的数量。
对于一国之后来说,就算大病初愈不便见人,她目前所见到的人也实在是太少了。
除去坤宁宫固定侍奉的宫女,和没说上两句话的江慎殊,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别的角色了。
把脉的御医?请安的妃嫔?通通没有。
当然不排除坤宁宫外被设了禁制这种可能性,并且冯真真合理怀疑妃嫔这种角色已经被江慎殊杀干净了。
系统给的剧本缺失量太大,或者说男女主正式出场之前的剧情都是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一笔带过就算完事。
她作为重要炮灰本人到现在为止也只是个在坤宁宫这个小地图打转的npc而已。
等身体养好一点,她得出去多点亮几处地图,探点情报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她开启炮灰逆袭计划的突破口——消失的太医。
据她的观察以及猜测,太医院内的人大概率是不能用的。
更加大胆的猜测,或许原主的死亡正是他们在捣鬼,那个假太监男主与早就和太医院勾结在一起了,甚至后者对前者誓死效忠。
别忘了假太监有个尊贵身份——前朝遗孤。至于前朝忠诚的余孽在宫内帮助男主跳过“劁猪”环节拿到太监身份蛰伏这种剧情在情理之中。
很难想象原男主以太监身份从江慎殊手里夺回皇位,背靠了多少忠诚的“前朝余孽”。
江慎殊那个暴力狂要是知道背后有这么多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他,不知道晚上还睡不睡得着。
想到这冯真真不由暗爽,内心感叹要不是因为系统任务,她简直要手脚并用为男主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建言献策。
如果要问她现在最讨厌谁,第一名理所应当投给系统一伙,那么第二名一定是江、慎、殊!
暴力胁迫她这个蠢蛋去帮助暴力狂逆袭成功,没有比这更奇葩的剧情了。
冯真真咬牙切齿地想。
*
等到江慎殊从宣室殿出来时,早已过了午膳时间,空中飘起了细雪。积雪覆盖的檐下,残灯把他孤寂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
今日从宫里揪出来的刺客还没来得及用重刑,早早咬破嘴里藏着的毒药自尽了。
早知道就应该趁人还活着,生割下脑袋,提着头颅登门拜访,请他们的主子一起“欣赏”。似乎想象中的画面太过美妙,他眯眼笑得直不起身。
李德喜回到他身边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病态扭曲的样子。他靴子上溅着斑驳的暗红,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
“陛下,今个儿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求见,说、说是……”李德喜加快脚步上前给他撑伞,身后垂眸恭顺跟着一队人。
江慎殊的脚步一顿,微微侧首,李德喜一惊,慌乱捋直舌头说下去:“皇后娘娘她醒了!”
“皇后身体可还有碍?”江慎殊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带着玩味的笑。
李德喜满头黑线,只得如实禀告:“坤宁宫没有传唤太医,奴才猜想……应当是无碍的。”
他回完话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凉风一吹,才晓得自己一脊背的冷汗。
“如此,你就亲自去回皇后的话。”他语气很轻,没带着什么情绪,腔调却折磨人,“容她身子好些,孤会再去见她。”
李德喜忙应下,将手中的伞交给身侧的人,往坤宁宫交差去了。
“干爹,您这是去?”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跟着李德喜往坤宁宫的反方向去,有些不解。
“坤宁宫的人还在后头等着呢,咱们得有礼有节地把人家迎回去。”李德喜脚下的步伐不停,“得财你记住,后宫那边,皇后是不一样的。”
宣室殿位于前殿,离后宫可不算近。翠玉派来的小宫女一路寻来,却连皇上的面也见不上,在风雪里候了近半个时辰,才等来李德喜的消息。
“哎哟,姑娘久等了。”李德喜连忙堆笑道:“皇上他今日政务繁忙,特意命我随姑娘去回娘娘的话,烦请带个路。”
小宫女颔首,哪怕冷的直跺脚,也只是不卑不亢往前走着,双方一路再没多余言语了。
少说少错,做奴才的只管按上头的意思做事罢了。她也罢,李德喜也罢,都是这样而已。
前殿和后宫说远也不远,一行人冒着细雪,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坤宁宫门前。
小宫女朝里通报了声:“娘娘,御前总管李公公奉皇上的命回话来了。”
随即掀开厚重的团花绣锦的厚缎门帘,室内温暖的银丝炭火的气息便拂到脸上,驱散了周身的寒气,让人浑身一松。
御前的人,不比皇上本人来的架势小,翠玉从里间出来,亲自倒了一盅好茶,请李德喜到前厅里宽坐歇息:“李公公,稍等。”
李德喜从一进来就一直笑呵呵的:“多谢翠玉姑娘。”
翠玉心里佩服:这李德喜在御前也算是做得有头有脸,这么多年待人接物却永远这么和气,至少在坤宁宫内不见他有一点不耐怠慢。
外头和乐融融,里间的冯真真却备受煎熬。
她没料到江慎殊本人不来,来的人偏偏是太监。
【先皇后病逝,风光大葬,满城素缟。而在宫内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小太监正一步步往高处爬去……】
按照系统所说的,原男主爬上高位的节点,就是冯婉贞病逝、她穿来之后。天知道原男主顺着杆子爬到什么地位了,御前来的太监里会有他吗?
手指嵌进掌心里,冯真真心里咯噔个不停。她是下定决心认真完成逆袭任务没错,但不代表她准备好面对天道的亲儿子、原男主了。
原主估计不太喜欢阉人,坤宁宫内只留了三两个抬轿看门的粗使太监,殿内全部由宫女们伺候着。
可御前来的太监不一样,她不能不见。
【宿主请安心,来人中没有重要角色】检测到宿主焦虑值过高,被禁言很久的系统忍不住提醒。
冯真真还在生它的气,也讨厌听它没有感情的电子音,于是约法三章:非必要情况下不准和对方说话。
“我、我知道!我又没害怕。”她死鸭子嘴硬,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还有,谁让你随便和我说话的。”
她迈着僵硬的步子踏向前厅,终于和李德喜打了照面。
李德喜自然不是自个进来的,身后除了跟着徒弟得财,还有四五个小太监一人捧着一个朱红礼盒。
“奴才请皇后娘娘的安。”李德喜领头朝她叩首请安,抬头笑呵呵道:“娘娘大病初愈,奴才奉皇上的命从库房里收拾了几根老参,送来给娘娘。”
太监独有的尖细嗓子这么柔柔一喊,这才把她不安的心神唤回来了。
冯真真那像橡皮筋一样越拉越紧的心弦在对上李德喜视线的那一刻骤然一松,在心口弹出一道红印,火辣辣的疼。
这打头的太监瞧着圆润敦实,却不显痴肥,一张有福气的脸堆满笑容,让人极有好感。
心里一松,脸上自然好看许多,冯真真莞尔一笑:“天寒地滑,劳烦公公为本宫走这一趟。”
视线从一行人脸上移向礼盒,她微微挑眉,脸上的笑意这才显出几分真心。
四五个礼盒里全是品质极高的野山参和西藏佛手参,她在爷爷的藏品里也很难见到这种好货色。
她虽然书读得差,家里却是正儿八经的医学世家。爷爷是镇上出了名的老中医,妈妈则是省中医院的主任。
从小在“杏林圣手在世华佗”的锦旗熏陶下,她还是挺识货的。
看这待遇,冯婉贞这个皇后的地位比她想象中高很多。
李德喜哪里受得住这话,忙道:“皇上记挂娘娘的心意最重要,奴才不敢居功。不过这……”
“公公但说无妨。”冯真真意识到他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这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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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的事,心绪没有太大波澜。
烧着银丝炭的炉子正旺,烧得“噼啪”作响,格外暖和。
“娘娘,您还在和陛下置气吗?依奴才之见,皇上他心里着实是记挂着您啊。娘娘安然无恙,奴才们的日子都好过许多。”李德喜起了一层薄汗,像是煮开了的汤圆。
置气,是什么意思?
冯真真眼神一暗,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头,没有应下这番话。
“既然东西都带到了,奴才就回去复命了。待娘娘身子好些,陛下再亲自来见您。”
对方不回他的话,李德喜也摸不清态度,只能投降告退。
冯真真淡然点头:“翠玉,送公公出去。”
李德喜等人一走,坤宁宫内就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搞不懂,实在搞不懂。
她本来以为原主对于江慎殊来说只是个填充后位的工具人,换谁都一样,惹恼了杀掉再换一个就是了。
可是按照李德喜所说,似乎并不是这样。原主甚至能和江慎殊置气,持续时间貌似很长了,她却仍然安然无恙睡在坤宁宫里。
难道原主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真情不成?嘶……用着别人的身体第一次感觉到一阵恶寒。
如果她有冯婉贞的记忆,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按系统所说,角色本人记忆需要宿主达成逆袭成就后继承。
总之任务进度条推动之前,她别想得到记忆这种金手指了……等等!金手指?
突然想到不久前领取的补偿礼包,她还没看过里面的内容呢,先前耽搁下来,差点忘记了它的存在。
心念一动,光屏展开,点击背包图标,第一排亮起的储物格里几乎没有空位,被补偿礼包开出来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而下面几排格子还是未解锁状态。
冯真真点进详情页:
【淬毒匕首*1:别问淬的什么毒,总之见血封喉】
【天仙子*500g:……】
【钩吻*300g:……】
【牵机药*200g:……】
【狼毒砒霜*100g:……】
……
【淬体丹:玄幻世界随处可见的低阶丹药,在其他世界可未必……】
她一一查看,心惊肉跳。就说那几样名字雅致的药名,其实还有个大名鼎鼎的俗称——蒙汗药、断肠草、狰狞毒……这分明就是毒妇养成手册啊!
陡然收回心神,她强压下蠢蠢欲动的想法,从储物格里取出两件东西。
白光在掌心化为实质,一把小巧的带鞘匕首,和一颗麦丽素大小的丸子。
这就是冯真真最感兴趣的,也是礼包中价值最大的两样东西。
阅文数载,淬体丹的功效自不必多说,若使用得当说不定能大大改善原主这副身子的体质,她也可以尽早踏出坤宁宫地图,开启逆袭计划了。
至于这把淬毒匕首……冯真真没敢拔刀出鞘,只是握住刀柄比划几下,感觉和水果刀差不多,挺轻便。这小玩意真能见血封喉?
【宿主,请小心使用。此毒确实见血即死……】
“知道了。还有,谁让你随便说话的?”冯真真飞快将手里的烫手山芋丢进背包,嘴上却没好气地回。
她有时很怀疑系统能窃听自己的心声,谁让它每次插话都这么及时,偏偏都是自己想知道的。
事实上系统确实能听见,灵魂绑定的特殊性让一人一机间的联系变得非常微妙。
不止是心音,宿主的情绪起伏,她的呼吸频率,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6816都能清晰的感知到。
它只是不理解。
为什么她一开始对它的存在感到欣喜,到现在却厌恶它的声音呢?
对于这些疑问,它没办法对此作出情感层面的分析,自然不能理解,不过它也不会在乎这种和任务无关的小事就是了。
或许是不在乎吧。
只是偶尔,偶尔会一遍遍在模拟程序中计算,企图得到答案,直到数据库出现乱码为止。
4. 第四章
寝殿内炉火噼啪,大乾国的深冬一片茫茫素白,寒气逼人。
这个季节不便去玉泉宫洗汤池,翠玉叫了热水,木桶里放上由桑枝、槐枝、桃枝、柳枝、麻叶制成的五枝汤浴包。
坤宁宫的地龙烧得最足,冯真真赤脚走进浴桶,缓缓浸入热水里,鼻息间尽是缭绕的水汽和草木淡香。
她不需要人伺候,翠玉就退至门口,守着不让人进来。
冯真真按照使用说明,取出淬体丹含在舌下,泡在热汤中调整呼吸。
丹药化在嘴里,甜甜的,草莓味。
这小小的丸子,却有大大的能量,瞬间一股庞大的气血席卷她的身体,开始改造她的体魄。
正常来说,体质的改善都是潜移默化的,但她吃的可是堂堂玄幻世界走.私的黑货,效果自然不同凡响。
一开始只是微微胀痛,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灼烧,不断地捶打着她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肤。
忽然,全身的温度顺着经脉的方向朝着心脏汇聚,此时血液温度骤降,她觉得浑身都好冷。
一热一冷间,心脏疼得快要炸了。就像要把她的身体,从一块生铁,锤炼为精钢。
冯真真咬紧牙关,低头承受着这种痛苦的锻打,甚至连痛哼声都没有。比起系统惩罚来说,这点痛算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开始慢慢散去,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长发,她轻唤道:“翠玉!”
“……”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出,冯真真顿时噤声。
她双手慢慢捏成拳头,认真感受这难得的感觉。
如果要用语言来形容,那就是面色红润不痛经,拳打脚踢镇关西吧。
听到传唤,翠玉拿出上好的檀香油为她做头皮按摩,绿珠则托着一套素色长衫候在一边。
“这次新制的汤药包如何?瞧见娘娘的气色好了不少。”翠玉收好香油,拿出毛巾细致地擦拭她的头发。
堆在脖子上的毛巾软软的,翠玉的小手暖暖的,冯真真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绿珠乐呵呵抢着回话:“娘娘娘娘,这次的药材是奴婢采来水煎过的,定是比太医院做的还要好!”
作为坤宁宫唯二的大宫女,翠玉年纪稍长,处事成熟,个性沉静。绿珠则是心灵手巧,伶俐俏皮。
感谢原主平生温婉贤淑,留有两个可亲可爱的npc陪在身边,算是这个世界对她冯真真莫大的慰籍。
翠玉笑着摇摇头,用棉布再次挑出一缕头发,从上至下轻柔擦拭。待所有头发都擦过一遍,又拿出镂空鎏金球,里面装着香和炭火,精巧的小机关让火星不会溅出来,可以用它很快烘干手中的缕缕发丝。
冯真真半阖着眼,虚虚望着房梁,听着绿珠小鸟一样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来。随即又沉下心神,阖了阖眼:“绿珠,去请董太医来一趟。若太医院问及,不必说缘由。”
翠玉眉心一跳,手上的动作顿住,垂眸不语。
*
被指派的太医一向是坤宁宫惯用的,很快就到了。
冯真真端坐主位上,身边只留翠玉绿珠二人服侍,其他人一律候在外边。
董太医许久不得传召,不知何故,心惊肉跳,生怕他不干净的手脚已经被发现了,诊脉时身体都在哆嗦。
他悬着心,搭了脉,手指微顿,又看了看皇后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中了九幽门的奇毒,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才对,可是这脉象……”
见他半天说不出话,额间冷汗直冒,冯真真盯着他的眼睛,徐徐道:“董太医。”
“娘娘、娘娘的脉象平稳,凤体康健,臣实在不知……”对峙般的眼神交汇中,他垂下眼,脸上的肌肉一跳,声音低下去:“是臣无能,医术不精。”
冯真真抿了抿唇,面色不虞。
这老太医让人这么轻易瞧出他心里有鬼,她反倒有些不自信了:胆这么小,能是男主身边的人吗?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紧张。本宫近来觉着身子好了不少,还要多谢董太医才是。”
她话头一转,算是解释:“只是今夜受惊,本宫心悸不已,辗转难以入眠,这才召你来开张新方子。”
冯真真朝翠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董思明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脸色发白,听罢连声应下,余光瞥见翠玉缠着纱布的手腕。
两人一走,殿内安静极了,落针可闻。冯真真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夜色渐深,整个宫院都寂然下来。绿珠取来一件银狐斗篷给她披上,轻唤道:“娘娘,晚上寒得很呢。”
冯真真艰涩一笑,垂下眼睫,笼出一片暗色。她细细回味自己漏洞百出的计划,心下叹了口气。
希望好运眷顾,一切顺利吧。
*
寒冬萧瑟,殿外草木凋零。积雪尚未化开,小宫女拿着扫帚“唰唰”扫开一条道,高处的雪团团簇簇堆在枝头上,压出沉甸甸的弧。
此时正值夜深,抬头不见月色,影沉沉的乱云如黑雾,四下阴沉晦暗。
踏出前院没多久,就看见一处亮着微光的侧殿,隐隐嗅到一股药香。因着冯婉贞多年病弱,坤宁宫中特选出一殿作为专用的御药房,取药、煎药等常规需求都能满足。
董思明称量好药材,写下药方交给翠玉,目光又一次看向她的手腕:“姑娘的手无碍吧?”
