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我被公主包围啦》 第172章 洗劫 “卫慕悍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长空,只见一华服老者涕泗横流,死死拽着卫慕悍的缰绳,满脸悲戚,“那大华恶贼如狼似虎,抢占我等家产,将我们如丧家之犬般全都驱逐出城,这…… 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 卫慕悍眉头紧锁,面色阴沉。这些人皆是夏州城的富商,往日里没少向自己进献财物,彼此相互利用,倒也相安无事。 可如今,那杨炯竟将自己的辖地搅得一片狼藉,此仇不报,怎消心头之恨?他冷哼一声,道:“你这是作甚?本将军正要去捉拿那恶贼,休要阻拦!” “将军啊!小老儿辛苦积攒数十年的家业,全被那群可恶的大华人付之一炬,将军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商人话音未落,夏州的族老商贾们便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将卫慕悍的战马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哀求他主持公道。 卫慕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有话直说,休要啰嗦!” 那老商人眼珠一转,满脸谄媚:“将军,咱们夏州人都知晓您恩慈重义,您怎忍心看着我们饿死呀!” 卫慕悍心中暗忖:“这些老匹夫,竟是打我私库的主意。哼,真是不知死活!往日里与你们合作,是看在有利可图,如今竟妄图要挟于我,真当我卫慕悍好欺负?今日敢朝我龇牙,老子不介意让你们尝尝我的手段!” 想到此处,他突然一笑:“本将亦对那大华人恨之入骨,念在你们多年的辛劳,挑几个人随本将去府库周转一二。” 言罢,卫慕悍一夹马腹,当先朝私库疾驰而去。那私库是他在夏州多年搜刮的积蓄,位置隐秘,深入地下丈余,金银财宝无数,足以让他打通关节,东山再起。这些商人若敢造次,便让他们永远留在这私库之中。 卫慕悍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来到府邸,可眼前一片废墟的景象让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不及多想,翻身下马,朝私库狂奔而去。 待看到私库暗门洞开,卫慕悍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四肢发软,强撑着爬进地道。待看清地库内的情形,他气得七窍生烟,一口鲜血喷出,“杨炯!我十年之功啊!十年呀!” 怒吼声在地道中回荡。 亲兵闻声赶来,见满地的碎瓷片和被扯碎的画卷,再无他物,便知卫慕悍将军的内库已被杨炯洗劫一空。 卫慕悍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强压怒火,吼道:“将外面那些商人全部杀光!立刻追击杨炯,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生食其肉!” 说罢,他猛地冲出地道,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对身后商人的惨叫求饶充耳不闻。 且说杨炯,率领千人小队风驰电掣般赶路。他看向身后满载的内卫,笑道:“你们内卫抄家还真是专业!” 李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来调侃,前方是内卫的一处据点,到了那里稍作停留,内卫会将搜刮来的金银财宝送入暗道,而后秘密返回夏州城。” 杨炯点头,又道:“进入沙漠后便与世隔绝,我早已让兄弟们写好家书。等会儿到了据点,还得劳烦你让内卫的兄弟帮忙送到长安。” “你今日怎的如此客气?” 李潆眉头一蹙。 “从你们内卫的行动来看,对夏州的情况简直是了如指掌,定是谋划多年才有今日。此次能如此顺利攻入夏州,内卫当居首功。金银财货我麟嘉卫分文不取,只求你将兄弟们的家信送到,我便感激不尽。” 杨炯神色郑重。 李潆冷哼一声:“我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瞧不起我内卫?” “我哪有瞧不起?” 杨炯大呼冤枉。 “有话你自己和他们说,别来烦我!” 李潆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杨炯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心想内卫在夏州经营多年,不知牺牲了多少兄弟,自己能轻松攻入夏州,内卫功不可没,我不要那些金银财宝难道有错?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内卫据点。杨炯放眼望去,此处沙丘连绵,地势险要,其中一处暗藏地道。他瞧着地道周围的青石与精巧机关,不禁对内卫的势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深知内卫监察天下,人才济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内卫对夏州的熟悉与掌控,单从一开始,自己想要西夏服装,内卫便能轻松搞到,可见其对夏州的渗透之深。 攻入夏州后,内卫更是分工明确,有人带毛罡烧粮草,有人洗劫财货,有人暗杀反抗者,一切行动有条不紊,仿佛早已演练无数次,动作迅速且果敢,令他看了不禁咋舌惊叹。 想到此,杨炯看向远处的李潆,心中恍然,难怪长安权贵都对她敬畏有加,就这般手段,任谁见了都要胆寒。 “大人,公主令卑职听从您的吩咐!” 杨炯见是那个会西夏语的内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竹七十!” “好!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是个真汉子!” 杨炯赞道。 “大人过奖!” 竹七十谦逊回应。 杨炯也不多言,接过毛罡递来的一沓家信,郑重道:“劳烦兄弟们,将麟嘉卫的家信送回长安!” “大人言重了,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竹七十惶恐地躬身施礼。 杨炯扶起他,神色凝重:“不必如此,此次夏州之战,内卫当居首功。离家多年,你们的辛苦我都明白。夏州财货我麟嘉卫分文不取,只愿你们能将家信平安送达。” 竹七十闻言,正色道:“大人!我内卫虽对外行事狠辣,但对自己兄弟向来肝胆相照。大人这般说,难道是瞧不起内卫?” “何出此言?” 杨炯一怔。 “大人!咱内卫有规矩,兄弟共财,平分所得,从不多占,这是公主定下的规矩。夏州财货本就有一半是麟嘉卫兄弟的,我内卫怎会侵夺?” 杨炯这才明白,原来李潆是因这事生气。他不禁莞尔,这小妮子,有话直说便是,非要这般傲娇。他摇摇头,不再多想,对竹七十道:“金银财货运输不易,你们身处夏地,危机四伏。死去兄弟的那份,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冰雪城找杨鲖支取,先帮兄弟们的家属度过难关。” 竹七十见杨炯神色坚决,心想杨少卿与自家公主情投意合,拿自家公主的钱也不算什么,便点头应下。 杨炯将心头大事交代完毕,转身欲走。没走几步,见一名内卫端着一盒玉佩往地道送,连忙喊道:“等一下!” 待内卫停下,杨炯从盒中拿起一块圆形青花菊叶佩,在手中把玩几下,问道:“这是哪位兄弟的?” 竹七十挥手让那内卫退下,低声道:“大人喜欢?” “嗯,一位朋友或许会喜欢。” 杨炯看着玉佩上的菊叶,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大人喜欢便好。” 竹七十笑道。 杨炯点头,将玉佩递给竹七十,低声嘱咐几句后,朝李潆走去。 李潆见他走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心虚什么?” “啊?我心虚?” 杨炯一脸茫然。 “心虚!” 李潆语气坚决。 “我没有!” 杨炯有些恼羞成怒。 李潆瞧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在我面前还敢说谎!” 杨炯跟着翻身上马,朝毛罡点头示意,麟嘉卫众人继续朝北方疾驰。 “呃…… 李潆!男人有时候也需要隐私,隐私你懂不懂?” 杨炯气急败坏。 李潆与他并驾齐驱,讥讽道:“是勾引其他女人的隐私吗?” “你别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诽谤!” 杨炯羞恼辩解。 李潆对他太熟悉了,见他这般模样,也懒得与他争辩。沉默片刻,她幽幽道:“你的家信送出去了吗?” “嗯!” 杨炯点头。 “有小鱼儿的吗?” 杨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道:“有……?还是没有啊?” 李潆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有没有你自己不清楚?” “啊!那没有!” 杨炯见她神色不善,哪敢再惹她,连忙否认。 “哼!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小鱼儿被你骗得整日戴着假面示人,你连封家书都不给她,真是让人心寒!” 李潆寒声道。 杨炯无奈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哼!你若真是好心,当初就不该招惹小鱼儿!” “李潆!你别没完没了!别以为咱们是青梅竹马,你就可以胡搅蛮缠!” 杨炯咬牙切齿。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杨炯一直让着她,是因为心中有她,可不是让她这般无理取闹的。此风不可长,若这次纵容了她,日后还得了? 李潆闻言一怔,随即眼中杀意凛冽,冷冷地看着杨炯。虽相隔一臂距离,杨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杨炯心中一紧,但仍强自迎上她的目光,眼中也燃起了一丝较劲之意。 四目相对,仿若有火花在空气中迸溅。 不多时,李潆莫名一笑,却让人感觉如坠冰窖:“好!杨炯,你最好保持现在这副模样,千万别怂。等到了兴庆府,咱俩共赴黄泉之时,也能省些麻烦!” 言罢,她狠狠抽了两下马臀,骏马长嘶,加速向前奔去。 “谁怂谁永远在下面!我说的!” 杨炯冲着李潆的背影怒吼,声音在空中久久回荡。 第173章 攻守易势 贾纯刚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四蹄如飞,疾驰至杨炯身前,高声呼道:“大人!斥候来报,发现大批西夏骑兵,其先锋军足有五千之众!” 杨炯闻报,心中暗骂:“卫慕悍这贼子!怎地如此迅速?竟连夏州子民都弃之不顾,连自己发迹之地都能抛却?” 然其面色不变,沉声道:“传令下去,游骑兵无需吝惜箭矢,全力阻滞敌军先锋追击!” 贾纯刚领命而去,杨炯双腿一夹马腹,行至毛罡身旁,大声道:“照此情形,卫慕悍不时便要追上咱们,形势不妙呀!” 毛罡面色凝重,咬牙道:“大人,此处距撤退点尚有五十里之遥,只怕……。” 杨炯微微点头:“看来卫慕悍是狗急跳墙了,他这般急行军,全然是在拼命。哼,他既如此想擒我,我就全了他的意。” 毛罡目光一闪:“大人可有良策?” 杨炯目光如电,扫视四周:“你率兄弟们带上麟嘉卫剩余的轰天雷向西南进发,前方有两座三丈有余(约十米)的沙丘,你在两侧埋下轰天雷。我来做饵,引这五千贼子前来,定能将卫慕悍活埋于此!” 毛罡二话不说,知晓当下别无他法,当即率领军中老手,带着麟嘉卫所有轰天雷,风驰电掣般朝西南沙丘奔去。 杨炯勒马转身,欲与贾纯刚部会合,忽闻一声 “喂!” 杨炯回首,见是李潆,奇道:“啊?” 李潆俏立当地,发丝随风轻舞,美目望向杨炯,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又难以启齿。 杨炯见状,朗笑道:“哈!放心,你我之约尚未了结,我怎会轻易赴死?” 言罢,纵马疾驰而去。 李潆轻啐一声,娇骂连连,而后亲率剩余麟嘉卫朝预定地点火速撤退。 杨炯赶至斥候前军,放声大笑,朝西夏军方向嘲讽道:“卫慕悍!杨炯在此,有胆便来取我性命!” 卫慕悍身处先锋军中,闻得麟嘉卫方向传来的挑衅之声,怒发如狂,大骂道:“杨炯小儿,休要张狂,吾将你碎尸万段,生食你肉!” 杨炯嗤笑一声,心中想起前世一位西西里老炮之言:‘不要愤怒,它会让你失去正常判断,不假思索就释放怒火是最危险的任性表现’,瞧着那紧追不舍、已然被怒火蒙蔽心智的卫慕悍,杨炯暗自冷笑。 卫慕悍此时心急如焚,怒火中烧。 他本是寒门出身,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历经艰辛,方爬到夏州将军之位。其中酸甜苦辣,唯有自己知晓。犹记二十岁生辰之时,他独自坐在营帐之外,手捧一碗不成形的荞面,而身后中军大帐内,将军诞辰盛宴热闹非凡,贺礼堆积如山。那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天壤之别。 自那日起,他便发誓,定要出人头地,不再如丧家之犬般遭人白眼。历经十载,他舍弃诸多,道德、尊严、良心,在权力与地位面前,皆被他弃如敝屣。十年摸爬滚打,终于官至夏州将军。当接到皇帝任命诏书的那一刻,他大宴宾客,醉得不省人事,那时他自觉功成名就。 岂料今日横生变故,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怎不令他悲愤交加?他深知自己无退路,唯有擒住杨炯,方有转机。他寻思着,如今夏州已失,私库被掠,唯有抓住大华敌首,方可向皇帝邀功。至于那嫡长公主,在这漫天黄沙之中,必须是死于杨炯军中。 思及此处,卫慕悍大吼:“杀杨炯者,赏牛羊千匹!” 杨炯见身后卫慕悍如疯狗般追赶,大笑着继续嘲讽:“卫慕悍!你真以为能擒住我?” 言罢,掏出数颗从内卫处要来的金豆子,用力朝身后掷去,大笑道:“卫慕悍!你那私库财物,我可瞧不上眼!” 卫慕悍眼见金豆子在麟嘉卫前军飞舞,气得怒吼连连,狠狠一鞭抽在胯下战马后臀,恨不得即刻将杨炯斩于马下。 杨炯见卫慕悍已然怒极失智,知此番计策已成功大半。他暗自思忖,不怕你追,就怕你尚有理智,如今的你早已半只脚踏入我为你准备的葬身之地。 正此时,杨炯抬头见远处升起绿色信号弹,冷笑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卫慕悍此时哪还顾得上许多,此地虽是沙地,但他有一万五千骑兵,岂会让几百敌人逃脱?眼见与杨炯的距离越来越近,环顾四周,沙丘连绵,沙层也比之前的戈壁厚了许多,他发觉杨炯的速度有所减慢,心中冷笑:“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小儿,此番行动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嗤笑间,卫慕悍奔马转瞬即至两座巨大沙丘之间,见前方杨炯因积沙之故,战马速度愈发迟缓,几近停滞,不禁大喜,怒吼道:“杨炯!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冲天巨响,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未及反应,两侧沙丘轰然崩塌,如排山倒海般朝自己的先锋军汹涌而来。 卫慕悍目眦欲裂,大吼:“有埋伏!