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逢春》
1. 001
刚好是八月八,这一日是裴三的生辰。
江新月还记得自己爱裴三爱到痴爱到狂的人设,知道他的生辰之后早早就说好了要给他准备个惊喜,让他晚间的时候早些回来。
而她原本是打算早起,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正好顺着这个机会劝裴三喝些酒。
谁知道昨日晚上,那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就格外激动,拉着她一起不肯睡。屋子里的木床响了一整夜,到天明才停了动静。
想到这里,江新月就忍不住握住拳头在床上捶了下,心里翻来覆去将裴三来来回回骂了好几遍。
无耻!粗鄙!莽夫!
他裴三简直就没有一处是合乎她心意的!
她接触过的京城男儿,就是不擅长读书的纨绔子弟,也会将自己拾掇得十分体面,怎么都能称得上一声朗朗君子。他们对姑娘家更是忖度着分寸,风度翩翩,力所能及的事不需要开口都会主动替姑娘家办妥了,进退处事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可裴三就是完全相反的人。
裴三的人生里就没有“体贴”两个字。
就比方说,头一回她跟着他回来时,他便将她往马背上横着一放,扬起鞭子就要跑马。
她循规蹈矩十几年,头一次这么不体面地出现在人前。男人拉直的缰绳从她背部擦过时,她一张脸从头红到尾,还没来得及辩驳,五脏六腑都快要被跑动的马直接从嗓子眼里颠出来。
“停下停下!”
裴三皱起眉头,拉直僵硬将马逼停下来。
江新月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滑下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接着转过脸,嘴巴一张就开始呕吐。她吐得昏天暗地,恨不得将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
若是换成了她认识的那些世家公子,这时候就会极有眼力劲儿地背过身去,叫来丫鬟帮着她处理这种事,递茶漱口、洁面换衣、熏香问诊等等一应少不了。
她也知道这鬼地方没这条件,但是关心问一声也是好的吧。
谁知道裴三就站在旁边看着,见她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之后,沉声问:“好点了吗?”
当时她先后遭遇被掳走、被贱卖、又被裴三买回去眼睁睁见他屠了一整个山寨,整个人都崩溃到如同被晒干的硬泥巴,稍微用手捏一下随风就散了,哪敢说自己有事,就是虚弱地摇摇头。
“那就成,”裴三视线从茂密的山林间扫过,想了想给出了解释,“天快要黑了,再下山麻烦,你忍一忍。”
江新月还没明白自己要忍什么,就看见男人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兜头兜脸包裹住,将她挟在怀中骑上马就走了。
吐过的酸腐味在密不透风的披风里来回攻击她,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掉了一路的眼泪,甚至在下马时直接晕了回去。
这件事她记得可牢了,乃至于后来裴三对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她对裴三始终都喜欢不起来。
更叫她不喜欢的是,裴三在房事上的精力旺盛和不知羞耻。
她不知道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依照大多数人平日的说话方式,应当是温和有礼的,最起码她想要的是温和有礼的。两个人浓情蜜意,水到渠成多好。
可裴三不是。
裴三身形平日看不出多健硕,只觉得人挺拔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可脱了外面的衣服之后,才知道他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肌肉流畅而矫健,尤其是需要用力时,腿部的线条绷紧成好看的曲线,充显着蓬勃的精力。
当这精力用在她身上,她就觉得十分不美了。尤其是他还喜欢问些不正经的话,换个动作就要问她喜不喜欢,轻点还是重点。
这是她一个姑娘家能开口的!
江新月想到昨晚被翻来覆去的事,醒来之后自暴自弃地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蹭啊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眼神直愣愣地看向散乱衣服地方之处。
她抿了抿唇,从床上爬了下来,踏着床边整齐摆放的锦鞋走过去。她一把将衣服捞起,从夹层之处找到一张油纸包,视线就黏在油纸包上,长久地没能挪开。
油纸包里装的是她好不容易背着裴三弄来的迷药,据那个小书童说只要混在酒水当中让人喝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昏睡不醒,没个两三天绝对醒不过来。
两三天足够她骑马到乾县。
她在清水镇买面脂时听说乾县来了一批人在找人,她越听越觉得像是徐宴礼来寻她。哪怕不是徐宴礼,她也想去试试看。
她好歹也算是侯府小姐,外祖家声名显赫,又怎么能甘愿就在这深山小屋中如同普通农妇一般老去。
这不该是她的生活。
仍旧细嫩的指尖攥紧了药包,她最后还是握着药包走出去。
小厨房是在主屋的东边,才进屋就看见了一座农家的灶台。
台面被收拾得十分整洁,锅铲、笊篱、筅帚等用具在清洗之后被齐齐放在靠窗的小木架上,再旁边是一口盛满了清水的大缸。水缸的旁边就是一座矮橱柜,再往里是靠着墙面被码好了一整面被劈好的木柴,木柴的上方则是四五个被悬空吊着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什么江新月其实不大清楚,因为她很少碰这些,了不起就是在裴三做饭的时候添两根木柴。
不过她想做饭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回忆着裴三以往的动作开始照猫画虎起来。
可一个时辰之后,她对着灶台旁四盘可怜巴巴的菜以及厨房的一片狼藉,整个人都沉默了。
不是啊,裴三做饭看起来不是很简单,就是将东西切切碎放下去炒啊,怎么区别就这么大?
看着桌子上黑得分不清原来食材是什么模样的菜,她一张脸都差扭在一起。这些东西,就是裴三肯吃,她也不好意思拿出手的。
正要将东西倒了再来一次时,外面忽然响起女人的惊呼声。
“裴家娘子!裴家娘子!出事了!”
女人的声音很是洪亮,冷不丁将她吓了一跳。
手指沿着灶台的边缘擦了下,火撩撩的疼痛从指尖窜起,她打了个哆嗦就将手缩回来。
还没顾得上手上的伤,外面的声音就更急促了,她没顾得上手上的伤,朝着外面走去。
才出门,就看见一位穿着葛青色麻衣的娘子满脸着急地站在栅栏外,探着头朝院子里看。
见终于有人走出来,她歇了一口长气,双手一拍道:“你快去劝劝你家男人,他去了柳家将二牛关在屋子里打呢。那嚎声,哎呦呦……”
江新月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他不是进山了?又怎么会去打人?是不是弄错了。”
裴三性子有点摸不清。
他身上煞气重,手底不像是干净的,她也亲眼看过他确实屠了一个寨子。
可真要是说起来那群山匪各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站在山形复杂的优势做尽了杀伤抢掠的勾当,连官府都轻易不得动弹。
除了这些人,她可就没见过裴三同村子里的人起过什么争执,甚至知道村子里有些孤寡之人生活不易,将所猎的野味都贱卖出去,算上在打猎上花费的功夫,都算得上是倒贴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好像说卖给二牛什么东西,起了纠葛。”花大娘表情一下子变得夸张起来,手跟着比划起来,“你是没看到,你家男人往前挥一拳头,二牛的鼻子都出血了。那群怂货也不敢上前拉架,光站在外面听着人惨叫了。”
她刚说完,就拉着江新月就往村口的地方去,感受到小娘子手上细嫩的肌肤,她没忍住在上面又摸了两把。
啧,真滑溜。
怪不得这小娘子什么都不会做,裴三依旧将人如珠如宝地待着,不知道村子里多少姑娘家气红了眼呢。
江新月没注意自己被一个大娘占了便宜,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裴三打人的事情上,眉心一直抽搐着跳个不停。
她没做过坏事,做之前将今天的场景在心里盘算了几百遍,谁知道临头还出现这样的意外。
她恨不得将所有的佛祖菩萨拜上一遍,希望这件事别拖太久,她偷偷摸摸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药可都全下到了酒里。
这样想着,她一路往柳二牛家走,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正围在低矮破败的土屋面前,不停劝说里面的人。
“裴三,别真闹出人命了。柳大娘身体都不能动了,要是二牛真的被打出什么好歹来,她日子怎么过。”
“你就行行好,有什么过节出来说清楚就是,别把官府的人招来了。”
“是啊,二牛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
江新月还没有走进,就听到这些话心里就不大舒服。
要不是知道那柳二牛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之前全靠老娘种几亩薄田生活,她就要以为柳二牛是什么孝子贤孙。她实在是讨厌柳二牛,短暂几次偶遇,她都能感觉到蚊蝇大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黏糊糊的视线。
可再是讨厌,听到里面不断传出来的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和柳二牛痛苦口申吟声,她仍不可避免地觉得一阵牙酸。
这裴三是真打人了?
江新月又惊又惧,打了个哆嗦,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那座低矮的木门,却也不敢上前了。
“裴三郎,你娘子过来了,赶紧别打了!”花大娘可不管她的退缩,将她往前推了一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快带你娘子回去吧,她都被你吓到了。”
这样说有什么用,裴三都动手了,还在乎打一个还是两个?万一他处在盛怒当中,出来就将她打一顿怎么办?
江新月急得额前的汗都快出来了。恨不得将花大娘的嘴捂住。
谁知道这时,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里推开。
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没了声音,紧张地朝着门口的位置看过去。随后一男子稍微弯了弯身,从低矮的木门中走了出来,站定在门前。
见到裴三的第一眼都不会去注意他的相貌,而是会被他的身形吸引住。
他身量很高,肩背宽阔,巍巍如高山,沉默站在门前时候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就像是山羊圈里来了一只猛虎,哪怕猛虎没有任何的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威慑所有人。
尤其是他刚打过人,下颌处紧绷,一张脸更沉毅。视线在从来人面前一一扫过时,视线所经之处被看到的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然后转移自己的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江新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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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自己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裴三不仅会打猎,还是会打人的!
也就是这段时间他表现得太过于像正常人,让她快要忘了这位可是真正的狠角色。
江新月联想到这段时间越发蹬鼻子上脸的举动,也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应当没有惹裴三生气过吧?
裴延年的目光在看到自己小妻子身上时顿住,迈着阔步走上来,高大身躯落下的影子将女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怎么过来了?”
“有人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过来看看。”
男人的气场实在太强,江新月话转了个弯,昧着良心,将这件事情定义成“起了争执”。
众人看她的目光立即就不一样了。
这哪里是起争执,分明是裴三单方面打了柳二牛,而柳二牛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发生了什么?”江新月期期艾艾地问。
众人又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
大多数人就知道裴三直接去了柳家将柳二牛打了一顿,两个人发生了什么还真不清楚。
“没什么,他从我这里要走一根人参,说是要给柳大娘治病。结果他将人参卖了拿了钱去赌,将银子输得一干二净。”
裴延年言简意赅道。
人群当中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声,“怪不得我今日看到清水镇上的严大夫来了,你替柳大娘请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那柳二牛确实不是东西,拿了自己老娘的救命钱去赌。可柳二牛再不是东西,也毕竟是柳大娘唯一的儿子,裴三就直接将人打伤了,难不成还要柳大娘撑着病体照顾儿子。
而就在此时,那座破败到像是要倒的土屋里,响起适时地响起柳大娘催人泪下的哭声,那句“儿啊儿啊”让家中有孩子的妇人都红了眼眶,看向裴延年的目光就变得微妙起来。
实际上,裴延年已经通知官府,也交了一笔不菲的捐赠。
过几日官府会组织大夫,来附近乡镇进行义诊,若是有病情严重的也会跟上后续治疗。柳大娘患的不是什么重病,不过是劳累成疾再加上没有及时治疗,调养一阵就成。
众人夹杂着隐晦指责的目光投来,裴延年察觉到了,可最后他也没去解释,拉着小妻子的手转身就离开。
江新月还在恐惧当中,仍记得转身时,她看到的鼻青脸肿的柳二牛。柳二牛原本就不算好看,被打了之后脸直接肿了一大圈,隐隐有血丝从伤口处渗出来。
她无法想象这个伤口落在自己身上会有多疼!
走在山野小路上,她看向走在自己前面仍旧板着脸的男人,试探性地问道:“你真就因为骗了你一根人参就将二牛打了?”
也不全是。
裴延年之所以动手,其实是听说另一件事。
柳二牛输完了银子继续赌,差点被追债的人剁了一根手指。为了保住自己的手指,柳二牛将荞荞抖了出来,说是村中有一位极为貌美的小娘子,可以替那些油混子带路将小娘子捆走。
想到这里,裴延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娇娇软软的小妻子,哪里是这些人能够肖想的。
但是貌似小妻子的胆子比较小,听不得这些事情。
左右那些油混子都已经下了大狱,顺着小妻子的话点了点头,含混着道:“我不喜欢被愚弄戏耍,既然他从一开始就打算骗好处,就该想到被发现的下场。”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
裴延年完全就是顺口这么一提,不过他在行伍已久,不怒自威,说出来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骗了根人参就是这个下场,要是裴三知道她从一开始就骗了他用假名字说喜欢他,今日更是要骗他喝下迷药逃走,岂不是气得要直接杀了她!
顿时,一股恶寒直接从天灵盖窜到尾椎骨,江新月直直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有深意。
该不会是裴三知道她的计划,来敲打她吧!
柳二牛的惨叫声萦绕在耳边,她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看向身强体阔几乎将她一整个罩在怀中的男人,身体不可抑制地变得僵硬。
裴延年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顿下脚步转过身来,就看见了小妻子精致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果然还是胆子小。
这么胆小的荞荞,当初遇到的不是自己可怎么办?
他心里叹息一声,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看到四处没人上前一步将人搂在怀中,“你别怕,有我在呢。柳二牛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行骗在前,又品行不端,早晚都会出事。”
结果怀中的小妻子抖得更狠了。
裴延年不大理解小妻子在恐惧什么,但还是尽心尽力哄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其实不大会哄人,这段时间也是被自己娇娇软软的小妻子逼得没办法,叹气道:“我家中还算有点权势,有我护着,没人敢伤害你的。”
江新月更想要昏死过去了,联想到掺在酒水中的迷药,隐藏在袖中的双拳捏得更紧了。
2. 002
两个人也不赶时间,沿着乡间细长曲折的小道慢慢走。
还没走到小院子的门口,先闻到一股烧焦的糊味。
江新月一下子就从刚刚的恐惧当中清醒过来,借此甩开裴三的手,提着裙摆就要往里冲。
走到厨房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被烧得起了一层黑灰的锅。她忙不迭走进去,用葫芦瓢舀了一点水往里一倒。只听见“刺啦”一声,白雾往人脸上直扑,滚烫的水汽中还夹带着难闻的焦糊味。
江新月猝不及防被呛了一脸,傻乎乎地不知道躲闪,还是被后面的裴延年拉到旁边来。
“怎么傻乎乎地往前站?”
“我怕它起火。”
江新月又拿眼瞧了瞧乱糟糟的台面,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菜倒了的事,小声解释着:“原本我做的挺好的,就是听说你和柳二牛起了争执,我不小心将菜做糊了。”
“能一下子糊四道?”
江新月声音就更小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裴延年真是好气又好笑,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就看见女子一下子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俨然是害怕的模样。
他还没来得及细究,目光就被她手上的烫伤吸引住,“你手怎么了?”