翠玉神色微变,眼底有水光掠过:“谢大人挂怀奴婢……这伤虽无碍,却实在不大方便呢。”
对面的人舒了一口气,老脸堆笑道:“既如此,姑娘便在一旁歇着吧,这煎药功夫由我来代劳。还望姑娘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才是。”
翠玉也回他一笑,微微福身便退出药房去,转身时脸上笑意却散得干干净净,一双杏眼里只剩浓浓杀意。
见这宫女果真出去躲懒了,董思明贼溜地从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向煎药的砂锅里散了大半的粉末,还要时刻注意门口的动静。
他把布包重新折好放回暗袋里,搅拌均匀后将药渣滤出,眼神恶毒地盯着药汁缓缓倒入碗里,呼吸渐重,心脏都要跳进嗓子眼里。
可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神不知鬼不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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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半个月的量,总该有效果了吧。
“皇后娘娘,您别怪罪微臣。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王孙大人的大业,不得已为之啊!”
……
翠玉将仍旧滚烫的汤药端进殿中,神情复杂。
看着搁在几案前的漆黑药汁,冯真真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举着药匙在碗里胡乱搅动着。
她本人的心情也很复杂啊。
早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她把系统礼包赠送的【狼毒砒霜】迅速藏在指甲缝里,就在刚才,她已经偷偷地将1g有余的粉末抖进碗中,搅拌均匀了。
只待将这碗五毒俱全药喝下,就能顺利开启死太医不死贫道计划——这是在她得知淬体丹的附加效果是免疫24小时内所受致命伤害后,临时想出的方法。
她已经有九成把握确定董太医有问题了,并且合理猜测,多年来,原主一直服用着一种如今技术无法检测的慢性毒药,最终导致毒发身亡。
而下毒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坤宁宫惯用的太医、是他背后蛰伏着的男主。既然他们的毒查不出来,那她不妨自己下点猛药,再来一套行云流水的栽赃陷害。
什么,这砒霜不是你下的?那这碗药除了你,还经过谁手,难道是娘娘拿命害你不成!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快点老实交代,你背后的人是谁!
董思明涕泪横流:“饶命啊娘娘!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假太监男主一面怒一面哭:“可恶,此女到底是何身份?为何能轻易看穿我的诡计,实在是恐怖如斯……我龙傲天的霸业就要葬送于此了!”
冯真真神秘一笑,举起小皮鞭,左抽一鞭,右抽两鞭。
变态江慎殊则跪倒在右边唱征服,边唱边挨抽,还要对她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小人拜谢女王大人助我大乾。”
在后排,系统和它的便宜上司同样跪得整整齐齐,恭顺道:“贺喜宿主完成任务,实现炮灰逆袭,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勋章!即将解绑灵魂,传送回原世界,并且……”
【宿主,你、你在想什么】
“滚啊!偷听狂!”冯真真气急败坏道。
屌.丝的美好幻想被打破了,现实却是残忍无情的。
冯真真当然没指望靠这种低劣的计谋就能揪到天道之子的马脚。不过系统送来毒物礼包还是大大方便了她的行事,毕竟在这宫中不留把柄的获得剧毒,靠她的脑子是不太容易的。
待药汁温度缓缓降到能入口的程度,她舀起一勺送到嘴边,手却抖得厉害。或许这种自杀式牺牲方法会有点痛,但她会慢慢习惯的。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会让自己习惯的。
翠玉不忍,按住冯真真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娘娘,真的没事吗?”
她抽回手,摸摸翠玉的头,摆出一副从容就死的坚毅神色,接着猛地端起药碗干掉了……一口。
呕……真的好苦!董思明那个老东西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便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翠玉和系统异口同声:
“娘娘!”
【宿主!】
5. 第五章
江慎殊懒洋洋靠在玉榻上,桌案上摆着高高的奏折等待批阅,可他面前只摊着边关的折子,一字一句看得认真,时不时拿起朱砂笔批示几句。
这场面要是被冯真真看到,一定会惊掉下巴,啧啧惊叹:大晚上不睡跑来批奏折,原来炮灰队友还有份事业心!
事实上正是因为昏君的这点事业心,才给大乾续了五年国运,最后才能把江山美人稳稳地送到男主手里。
自上一代帝王起兵谋反,将前朝血脉尽数诛杀后,他增赋税充国库,征调大量百姓重建宫殿二十三座,人间已是饿殍遍地,战火不断。
而江慎殊上位后更是暴虐嗜血以人命取乐,御花园的土下埋满了红颜枯骨。
这王权不过经手两代,便气数将近了。
此时边关战事吃紧,民间又流言四起,说是前朝太子仍存于世,闹得沸沸扬扬,连江慎殊也颇为头疼。
但他最近心情很好,莫名舒心,因此御书房内气压也算不上凝重。
李德喜从外间走进,跪地行礼,声音止不住的哆嗦:“陛、陛下!”
江慎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正看得有些不耐。听到李德喜结巴,随手将奏折一扔,丢在了他脚边。
“说事。”他揉了揉眉心,扬声道。
对方语气轻浅,李德喜却觉得喉头梗得厉害,他咬牙逼自己回话:“坤宁宫、娘娘遇害,在所饮安神汤里发现大量狼毒砒霜!索性娘娘食用不多,目前性命无碍……”
“……”
半晌的沉默后,江慎殊死死咬住下唇,将呼吸声压得极轻,苍白的唇边一点深红的血痕。
“目前?”像是想到好笑的事,他突兀地笑起来,五官浓郁深邃,烛光下长睫的阴影盖住些眼睑,眼底却是猩红一片,声音疯狂:“谁做的!”
“此事太医令董思明嫌疑最大,慎刑司的人已经去抓了。”李德喜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却听见江慎殊的声音悠悠传来:
“何必如此麻烦。派暗卫把人送到秘牢,孤亲手来审。”
李德喜吸一口凉气:“是!”
陛下要彻查到底。
……
数日后,京城里落下了年前最后一场雪。雪色映进屋里,一片皎洁清辉。
再次睁眼时,天光大亮。
冯真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太阳穴连着七窍如灼烧般剧痛,耳边嗡嗡作响。
她撑起身靠着床头坐稳,一瞬间天旋地转。刚发出一点动静便有人推门而入,惟帐被轻轻掀开,她略微抬头。
“娘娘醒了,奴婢、这就唤大夫过来!”翠玉眼下泛青,刚探进身子喊了一声,又急匆匆跑了出去。
第一次看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冯真真一笑,耳朵又开始隐隐嗡鸣了。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被翠玉绿珠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拎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提着笨重木箱的药童。
“姑娘……姑娘们,您慢点。”老头气喘吁吁扑腾着双腿。
冯真真突然有种熊孩子家长的错觉,叹口气缓缓道:“这位大人是?”瞧着不像是宫中太医。
【宿主,你平安无事,真好】
【在您昏迷期间,江慎殊对太医令董思明上了极刑,但后者并未供出幕后男主的存在】
冯真真皱眉,她感觉系统变得好奇怪,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
【江慎殊下令杀掉除董思明之外的所有太医,或许是盛怒,或许是他猜出了什么,总之太医院无一活口。】
【这位则是江慎殊重金悬赏的民医,医术高明,盛名远扬】
虽然救活她靠的是淬体丹的玄幻功效,和医术的关系不大就是了。
“娘娘,这是张大夫……张大人,快看看娘娘怎么样了!”绿珠倒还是风风火火的老样子。
她无奈一笑,伸出右手,向张大夫点头示意:“劳烦。”
张文川一愣,他一个赤脚医生,哪里受过这种贵人的礼。心下却唏嘘,皇上是那般,皇后却是这般,啧……不好说。
他收回手略微沉吟:“娘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脉浮而散,血虚之极,调养一月便能痊愈。”
接着他起身退至殿中深施一礼:“贺喜娘娘!以草民的医术,绝不可见此奇迹,这乃是天佑大乾啊。”
这话说得奉承,却并非全无真心。他瞧着皇后娘娘是个极有福气的,至于大乾国……哼,那可未必!
“本宫该感谢你才是。”冯真真半倚在床头,声音还有些虚弱:“翠玉,带张大夫下去领赏。”
“是。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躬身退下。
冯真真神情微动。比起眼前的事,她更在意江慎殊。
他先以一种她难以想象的裁决力除掉了男主埋下的、太医院这个会随时爆炸的地雷,又为她悬赏民间郎中治病……这次炮灰队友做的事倒是桩桩件件都很厚道。
不过——
她阖上眼,双手附上眼皮,企图将失控的情绪压下。
刚才不觉得,现在静下来细细思索,太医院并非全然是男主的势力,如今却被一概杀尽……
在书中世界,未曾被大篇笔墨描绘的npc,他们死去时会像她一样痛苦吗?他们会感到恐惧吗?他们的家中也等待他归家的亲人吗……
她不知道。
【宿主,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一切设定需求只为了男女主而存在。就像大人所说,这样的世界很无聊】
【而这也正是我们存在于此的原因,宿主你应该明白这点,对吗】
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风凉无情,但它又何尝不是事实呢。如果杀掉这些npc能换一个让冯真真回家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动手的。
同情和善良深埋在骨子里,在攸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冒出来,却是在捣乱捉弄人了。
“我明白了。”冯真真放下手,眼底一片冰寒。
此刻她承认,自己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她没有大爱的能力,她得回家。
*
“嘀嗒……嘀嗒……”阴冷潮湿的秘牢昏暗不知天日,充斥着浓重的异香味,却仍旧遮不住空气中的血腥味,那股恶臭仿佛能腌入骨肉。
董思明被吊缚在刑架上,身无一物。几度陷入昏迷又在这股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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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转醒。
“慎刑司的人凭什么抓老夫。”他的嗓子如同砂纸打磨顽石,虚弱但算得上坚定。
他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快露馅,九幽门的奇毒天下无人可查。
而且,自己可是王孙大人的心腹啊。
他不会死,也不能死。
“老夫无罪,慎刑司不能动用私刑!”这是他不知第几次抗议,空荡的地牢却无人答话,回应他只有重重一鞭。
挥得赫赫生风的鞭子是牛皮混着铁丝拧成的,只一下就皮开肉绽。
他尽量放缓呼吸想稍微减轻疼痛,腐朽的铁门却在这时发出吱嘎一声。
有人缓步进门,逆着光看不清脸。董思明却闻见了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
“鞭子使得这么轻,暗卫营不给饭吃么。”江慎殊扬手,鞭子就恭顺递到他手中。
董思明冷汗直流,眼神却更坚定了几分。
他竟不知自己面子这么大,值得江慎殊这个杂种挂怀。
略过对面怨毒的眼神,江慎殊拢过背后的长发,慢悠悠地束起,抬眼间勾起浅笑,却狠戾更甚。
“冯婉贞的命比我值钱么?”他弯下腰,几乎要与他贴着脸:“还是你的主子对她比较有兴趣?”
董思明想朝他啐一口唾沫,却被身侧人眼疾手快卸掉下巴。
江慎殊轻啧一声,单手温柔地把他的下巴复位。
许是觉得无趣,他的视线划过满满当当的案几,上面都是从董思明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他视线一顿,随手用两指捏起案几上的布包,放在鼻下轻嗅。
董思明垂眸,在心里冷哼,下一秒却听见江慎殊鬼魅一样的声音悠悠道:
“九幽门。”
“什、什么……”他有些怔愣地抬头,瞳孔猛地一缩,“你这杂种怎么会认得九幽门的东西!”
九幽门,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江湖组织,自成一派,脉络庞大,据说九幽门高层都是一群高调又神秘的疯子,受各国忌惮却动它不得。民间三岁孩童都知九幽门的可怕,却无人拿得出关于它的具体情报。
就连他手中的毒,也是王孙大人废了不少功夫所获。江慎殊又是怎么一眼识得的?!
“九幽门想要冯婉贞的命?”江慎殊很快否定,“不……不对。”
“孤对面相一类的有些造诣,一眼就瞧出你是块愚忠的硬骨头。”他轻挥手,自有身边人过去解开了董思明身上的铁链,“那不必多言了。”
铁链被取下,代之的是一根带钩的鱼线。
钩子穿过掌心,董思明就如同刮落在树杈上的风筝般吊着。鱼线咬进了血肉,周身累累鞭痕,脚下的血汇成了一汪。
这是个十足危险的姿势,向上借力鱼线就会切断腕脉,向下就会挨上重重的一鞭,狠辣非常。
“好了,现在要不要说说看,你的主子是谁?”江慎殊取过鹿皮,轻柔擦拭着鞭身。
董思明眼皮动了动,无力睁开:“江家的杂种,你也配……”
就你也配知道王孙大人的名号。
只是——
王孙大人啊,老夫就先行一步了。
6. 第六章
“大人,消息已核实。董思明于子时被压入秘牢,关于大人的事,目前未透露一字。”女子的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需要杀掉吗?”
“不必节外生枝,他是不会背叛的。”屋内很暗,只一根火烛照明,男人的半张脸被隐没在阴影中。
董思明虽愚蠢,却实在忠心。
入了秘牢如同下了地狱,再无重见天日的一天。只是可惜了这颗好用的棋子。
江慎殊喜欢杀人,更热衷折磨人。被关进秘牢的无不是他恨不得杀之千遍万遍的人。
可是人命多宝贵啊。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江慎殊最多也只能杀一次。于是他只能折中,把人关在秘牢里吊着气,折磨千千万万遍。
绛丹点头,恭敬递上一张信纸,上面是她写的详细情报。
很快那蜡烛的光亮,已经燃到了根部,芯子烧起的火苗很小。只见男人的手指凑近,火舌瞬间将他手里的信纸烧个干净。沉默良久,对面终于响起一声轻笑。
初听清朗温润,好似消融的冬雪,待细细分辨,方能窥见冷意。
绛丹又见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再眨眼,剑锋已横于她侧颈,停在与皮肤毫厘之距的半空。
她跪下,剑锋跟着下移:“属下知罪。”
“何罪?”笑意褪去,男人尾音沉沉。
“坤宁宫何故传唤董思明,以及那砒霜的来源……”绛丹抿了抿唇,“种种疑点属下未及时查清,便擅自上交情报,求大人……”
男人陡然收回长剑,冷声道:“再无下次。”
“是,大人。”
“此番坤宁宫那位倒是幸运过头了,不得不疑。你想办法从江慎殊身边离开,调派到坤宁宫去。”男人低头擦拭宝剑,不再看她。
绛丹微愣片刻,随即顺从垂眼:“是……大人。”
*
李德喜最近火气大极了,因此干儿子的屁.股也被他踢了好几脚。
前些天抓到的下毒者不管如何严刑逼供,就是吐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更可气的是那董思明无亲无友,孤家寡人一个,还威胁不得!陛下说得没错,这就是块愚忠的老骨头!