快撤!” 然而,骑兵正全力冲锋,岂是说停便能停住? 刹那间,黄沙漫天,如洪荒巨兽般张牙舞爪,无情地吞噬着周围一切。西夏骑兵顿时陷入绝境,那汹涌的沙丘犹如滔滔洪水直朝卫慕悍的队伍席卷而去。 骑兵们的战马在沙浪中拼命挣扎,马儿惊恐嘶鸣,蹄子在松软的沙中疯狂刨动,却迅速被黄沙掩埋。骑士面露惊恐绝望之色,他们惨叫呼喊,声音却瞬间被风沙吞没。身上的铠甲此时成了致命的累赘,被黄沙填满,拖拽着他们不断下沉。 有的骑兵试图抓住同伴求生,短暂的挣扎几下后,旋即便双双被黄沙掩埋。飞扬的黄沙灌入他们的口鼻,令人窒息。整个队伍在沙丘的肆虐下迅速消失,他们的武器在积沙中若隐若现,宛如冰冷的墓碑矗立在此,偶尔有旗帜残片飘荡空中,恰似葬礼上的悲歌,凄凉悲怆。 杨炯立于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待见卫慕悍被黄沙彻底掩埋才翻身上马,带领贾纯刚小队朝预定撤离点疾驰而去。 南方草原,仁多嵬部。 他望向前方已被冲杀围剿殆尽的一千五百展旗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哼,看来骑战还是我麟州骑兵更胜一筹。” “将军!不好啦!” 一参将满脸惊恐地前来禀报。 仁多嵬眉头一皱:“何事惊慌?” 参将气喘吁吁:“我军后方发现大华骑兵,至少万余之众!” “什么?” 仁多嵬大惊失色,满脸疑惑,“卫慕悍的夏州骑兵何在?难道他连一千残兵都收拾不了?埋伏突袭怎会如此拖沓?他卫慕悍到底在干什么?” 仁多嵬满心狐疑,怒吼道:“这万余骑兵从何而来?银州失守了?熊定中的展旗卫?” 参将急切道:“将军,我军斥候来报,西北方向并未发现夏州骑兵!” “混账!” 仁多嵬大骂,“我大夏耗费百万金银,养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全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远处牛角号声悠扬低沉,传入他耳中,令仁多嵬心惊肉跳。 “快!迅速集结兵力!莫要理会残兵!全速向龙州进发!” 仁多嵬当机立断,大声下令。 他心中盘算,此时银州已失,自己本就是麟州骑兵。当初出城剿杀劫粮道的大华骑兵,若能成功自然万事大吉,即便有意外,麟州兵也不至于和银州城的人一同饿死。如今攻守易势,绝不能在此草原上打这无意义之仗,熊定中的重甲骑兵绝非自己所能抵挡,当下之计,唯有撤守龙州。 仁多嵬出身权贵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养成了极为理智冷静的性格,当下迅速做出决断,率领自己的骑兵朝龙州全速奔去。 后方展旗卫熊定中部。 斥候高声禀报:“将军!仁多嵬要跑!” 熊定中眉头微皱,暗自思忖:“这仁多嵬果真是个人物,即便我封锁了草原通道,西夏谍子无法传递情报,他竟仍能如此迅速地做出正确决断。这般年纪便有如此魄力,实乃劲敌。” 两军交战,尤其骑兵对战,并无绝对之正确,却有绝对之错误。而首当其冲者,便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此理虽易,然当手握数万雄兵,临阵决断之魄力与冷静,才是衡量名将之关键。 熊定中不再迟疑,见前军已接应到蔡碐残军,当即大声下令:“轻骑兵两翼包抄围堵,展字营重甲骑兵全力冲击敌方中军!” 号令既出,号角声此起彼伏。 展旗卫近三万骑兵如离弦之箭般杀出,骑兵速度极快,手中神臂弩齐发,仁多嵬后军顿时如移动之靶,被两侧数万骑兵追击射杀,死伤无数。 仁多嵬见状,咬牙切齿,心中暗忖:“这展旗卫不愧是大华第一骑兵卫,无论是战马速度还是战法,皆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我等恐难逃脱。” 念及此处,仁多嵬大吼:“分兵!骑兵队各五千,分别向西南、南、东南方三个方向机动,中军五千随本将牵制敌军主力,龙州城下会合!” 命令下达后,亲兵迅速将仁多嵬团团围住,不多时又重新散开,此时仁多嵬已换上普通亲兵战甲,深深看了一眼伪装成自己的替身亲兵,转身率领五千骑兵朝西南方向突围而去。 “将军!仁多嵬分兵了!一万五千人分向东南、南、西南三个方向机动,各五千人!” 参将急忙禀报。 熊定中眉头紧锁,目光扫向中军仁多嵬将旗,心中暗道:“仁多嵬果然难缠,不愧是当初想要奇袭大华粮道的麟州骑将,这份急智,实非凡人。” 他心思急转,仁多嵬的计划不难猜测,三个方向等量突围,自己却不知他身在何处。重甲骑兵速度根本追不上轻骑兵,若轻骑兵与之混战,伤亡必大,此等蠢事决不能为。 既然仁多嵬欲往龙州,那自己便来个守株待兔。想到此处,熊定中大声吼道:“其他两路莫要理会!全力追击围堵敌军中路军,咱们在龙州城下来个以逸待劳!” 号令传下,数万展旗卫迅速聚拢,如潮水般朝中路那五千骑兵扑去。 仁多嵬见熊定中此举,已知自己意图被识破,熊定中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不愧是大华名将。 思及此处,仁多嵬突然仰天大笑,顿生棋逢对手之感。他本就自傲,如今遇到这骑战行家,好胜之心大起,暗自思忖:“我的荣耀,当由名将之骸骨堆砌而成。” 当下调转马头,高声变令:“北上,去夏州!” 当熊定中接到禀报时,知道仁多嵬定是藏在西南方向的五千骑兵中,估计是已经逃脱。 他迅速分析当下形势,既然夏州骑兵回军,想必杨炯的计划已然成功。自己本就奉命攻打龙州,南下解救天波府杨渝的神符卫,如此一来,战略目的基本达成。 想到此,熊定中大声道:“剿灭东南和南方骑兵!朝龙州进发!” 第176章 祸劫无涯 马一浮勒马而立,望向那远处奔腾而来的洪水。刹那间,仿若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震得他魂飞魄散,心惊胆寒。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口中喃喃,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那洪水的咆哮之声,犹如洪荒巨兽,震得他双腿发软,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直转筋。他下意识地想要调转马头逃离,可不知为何,身体竟似被这洪水的磅礴气势牢牢锁住,不得动弹分毫。 身旁的亲兵见状,急得大吼:“大帅!快跑啊!” 见马一浮仿若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亲兵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几步奔至马前,猛地用力扭转马头,而后抽出腰间长刀,狠狠地扎在那千里马的马臀之上。 千里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四蹄如飞,驮着马一浮疾驰而去。 韦州城下,原本那气势汹汹的三十万大华军,此刻却陷入了灭顶之灾。那汹涌的洪水,恰似从幽冥中冲出的恶魔,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们席卷而来。浑浊的浪涛犹如百万大军,奔腾着、肆虐着,瞬间便冲垮了大华军队的防线。 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声被洪水那震天动地的咆哮声所淹没。许多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那强大无比的水流如卷蚁般冲走。他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四肢疯狂地划动,然而在这洪水的伟力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如此徒劳,只能任由自己被洪水裹挟着、冲撞着、淹没着。 后方的步兵方阵在洪水面前如同纸糊一般,一触即溃。那些粮草辎重,好似深秋飘零的残叶,在水面上无助地漂浮、打转,而后便被彻底地吞没。战旗被洪水浸透打湿,原本飘扬的领军卫虎头旗被反复折断、扯碎,再无荣耀可言。 骑兵拼命地催马奔逃,可身上那沉重的铠甲,此刻却成了夺命的累赘。在这生死攸关之际,领军卫的士兵们再也顾不上什么荣耀尊严。慌乱中,他们手忙脚乱地扒下铠甲丢弃,将长刀奋力甩飞,就连身上的内衬此时也仿佛有千斤之重。一些狠厉之人索性赤膊上阵,拼命抽打着胯下战马,眼中满是惊恐,恨不得此刻战马能生出翅膀来,带自己逃离此处炼狱。 然而,领军卫兵出环州后,奔袭数百里未曾停歇,他们的战马并非什么宝马良驹,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没跑多久,速度便越来越慢,而身后的洪水却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在这千里平原上肆意地怒吼、肆虐。那些力竭的战马,一个接一个地被洪水席卷而去。马匹在洪水中发出无力的嘶鸣,它们本就疲惫至极的身躯,被洪水一卷,再也没有了挣扎之力,骑兵被巨浪冲得东倒西歪,淹死者无数,浮尸在水面上随着波浪不断起伏,其状之残,人不能见。 水中到处是士兵的身影,有的抱住浮木苟延残喘,眼神中满是绝望;有的则被杂物撞击,鲜血在浑浊的洪水中晕染开来。尸体堆积在一些低洼处,或被卡在残垣断木之间,场面惨不忍睹。 大华中路四十万雄兵,在这洪水的肆虐之下,再无生还之望。领军卫的梦想与荣耀,被这滔滔洪水彻底碾碎,只留下一片末日般的凄惨景象,放眼望去,宛如汪洋泽国,处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马一浮骑在马上,神思恍惚,仿若失了魂一般。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那指挥若定的气魄,只是木然地坐在马上,任由战马疾驰。 他心中明白,即便自己回去,也是必死之局。望着远处那仍在肆虐的洪水,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拔刀自刎,一了百了。可每当刀已出鞘,临到那最后一刻,他心中却又数次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马一浮纵横沙场数十载,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可当真正面临生死抉择之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在长安的数处庄园、千娇百媚的妻妾、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他数十年所积家财,若是自己一死,岂不是全都没了? 可一想到回到长安后的下场,他又不禁心生寒意。右相和皇帝全力支持自己中路军的攻势,如今兵败如山倒,自己若回去,必然会成为那替罪的羔羊,任人宰割。 这两种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纠缠,如两条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令他心绪不宁,痛苦万分。 马一浮看向身后仅剩的百名亲兵,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若自己投奔辽国,献上大华的城防图,说不定能破此死局?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便如燎原之火,在他心中迅速蔓延。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越琢磨越觉得有十足的把握。天下才安定几年?这世上做二臣之人数不胜数,凭借自己的名声,再加上用大华城防图来做投名状,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思虑之间,战马已奔至洪德寨。马一浮暗暗下定决心,此刻后方应该还未得知自己兵败的消息。只要自己能回到环州,一路东进直奔辽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此处,他狠狠地抽了几下战马,战马吃痛,奋力冲出了已经化为焦土的洪德寨。 “马一浮!这是要去哪呀?” 野利遇乞高坐马上,嘴角泛起一抹嗤笑,声音中充满了嘲讽。 马一浮刚出洪德寨南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旗帜飘扬、军容严整的西夏军阵。他定睛一看,心下大惊,这一眼望去,竟有二十万之众啊! 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讹庞大手一挥,身后的神箭手弯弓搭箭,一轮齐射。马一浮的亲兵们纷纷中箭倒地,他胯下的千里马身中数箭,发出一声悲嘶,轰然倒地。野利遇乞的亲兵们一拥而上,有的卸下巴,有的挑四筋,拖死狗般将马一浮拖拽到野利遇乞的马前。 野利遇乞上身前倾,对上马一浮那惊恐万分的眼神,不禁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失望之色:“讹庞!他这种人,用华国的话怎么说来着?” 讹庞轻蔑地看着双腿发抖,全身战栗的马一浮,嘲讽道:“回将军,此种人乃羊质而虎皮,见草而悦,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也。” 野利遇乞又是摇头,嗤笑道:“不准确!这种人我早年倒是见过几个,总结下来乃是:温其伪,厉其真,威而虚张,未为猛矣。失权则恭,逢死而恐,小人之态昭然。” “谢大人教诲!” 讹庞恭敬施礼。 野利遇乞微微点头,下令道:“拴于马后,拖行十里!” 马一浮闻言,顾不得全身的疼痛,猛得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野利遇乞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原本因胜利而产生的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向来鄙夷这种人,想起自己之前竟还高看了这马一浮,心中更是一阵厌恶。 想当初,自己三十万大军围困环州。 一个月间,不断轮换驻守山口的十万大军,每日深夜都会安排三千藏兵偷偷进入横山。为了躲避大华的谍子,他频繁调动部队,最后只留下十万先锋军在山口掩人耳目,另外十万大军则大张旗鼓地返回洪德寨,造成此地就是后军大营的假象。 等马一浮出了山谷,十万先锋军佯装撤退,洪德寨的十万兵藏入东侧大山,利用地形之便火烧洪德寨。等马一浮的军队冲向东侧箭阵之时,这十万兵早已撤进了深山。随后野利遇乞又利用替身掩护,十万先锋兵继续引诱马一浮深入韦州。在马一浮的前方,野利遇乞早就令人掘开了黄河,只要他出了洪德寨,便等于半步踏入了阎罗殿。 之后,野利遇乞领着亲兵和散落在横山的二十万藏兵会合一处,重返洪德寨,守株待兔,就等着马一浮溃败至此。 如今,大华四十万兵,十万死于洪德火海,三十万死于韦州洪水,这一仗自己必然会名震天下。只是这马一浮如此懦夫表现,实在是让野利遇乞意兴阑珊。 此时,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正在讹庞的马后上演。那被战马拖行的马一浮,就像被阎王亲自折磨的可怜玩偶。 