江新月见他不是打自己,这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碰到被烫伤的燎泡,后知后觉地疼起来。
正要动作的时候,她的手就被一整个攥住拿下来被大手握住,裴三正垂眸仔细看她的伤口,眉心蹙起,“怎么烫成这样?”
裴延年看向滋滋冒泡的铁锅,顺着就看到灶台最里侧摆着的四道已经分不清原本食材的菜色,顿了顿没说话。
屋内还没来得及点灯,只有将息未息的炭火坚强燃着,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而他低着头时,整张脸隐匿在昏昏沉沉中,只能看见抿得很深的唇,却分不清神情。
江新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狗腿子的事做多了,下意识往下面接,“为你准备惊喜呀,毕竟是你的生辰,我想让你高兴些。”
她又看了看被烧糊的菜和乱得一塌糊涂的厨房,好像这也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
笑容顿了顿之后,她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裴三停目光在她弯弯的笑眼停顿了很久,放低了声音道。“生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说完之后,他反倒是自己先笑了出来,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傻的。”
这还是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同他庆祝生辰。
裴三这个人其实有点严肃,年纪轻轻就不大爱笑,看着怪唬人的。可他这么一笑,五官上的优越就显现出来,眉眼疏朗,轮廓分明凌厉,是一种同那些贵家公子风流蕴藉不同的美。
江新月晃了晃眼,一时没想到怎么去形容,以至于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她傻。
就看见裴三随手在旁边抽出一张凳子,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来之后,转身就出去了。
江新月奇怪他去做什么,视线在长案桌上的酒壶扫过时,又着急等会要用什么名义给裴三劝酒。
毕竟下酒菜都已经被自己搞砸了,总不能一会吃着白饭劝人喝两口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更加焦虑,觉得凳子上布满了钉子一般,连安安稳稳坐着都不大可能。
裴三这个人十分细致,稍微反常的举动都能惹起他的注意。也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她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去。
正在胡思乱想时候,就看见男人又带着一盏烛灯和一个竹盒走过来了。
“将伤口处理一下。”裴延年走过来,将烛灯放在长案桌上,顺势在女子的对面坐下,示意她将手抬起来,“我替你上点药,免得后面留疤了。”
“我自己来就成了。”
裴延年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纠结,俯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拿出来。
小妻子的肌肤属于娇嫩那一类的,稍微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如今她手背的地方被烫着,月牙状的红痕横亘在莹白的肌肤上,就像是山水画上被人用猩红落了一笔,十分突兀。
他在那道红痕上定定看了很久,才打开竹盒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按压上去,难免心疼。
“日后少碰这些锅锅铲铲的,我又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你若是实在觉得无聊,出去散散步或者采采花之类的。要不明日我给你做一根鱼竿,你去钓鱼?”
江新月心里想着事,找借口敷衍,“我看人家娘子都会做饭,做好了饭菜等当家的回来。我不像你回来之后还冷锅冷灶的,还要来照顾我。”
“那就是人家。”裴延年言简意赅。替人抹好药膏之后,用细棉布替人将手背缠绕一圈,这才站起身来。
小妻子一直垂着头没说话,小脑袋上碎发毛茸茸的。
他没能忍住,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觉得可能是自己语气重了,便放缓了声音说:“有些人擅长做饭,有些人不擅长。你就算是嫁给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做些不擅长的事。我也还算是有些家底,勉强能养活你,你更是不必勉强。”
江新月眨了眨眼,没应好也没应不好。
裴延年也没去计较,在他看来,小妻子比自己年岁小上不少,还是孩子心性自己多照拂些也是应该的。
晚上吃的是面,裴三舀了一瓢清水,洗干净手之后找来一个木盆,倒了些面粉进去,加水和开之后就开始揉面团。
江新月坐在旁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个动作。
隔着还算宽阔的粗布麻衣,男人双臂鼓动的硬块线条影影绰绰。再往前看胸膛挺阔结实,呼吸平稳而缓慢,有种内敛又蓬勃的力量美。
真要是说裴三也不是没有一点优点,比方说乡间地头上妇人做的杂活她就没怎么做过。一时兴起做砸了,他即使会沉着脸,却也会一声不吭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虽然他本来就不怎么爱笑就是了。
江新月胡乱想着,视线又在摆在不远处的酒壶上扫过。
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将酒名正言顺拿出来劝裴三喝下去时,就看见面前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同裴三那碗不同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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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碗的上面还盖着一枚荷包蛋,就连不爱蛋黄都已经被夹走安安静静在裴三的碗里躺着。
裴三将她的那碗放下之后,转身去将那四盘子惨不忍睹的菜端了上来,分别尝了尝。
江新月顿觉头皮发麻,裴三难不成尝不出味儿?
可裴三真的像是没有味觉,面不改色地吃下,大有一副要吃完的架势。
在裴三又吃了一口时,她眨了眨水润的凤眼,忍不住问了一声,“你觉得这好吃?”
裴延年偏头看了她一眼,“还不错。”
江新月真的不信这个邪,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伸出筷子尝了尝。
才入口,一股奇异的味道直窜到脑门,顿时一张脸都扭曲了。
她听见男人的闷笑声,瞬间反应过来他之前纯粹就是在逗她,又生气又迫于男人的武力不敢发作。
气得她直接端起自己那碗面,坐到裴延年最远的对面位置上去,顺势就拿起长案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裴三不爱喝酒,酒壶剩下的一点,还是上回她高烧时候买回来替她擦拭降温的。
可这种酒对于姑娘家来说就太烈了。
才进了口,江新月只觉得舌尖发麻,顿时又咳了出来,咳到一张白皙的脸都泛着红。
裴三连忙走过来,拍着她的薄削的背部替她顺气,“你喝不了还喝?”
“压一压味道,不然嘴里都是苦味。”江新月眼神闪烁,抬头看向裴延年,语气娇软。
裴延年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脸,“你自己准备的惊喜,倒是自己嫌弃上了?”
江新月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仔细注意的话,会发现她握住酒杯的手在不自然地抖动着。她心跳开始急速,血液上涌,红唇抿上杯口的位置,小口地啜着。粉嫩的舌尖沿着边缘轻轻点了点酒面,如同小猫喝水一般卷了一口上来,然后猛然喝了一口。
同裴三相处了几个月,她对这个男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晓他最喜欢自己什么样子。
果然在下一秒,男人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她被猛然的动作吓得够呛,咳嗽两声,酒水便顺着嘴角的位置往下淌。
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江新月漂亮且足够漂亮,乌发雪肤,骨肉匀亭。巴掌大的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的眸子,水润润的清澈透亮,无忧无虑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可又没那么天真,装作漫不经心扫人一眼时,就像是装着什么钩子,一下子爪到人的心坎里去。
水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侧脸的位置,再沿着纤长的脖颈落入到锁骨处的沟壑中盈盈聚着。
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是深山落入凡间,不谙世事又本能地诱惑人的妖精。
裴延年看向那酒水珠子,又不可避免地俯视到下方被遮得严严实实却丰盈明显的地方。这个地方自己占据过很久,自然知道其中的千百般种滋味。
明明已经入了秋,他仍旧觉得身体发烫,说话时也能感觉到嗓子不太对劲,“你在干什么?”
3. 003
“想要压压味啊。”江新月装作不大能理解,抿了抿唇尝了尝唇上的酒水,身体软了下来,“这个酒真的好辣。”
唇被水润过,在盈盈烛火下泛着一层亮晶晶的光,偏生她没有察觉只无辜地看向裴三。
原本抓着她下颌的手逐渐上移,拇指的指腹摸了摸她的唇瓣。
他做的就不是精细活,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在柔嫩唇瓣上剐蹭时那种粗粝的感觉就更加明显。指腹就像是被丝绒的花瓣完全包裹住,再往前探一点,甚至能碰到洁白的贝齿和湿润的酒渍。
“你干什么,手脏!”江新月蹙了蹙眉,娇气地要拍开他的手。
但是没拍动,反而说话时唇瓣就擦着指腹的边缘摩擦,反倒是像是主动去缠绕。
方块状的喉结往上滑动,再往下。
裴延年俯身时,跳跃的烛光就落在半边肩膀上,挺阔沉稳,眸色也跟着深沉下去,找了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借口,“替你擦酒。”
“擦酒也不是这么擦的。”
“那怎么擦?”说完之后,他在小妻子还有些惊愕的眼神中,俯下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下去。
唔,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香香软软的,不同的是多了一层酒味。辛辣的感觉上头,让人更加沉沦,甚至失控。
逐渐他又觉得这样不大够,干脆自己坐下让小妻子坐在自己的身上,沿着酒水流过的方向一点点亲过去。
江新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变得滚烫,透着几分急切。他身上浑厚的类似于青草的香气铺天盖地侵入进来,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本能地想要推开,钳制住自己的双臂就像是铁桶一般,根本推拒不得。
自己的那点小力气在男人看来说不定还是种情事中的趣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走了,她对这些事更加不耐烦。可热度将她的脸逐渐熏红,她的眸子里也带了潮湿的气息,带这种明晃晃的风情。
可十分违和的是,她的理智十分清醒。
开始算着迷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发挥药效?会不会这么一两口的量不太够?总不至于真的擦枪走火了再晕过去吧。
她既然想要离开这里,必然是不想再和裴三扯上任何的关系。可要是这时候再特意让裴三喝酒的话,就显得刻意了吧?
正在想着这些事,她的唇上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脸都皱一起。
见她真的疼了,男人又凑上去细细亲口勿她的唇,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怎么走神了?”
江新月还想要指责他胡乱咬人,立即就因为他的下一句话清醒过来。
“怎么感觉你今日心思很重,总是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那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寒毛竖起,血液都快要被冻住,呼吸放缓。可一颗心却跳得飞快,快到在安静的室内都能听清的程度。
裴延年不动声色地低下头,贴近她胸口的位置听她心跳的声音,仰头看向她,“心也跳得这么快?做了坏事?”
他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在细嫩的肌肤上细细摩擦,动作过分有哪方面的暗示意味,可两个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日爱日未的氛围。
裴延年是纯粹不明白小妻子有什么心事,这一天的举动都有那么一点不正常,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她对情事上比较矜持,绝对做不出故意引诱的动作来。
可今日就做了,还乖乖顺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亲。
要知道平日里,就是早晨醒来他去亲她,她都会蹙着眉有几分嫌弃。
裴延年承认自己有几分恶趣味,喜欢在这时候亲她,看着她瓷白的脸颊鼓动想要反驳又不敢反驳然后偷偷地掐他的胳膊。
这时候的荞荞是鲜活而又生动的。
“你说说看,趁着我心情还不错。”裴延年捏了捏她两边的脸颊。
他五官生的好,眉目更是清正又锐利,配着一身矫健的躯体,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江新月也时常会怀疑,这样的人物怎么是山匪。
她又着急又心虚,声音笑了下去,眼神飘忽,“我能做什么坏事。”
裴延年眯眼就看她,捏了捏她的腰,嗤笑一声,“你能做的坏事就多了,一点不记得了?”
江新月倒是想起来了。
她跟着裴延年回来时,知晓他是黑吃黑的山匪,生怕他什么时候就送自己下去。为了活命她得显示自己是有用的人,也开始跟着后面学做饭、洗衣之类的杂活。但是她实在没做过这些事,做饭差点将厨房点了,洗衣将衣服洗破藏起来又被找到,正儿八经就没干过几件事。
裴延年倒是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可是他光是沉着脸不说话就已经很吓人了。
想到这些事,她从男人身上站了起来,心虚到胡乱说话,“我一直想给你准备惊喜,谁知道一开始就搞砸了。见你教训柳二牛,我就怕你会向对他一样对我。”
“我没欺负过你。”裴延年看向空空荡荡的怀中,略有些失落。
江新月没怎么过脑子,转过身去反驳,“你欺负少了吗?”
两个人都愣住了。
裴延年顺着她的话去思考自己不妥的地方,想了一圈没想到,沉吟着开口问:“什么方面?”
他身边很少有女眷,倒是听身边有些成了家的副将说过一句,对待妻子好就是时常宿在妻子房中少去妾室屋里,给足妻子脸面。
他没有妾室,日日同荞荞宿在一起,难道还不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此刻他觉得头脑有些发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抱歉,若是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同我说。”
江新月咬了要唇,忍不住问:“那假如说我就是和你过不下去,想要同你和离呢?”
室内因为她这句话陷入到安静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
“我们家倒是没有和离的。”裴延年见她认真,颇感头痛,又基于事实补充道:“都是丧偶。”
江新月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裴延年没察觉自己的话听起来有多么惊世骇俗,沉声反问道:“难道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既然是两情相悦又怎么会过不下去?”
“呵呵……呵呵。”江新月笑不出来。
见鬼的两情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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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头脑的眩晕如同海浪般涌过来,他手臂撑着桌面时,心中生出烦躁来。“荞荞,若是有问题可以说出来,一起解决,和离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你是不喜欢清水镇吗,若是不喜欢,我在这里的事办完了,带你回我府上,见见我的家人。”
他怀疑自己要被小妻子给气生病了,撑着桌面站起来,要去牵她的手。
可不知怎么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小妻子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江新月是真的被吓到了,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桌上的酒壶,又看向地上的人。
这个迷药就这么管用?
该不会是裴三诈她的?