关进秘牢里的人中,这是第一次让江慎殊失手的。
陛下本人倒是觉得有意思,疗伤过后还特意嘱咐下面的人好生留着他的命。
他李德喜可就惨了!不仅要顶着各方的压力做事,还正巧碰上年关。他这大总管还做不做了!
“去你的,李得财,给我滚过来!”李德喜怒斥。
谁让他正为了宫宴忙得焦头烂额,这胖小子却在旁边无所事事偷闲呢?
“干、干爹,来了。”被点名的前一刻得财还在哼哧哼哧啃着肉干,应声时嘴里的还来不及吞。
李德喜瞧着这蠢儿子,实在不忍心再踢一脚,遂扶额道:“把这份名册送去坤宁宫盖上凤印,记住,此事耽搁不得,速回!”
“是,干爹!”
得财领命,双手在衣袖上擦了擦,郑重接过名册。正踏出内务府门,余光就瞥见一道高挑利落的身影。
来人手挽长弓,背上背着雉羽箭筒,神情冷硬,浑身泛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正是绛丹!
得财快步上前去打招呼:“绛丹姐,巧啊!这个点不在都虞司,找干爹有事?”
大乾男女地位悬殊不大,有能之人皆可入朝为官。绛丹射艺颇精,在都虞司负责内府护军的练兵、训练、戒备等事务。
当然,也担任前朝王孙的细作一职。
绛丹扭头,瞧见得财憨态可掬的胖脸,仍是硬着一张脸:“不,我是来给总管大人请辞的。”
她没具体说明,得财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不方便透露的。
他也没打算探究,只说了几句贴心话,绛丹也是象征性点头应着。
他转向坤宁宫的方向,哎,还是干爹吩咐的事比较重要。
走着走着,便撞见浩浩荡荡的一支小队。
十余名太监分列两旁,皆是身穿官衣,头戴圆帽,脚踏皂靴,佩刀带剑,威风得很。
为首的是两名大太监,一个衣裳夸张描金绣银,另一个着一身天水色净面长衫。
待看清脸之后,得财在心底啐了一口:我呸,司礼监的两个小白脸!
面上却笑盈盈地迎上去:“司礼监两位大人这是要去哪啊,好大的仪仗。”
“哟,咱家道是谁呢,原来是小得财。”衣饰夸张奢靡的那位太监肌肤细白,眉目细长,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答:“这不是要去坤宁宫送礼贺岁么。”
此时的司礼监还没有日后的辉煌,只是负责赏赐、督导供应皇宫筵宴等事。
得财听到这娘娘腔挑逗的语气,咬牙切齿道:“是吗?还真是赶巧了,我也奉干爹的命去往坤宁宫呢,不若一起罢。”
沈钰斜睨他一眼,冷哼一身算是应下了。至于他身侧的另一个“小白脸”,却始终一言不发。
*
坤宁宫礼佛静室
皇后以新年祈福为由提前了朝祭的日子。
翠玉起烛落帐,动作麻利的理好蒲团,又俯身跪于佛龛前,燃一篆香烛。
冯真真接过香烛,此时正燃着萤火一样的亮点,烛烟蒙蒙。
坤宁宫共有五间正殿,三明两暗,前厅和寝宫在明,最西边的库房和最东边的礼佛静室在暗。宫里能随时进正殿伺候的也只有翠玉和绿珠两人。
此时冯真真一个人也不要,安静的跪在蒲团上。
莲花台上,观音慈悲垂目。
冯真真手里的香烛却不是上给菩萨,而是上给魂魄不知所踪的冯婉贞、以及因她而死之人。
她这个无名魂占据了冯婉贞的身体,也不知她的魂魄该归安于何处。
“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但我必须扮好你,冯婉贞。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所谓系统的东西,让我占据了你的身体,自说自话地把你定义为炮灰,还命令我用你的身份拯救你,实现炮灰逆袭。”
“是不是很可笑?我连扮好你都很困难,又该拿什么拯救你。”
“不过,我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比你想象中的有趣一点呢。我那个世界有很多你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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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故事,有机会的话,我都想讲给你听。”
“系统说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故事,但我觉得不是的。”
冯真真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香插在纯金云纹小香炉中,“至少我能感受到翠玉和绿珠对你的爱,是那么鲜活。”
“当然我一点也不喜欢这。”
冯真真觉得累极了,便索性改跪为坐,轻声道:“本来想和爷爷一样当个老中医来着,却哐当掉在这种地方——皇后是个显赫的身份,我却过得不自在,相信你也是。”
最终冯真真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杀掉这里的人能换一个回家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但她永远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抬头看着慈眉善目的塑像,佛堂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冯真真轻嗅着,渐渐想起了一些曾经觉得稀松平常,如今却遥不可及的回忆。
以前每到清明祭拜过世的亲人,她们家一般以白菊代替纸钱,并且在地下埋入以茯苓、柏子仁、菖蒲、莲子心为料的药包,以此为供奉。
最后点燃香烛的时候,妈妈就会絮絮叨叨说,要庄重不要嬉皮笑脸,香烛得正正插在香炉里不能插歪了……如此云云。
这些事情好像都隔了很远很远,只要不去回想,就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一想到,就毫无道理的,不依不饶要勾出几分痛楚来。
冯真真顿时觉得这副改造过的身子骨脆弱得要命,便是这样跪坐着也撑不下去,深呼吸两口气才挣扎着扶着桌案起身。
此时窗边西斜的日头洒下一片碎金,却无半分暖意。不待她回神,系统和宫女的通传同时响起:
【警告——主角正在靠近宿主!主角正在靠近宿主!】
“娘娘,朝祭快结束了吗?内务府的几位公公到了。”
两道声音交织,冯真真一顿,手指嵌入掌心,目光却变得异常坚定:“冯婉贞,在这里活着好像很难,但我会连你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就从把原男主扼杀在摇篮里开始。
……
“几位公公请稍等,咱们娘娘在佛堂祈福呢。”翠玉把人领进前厅,绿珠则对着得财眨眨眼,端上来几盏新茶和糕点。
皇后正为新年祈福,他们几个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着。
其实也没有等候多久,得财面前的点心还没吃完呢,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奴才请皇后娘娘的安。”机灵的得财领头朝娘娘叩首请安。
冯真真摆手:“起来罢。”
直觉使她的视线死死盯着一旁那道素色身影。
待那人抬头,他周身没有半点装饰,唯独眼尾朱砂小痣一点而红。皮肤细白,眉目清浅,唇珠饱满嘴角微扬,一双凤眼静静垂着。
脑中光屏自动展开,人物思维导图上又一个圆圈内的问号裂开——【男主魏怀安已解锁】
冯真真一愣,这男主倒长了一张观音面。
而当魏怀安抬眼与她视线交汇的那一瞬,冯真真就确定了对方如她所想,有一双黑得吓人的、寒潭般淡漠的眼睛。
……
7. 第七章
魏怀安这人真有意思,脸漂亮得像尊玉观音,眼神却是冷极了。
不,与其说冷,不如说是目空一切的悲悯。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他俯视众生,却又瞧不出傲慢,更不见再多的情绪。
这就是男主,货真价实的天道之子。
冯真真堪堪移开眼,从绿珠手上接过小暖炉,捧着搂在怀里。
“娘娘,这是内务府拟好的宫宴名单,请您核对。”李得喜抢先一步把一沓名册放在她面前。
北国每逢年节,文武百官从腊月二十八开始至正月二十日休沐五日。正月初一则进行朝贺之仪,帝后接受百官的贺表,行山呼万岁之礼。
而天下百官如同过江之鲫,为表皇家对重臣的体贴,便在朝贺后择一吉日,设下宫宴共乐一日。
皇家做东的宴会一年仅此一次,且名额稀少,故而这宴会名册和座次安排内务府都不好办,一般是由皇帝决策的。
可摊上了江慎殊这种性子的主儿,谁敢拿这种琐事去扰他不快,于是往年宫宴都是由坤宁宫全权操办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哪怕她这皇后才“大病初愈”不久。
“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很是不错,替本宫谢过李总管。”冯真真对得财说道。
李得财的那干爹近日不比皇帝清闲,也不忘了到处搜刮些好东西孝敬给坤宁宫。也不知是替江慎殊送的,还是他本人作为大总管的人情世故了。
名册由她看过一遍后,便让翠玉取出凤印盖上,此事就算完了。
其实上面的小字冯真真都看不懂,都是系统在帮忙查对核验备份在数据库里,但她还是故作认真地核对了一遍,生怕露出马脚来。
得财取回名册,笑嘻嘻应下,说了几句贺岁的吉祥话便躬身告退,路过司礼监二人身侧时暗暗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小白脸们,得财大爷我先走了。
沈钰等得不耐,胸中早就憋着一口闷气。被得财这么一激,差点破防,可又不敢发作,只敢扯着衣袖泄愤。
可惜他新衣袖口烫的金线,这算是毁了。
至于另一个小白脸。
身着天水色官服的魏怀安垂首待命,一个眼神也不肯分给旁人,俨然如谪仙般不可侵。
“切,装什么高洁。”
沈钰同样向他投去一个的眼神,带着一丝隐秘的怨意。
“魏司正,沈司副。”冯真真啜饮一口茶,照着系统光屏所给的台词念着,“单子呈上来罢。”
若说沈钰对魏怀安有两怨,一来是后者颜值比他稍高一筹……不,半筹!让他很不爽!
二来,便是这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夺了司正的位置,他沈钰便只能做个司副,屈居魏怀安之下!
端得一派圣人无暇,也不知背后使了什么肮脏手段。
哼!
“是,娘娘。”
魏怀安跪得端端正正,呈上礼单:“百官的贺礼及回礼、各宫的赏赐明细都在此,请娘娘过目。”
清朗温润的声音,似玉石击水,在冯真真心里荡开层层的涟漪。
看吧,这就是天道的宠儿,连嗓子也如此独具匠心。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立场异常,请尽快调整,否则将开启电击惩罚】
“我没有立场异常。”冯真真已经开始试图和系统争辩了:“你难道不知道那句话吗?在对付敌人之前,应该先了解敌人。而欣赏,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罢了。”
【原来是这样……】
6816若有所思。
【系统将更新数据库,将这段话备份下来。请宿主继续“欣赏”】
冯真真舒了一口气。
最近她发现系统虽然看起来很高级,实则却笨笨的。且并非她之前所想那般冰冷无情,不能沟通。有时她胡说八道的话,只要表面上解释得通,它都会顿悟般记在数据库里。
总之这个人机奇怪得很。
翠玉代她取过礼单,交到她手中一一核对无误后再盖上凤印。
又了结一事。
魏怀安将礼单收回袖中,黑眸微动,却只施一礼退至一侧。
最后只剩下沈钰和殿外那十余太监抬来的东西,那是专给皇后的贺礼。
有内务府指的,有冯家送进宫的,也有从皇帝私库里分出来的。
她尤其对冯家送来的礼感兴趣,单独拎出那页单子,让系统备份下来,事后再看。
这份礼单不必单独盖印,待十余箱贺礼被统统收入库房,宫宴前需要准备的东西就差不多筹备完了。魏沈二人告退,领着浩浩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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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坤宁宫。
与男主的第一次碰面就这样平淡地揭过了,淡到冯真真对此没有实感,这也并不让她感到舒心。
明明如今男主的羽翼未丰,她却偏偏感到头疼,比面对江慎殊的时候更甚。
炮灰和男主的差别就是。
一个像海胆一样浑身是刺,誓要扎破所有人的嘴,最后却被小刀撬开入口即化;一个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靠近的人不是冻死,就是溺死在水里。
这个深冬雾蒙蒙的傍晚,冯真真的心情就像头顶的乌云一样密不透风压了满天。
任务进度条再不推动,她就要陪江慎殊一起溺死了。
*
坤宁宫朱红的宫墙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簌簌而落。
魏怀安顿住脚步,忽然朝天边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的云层透了几寸阳光,照亮了这惨淡的皇城。
“司正这是在瞧什么呢?”沈钰上一步,几乎与他齐肩。
对方闻言并不回答,抬脚走出宫门。
“切,装什么深沉啊。”沈钰死盯着他清高的背影,倒不再执着和他并肩齐行了。
此时一侧红墙,琉璃瓦上趴着一只圆胖的狸奴,通体橘黄,懒洋洋地晒太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积雪。
沈钰瞧见了,对着它轻轻“喵”了一声。
心里想:“猫太子,您要是能跳下来抓花那个臭屁魏怀安的脸就好了。”
这胖橘猫可不叫这个名字,又为何唤作猫太子呢?
因为江慎殊这个奇葩皇帝恨尽天下男女老少病弱残,唯独喜爱狸奴,尤其是橘猫。
他后宫里幸存的美人除了冯婉贞外,都是因为把狸奴们养得毛发油亮而被赦免一死的。
要说皇宫里活得最悠闲的,或许就是这些猫儿了。
江慎殊膝下又无一子,故下面的人便把他最喜爱的橘猫偷偷称作猫太子。
白猫呢就是二皇子,以此类推……
这种调侃皇族的话被听见了一般是死罪活罪皆难逃,但谁让江慎殊他是个奇葩呢。
听罢不仅不生气,还大赏了最先这么唤猫太子的奴才,于是阖宫都开始这么叫了。
荒唐,奇葩……的确有趣。
冯真真日后这般评价道。
8. 第八章
迈出厅堂,此处离书房很近。今日算是顺路,冯真真便打算过去看看。
走过一段回廊,便看见一方古朴雅致的青玉拱门,门头顶着“玉梅园”的牌匾。穿过拱门,入眼的是书房前大片的梅林。
如今梅枝上结满了嫩色的花苞,得靠近了,才闻到冷香。
此时天色暗了,翠玉点上灯,便规矩退至门外。
哪怕书房已经很久未被使用了,仍然被宫人们打理得很好,书架上不见落一丝灰。
冯真真的目光一本本划过原主收藏的孤本和字画,原主的才情和心性透过这些藏品可窥见一斑。
关于一些事情,在她得到原主记忆之前也能捋顺不少。
冯婉贞,镇国将军家的大小姐,出落得齐齐整整,闺中便以才情闻名京城,被特许进入皇室书院,与皇子们自幼相交,可谓是天生的凤命。
即使如此,她也得在原作故事的开篇仓促死去,最后被自己这样不相配的灵魂所取代。
……
本来是为了散心而来的,结果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冯真真眼神暗了暗,拉过椅子坐下,倚着雕花的书架,支起双腿,把脸埋在了膝间,独自蜷缩起来,像只鹌鹑。
这个姿势下,她黯然神伤的状态还没维持几秒,就听“咔嗒”一声,不知触到了什么开关,从架子夹层间弹出一个暗屉。
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自觉动了起来,从这暗屉内掏出好几封原主入宫以来与家中互通的书信。
直到在信上瞧见镇国府的印,她这才想起来冯家送来的礼单还在系统的数据库里吃灰呢。
正好可以让系统连同这些书信一同翻译给她听。
她想通过这些书信往来和贺礼推测出镇国公对原主的态度,何至于把女儿往江慎殊这种昏君的后宫里推呢?