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衣衫破碎得不成样子,全身鲜血半干未干,那肌肤就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一般,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鲜血如泉涌般不断渗出,在身后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是判官在大地上勾画出的生死簿,恐怖而血腥。 马一浮四肢在拖行过程中,手臂手筋被挑,软绵绵地耷拉着,有的地方骨头已经折断,尖锐的断骨刺破皮肤,白森森地露在外面,与周围的血肉形成惊悚的红白对比。双腿更是惨不忍睹,肌肉被撕裂,筋腱被扯断,拖行过的路上,一块块碎肉滚得到处都是。 他的头部随着战马的奔腾不断地撞击摩擦地面,头皮被彻底磨碎,头发与血水、泥土混在一起,糊在他那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 马一浮的五官因剧痛而极度扭曲,双目圆睁,双眼泣血,眼中除了恐惧就是绝望。他的嘴唇早已被磨破,牙齿也全部脱落,口中不断有鲜血和破碎的肉沫喷出,他想要呼喊,却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嚎。那声音在这嘈杂的战场上无人在意,混杂在战马的马蹄声中,掀不起丝毫波澜。 不多时,马一浮的声音渐渐消失,随后彻底没了气息。 讹庞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行,身后的弓箭手们数箭齐发,将早已气绝的马一浮射成了刺猬一般。亲兵们拍马追赶上来,马上侧身挥刀,一刀斩下马一浮的头颅,将他的头发系在马侧,而后疾驰而去。 马一浮身首异处,万马踏身,犹如烂泥。 第177章 猛虎出柙 <感谢兄弟姐妹的支持,特别鸣谢tijin的支持,今日加更1章> 长安正阳街潘家,本是京城显贵,近日却因大小姐潘简若之事,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自大小姐归来,潘府再无宁日。 潘简若在北地挣得军功,本是喜事,可她竟与老爷大闹一场后,径直奔往祠堂,长跪三日三夜,直至昏厥。自此,潘府仿若被阴霾笼罩,下人们皆是噤若寒蝉,连走路都轻手轻脚,唯恐触怒了盛怒之下的老爷。 潘简若闺房中,她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嘴角干裂。三日水米未进,本就重伤初愈的她,恰似一朵失水娇兰,在风中摇摇欲坠,几近凋零。 不多时,一位美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轻步来到床前。她眼中满是慈爱与疼惜,柔声道:“攸宁,娘给你做了些米粥,好孩子,你多少吃一点。” 潘简若却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平安符,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这美妇人不知已来过多少次,每一次皆是如此。她望着潘简若那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酸楚难忍,眼中泛起泪花,哽咽道:“攸宁!我瞧你这孩子,不是冲你爹,而是冲着我这继母来的。” 潘简若听闻此言,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转头看向妇人。 美妇人泪水簌簌而落,悲声道:“你们父女斗气,可曾想过我?这长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嚼舌根的长舌妇。你这般执拗绝食,若是有个好歹,可叫我如何是好?那些人可不管其中缘由,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定会以为是我这继母挑唆你父亲,让你受了委屈。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娘!我没有!” 潘简若低声说道,声音虽轻,却满是诚恳。 美妇人闻言,哭得愈发伤心,她看着潘简若,泪眼朦胧:“你自幼没了亲娘,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小时候受了欺负,你爹碍于身份,都是我带着你去找回公道。我视你如亲生女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可如今,你随那混小子去了一趟北地,回来便与爹娘赌气。我那风姿卓绝,意气风发的攸宁去哪儿了?” 言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幽怨的模样,让潘简若心中一阵揪痛。 潘简若长叹一声,拿起米粥,无奈道:“娘!您这话我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遍,就不能换一换?” 美妇人见她肯进食,赶忙止住哭声,展颜笑道:“多吃些,瞧你瘦成这样,真是让娘心疼。” “娘,我没事。” 潘简若轻声道。 “还说没事?那混小子把你骗到北地,你后背的伤昨日娘看了,心疼得一晚上没睡。今日那梁国夫人登门,被我狠狠骂了一顿,他们相府就是欺负你是个小姑娘。你爹因为这事气得都快发疯了!” 妇人恨恨地说道。 “娘!人家梁国夫人是来提亲的,您怎能如此?是不是爹让您这么做的?” 潘简若皱眉问道。 妇人闻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以前人家都说女生外向,果真是没错。你还没嫁出去呢,就向着外人了,莫不是不要娘了?” “娘~!” 潘简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这个继母,她是又爱又无奈。 虽说是继母,可从小到大,都是她悉心照料自己,与亲生母亲无异,甚至更加宠溺自己,见不得自己受一丝委屈。继母这性子虽是跳脱了些,但也正因如此,自己与她之间竟毫无隔阂,说是母女,倒更似姐妹。 妇人见她这般模样,没好气道:“你这傻丫头,你可知那陆家女的婚事,那可是左相亲自登门提亲。现如今相府夫人来提亲,他们相府什么意思?咱们潘家差哪了?你差哪了?” “娘!我不在乎这些。” 潘简若坚定地说道。 “不行!这事你得听娘的。今日若是遂了相府的意,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定会被人欺负死!” 妇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娘!他们是来向爹求亲的!” 潘简若解释道。 妇人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沉默片刻,叹道:“攸宁!你可知那混小子为何要娶你?” 潘简若沉默不语。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答应?为何还要与你爹斗气?” 妇人见状,连连追问。 潘简若紧攥着手中的平安符,认真地说:“娘,杨炯心中有我,我能感觉到。” “你知道什么!我看你是被那小子迷了心窍。你知不知道,你才回来三天,左相就派人来说服你爹领兵北上!” 妇人怒喝道。 潘简若一愣,随后急切地问:“啥意思?杨炯出事了?” 妇人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那小子好着呢!他挟持了西夏公主,攻下了银州,如今正朝夏州进军呢!” 潘简若长舒一口气,又羞又恼道:“娘!您说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哼!你还怨起我来了。你可知,你爹若是领兵北上,咱们潘家就等于明确站在左相一方,就成了杨党。” 妇人忧心道。 “我早晚要嫁入相府,都一样的。” 潘简若悠悠说道。 妇人接过粥碗,白了她一眼:“你就可劲儿气我和你爹吧!我俩早晚被你气死!” “娘!我答应了杨炯,不能反悔。” 潘简若坚定地说。 “知道啦!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刚劝完你爹,又来哄你。” 妇人无奈地说道。 潘简若展颜一笑,拉着妇人的胳膊撒娇道:“谁让您是潘府的女主人呢!您可不能不管我。” 妇人宠溺地轻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丫头,真是跟那混小子学坏了,花言巧语张嘴就来。” “娘~!我是真心的!” 潘简若继续撒娇。 “行啦行啦!你赶紧休息,我再去劝劝你爹。哎!等那混小子回来,我定要他跪地给我敬酒赔罪!” 妇人恨声道。 “他给岳母跪地敬酒,本就是应该的。” 潘简若笑着附和。 “就你会说!” 妇人笑骂一声,掩门而去。 潘简若靠在床榻上,思绪万千。 她怎会不知父母的担忧。殿前司向来不偏不党,若接受左相举荐领兵北上,定会被卷入朝堂纷争,被划入杨党乃是必然。父亲一生谨慎,自担任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后,更是如履薄冰,唯恐遭人陷害,惹皇帝猜忌。 可自从与杨炯相处,潘简若渐渐明白,一味退让只会让潘家被人轻视。唯有如左相一般,手握重权,才能与皇帝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如今自己倾心于杨炯,北上征战之事人尽皆知,即便不表态,旁人也会将潘家视作杨党。既如此,倒不如索性与左相府站在一起。乘时如矢,待时如死,她绝不能让父亲一直被困于此。 父亲潘仲询早年征战沙场,军中威名赫赫,一人连克前梁九城之地,仿若下山之猛虎,敌人不敢挡,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潘帅爷。可如今,父亲在殿前司郁郁不得志,再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原本滴酒不沾的他,也时常在夜里借酒消愁。 潘简若深知,父亲是被皇帝用殿前司这一囚柙给困住了。 思虑至此,潘简若挣扎着起身,朝父亲的房间走去。 行至中堂,远远便见父亲站立其中,独自饮酒。 只见他猛地举坛鲸饮,而后抽出宝剑,身形晃动,竟舞起剑来。他脚步踉跄,似已深醉,可眼中光芒却比堂内灯火还要明亮,仿佛透着一种别样的清醒。 手中宝剑翻飞如灵蛇,随着他的身形辗转腾挪,潇洒自如。剑起之时,寒光似凝,剑身微微震颤,发出阵阵轻鸣。每一次挥剑,皆似带着醉意,却又凌厉无比。他以醉步移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洒脱随性。 突然,剑招一变,又如暴雨倾盆般凌厉。剑身寒光闪烁,仿若黑夜中的闪电,夺目惊心。他时而将剑抛向高空,身体后仰,待剑落下时又稳稳接住,顺势刺出,恰似蛟龙出水,气势磅礴。那剑在他身边环绕,犹如青龙腾云,威猛凌厉,更似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肆意自在。 潘简若知道,这醉剑是父亲对束缚的反抗,是对尊严的捍卫。每一招每一式,皆彰显出父亲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对当下困境的不屈。 想到此,潘简若双眸含泪,走到正堂,屈膝下跪:“爹!攸宁知错了!” 潘仲询长剑入鞘,看着眼前这个令自己自豪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目光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长叹一声:“和爹斗气也不能不吃饭,爹去给你做些浮元子。” 潘简若叩头,泪流满面道:“爹!殿前司太小,囚不住猛虎!” 潘仲询身躯一震,继而嗤笑道:“那小子真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爹!女儿此生非杨炯不嫁!” 潘简若哽咽着说道。 潘仲询冷哼一声,大骂道:“老子倒要去北地看看,那混小子究竟有何能耐,能让你如此倾心!” 言罢,冷哼一声,朝厨房走去。 潘简若跪在原地,先是会心一笑,而后仿若卸下千斤重担,放声大哭起来。 第178章 临渊羡鱼 长安,压樊楼人潮如织,喧闹非凡。 郑秋静静地依靠在二楼一处阁楼窗前,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楼下那穿梭不息的食客,仿若陷入了沉思。 杨鲖轻移莲步,走到郑秋身侧,眼中满是疑惑:“怎么了?瞧你这副模样,似是有心事?” 郑秋缓缓转身,蛾眉微蹙,没好气地白了杨鲖一眼:“你莫要作死!你难道不知自己现在身怀六甲,不能饮酒?” 杨鲖吐了吐舌头,模样甚是委屈,皱着琼鼻气道:“我怎会知晓这些?又无人教我。” “哼!” 郑秋冷笑一声,嘲讽道,“瞧瞧,这便是做外室的下场,如今有了身孕,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更无人悉心照料。现在后悔了吧?” 杨鲖闻言,翻了个白眼,恨声道:“你莫要在此说风凉话!即便我如此,也强过你这孤家寡人,无人疼惜!” “你有病!” 郑秋轻叱道。 杨鲖却懒得再与她斗嘴。她前些日子呕吐不止,方知自己有了身孕。她自幼在深宫长大,于这孕育之事一窍不通,这也是头一遭做娘亲,着实有些慌乱无措。所幸这几日有郑秋在旁,虽说这女子言辞犀利如刀,但好歹算半个自己人。念及郑秋的性子,杨鲖心中那股子斗气之意也渐渐消散。 “哎!自咱们算计了樊楼之后,太子仿若癫狂一般,揪住你父亲在苏州任上的命案不放,弹劾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将他手中的三法司推到了台前。你可有应对之策?” 杨鲖美目流转,望向郑秋。 郑秋眉头紧锁,冷哼一声:“说我父亲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亏他想得出来!” “那你如何为令尊洗脱罪名?” 杨鲖急切地问道。 “洗脱什么罪名?我父亲本就清白无辜!” 郑秋眼中满是愤恨。 杨鲖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谁管你父亲有罪与否?如今世人皆知你父亲与太子决裂,我问你,你打算如何反击?” 郑秋沉默良久,缓缓道:“我看这樊楼的生意,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呵!就你那手段,如今谁还敢去樊楼?谭花正带着皇城司的人满长安城搜捕白莲教徒,那樊楼更是一日之内被长公主三次催税,能撑到下个月,便是奇迹了。” 杨鲖说道。 郑秋听闻此言,美目微睁,盯着杨鲖道:“我倒是小瞧你了。你不仅能说动皇城司的谭花出手相助,竟还能让长公主派人来催税稽查,你真的只是杨炯的管事?” “不然呢?搜捕反贼本就是皇城司分内之事。太子一直妄图从长公主手中夺回户部财权。他如今监察六部,没少给长公主找麻烦。如今有这么一个能扳倒樊楼的机会,长公主不过是按章办事,岂会轻易放过?” 杨鲖耐心解释道。 “哼!按章办事!” 郑秋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杨鲖也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慵懒地伸了伸身子。不知为何,自怀孕之后,她愈发觉得困倦。想起杨炯那坏坏的笑容,她不自觉地轻抚小腹,嘴角泛起的那抹弧度,让郑秋不禁皱眉。 “你可知晓?你腹中孩子并无继承权。” 郑秋冷不丁地说道。 “有的!” 杨鲖语气坚定。 “啊?” 郑秋满脸诧异。 “杨炯答应我,我们的孩子会入族谱。” 