她捂着自己胸口,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凑了上去轻轻推了推男人的肩膀,“三郎,三郎……”
一连喊了好几声,直到人没有一点动静,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脑子里第一反应是
——跑。
这要赶紧跑。
丧偶谁能架得住?谁架得住谁架,她反正是不干了。
江新月不敢再耽搁下去,连忙出去一路小跑到卧室。找出自己藏的舆图,这是这段时间她从各方打听画出来的。找到之后,她将舆图攥紧在手中,朝着外面走去。
只是在出屋子时,她不知怎么回头就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小屋。
小屋的厅堂布局很是简单,正厅中央挂了一幅镂空木雕,往前是一张长案桌,中间放着一张方形木桌并四张长椅子。原本厅堂四边的墙壁上都挂着刀弓箭戟之类的武器,武器显然是经常用的,上面道道摩擦而出的划痕和浸润的血迹都证明着它的威力,也证明着裴三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好人。”
可这些武器全都被收到对面的杂物房,不过是因为有一次她起夜,见到一张幽幽对着她泛着冷光的长剑时,尖叫一声差点就被吓得昏厥过去。
裴三听到动静之后立即赶了过来,抱着她哄了好久,隔日便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厅堂里被收了东西也有额外添置的,比方说长案桌上被她养得蔫了吧唧的绿色盆栽、桌面上的青瓷茶壶以及同整体画风都不同的素面软垫等等,处处整洁又彰显着生活的痕迹。
姜若驻足在小门的位置,微弱的月光照在她瓷白的脸上。饶是在乡间生活了这么久,她那张精致到艳绝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白皙水润,那怕在夜里也有几分通透的质感,恍惚不似真人。
任谁都能看出她同身后背景的格格不入来,就好似那一颗明珠跌落进灰烬堆里。
她侧过身,看了眼亮着的小厨房,鬼使神差地返回去了厨房。
男人还在地上安静地躺着,长手长脚在厨房里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哪怕是晕过去也能从身体流畅的线条看出他的力量来。
倘若他对她有一点戒心的话,今日的事说不准还成不了。
她难得产生一丝愧疚,将随手拿出来的衣服往男人的身上一丢,就当是做了最后一件好事。
“裴三,不见了哈。”
之后,她摸着黑去了马厩。骑上马之后,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4. 004
去乾县的一路并不算顺顺当当。
江新月会骑马,也仅仅是会骑的程度。夜间在山林中行马,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么长的路途。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是高门大户里规行矩止的姑娘,入府出门身边皆是奴仆环绕。说得夸张些,只要她愿意,哪怕是上山都有下人用轿辇将她抬上山。
在清水县呆了几个月,她终究是有些不同了。
感受到山林间的冷风不断穿过的冷风,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黑暗,她没有任何的怯懦,反倒是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天将明时,她才根据马行进的速度,按照那个简单到只有几笔的地图,一路赶到了乾县。
马并不能进城,她找到城门附近的马行,准备直接将马直接卖了。
马行的管事看到小娘子手上牵着的马眼前就一亮,完全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还能看见如此膘肥体壮、皮毛光亮水滑瞧不见一丝杂色的骏马。
他立即上前来围着匹马来来回回绕了好几个圈子,伸手摸了摸马腹又弯下腰专门看了看马蹄上的蹄铁,又惊又骇。
——这分明是军中的战马!
哪里是寻常百姓家能有。他若不是有个做缁衣捕头的姐夫,自己又是做的马行生意,说不准都没有见过。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伸出两根手指捻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故作深沉问:“这是你家的马?”
“嗯。”江新月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劲,抓着缰绳往路口的方向让了两步,准备见状不对就直接走。
“我也是需要点盘缠上路,所以着急将马卖了。这马虽然是自家养的,但是你也瞧见了,这般强健的马匹也不易得。若是你诚心想要,便开个实诚价。”
管事想要拖延时间,绕着马看的时候还不停朝着小娘子搭话,“你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还没想好。”
“那一个人上路?可还有同伴?我瞧着你的打扮,像是已经成了亲?夫君呢?卖马这种大事,总该要有个男人在场吧,你一个人就能决定?”
“我只是来卖马的,成不成您给开个价就是,怎么问了这么多。”江新月警惕心更重,牵着马就要往外面走。“我敲着你也不是诚心要,我上别家问问看。”
“别介啊!诚心的,怎么不诚心。”管事小跑着追上去,连带着都开始发喘,“我就是问问仔细,这不是也怕出问题。你要是卖的话,三十两怎么样。”
江新月完全没有搭话,照直了往前走。
“四十两,哦不,五十两。”管事见她越走越快,差点都赶不上趟,一只手捂着岔气的肚子,咬咬牙说:“七十两,就七十两,不能再多了。你尽管上别家看看,这是我能给的最高的。”
见鬼的,这个小娘子还真的一点不好忽悠,他出门就把这件事告官府去!
七十两在乾县来说,是一笔巨款。
若是在京城,这匹马说不准能卖上几百两,可是在这个小县城,七十两已经超过马的价值。
江新月扫了一眼管事,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热情怀着什么算计,压根就不像什么好人。
她转身就要走。
“我不卖了!”
眼见着走到了门边,她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骑着马就走了。
后面的掌柜撕心裂肺的吼声还在继续,“你回来!你回来!我加钱!可以加钱的!”
江新月没去在意,最后随意找了个马行,将马卖了五十两银子,带着银子混在人群当中进城了。
她想了想徐宴礼的行事风格,花了一钱银子打听了乾县的知县衙门在什么位置,知县老爷的府邸大概在什么方向。打听清楚之后一刻也没敢停歇,她顺着打听来的方向走去,见到一家酒楼就上前打听。
“这边有没有住外地人,人很多,也是来找人的?”
“应当是姓徐?”
“没有吗?那您知道最近有没有一帮人过来找人?在什么客栈?”
江新月一路走来,挂着笑容就上去,只知道乾县确实来了一批人在打听家里人的下落,不过再细一点的东西就问不出来了。
来时的满心期待与欢喜,在一句句语焉不详的回话当中消散,最后内心成了空空荡荡的一片。
从最后一家客栈出来时,她的脚步都有几分虚浮,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难不成是猜错了?难不成不是徐家的人来找她?
那她费尽心机地找来迷药,计划逃走路线,又算是什么?
她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在上空的烈日,眼前一阵一阵眩晕,盯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生出一种何去何从的茫然感。
以至于一时不察,在沿着如意踏跺往下时,直接踩上自己的裙摆,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撑在地上的手火辣辣地疼着,细小的伤口中混着泥沙,不断地有鲜血往外面冒。
连日来积累压抑的情绪像是被放在天平一端用理智压着的杯子,鲜血的涌出,让天平彻底失衡,所有的负面情绪噼里哐啷砸了她一脸,气得在自己腿上锤了好几下。
这到底是什么破地方?
为什么这么多人就她这么倒霉?为什么是她回京路上遭遇土匪?为什么她莫名其妙成了猎户的妻子?好不容易逃出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亲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明明她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啊?
她真的好不甘心哦。
眼眶一直在发热,视线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第一滴泪落下时,后面的眼泪就像是珠子一般接连不断往下掉。
过路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知道面前的小娘子出现了什么难过事,驻足站立犹豫,终于有第一个人开口了。
“小娘子怎么了?发生什么难事了?”
“看你摔得这么狠,怎么也不擦擦,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可还有钱?没钱上我家去,洗洗手还是成的?”
……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甚至有热心的大娘开始往她的手心塞手绢。
江新月难过是真的难过,可自己的教养又做不出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哭,胡乱用袖子擦了两把脸,带着哭腔道:“我没事,我就是找不到家了,着急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笑了出来,却什么恶意。
那位塞了帕子的热心大娘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
“家里有些远。”
“远就问人,雇马车走,再不行就骑毛驴,实在没办法也能走过去。什么办法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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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家也有个差不多的女儿,看见标致的小娘子心软几分,示意小娘子擦擦手。
“快些回去吧,免得家里人开始着急。”
江新月眼眶又是一热。
是的,还有家里人在等她。江家的人不用提,将她带大的外祖母怎么受得了她失踪的消息?她又是在探亲途中出事,二舅舅和表哥只怕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愧疚至今。
既然都已经逃出来,在乾县找不到徐宴礼又如何呢?大不了她自己去京城好了!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打听,看离这里最近的徐家产业在哪里,就能够联系到外祖家的人。
想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费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众人见她振作起来,也十分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这就对了,哪里还真有过不去的槛。”
是啊,总归还活着,还有无限的希望。
看着面前一张张热情淳朴的脸,江新月止住了眼泪,抽噎地朝着周围人一一道谢。然后在热心大娘的指路下,去了一家据说便宜的车马航。
她是没钱买马了,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只驴,只要十两银子。
便宜倒是便宜了,却也走得慢。
骑着毛驴出城时,她闭着眼睛安慰自己。
马是四条腿,驴也是四条腿,都是差不多的。
“姐夫!就是她!就是她的马!”
猛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男声,江新月睁开眼,下意识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一下子就同马行管事那绿豆大的小眼睛对上。
马行管事突然兴奋起来,激动地扯着身边缁衣捕头的袖子,眼里迸发出让人无法忽视的亮光。
“姐夫,快抓住她!”
江新月脑子“嗡”得一下,身体就已经先快过脑子,双腿将小毛驴一夹就连忙朝着城外跑。
捕头都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见到官府里的人还往外逃的。
这明显是犯了事啊!
“都愣着干什么,追呀。若是抓住了偷马贼,还怕知县没赏赐吗!”
捕快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了两声,就跟着捕头后面撒着腿跑了起来。
于是过往的路人瞠目结舌地看到这一幕。
一个小娘子骑着小毛驴在前面狂奔,后面追着一群官兵拼命地喊“站住”“站住”。
小毛驴一开始跑得还挺快,江新月坐在上面被颠得七荤八素。可时间越久毛驴的速度就越慢,眼见着身后官兵越来越近,她就更加着急上火。
“真要是被抓住了,我就拿你去做驴肉火烧,听见了没!”
乾县这地界未免也太黑了,不卖给他马都能找到官兵来撑腰,真要是被抓住的话,还不得怎么样呢。
“你倒是走啊!”她又拿小鞭子抽了一下驴屁股。
可犟驴之所以是犟驴,是因为它犟。
说跑得慢就真的跑得慢。
眼见着官兵就要追上来,绝望之际,她远远地就瞧见一行骑马的人,猛然大喊道:“救救我。”
领头的人勒住自己的马绳,不可思议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而犟驴受了惊吓,突然撩蹄子,江新月猝不及防地被摔了下来。
昏死过去之前,她晦气地想。
驴就是驴,马就是马,便宜果然没好货。
5. 005
江新月再次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睁眼一看,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素色的帷幔洋洋洒洒垂落下来隔出一个小空间,身上盖着的被子柔软而又舒适,还带着一种阳光暴晒之后棉花的香气。
要知道现在的棉花是金贵的东西,并不易得。
难不成她是被裴三又找回去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忙不迭坐了起来,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一把将帷幔拉开。
屋内的圆桌前,赫然端坐着一位身着淡墨色锦袍的男子。
男子的容貌出众,气质卓然,一身风骨萧萧肃肃,儒雅又不失清正,哪怕在世家公子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而江新月对此人更是熟悉,刹那失神,喃喃开口,“哥?”
随着声音的开口,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面前的人,生怕又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初初,是我。”徐宴礼应道,起身走到木架上,拿了一件披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住。
看着不停抹眼泪的小姑娘,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说更多的话,任由她将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小姑娘其实挺娇气的,从小就爱哭撒娇,让身边的人宠着爱着。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声音大雨点小,要求被满足之后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徐宴礼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她的眼泪的洗礼,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哭起来的时候没声音。
漂亮的眸子湿红,无声往下掉着眼泪,脸却是笑得明媚而得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拽他的袖子,只是高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可不该是这样的,徐家从小宠着的宝贝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成长。
徐宴礼头一次知道摧人心肝是什么滋味,垂下的眼眸分不清情绪,“我来迟了。”
“哪有迟不迟的,再说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江新月缓过来一口气,吭哧吭哧擦掉眼泪,沙哑着声音问:“外祖母可还好,你们没把我失踪的事告诉她老人家吧。”
“没敢说,只让人带了口信去渭南,说你已经安全到了京城。”
“那就好,她年纪上来后身体不好,要是知道消息急出病来,那就是我的罪过。舅舅舅母呢,现在可还好?”
“都着急着找你,不过不好闹大动静让太多人知道,只能让家里的下人去找。不过父亲和二叔都已经写信给汾州一带认识的友人,托他们留意动静。不过相熟的人家多是在州府县城,派人将一带都打听了也没什么消息。”
江新月了然。
她的外祖家是渭南徐家,老祖宗曾官拜宰相、为帝师,而后徐家能人无数,绵延近三百年已是南方一带的名门。来往的人家就算家道中落,也鲜有退居到山野之中,没有她的下落也正常。
将徐家人都问了一圈,最后才抿唇问:“那我娘呢?她有没有让人来找我?”
她甚至都没有问江家其他人。
烛光落在女子小半张侧脸上,明明已经紧张到用被包裹纱布的手去摸被面,脸上还是一幅不在意的表情。
徐宴礼心软了,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忖度着说:“姑母听闻你出事,惊阙过去,也派了人过去找。”
“没找到,然后江家的人劝她放弃了吧?”
“她身子骨确实不好,没这么多精力,上门求了父亲去找。”毕竟是自己的姑姑,徐宴礼含混着带过:“不过谁都找都是一样的,我们自是一家人,何必分得如此清楚。”
江新月不信这句话,戳破他的谎言,“你不必宽慰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怕是说去求大舅舅,也不过是去徐家闹,将我失踪的责任推到你头上去。舅舅可是又许了怀远侯府什么好处?”
“江恒明在做了好几年庶吉士,年底评级之后,应当会往上升一升。不过具体去什么地方,还没商议好。”
江新月嘴巴张开,又闭上,气得浑身都发抖。
感情她在外面吃糠咽菜,好处全都被江家的大房占去了?
可对着徐宴礼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她的出事确实同徐宴礼沾了一点点边。
她年前同徐宴礼前去渭南的徐家祖宅看望外祖母,小住半年之后才开始启程回京。中途徐宴礼收到京中急报,她的大舅母也就是徐宴礼的母亲卢氏染了恶疾,徐宴礼不得已带了两三个随从急忙回京。
回京之前徐宴礼也做好了准备,将家丁护卫全部留给她,又专程聘了镖师护送,全程花钱走了官道。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一路上不会有半分风险,可就是出了意外。
他们一行人被山匪抢劫,所有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杀,也可能有一两个逃出去的。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若真是有人逃出去,准是会去怀远侯府或是徐家送信。
江新月想得很明白,她就摊上了这件事,就算是表哥没有提前离开,该遇到山匪的还是会遇到。
所以同徐宴礼有什么关系?
可只怕徐宴礼不会这么想。
托那位满心满眼只有她爹的好母亲的福,她小时候差点被养死了。外祖母看不过去,经常抱着她过去徐家养着,所以她有大半的时候都是在徐家生活。徐家这一辈只有她这个表姑娘是个女孩,饶是她有表哥表弟,疼爱也没有少半分。
而徐宴礼是徐家嫡长,自有一份兄长的责任在身,对她更是纵容,甚至可以说她就是自小跟在徐宴礼身后长大的。
只怕她出事,徐宴礼是头一个过不去的,会将江家的责难全都承担下来,舅舅舅母更是不能说什么。
她出事到今天也快有小半年光景,只怕大多数人都已经放弃找她,只有徐宴礼坚持一处一处找过来,她难道还要去责怪他的愧疚?