“系统,这上边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快念给我听。”冯真真算是切身体会到了睁眼瞎的痛苦。
大乾的文字和地球的简体字差距很大,外形比较接近篆书,她一个字也识不得,只能求助于系统口述。
【好的,宿主。翻译模式已开……哔——!】
【未知错误——】
【解析失败——】
【系统已退出世界登录——】
冯真真:“……”
猝不及防的掉线,好熟悉的配方。
上一次系统在关键时间掉线还能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说是改变重要剧情节点导致原世界运行错误,必须强制退出。
那么这一次又是?
冯真真合理怀疑单纯是bug太多,它的上司补不过来了。
她对此无奈摊手.jpg,再也不复上一次失去系统的慌张模样。
现下系统是指望不上了,这些书信她拿在手上也看不懂,就整理好小心放回原处,等下次再看。
心底盘算着:系统这么不靠谱,自己要不要学着识些字呢?
……
她掌着翠玉的手腕出了书房,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翠玉细致地吩咐掌灯:“慢慢走,从梅林穿过去,拱门那边铺的鹅卵石有霜,滑得很。”
又湿又寒的风掠过梅园,勾起一阵浓郁冷香。
冯真真的脸颊被风刮得生疼,怀念寝宫里烧得暖暖的地龙,又舍不得加快脚步,反而放缓了步调,沉醉在梅香里。
余光瞥见林中有个黑影,她顿住脚步,示意翠玉上去看看。
从一名掌灯宫女接过灯笼,翠玉打着灯笼走过去,看到雪地里卧着一只小橘猫,脏脏的,但是很胖,一看就是有人精细养着的,不小心走丢了。
“喵……”小猫正冻得发抖,感受到光源,黑豆般的眼睛望向微暖的灯笼,一眨不眨。
翠玉揉了揉它的脑袋,将小猫抱起来。
“娘娘,是只小奶猫呢!今儿有个宫里丢了只猫太子,想必就是这只了。”
小猫双瞳灰绿,毛发柔软,埋在她温暖的怀里宛如一团棉絮,偶尔甩一甩尾巴。
冯真真略一挑眉:猫太子?
哪个宫敢给小猫取这个名字,她倒是有点好奇了。压下强烈的好奇心,到底没有问出来。
系统不在,她还真没把握判断哪句话说出口会ooc。
“既如此,便先抱到暖和的地方吧。哪宫美人丢的,派人来快些领回去。”冯真真目不斜视往前走,心里却惦念着小猫可怜的模样。
哎,真想摸一摸。
……
从前厅行至后院,远远瞧见灯下立着一人。待近了,灯笼往前照了照,总算看清来人的脸。
是江慎殊。
疏疏灯火檐下,身长玉立的男人穿着玄色的大氅,不知候了多久。
宫人们“唰唰”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到宫宴前能再见到面,冯真真与他遥遥相望。
他敛起眉目,眼睫低垂在眉眼间落下阴翳,灯下微光弱弱地映在他幽暗的眸底。
在这冬夜里,江慎殊身边无一人,形单影只,竟显得有些落寞。
思及此处,冯婉贞走上前,朝他行了一礼:“陛下一人独行?夜里这样冷,怎么不进殿……”
他的视线移向翠玉怀里,说:“来寻我的猫。”
他的猫?
冯真真微愣:“这猫儿是臣妾在玉梅园寻得,陛下是如何得知。”
江慎殊似乎心情不错,抬手指向一处,轻笑出声:“你瞧。”
她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视线却不自觉停在他的手上。
冷玉雕成般,骨节分明,许是冻久了,指尖和关节微红。最突兀的是,从手背至手腕皮肤处的数道狰狞的伤疤。
有一道浅浅的似乎是新伤,上面是淡粉色的痂。
有瑕疵的美玉,反而让人有想要细细探究的冲动——冯真真觉得自己简直找死。
堪堪挪开眼神,才隐约看出高高的宫墙之上趴着一只胖橘猫,不动也不叫唤,不知道在上头待了多久。
“它往日只乐意在御花园待着,偏偏今天和这只小的一起失踪了,寻了很久不见踪迹。”他好像真的很高兴。
“傍晚有人瞧见它在这儿趴着不动,孤便猜想它是在给人引路。你看,这便找到另外一只猫了。”他继续说着,笑意更浓几分:“你说,它是不是很聪明?”
一丝纯然笑意,竟被冯真真听出了几分天真和撒娇的味道,稳稳落在她耳畔,瞬间如五雷轰顶般石化在原地。
Excuse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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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ooc了好吗!我你之间到底是谁被夺舍了?
她的尴尬带来的沉默落在正主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冯婉贞还是不理人。”江慎殊的情绪突然沉下来,声音像鬼一样幽幽的:“没意思。”
这种男鬼语气冯真真可记得太清楚了,他上次一见面就掐她脖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冯婉贞——”
“你不想见我?”
大概就是这样说的吧,她现在光是回忆起来就一阵恶寒。
这个喜怒无常的小疯子。
旁边跪下的宫婢们还没起来呢,听罢更是小心翼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该死,系统又不在,她还能怎么办——
“陛下,外边风大,我们进殿再谈罢。”
冯真真咬牙上前牵过他的手,特意避开了掌心那道新伤,这么虚虚地握着,还是不可避免接触到,被他的手凉得一激灵。
触手的皮肤冷如寒冰,她这才意识到,深冬时节,这人大氅里只着了单衣。
她实在搞不清楚这个人在想什么。
“翠玉,你们且起来,找人把两只猫儿送回家去。”冯真真找个借口让翠玉她们起来,便掀开厚重的厚缎门帘,牵着手里的大冰棍进殿去。
然后“啪”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边的寒气与视线。
室内温暖的气息便拂到脸上,让人浑身一松,冯真真顺势松开了江慎殊的手。
她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让她牵着走,一句话也没反驳,乖得不可思议。
事实上江慎殊本来是想要甩开的,但他最后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因为,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伤口时,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掌心扩散,并非痛,而是细密的痒,渗入血肉深处。难以抑制地,他将指尖蜷起,想要握得更紧些。
也可能是她那句“把猫儿送回‘家’去”很有意思,他很想听听她还要说些什么话。
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先一步松开了手。
没由来的,他又生出一丝微妙的、莫名的杀意。
*
就算没有记忆,原主这副身体对江慎殊下意识的熟稔却不会骗人。两人之间的感觉虽然很微妙,但一定是有旧情的。
至于是什么感情,呵呵!又不关她冯真真的事。
原主对这种怪人都能包容这么久,说不定是母爱呢。
冯真真对“好大儿”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刚才在慌乱中把人拉过来了,现在要和他谈些什么呢……容她现编一下。
气氛沉默片刻,她绞尽脑汁才刚编到开头,江慎殊却朝她主动走近一步,柔声道:“其实已经没什么话要说了,对吧。”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
明明他还是带着笑的,却还是让冯真真有一种,被毒蛇缠上的错觉。阴湿的,黏腻的,总之让人不太舒服。
“你相信吗?”江慎殊眉眼柔和,声音却低沉得可怕,“孤可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
他步步上前,靠近她的耳边:“比如,冯婉贞去哪了?”
铮的一声,冯真真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她不是冯婉贞——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9. 第九章
“不能回答吗?”江慎殊语气淡淡,又忽地转开话锋,“嗯,想来你们鬼魂行走在人间,应该有一定限制才对。”
他把她当作占了别人躯壳的鬼魂。
某种程度上,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是冯真真想不明白,算上今天,她不过只与他见了两面,到底是在哪里露馅了,以至他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冯婉贞。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冷静,越来越僵硬的脊背和左右乱转的眼珠子却暴露了她此时的恐惧。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系统被强制退出世界了,至少现在的她还没听见ooc惩罚音效。
江慎殊嘴角依然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弧度太假,反而隐隐露出一丝讥嘲:“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微微眯起双眸,目光犹如两道寒芒直直地射向冯真真,仿佛要将其内心深处的秘密生挖出来。
“臣妾的确害怕。”
冯真真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竟不知陛下也会轻信神鬼之说。”
寂静夜色里,响起一声轻笑。
犹如毒蛇吐信,江慎殊只需微微俯身,就能咬上她的脖颈,渐近的呼吸停在与皮肤毫厘之距的半空。
“在遇见你之前,孤自然是不信的。”
“你得明白。”虚假的笑意褪去,他露出玩味神情,“正因孤对神鬼之说有些兴趣,你才能活到现在啊。”
不过瞬息的寂静,冯真真愣住许久没回过神。
不止空气,连血液与心跳都仿佛凝结了。
她没料到自己竟被江慎殊如此直白地威胁,刺骨寒意从心底腾起,顺着骨缝攀附而上,充斥全身。像是被一把利剑横在脖子上,进退不得。
对于冯真真来说,这就是死局,使尽浑身解数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她只觉得自己再惹对方心烦,就真的离完蛋不远了。
“如果我不是冯婉贞,会怎样。”冯真真泄气,闭上眼认输。
她没想到自己还没被剧情和主角怎么蹉跎呢,就要先被队友打死在出生点了。
偏偏她还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江慎殊说出实话:你是皇帝,我是异世鬼魂,那又怎样呢?不都是炮灰!再不团结友爱起来,迟早会被男主像踩蚂蚁一样踩死的!
她敢发誓这实话一出,自己会先被江慎殊一只手碾死。
现在冯真真倒有些想念系统了。
因为只有它最笨了。遇到事,她还能耍赖皮,讨价还价一番。
而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就只有被威胁的命!
就连在羽翼未全的魏怀安那,她都不一定能讨到好,更别提五年后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了!
当然,她能勉强骗过自己,只要坚强面对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是“冯婉贞”。
山重水复疑无路,定睛一看真没路。
该死的江慎殊,到底怎么发现她不是冯婉贞的?
冯真真呆呆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不禁开始怀疑,所谓的炮灰逆袭能否成功。还是说,所有的努力都只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挣扎罢了。
见她这副失去反抗后苦巴巴的的脸,就像霜打的白菜一样皱在一起,他不加掩饰地笑出声:“用冯婉贞的脸做出这种表情,特别有意思。”
他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接着说;“孤说了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自然不会把你怎样了。”
话是这样没错。
但如果冯真真刚才说错一句话,就不会说得这么好听了。
她得感谢自己的敏锐,在对方失去耐心之前及时服软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这也无异于被逼着吃下一颗沾着屎的甜腻饸糖,还得反过来回罪魁祸首一句谢谢。
江慎殊温和一笑:“不过,光是一人问或者答多没意思,不若你我交换着问,如何?”
她呆呆点头。
他只想知晓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哪怕对面是一只搅得天地万劫不复的恶鬼。无论她想利用冯婉贞的躯壳和身份做什么,江慎殊一概不关心。
更何况,她实际上没出息极了。
就算是做鬼,也是只胆小鬼。
江慎殊含笑看向胆小鬼,期待对方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她却并未如他所想那样被吓到瑟瑟发抖脸色惨白,脸上还是那副有意思的、呆呆的表情。
冯真真忽略对面意味不明打量她的眼神,一板一眼道:“就由陛下先问吧。”
早在江慎殊说出那句“冯婉贞去哪了”时,她就做好了下锅滚刀水煮油炸花式死一万次的心理准备,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临死之前找机会捅他一刀回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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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
结果他却要和自己玩“你问我答”小游戏?
江慎殊,好像比她想象中要更有意思一点。
因为他有这么做的实力,所以随心所欲,想一出便是一出,毫无顾忌。只是人如果活得太为所欲为,会过得很艰难的。
冯真真愤愤地想。
“便由我先来问第一个问题。”头顶传来低笑,嗓音温和,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告诉我,冯婉贞去哪了?”
冯真真此刻如同一只被惊扰到的猫,浑身紧绷,屏着呼吸思考自己要怎么编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来。
原主去哪了她怎么知道!系统也没教啊。
江慎殊身量高,又离她近,覆下一片漆黑的影子。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渐渐满溢戾气,压迫感太盛,只一眼,便让她脊背直冒冷汗。
——完蛋。
完蛋完蛋完蛋,顶着压力参加快问快答环节她真的编不出来!
“不知道。我进入这副身体里时,她已经不见了。”冯真真只能如实回答,“许是已入轮回,有新的人生了,我是这么希望的。”
最后一句是实话。
平心而论,她的灵魂和她的身体契合,绑定在一起,这段缘分很难得。
她希望书中为男女主铺垫的剧情不是原主真正的归处。
江慎殊面无表情,冯真真看不出来他对这个不有趣的回答是否满意。
她正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着,猝不及防,只见江慎殊靠近她,动作轻且快,左手覆上她的眼皮。
她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他掌心颤动。
这个举动暧昧,却嗅不到暧昧的味道。
“你知道自己一紧张的时候眼珠就会乱转吗?冯婉贞就不会这样”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贴着耳朵响起。
冯真真微怔,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腕。
她不知道的是,江慎殊的左手腕处也有一道不浅的新伤。
而她的食指不偏不倚,隔着衣袖,恰好从伤口边缘拂过,因力道极轻,并不痛,仍然是细密的痒意。
江慎殊眼睫一颤,觉得很奇怪。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但并不讨厌。
“那陛下知道自己的手很凉吗?”
冯真真松开他手腕:“下次出门前得让内侍找些厚衣服穿上。”
10. 第十章
江慎殊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也不恼,只是低头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袖口,淡然道:“可是他们从不问孤冷不冷,用不用添衣。”
听这语气颇有点委屈。
冯真真隐秘地翻了个大白眼。
你还委屈上了,谁敢管变态的闲事啊。说不定你本人就喜欢这种能冻出大鼻涕的感觉呢。
“孤没瞎,看得见。再有下次挖一颗眼珠子。”江慎殊坐得懒散,单手撑住下颌,食指轻点太阳穴,
“对不起……啊,轮到我问了。”她毫无诚意的道歉脱口就出,“敢问陛下如何笃定这具身体里装的不是冯婉贞的灵魂。”
哪怕她和原主给人的完全不一样,说是大病初愈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正常人绝不会一开始就往鬼魂夺舍这种荒唐的方向猜吧。
江慎殊眼神一亮,好像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还记得董思明么?”
她轻轻点头,面露不解。
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给冯婉贞下的毒,是九幽门的慢性剧毒,无色、无味……无解。”
“而董思明至少下了致死量的三倍。”江慎殊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说,若不是撞了鬼,冯婉贞怎么能活下来?”