杨鲖神色认真。 “这种鬼话你也信?” 郑秋嗤笑。 “你不懂!” 杨鲖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郑秋皱眉,傲然道:“我不懂?我三岁能书,七岁可文,十岁通读经史,十八岁便成为大华第一女夫子,我有何不懂?” 杨鲖嗤笑一声,反驳道:“你有过喜欢之人吗?你可知喜欢是何种滋味?” “我…… 我无需知晓!” 郑秋眼神微微闪烁。 杨鲖轻轻摇头,目光透过窗子,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回忆。 郑秋沉默不语,竟还真是一时语塞。她向来心高气傲,寻常男子在她眼中不过是凡桃俗李,根本入不得她的法眼。 可被杨鲖这么一问,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遇到的那些男子,细细想来,除了杨炯给她的感觉与众不同,其余人皆如过眼云烟,丝毫掀不起她内心波澜。 每当想起杨炯那可恶的模样,她便恨得咬牙切齿,可为何他的身影总会无端闯入自己的思绪,搅乱自己的心湖?难道仅仅是因为气愤? 郑秋满心疑惑,目光转向杨鲖。这女子虽相貌平平,但举止中的贵气却难掩分毫,心思更细腻如发,只是偶尔有些孩子气。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与她颇为投缘,当真是奇怪。 尤其是她怀孕之后,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一般,慵懒随性,那不时露出的傻笑,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可爱。难怪杨炯会钟情于她,这般傻姑娘,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爱,只是她这单纯的性子,日后定是被杨炯吃得死死的。 “哎!你日后便做我孩子的先生吧!” 杨鲖突然说道。 “我不收笨蛋做弟子!” 郑秋没好气道。 杨鲖一听,顿时怒道:“你说谁是笨蛋?” “有你这样的笨蛋娘亲,你孩子日后定会跟着你吃苦。” 郑秋嘲讽道。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 杨鲖狠狠瞪了郑秋一眼。 “呦~!我嫉妒?嫉妒你是外室?嫉妒你孩子跟着你受苦?真是笑话!” 郑秋反唇相讥。 杨鲖怒目圆睁,狠狠道:“郑秋!你信不信,这姨娘你当定了!” 郑秋满脸疑惑:“我本就是你孩子姨娘,这有什么信不信的?” 杨鲖大笑起来,刚要伸手去拿酒壶,却猛地想起自己有孕在身,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起来。 郑秋被她这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对上她那揶揄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怒道:“做他的春秋大梦!我郑秋绝不做小妾,绝无可能!” “呐呐呐!恼羞成怒了吧!这说明你心中已有波澜,若是平常,不相干之人说这话,你根本不会理会。再者说,我又没说是杨炯,你为何第一反应便是他?学富五车的郑夫子,这是为何呀?” 杨鲖不理会郑秋的怒容,似是看好戏一般质问连连。 “我…… 你……我与杨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死不休的那种!” 郑秋咬牙切齿地说道。 “切!我与他之前的仇可比你大多了,如今还不是被他骗得团团转。我看啊,你也离那一步不远喽。” 杨鲖笑道。 郑秋沉默半晌,不想跟她在此话题纠缠,岔开话头道:“我现在不想谈论此事。我且问你,你能否与皇子搭上线?” 杨鲖见她神色严肃,也收起嬉笑之色,认真道:“大部分皇子我都能说上话,不过若是涉及他们的核心利益之事,恐怕就难办了。” 郑秋眉头紧皱,阴狠道:“太子对我使这等陷害手段,就休怪我谋他的命!” 杨鲖闻言一怔,赶忙坐直身子:“你想干什么?” “李泽你认识吗?既然上次樊楼白莲教之事未能扳倒太子,那若是东宫藏有甲胄呢?” 郑秋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眼神幽寒如冰。 杨鲖嗤笑一声:“你当这是孩童过家家呢?甲胄可不是寻常之物,那是军国重器!纵使是三皇子李泽,也未必能轻易搞到多少。就李泽那冲动性子,若有这办法,早就动手了,哪还轮得到你去告知?” 郑秋微微摇头,傲然道:“所以说你们不是郑秋。东宫并非单指哪一处居所,而是所有依附太子之人的居所。你们为何总想着对太子直接动手,而不先从他的依仗入手?这些人与东宫休戚与共,他们私藏甲胄与太子谋反有何区别?” “郑秋!你可真是…… 真是胆大包天!若是如此行事,太子想脱身,就必须舍弃这些党羽,即便如此,他也必然会元气大伤!” 杨鲖惊叹道。 “哼!惹了我郑秋,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郑秋眼中满是决绝。 杨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暗自庆幸杨炯能降服这狠辣的女子。若是她时刻惦记着相府,自己怕是要日日担惊受怕,难以入眠了。 “你想对谁下手?” 杨鲖问道。 郑秋沉默片刻,缓缓道:“太子党人数众多,人多则易出纰漏,其中更是良莠不齐。这几日我一直在剖析太子党的权力体系,发现要一次性铲除太子党,怕是困难重重。所以我想着,可以先从几个核心成员入手。” 杨鲖猜测道:“三法司主事?王家的朝官?还是另有其人?” 郑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难道不知太子与监门卫有关系?” “不可能!他不敢!他连殿前司潘姑娘都不敢娶,怎会收买掌大内诸门禁卫的监门卫?他若如此行事,一旦被发现,便是大祸临头,不用别人动手,皇帝就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杨鲖急切地说道。 “那你如何解释,监门卫副指挥张道藩,一个区区五品武将,为何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大街购置宅子?他一年俸禄不过四百两,这些钱连修缮庄园、使唤奴仆、迎送往来都不够,若无其他收入,他怎敢在长安大街上买宅子?” 郑秋反问道。 杨鲖一时语塞:“那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他妻族的钱呢?” 郑秋翻了个白眼:“你这孩子生出来肯定和你一样笨!” “郑秋!” 杨鲖怒道。 郑秋见她又要发火,便不再逗她,认真道:“这些消息是我从太学生刘思那里得知的。这刘思号称长安百事通,他与张道藩的儿子张器是酒肉朋友。张器前几日酒后失言,刘思这才知晓张道藩在长安大街新买了宅子。若不是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太子党,又恰好想起刘思这号人,差点就错过了这条重要线索。”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张道藩背后的金主?” 杨鲖问道。 郑秋点头:“你难道没发现吗?樊楼的生意衰败得极为迅速,这太反常了。我一直在留意樊楼的动向,发现他们最近在不断缩减规模,菜式只留了十道,酒也开始从市面上采购,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正在谋划出售田产。 这与太子在朝堂上的反应截然相反。他在朝堂上疯狂反扑,全力诬陷我父亲,可在樊楼之事上,自从咱们用白莲教之事嫁祸他后,他竟毫无反抗之意,所有迹象都表明他要放弃樊楼。而张道藩常年出入樊楼,如今樊楼失势,他却在长安大街购置房产,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杨鲖追问道。 郑秋得意地一展折扇,轻笑道:“这说明太子知道樊楼已无药可救,于是壮士断腕,变卖樊楼以赀财来安抚太子党众人。” 杨鲖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并无实质性证据。” 郑秋嗤笑一声:“太子诬陷我父亲时,又有何证据?谋反之事,关键在于让皇帝相信太子有谋反之心即可,至于他是否真的谋反,那便等他到了阴曹地府,再与阎王理论吧!” 杨鲖心中凛然:“我算是明白了,不管监门卫的张道藩是否是太子党,你都要把他变成太子党,对不对?” “那不然呢?我听父亲说,自从太子得到太原王家的支持后,监察六部的手段愈发凌厉,不断往六部安插自己的人,长公主和三皇子李泽都被他搅得不胜其烦。如今长公主已经出手,我不信李泽这个兵部侍郎会坐视不理。他要是再不反击,兵部可就要落入太子之手了!” 郑秋冷冷地说道。 杨鲖沉默良久,缓缓道:“常人面对此等局势,皆是临渊履薄,心生畏惧,你为何毫无惧意?陷害太子、谋划皇子之事,从你口中说出,竟看不到你对皇家有丝毫敬畏之心。” 郑秋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是太子将我御史府逼至深渊边缘,如今还想将我们推下深渊。我郑秋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敢出手,我便敢反击,管他是谁!” “此事牵扯太大,容我再想想。” 杨鲖皱眉道。 “你若做不了主,便快去告知杨炯,我御史府可等不了多久!” 郑秋恨声道。 杨鲖沉默不语,只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青黛的声音:“掌事!夫人来看你了!” 杨鲖闻言,悚然一惊,心中暗怪青黛不懂事,郑秋还在此处,怎能让夫人前来?难道夫人已经知晓自己怀孕之事? 郑秋听闻,眉头紧皱,看向杨鲖:“杨炯可真是疼你!你不过是个外室,梁国夫人竟亲自前来慰问,你的面子可不小啊!” 杨鲖翻了个白眼,慌忙起身整理衣衫,朝门口迎去:“见过夫人!” “郑秋见过梁国夫人!” 郑秋也微微行礼。 谢南一进门,便瞧见两人,她微笑着拉起杨鲖重新坐下,又朝郑秋点头示意,让她不必拘谨。 “你这丫头!想瞒姨娘到何时?” 谢南坐下后,拉着杨鲖的手,笑骂道。 杨鲖心中忐忑,不知谢南所指何事,是怀孕之事,还是自己公主的身份?她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扭捏地沉默着。 谢南见状,轻笑一声,暗道这真是个傻姑娘。 “你呀!若不是老爷从江南来信,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你们这些孩子,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有这青黛,都被我宠坏了,连我都敢瞒!” 谢南说道。 “阿娘,我知错了!” 青黛垂首低眉,低声认错。 “哼!等回去再收拾你!” 谢南狠声道。 杨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看着谢南那目光灼灼的眼神,求饶道:“姨娘!都是我的错,您莫要责怪青黛!” “哼!你这傻姑娘!都有身孕了,为何不去相府?” 谢南问道。 “我……我没名分。” 杨鲖低声说道。 谢南长叹一声:“哎!真是造化弄人啊!你这孩子,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说罢,谢南拿出一枚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绣球佩——寅,系在杨鲖腰间,笑骂道:“这是老爷从江南老道手中要得的传家宝,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家了吧?” “姨娘!我在冰雪城住得挺好。” 杨鲖说道。 “不行!以前姨娘不知你受了如此委屈,如今既然知晓,断然不能让你继续住在外面。昨日老爷来信,除了送来传家宝,还特意叮嘱,必须把你接回家!” 谢南语气坚决。 杨鲖沉默不语,她虽想让孩子入杨炯族谱,可自己如今没名没分,这般回去,岂不丢人? 谢南见她犹豫,直接拉起她:“跟我回家祭祖!你看看你,都要做娘亲了,还敢饮酒,这还了得?” “啊?” 杨鲖惊诧出声,心中暗忖:我又不是正妻,能祭祖吗? 谢南却不理会她的反应,拉着她便往相府走去。 郑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虽然她们的话语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梁国夫人对杨鲖的疼爱。再看那青玉十二时辰团花绣球佩——寅,杨鲖或许不知其珍贵,可她出身金石世家,怎会不清楚? 那玉佩可是正一派的祖传之物,非有大恩者,不会轻易赠予。佩戴此佩者,可改气运、延寿命、驱邪煞、避灾厄、迎福祉,就连皇家都不曾拥有,如今相府却将其给了杨鲖,郑秋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羡慕之情。 郑秋见房中只剩下自己,轻轻摇头,起身走到床边,任由冷风吹动发丝。她心中明白,自己是御史府的顶梁柱,这些东西,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御史府如今已身处险境,如临深渊,而杨鲖有长辈权贵呵护,自己却只能独自面对。对此,郑秋早有觉悟。 思及此处,郑秋轻笑出声,那笑声中,有自嘲,亦有释然。 第179章 杨柳宫眉 扬州桃仙庄园。 陆萱蛾眉紧蹙,目光如冰,紧盯着眼前之人,冷冷道:“柳师师!你究竟要纠缠到几时?” “哼!” 柳师师柳眉一挑,“卖布的,你若不把钱给我,我便与你没完!” 陆萱气得发笑,嗔道:“你向我要钱?真是荒谬!” 柳师师却仿若未闻,自行在她对面坐下,轻抿一口茶,悠然道:“我是杨家人,你怎能不管?” 陆萱冷哼一声:“你何时成我家人了?休要无赖,我可不像杨炯那般纵你!” “陆萱!休要对我甩脸色!你还未嫁入相府,凭什么不许我在扬州兰蔻坊支钱?” 柳师师眼中闪过一丝怨怼。 陆萱咬牙切齿,直视柳师师那勾魂的双眸,寒声道:“你这个狐狸精!拿着杨炯的钱去造反,有了制盐之法还贪心不足,竟还来我兰蔻坊打秋风!” 柳师师见心思被识破,料想定是杨炯告知,索性耍起无赖:“杨炯答应过我,兰蔻坊的钱我可随意支取!” “荒唐至极!那是为保你生活无忧,免受委屈。此前你从兰蔻坊支取几百两,我问都不问,可这次你竟张口就要一万两,你是疯了吗?要不我把兰蔻坊给你吧!” 陆萱怒不可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立时将她赶走。 “你若肯给,我自无意见!” 柳师师仰起头,一脸的有恃无恐。 陆萱心中暗恨,这女子好生可恶,我不与她计较,已是大度,她却主动来寻衅,真当我陆萱可欺?想到此处,眉头一皱,冷声道:“有能耐你找老爷子理论,在我这儿,休想得逞!” 柳师师闻言,怒目圆睁:“卖布的!你是故意针对我,宁愿帮外人,也不帮我?” 陆萱一怔:“我帮哪个外人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那大公主李淑在江南声名赫赫,直逼长安的嫡长公主。扬州府前以她之名筹款慰问战死将士家属,不正是你所为?广陵港上那些陆家的运粮船,为何都张宸公主旗?还有,在扬州为大公主散播贤名之人,不正是相府摘星处的人吗?这些耗费何止十几万,你帮她一个外人都不帮我?” 柳师师怒容满面,恨恨质问。 陆萱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是老爷子吩咐的差事,有本事你找他说去,莫要在此撒泼!” 