稍微她的母亲能立得起来一点,徐家唯一的嫡小姐低嫁给落魄侯府非长的公子,都会过得无比舒坦,哪里会有今天的局面。可偏偏她娘亲立不住,又爱他那个父亲爱到没有理智,以至于徐家想要插手都没有任何借口。
倘若她母亲嫁给家世相当的人家局面也还要好些,最起码都是大族讲究脸面。最怕就是遇到怀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仗着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耍无赖,连踩着姑娘的死要好处的事都做得出。
换做是她,她这辈子就算是死,也决计不可能低嫁,让这样人如水蛭般附身吸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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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
江新月气结,“哥,我不喜欢江家。”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自然之前的商定就算不得数。”
“只怕他们都不想让我回去呢。”江新月冷笑。
一个姑娘被山匪掳走消失近半年,只怕江家更盼着她直接没了,以免这件事被抖落出来坏了江家其他姑娘的名声。
听到这句话,徐宴礼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渭南徐家培养出来的嫡长子,原本就是风流蕴藉、儒雅从容的人物,那怕连日来的奔波也只是让人消瘦几分,气度仍旧不减。
他伸出一双刚被缰绳磨出茧子的手,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目光温和又带着纵容,“放心,我亲自送你回去,任谁都不敢骑到你头上。”
“初初,万事有我。”
盯着妹妹吃了点东西睡下之后,徐宴礼才从屋里出来,回到对面自己的客房。
他在临时的书桌前坐下,面前放着的是一张江新月的病案。病案是乾县颇有名望的大夫所写,老大夫把脉之后就知道病人最近的生活状况如何,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病案上面的字在江新月还没醒来时,徐宴礼已经看了上百遍,都能记得每个字在什么位置。
可他还像是头一次见到病案般,逐字逐句地看完,一张脸已经阴沉得不像话。
烛火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响声,火光摇曳在他沉沉的面容上,无端添了压抑的感觉。
他回过神来,仔细将那几张纸叠好凑近到蜡烛旁,火舌舔着纸就燃烧起来。
盯着手中燃烧的病案,他问道:“知县大人那边怎么说?”
莫云听见他问话,头垂得更低,“已经问清楚了,乾县域内便有一处马场,知县疑心是马场出了纰漏,所以要压表姑娘过去审问。不过已经派人将那匹马送到马场看了,铁蹄上的记号对不上,似乎是青海一地的战马,且耐力极为强悍,不是一般骑兵能分到的。”
“青海一地?”
“青海一地是镇国公裴延年带出来的队伍在驻守,前段时间镇国公打到了察哈尔部落的腹地,连胡人的旗帜都砍了,这一战边境能消停十年。圣上原本想召镇国公回京,貌似镇国公也受了重伤,被特许伤好之后再进京。”
“小的从知县那边套了话,说是上面的知府早就交代,这一带来了位大人物要约束好手底下的人,免得犯了忌讳。”莫云顿了顿,还是顶着主子越来越平静的视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怕来了这一带的人就是镇国公,若是……若是表姑娘……”
“哦,哪里有什么表姑娘?”
病案烧到最后一点时,徐宴礼抬起另一只手,如同感觉不到火的热度般,直接将那丁点灰烬掐灭。
“去同知县说,这女子是徐家的家奴,因毒害主母潜逃,已经处死了。”
他用手扫了扫桌面上的灰烬,往椅背上靠去,又恢复到原本儒雅从容的样子,只是手上终是沾满了污秽。
“至于替初初诊脉的大夫,就请他一家老小去渭南定居吧。二叔匆匆过去,府中人员都未齐备,正好补上了。”
“是。”莫云领命道。
6. 006
“死了?”
裴延年猛然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案桌上,粗布麻衣之下隐隐能看见贲张的肌肉,情绪失态。
冲击过后,他又冷静下来,视线从堂前跪着的捕头和已经缩成一团的马行管事掠过,而后又看向知县,沉声问:“他们将人带走之后,你可曾提审过?路引呢?卖身契呢?”
喉咙咕笑,他面寒如水,“就是死了……尸体呢?”
随着他更加森寒的语气,知县头上冷汗连连,腰弯得更深了。“不……都不曾见过。”
“好一个‘都不曾见过’,既然都没有见过,你又是如何结案,又如何判定人已经死了!”
手中的卷宗被重重摔在案桌上。
裴延年往前走了两步,就瞧见占据了整整一面前的榆木书架。
书架上妥善排放了各类卷宗,且卷宗都以日期做出标记,上面翻动整理的痕迹一眼就能分辨出。乾县的知县不说有多大政绩,就是这番心思也能瞧出并不是什么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之人。
他压下心中的火气,闭着眼道清其中关键,“徐家既然在乾县逗留数日,花了大心思搜寻下落而不是委托官府缉拿罪奴,其中必有隐情。你也知晓,不过是碍于徐家声势不愿开罪,任由徐家将人带走。”
书架旁边开了窗,到了白天屋内原本该是亮堂堂的一片。不过知县怕卷宗暴晒之后容易折损,又让人在窗户前挂上了墨绿色的素色帘子,将天光的遮挡了大半,屋内就更显得昏沉逼仄。
而男人站在逼仄的环境中,身量几乎要与书架等高,宽肩窄腰,神情肃穆,杀伐果决之气铺张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冷汗落进了眼里,知县半分不敢抬手去擦,心中不由苦笑。
渭南徐家是名门望族,徐家族长年逾四十已经是一户之长,位极人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徐家的嫡长,又岂是他这个芝麻小官能开罪起的。
可面前的这位大人物,他更更更得罪不起。
裴家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裴老将军白身跟着先祖打天下,一门四将志在平定边境捍卫大周疆土。裴老将军同两位裴将军先后战死,保住边境十二城,军功赫然。哪怕这位年仅十岁就继承爵位的国公爷什么都不做,都能躺在父兄的功劳簿上荣耀一生。可这位国公爷十六就上了战场,迅速稳住边境不说,连败敌军甚至杀到敌军老穴中,生擒首领。
消息传回大周时,谁不是激动万分,津津乐道许久。
可他哪里知道那个骑毛驴逃跑的小娘子能和这两位人物都扯上关系。
真要是未卜先知的能力,别说是骑战马了,他都能跪下来求小娘子骑着他跑。
“国公爷……实在是小娘子同那位徐家公子应当是认识的。战马丢失确实是大事不假,可一来确实同县内的马场无关,二来徐家公子做保,又没有闹出什么问题来了,下官……下官也不好……唉。”
捕头心里将自己的小舅子骂了千万遍,此时抓住机会连忙道:“小娘子确实同徐家公子认识,她来了乾县之后就去各家客栈打听。”
裴延年猛然睁开眼,转过身来问:“她来打听人了?”
过高的身量遮挡住大部分的光,一张脸完全沉浸在阴影里,紧绷的下颌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子,强悍如天降神罚,威压尽显。
“是的,小的都问过客栈的店家了。不过徐家公子今早出去了,这才错开了。”捕头抓住机会抢忙道:“徐家公子接了人之后第二天就走了,小的不放心还问了问他下榻客栈的东家,据东家说他们提过要去京城之类的话。”
裴延年这里,脸色更黑了。
显然荞荞不是什么吵架之后一时冲动要离开,而是策划很久。
只是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喜欢他,说离不得他,说他去哪她就跟着到哪,怎么背地里就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感情他在付出感情的时候,她在同自己玩心眼子。
裴延年的火气就上来了,他非要将人找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此事便这样结案吧,不过既然知晓追风是我的马,案宗便不必写了。”饶是再生气,裴延年还是将烂摊子收拾了,嘱咐知县道。
知县将自己并不壮硕的胸脯拍得直响,保证道:“放心吧。”
裴延年点点头,迈着阔步离开,准备处理好这边的事就立即回京。
玩心眼子是吧,那就不要被他抓到。
——
乾县后续的经过,江新月全然不知,此时的她已经坐上了马车在进京的路上,突然打了个喷嚏。
说不准就是有人在说她的坏话。
说不定就是裴三醒来之后发现她离开,然后指着她用过的东西对她骂骂咧咧。
“小心别着凉了。”徐宴礼将披风罩在她身上,又给她倒了一盏热茶,“我们走的路还有好久到县城,着凉就麻烦了。”
江新月又不是孩子,知道轻重,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点。听徐宴礼说完之后,她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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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不走官道啊,非要绕路多走这么一程?”
“官道才出了事,我不放心。徐家跑商有专门的路线,不如就顺着这个路线走。”
“是这样啊。”江新月全然信任徐宴礼,自然就错过了徐宴礼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闪现过一丝僵硬。
也是她现在的要求很低,能回去就已经很好了。
她安安稳稳在马车里坐着,有新鲜的水果和茶点,无聊了有徐宴礼在旁边聊天解闷。
小时候江新月就仗着自己得宠,跟着表哥们一起启蒙读书,因此情趣审美都极为相似。徐宴礼能陪着她静静欣赏秋雨,能听懂她随口而说的感叹,也会指点她画中的不足之处。
这让她不得不感叹,裴三果然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她还记得裴三非说她身体差,大早上将她拖起来爬山。爬到半山腰时,她听见了一阵极为空灵的鹿鸣声。
寻着声音望过去,就看见朝阳升起之处,一只小鹿站在繁盛的草木丛中,迎着光引颈长鸣,空灵的声响萦绕在深山当中。
那一刻带给她的震撼是极强的,她忍不住拍了拍裴三的肩膀,兴奋道:“原来‘呦呦鹿鸣’是真的,你听听看,好听不好听!”
“好听。”裴三点点头,又看了看那头小鹿,转而转过头认真问背上的小妻子:“鹿肉味道也不错,你想不想试试看?”
江新月:“……”
不解风情第一名!
她忍无可忍捂住裴三的嘴巴,恶狠狠道:“闭嘴。”
不过当天现烤的鹿肉确实还不错。
江新月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鹿肉的滋味,突然手腕被人用折扇敲了敲。
对着徐宴礼,她的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徐宴礼笑着问她:“你在想什么?抄写佛经也能发呆?”
抄写佛经也能想到吃肉的事,江新月顿时心虚起来,“没想什么,有点想家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徐宴礼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眼神暗了暗,却也没细问。
实际上,江新月如何落难,又是如何度过这段日子他半点没有开口问过,江新月也不会主动去说。两个人相当默契地不去提到这一点。
他只是意味深长提了一句,“想家才好,京城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江新月顿住,紧接着又若无其事点点头,仿佛清水镇的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不值得被提起的一笔。
而裴三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7. 007
怀远侯府内。
最近讨论得最多的事莫过于二姑娘失踪大半年之后,又被徐家公子找到送回来的事。
虽然老夫人为了府中姑娘的名声严禁谈论此事,如果在外面听见了只言片语,不管先传出话的人是谁,只要经过口的人一律压出去发卖了。
但是这毕竟是个大消息,如此强压下去也只能糊弄糊弄外面的人,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还在讨论着。言辞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的惋惜,原本二姑娘是怀远侯府相貌最出众的姑娘,放眼望京城也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儿,日后前程自是不必说。
可现在她被山匪掠走大半年下落不明,又有哪家的公子敢娶这样的女子。
怕是最后只能赔给巨额的嫁妆低嫁了。
徐氏从女儿回来的惊喜中回过神,也开始担心起女儿的亲事。早上从老夫人那边出来,她神情复杂地来到抚芳院。
抚芳院是除老夫人的院子外,最精致的院落,说一句富贵堆砌都不为过。光是庭院中间一个小型的假山流水,都是让花匠精心修建堆砌,推倒了十来次才成的。
中间的花销自是不用说。
绕过精致玲珑的假山,才到了主屋中间的厅堂。
就只看见中间两面隔扇门朝着外面敞开,露出里面平整干净大厅。三面一水的大红酸枝家具,正中央是一面巨大的万物同春的木根雕中堂,两旁梁上是同色的镂空木雕,梁上还悬着两盏琉璃灯笼。中堂往下摆放着条案,条案上摆着精致的陶瓷小动物。
屋内最便宜的便是花几上随意插的鲜花,是丫鬟们去后花园剪下带回来的。可就是插花的瓶子精致的绘彩官瓷,价值不知凡几。
整个怀远侯府,也就只有江新月有银子还讲究,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的院子一点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徐氏忍不住担心,这要是嫁了人女儿要还是这样讲究,怎么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忧心忡忡地往里走,就看见女儿坐在绣凳上任由丫鬟梳妆,身后四个小丫鬟捧着衣物和搭配好的首饰等在身后。
江新月无疑是美的,哪怕是侧脸都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更难得是,她的皮肤细腻莹白,五官精致却生了一双偏圆的瑞凤眼,明艳又糅杂了些许稚气。偏又因为长开了身段,就是寻常走路都有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那些谣言喧嚣日上。
徐氏眼神又从她妖娆的身段上扫过,略微不自在地转走视线。“你怎么现在才起?昨夜没睡得好?”
“最近人容易倦怠,就多睡了一会儿。”
“这在自己府上,你祖母又是关爱你的,体谅你辛苦免了你的请安。可你也应该要知道规矩,日后嫁了人可不能这么任性,一定要守人家的规矩。”
江新月听了这话,觉得不太对,扭头问:“什么叫嫁了人?”
她看见自己母亲脸上闪现过心虚,想了想问:“祖母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大伯娘?”
“你大伯娘替你说了一桩亲事,我觉得还挺好的。”
“是哪家的公子?”
“她娘家的侄子,杨家的二郎杨从安。”
江新月还没生气,以为她不知道杨从安是什么人,颇感无奈道:“你不知道杨从安这个人吗?听说念了十几年书全念到花街柳巷当中,青楼里相好的都能从我的院子站到大伯娘的院子,至今还没能你考出个功名。”
“那是他年纪还小,没能定下心,成亲之后你多劝劝就好了。”
“二十二岁也能算小吗?”江新月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道。她着急要出门,起身站起来让青翡替她将外衣穿上,见自己的母亲一脸固执的站在原地,讽刺笑了声,“真要是这么好的人物,大伯娘怎么不留给自己的女儿,她家的明若不也是适婚的年纪。”
“那怎么行,”徐氏反倒是着急起来,下意识开口:“明若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和你不一样。”
这话一落,室内寂静无声。
青翡原本在替姑娘将腰带束上,手上一抖将腰带往两边拉的更紧,勒得江新月都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可她却没说话,朝着窗外看过去,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有种近乎通透的质感,却没有一丝温度。
青翡脸气得通红,窥着自家姑娘的脸色,嘀嘀咕咕道:“怎么不清白,难不成您亲眼看见姑娘同人厮混了?”
徐氏被噎住,脸色不大好。
青翡忍不住又补了两句,“既然没有看见,这时候您不该替姑娘清正声誉吗?匆匆替她相看这样的人家,岂不是自己坐实了传闻。”
“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徐氏呵斥,被说得面红耳赤。
青翡立即跪了下来,轻轻打了自己两耳光,“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多嘴了。”
江新月见得眼烦,“成了,你们都先出去吧,让人提前套好马车,我等会就过来。”
几个丫鬟瞧着气氛不对,又怕姑娘受了欺负,一步三头往外面走去,心里在替自己家姑娘难受。
二夫人平日讨好老夫人和侯夫人就算了,可她就姑娘这么一个女儿,又怎么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着外人?
几个丫鬟的动作将徐氏气得够呛,等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她忍不住指责道:“你就纵容一个丫鬟这么顶撞我?”
江新月反问,“难道青翡说的不是吗?”
“当然不是。”徐氏立马摇头。
可她很快想到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敲打和妯娌几个若有似无的嘲讽,一下子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被山匪掳走大半年都没了踪影,就算你说自己是清白的,可知晓这段过往的人哪个肯相信?”