他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却像不知痛一样,一点点加深着力道。
所以冯真真浮夸的演技在一开始就让江慎殊有所怀疑。但直到得知原主被下的毒来自九幽门时,他才真正笃定了眼前人是一只鬼的荒唐事实。
“至于东窗事发那天的砒霜,是你下的吧。真敏锐啊……这么轻易就帮冯婉贞查出了真相。”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声音在微荡的烛光中显得飘渺,脸上的神情明明暗暗。
冯真真看不真切,一言不发,静静听他喃喃说着无关问答的话。
“如果冯婉贞理理我,我会早些把下毒的人处理掉,这样或许她就不会死了。”他突然低笑出声。
“可是,冯婉贞已经好久、好久不和我说话了,那倒不如就这样死掉好了。”
听到这话,冯真真的手一僵。
所以江慎殊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害原主,却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这个……疯子。
冯真真本来这样想,却见他笑弯起的眼角似有泪光闪过,短暂迟疑了一瞬。
或许是看错了。
“你知道么?冯婉贞从前能把话本上的故事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再来说给书院里的人听,可是一堆人里只有我会听完她的故事。”
忽略眼底的阴郁,他好像真的在单纯分享一段有趣的回忆:“她从前明明最喜欢和我说话了,怎么就变了呢?”
他或许在很认真在询问,像个迷茫求助的小孩,冯真真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此时,她的脖颈正被江慎殊那双冰凉的手掐住,一如上次般,缓缓施加着力道,不疼,存在感却极强。
越来越强的窒息感没有让她想要哭着求饶,反而燃起了一腔莫名的怒意。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她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个可以被轻易胁迫,掌控的可怜虫姿态。
但是——
江慎殊,又何尝不是一只可怜虫呢?
她好像找到他那不为所人知的,却又是那么明显的弱点了。
“你……”冯真真抓住他的手,呛咳一声,艰难吐出一个音节。
她故意压上他的伤口,几乎用尽了力气,狠狠按下。
江慎殊不由吸了口气,手臂如触电般迅速收回。
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了,她却不肯放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自己心知肚明的答案,又何必来问一只不相干的鬼。”
“因为你不敢承认,你后悔了!”冯真真握住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脖颈上,“每次像这样掐住她的脖子,陛下心里想的都是什么?是不是——”
“冯婉贞,不要死!”
她一字一句尖锐刻薄。
“你本可以让她活下来,却选择亲眼看着她去死,现在竟然又后悔了吗……江慎殊,你好可怜。”
烛火轻跃,她终于以一种畅快的姿态观望着江慎殊难看的脸色。
他本就是冷白的肤色,这会儿血气尽失,苍白得像瓷,一碰就会碎掉。
冯真真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微微扬起下巴,暴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
她看似有恃无恐道:“如果我说错了话,陛下大可以亲自动手,就在现在,让她真正从你眼前死去。”
为什么是看似有恃无恐?因为她在赌对方不舍得让同一件重要的东西失去两次。
比起在各方的压迫下处于被动,她更倾向于靠自己赌来几分主动权,哪怕满盘皆输也绝不后悔。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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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殊微微抬眸,眼底漆黑,仿若盛满化不开的墨。昏暗的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拖出睫毛下长长的阴影。
指腹抚过脖颈留下细密的痒意。他只需稍稍用力,就可让眼前这只占了别人身体、出言不逊的鬼永远闭嘴。
然而他不曾加大力气,始终水一般轻缓地划过。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渗出血珠才作罢。
夜风回旋,打得窗棂隐隐作响,打破一段空白的缄默。
“我想你说得对。孤的确后悔了。”江慎殊道。
他上半身微微前倾,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冯婉贞活着,会比死了更好。”
冯真真没有说话,定定与他四目相对,不受控制地,注意力落在他唇边。
江慎殊舔去缓缓渗出的血珠,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过于温柔却艳治的笑来。
鲜血没有一股股流淌出来,是算不上温暖的。比如这种血,他就觉得凉得很。躁动的心脏得到抚慰,恶意渐渐平息。
烛影半明半暗间,他的眼神沉沉浮起又轻飘飘地坠下。
面容苍白至极,却因沾染一抹血迹,他的唇色殷红如朱,好似雪地里盛开到刺目的花。
“所以,我不杀你。你就用着冯婉贞的皮,活下来吧。”
冯真真原本没想过江慎殊会这样,态度收放自如十分干脆。
她本来就是要用原主的皮“好好”活下去,这便与系统的任务不谋而合了。
高悬的心脏沉甸甸落地,她长松一口气。
她赌赢了。
不管事后系统回归,会给她降下什么惩罚,都算是她赢了。以后的任务,也会容易很多。
气氛有了明显的缓和,她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
“遵一一命。”冯真真拖长语调,笑得张扬:“陛下。”
恍惚间,耳畔传来他的一声笑:“过几日的宫宴,会很有趣的,不过要小心别被杀死了。”
他这句话轻巧落下,一场交锋平安落了幕。
冯真真没来得及说更多,他便拂袖推开殿门,殿内霎时涌入一阵刺骨的夜风。
“等等。”冯真真喊住他,捧过一个烧得温热的铜制手炉塞到他怀里。
“天寒,陛下记得添衣。”
江慎殊左手合拢,指尖按上掌心伤口,微微的刺痛席卷全身。
他笑意慵懒,被夜风撩起一缕轻扬的碎发:“嗯。”
11. 第十一章
良久,冯真真脑子里停留的仍是关于他的画面。
夜风忽至,吹动游廊两侧挂着的明黄的宫灯,江慎殊单手捧着小暖炉回头,鬓边被吹乱的发丝随意张扬。
他手腕高悬,提着一盏不知谁落下的宫灯,一双阴沉的眸也映上几分澄澄水色,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冯真真呼吸稍稍一窒,耳边微弱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只余她的心跳声略显慌乱。
她背过身迅速关上殿门,然后给了自己结结实实的一拳——
杂念过多,色欲熏心,简直找死。
她靠着门扉平复心情,半响,轻微叩门声响起。
殿门再次打开,绿珠从门缝里探出半个头来:“娘娘……”
冯真真淡定把门打开,一眼就瞧见绿珠怀里抱着的大胖猫,正懒洋洋地抬眼端详她。
这猫太子的眼神太精了,她被盯得不自在,移开视线:“陛下不是来寻猫么?这只怎的不带走?”
绿珠抱着肥猫有些吃力,咬牙道:“奴婢们找了梯子爬到宫墙上把它抱下来,它却赖着不肯走了。”
猫太子“喵呜”一声,好像在帮着证实绿珠的话。
“翠玉姐将小的那只送回去了,陛下说这只大的向来在御花园里野惯了,今天便由着它待在坤宁宫。”
绿珠笑着挠挠它的下巴,“奴婢求娘娘允它在殿内歇一宿,外边寒得很呢。”
冯婉贞似乎不太喜欢猫儿,虽然算不上讨厌,但往殿内放还是得知会一声。
“知道了,找些软和的毯子堆个窝。喏,放那里吧。”冯真真随手指了个偏厅的角落,打了个哈欠抬脚往寝殿去了。
今天的事儿太多,她是真的累了,可偏偏睡不着。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人就老是想起烦心事。
系统这次掉线太久了,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再一次降下ooc红色惩罚。
会不会因为她在江慎殊面前完全暴露了,直接判定她任务失败?
冯真真辗转反侧,到了四更天,好不容易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喵呜”一声响。
她赶忙从朦胧睡意中挣扎出来,撞见床边一双猫眼,碧玺般闪着碎光,仿佛两颗帕拉伊巴宝石。
枕边忽地一重,一只大肥猫跳上锦被,又圆又大的脸凑到冯真真鼻尖:“喵。”
“猫太子?”黑暗里传来冯真真的一声惊呼。
它怎么进来的?
她顺手把猫搂在怀里,掐住它圆圆的脸蛋揉了揉。如今四下无人,她终于可以上手撸猫了。
手感果然极佳,江慎殊真的把它养得很好。
大胖猫圆溜溜的眼睛生生被揉成了狐狸眼,挣扎了两下:“6816的宿主,是个无礼的小女孩。”
“什么?”冯真真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你在说话?”
“自然是本喵。”它用那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冯真真。
冯真真收回手,猛吸一口凉气,神情呆愣,张了张口,到底没发出声音。
她垂在身侧的两手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因为恐惧微瞪的杏眼让人很容易想起林间惊惶的鹿。
见对方被吓得说不出话,猫太子又往她胳膊上挠了一爪子,“傻愣着干什么,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你……你怎么知道6816的事?你是猫还是鬼?!”冯真真像是终于被按下了开关,惨白着脸把猫连同锦被一起扔了下去。
天杀的,在江慎殊面前掉马就算了,怎么连只猫都不放过她。
猫太子灵活地打了个滚落在地上甩了甩身上的毛,不动声色地瞥了冯真真一眼。
冯真真心头微沉,赤脚起身,拿起火折子点灯:“你到底是谁?”
寝宫昏暗,只余一盏烛台莹莹照亮方寸之地,似乎也驱散了些许恐惧。
“本喵是JJ集团穿书部前任经理。”它碧玺般的眸子被燃起的烛火填上一抹明亮的光,“在变成猫之前。”
6816的前上司。
冯真真在心底默念,对它的来意多了几分猜测。
没记错的话,6816曾经说过,穿书部原本的工作是保证主角光环存在,维护书中小世界的稳定运行。
直到新领导上任,才以炮灰逆袭为目的进行改革,如今她也算是在这位新领导下头工作。
现在她和6816失去了联系,旧领导却找来了——
是为了夺权,还是?
冯真真忌惮地后退一步,一人一猫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你的表情让本喵好伤心,我可没打算对你做些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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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它毛茸茸的尾巴慢悠悠晃着,“我保证,一只猫咪的脾气绝对比那些机械脑袋正常多了。”
冯真真若有所思,走到它面前后蹲下,素色的寝衣散开在地,像是一朵夜里绽放的白昙。
“那,你是来帮我的。”她笃定道。
这次和系统的断联很突然,时机太巧,且持续时间过长了些。
她本来正觉得奇怪,现在却明了了——是江慎殊身边的猫儿帮了她。
“正解。”它哼笑一声,顺着雪白裙摆跳上她的膝头,“我从无意争夺什么,在三千小世界里做一只猫也不错。”
停顿片刻,继而目光幽幽道:“只是那个孩子还太过稚嫩,炮灰逆袭是个不错的提案,但他的极端做派迟早会毁了穿书部。”
那个孩子指的是冯真真在空间里见过的机械头怪物。
她深表赞同地点点头,双手撑住下颌,认真听它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解除灵魂绑定的权限,让你回到原本的世界,但仍然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帮助。”
它漂亮的宝石瞳孔竖起:“比如,在必要的时候让6816消失。我想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只斟酌了一秒,冯真真扬起一个笑,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清脆如铃:“反过来,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她不认为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片不属于她的天。
“老实说,你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用。我只希望你顺利完成炮灰逆袭活着回家罢了,不过那很困难哦。”
“要想改变命定的轨迹,你有多大的决心?”
猫咪垂下眼睛,蜷缩在她怀里:“能量不够,我得休息了。”
“6816不会知道他掉线后发生的一切,它背后的穿书部也查不出原因。”
“至于我,只是一只猫咪而已,不要说漏嘴了……”
说完,它的耳朵迅速耷拉下来,呼吸均匀,真的像一只普通猫咪般睡着了。
冯真真抱着它,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烛芯燃到了尽头,整个宫院都寂然下来。
——要想改变命定的轨迹,你有多大的决心。
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今夜的话,她究竟能信几分。
……
12. 第十二章
大乾历二十三年正月初一
“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翠玉进殿,便见对面素色床帐下的人并未与以往一样入眠,而是坐在塌上,好半响才缓缓回神看过来,像是被梦魇着了。
事实上冯真真几乎一夜未眠,天色快亮时总算有些困意,系统却毫无征兆地上线——
【宿主……】
“够了,不必解释,反正你们总是这样!”
她佯装动怒道:“在我需要的时候突然消失,这样耍人很好玩吗?”
系统光球可怜兮兮地在她眼前上下跳动:【不是这样的,宿主】
【6816因为未知原因被强制退出了世界登录,连大人它、也查不清……】
它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卡顿和模糊,而且晃来晃去实在碍眼,冯真真正准备把它一掌拍开,才注意到球身上多了很多粗糙的线条,像是被暴力拆解过的玩具。
她突然有些不忍,收回手鬼使神差问了一句:“怎么,你的领导大人还打你了?”
【不、不算是……】
说到此处,翠玉便捧着檀木盒推门而入了,系统只得退至一旁。冯真真为了在系统不露馅,很努力地伪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连翠玉进殿的动静都没有留意。
对话被打断,此事便这样轻飘飘揭过了。
思绪回笼,她缓了缓,深吸一口气开了口:“本宫无碍,梳妆吧。”
冯真真缓缓起身,视线落到翠玉手上的檀木盒上。
用料舍得,紫檀木质地润泽,盒身雕刻着大朵镂空的牡丹,隐约看得出里头搁置的东西,是一套朝服。
“奴婢刚才到偏厅去,瞧见猫太子的窝已经空了,想来已经回了御花园。”绿珠一边为她梳妆打扮一边乐呵呵说:“想必它也知道今天是大日子。”
每逢年节后的正月初一,是向帝后行朝贺之仪的日子。因此这天阖宫都得起个大早,伺候皇后穿上全套朝服。
冯真真没有应绿珠的话,只是默默看着铜镜里的倒影。
从头上朝冠到脚上朝靴,所有的装饰都是皇后服制标配的东珠碧玉红珊瑚。
先前这副身体瘦过头了,如今气色好些,她才真切看清了原主的长相。与名字相反,清丽眉眼间有三分英气在,美得凌厉。
如云藻般披散着的黑发被绿珠一双巧手挽成合身份的发髻,平日不过压三两只素簪而已,而如今光是头上沉沉的一套凤冠,就累得她脖子都直不起来了。
不知江慎殊在前朝接受群臣朝贺会不会也这么累……不,这个问题倒显得多余了。
他大抵是不会守着死规矩让自己累到的那种人。
*
这边冯真真还没准备妥当,就有女官通传,冯家已递牌子入宫,但前来觐见的只有一位二小姐。
女官说话利落,一点不绕弯子:“回娘娘,冯夫人旧疾复发,不便起身,特命二小姐独自进宫陪伴娘娘。还请娘娘勿担忧损了贵体。”
旧疾复发?
冯真真摸了摸不自觉加快跳动的心口。
入了宫门,亲缘间便很难见上一面了。年节诰命朝贺便是一年中那唯一次的机会,若非病重缠身,冯夫人怎会不来亲自与女儿见一面。
冯真真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到底是骨肉血缘,她用了原主的身子,怎么可能不跟着在意她的亲人。心脏狠狠抽痛,分不清是原主残存的情绪,还是冯真真本人的。
她强颜欢笑,拿了最上等的红封送女官出宫去。
“翠玉,你去宫门处候一候,接二小姐过来吧。”
翠玉自小便在冯婉贞身边服侍着,自然对二小姐也颇为熟稔。
等她带着人回到坤宁宫时,一直在旁边待机的系统毫无预料地出了声:
【女主冯淑君已解锁】
透明光屏自动在眼前展开,中心最后一个灰色问号裂开,和男主魏怀安的名字紧挨在一起。
哈……?原主的妹妹是这本太监文的女主?