柳师师气得鼓起腮帮,重新坐下,耍赖道:“我不管,你必须帮我!” “嘿!你可真是难缠,都缠我三日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陆萱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给我钱,我便不再纠缠!” 陆萱挑眉:“那好,你告诉我,要这么多钱作甚?” “我饿,吃饭不行吗?” 陆萱翻了个白眼:“一万两吃饭?你是饕餮转世吗?若不实话实说,日后休想得我一文钱!我可警告你,如今相府财权在我手中,没我的首肯,杨炯也别想取钱!” 柳师师狠狠瞪了她一眼,无奈道:“我的钱都拿去打点两淮和江浙的茶盐司了,现在,没饭吃了!你要饿死吗?” “你可真行呀你!就你这理财之道,还妄图造反?还是赶紧回家给咱家生儿育女吧!” 陆萱嗤笑道。 “哼!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老爷子撑腰呀!” 柳师师愤愤不平。 陆萱盯着她良久,长叹一声:“你行事之前为何不来问我?你到底花了多少钱打点?” “十几万两吧!” 陆萱闻言差点没背气去,大骂道:“你是不是傻!只打点茶盐司有何用?他们即便有心帮你弄私盐,也没那个能耐!为何不去找两浙路的转运使和盐监官?” 柳师师听她责骂,怒火中烧,反驳道:“我不知找他们?我是反贼,在老爷子眼皮底下,我敢动两浙路的人吗?若非杨炯让我给你们杨家谋后路,我早就入蜀割据盐矿去了,何至于在江南受这窝囊气!” “好!好!你既不认自己是杨家人,那就走,别向我要钱!” 陆萱气得浑身发抖。 “走就走!卖布的,你等着,我这就打着杨炯的旗号造反,到时你可别求我!” 柳师师说罢,转身便走,毫不迟疑。 陆萱冷哼:“你若不怕老爷子怪罪,尽管去!” “我…… 呕…… 怕他作甚…… 呕!” 柳师师扶着门框,干呕得话都说不完整。 陆萱眉头一皱:“你怎么了?” “不用你管…… 呕!” 陆萱倏地起身,快步来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目光如电:“怀孕了为何不说?” 柳师师用力甩开她的手,怒道:“关你何事?” 陆萱直视她双眼,沉声道:“是谁的?” “滚!” 柳师师怒骂一声,转身欲走。 “给我拦住她!” 陆萱寒声下令。 刹那间,相府摘星处杀手蜂拥而上,将柳师师团团围住,神色冷漠得逼视着柳师师。 “呵!怎么?担心我夺你正室之位?” 柳师师转身,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现在哪儿也不许去,在此好好待着!” 陆萱声色俱厉。 柳师师柳眉一竖,抽出腰间细流软剑,冷笑道:“我柳师师要走,无人能拦!” “你想清楚,老爷子岂会让相府长孙沦为反贼,若触怒了他,你那白莲教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柳师师眉头紧锁:“你威胁我?” “是告知利害!” “哼!我柳师师最恨被人威胁!有胆就放马过来,若你敢动我白莲教,我定让相府长孙永为反贼,看你们能奈我何?” 柳师师大发雷霆。 陆萱气得咬牙切齿:“柳师师!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如此行径,你永远别想进我杨家门!” “哼!我本就没指望进杨家!夫人瞧不上我,你又不是不知!” “那你连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 “休要拿老爷子压我!我就是信了杨炯的鬼话,以为你们会帮我,没想到你们根本就是想用相府来困住我!” 柳师师怒吼道。 “你忘恩负义!我相府何曾没帮过你?你在咱家支取钱财,我可曾有过一句怨言?老爷子也给你们留了生路,若不是你与杨炯纠缠不清,我杨家早就灭了你白莲教!” 陆萱针锋相对。 柳师师柳眉倒竖,将细柳剑横于小腹,大声道:“好!你说我忘恩负义,行!有种你们就拦我,谁若敢碰我,我柳师师即刻血溅当场!” 言罢,她昂首挺胸朝庄园外走去,摘星处杀手竟被逼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碰这个女人分毫。 陆萱气得直跺脚,寒声道:“柳师师!算你狠,你给我等着,待你生完孩子,非让你给我敬茶赔罪不可!” “哼!痴人说梦!” 柳师师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陆萱伫立原地,浑身散发着凛冽气势,冷冷注视着柳师师离去的方向,良久未动。 “天仙子!带几个姐妹,时刻盯着柳师师!” 陆萱下令,声音冷若冰霜。 “是!” 一名女杀手领命而去。 “秋波媚!速去京城,彻查柳师师最后几日行程,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是否与少爷相见?务必查个清楚!” 摘星处另一位女杀手点头应命。 “奇天乐!动用一切力量,查清柳师师来江南后的所有行踪,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一名络腮胡子大汉高声应答,转身迅速离开。 陆萱在院中静立许久,目光森冷,喃喃自语:“柳师师!若你敢对不起杨炯,辱了我家门风,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扬州南湖之畔,柳师师怔怔地望着湖面,神色黯然。 “小姐!” “嗯?” “有人在监视我们。” 老嬷嬷低声提醒。 “喜欢看就看,别理她们!” 柳师师语气冰冷。 老嬷嬷长叹一声:“小姐,要不我们去蜀地?那里山高林密,井盐丰富,西可入青塘,南可进大理,朝廷掌控力弱于江南,更利于我们举事。” 柳师师生性洒脱,今日却因与陆萱一番争执,不知是孕期反应,还是其他缘由,心中惆怅难消,低声问道:“嬷嬷,我们能成功吗?” 嬷嬷看着眼前姑娘长大,见她如此,心中实在不忍,咬牙道:“小姐!老奴过几日去寻几个清倌人!” 柳师师嗤笑:“然后呢?让我心怀愧疚,在相府做那笼中雀吗?” “小姐!莫要赌气,老奴半截身子已入土,死不足惜。可你正值青春,如今又有了身孕,就放过自己,也放过孩子吧!” 老嬷嬷苦苦哀求。 柳师师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我时常梦见小时候的场景,母后那绝望的眼神,仿若刻在我心上,那如人间炼狱般的画面,叫我如何能释怀?” “哎!” 老嬷嬷无奈叹息。 柳师师沉默许久,轻轻抚摸小腹,展颜道:“嬷嬷,你说孩子该取什么名字?” “小姐有何想法?” “我思量许久没个答案。昨晚梦见母后,她哄我睡觉时唱的小曲,让我有了主意。若生男孩就叫柳宫,生女孩就叫柳眉,如何?” 柳师师嘴角泛起一丝孩子气的微笑,言语看似轻松,却难掩悲伤。 老嬷嬷转身,悄悄拭泪,强笑道:“好听!小姐的孩子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柳师师开心一笑,点头道:“我也这般认为呢。” 随后,柳师师缓缓坐下,右手轻拂小腹,朱唇轻启,唱起了母后哄自己的摇篮曲: 有福,有缘,天赐子女全。 初临人间众人传,母安亦康善。 兔走如梭,乌飞如箭,早岁青丝两鬓边。 幼年,笑甜,嬉闹在龙凤院。 愿天,垂怜,佑体身长健。 花开似锦福如川,日日常相见。 杨柳宫眉,桃花人面,是此生未了缘。 青年,堪赞,壮志青云展。 愿地,慈怜,事事皆如愿。 柳絮人面两婵娟,花不如人面。 锦绣千堆,繁华一片,正人间六月天。 暮年,欢颜,何惧阎罗殿。 愿人,无怨,餐餐饭食添。 福泽如潮彩云卷,喜气盈盈现。 稚子牵衣,幼女笑盼,急奔床榻酣眠。 醉了,睡好,梦乡大过人间。 第180章 寒梅泣血 扬州秋水庄园,夜色如墨,仿若一块沉甸甸的绸缎,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大公主李淑静静地站在阁楼平台之上,宛如一尊孤寂的寒梅,遗世独立。她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似要挣脱这黑暗,追赶那已经远去的光明。 金炉里的焚香早已经燃烬,远处隐约的漏声断断续续,翦翦轻风吹拂,透着阵阵清寒。这秋色恼得她深眠不得,月照花影移上了楼阁的栏杆,与她的身影交错,更显孤寂。 <注:大公主是李淑,尊号 “宸”,封号兰陵公主。嫡长公主是李漟。行文之时,大公主特指李淑,长公主特指李漟,二者区别从名字便可略知一二。淑:水清澈,清湛也,象征善良、美好、端雅高贵。然而这原本清澈的水却藏有第二人格,淑字拆开是水和叔,叔最初之意是拾取,比如诗经中 “九月叔苴” 便是此义,暗藏她要重拾自己湛心之深意。 漟:特指山间溪水,古同淌,寓意静谧安娴、自由自在,然最终汇入江海,面是尺水心却丈波。以此类推,公主皇子之名皆暗藏性格和命运之深意,绝非随意为之。ps:这下总能分清了吧?> “李淑!为何如此忧愁?看看如今的局势,兰陵萧氏自从投入左相麾下,咱们的名声被左相推得比长安李漟还要高。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可重返长安,恢复往日荣光。” 一个冷寒的声音在李淑的脑海中如鬼魅般响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哼!你太小看朝堂,也太小看李漟!她执掌户部多年,心思缜密如狐,七窍玲珑似鬼,她之所以不反击,只是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罢了!” 李淑嗤笑道。 “呵!龙挂初起之时,亦无人在意,可当它形成席卷之势,那些妄图阻挡之人皆会被其强大的力量所碾碎,最终化为齑粉。” 那声音带着一丝傲然,仿佛胜券在握。 李淑沉默片刻,随后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手握天下财权,你又有什么?” “左相许诺,他会以咱们的名声推举我们入礼部主事,这难道还不够吗?想想以前,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那声音满是得意,仿若一只邀功的鸟儿,在李淑的脑海中聒噪不休。 李淑眉头紧皱,眼中满是讥讽:“就你这副模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礼部就让你如此沾沾自喜,看来你也不过是个鼠目寸光之辈,难成大事的庸人罢了!” “李淑!你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那些伤人的话语,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明明知道,以咱们现在的名声,入主礼部是最合适不过的机会,况且礼部本就是左相的势力范围,你还有什么不满?” 那声音愈发尖锐,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李淑的内心。 李淑不再理会,转身返回阁楼。她的动作优雅而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她重新燃起安神香,那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似要驱散这心中烦闷。 而后,她的眼神冷漠如冰:“左相岂是那般好心之人?他会安心让你侵夺他的权利?” “你怕什么?我们有的是底牌。他若不帮我们,我们就去找杨炯!他曾欺负过我们,难道就想这样轻易脱身?万不得已之时,大不了给他杨家生个孩子。他们家人丁不旺,这一直是左相的心病。就凭我们这身份,别说礼部,到时候你抱着长孙在他面前,就算是你想做女皇,没准都能成!” 那声音对李淑的嘲讽恍若未闻,滔滔不绝地谋划提议。 李淑绝美的眼眸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愤怒与厌恶,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不知廉耻!” 那声音却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生孩子虽是最后的保命手段,可那杨炯身边莺歌燕舞,想要生个长孙谈何容易,我得再想想。要不生个长女?就凭我们的容貌,生出来的姑娘必定美冠长安,到时候……到时候,唉!你说他们杨家喜欢女儿吗?” 李淑实在无法忍受这等下流言语,她的美眸落在桌上的烈酒之上,快步向前,拿起酒壶,便欲一饮而尽,似要借这烈酒来浇灭心中的怒火。 “公主!相府人求见!” 门外叶二娘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李淑的动作戛然而止。 李淑长叹一声,放下酒壶,清冷的声音传出:“让她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锦衣女子迈步而入,她身姿婀娜,步伐轻盈,宛如一只美丽的蝴蝶。女子躬身施礼,声音清脆悦耳:“公主!” 李淑微微抬眸,轻轻虚扶:“不必多礼,锦堂春,可查清楚了?” 摘星处锦堂春点头,神色认真:“公主,都查清楚了!那二狗是开皇元年被人遗弃在扬州义庄,由内侍田震救其抚养,一直以来,都是田震在教他武功。还有,那二狗和绣工月娘关系暧昧,月娘就是那日秋水山庄前求救的女子。” 李淑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由于自己身边的内卫数量有限,叶二娘查了许久都毫无头绪,所以她才从左相处借来了此人。 这锦堂春不是凡人,说话八面玲珑,做事极为稳重,没想到短短三日就查出了结果。左相不愧是连父皇都忌惮的人,这情报能力,比起内卫来恐也不遑多让。 思虑至此,她冷冷地问道:“可查清楚他们为何要谋划近君?” 锦堂春眸光一凛,低声道:“田震早年曾随侍宸妃,开皇元年事后,不知因何缘故被贬黜到扬州做田宅史。卑职查过他到任后的所有卷宗,一切正常,他并未做什么恶事,也未曾结交过什么权贵,除了每晚都会教那二狗习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李淑微微挑眉,这田震乃母亲身边的老人,开皇元年母亲身故后,因冲撞皇后而被贬至扬州。当时内侍省掌印空缺,田震任职内东头供奉官,鱼朝恩任职内西头供奉官,二人为掌印明争暗斗多年。 她听宫中的老人说过,田震无儿无女,生活极为简朴,每日吃食不过清粥咸菜,如此之人,怎会贪墨内侍省钱款?若不是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清除宸妃旧人,又怎会发生鱼朝恩举报田震贪墨这样的荒唐事? “辛苦了!” 李淑微微点头。 锦堂春低眉垂首,恭敬道:“卑职分内之事!” 见公主没了攀谈之意,锦堂春再次施礼后,悄然退出了房门。 阁楼内安静如初,窗外不时传来凉风吹扫树叶的沙沙声,安魂香在风中轻轻摇曳,急速飘动几下后,风止香定,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李淑眸光一闪,全身气势陡然变冷,眸中寒光凛冽,仿若黑夜寒星,她喃喃自语道:“田震必须死!” “他是母亲身边的老人!”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哼!知道自己是老人还不安分!谋划近君者,鲜有好心!” 李淑越说越冷,丝毫不在意脑海中那声音的怒喊。 “叶二娘!” 李淑高声喊道。 叶二娘闻声而入,她一眼便对上了公主那幽冷的眸子,心中一颤,恭敬地垂首低眉:“公主有何吩咐?” “咱们身边有多少内卫?” 李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回公主!