徐氏说着说着,越发觉得是自己的一番苦心被糟蹋了,双手用力往下一摊,“我这是为了你好。”
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娘亲,都有点一言难尽。
她其实非常想忍下来,等会还有事要去办,现在吵这些没必要。可是她一忍再忍,听到徐氏的那番言论,最后直接被气笑了。“那你就不要为了我好。”
“再说了,你是为了我好吗?为了我好,就是我失踪了也不去找我?为了我好,就是我回来了也不问我一声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为了我好,就是今天跑过来说一句我清白了?”
江新月自己挑了条披风,将带子给自己系上,转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甚至还满意地转了一个圈。她看向徐氏,含着水光的瑞凤眼里写着认真。“那你这为了我好,我还有点承受不住。”
说完之后,她也不去管徐氏怎么想,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而徐氏早在一声一声的质问当中,脸色变白,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她带着哭腔道:“你以为我想将你说给杨家,还不是你污了名声现在只有杨家的人肯要你。难不成你想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去给人家三四十岁的人做妾?”
“我这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信呢!”
江新月只在听到“做妾”两个字时,有了点反应。接着就当成自己没听见,直接出了门。
实在不怪她反应小,而是从小就知道她的母亲并不爱她。
徐氏在生她时难产伤了身体不能再有身孕,她的父亲不知道是迫于徐家的压力还是真的出于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再生孩子来传宗接代。
徐氏便怀着这样的愧疚小心翼翼地讨好怀远侯府每个人,再把从外面受到的委屈再归结于她身上,恨她为什么不是一个儿子。
所以有时候她又觉得好笑,那她一被生下来就是女儿怎么办,当儿子又不是她不同意。
将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她带着丫鬟和护卫出了门,直接去了同徐宴礼约定好的茶楼。
站在茶楼门口,她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交给青翡、青翠两个丫鬟,并嘱咐她们在门口守着,这才进了茶楼。
看见徐宴礼已经在里面坐着,她便没忍住开口问,“找到青珠了吗?”
青珠是自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这次去渭南,也是青珠同一个丫鬟青珍随行的。当时他们一行人遭遇山匪,青珍替她挡了一刀当场身亡,青珠失去下落,并没有落到山匪手里。
后来她见一直没有人救她,便猜测青珠应当也出了事,为此难过了很长时间。可谁知道在路过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时,她在人群中扫到一位同青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她想要去找这个人时,一晃眼人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托徐宴礼去找。
徐宴礼没立即回答,脸上是少有的慎重,最后吐出四个字——“青珠死了。”
江新月快要以为是不是出门时同母亲争执,连带着将自己的脑子都气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她的音调拔高了几分,“青珠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莫云找到她住的地方,推门进去时,发现她在家中自缢。这件事已经报官,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排查了青珠的屋子,也问了周围居住的人家当晚有没有异常的声响或是见到生人出入,皆是没有。现在所有的证据表明——”
徐宴礼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带着嘲讽道:“她是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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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周遭的温度就像是突然往下降了好多,让人不可避免地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的脸色无法抑制地变白,深深吸了几口冷气之后,她才能勉强保持着镇定。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就生活在离京城不远的沧州府,且看上去衣着体面无半分落魄的踪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去怀远侯府或是徐家报个信?又为什么在徐家的人找过去时会被提前灭口?
要么青珠一开始就被别人收买了,要么就是她去过江家或者徐家报信结果被人打发走。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果青珠从头到尾忠心于她,会在一开始就去徐家报信,也就不会让找了她大半年的徐家做大海捞针的工作。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可这也就代表着,她当初遇到山匪或许不是个意外。
可是江家又有谁会想着置她于死地呢?
只要想到同自己生活在一处的人当中,有一条蛰伏着想要绞杀她的毒蛇,她便忍不住在原地踱步,将自己认识的人都盘算了一圈之后,她才看向徐宴礼,开口说道:“我没有得罪过谁。”
她任由自己重重摔在椅背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朝着自己想不到的方向狂奔而去,十匹马都拉不回来那种。
可现在青珠和随行的人都已经死了,山匪也被杀了,事情简直就无从下手。
她忍不住感叹了声,“要是裴三在就好了。当初我们的东西被山匪收得一干二净,他杀了山匪后处理山匪留下来的东西,说不准知道点什么。”
徐宴礼掀起眼皮子去问:“裴三是谁?”
江新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不敢去看徐宴礼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嗯……就是落难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徐宴礼揉了揉眉心,“既然是落难时候遇到的人,那还是不要遇上的最好,免得又闹出许多麻烦。既然要查山匪的事,我让人再往清水镇走一趟便是。”
江新月连忙点头,她也只是这么想想,真要是再遇到裴三,依照他的脾气她还说不定是什么下场。
毕竟那可是一个人能屠了整个山寨的狠人。
她又没有很多条小命够裴三发泄怒气的。
两个人继续谈论了下当初山匪的事,敲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徐宴礼开口劝她在江家小心一点。
“实在不行的话,你到徐家来住。”
江新月还没说话,原本在楼下的莫云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看见表姑娘之后,立即低下头,硬着头皮回禀道:“夫人又生病了,请您回去看看。”
“舅母的病还没有好吗?”江新月难免着急起来,忧心忡忡地问徐宴礼,“我回来之后还看过舅母两回,见她面色都不错,怎么会突然又病了。”
江新月在徐家长大,又是个娘不疼爹不爱的孩子,同舅母卢氏的感情就比寻常关系要亲密很多。
听到舅母病了,她忍不住怀疑道:“是不是你们请的大夫不够好?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人总这么病着也不好。”
在江新月关切的目光中,徐宴礼的眼神有些许晦涩。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头上揉了两下,“没什么大事,都是些小毛病,要调养就是。”
“要不然我跟着你去看看吧。”
“倒是不用,我先回去看看,等她病好了你再过去,免得她生病了还要忧心你。”徐宴礼起身,交代道:“你回去万事小心,若是有怀疑的地方先来告诉我,不要打草惊蛇。”
江新月连连点头,“你先回去吧,代我向舅母问声好。”
等徐宴礼离开之后,江新月又在茶馆静静坐了一会,开始想江家的那摊子烂事,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头绪。
下楼时,她看着马车上怀远侯府的标志,一阵心烦意乱干脆没上马车,带着青翡青翠两个丫鬟步行散散心。
青翡还以为她为了二夫人的话不开心,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同表少爷说了夫人要你同杨家的二公子成亲的事吗?表少爷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帮着您说话的。”
“这亲事我原本就没觉得会成。”江新月心烦意乱,“我怎么可能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人?表少爷那样的吗?”
江新月转过头,“你怎么说起……”
她红唇张合着,到了一半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震惊地看着出现在茶楼门口的高大男人。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真的病了,居然在京城中看见裴三!
8. 008
在见到的那瞬间,江新月想都没有想得转过头去,大脑疯狂转动。
她将各路神仙全都拜了一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别看见我!千万别看见我!
“姑……”
青翡才出了个声音,江新月就立即打断她的话,低声说:“别说话,跟着我走。”
实在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慎重,两个丫鬟惶然,不明所以也不敢出声,跟着姑娘的后面尽量像正常人一样往前走。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青翡开始同手同脚起来。
江新月脑子一“嗡”,一边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一边咬牙吐出几个字来——“你就不能好好走吧。”
“啊?”青翡被说得一紧张,别说是同手同脚了,就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四肢一起乱飞着。
大街上虽然人多,可行为举止不像常人的却没有几个。
周围人纷纷嫌弃地望过去,还以为女子是得了什么让人发狂的病,自觉地远离了一点。
于是三个人一下子被隔离开,变得扎眼起来,就是想让别人不注意都难。
——
裴延年原本想着自己骑快马,总能追上徐宴礼一行人。可他一路疾驰而来,找了每家驿站都没有寻找到徐宴礼的踪影。等到了京城都快有小半月的时间,他才接到手下的人说徐宴礼回到京城的消息。
他便没有耽搁,立即请了京中同徐家有交情的朋友顾君珩递了拜帖,见了徐宴礼一面。
徐宴礼倒是温声有礼,回想了一番道:“抱歉,我南下是为了查探徐家的生意,事情太多还真不记得有这么个丫鬟。可要是知县都这么说了,想必也真的死了吧。”
裴延年望过去。
两个人都知道这就是明显的借口。
徐宴礼却慢条斯理地同裴延年对视,目光真诚坦荡看不出一点心虚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挑衅。
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声名显赫的两个男人对峙,空气干燥到一颗火星蹦进来就能直接形成燎原大火。旁边的下人都不敢说话,就是作为两边牵头的顾君珩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啧啧啧,他摇摇头小心牵了牵自己刚做好的锦袍的衣摆,免得等会两个人打起来血溅了他一身。
可想象中的血溅三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裴延年沉默了一瞬,最后冲着他道一声“打扰了”之后,便阔步带着人离开。
出门之后,他便让问山盯着徐宴礼的一举一动。
他压根就不相信楚荞荞是真的出事了。
一直到今日,问山这边才有了消息。他从军营中匆匆赶来时,却早就没了人的身影。
他沉静的眸子盯着马车上的“怀远侯府”的标志上,察觉到前方的不对劲才扫了一眼,轻而易举就看见动作举止十分异常的三个姑娘。
就在他要将视线转移回去时,目光在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上停下,反应过来时,就迈着阔步走了上去。
出于对危险的直觉,江新月浑身的寒毛直接竖了起来,在裴三往这边走的一瞬间,就拉着两个丫鬟跑了起来。
“赶紧逃啊。”江新月喝道。
她寻思着自己虽然是个闺阁小姐体力不支,可毕竟她带着两个丫鬟,到时候青翡、青翠拉着她跑一把,绕到前面的小巷子中。
凭着小巷子弯弯绕绕的地形,将裴三一个外地人甩开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结果她跑着跑着,就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胳膊被不断地往后面扯着,同扯面条差不多。
往两边一看,两个丫鬟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感情这两个还不如她!
什么坑货!
江新月觉得头皮都在发麻,往后看男人的身影逐渐逼近,一错神就往死胡同里去了。
看着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一面墙,江新月欲哭无泪。
青翡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靠在墙上叉着自己的腰,大口喘着气,“姑娘……奴婢……实在是……跑不动了……”
青翠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勉强站着:“姑娘是遇上什么坏人了吗?”
瞧着这样子,被追上来是迟早的事。
阴魂不散!
江新月在心里骂了一句,压根就不知道裴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
总不能是她有什么特殊能力,同徐宴礼提了他名字就将他召唤过来。
再者说,至于吗?他一个猎户千里迢迢进京,路上花销并不小,难不成真的就是为了将她逮到?她承认自己是渣了一点,可她也就骗骗感情没做旁的啊。真要是说起来她也是吃亏了,他裴三又凭什么算账。
她自觉行不正、站得笔直,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柳二牛被打得五颜六色的脸,耳边似乎都听到男人凄厉的惨叫声,浑身打了个哆嗦。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清醒,意识到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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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清楚人性的贪婪,饶是裴三看上去不像是个追名逐利的人,她也不敢保证他一介猎户在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之后,不会起毁了她名声之后再强娶她的事。
毕竟她是侯府嫡女,她母亲和徐家替她准备了丰厚到让人侧目的嫁妆,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诱惑力巨大。不然她的大伯母明明揣测她清白已失,却想要促成她同杨从安的亲事。
她哆嗦着手,立即将自己的簪子拔下来全都插到了青翡头上,身上的佩饰能取下来的都一股脑地往青翡身上挂。
“姑娘……”青翡一头雾水,顶着脑袋上的簪子根本不敢动弹。
“别叫我姑娘,现在你才是姑娘。”江新月根本来不及细说,将自己的绣了精美海棠花式样的披风兜头罩在青翡身上,看着青翡的眼睛认真嘱咐道:“现在我是你的丫鬟,楚荞荞,听懂了吗?”
“啊?”青翡云里雾里,但是她听话,不管明白不明白先点了点头,“懂。”
青翠聪慧些,问:“姑娘,怎么了?”
“我在落难的时候,欠了别人的债。”还是情债,江新月心里补充了一句。
“我们还给他就是。”
江新月头疼欲裂,“债主不是个好惹的!”
“可在天子脚底下,奴婢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寻衅挑事!”一向胆小的青翠比青翡还要生猛起来,说着就要往回走,“奴婢去找他……”
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小巷子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裴三是那种在人群当中会被一眼注意到的人,不仅是因为出众的相貌和挺拔矫健的身形,还因为他浑身自带了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
他站在巷子口,遮挡住大部分的光,落下来的影子被拉长拉高,像极了话本当中的能号召万鬼的阎王,硬硬生将张俊朗的脸衬托得恐怖万分起来。
青翠害怕了,同个鹌鹑般往后退了两步,站到自家姑娘身后去这才安心,冒出一个头来,“我警告你,我们姑娘可是朝廷命官的女眷,你敢动手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江新月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都想要直接发疯。她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青翠换掉!
她抿唇,皮笑肉不笑将青翠拉到青翡身边站着,将青翡架在中间,“裴三,我家姑娘在,你别动手。”
“啊?哦。”青翡又立马点点头,“你别动手。”
裴延年脸色彻底黑了。
9. 009
面前的三个女子抖如筛糠。
中间的那一位看着憨厚圆润点,围着红色披风,簪子往下坠几乎就是挂在头上,身上佩饰叮当瞧不出一点美感,据说是怀远侯府的姑娘。另一位瘦小些,眼神活泛如同鹌鹑一般缩在最后的地方。
三个人当中,最镇定的反而是自称为丫鬟的小妻子。
当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裴延年已经不想去分辨,他身形动了动,直接朝着前面走去。
之前离得远,都已经觉得吓人。
当男人面无表情地往前迫进时,身高体阔带给人的震慑感极强。
真要是说起来,裴三不算是凶神恶煞的长相,相反虽不是时下公子追求的清隽,但也是眉目疏朗、襟怀洒落、有种勃勃英气。但是他不爱笑,此时眉尾下压,眼神锐利地盯过来,久居沙场的那股凶戾气便逼得人寒毛竖起。
青翡、青翠不知道裴三的底细,也被吓到不敢说话。
眼看着人越来越近,青翠抱着青翡瑟瑟发抖。
“江姑娘?”
“啊,对,我就是。”青翡一只胳膊抵在前面做出防御的姿态,挡在所有人面前,强撑着问:“你……你要干什么?”
江新月觉得,自己的丫鬟并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这时候倒是比她想象中要硬气多了。
裴延年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小妻子,沉声道:“我找她有些事,你们能否去外面等着?”
江新月挽着青翡胳膊的手捏了捏,示意她不要同意。
她才不想要同裴三单独相处。
青翡刚想要拒绝,就对上男人发沉的视线。她盯着男人被衣物遮挡仍旧能够清晰看出的手臂线条,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神斜视看向自家姑娘,声音也不利索。
“啊?那我这是不同意啊……还是同意。”
“我只是找她说几句话。”裴三侧过身体,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一条能让人通过的路来。
他快速转了转脸,示意其他两个人先走,声音冷静,“自己去,还是我请你们去?”