这走向让冯真真猝不及防。
她本来对亲人相见的温情画面充满期待,但得知对方是女主后,就不能单纯把对方当作小孩了。
她绝对不敢小瞧《九千岁的心尖宠》原文的主角强度。
冯淑君进殿,朝她微微福身:“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一举一动挑不出一丝错来。
镇国将军府有二女,嫡长女冯婉贞十九入主坤宁宫,现已二十有一;而二小姐冯淑君如今不过十二岁而已。
冯真真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年岁尚小,一双眼睛却沉静得如同不见底的潭水。不似原主般英气,更似她书房外的那片梅林,冷艳得吓人。
和她未来对象如出一辙的绝色惊人。
冯真真对着殿内其他人微微颔首,翠玉就立刻掩了门,一时殿内只剩她与女主两人。
“姐姐,你和娘亲的病都无碍,真好,呜呜呜……”待外人一走,小姑娘就飞身向前握住她的手,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盛满了眼泪。
“……”冯真真虎躯一震,遽然色变。
女主大人,你的人设转变未免太快了吧!刚才那个清冷孤傲的梅花精是谁啊!
【——警告!】
【数据库分析出宿主接下来的行为ooc概率为90%,系统将提供自主选项供宿主选择】
透明光屏再次展开,上面是两个对话选项:
【(面带揶揄)我们淑君长这么大了,竟然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神情复杂)(语调深沉)父亲、兄长可安好?】
好家伙,系统还有这功能。
奇葩归奇葩,但冯真真因此狠狠松了一口气,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面对精分女主。
“父亲、兄长可安好?”冯真真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眼中闪过三分感伤、三分忧虑和四分怀念。
冯淑君小小的身子顺势伏在姐姐膝头,方才露出的是做妹妹的脆弱和依恋,现在说到家中的男人,一双眼睛满是倔强,冷意蔓延,颇有股无情的味道。
“兄长也就罢了,娘娘如何连父亲也要挂念?他能为了权势,不顾娘亲还病着,一心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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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入宫中,就不配为父,不配为……唔!”
冯真真连忙捂住她的嘴。听妹妹的语气,对这亲爹的意见可不小。
虽然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却不必再分析什么劳什子书信、礼单去揣测冯家对原主的态度了。
——在男人眼里,都不过一颗高贵的棋子罢了。
系统给的剧情梗概现在才在冯真真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先皇后病逝,风光大葬,满城素缟。而在宫内不为人知的角落,一个小太监正一步步往高处爬去……五年后,暴君终于迎来他的第二个皇后,而小太监的复仇也迎来了尾声——假太监,成了真帝王:你的皇权和女人,我都要!这场旷世奇恋,以天下为赌注……】
冯家先后给江慎殊送去两个女儿,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魏怀安又如何在冯淑君入宫后,如此顺利夺下江山?
一条线浮出水面,细想,眼前却如薄雾云遮般看不真切。
……棋子吗?
一个让人很不爽的词。
冯淑君用力挣脱,继续道:“姐姐别恼淑君,这话断不会向别人说了去。我只是……只是……”
说着,又委屈得落了泪。
冯真真见她睫毛扇动,长如蝶翼,挂着晶莹的泪,略显单薄的脊背伏在自己膝上微微抽泣。哪怕是女主,现在也不过是个爱哭的小孩呢。
她心一软,不由爱怜地理了理冯淑君的鬓角:“姐姐明白淑君的心意的。只是一会儿命妇们入宫,看见淑君哭兮兮的小脸,还以为姐姐欺负小丫头呢。”
冯淑君连忙把眼泪擦在姐姐的裙摆上,向上仰起头,像只骄傲的小鹌鹑:“淑君知错,淑君不哭了。”
*
这一茬放在正月初一这天来讲,不过是些许风波罢了。
冯真真很快把脑中的杂念抛到一边,顶着一身华丽沉重的负担,一会跑到这边礼佛拜祖,一会又跑到那边祭天问地……整个过程中完全不见江慎殊这个皇帝的影子。
哼,对待国事如此疏懒,怪不得你当炮灰呢!
午后,冯真真终于回到坤宁宫,在上首端坐着当一个合格吉祥物,而下首,浩浩荡荡的命妇携幼子,燕翅一样等着朝贺。
随着一声庄严肃穆的“跪叩”,众人齐齐参拜下去。
冯真真并不拿架子留人,正准备发下赏赐将人送出宫,今日便算过了。
只是此时异变横生。
殿外响起甲胄关节碰撞的金属声,清脆有力,以摧枯拉朽之势靠近,仿佛要冲垮这坤宁宫。
很快,一支锦衣卫闯入殿中,十余人皆是披甲带刀,杀气腾腾,威风得很。
命妇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看向上首。
翠玉很快反应过来,丝毫不惧,冲着为首那人呵斥道:“指挥使借了几个胆子,敢无通传擅闯坤宁宫,仔细你们的脑袋。”
为首的指挥使敷衍施一礼,掏出令牌:“皇后娘娘,今日得罪了,锦衣卫也是奉陛下的命令办事。”
说罢,他的眼神冷冷扫过一众命妇,仿佛在看一群死物:“敢问御史夫人何在?”
13. 第十三章
遭遇此番变故,冯真真像个绝望的哑巴,只能做个旁观者,佯装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
若说男主魏怀安要在五年后才堪堪碰到权力巅峰,那此时便是锦衣卫权势极盛时。
江慎殊是个疯子,显而易见手下也尽是些疯狗。
偏偏他放权无度,纵容帐下走狗为非作歹,作风恶劣到让京城贵胄都闻风丧胆。
当然也有人隐秘地期待着,这些供暴君驱策的利刃,迟早有一天会因为欲念得不到满足,最后——
反杀噬主。
而眼前闯入坤宁宫的这支,由锦衣卫中级别最高的指挥使纡尊降贵领队,竟只为捉拿一介女流?
叱咤风云惯了的指挥使自然气得牙痒,无奈是江慎殊亲自下的令,他就只得捏着鼻子办事,态度好不了。
“敢问御史夫人何在?”
他凶戾的目光从在场每个人惨白的面孔上一一扫过,指腹下意识的摩挲着刀柄。
人群中站出一人,华服簪玉,通身掩不住的贵气。
“臣妇郑氏,指挥使大人有何贵干。”
京城郑氏,世家大姓。
他并未回话,只是抬手随意一挥,身后的小卒迅速上前,一把按住了御史夫人的肩膀,巨大的压力迫使她双膝跪地。
“我乃是先帝亲封的诰命,谁允你在皇后殿前无礼!”郑夫人死咬着唇,拼命反抗,满头珠翠散落一地。
言及先帝和皇后,指挥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蹲下将郑夫人将手脚镣铐扣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众人:“管你是公卿贵胃还是一介贱寇,得罪陛下者,杀无赦!”
不愧是江慎殊最得力的爪牙,这架势,丝毫不把在场任一个上座高位的世家贵女放在眼里。
冯真真眉心一拧:御史家何时得罪了江慎殊?
人群中顿时噤若寒蝉,一道稚嫩的童音就格外明显。
“娘……娘亲!”
循着声音,冯真真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冲到指挥使身前,抱着他的大腿不放,“你放开娘亲!”
指挥使低头,神情似笑非笑,“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位御史千金……给本官拿下!”
他伸手,女娃娃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拎起,被他狠狠往地上一砸,瞬间绵软瘫倒没了声音,再由扑上的小卒扣上镣铐。
做完这一切,指挥使眯着眼看向郑夫人,同凄厉叫喊的女人对视,简直把嚣张写在了脸上。
冯真真冷笑着盯着手边茶盏,用了莫大的自控力才忍住没有捏碎它……
去他爹的!忍不了!
江慎殊要抓谁都无所谓,但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对一个小姑娘下这么重的手,她怎么可能继续沉默。
“放肆!朝贺之仪,锦衣卫胆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动武?”
一时间,什么任务,什么ooc,她全部抛到脑后,不顾后果抄起茶盏砸向下方,正中金属甲胄,碎瓷片划过指挥使脸颊,留下一串血珠。
出乎意料的是,系统的ooc警告并未响起。
“娘娘教训得是。”指挥使冷冷道。
舌头顶住右腮,感受到轻微疼痛,他抬手抹去不断渗出的血珠,神色晦暗不明。
就在这气氛凝重,骑虎难下之际,殿门处传来动静。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一袭玄色武袍的高挑女人逆着阳光踏进大殿,手挽长弓,眉目冷寂,气场十足,锦衣卫的小卒见了她,仿佛避煞神一般后退,自动让开一条道路。
冯真真不合时宜地被惊艳了一把,又生硬挪开视线。
“臣绛丹,见过皇后娘娘。”她向上首行一礼,然后向后淡淡一瞥,“锦衣卫众人何故在此处喧嚣。”
见了来人,指挥使按在刀柄上的手一顿,原本攀上冷意的眼底戾气骤散,恰好对上一道她漫不经心扫过来的视线。
是她,绛丹——
这个疯女人。
他心脏狂跳,强装镇定道:“绛司正,御史大夫对陛下不敬,当诛三族,本官奉命前来捉拿。”
“我已辞去都虞司司正一职,如今全权负责坤宁宫的巡视,以防止任何威胁的存在。”绛丹的语气坚定而冰冷。
男人咬牙,下跪叩首,“此番惊扰到娘娘,臣会自行向陛下请罚。还请娘娘息怒,允锦衣卫带人回去复命。”
冯真真本来就没立场扣下江慎殊的人,现在有了台阶,自然得顺着下。
她揉揉眉心,挥手道:“退下。”
锦衣卫拎起小女孩和哭到近乎晕厥的御史夫人,动作和之前相比算得上轻柔,朝皇后行一礼后便低着头退下了。
片刻后,坤宁宫只余下一地狼藉。
送走惊魂未定的命妇之前,冯真真厚厚封赏一番,算是份聊胜于无的补偿。
只希望她们背后的世家,不要因此加深助力男主造反的心思才是。
绛丹随着人流而出,午后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照拂出一层暖暖的金光。
冯真真盯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心绪复杂。
这场风波能这么顺利平息,还要多亏了绛丹的出现。
冷酷利落,实力强悍,让狗仗人势的指挥使都颇为忌惮,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确实安全感满满,但是——
她的出场怎么会这么凑巧。
果然,沉默良久的系统道:
【宿主猜得不错,绛丹属于魏怀安一派,此番接触请务必小心】
冯真真遗憾叹气:“知道她是细作,反而更喜欢了呢……”
她偏过头想了想,又问道:“那个御史到底做了什么,大过年的非得当场诛三族不可。”
其实就算她不问,前朝那些事很快也会传遍整个京城的。
*
前朝奉天殿
文武百官纷纷跪拜,山呼万岁。
史官执笔以记:大乾二十三年,旌旗蔽空,百官肃立,朝贺礼毕,大典已成。
江慎殊懒懒斜靠在高座,把玩着服冕上的珠玉,他耐着性子听到现在,只待最后一声礼成,朝贺便算顺利结束了。
突然,下方传来一声声刺耳叫骂,在庄重的仪仗里显得格外突兀:“江三,你个外宠佞幸,一路给邻国皇帝卖笑爬上来的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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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宁死也不会屈服于淫威之下,你个卖屁.眼的贱.种,注定不得好死!”
江慎殊一愣,饶有兴致透过垂帘的缝隙往外看去,隐约瞧见御史大夫振臂高呼:“诸君!江三不死,五年之内,大乾必亡啊!”
百官如惊弓之鸟,以御史为圆心四散开来,谁都不想和他沾上关系。
四周蛰伏的禁军很快反应过来,不必请示,上前将口出狂言的御史缉拿。
即使如此,御史大夫仍高声怒骂着。
他一头白发,老态尽显,说话却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雷。
禁军当然不会任由他叫骂,当即挥着鞭子打上去,当即就留下一指宽的血痕,往外涌着鲜血,染红了官服这位御史愣是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惨叫或是求饶。
江慎殊虚指一下垂帘外执笔不动的史官:“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部如实记录下来。若少一个字……”
不用他说完,史官的手腕一僵,执笔在册子上唰唰地写着,一个细节也不敢漏。
御史越是骂,他的后背越凉。
江慎殊却仿佛听戏一样,自顾自品着御史大骂的秽语。
没有任何指示,百官自动跪了一地,人人自危。禁军咬着牙抽打着一声声叫喊的御史,直到他奄奄一息,再也发不出声音为止。
泣血般动人的戏终了,江慎殊意犹未尽地取过史官手上的册子,“说得真好,便赏御史——全族陪葬吧。”
*
刑室素来阴冷,冬夜更甚。空气中经年萦绕着一股遮不住的血腥气,潮湿阴暗的过道沉寂压抑,偶尔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听得人后背发凉。
锦衣卫处理此事不费几分功夫,指挥使朝着上座之人恭敬道:“陛下,已处理完毕。”
江慎殊听了这话,轻轻掀起眼皮,昏黄的火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拖出睫毛下长长的阴影。
“是吗。”他端起茶盏,淡淡开口:“指挥使不是有罪要请?难道是孤记错了?”
指挥使浑身一震,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地跪下:“臣今日在坤宁宫举止不敬,惊扰了娘娘,还请陛下赐罪!”
江慎殊端详着他侧颊上的血痕,眉心一挑,不由带着笑意:“这伤,是皇后赏你的?”