扬州总计三百人!” 叶二娘恭敬地回答。 “有武功的多少?” “高手一十三人!” 叶二娘答道。 李淑点头,冷漠道:“你去安排!两个时辰后,秋水山庄春水阁,杀田震!” 叶二娘眸光一凛,恭敬道:“公主!田震我一人杀便足矣!” “哦?你有把握?” 李淑有些诧异。 叶二娘自信满满:“公主,那田震的功夫在内卫档案中有记载,卑职是梅部七档头,有九成把握。” “九成不够!本宫要万无一失!” 李淑语气坚决。 叶二娘眉头微皱,认真道:“若公主允许卑职用毒的话,万无一失!” 李淑轻笑一声,盯着她的眼睛笑骂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灵了?” “公主,事关重大,卑职恐污了公主名声!” 叶二娘恭敬地说道。 “你呀!跟了本宫这么久,怎么突然如此谨慎了?” 李淑微微摇头。 叶二娘沉默片刻,而后恭敬道:“君臣有别,卑职不敢僭越!” 李淑站起身来,走到叶二娘身边,轻抚她的头,笑道:“此事过后,你就不是臣了,明白吗?” 叶二娘对上公主那陌生的眸子,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她恭敬地垂首:“卑职任公主差遣!” 李淑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春水阁等我!” 叶二娘躬身一礼,退出房门。 “你满意了?现在谁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得意?”那声音怒气十足的嘲讽道。 李淑冷笑,反驳道,“你当初看的《为政》都白看了!君近则臣庸,君疏则臣怨,故君临之以庄,臣则敬,制之以威,臣则恐。恩不可偏,威不可测,亲疏得间,上下乃安。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如那梅花一样,任风雪侵袭却依旧四处散香呢?对谁都亲厚无差,你怎么用人?怎么揽权?又怎么报仇?” “云意不知沧海,春光欲上翠微。人间一堕千劫,独有梅花不归。” 那声音悠悠道。 李淑闻言拿起桌上的酒饮了一口,怒道:“你清高!你了不起!好!脏事我来做,娘的仇我来报!你就做你那人人喜爱赞颂的梅花去吧!” 语毕,她走出房门,大声道:“一寸金!” 一个面色惨白的嬷嬷应声道:“老奴在!” 她的声音尖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李淑眉头一皱:“跟本宫去杀人!” “尊令!” 一寸金恭敬地答道。 李淑不再停留,她身形如风,穿廊过殿,不多时便已来到春水阁。 叶二娘抬眸看了一眼公主身后的老妪,她知道这是相府送来保护公主的老嬷嬷。凭借多年的江湖经验,她能感觉到这人的功夫深不可测,观其动作,叶二娘竟看不出她所修何种功夫。在她的杀手生涯中,只遇到过三人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一个是梅部大档头,一个是菊部的菊十三,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老嬷嬷一寸金。 来不及多想,叶二娘凑到公主身前,低声道:“公主,田震稍后就到!” 李淑点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她的眼神冰冷如刀,宛如寒梅绽雪般孤傲。 不多时,田震从远处走来。但见这春水阁房门大开,入眼便是公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心中不由一紧,虽心下忐忑,但依旧快步上前,恭敬地跪地行礼:“老奴参见殿下!” “坐!” 李淑面无表情,语气如冰。 “老奴不敢!” 田震赶忙说道。 李淑瞳孔一缩,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本宫让你坐!” 田震心中大惊,脑海中思绪万千,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听从命令,半坐在桌前。 “今晚不用去教武功?” 李淑眸光阴寒,犹如两把利刃,直直地盯着田震的眼睛,眼中杀气肆意弥漫。 田震惊恐万分,慌忙跪地,不停地磕头,一言不发。 “田震!你知不知道谋划近君是死罪!” 李淑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奴不敢!” 田震颤抖着回答。 “不敢?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呢!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谋划近君就找了那么个货色?是不是太瞧不起本宫了?” 李淑的语气愈发冰冷。 田震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 李淑挑眉:“你想重回内侍省?” “老奴不敢妄想!” 田震赶忙回答。 “也对!你知道本宫没什么权势,也帮不上你重回内侍,那本宫就好奇了!你如此荒谬的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淑冷冷地看着他。 身后的叶二娘暗暗运气,不着痕迹地封住了田震的退路。一寸金则背手而立,三根绣花针已化入右手,她眉头微皱,目光如电,只等公主一声令下,她自信三招之内便可取这老太监性命。 田震看向她二人,那强大的气势让他压力陡增,他深知公主绝非虚言恫吓。 想到此,他冷汗如雨下,声音颤抖地说道:“公主,事关重大,老奴不敢言说分毫。” 李淑微微摆手,身后的一寸金瞬息之间三针激射而出,直奔田震的眉心、胸膛和腰身。随后她身体一转,左手三针紧随其后,六针齐发,如六道闪电,彻底封死了田震的退路。 叶二娘见状,如鬼魅般紧随而至,她仰手平出,箭掌直砍田震脖颈,速度之快,仿若奔雷,掌风呼啸,令人胆寒。 田震早有防备,只见他双手成爪,奋力一扯,撕下一片衣襟,而后原地翻滚,巧妙地搅飞迎面而来的三针。然而,他刚起身,却发现自己退路已被封死。他眸光一凛,咔咔咔的骨头脆响骤起,竟然在这极其狭窄且飞针密布的空间内,施展出了缩骨功,原地起身直立,躲过一寸金那封路三针。 而后,见身后叶二娘挟着凌厉的掌风扑至,田震大喝一声,原地后空翻接空中转体,动作一气呵成,落地后夺门而出。 叶二娘怒不可遏,暗骂这田震藏得可真深,内卫的档案中根本就没记载他会缩骨功之事,大骂太监果然是最不好对付的人。 一寸金同样眉头紧皱,她虽听闻过缩骨功,却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功夫极为残忍,修炼者必须从小浸泡在特殊药水中软化筋骨,练功时所受之痛犹如炼狱之刑,而且随着身体成长,骨头因药水作用会变得奇痒无比,那种痛苦简直如万蚁噬心,常人根本难以忍受。也正因如此,这门功夫渐渐失传。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遇见,看这老太监如此诡谲,一寸金拉住想要追赶的叶二娘,而后她身形如电,如鬼魅般飘飞而出。追上田震后,她用力一拍胸膛,千根短针如蜂群般击射而出,密密麻麻,直扑田震全身而去。 田震见状,目眦欲裂,绝望地大喊道:“暴雨梨花针!你是东方雪!” 话音刚落,千针已至,瞬间穿过他的身体。 田震躺倒在地,口吐黑血,他绝望地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龙玉佩,朝着赶来的李淑喃喃几句后,便毒发身亡。 李淑瞳孔剧震,她一步上前,拿起青龙佩,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叶二娘眼疾手快,慌忙扶住李淑,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李淑愣愣地看着青龙佩,眸光阴戾,哀伤、惊讶、恐惧等情绪在眼中不断转换,良久才道:“处理掉尸体,不要留下痕迹!” “是!”一寸金领命而去。 李淑被叶二娘扶入闺房后,握着手中的青龙佩愣愣出神,眼神中跟中情绪转换,双手因为颤抖,不时发出摩擦桌子的轻微响声,在这寂静的闺房显得异常吵闹。 此时,脑海中的声音大吼道:“李淑!你还要做你那谁都赞赏的梅花吗?啊?你回答我!你有没有心!你对得起母后吗?” “你不要再逼我了!” 李淑泪水如泉涌,她痛苦地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问讯前路事,花神许我来。若无争春意,迎霜所为何?所为何呀李淑?” 那声音大愤怒质问,所为何三字在李淑脑中不断回荡。 李淑双眸失神,泪水模糊了双眼,神思激荡之下,她再也难以抑制,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如寒梅泣血,落在那白茫茫的雪地上,格外醒目。 只见她眸光陡寒,朝着门外大声道:“叶二娘!备马,去苏州!” 第181章 惊变 长安,未央宫,夜色如水,镂月裁云。 皇后悠悠转醒,慵懒起身,双眸惺忪的望向站在宫外台阶上的皇帝,见他背影孤孑,仿若身负千钧重担,不禁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穿好衣衫。 她莲步轻移,拿起一旁的披肩,悄然走到皇帝身后,轻轻为他披上,柔声道:“官家,可是有心事?” 皇帝微微点头,只轻轻 “嗯” 了一声,目光仍看向宫门方向。 皇后伸出玉手,挽住皇帝臂膀,劝慰道:“官家不必忧心。沈槐与熊定中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次出征,进展顺遂。只要马一浮能冲出环州,率四十万大军长驱直入,想来不日便能抵达灵州城下。”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眼中忧色未减,幽幽道:“朕有些心绪不宁,这种感觉,自大华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 皇后沉默良久,才又轻声道:“官家,今日不是传来军报,说马一浮不日便要发动总攻吗?如今已过数日,按照传令兵的频次,天明时分应会有前线战报传来。” 皇帝点头,神色稍定,道:“马一浮此人,阴鸷狠辣,治军严苛,守城尚可,进取却非其长。但朕与王相已为他备足兵力与粮草,只要他不贪功冒进,稳扎稳打,应不会有大问题。” 皇后闻言,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继而玩笑道:“说起进取,倒想起那浑小子,真没想到他竟有领兵之才,着实令人意外。” 皇帝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道:“杨炯那小子,心思细腻如发,治军有方,有勇有谋,实乃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皇后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揶揄道:“仅仅是翘楚吗?官家差遣他办事,哪一桩不是办得妥妥当当,深得官家心意?” 皇帝佯怒,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是有些才华,可惹祸的本事也不小。长安城中,哪个勋贵子弟像他这般肆意妄为?一说起他,朕就来气。承春也不知看上他哪点,竟千里迢迢跑去北地相会,等他回来,朕定要好好教训他。” 皇后看向皇帝恼怒的模样,嗔道:“还不是官家宠的?堂堂大华公主,不在长安好好待着,却跑去北地与西夏人拼命,这执拗的性子,也不知是像了谁。” 皇帝微微摇头,安慰道:“放心,东路军已拿下银州,还擒获了西夏公主,此刻应是南下龙州,与中路军会合。有内卫护佑他二人,相信不会有事。” “您就宠着他们吧!” 皇后白了皇帝一眼,那眼中神情复杂难言。 此时,一女内卫气喘吁吁地奔至未央宫前,高声道:“前线战报!” “念!” 皇帝急切喝道。 女内卫赶忙拆开信封,朗声道:“内卫兰部奏报,麟嘉卫将军杨炯协助熊定中攻下银州城后,亲率两千人朝夏州方向进发,于无定河口以流沙设陷,坑杀麟州同知没藏里五千先锋军。而后并未南下与熊定中部会合,反是全力奔袭夏州。 于次日正午时分达夏州城下,杨将军以西夏公主为饵,在内卫配合下攻入夏州,火烧夏州城,城墙留书李谅祚……李谅祚,干……干你娘!而后洗劫夏州北上沙漠。 彼时,夏州将军卫慕悍亲率一万五千西夏军追赶,杨将军在两座巨大沙丘内埋置轰天雷,引卫慕悍率军进入,致使其全军一万五千人被活埋。随后,杨将军与三公主已率两千人进入沙漠。” 皇帝闻言,脸色大变,一步上前夺过内卫手中的详细战报,快速翻看后,怒发冲冠,喝道:“这个混小子,简直疯了!区区两千人就敢横穿沙漠?还妄图奇袭兴庆府?简直荒谬!为何不听军令?熊定中在做什么?为何不阻拦?” 言罢,狠狠将战报摔在地上,怒骂不止。 皇后听闻承春进入了沙漠,亦是惊诧万分,急忙捡起战报,快速浏览,越看越心惊,娇喝道:“你们内卫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阻拦?他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一个公主,一个国公嫡子,仅凭两千人就去攻打兴庆府,真是疯了!” 皇后凤眸怒睁,威严四溢,那内卫女官吓得慌忙跪地,不敢言语。 “报~~~!中路战报!” 未等帝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小黄门的奏报声已是传来。 皇帝怒吼:“传令兵何在?军报夜间不得阻入大内,你个奴才是想找死吗?” 小黄门吓得浑身发抖,丝毫不敢怠慢,大声道:“陛下明鉴!传令兵一路疾驰,已昏死在宫门口,现已没了气息!除了战报,只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皇帝急声喝问。 小黄门太监慌张地将军报呈上,声音颤抖道:“四十万中路军全军覆没!” “什么!!!” 皇帝怒极,猛地展开战报,当看到洪德寨火烧大华十万兵,黄河水淹三十万兵的内容后,皇帝如遭雷击,瞳孔剧震,胸口如巨石滚砸,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身体软软瘫倒在地。 皇后大惊失色,赶忙扶住皇帝,大声呼喊:“太医!太医!” 皇帝紧紧抓住皇后的手,气息微弱却急切道:“速召文和回京,与陈群共主大局!王宗晖下诏狱!下诏狱!!!” 言毕,昏死过去。 皇后又急又怒,迅速命宫人将皇帝抬入未央宫,俯身捡起地上的战报,快速浏览。读罢,皇后亦是心急如焚,怒不可遏。 她双手狠狠攥住战报,半晌,大声道:“令,殿前司、监门卫封锁宫门!内卫速去苏州,召左相返京主持大局!” “是!” 内卫领命而去。 皇后转身,朝田令孜冷声道:“去召太子进宫,若敢多言一字,本宫要你的命!” 田令孜如遭寒霜,浑身剧震不止,恭敬的跪地磕头后,起身朝东宫狂奔而去。 “鱼朝恩!速去请赵国公陈群、大宗正代王、右相王宗晖、龙骧卫大将军金杲入宫!切记,给本宫看住了王宗晖!” 鱼朝恩大声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飞速朝宫外奔去。 皇后返回未央宫,见三位太医正在为皇帝把脉,这三人皆是大华最知名的国手,此刻却冷汗直冒,相互间眼神交转,仿若药童般惶恐不安。 皇后见状,怒喝道:“官家到底怎么了?” 三人见皇后发怒,慌忙跪倒在地,为首一人颤声道:“官家旧疾未愈,又日夜操劳,如今突遭巨变,心神失守,故而昏迷不醒!” “本宫不想听这些!本宫只想知道官家何时能醒!” 皇后语气森寒,凤眸如刀,那目光压得三人冷汗如雨下。