可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像是一种威胁。
青翡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没敢走也没敢再说反驳的话。青翠也被吓到不行,脸上都是煞白的一片,都快要昏厥过去。
江新月内心都在咆哮,回去一定扣两个人的月钱。
可再怎么不情愿,看着两个丫鬟面白如纸的可怜样,江新月最后还是不忍心。
她咬了咬牙,从后面推了青翡一把,“姑娘,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好了。”
“成。”
青翡的腿立马就不软了,支棱起来站直了身体,拎着快要昏过去的青翠,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口去。
江新月看傻眼了。
狭窄的巷子里,迅速没了两个人的身影之后,男人的气场便更让人不同忽视,她居然觉得更逼仄起来。
脑子里将所有的恐怖场景都回想了一遍,等面前落下阴影时,她下意识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打人别打脸。”
可预想当中的疼痛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忍不住将手指并拢,在中间留出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去看外面,就同裴三沉沉的视线对上。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裴延年语气不明。
江新月心想,你人都杀过还在乎打人的事。
但是她不敢反驳,讪讪将手放下,解释道:“我以为我没打招呼就离开,你会生气。”
裴延年生气吗?自然是生气的。
他从迷药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屋内已经没有小妻子的身影。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小妻子可能会离开自己,以为是柳二牛报复寻着人将荞荞掳走。
那种担心和恐慌席卷而来,他抬脚就走出去,将柳二牛同那几个地痞又揍了一圈之后,他才敢确定荞荞是自己的走的。
等乾县有人来禀报他的战马被卖时,他又赶了过去。将前后的事情串一串,他就知道一个让自己更加震惊的事实。
荞荞早就想好了要离开。
可分明不是她说爱慕他,想要一辈子待在他身边的吗?又为何在背地里计划离开。
回想到这些事,裴延年胸口起伏,难掩火气。在阴影当中,他的一张脸沉了下去,下颌线流畅紧绷,强行将火气压了下去,问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江新月没吭声,低着头两根手指头缠在一起搅啊搅,时不时抬起眼看他一眼,乖乖巧巧特别可怜。
“说话!”裴延年看着更生气了,音调往上走,“跑都敢跑了,现在又在装什么哑巴?若不是我找到你的话,现在指不准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了吧。”
“楚荞荞,说话!”
小妻子被吓了一跳,再抬头时眼眶红红的。清亮的眼睛蒙着一层水光,紧张害怕而又无措地看着他,咬紧了自己红唇。
裴延年想起来,头一次将她捡回来时,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楚荞荞就是喜欢卖乖,背地里小心思不知道多少。
他便狠狠心道:“解释。”
可下一刻,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僵硬。
娇娇软软的小妻子走了上来,纤细的两条胳膊环住他的腰,因为跑动而显得乱乱糟的头颅在她胸膛上轻轻蹭着。
好闻的香气幽幽地从她身上传过来,丝丝缕缕地将他缠绕住。
裴延年动作停顿住,将她直接推开,语气不太好,“这是干什么?”
可推开之后,小妻子身上就像是完全没长骨头一般,又软软地靠了过来。
“不要玩这些花招,楚荞荞,我要听的是解释。”裴延年再次直接将人推开,只是这一次犹豫的时间要更长。
江新月在对情绪感知的能力方面,过分强悍。她察觉到男人动作中的迟疑之后,又不怕死地抱住他的腰,夹着自己的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更加甜腻。
“你不要凶我好不好,我害怕。”
裴延年推了推她的肩膀,没有“推动”,就顺势搭在女子的肩膀上。
他身上还穿着在营帐中的练武服,宽肩窄袖,流畅而又锋利的线条往下逐渐收紧,透着一股力与美的蓬勃之感。
是□□刚硬,永不弯曲的。
而就在他的腰上,搭上了一双嫩白的手,如瓷如玉,又软得没有一点力道,仿佛稍微捏一下就将碾碎,却始终稳稳地被托在腰线上。
裴延年语气凶狠却多了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我什么时候凶你了?”
他紧接着抿了抿唇,没被轻易带过去,“你早就想好了要跑,现在还有理了?”
“我没有想着要跑,”江新月底气不足,却还是强行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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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圆谎,“我只是走了,忘了提前和你说一声而已。”
“有什么区别?”裴延年挑眉,不吃这一套。
“当然有,我只是想办完事情之后再去找你,谁知道中间出现意外了。”
江新月的脑子在疯狂转动着,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磕绊,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当初我遇到山匪的事情你也知道,可当时我就有些喜欢你,怕你觉得我就是个侍候人的丫鬟,便谎称自己是小门户外出寻亲的小姐。”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就是个寻常的奴婢,同我一起出事的还有我们家姑娘。我同姑娘自小就在一处长大,听说有人在寻她,便想着去乾县将我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方便他们找人。”
“我原本是打算去去就回的,中间却出现了意外,我就跟着一起回京城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可要是仔细琢磨的话便发现这话根本经不起推敲。
裴延年也不是脑子糊涂了,指出当中最关键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告诉我,迷药也是你下的吧?”
江新月刚胡扯完,思考着怎么将裴三忽悠回去,利索地接了话,“那还不是因为你见不得人。”
男人没出声,眼眸微微眯起,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泛着危险的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男人的语气又变得不善,江新月的额头都沁出冷汗,说话都打了个磕绊又很快顺畅起来,“你不是……不是杀了那么多山匪,徐家公子是官宦之后,万一他要将你抓起来怎么办?”
她语气低落下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就是个丫鬟。”
“万一你就是喜欢千金小姐,不要我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仰面看向能轻而易举将自己牢牢锁在怀中的男子,一滴晶莹的泪珠压着长长的睫羽落下来,顺着瓷白莹润的脸颊缓缓落下。
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缓和,她忍不住得意了下,这滴眼泪落得真是恰好到处。
要是身后有个小尾巴的话,指不定尾巴就要翘起来。
裴延年一方面确实也见不得她哭,另一方面便觉得人已经找到了,再去纠结那些前因后果没有多大意义。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泪,细腻的触感萦绕在手中,叹息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我同你成亲和你的身份又没有关系。”
“旁的我不想去细究,我便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自然是不喜欢。
可江新月看了看男人挺拔的身姿,眉眼间迫人的气势,想着骗人都只差最后一步了,狠狠心点点头。
“荞荞自然是喜欢你的。”
她安慰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这也不算是说错了,楚荞荞喜欢裴三又不代表着江新月喜欢。
而裴延年听到想要的答案,握住她的手,“那成,我带你回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
他说的同“以前”一样,只说两个人同夫妻一般在一起生活。
落到江新月耳中,便成了他们要回到清水镇。
一下子,江新月被吓得连眼泪都止住了。
裴延年把玩着小妻子柔弱无骨的手指,察觉到她的僵硬,掀起眼帘看过去,沉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探究。
“你不愿意?”
10. 010
她当然不愿意了!
在京城就是事情多了点,还要面对一群不顺眼的人,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不好的。
不说别的,就说她身上穿的衣服,要二十来两一身,这还是她衣橱里最寻常的。只要她高兴,她随时买上十来件。
这还是她所有花销当中,不算起眼的一项。
可是在清水镇,她压根就没有能瞧得眼的东西,就是想要将二十两银子花出去都困难。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愿意倒是愿意,只是我还有点事要去做,不好就这么直接走了。”
“什么事?”
“先前不是说了,我同我们家姑娘在路上遇到山匪,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意外。但是前段时间才偶然发现,当初一个丫鬟……回了京城却没有将消息传回去,才耽误了找人的时间。”
“这是江姑娘自己的事。”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同姑娘自小在一处长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处险境。”江新月扯了扯他的袖口,轻轻摇了两下,“你等等我成吗?等这件事结束,我就一定会求姑娘放了我的卖身契,跟着你回家。”
裴延年没说话,沉默地任由小妻子将自己的袖子摇啊摇。
他虽然在边境呆了好几年,风餐露宿吃穿上讲究不起来。可到底身份在这里,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也就能分辨出小妻子所穿的这一身并不便宜。
与其说刚刚那个被红色披风遮去了大半身形的姑娘是江家嫡女,倒不如说自己的小妻子更像是高门大户当中的闺阁姑娘,就是浑身的气度都骗不了人。
可倘若自己小妻子是江家姑娘……
裴延年的眸光逐渐变得幽深,一时间想了不少事。
江新月还想着怎么说服他,实在不成就只能不要脸,找徐宴礼帮忙了。可是不被逼到最后一步,她都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同裴三之间的关系。
正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时,就听见裴三问了声,“那你会有危险吗?”
“那倒是不会,背后的人既然只能用这种下作隐晦的手段,来了京城定是不敢太过放肆。”
江新月眨了眨眼,凑上去问:“那你是不是同意了?”
裴延年看着凑在自己面前俏生生的脸,没再说话,算是同意下来。不过,他也提出一个要求,“隔两日,你便出来同我见面。”
江新月想讨价还价,这么频繁的见面要是被人察觉出端倪该怎么办?
可她窥了窥男人紧绷的脸色,又想到一个主意,“你在京城可有落脚的地方?我之前攒了不少钱买了一座小院子,不然你就住在那里,等我有空了我就去找你?”
这个小院子地方偏僻,周围没什么人在住着。还是她小时候贪玩爱跑出去,嫌弃姑娘家的打扮不方便,专程买了一个院子用来换衣服溜出去玩的。
现在让裴三住着正合适。
裴延年原本想说清自己的身份,可想了想,到底没说出来,便同意跟着一起过去。
这必然不能告诉青翡青翠,江新月让两个丫鬟在茶馆门口等着,自己带着裴三绕过了好几个圈,才进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
小院的门口种了一排翠竹,推开门进去就能够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的两旁种了些果树,只是这个时候果树的叶子已经掉得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而地上久久没有人清理过,腐败的落叶还有灰尘铺了满地,看着乱糟糟的一团。
这里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可京城之中,如此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并不算便宜。一个丫鬟就算是有银子能够买得下这个院子,也必然不会将它荒废太久。
江新月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已经是漏洞百出,提着裙摆踮脚走过那一段最脏的路。
飞扬的裙摆越过枯枝时,她朝着后面看了看,“你过来呀,看看住的地方。应该什么东西都不缺,就是要收拾收拾。”
见男人仍旧站在入口的地方没有动,她好奇地歪头看过去,“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明明已经成亲了,她还是少女时的装扮,云鬟雾鬓中,娇艳的五官清雅脱俗。在阳光之下,她眼底清亮,望过来时有种无辜又风情的美感。
江新月发誓,自己绝对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看见面前男人瞧着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两个人都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哪里不明白此时男人的眼神都代表着什么。
她心头一跳,脑海中瞬间回想起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瞬间。该说不说,裴三在这件事上简直可以用食髓知味四个字来形容,时间长久到令人发指。
虽然说她也不是没有高兴过,但是一日高兴好几次就过分了点吧。
她立即转开视线,“我将门打开,你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不过她忽略了一点,久未收拾过的门扇被推开时,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要往人的脸上扬。她被呛地往后连退了两步,直接撞到从后走来的裴三。
裴延年稳住她的身体,知道自家小妻子喜好干净,无奈道:“这边有没有拭巾,我先给收拾一下,你再进来吧。”
“好像是有。”江新月往屋内探了探头,指了指一扇小偏门,“你在那里面找找看。”
裴延年迈步进去,找出一些洒扫的工具来,问清楚水井的位置之后便带着木桶和麻绳过去。他将麻绳系在木桶的把手上,试了试力道便将木桶翻转过来,往下一掷。
牵了牵绳子的另一端,感觉到桶里已经浸满水之后,他便将麻绳的一头缠在手臂上往起拽着。
因为有木桶坠着,他不得不俯身,背脊的位置鼓起一个小弧度,然后往下一笔沉下去,显得肩上和手臂上鼓起的线条又清晰又利落。
等将满满一桶水提起来时,他连呼吸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将水倒进木盆中将拭巾打湿之后就进去打扫起来。
男人的力气这时候倒是显现出几分好处来,打扫的时候搬动桌椅板凳什么,简单地就像是在摆弄什么小玩具,轻轻松松就将堂屋的位置收拾出来。
江新月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裴三在里面收拾。
最后还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提着裙摆要踏过门槛。只是在看到自己干干净净的浅色绣花鞋时,她又犹豫住了,怎么都受不了身上被弄得脏兮兮的。
“你干什么?”
“想要进来帮帮你的忙。”
江新月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在看自己的鞋子,咬咬牙就直接踩下去。
在清水镇都住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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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长时间,还能怕这点东西不成。
可鞋子还没有落地,她的手臂便被托住。她抬头时,就看见裴三将她往外面带了两步,往她手上塞了一根掸子。
“你就在外面站着,将门上的灰扫扫就成。”
说着,他继续走进去,拿着墩布开始清理地面上的灰尘。
江新月看着手里的掸子,怎么都觉得被侮辱道。可她看着裴三汗涔涔的额头和衣摆上沾到的乱七八糟的灰尘,又实在狠不下心进去。
但是让人干活,总是要给一点甜头的,她脸上立即堆满了笑,“你对我真好。”
于是一个人在里面打扫,一个人站在外面象征性的用掸子扫两下,原本清净的院子响起了女子娇声娇气的赞美声。
裴延年有时候其实觉得挺无奈的,他倒是不至于需要女子的赞美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看小妻子一个人在外面,玩着掸子挺高兴的,也就没有制止。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当中过去。
江新月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想着要先回去,“今日刚好是我值夜,不回去的话,姑娘一准会说我。你放心,等过两日我一定会过来看你。你也好好想想,你在整理那群山匪留下来的东西时,有没有关于江家的东西。”
她自觉自己已经非常厚道了,还留下来陪了裴三大半日,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要转身。
可是在要离开的时,她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女子的肌肤没有一处不娇嫩,裴延年感受到手腕上的细腻触感时,没忍住用拇指轻轻磨了磨,然后问:“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江新月震惊。
总不至于他自己收拾自己要住的地方,还得要她行个大礼感谢一番吧?
裴延年看着她放大的眼睛,又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地方去,拍了拍她的脑袋,直白道:“不是说想我了,就没有旁的表示?”
说完之后,他便隐晦地看了看小妻子的唇。
说是隐晦,可他深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当中的情愫江新月就算不看都能够感觉到。
“闭上眼睛。”
裴延年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等她主动,做了一件从一开始就想做的事。熟悉的触感传来时,他浑身一僵,又有些想喟叹,都仿佛这些天所有积攒的不满都随着这个口勿宣泄出来。
夕阳的光斜斜地投射进来,落在刚刚打扫好焕然一新的厅堂内,也落在他干净而又舒展的眉眼上,将整个人涂上了柔柔的一层金边,多了几分平和的意味。
只是紧紧绷住的下颌线以及脖子上凸起的青色筋脉,显示着他的心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随着吞咽声,他的喉结滑上再顶下去,便往里探寻更多的。
两个人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亲口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新月想着她也不算吃亏,就打算这么忍下去。
谁知道男人亲过来时,她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感觉要直接吐出来一般。想到吐到人嘴里的场景,她打了个寒颤,想都没想直接将男人一把推开。
沉浸在亲口勿当中男人睁开眼,眼中是还没有消退的情愫,连带着嗓音都是沙沙的。
他微微俯下身,还是亲口勿的动作,不悦地蹙了蹙眉,“嗯?”