指挥使低头:“是、是……”
江慎殊眉目含笑,轻抬脚勾起了他的头,弯腰将手中茶盏盖塞进他嘴里,再起身慢慢踩上他的后颈,将他惨白的一张脸,一寸一寸踩在地上。
瓷盖不能吐出来,就这样被牙齿生生压碎开,划了满嘴的鲜血。
江慎殊笑盈盈蹲下,手指探进他嘴里捏出瓷片扔在地上,又在他脸颊上擦干了指尖的血迹,一字一顿:“再无下次。”
指挥使狼狈爬起来,躬身告退。
当他转身之际,恍惚听见剑出鞘的声音,极轻极快,下一瞬,只听骨碌一声,一颗官居从三品的人头落地。
江慎殊手腕一抖,剑身上的鲜血顺着力道被甩到碎瓷片上,添上点点红痕。
他从来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再无下次的意思是——
去死。
14. 第十四章
宫宴吉日原定在正月初二,因着前朝变故,往后又推一日。
入夜,猩红的宫灯一盏又一盏挂满廊檐。
有风拂过,满院朱红摇摇晃晃,映在廊下青石的血红剪影不由让人想起城墙上一颗又一颗淋着血的人头。
冯真真感到一阵反胃,她扶住肚子,皱眉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干呕起来。
都怪绿珠那个臭丫头,在后宫里人缘极好,跟个小灵通似的,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
其中就包括御史一族的凄惨结局。
高高的城楼上,那一颗颗人头连着完整的人皮被高高挂起,偶尔掉下一颗眼珠子,咕咚落在围观百姓的脚边,溅起一滩血洼……
像是说书一样,血刺呼啦的惨状被她那张小嘴绘声绘色地道出来,瘆得冯真真连忙把她赶去准备守岁的春盘。
冷冷清清的宫里,好像只有这坤宁宫有一丝人气,半点新年的味道也嗅不到。
冯真真从没过过如此瘆人的年。
本来不应该在今天守岁才是,但自三年前江慎殊继位起,便不允许宫里过除夕了。
昨夜除夕自然无人敢触他的霉头,不过是个旧俗,往后延一日过也是一样的。
多年前的除夕夜一定发生了什么,足以让这一天变成江慎殊恨入骨髓、铭记一生的时间节点。
当然这是冯真真自个猜的,毕竟小说里关于黑化角色都是这么写的嘛。
“所以,任务进度到底推动了多少?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原主的记忆啊!”她边抬脚往外走,边在脑中盘问系统。
【已接受请求,正在查询,请稍候……】
【哔——宿主冯真真,任务进度:1/100,获得成就:百里挑一】
【距离解锁金手指还有一定距离,请宿主继续努力(本次服务将自动评分)】
冯真真:“……”被内涵到说不出话。
就这样,一行人刚进回廊便撞见宫侍把明黄的宫灯替换成喜庆的朱红色,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再一次涌上心头,实在是让人发毛。
“娘娘,您怎么了?”翠玉不解问道。
“无碍,走罢。”
是了,过年挂上红灯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除她以外,再没有人的想象力会如此丰沛,把它看成人头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是心虚了。
只因她和江慎殊是必须强制绑定在同一战线的队友,所以他的那份罪孽都微妙地转移到了她的良心上。
尤其是冯淑君出宫前,看向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阿姐,后日宫宴父亲会带着淑君一起来,你在宫里要好好的。”
不用过多言语,冯真真也猜得到,她是听闻了江慎殊今日暴行,为姐姐的处境和立场感到担忧。
御史大夫官至三品,承担着维护朝廷纲纪、弹勃百官的重任。
同时也是剧情认证的,这个荒唐王朝里难得的好官。
他奉法察举、无所不避,管你是公卿贵胃还是王侯将相,只要危害百姓被他抓到把柄就是一通弹劾。
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也的确因为他的存在得到过片刻安宁。
如此行径,称得上是济世安民了,因此御史一族在民间的声望极高。
而这样德高望重的好官,却在新年这天被暴君灭门,头颅连带着活剥下来的皮,被高高悬挂在城墙上视众,以儆效尤。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①
江慎殊作为君主被当着面唾骂,暴怒无可厚非,但稍微有点顾虑都不会做得这么绝……虽然炮灰他好像确实不需要顾虑这种东西啊喂!
可奇怪的是——
在今日朝贺之前,御史不是没有得罪过江慎殊,但都是以劝谏的名义呈上夹枪带棒的奏折,从不敢闹在明面上。
对此江慎殊大多选择视而不见,于是两方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今天为止。
那位御史大人为何偏偏选择在今天赌上全族性命给江慎殊找不痛快呢?还有他骂的那句外宠佞幸、卖……卖笑又是什么意思?
她根本看不清其中关系,系统也派不上用场,炮灰队友干出天怒人怨的事她还得多受罪,烦烦烦!
冯真真都不敢细想下去,今夜诅咒江慎殊去死的人会多几成,真正敢下手的人又有几成——
等等。
江慎殊不得民心,越多的人想他去死,得到好处便越多的是谁?
这个答案简直快要呼之欲出。
魏怀安。
想到男主那双阴寒的眸子,她的手指哆嗦了一下,随后手握成拳,眼神坚定地大步向前走。
她家炮灰队友本来就很有病了,堂堂男主还阴着搞事情刺激他,阴险狡诈,绝非良善之辈。
她迟早把这便宜妹夫收拾了!然后再把江慎殊和系统全部打包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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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自己一个人美美回家,哈!哈!哈!
冯真真很可悲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界线了,而逆袭进度仍然遥遥无期。
江慎殊,亲爱的,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到群众中去,和人民一起改造幸福家呢?
*
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迈到了寝殿,换下沉重的朝服,此时已近二更天,煎熬了一天的冯真真瞬间像条腌久了的泡菜,软趴趴没了劲。
可是和翠玉、绿珠她们一起守岁到三更天,是原主每年一定要做的事情,冯真真不想连她存在过的这点痕迹也抹去了,强撑着精神和翠玉她们围坐在偏殿的小桌前。
百无聊赖之际,绿珠开始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着宫廷秘事,她瞬间来劲了,边听边看着翠玉手中的红纸翻飞,由剪刀一剪便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小像。
冯真真瞪大了眼睛,来了兴致也拿起剪刀尝试,最后得到一张眼睛长到鼻子下的“四不像”,她偷偷把它藏到袖子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过。
冯真真想,这一定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谢谢你,冯婉贞。
待三更的钟声一响,短暂的愉悦如潮水般褪去,深深的疲倦卷土重来。
冯真真给翠玉绿珠各发了两个厚厚的红封,嘱咐她们早些就寝,便换了别的宫侍进殿服侍。
才刚卸下钗环,窗棂外传来异动,一名宫侍试探掀开一条缝,顿时灌入一阵寒风。
“喵。”
一只大胖猫的力气竟出人意料地大,硬生生从那条窗缝里挤了进来,“嗖”一下窜到冯真真脚边。
“猫太子?!”宫侍惊呼,“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将猫太子抱出去。”
冯真真挥手阻止,“不必。”
她和猫儿对视一眼,确定了这是那天晚上口吐人言的大胖猫。
猫儿宝石般的眸子一转,福至心灵间,冯真真在脑内试探:“系统?”
没有得到回应。
冯真真猜测,它应该要传递什么重要的信息,为此特地再次屏蔽了系统。
果然,对视后的下一秒,它伸爪挠了挠冯真真的裙角,然后走到门边回头。
冯真真不再犹豫,起身披上斗篷,吩咐宫侍提上灯跟上它。
反正系统看不见,做什么都好。
她非得知道江慎殊身边的“猫”要带她去哪里不可。
15. 第十五章
就着宫灯幽微光亮,冯真真足步轻快,勉强跟上前面那一抹橘黄。
厚重的绛色斗篷里,素色裙摆随着步子摇曳,宛如黑夜里荡开的水波。
当时走得匆忙,她穿得不厚,被夜风吹狠了,连耳尖都泛着红,冻得牙齿上下打颤。
好想回去睡觉。
大肥猫一个拐弯,灵活地跃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华清宫’三个大字。
冯真真将宫侍留在门外,独自跨过门槛,弯腰将它抱在怀里:“呃……好重。”
“别愣着,往有光的那边走。”猫儿的尾巴动了动,指向一个方向。
一弯新月划过角楼,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华清宫殿顶满铺明黄琉璃瓦,整夜照彻通明,远远望去,流金溅玉。
如此奢靡做派,不用想也知道这处是谁的地盘。
——所以,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找江慎殊做什么。
冯真真这才意识到今夜的行为有多不自然,用眼神质问怀里的罪魁祸首,对方的能量却在此时耗尽了,把头埋得更深没了动静。
下一刻她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一瞬间头皮发麻。
暗道不妙,下意识想要逃,转身却瞥见回廊一侧,湖心亭中影影绰绰的人。
——靠,是江慎殊。
明显他更先发现她,视线投过来停留了很久。
*
江慎殊抬眼,扫视岸上那人血红翻飞的衣裙,抱着只肥猫亭亭立在灯下,想不注意到都难。
瞧见那一抹鲜红兀自走过来,他又垂落眉眼,将视线放在右手中的垂杆上。
“陛下的猫闯进寝宫扰人清梦,我得给你还回来,今夜才能睡个好觉。”
冯真真掖了掖斗篷,环顾四周,最后选择和他并肩坐下,这才看清他似乎在……
钓鱼?
湖面灯光游离跳跃,江慎殊抬眸与她对视。灯影半明半暗,眼波浮沉,勾出一重浅淡流光。
他低笑起来,“夜半三更特意寻来,只为了还猫?这可真稀奇。”
说罢顺着冯真真的臂弯,左手抚上橘猫的脊背,唇角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手指无意间相碰,依然是一片冰凉。
他穿得还是很少,面容苍白至极,唇色却殷红如朱,好似昳丽到刺目的花。
冯真真定定与他四目相对,不受控制地,平静的心猛地一悸,逐渐快速地跳动起来。
她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心道:夜半三更,碰到个男妖精在湖心垂钓也挺稀奇的。
嘴上却回:“其实我还有话对陛下说。”
有话说个鬼啊,她只是……
她只是猜到怀里的猫不惜耗尽能量也要带她过来见江慎殊的原因了。
尽管他的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眼底却是一片疯狂和……脆弱。
冯真真确实不懂江慎殊,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样任由小炮灰自虐般坐在湖边吹一夜冷风,第二天绝对会出大事情!
所以——
这大肥猫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啊!
“原来是这样。”
江慎殊眉目含笑,俨然一副清润有礼的模样:“你请说。”
冯真真弱弱试探着说:“嗯,新……新年快乐?”
这话一出,对面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什么?”
她好像说错话了。
慌乱中想起袖子里藏着的剪纸,找补似地继续说:“我准备了礼物,是照着你剪的小像,就是不太像,哈哈……”
那张滑稽的剪纸就这样被仓促塞到江慎殊的左手掌心。
冯真真没有说谎。
和翠玉她们守岁时,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这宫里冷清清的,江慎殊该怎么过这个年呢?
她可以学着剪纸玩,难不成小炮灰是杀人取乐?
意识到这个荒唐想法,冯真真先是一笑,后又严肃起来。
对于江慎殊来说,这或许真是个好主意。
这样想着,他那张讨厌的脸就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
手下的剪刀一顿,自然就照着他的模样剪了。
冯真真咽下口水,紧张地看他的反应。
“就在不久前,我亲手剥了御史大夫那张满嘴仁义的皮,冯婉贞一定会很生气。”
江慎殊看着手心的红纸,并未展开,而是迅速收拢握成拳,十分怪异地笑出了声:“所以,她不会来见我,也不会对我说——新年快乐。”
“你又为什么,要替她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他语调轻且慢,眼尾却染上一笔极淡的绯红,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就像是在哭诉着说她讨厌他、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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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之类的话……
总之字字句句绕不开冯婉贞三个字,可怜得很。
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不过瞬息的功夫,他便放下垂杆倾身过来,右手轻轻覆上她的侧颈。
二人凑得近了,她能闻到他的衣袍熏了很重的香,却还是遮不掉隐隐的血腥气。
四面都好似被这股怪异的味道浸透,沉闷得快要窒息了
“你用着冯婉贞的皮活下来,也没有让人很开心。”
她睫毛一颤,下一句就听到:“果然,还是应该把你们杀掉才对吧。”
剧情又发展成这样,我去你大爷啊啊啊啊!
冯真真抚上他的手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喉间传出的声音却是极度的冷静:“真的想这样做吗?”
他真正想掐死眼前人的时候,力道可不会给得这么轻。
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这一声把江慎殊早已陷入癫狂的神经线猛地拉回。
他回神,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是真的,然后呢?”
江慎殊是故意的。
他就是想看冯婉贞的脸充满恐惧的样子,这样会比说一万句“新年快乐”更让他愉快的。
冯真真死死抿着唇,脑海飞速运转。
要找一个能作为缓兵之计的方法,不要慌,她绝对不能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电光火石间,她道:“我可以像冯婉贞一样给你讲话本啊,绝对很有意思的,你听吗?”
“不想听。”江慎殊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把猫放下,回去吧。”他触电般收回放在她脖子上的手,然后取过垂杆,将鱼钩重新投进湖中,“在我改主意之前。”
这次冯真真看清了,那鱼钩上空空如也,没放半点饵料。
鬼畜地想到一个谐音梗:江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疲倦重新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骗得团团转的鱼,忙碌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陛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在他肩上,正好盖住了他膝边的橘猫:“这不是多余的事情,我只是心疼被冻着的猫儿。”
总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冯真真被冻得发抖,咬牙转身离开。
因此她错过了,江慎殊披着那件带着余温的斗篷时,顺着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16. 第十六章
当夜回去,冯真真冻得浑浑噩噩,小病一场。
待她彻底痊愈,已到了宫宴当天,阖宫又开始忙碌起来。
由绛丹领着一支小队,手持长枪,腰佩利剑,全副武装在坤宁宫墙外巡逻,每一步都踏出金属相碰铿锵的声音。
因着锦衣卫上次闹出的风波,今日宫宴,坤宁宫的戒备格外森严。
为了不误时辰,翠玉绿珠各立一边,为她梳妆盘发,古色古香的宫殿一时就像现代影楼的化妆间一样。
再次穿上成套的东珠碧玉红珊瑚,冯真真反而恍惚,对眼前的一切没了实感。
【宿主,魏怀安一派有异动,今夜宴上需谨慎行事】
系统重新上线后没有主动提及昨夜掉线的事,想来它不会希望让宿主觉得自己是个不靠谱的统子。
而它那早就知道一切的宿主本人正心虚地偷瞄着。
可怜的系统被它那变态领导修理得更惨了,像个被打满补丁的生绣铁皮球。
一看就是查不出世界bug,卸它出气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
在变态手下讨生活,惨啊。
冯真真饱含同情地移开视线,不紧不慢含了一颗盐渍梅子,默念着两个字:
宫宴,宫宴。
记忆中,江慎殊好像是对她说过——
“过几日的宫宴,会很有趣的,不过要小心别被杀死了。”
这话说得轻巧,她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说的就是男主“异动”这件事了。
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多。
江慎殊,敏锐地可怕。
可惜是个变态,还喜欢打哑谜,看别人送死。
所以,她非要被杀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最好别让她知道!
*
一封精致华美的花笺幽灵般凭空置于镇国公府书房。
“国公大人……来信了。”
冯侓山面色铁青地接过信笺。
他身长八尺,生得阔面重颐,威风凛凛,而现在宽大粗糙的掌心里静静躺着那封隐隐泛着幽香的信,说不出的滑稽。
镇国公冷哼一声,屏退外人,将信笺扔给身旁的儿子:“你来。”
冯忠贤捏起这张浮夸的纸,面带揶揄:“哟,好雅致啊。”
气得他爹抬脚就踢:“上面写的什么,念!”
“不闹了,我念,我念。”冯忠贤敛起心神。
“近来各州暴乱频发,愈演愈烈。如此震荡,想必镇国公府也略有耳闻。”
“民间近来谣言四起,五年内□□不亡,天下必遭大灾。”
“吾已用御史全族之命,换得了一个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为表忠心,今夜宫宴戌时御湖畔,吾将以真面示冯公。”
……
“不出五年,吾必手刃□□,报仇雪恨,再助公登上那本就属于冯家的高座。”
一纸断头信念到了头,房内针落可闻。
冯忠贤最先耐不住,掌心收紧将薄薄的信纸捏成一团:“此人绝不可用,这番大话念出去有几个人能信?”
“忠贤,你信吗?”冯侓山抿一口茶,反问道。
“儿子自然不信。”冯忠贤脱口而出,语气坚定,“此人,绝不可用。”
“呵呵呵……哈哈哈!”冯侓山仰天大笑起来,起身拍拍他的肩,“说得好。”
随即面色沉下来,语调一转:“但他的话,我信一半。”
本就属于冯家的高座?