虽是晚秋,深夜亦是寒凉,可三人却全身湿透,仿若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皇后明鉴!官家心头血失,气息紊乱。当务之急,是应先稳住气血,而后才可疏通,方有苏醒之机!” 为首的老国手深知事态严重,斟酌再三后解释道。 “这么说你们也不知官家何时能醒?” 皇后语气平淡,可在三人听来却如坠冰窟,皆知这是皇后怒极,欲杀人的前兆。 老国手冷汗不止,硬着头皮道:“若皇后允臣放开手脚!臣可保证,官家七日必醒!”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朗声道:“庞审元!若能救醒官家,皇家保你三代荣宠无忧!” 庞审元颤抖着叩头,大声道:“臣定当全力以赴!” 皇后点头,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皇帝,快步朝宫外走去。 不多时,代王、赵国公陈群、龙骧卫大将军金杲、太子李泷、右相王宗晖陆续赶到未央宫前。 皇后见众人到齐,将中路战报递给陈群,神色冷峻道:“中路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官家气急攻心,现太医正在诊治。” 言罢,一挥手,内卫二话不说,上前将右相王宗晖拿下。 “皇后!这是何意?” 王宗晖高声质问。 皇后冷笑,目光森冷如冰:“何意?王宗晖,你结党营私,阻挠前线军粮供给;滥用职权,干涉前线作战;惑乱朝纲,蒙蔽圣听!还敢问本宫何意?押入诏狱,严加看管!” 王宗晖闻言,如坠冰窟,心中叫苦不迭。他实在想不明白,马一浮那四十万大军怎会如此惨败?就算是四十万头猪,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啊!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赵国公!官家令你同梁国公辅佐太子监国!大华就交给您了!” 皇后说完,拉着太子躬身一礼,神色庄重无比。 “皇后折煞老臣呀!这本就是微臣分内之事!” 陈群慌忙扶起太子,而后恭敬向皇后回礼。 赵国公也不多言,转身将战报递给众人传阅,待众人看完,不理会他们那震惊的神色,朗声道:“如今梁国公身在江南,归来尚需时日!本国公临危受命,现命龙骧卫大将军金杲会同城外羽林卫,封锁长安九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金杲领命而去。 陈群随后转身,朝皇后道:“皇后,微臣需带太子面见中枢九卿,以安社稷民心!” 皇后点头,转头盯着李泷的眼睛,认真道:“太子!监国摄政以赵国公为主,不可妄言!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李泷眸光一亮,恭敬道:“儿臣谨遵母后令!” 皇后点头,见陈群和太子走远,低声朝代王道:“代王叔!看住那些孩子!” 代王凛然,低声道:“皇后放心!有老臣在,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 语毕,快步走出皇宫。 皇后静静伫立在未央宫石阶之上,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宫阙,呢喃道:“泷儿呀!莫要让娘失望!” 第182章 旧闻 扬州城中,李淑与叶二娘于暗夜启程,一路疾驰,未敢稍歇,滴水不沾,马不停蹄地向着苏州奔去。那马蹄声在寂静的长道上回响,传荡不绝。 行至一日,终在午夜之前抵达了苏州坚匏庄园。 李淑眦来了江南本就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此番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又逢此等突生之巨变,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够承受? 待至庄园之前,终是力竭瘫倒。叶二娘见状,心急如焚,忙不迭地抱起李淑,疾冲入庄。幸得这相府奇人异士云集,郎中大夫常伴杨文和左右。一番诊治之后,确定并无大碍,杨文和这才稍稍宽心。 晨曦初露,一缕阳光透窗而入,洒落在早已醒来的李淑身上。她那绝美面庞之上,难掩疲惫之色,双颊微微泛白,然其眼神却坚如利刃,怔怔地望着窗外屋顶,若有所思。 “为何要在左相面前佯装晕倒?” 一道声音蓦地在李淑脑海中响起,仿若洪钟,直撞心海。 李淑柳眉轻蹙,反驳道:“我何曾佯装?” “你分明并未虚弱至晕倒地步,却为何要行此等无谓之举,岂不惹人笑话?” 那脑中声音带着几分讥讽。 “你懂什么?我们与左相素无深交,母亲与他亦无甚旧情。况且众人皆知左相府与皇后颇为亲厚,他又怎会无故告知我们昔日旧闻?若非我那封信,杨炯会为我们说情?左相又怎会相助?” 李淑振振有词。 “幼稚!若非兰陵萧氏可作筹码,左相岂会出手?” 脑中声音再度响起。 李淑冷笑一声,缓缓起身,款步走向梳妆台前,对着那镜子细细打量自己的容颜,而后拿起脂粉,欲为自己匀上一个适宜的妆容。 只见她一边轻扑香粉,一边道:“真不知你是佯装糊涂还是当真愚笨?这几日我等与相府众人往来甚密,从陆萱到摘星处,从家商到管事,从家仆至小厮,你难道未曾察觉他们皆有一共通之处?” “何种共通之处?” “情!一股人情味!确切而言,乃是人味。” 李淑一边施妆,一边修整眉形,刻意将自己妆扮得略显憔悴,却又不过于造作,复以胭脂轻轻遮掩,欲要营造出一种楚楚可怜却又倔强不屈之态。 那脑中声音一时默然,不再言语。 “怎地不说话了?” 李淑语带得意。 “即便你所言不差,又能如何?此乃左相治家有方之故。我们所求乃是当年旧闻,左相纵横朝堂数十载,你这些小伎俩休要自欺欺人,莫要失了身份,徒惹人轻贱。” 李淑冷笑一声,眼眸之中寒芒一闪而过:“你这话倒是不错,左相绝非随意施恩亲厚之人,然我却并非外人。” “啊?” “哼!儿媳上门讨个说法,他身为公公,总不能佯装不见吧?” 李淑嗤笑一声,继而以唇笔轻轻勾勒出一抹淡红,仔细端详镜中自己,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不知廉耻!我不同意!你若敢吐露只言片语,待我夺回此身,便即自戕!你我同归于尽!” 脑中声音凄厉高呼。 李淑眸光一寒,猛地将唇笔掷于梳妆台上,冷声道:“你难道不想知晓当年之事?不想知道二狗究竟是何人?” 那脑中声音沉默良久,而后决然道:“知晓了又怎样?二狗那厮,哪有半分皇子皇孙风范?阴鸷狠辣,薄情寡义,见色忘形,他能成何事?他与我那些弟弟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他比李泷尊贵?比李泌仁义?比李泽善用险招还是比李溢心思深沉?他一无是处,你为何不让他在扬州平平淡淡地度过此生呢?” 李淑轻笑一声,调笑道:“诶!他或许便是你亲弟弟,你怎可如此轻视于他?” “你不是常言你即我,我即你吗?怎地此刻却只说是我弟弟?” 脑中声音反唇相讥。 李淑起身,整衣束带,神色冷漠:“我弟弟,早在开皇元年便已离世!” “那你前来左相此处,所为何事?” 脑中声音满是疑惑。 “只为确认一事,当年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是谁将他养废,又是谁存了此等心思。” 李淑寒声说道。 “此举有何意义?事实上他已然废了,这般人物,全然无人君之象。朝中大臣皆是精明之人,父皇更是目光如炬,他有什么用?” 李淑双眸之中寒芒一闪,似凛冽北风:“他纵然小人,却仍是皇子身份,这身份才是我想要的!我们并无前朝血脉,一旦帝后失和,他便是父皇唯一之抉择。” “为何不言语!” 李淑见脑海中声音许久未响,怒声追问。 “过些时日,我便亲手送他去见母后!” 脑中声音平静无波。 李淑闻言一怔,旋即嘲讽道:“你也并非如传言那般仁义,手刃亲弟,此等行径,寻常之人决然做不出!” “皇家已然够乱!我断不容许一个外人搅入其中!” “哈哈哈!诶!他既非我弟,如今你亦不认,实出我意料之外。你不是一直欲为母后报仇吗?他之身份,不正可作依仗?” 李淑嘲讽之意更浓。 “你可知是何人将他放出?父皇?皇后?还是左相?你全然不知,便贸然前来寻左相,当真是不知所谓!若是父皇所为,便是存了与皇后决裂之心;若是皇后所为,便是谋划改朝换代;若是左相所为,那更是骇人听闻,乃图立傀儡以掌天下!你可明白?” 脑中声音怒吼连连。 李淑轻笑一声,整妆完毕,朗声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心了欲杀亲弟?” “我再言一次!他并非我弟!” 脑中声音咆哮如雷。 “哈哈哈!诶,你为何如此厌他?” 李淑奇道。 “你难道不厌恶他?” 脑中声反问。 李淑冷笑着指向自己,寒声道:“于我而言,他与路边阿猫阿狗无异!厌恶?他不配?” 言毕,似是忽生一计,续道:“反倒是你,依你性情,突闻亲弟未死,理应迫不及待前去相认,相拥而泣,互诉衷肠才是,怎地如今却想杀他?难道真是久别情疏,形同陌路?” “母后之言,你难道忘了?‘邪佞之亲,犹腐臭之疽,虽属同脉,亦当远之若浼,勿使染身,致伤己德。’我决然不会让兰陵萧氏毁于此人之手。我明言相告,若我重掌此身,二狗必死无疑!” 脑中声音罕见地透着一股狠厉。 李淑摇头轻叹,轻声道:“且见过左相再作计较,总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何人所养之‘猪’才是。” 言罢,随着丫鬟向着杨文的书房而去。 李淑步入书房,未等杨文和行礼,抢先一步施了一个新妇大礼。 刹那间,脑中声起,大吼道:“你要死呀!” 杨文和亦被这大公主之举惊得一愣,深夜自扬州赶赴苏州,见面便施新妇礼,此乃新婚儿媳拜堂之后对公婆所行之礼节,她这是何意? 杨文和心思急转,暗自思忖:“难道又是那混小子惹下的风流孽债?不会吧,他此刻正在北地,便是再混账,也招惹不到大公主才是。再者说,混小子已然招惹了九公主,老子苦思冥想许久才为九公主谋得后路,怎地如今又来一个?” 李淑见杨文和愣在原地,亦不起身,就这般保持着新妇礼。 杨文和眉头微皱,虚空一扶,和颜悦色道:“公主折煞老臣了!老臣可受不起这万福礼。” 李淑心中暗自挑眉,暗道:“想与我装傻充愣!哼!” 念及此处,她起身后退三步,继而重新上前,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举起当初于白马寺扯走的杨炯随身玉佩,行了一个唯有新婚次日才可对公婆行的成妇礼。 脑中声怒吼不止,仿若癫狂:“你不知廉耻!我要自杀!自杀!” 李淑心中暗自反驳:“你闭嘴!此刻我才是李淑!” 杨文和心中大骂:“混账东西,你小子不是说谁都不愿娶吗?你他娘的这是谁都不放过呀!老子送你的黄玉万福生辰佩都送给人家了,如今人来你老子这索要名分!你当真嫌你老子命长不成?” 事已至此,杨文和亦无法再佯装不知,和颜悦色道:“兰陵快些起身吧!” 李淑温婉起身,而后立在一旁,静候杨文和发问。心中却与自己暗自争辩:“我早便说过,若非我取走杨炯之玉佩,左相岂会这般轻易认下咱?你便是愚笨,若不是我及时掌身,你便是一只待宰羔羊,任人欺负还一无所获!” “你简直毫无廉耻!你…… 你……!我李淑的名节全被你毁了!” 言罢,呜呜呜的哭声在脑海中回荡不绝。 李淑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哭个屁!再哭我便向左相讨要相府少夫人之位!待时闹得天下皆知,羞死你!” 脑中哭声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杨文和见李淑一言不发地静候自己言语,暗忖这混小子招惹的姑娘怎么都这般难缠,自己率先开口定然落了下风,可又不能不言语,李淑既是公主,又是晚辈,如今更是与自己儿子纠葛不清,若是欺侮于她,实非他杨文和所能为。 想到此处,杨文和轻叹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而后询问道:“兰陵呀!你与那混小子是如何相识的?我记得你们在长安并无交集才是。” 李淑蛾眉微蹙,双手忸怩地缠在一起,吞吞吐吐地将那日白马寺之事道出,其中诸多细节自是不便提及,只言是杨炯欺侮了自己,自己哭泣良久云云。 杨文和越听越怒,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茶杯叮当作响:“混账!当真是混账!连老子都敢欺瞒,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淑恭敬行礼,低声道:“是我自愿的!” 杨文和气恼不已,暗自咒骂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何种孽障,生了个儿子好不容易不再流连青楼,刚刚闯出些许名头,本以为这小子已然转了性子,长大成人。岂料竟是在此处等着老子,青楼是不去了,招惹公主却是毫不含糊,这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逼你老子造反不成? 抬头看去,见李淑眉若远黛,双眸似蒙尘之星子,虽透着疲惫,却仍倔强地闪烁着幽光。琼鼻秀挺,唇敷浅红却难掩惨白之色。一袭月白绫罗长裙曳地,贵气四溢,却又有一股弱柳扶风之态,可见这姑娘亦是个倔强之人。三千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更添几分楚楚之姿,想来一夜修整亦未能尽扫昨日之疲态。 杨文和喟然一叹,知晓李淑不会无故前来寻自己,紧紧盯着她的双眸,悠悠道:“兰陵,你是个聪慧女子,有何想说,有所欲求,但言无妨!” 李淑沉默良久,眼眸之中寒芒乍现,而后取出从田震手中所得青龙佩,轻轻置于杨文和面前。 杨文和瞳孔骤缩,震惊道:“此佩从何而来?” “扬州庄宅使田震,他有个徒弟叫二狗,与太子同岁!” 李淑轻声细语,语气毫无波澜。 李淑见杨文和沉默不语,继续道:“弟弟自出生之日起,便备受万千宠爱。父皇更是为其取名李栊,可见当时父皇已然有了决断,这青龙佩本是父皇赠给我弟弟的天子信物,如今却在一个内侍手中寻得,兰陵实是不解。” 杨文和长叹一声,幽幽道:“你等之名,早已昭示答案。大华水德,皇子皇女皆为水部,唯独那孩子是木部。此为何意?水生木也,青龙所在之处,阳气生发之地,东方青龙皆属木,遇水则万物生发,国家昌盛。栊者,栅栏之意,阻水入天。奈何栅栏太小,实难阻挡那滔滔洪水!” 李淑闻言一怔:“如此说来,这些皆是皇后所为?” 杨文和先是点头,而后摇头:“陛下当年操之过急,万千宠爱集于一个初生婴儿之身,皇后怎会甘心?齐王又怎会坐以待毙?开皇元年你已记事,大抵知晓老齐王谋反之事。” “兰陵记得!偷龙转凤,被我母后察觉,继而父皇知晓,齐王一族身死,据说我弟弟便是那时殒命,那这二狗又是何人?” 李淑满脸疑惑。 “这些年我一直在思索此事!我与老齐王忘年相交,对其颇为了解,他决然不会制定这般漏洞百出的计划,此人向来自负且心思缜密,怎会在如此大事上犯糊涂?今日,你携此青龙佩前来,我才恍然大悟其中真正缘由。” 李淑恭敬行礼:“还请为兰陵解惑!” 杨文和起身,沉默半晌,凝重道:“且站在当时老齐王之立场思索。彼时皇帝只差明言立你弟弟为太子,那你母后无论如何皆会成为皇后。老齐王与你们兰陵萧氏不同,他们乃是前梁宗室,靠着背叛才获取如今之地位,若无皇后之位,便意味着日后所生之子大概率难成太子,更难登上皇位。那他们岂有生路?后退会遭前梁遗老遗少追杀,前进则毫无希望,你若是老齐王,又会如何抉择?” “这便是他谋反的缘由?” 李淑仍是不解。 “往昔我亦这般认为!如今结合我所知之一切,方才明白老齐王之魄力!以身入局,舍己屠栊,携所有皇帝忌惮的宗室谋反,事败自尽,为皇后太子扫清前路,辟一片净土!当真是豪杰之士!” 李淑闻言,震惊得久久难以言语,诧异道:“如此说来,皇后与老齐王根本未曾决裂!