11. 011
自己难不成讨厌裴三讨厌到这种程度?
这也不至于啊。
江新月想着,要不然忍一忍也就是亲亲就能过去的事。可是她踮起脚尖往前面一凑,男人身上的汗味和灰尘被清理之后的土腥味简直就像是无孔不入一般。
她立即就偏过头去,忍住了那股反胃的冲动。
一只手抵着男人的胸膛,一只手捂着嘴,她含糊地解释着:“真不怪我,你身上不好闻。”
裴延年的脸更黑了,他没有再看小妻子一眼,径直走出去,收拾放在门口的木盆木桶之类的东西。
听着门口噼里啪啦的声音,江新月知道若是在清水镇,这时候自己应当要主动上前哄着。可这都到了京城,裴三还真的能将她怎么样?
她就当自己不知道裴三不高兴,踮着脚尖往外走,“那我就直接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顺着小门直接溜走,甚至没有再回过头看男人一眼。
握住木盆的手逐渐攥紧,手背上的青色的筋脉十分明显。
裴延年到底没说什么,将所有东西都收进屋内之后,也没有久留将门锁起来之后就出门了,转身去了军营。
他自边境回来之后就主动上交了手上所有的兵权,皇上为了表示对镇国公府的爱重,令他接管京郊的东大营。
听到小妻子的消息之后,他放下手中的军务赶了回来,眼下还要回去继续处理。
等到了东大营的营帐,问山立即喜滋滋地凑了上来,“国公爷,你是不是见到夫人了?”
裴延年不大想提这件事,“嗯”了一声就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来。
问山正处于自己发现夫人踪迹的欣喜当中,想着怎么得自家的爷也该要好好奖励自己一番。
国公爷在小山村里成了亲的事早早就写信来京城这边,老夫人虽然不高兴国公爷连成亲这种大事也仅仅是通知家里人一声。但她知晓国公爷自小主意正,只吩咐说等回到京城将人带过来看看。
可以说镇国公府上下都等着这位没见过面的国公夫人,想看看到底是何等女中英杰能让国公爷也折腰了。
谁知道国公爷是自己一个人回到京城,这段时间脸黑得同天上的乌云都差不多,还时不时喜欢叫身边的人陪着操练。
天知道,国公爷在草原上杀进杀出,一身武功能吊打他们八个来回还能顺带着将他们扔出去。
这哪里是操练,简直就是单方面的挨揍。
不过……嘿嘿,国公爷找到夫人心情总该好点,那他这个先找到夫人踪迹的人是不是该有些赏赐,用来抚慰一下被、操练的心。
所以,问山也没注意到主子的脸色没那么好,凑上去问:“夫人见到您,是不是非常高兴?”
裴延年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下颌紧绷,眸光在营帐的烛光下泛着意味不明的光。
“不过怎么没见到夫人,您将她先送回镇国公府了吗?”
裴延年握住毛笔的手攥紧。
“不过您难免也太不解风情了吧,同夫人这么长时间没见,怎么将人送回府自己倒是来了军营呢?不是说小别胜新婚吗,您也太爱公务了些。”
问山一刀刀正中红心。
裴延年将毛笔扔到一旁,脸上比墨汁还要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即将受赏喜气洋洋的问山,声音冷了八度,“你很闲?”
“啊?”问山猝不及防。
“很闲来陪我练练手。”裴延年猛然站了起来,抓住什么都还没弄得清的问山走出营帐,抓着问山的肩膀就将人背过身倒了。
这已经是深秋,到了晚上温度往下直降。
簌簌的冷风刮着脸颊而过时,裴延年头脑才能保证清楚。随着每一次挥拳,心中的力气都散去几分,今日发生的事也自然而然在头脑中捋顺。
他从来不是傻子,做到这个位置上,边境太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暗杀什么的,从来都不是说书先生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
小妻子的话,从头到尾都是漏洞百出,他就是想骗自己都骗不过去。
但是怎么办呢?这是荞荞。
是打雷下雨都要往自己怀里躲的荞荞,是早上耍赖怎么都不肯起来的荞荞,是哪怕对着他这么无趣的人都能凑上来说“喜欢”的荞荞……
算了算了,且看看她想要做什么吧。只要她喜欢的人是自己,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谎都算不了什么。
等出了一身的薄汗之后,裴延年长舒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太去纠结。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吱哇乱叫的问山,凌厉的视线扫过去,“退步了,自己去加练去。”
问山感觉到背后僵硬,也不敢叫了,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压力犹如千斤之重,他抱拳恭声道:“是。”
裴延年没说太多,接过砚青拿过来的巾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迈着阔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只是走了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吩咐砚青,“找人去将鼓楼巷的院子打扫一遍,我在那边住几日。”
砚青甚至没问院子是谁的,点头道:“是。”
可得了准确回答的裴延年没有立即离开,驻足在原地。
风将旁边的火把吹得摇摇晃晃,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变形。
昏暗当中,他锐利如星辰的眸子闪过复杂的情绪,终究没有叫砚青去调查江家姑娘究竟是谁的事。
他想,这个答案应该由小妻子来告诉她。
——
江新月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
在马车上时,就开始找两个丫鬟算账。
“你们倒是好,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跑得连人影都看不见了。你们就不怕他是一个坏人,真的将我抓走了。”
“可是姑娘,你们不是认识吗?我瞧着他好像没有任何的恶意。”青翡又拍了拍自己的荷包,心虚地低下头,“再说要真的是欠银子了,我们直接还给他不就好了,不差钱的。”
江新月被噎了下,说不出话来。
青翡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道理,小眼睛幽怨地看向自家姑娘,弱弱开口,“再说啊,不是你让我们先离开的吗?奴婢们以为你们有要事商谈。”
青翠在旁边连连点头,“对啊。”
两个丫鬟眨了眨眼睛,脸上还带“努力什么都听你的,你怎么还生气了”的幽怨。
好吧,这两个丫鬟确实不适合在场。
江新月还是忍不住气结,恶狠狠地在两个人的脸上分别揪了下,看着两张脸皱在一起却不敢反抗,她心里才舒坦些。
青珠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其实很是惶恐,生怕自己贴身的丫鬟当中又出现个“青珠”来。
可青翡、青翠倒是能洗脱嫌疑。
没有人会找两个笨蛋当卧底。
“青翡扣一个月的晚膳,小厨房做了什么都不许吃。还有青翠,扣一个月的月钱。”
青翡、青翠委委屈屈,但是又不敢反驳。倒是青翡难过了一会,又和没事人一样凑上来,小声问:“姑娘,今日那个男人是谁?”
“怎么了?”
“就是好奇。”青翡犹豫了下,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奴婢瞧着那个人虽然长得凶,但是好像喜欢你。”
江新月诧异地看向她。
青翡嘿嘿笑了两声,“奴婢感觉没有错,他看您就像是表少爷看您的眼神一样。”
这下江新月就不是诧异了,脸上就差没直接写“你在说什么鬼话”。
“这种话不要乱说,别人听到了又会惹出祸事来。”她顿了顿,又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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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道:“今日发生的事,谁都不许说,听见了吗?”
两个丫鬟连连点头。
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走到院子里,她便在门口将身上的外衣脱掉。
立即有眼尖的小丫鬟端过来盛满了热水的铜盆让她洗手,铜盆里还放上了几滴花露,撩到手上时淡淡的玫瑰花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很好地舒缓了她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
自从青珍和青珠相继出事之后,她身边就很少用得趁手的人。
青翡是管着小厨房的一应事物,青翠胆子小却为人细心,早早就学了算账,管着账本和她库房的进出。平日里照顾她日常起居的,基本上都是青珍和青珠。
青珍为了她,惨死在山匪的刀下,青珠现在不明是什么身份,就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同自己自小一处的两个丫鬟全都死于非命,江新月心中又涌上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洗净手之后伸出手,任由小丫鬟用柔软的丝帕将手上的水渍吸干。原本她就要进去,就看见小丫鬟先去了屋内,拿出她常用的香膏,用细长的银勺取出黄豆大的一点玫瑰香膏,用双手捂热了之后就往她手上涂着,在手指的关节处按摩。
“你叫什么名字?”江新月看了一会,冷不丁开口问。
小丫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错愕地抬头,然后规规矩矩跪了下去,“姑娘,奴婢叫桃溪。”
“行了,起来说话吧。”江新月走到玫瑰椅上坐下来,又看了看小丫鬟的脸,往自己的腰后塞了一个软枕,轻飘飘问:“我怎么没太见过你?”
“先前奴婢负责打理院子中的花草,不常来屋里。前段时间,管事嬷嬷才让奴婢来屋内侍候。”
“你青珠关系很好?”
青翡、青翠原本在收拾铜盆和巾帕等东西,听到青珠的名字都停了下来。室内少了收拾东西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安静,气氛都跟着沉闷下来。
桃溪犹豫了一会,抬头说了真话,“以前奴婢同青珠姐姐住在一个屋子,后来青珠姐姐成了您身边的丫鬟,才没住在一起,但是一直有往来。”
“还有呢?”江新月脸上没了笑容,甚至多了些不耐烦,“青珠同你说我的习惯?”
江新月虽然说娇气,可对下人并不严苛,还是少有这么冷着脸的时候。
桃溪被吓到了,“奴婢没有其他念头,是青珠姐姐主动教我的。她先前说等她成亲了之后,就替奴婢向您讨个赏,在您身边侍候。”
“她要成亲了?”江新月立即坐正了身体,看向青翡和青珠,“你们听她提起过这件事吗?”
青翡和青翠立即摇摇头,她们只知道青珠是个孤儿,平日里很少同其他人来往,再多的消息就不清楚了。
“你知道她有心上人吗?”
“有的,奴婢好像还见过,有一次他来怀远侯府,来找青珠姐姐拿银子,青珠姐姐一时凑不开手,还找我借了些。听说他就在青雀街一带住着,做点小买卖,其余的奴婢也不清楚了。”
江新月内心无不是震惊的,就像是从来不认识青珠这个人一般。日夜相处十来年,青珠到底有多少秘密是她们不知道的。
等问清楚青珠那个心上人的消息之后,江新月才让桃溪下去。“别紧张,我就是好奇问问看,你继续好好当差吧。”
青翠扶着面色煞白的桃溪起来,亲自将桃溪送出去。
江新月直觉青珠的心上人是个关键,可手头上没有趁手的人去打听这件事。
也不算是没有趁手的人,她忽然想到今天遇到的裴三。
这可不就是凑巧了吗,裴三武艺高强又在外院,可不就是一个适合探听消息的人。
可是该用什么借口呢?江新月陷入深思当中。
12. 012
江新月是两日之后又偷偷溜出去找裴三的。
这倒也不是故意拖这么长时间,而是又不知道她的父亲同母亲又说了什么,母亲跑到她的院子里来一直掉眼泪。
她有时候其实觉得母亲徐氏挺可怜的。
当年徐家遭了祸事,怕有灭门之灾,将徐氏送到朋友家避难,一直到十来岁时才接了回来。就因为这段在外的生活,徐氏从来没有什么主心骨,当初执意要嫁给江伯声是她为数不多“叛逆”的时候。这些年来,正是因为一直没有什么主见,所以才会逐渐被江家人拿捏。
江新月听了半天,认真劝说道:“既然父亲是公务繁忙,回来迟上那么一两日,又有什么要紧的?”
“你不懂,我只是担心他会累坏了身体。”徐氏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还是我没用,当初我若是生了一个儿子,至少也能顶起门户替他分忧一二了。”
你没事吧?
江新月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看着徐氏哭得通红的眼睛和眼角周围已经出现的细小纹路,才靠着这么多年的教养在将这句话压了回去。
可一团火始终在心中烧得十分难受。
那怪什么呢?怪她不是儿子吗?就算她是儿子,她那位“好父亲”该不喜欢徐氏还是不喜欢,毕竟当初成亲江家看中的就是徐家的背景和积累。现在徐家蒸蒸日上,徐氏自己稍微能硬气一点,父亲怎么敢不温情小意。
她都还只是徐家的表姑娘,在外失踪大半年又回来的女子多数是“病死”了,她至今不还是好好活着。甚至知道是徐宴礼找到她并亲自送她回来时,江家人还不敢置喙她一句。
不过这个道理她说了千万遍,徐氏也听不太进去。
听到后来,江新月自己也跟着笑了。
她慵懒地坐在玫瑰椅上,听着徐氏的字字泣血的诉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沿着杯沿轻啜一口。
因着是美人,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和优雅,声音冷酷又残忍,红唇翕动吐出一句话来:“是啊,你当初怎么就没生个儿子,害得我爹都没个继承香火的人。实在不行,你不如替他挑个姨娘,生出来一个儿子不就成了。”
徐氏在刹那间变了脸色,一张脸又红又青,伸出的手指在不断地颤抖着:“你……你……”
“我怎么了?不是你心疼他吗?”
“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好,还能说出找姨娘这种话来剜我的心窝子。”徐氏又是羞恼又是愤怒,恶狠狠地盯着她,气势高涨是在江家人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样子,“养你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江新月垂下眼帘遮住视线,一时间觉得手中的茶太烫了,水汽缭绕熏得她的眼睛都疼。
“就应该听你父亲的话,将你早早嫁出去,省得在这里气我。”
徐氏又骂了一会,最后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气呼呼地走了。
江新月没去管她,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抬头的时候就看见贴墙放着的多宝架。其他院子里多宝架可能只是一件装饰品,未必能有那么多名贵的东西摆上去。
但是抚芳院里的不是,上面摆着许许多多小物件,随处可见的玉雕金器,多彩烧瓷,还有一座小型的红珊瑚。这样的东西她还有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徐氏高兴的时候专程为她挑选的,仿佛天底下就没有比她还要珍贵的宝贝。有时候她的父亲哄上徐氏那么两句,徐氏还会高兴地抱着她亲亲她的脸颊,叫她的小名“初初”。
可要是徐氏不高兴,便会像今日这般冲进来,细数江家人的不是,最后又将这种不是归结到她头上。
——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
青翡、青翠站在门边上往里看。
就见自家的姑娘正正地坐在玫瑰圈椅上,仰起头看向多宝架发呆。大片的阳光从窗棂投射过来,落在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精致的眉眼被光染淡了颜色,形成了一种虚幻的效果。
仿佛她是被遗落在旧时光中,怎么都走不出来的人。
青翡、青翠觉得心里堵堵的,心中大逆不道地想,夫人干脆不要来抚芳院好了。
来一次姑娘难受一次,就算是母女之间,又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感情消耗?