这样说并不准确,却也不是一派胡言。
江家造反夺得的天下,一半是他跟着打下来的。这皇位,他冯侓山争上一争又何妨。
谁知江肃那疯子竟选择割让数十座城池,向虞国投诚……
想吞狼驱虎,却是与虎谋皮。
可笑他的江兄,聪明一世,昏庸一时,与狈为友,恶狼终被当狗欺。
大乾始终被虞国掣肘,局势搅得天翻地覆。
江家三子,江一江二相斗,双双死于非命。
至于江三,则被送去虞国为质,受辱多年,最终以雷霆手段血洗虞国,一如他父亲江肃当年血洗大魏皇室一般……
然后,江三即位。
他舍弃旧名,化用在虞国为质时的小名儿,取了个新名:江慎殊。
就这样,江家江山的统治者从一个昏君变成一个暴君,至今已三年,人间早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御史一族惨死,权利微妙的平衡点被打破了,如今已是朝廷暗流涌动。
这也更加证实了,江三是个不计任何代价,只凭喜好做事的疯子。
冯侓山眉间见了沉郁,眼底闪着绿光。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而这场宫宴,将会是一切的转折点。
金钟铛铛铛响了九下,吉时已到,宫门大开。
各位受邀的肱骨重臣携家眷陆续入宫参宴。
参宴名额一年只这十个,比王母娘娘蟠桃会还稀少。
满朝文武虎视眈眈,一番龙争虎斗后,也就只剩这十位大臣有资格参宴。
因此算上他们携带的两三家眷,入宫的人数也甚少。
其中最瞩目的,当属冯家的车马。
想想去岁年节时,冯侓山还在边境打仗呢,而长子冯忠贤或冯家旁支就显得有些不够分量了,因此冯家竟无一人出席。
而今岁已然不同往日了。
冯侓山打了胜仗回到京城,冯忠贤也展现出过人的天资,被提拔为中郎将。
如今御史一族没了,自然空得出一个位置给冯忠贤坐。
这十个位置,便让冯家占了两个。
谁都没料到,权利失衡之下,填补权利中枢空位的竟还是冯家。
此时局势混沌,又逐渐分明了。
*
冯家车马内
“我要去坤宁宫找阿姐,才不要和兄长同行。”
冯淑君今日一身碧青色齐胸糯裙,柔软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花苞,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就算面无表情也招人得紧。
众臣入宫后要先去宣室殿找皇帝“签到”,在晚宴正式开始前留足了很长一段时间完成这项工作。
而家眷则可以在这段时间里相对自由的活动。
冯家去一个冯侓山便好,冯忠贤就要留下来照顾幼妹,毕竟冯夫人依然称病不出。
可是冯淑君却嫌弃兄长。
和他在一起,就没法进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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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阿姐了。
于是她一路臭着脸,好说歹说,总算让冯侓山松口,允她先一步到坤宁宫。
“就算有令牌在手,也不得没了规矩,跟着领路的宫侍,别乱跑……”冯侓山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冯淑君心不在焉,随意点点头。
日头渐渐西垂,艳色霞光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天地皆是金碧辉煌。
冯淑君停下步子,站在一颗山茶花树下。
寒风萧瑟的深冬之际,山茶花便凌霜傲寒绽放,花团锦簇,欲共晓霞争色。
她记得,冯婉贞最喜这样烂红如火的花。
可是父亲总说,和坚贞傲骨的梅花相比,耐冬倒显得艳俗了……
父亲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可以,冯淑君恨不得把姐姐喜欢的东西全部送到她眼前。
想到这里,她便弯唇笑了笑,而后仰头看了看面前的山茶花树,红如胭脂,当真开得漂亮。
她一眼就看中了枝头那株开得最漂亮的,伸长了手想去摘。
奈何十二岁的姑娘身量太小,离枝头还有一大截儿距离。
够不着呢。
冯淑君盛眉懊恼,可性子使然,越是摘不到,越想弄到手。
正当她踮着脚尖准备奋力一跃之时,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略略抬起,便轻轻松松替她将开在枝头那株最美的花摘了下来,递到她的面前。
冯淑君愣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花枝。
山茶花娇艳,这手也是修长匀称相当好看。
冯淑君忙转过身子,见立在面前身量清瘦的少年,直愣愣的朝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绿色裙衫,扬起她柔软的发丝,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一个春雨蒙蒙的傍晚,荷塘边杨柳随风摇摆。
在艳丽的山茶花树下,美丽的少女偶遇了一位貌若观音的少年
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倾诉衷肠……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故事才对。
“我不要。”冯淑君戒备地朝后面退了两步,稚气未脱的声音一出,随行的宫侍很快反应过来。
“魏司正,这位是冯家二小姐,正要去往坤宁宫。”
宫侍显然认得,眼前这太监便是司礼监那位有名的司正。
原因无他,脸好看。
魏怀安微微点头,声音亲润如玉:“小姐莫怪,是咱家唐突了。”
冯淑君并未看向他的眼睛,却感觉得到,对方正用那双幽黑如墨,宛若深潭的双眼,静静的盯着她,登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这个太监给人的感觉不太对劲,有点邪。
可对方的举止挑不出错来她也不能失了礼数。
冯淑君的态度放温和了一些,一双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冲他颌首示意。
而后她又朝着坤宁宫的方向扭过头,向宫侍道:“走罢,娘娘该等急了。”
待走远了几步,冯淑君又鬼使神差地转身回去看。
魏怀安背对她,仍静静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手中握着的花枝上,一整朵山茶花跌落于雪地里,决然的姿态,更让人怜惜。
山茶,耐冬,又名断头。
冯淑君不再看他,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17. 第十七章
戌时御湖畔
冯侓山按照花笺约定前往,果真见一道人影静立桥头。
走近看,不由一愣。
数月来与他共议谋逆之事的,竟是郑氏毒妇——
尚书令,郑昭宁。
大乾男女皆可入朝为官不错,但真正从男人手下分到实权的只有郑昭宁一个。
她能得到权势,靠的是才非德,是心狠手辣而非温婉贤淑。
御史一族的惨案,究其根本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导致的。
而御史夫人,姓郑,名昭静。
为了得到冯家的信任,郑昭宁不惜失去世上最后的血亲。
权力不是源于秩序,根本上是源于暴力。
某种程度上,她的手段与江慎殊的君王之道不谋而合。
“国公大人,似乎在重新考量我们之间的合作。”郑昭宁轻笑,缓步逼近。
冯侓山拂袖,眉宇间的戾气不断加深,几乎快要溢出:“郑尚书背后那道势力,若把冯家当作赳赳武夫般戏耍……”
他一字一顿警告道:“会死得很惨。”
冯侓山纵横一世,自然不是个蠢的。
怔愣过后,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毒妇只是被推在明面上的棋子。
“国公大人息怒。”郑昭宁适时低头,“□□罪孽滔天,我等机关算尽,不过只求大人相助,取他的项上人头一用。”
“到时金戈铁骑再次踏平皇城,谁能阻碍这江山改姓为冯。”
冯侓山扣住她的肩头,两道视线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还猜不到是哪方势力在作怪,但无论是谁躲在暗处,都不可能对他的大业造成任何威胁。
冯侓山终究是老了,那个位置,他以为自己势在必得。
却不知没了江肃,他这次又在和谁争——
郑昭宁背后,是天道之子魏怀安啊。
*
宫宴时辰已到,丝竹管弦声遥遥传来倒有几分苍凉。
冯真真携着淑君,没坐凤辇,一路匆匆,总算及时到了晚宴的地点。
时间往回拉到淑君刚进坤宁宫时,她随意说到那枝没摘到的山茶花,语气间颇有些惋惜。
冯真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眼神询问随行宫侍,这才知道,男女主就这么水灵灵地见上面了。
天知道这一面有没有擦出宿命的爱情火花!
淑君还是个孩子啊!
于是她严肃地牵着妹妹的小手,“姐姐今天想给淑君讲一个话本——《我爱的王爷另娶她人之后》”
……
“最后,王爷娶了别的女子,真正救了他的人鱼姑娘却变成了泡沫。”
冯真真灌下一大口茶:“淑君听了这个故事后有什么想法?”
冯淑君语塞。
唯一的想法是,姐姐还是这么喜欢念话本呢……
*
宫宴在御麟殿举行,冯真真远远瞧见,大批的飞禽走兽正被锦衣卫赶入围场。
她拦住要通报的太监,低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小太监躬身行礼:“回娘娘,这是北漠使臣准备的朝礼。”
说是朝礼,实则是投诚礼。
北漠屡次在大乾边境挑起战争,被冯侓山一战打服气了,这就上赶着送礼来了。
“啊……指挥使大人,锦衣卫已将最后一批朝礼赶进围场了。”小太监朝冯真真身后又行一礼。
指挥使?
听到熟悉的名号,冯真真脊背一僵,随即嫌恶扭头去看,入眼的却不是记忆里那张嚣张的脸。
被称作指挥使的那人麻溜跪下,恭敬行了个大礼:“娘娘万安!”
跪地姿势如此标准,声音洪亮如钟。
现在冯真真确定了,眼前这个“指挥使”不是朝贺时大闹坤宁宫的那位。
不过,指挥使居然可以由两个人担任吗?
也是奇了怪,两人同样的官位,一个行事乖张拽上天,一个如此……孝顺。
“起来吧。”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宴厅。
轩昂壮丽的殿内,丝竹并奏,莺歌燕舞,金杯交碰,玉盖频传。
群臣嫔妃早就按品级鱼贯落了座。
冯真真悄悄抬头望向上首。
江慎殊一手撑在案上,懒懒散散地斜坐,左手托着脑袋,脸色苍白,苍龙教子珠顶冠却衬托得嘴唇鲜红。
他微微阖上的眼睛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余光瞥见冯真真的身影。
冯真真亲眼瞧着宫侍将淑君领到女眷的座位坐好,再抬头时,忽然看到江慎殊对她微微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诡异的宁静和平和,是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神情。
她眼花了?
眨眨眼,江慎殊嘴角仍然挂着那诡异的笑容冲她招手。
快过来呀。
冯真真右眼皮一跳,顶着压力往上走。
不知道小炮灰今天又抽哪阵风。
“陛……下?”冯真真还没坐稳,就被他搂过去,二人一下子贴得极近。
江慎殊凑到了她耳边,吐出的气息温热,话语里压着期待:“怎么这么慢,差点就要错过了好戏。”
冯真真苦着一张脸。
好戏是指暗杀她的武打戏吗?
此时殿外响起一声嘹亮象吟,昭示着宴会正式开始。
片刻后,一位身着华丽锦纱的异域美人骑狮而入。
层叠轻纱半袒腰身,裙摆嵌着七彩宝石。金玉项圈挂在美人颈上,纯金的臂箍镶满蓝宝,脚踝的玉铃叮铃清脆。
北漠使臣满饮一杯后,举起玉盏向上首遥遥一敬。
下一秒金戈声起,鼓点急促乐音铿锵。狮背上的美人化柔为刚,步步前迎。
一只束着彩帛的绣球高起,队伍紧前两只披百花甲的黑鬃狮子凌空一跃,合着鼓点你进我退你仰我俯,穿过层层彩帛而不沾片甲。
随着玉铃声停,鼓面裂开,从中钻出灵蛇摆动,五彩飞雀腾空而起,绕柱盘旋,寓意百鸟朝凤。
若说猛兽还引得众人心惊,那只五彩飞雀却深得喜爱,殿中惊叹声一片,满座拊掌叫好。
冯真真的注意力不在马戏团表演上,盯着下方美人的细腰若有所思。
【宿主,那腰上没有检测出暗器】
“我知道,只是想起了一首现代打油诗特别应景。”她一脸正经。
【什么诗?】系统勤学好问。
冯真真没忍住笑出声来:“姐姐的腰不是腰,夺命三郎的弯刀。”
这土味小诗一出,她自己都被激出一声鸡皮疙瘩。
【*#¥%=】系统乱码中。
冯真真和系统在脑子里乐呵着,却忽略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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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诡异看着她笑的江慎殊。
宫女鱼贯而入,佳肴美酒陆续上桌,气氛正浓。
冯真真也准备端起酒盏陪一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抬起的手又弱弱放下了。
别人杯子里是好酒,轮到她指不定被加了料。
鼓点一声急过一声,两头狮子围着绣球团团而转,隐见杀伐。
殿中叫好声突响,鼓点震耳已听不出间歇,绣球被两头狮子一左一右衔在口中,你争我抢毫不退让。
美人微一抬手,绣球隐隐金光流转。二狮合力一咬,绣球炸开开,万千金银蝶刹时纷飞。
鼓乐声戛然而止,原本吵闹的大殿陡然寂静。
美人跪身长拜,北漠使臣齐声恭贺陛下千秋。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位暗红袄袍的男子,是北漠跳大神的灵媒。
他行至殿中深施一礼。
“大乾王权稳固,万民齐心,沙场尚且战无不胜,请允许吾以北漠之国运,为帝后祈福。”
非要摆到台面上的东西,定然有鬼。
可是江慎殊点头同意了。
便有北漠侍女手捧香盒进殿,使臣手捻金色香粉,围绕狮子撒下图腾,他嘴里神神叨叨念个不停,殿中众人皆屏气凝神。
足足半炷香,一个极其繁杂的法阵成型。使臣这才直身而起,额头擎着豆大的汗珠,向上首一拜。
“皇后凤命齐天,最宜通灵,可否借娘娘杯酒一用?”他一双眼睛藏在褶皱里,笑得谄媚。
【宿主,不可】系统出声提醒。
冯真真也觉得这作法仪式晦气,心下斟酌,执起杯盏,手腕微转,酒水在众目睽睽下扬了一地,周围响起抽气声。
“酒已沾口,实恐污了神灵。”她话是这么说,神情却看不出半分恭敬。
她是只异世的“鬼”,为何要信这个世界的“神”。
江慎殊直勾勾盯着她看,眸子里闪着微光。
他也从来不信神佛,世人都说没有尝过人间苦难的人,是没有信仰的。
可江慎殊在过去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早就把这世上所有的神佛,甚至地狱恶鬼邪魔全都求遍了,但最后发现它们都只是虚妄。
直到让他遇见了眼前这只没什么用的胆小鬼。
使臣咯咯一笑,转身走回阵中,抬起手腕置于唇边,牙齿生生咬破了动脉,一时间暗红色液体喷溅而出,随着香粉走势蜿蜒而过,完整走遍法阵后交汇于一点。
这仿佛是个信号,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变故陡然发生。
席上余下几名北漠使臣离席冲来,为首的那人捏碎玉铃,翻身上狮背向上首扑去。
“就地格杀!”指挥使最先反应过来,长刀出鞘大喝一声。
锦衣卫立刻集结,一道厚厚人墙将帝后二人牢牢护在当中。
殿中猛兽被香粉和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激的焦躁踱步,低吼声四起。
右侧的黑鬃雄狮猛然跃起扑向席间,那文官侧身闪避,周遭惊叫声一片。
下一秒又有一头狮子窜起,直奔那文官的头颅而去。
只一瞬,那侍者的头颅如同刚才的绣球一般,在狮口下破裂,只是这次炸出的不是金银蝶,而是红白相间的粘液。
混乱间,冯真真宕机了片刻。
她以为要提防的是暗杀,却没料到人家明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