这皆是他们之谋划?” “瞧瞧如今皇后之权势便可知晓大概,老齐王带走的皆是本就心思浮躁、心怀鬼胎的前梁宗室,保住的却是代王这般忠心的实权人物,皇后多年筹谋,如今宗室尾大不掉,可见其目光之深远!” 杨文和赞叹不已。 “我父皇难道一无所知?他可是当年最为清楚此事之人。” 李淑满心疑惑。 “当年诛杀老齐王之时!我便在场!老齐王亲手杀了你弟弟,而后自刎于君前。当时确实未曾发现青龙佩,为此陛下还遣内卫寻觅许久,如今你将其置于我面前,着实令我胆寒!” 李淑沉默良久,猜测道:“有无可能,老齐王所杀并非我弟弟?” 杨文沉默良久,而后道:“往昔你若这般言说,我定然不信。如今想来,你母亲或许真有法子将你弟弟送出皇宫,否则我实在难以想象为何这青龙佩会在宸妃的母族老家扬州出现!” “可既然我母亲已然送出弟弟!为何还会病忧思病故?” 李淑急切问道。 杨文和摇头,长叹一声:“你母亲乃是死于千机毒!” “什么?不可能!老宫人皆言我母亲是因病而逝!怎会是千机毒?” 李淑瞳孔剧震,连声质问。 “这些年,皇后之人一直在江南暗中谋划,江南七路之上,上自布政使起,中至州府官员,下至县衙小吏,皆有宗室之人渗入。起初我以为皇后是在布局江南,如今想来,这些宗室之人大多充任税官与户吏,看来皇后已经知晓了内情。” “如此说来,二狗便是我弟弟?皇后一直在寻觅他?” 杨文和摇头,肯定道:“你弟弟早已殒命于开皇元年,不论二狗是真是假,此刻他都必须是假!” 李淑闻言,恨声道:“我父皇当真对此一无所知?” “傻孩子!大华立国方才几年?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周边敌国虎视眈眈,百年世家谁无保命手段?” 杨文和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淑沉默良久,眸中光芒闪烁不定,而后蓦地跪倒在地。 只见她抽出发簪,一头乌发如墨般散开,利落地盘了一个新妇发髻,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兰陵萧氏李淑,拜见公公!” 杨文和眉头紧皱,面无表情道:“我相府与皇后宗室关系匪浅!不会助你!” 李淑抬眸,眼中泪光盈盈,委屈道:“那为何还告知我这些?” “让你认清现实!莫要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杨文和冷言说道。 “我不!母仇未报,我心难安!” “出去!欲报仇便自行前去,莫要连累我杨家。” 李淑银牙紧咬,串串珠泪簌簌而落,她缓缓起身,莲步移出书房,继而在门口处盈盈拜倒,娇声高呼:“儿媳此生既入杨家之门,生则为杨家人,死亦作杨家鬼,此志不渝!” 杨文和怒发冲冠,猛地将书房门重重关上。 俄顷,屋内便传来他那雷霆震怒之骂声:“孽子!老夫这次非打死你个混帐不可!” 第183章 一吻倾城 千里之外,黄沙蔽天。 “阿嚏!” 杨炯立于沙丘之上,喷嚏连连。 李潆蹙起眉头:“你这是怎了?” 杨炯摇了摇头,投给她一个宽心的眼神:“无妨,许是染了风寒。” “哼!倒也难怪,日日给那胡姬端茶送水,被牵连亦是常理之中。” 李潆冷哼一声。 “我何时给她端茶送水了?” 杨炯满脸疑惑。 李潆转过头,凝视着他的双目,寒声道:“你可曾为我煎过药?” “呸呸呸!休得胡言乱语!咱们身处沙漠,从夏州得来的药材已然用尽。你若有个好歹,我得疯魔!” 杨炯急声说道。 “哼!” 李潆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以表不满。 杨炯取出水袋,递给她:“我只是心中纳闷,那李嵬名日日服药,饮食饮水亦优先供给,现在五日已过,她非但未见好转,反倒愈发孱弱。起初我怀疑是那夏州郎中误诊,可检视药方药材,并无差池,皆是寻常祛风散寒之药。而后又揣测是有人于煎药时做了手脚,所以才给她煎药。” “那你可寻得答案?” 杨炯摇首,疑道:“我每回煎罢药都亲眼看她服下,然这几日她身子愈发虚弱,我怕她难以支撑到走出这沙漠。” 李潆皱眉,接话道:“我暗中令菊三十娘监视她,也没发觉异常之处,除了时常抱着那路上捡来的菟狲幼崽发呆,再无其他。” 言罢,二人皆陷入长久的缄默。 “我们已行了五日!如今黄沙漫天,周遭仿若无垠之境,不知何时方能抵达那有花有水之地?” 李潆突然道。 杨炯疑惑地望向李潆,牵起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眸满是审视。 李潆被他此举弄得一怔,旋即嗔怒地甩开他的手:“作甚?” “你何时变得这般伤春悲秋?你还是我的小棉花吗?” 杨炯疑道。 李潆给了他一个白眼,啐道:“莫要与我套近乎!我胡搅蛮缠!” 杨炯笑着揶揄道:“如此记仇么?” 李潆凝眉,一步上前揪住杨炯的衣领,恨声道:“杨炯!招惹了我便要忍受我这性子!你如今是何意?嫌弃我?” 杨炯哑然,瞧着她那森寒的眸子,低头猛地亲了她那红唇一下,而后一抹嘴唇,豪迈道:“休得与我耍赖!你都想杀我了,还不许我发发牢骚?” 李潆眉梢一挑,凑到杨炯耳畔冷漠道:“下次若再这般轻薄于我,本公主亲手阉了你!” 杨炯毫无惧色,迎上她的唇,重重一吻,得意道:“来便是!怕你我就不是男人!” 李潆冷笑一声,抽出匕首,便朝杨炯砍去。 杨炯早有预料,拔腿便跑。李潆在后紧追不舍,怒火满腔无处发泄,那模样仿若真要将杨炯阉了一般。 麟嘉卫士兵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此等场景不知见过多少回。一日不见三公主追杀杨将军三次,他们反倒稀奇。不用瞧便知定是杨将军又触怒了公主,心中皆暗叹将军毕竟是将军,精力跟蛮牛一般充沛。 杨炯每日勤练武功,岂是李潆所能追上。纵然如此,杨炯仍刻意放缓速度,与她保持不近不远之距。待奔出一段,猛地转身将她扑倒,夺了她匕首,直接来了个沙丘壁咚。 李潆在杨炯身下怒视着他,杨炯嘻嘻笑着回应。 李潆提膝欲击其要害,杨炯抬手按下。 李潆继续冷眸相逼,杨炯柔声求饶,李潆恨恨作罢。 如此情形,二人在这沙漠中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但杨炯对此却乐此不疲,他深知李潆这女子极为傲娇,若等着她推进关系,怕是等到二人皆入土为安,也难以如愿。 这般女子,需让她真切感受到发自肺腑的喜爱与尊重。但切记若行动若还来尊重那一套,便是愚钝至极。需给这种女子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而不是让她自己思忖。以她这傲娇性子,她只会思量你该不该死,从不知如何谈情说爱。 二人嬉闹累了,躺于沙丘之上仰望苍穹。 “小棉花!我求你一事!” 杨炯忽道。 “除了为你生女儿,万事皆可!” “那便罢了!” 李潆缄默,而后悠悠道:“你喜爱孩童?” “我喜欢你而已!”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娘!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李潆决然道。 “李潆!我杨炯有何惧哉?唯不忍见你殒命!有了孩子你才有盼头!你懂不懂!” 杨炯起身,望着她的眼眸恨声道。 李潆展颜一笑:“你以为我李潆怕死?” “你是我所遇最为倔强的女子!你哪是什么小棉花?改个名儿吧,我瞧叫小犇子倒颇为合适。三头牛亦不及你倔强!” 杨炯恨恨道。 李潆听闻此言,狠狠捶了杨炯胸口一下,怒道:“你若再如此编排我!休怪我无情!” 杨炯仰天卧倒于沙丘之上,叹道:“李潆!你真是我的劫呀!” 李潆轻笑,而后得意道:“后悔了?” “至死无悔!” 杨炯斩钉截铁。 李潆沉默,望着黄沙漫天的天际,悠悠道:“可知为何定要前往兴庆府?” “知晓!” “哦?且说来听听!” 杨炯亦望着天空,正色道:“你是皇家最为珍视的公主!我乃相府嫡子!你我皆性如烈火,你不愿我们辱没家门名声!” 李潆点头,旋即摇头,纠正道:“只猜对一半。” “那另一半是何意?” 杨炯疑惑道。 李潆起身,嬉笑着弯腰,朝杨炯做了个鬼脸,恰似皇宫甬道那日的俏皮模样:“你将正妻之位给了别人,我只得拉着你马踏兴庆府,若能青史留名,谁还会记得你正妻是谁?唯有我李潆和杨炯会被世代人铭记!” 杨炯凛然,愣愣地望着她,眼眸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李潆见他这般模样,收起那罕有的调皮之态,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悠然道:“莫要如此,兴庆府便是你赠予我的聘礼!” 杨炯轻轻抚着她的黛眉,认真道:“那你的回礼呢?” 李潆挑眉嬉笑:“一个吻难道不够?” “一吻倾国!我杨炯此生只应你李潆一人!” “哈哈哈!谨记你所言!” 李潆转身开怀大笑,脚步轻快地没入黄沙之中。 “呦!拿我兴庆府作聘礼!你可问过我这西夏公主?” 李嵬名的声音忽从沙丘背面传来,满含恨意。 杨炯闻声望去,疾步来到沙丘背面,怒道:“偷听他人私语,实乃小人行径!” “哼!两痴儿的痴言!你当我爱听?” 李嵬名嘲讽道。 “是否痴言,日后自知!” 李嵬名懒于理会,挣扎起身,悠悠道:“你该为我煎药了!” “你这是求人之态?” 李嵬名轻笑,苍白的面容格外醒目:“你不怕我死?” “威胁我?” 杨炯一步上前,怒视着她那湛蓝的眼眸。 李嵬名莞尔,轻拍杨炯肩头笑道:“你如今休想再诓我!” “我诓你何事?” 李嵬名轻轻摩挲怀中菟狲幼崽的毛发,悠悠道:“你从未想与我打赌!” 杨炯嗤笑:“这般荒唐的赌约也只有你能想出!” “荒唐吗?” “岂止荒唐?以自身清白与一陌生男子打赌,闻所未闻。” “我却不这般认为!你可知草原女子如何报仇?” 李嵬名目光灼灼地望着杨炯。 杨炯不想与之纠缠,瞧她那仿若一阵风便能吹倒的柔弱模样,拿起药锅依次捡药而入,给眼前这活祖宗煎药。 李嵬名轻笑,嘲讽道:“你方才不是颇为恼怒吗?如此转变实乃女人之态!” “老子留你的命有大用!到了兴庆府,莫要忘了咱们的赌约!” “嘿!你这人说话毫无章法!方才说我的赌约荒唐,如今怎的自己又提及?” 李嵬名湛蓝眼眸满是疑惑。 杨炯白了她一眼,冷声道:“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由头!” “切!” 李嵬名全然不信他的话,缓缓走到他身旁坐下,静静瞧着他煎药。 杨炯见她坐于身旁,向右挪了挪,无意间瞥见李嵬名的锁骨,又看向她怀中菟狲幼崽的肚子,寒声道:“李嵬名!你若再将食物给这畜生!我现在就宰了它!” 李嵬名瞳孔骤缩,抱紧菟狲的手一紧,怒道:“它未曾招惹你,你为何冲它撒气?” 杨炯将筷子摔于药锅之上,吼道:“李嵬名!你……你可是疯了?” “你才疯了!” 李嵬名怒吼起身,抱着菟狲便欲走。 杨炯咬牙切齿,倏地起身,一把扯过她身子,夺过她怀中菟狲,拔出匕首便欲宰杀这畜生。 李嵬名见他此举,如疯了般扑向杨炯,仿若护犊的雌狮,拼死抢夺杨炯手中的菟狲。 杨炯盛怒之下,一把推开她,吼道:“李嵬名!你可知晓?如今军中粮食配给有限!我生怕你饿死病死,一日仅食一饼,余粮皆给了你!你倒好,竟全偷偷喂了这畜生!你可知自己都快死了!” “杨炯!你若杀它,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 李嵬名双眸含泪,神色决绝。 杨炯被她气得发笑,讥讽道:“以身许国者,我有所闻;殉情者,亦时而听闻;然为了一畜生,嫡长公主甘愿赴死,倒是头一遭听闻!你可真有能耐!” 李嵬名瞪着杨炯,见他真欲杀菟狲,大哭道:“杨炯!你没有心!它已没了母亲!你为何还要欺凌于它?” 言罢,泪如泉涌,西夏语滔滔而出,愈说愈气,愈说愈急,终至气晕过去。 杨炯甚是无语,爱狗人士他听过,这他娘的爱菟狲人士他还是第一次见。 无奈之下,将那吃得圆滚滚的畜生扔于地上,上前扶起李嵬名,在她人中狠狠掐了一下,见她悠悠转醒。提着那畜生的脖颈塞于她怀中,狠狠瞪了她一眼后,重新为这西夏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会长李嵬名煎药。 “炯炯!莫怕!莫怕!” 李嵬名抱着菟狲,轻抚其毛发,连声安抚。 “这畜生叫啥?” 杨炯倏地起身,怒视着李嵬名。 李嵬名紧紧抱住菟狲,瞪着杨炯,一言不发。 杨炯走到她面前,瞧了瞧她那已然高耸的锁骨,没好气道:“真丑!” 李嵬名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的锁骨,低声道:“与你何干?” 杨炯见她这般模样,眼珠一转,忽道:“李嵬名!你怎知这畜生没娘?” 李嵬名疑惑地望着他:“它独自于沙漠寻食,哪似有娘的模样?” 杨炯翻了个白眼,讥讽道:“西夏公主不读书吗?此兽名为菟狲,本就生于戈壁与沙漠边缘。你瞧它毛色光亮齐整,全身无外伤,哪像是失了娘亲?倒是你,怕是它娘此刻正心急如焚,怎会料到自己的孩儿不过外出玩耍片刻,便被你这自认为好心的公主给拐了去!” 李嵬名听闻他言,当真仔细打量起菟狲的毛发与身躯,细细回想,初见这小家伙时,确如杨炯所言,似乎真不似没娘的小兽。 杨炯见她眼神变幻不定,续道:“瞧吧!好心办坏事,你这般人最是可恶,自以为行的是善事,还理直气壮。如今可好,成了拆散人家母子的罪魁祸首!” “我没有!” 李嵬名怒道。 “没有它哪来的?你生的?”杨炯讥讽道。 李嵬名狠狠瞪了杨炯一眼,随后轻轻摩挲着菟狲的毛发,仿若它真是自己的孩儿一般,继而转头朝杨炯道:“那如今如何是好?” 杨炯没想到这雪莲花如此好骗,正色道:“好办!你放了它,此兽嗅觉灵敏,凭本能便能寻到它娘!” “你骗人!” 杨炯心中一凛,不动声色道:“我骗你作甚?此皆书中所记!” “我们都已行了五日!它尚年幼,如何能回得去寻娘?” 李嵬名怒道。 杨炯眼神急转,夹枪带棒道:“亏你还是草原长大的公主!我且问你,你可曾见小马驹于马群中精准寻得自己的娘亲?信与不信,全在你。反正这畜生尚幼,待它长大,知晓你非它娘,看它还会不会与你亲昵!” 李嵬名双手紧紧抱住菟狲幼崽,湛蓝的眼眸审视着杨炯良久,神色复杂难明。 终了,她长叹一声,眼神落寞,神色沮丧地将菟狲置于地上,柔声道:“炯炯!我原以为你与我一般是个没娘的孩子,此刻你快回家吧,你娘见不到你定是伤心欲绝!” 那菟狲幼崽疑惑地望着李嵬名,亲昵地在她掌心蹭来蹭去。李嵬名见它这般,狠心推了推它,那菟狲却以为在与它嬉闹,绕着李嵬名手掌奔来跑去,煞是快活。 李嵬名长叹一声,哀伤道:“炯炯!你不可如此,我知晓被人欺骗的滋味,若你长大知晓我非你娘,该有多伤心?快走吧,莫要让你娘忧心!” 杨炯甚是无语,骂道:“李嵬名!你这公主在兴庆府莫不是戏班出身?” “怎了?” 李嵬名哀伤地望着杨炯。 杨炯被她这般模样弄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只要答应我好好吃饭!我便不赶这畜生走!” “当真?” 李嵬名赶忙抱起地上的菟狲,惊喜地望着杨炯。 杨炯翻了个白眼,滤出草药,递与她:“当真!” 李嵬名抱着药碗,朝他抛了个媚眼,欣然饮药。 “梁皇后当真不是你娘?” 李嵬名浑身一僵,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杨炯长叹一声:“不好好在兴庆府待着!到处乱跑什么?” “与你何干?”李嵬名恨声道。 杨炯无语,这李嵬名不去当演员这可惜了,嬉笑怒骂,喜怒哀乐说来就来,他此身遇到两个戏精,一个是柳师师,那真可谓方法派大师,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个体验排,说哭就哭,那真情流露真可谓叹为观止。 见她翻脸比翻书还快,懒得再和她纠缠,起身欲走。 “你真一天就吃一个饼?”李嵬名突然道。 “与你何干?”杨炯恨声道。 “我吃不了许多!” 李嵬名望着杨炯的背影高声道。 “你若再让我听见你叫那畜生炯炯,我非宰了它不可!” 杨炯大声道。 李嵬名吐了吐舌头,抱起菟狲幼崽,盯着它的眼睛小声道:“炯炯!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