“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江新月回过神,就发现门帘后面鬼鬼祟祟的两个人。
“姑娘,奴婢就是想过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奴婢现在就给你去做。”青翡和青翠在外面对视一眼,互相推了一会,还是青翠先往里面走,脆生生道:“要不然我去把账本搬过来,看看私库里有多少东西,看着就会心情好些。”
“我又没有心情不好。”江新月看着面前的小丫鬟,自己笑了出来,嘀咕了一句,“这一个月都要来上好几回,总不能我次次都难受。”
比起徐氏这种放狠话,府里隐藏着那个想要了她命的幕后黑手才真正叫她害怕。她大小也算是有些财产的,要是人没了钱没花出去,说不定还便宜了江家的那些人。
江新月想到这里,更加作怄。
青翡、青翠两个人明显不相信,眼巴巴看着她。
“好了,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吧,我一会儿出门有点事情。”
江新月屋内感觉到憋闷,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出门去找裴三,让他陪着去找青珠的心上人。
“努力陪着你一起过去。”青翡立即说,上前一步就立即挽住她的胳膊。
青翠不甘落后,站到她另一边表态道:“奴婢也想陪着您。”
江新月的脸直接就黑了。
她扒拉了右手丢开青翡,又甩了甩左边的胳膊将青翠扯到一边。
“我还想活的长久些,两个人给我老实在院子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我,便说我去徐家了。”
说什么鬼故事,真要将这两个人带上了,回头她还得要费心堵两个人的嘴。
丢开两个人之后,江新月去里间换了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裳,首饰什么也没有戴,轻车熟路从小角门离开了,直接奔着小院子而去。
去的时候,她正好撞见了裴三在练武。
裴三练武很简单,并没有用到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器具,而是一套她不知道的拳法。
他不算是壮硕魁梧的那一类身材,这么说也不是,最起码穿着衣服时只是看上去比别人高一点、挺拔一点、刚毅一点。冷着脸的时候五官虽然被浑身冷硬的气势压下去,但仍旧能注意到他的相貌十分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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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练武时候的裴三穿着一身短打,袖口的位置都被束紧,欣长又流畅的形体被勾勒出来。并不过分健壮,也绝对同瘦弱没什么关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透着轻盈的矫健。打拳的时候,他的手臂、肩膀、腰腹、腿部随意组合,动作更是大开大合,能听见击穿空间的风声,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
毫不夸张地说,裴三一拳打死两三个她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以前只觉得害怕,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回来之后心态变了,她也有了底气,倒是没那么厌恶练武时候的裴三,就连看着被汗湿得贴在劲瘦腰身上的衣服都没那么反感。
裴延年转身的时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的小妻子,不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江新月想着还有事要求着人家,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拿出一条手帕直接走过去,想要替他擦擦汗,开始夹着嗓子说:“怕打扰到你就没出声,看上去你练得真好,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枚小小的月牙,粉面桃腮,那种欢喜的光亮怎么都遮挡不住。
裴延年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没了那股戾气。他自然而然地弯下腰,让她擦汗的时候不用一直举着胳膊,顿了顿忍不住开口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不算太难的。”
江新月的笑容扭曲了。
江新月恨不得都撕碎手里的帕子。
裴延年看出她的不情愿,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但脑海中闪过她小日子时疼得一张脸煞白的样子,还是沉声说:“你体质不太好,应该要练练,我最近正好有时间,可以教教你。”
一句话把江新月拉回到噩梦当中。
在两个人单独住在山脚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表现得太欣赏裴三的武艺,导致他真的大清早将她挖起来爬山。为此,他还特意将晚上劳作的时间提前以便能早起。
天知道她被迫劳作一晚上,小胳膊小腿都快折了,早上还要被挖起来爬山是什么崩溃的感觉。尤其是她就算装病,大半的路上都是让裴三背着,裴三仍旧坚持。
这能怪她跑吗?她都觉得自己都跑晚了。
“日后再说,日后再说。”江新月讪笑着,丝毫不留情地将帕子抽回去,都不给裴三擦脸了。
狗男人,他不配!
等香香软软的小手被抽走时,裴延年知道她是不高兴,颇感头疼。
江新月这才提起今日的正事来,“等会有没有空,能不能陪着我去找一个人叫何海,是青珠的心上人。我想过去问他点事,看能不能问出青珠背后指示的人是谁。”
“好,我先去里面换身衣服。”听到是正事,裴延年也没有犹豫,抬脚往里面走去。
裴延年也没有耽误时间,换了身衣裳就同小妻子一起出门。
两个人顺着桃溪给的线索一路找到淮水河畔,看着面前烛光莹莹、丝竹之声不绝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场所的画舫,江新月愣住了。
“还去吗?”裴延年看向呆愣的小妻子。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只差这么临门一脚,找不到人江新月也不甘心。她咬了咬牙说:“去!”
13. 013
在画舫入口时,两个人就被门前的打手拦下来。
裴延年直接递过去一枚银元宝,打手立马接过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银子是真的之后,还没看得清他的动作,银子就直接在他手中消失,打手的态度没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里可不是什么胭脂水粉铺子,姑娘家最好少进来。”
“小娘子好奇,我带着她过来瞧瞧。”裴三将荞荞按到自己身后,朝着打手笑了笑,“行个方便,不然回去又该和我闹了。”
“也真是奇怪了。”打手的视线又围着这两个人转了一圈,使了一个眼色之后,“进去吧,若是出现了问题,我是一概不负责的。”
裴延年这才带着楚荞荞往船上走去。
这条画舫比想象中要更大,共分为上下两层,檐角高高翘起,以朱瓦覆之。檐下便是两根雕花船柱,往里梁上描金绘彩,回字雕花门往里打开,只用一层红色类似于轻纱的东西遮挡视线,再无其他。
江新月同裴三对视一眼,就看见裴三率先朝着里间走去,她紧随其后。
一进来,她就闻到浓重的香薰味,差点被呛出去,捂着自己鼻子好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她定睛看了看,里面同普通的酒楼看着没什么区别,最里面有一座搭建起来的台子,台子往下延伸出一条用红绸铺着的弯曲小路,所有桌子就沿着这条小路零散分布开。
要是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屋内的烛火实在黯淡,又可能用蓝紫色或是红紫色的纱蒙了一层,晕染出来光线如梦似幻,再加上软绵到入骨的琴音,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新月好一会才适应了熏香的味道,脑袋昏昏沉沉,陡然觉得害怕,生怕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来。她连忙往前又走了几步,紧紧跟在裴三的身后,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身影才找到一点安全感。
但这样又似乎不太够,她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问:“你来过这种地方吗?要是不认识路我带着你走,免得你走丢了。”
“来过,应当都大差不差。”裴延年反过手,将小妻子的手牵住,避开前方走动的人。
江新月这下就愣住了,“不是,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上画舫的银子可不便宜,算得上是高额花销,裴三一个山间猎户也有这么多银子吗?
因为吃惊,她的音调要稍微高些,正正好被旁边的男人听见。
男人顿时笑了出来,插了一句话,“来这种地方不是很正常,哪里有男人不出来寻欢作乐的?就是那些没有家底的,都要攒足了银子上来快活一晚上。我瞧着这位兄台,家中还算有些家底,出来找点让自己开心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裴三在此之前也是寻欢作乐过的人?江新月蹙眉,心头涌上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
“兄台贵姓?我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对这地方很是熟悉?”
“免贵姓刘,说熟悉说不上,至多不过来的次数多,有些了解。”男人瞥了眼被男人挡在身后只露出来半片衣角的女子,“怎么出来找乐子,还带了个过来?”
裴延年颇为无奈,“我们来这里倒是有正经事,过来找个人。家中小妹不懂事,被个男人哄骗走不少银子。等我发现的时候,发现她连父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都给了出去。这块玉佩对于我们家来说意义非凡,可笑的是我那不懂事的妹妹至今不说男人在何处。无奈之下,我们才来碰碰看。”
他说话的时候,眉尾往下耷拉着,薄唇的抿起,愤怒而又不得不极力忍耐着。
就好像是真的有这么一遭事。
江新月要不是知情的话,说不定就会被糊弄过去。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不知道裴三找乐子的事,心中的那股不舒服就变成了火气。
她挣脱男人要握住他的手,反应过来跟着气愤道:“谁说不是,她也真敢什么人都相信,前前后后给出的银子都快百八十两。现在我们家,连日子都快过不下去。”
“这还真的……”男人说了一半,又觉得当面说对方女眷不好,截止了话头,“你找的人是谁,我瞧瞧看我是不是知道?”
“何海,个子中等,眼尾和鼻尖的地方分别有颗痣,喜欢自称自己是读书人。”
男人回忆了一番,不大确定道:“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令妹的眼光确实……”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继续说道:“他好像挺会来事,出手也很是阔绰,同不少姑娘家有来往。不过他前段时间没了钱,还把自己的亲妹妹妹卖进花楼,结果亲妹妹逃了,他就被花楼里的人打了一顿闹得不少人知道。现在他应该在楼上的赌坊,你们可以上去看看。”
“多谢兄台。”裴延年朝着男人行了礼。
男人家中钱财颇厚,倒是对这种尊敬很是受用,好心提醒道:“上面的赌坊有自己的规矩,还有不少打手在外面巡逻,什么私人恩怨之类的严禁在赌坊内闹出来。你们不妨在楼梯处等等看,他总是要下来的。”
“好。”裴延年谢过之后,便带着荞荞一起离开。
他们直接摸去了二楼的楼梯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运气太过好,才到的时候就看见男人迈着醉醺醺的步伐从楼梯上往下走。男人嘴里骂骂咧咧说今日又输了不少,等会肯定要再摸上几把,将输了的都给捞回来。
他脚步虚浮,眼袋都快要挂到嘴边,一副沉溺于酒色之中的窝囊样。偏偏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件干净的锦袍,头上束着同色发带,看着还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他与桃溪口中的何海极为相似。
“他就是何海。”江新月瞬间激动起来,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袖子。
就看见何海摇摇晃晃走到平台处,到了画舫边缘的栏杆处将自己的衣摆往旁边一撩就直接不动了。今日真是晦气,就没有赢过一把,倒是被灌了不少酒。幸好他家里点好东西过来,不然一会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在他幻想着等会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时候,腰间瞬间抵过来一柄尖锐的利刃。
他脑子瞬间清醒,将双手举起,“好汉饶命”。
“到旁边来。”陌生男人指了指楼梯处下方的阴暗角落,示意何海走过去。
何海连连点头,才走了两三步,他整个人支棱起来像是条被放入水中的鱼直接窜出去。口中的救命声还没冒出来,他就被人捂住嘴巴,紧接着他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中爆出来,惊惧和疼痛席卷而来。
裴延年冷静地将匕首抽出,直接将人抓到楼梯下阴暗处才松手,锋利的眼沉沉看向何海,声音低了几分含着压迫感。
“问一句答一句,若是说谎的话,你不想知道后果。”
河面上的冷风吹过来,隔着一道木扇门,琴声丝丝缕缕飘出,逸散在湖面上。
何海捂着自己的伤口,已经疼得死去活来,惊惧地讨好着:“您说。”
“认识青珠吗?”
“这个贱人!”何海脱口而出。
裴延年捂住他的嘴巴,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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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的手臂来了一刀。就看见男人整个身体不住地蜷缩着,表情狰狞,等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才松开手,拽过何海的衣袍擦着手上的匕首。
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的迟疑,刀刃处泛着带血的寒光,直接将何海心中的那点侥幸击碎得什么都不剩。
“我说,我说,她是我相好的。原本我们准备过段时间就成亲,谁知道她跟着怀远侯府的姑娘去了渭南,路上出了事就再也没回来过。”
“要不是因为她的话,我何至于像现在这么穷困潦倒,连玩两把都还要考虑考虑有没有银子。”
“怎么说?她拿了你的银子?”江新月问。
“那倒不是,”何海脸上闪现过迟疑,就看见蹲在旁边的男子“一不小心”割断了衣袍,脑子一激灵就说出来,“但是她是贵人身边的大丫鬟,月钱高,每个月都能给我十两八两什么的。”
十两八两?
江新月虽然不差钱,但是现在还在怀远侯府住着,院子中下人的月例银子都是走公账。一个一等丫鬟的月钱也不过是三两银子,再加上逢年过节或是喜事,均摊下来也差不多是四两多。
“哪里来的十两八两?”
“一开始是没有,但是后来好像是贵人觉得她办事得力,大概从两三年起就开始涨到这个数。”何海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哼哼两声,“你们可别以为她就将银子全部给了我,这小贱人心窝子深得很,自己还藏了不少宝贝从来不告诉我。”
江新月还在想这个贵人是谁时,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她藏了不少宝贝。”
何海瞳孔紧缩,就对上男人深邃的面容,脑子一片空白,“我……我……”
“带着我们去看看,嗯?”
裴延年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可丝毫没有询问的意思,抓着何海在前面带路。中间何海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可这个念头才升起,他就会挨上一刀,疼到他很不得自己立即死掉才好。
可偏偏除了疼痛和流血有没有其他,他的思维还要比平日里更加清醒。
等到了自己的屋子时,他连忙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瘫软在地上,“都在这里了,真的都在这里了。”
“你就没当了一两件去赌。”
“我哪里敢,她对这些东西在意得很,有次我不过是偷了个簪子去卖,她就拿着毒药说要和我同归于尽。最后我们还是不少钱将簪子赎回来的。”
何海崩溃,捂着自己的脑袋,“我知道的就真的只有这么多,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直接找她去好了。”
江新月听到她这番话,将中间唯一的一根簪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簪子通体是缠金枝式样,簪头用宝石窜成一朵牡丹花的式样,看起来很是华贵。但是这些宝石都被分割得很碎,真要说价值的话也就一般话。
她却没由来地觉得眼熟,总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不过她又非常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东西。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她拿定了主意利利索索将匣子里的几样首饰收起,走前还不忘踹了何海一脚。
原本她打算找完何海,就赶在怀远侯府落锁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可出来一遭回去之后,她看着紧闭着的院门一下子傻了眼。
找何海耽误太多时间了!
想到这里,她很不得再回去踹上何海两脚。
而此时,她只能睁着自己湿漉漉的眼,满脸期待地看向裴三,“你武功这么高强,一定能带着我翻墙过去的,对不对?”
14. 014
裴延年看了一眼并不算多高的墙,又看了看身边睁着湿漉漉的杏眼认真看向他的小妻子,“我要是一个人的话,倒是可以。”
言下之意,两个人就不成。
江新月精致的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可她又不甘心,抬头又对比了一下墙头和自己的身高,彻底放弃了翻进去的可能。
裴延年咳嗽了两声,适时开口,“去小院那边吧,我已经收拾过了,可以住人。”
她当然知道小院能住人,但她不是不想同裴三在一起住么!要断关系就断得彻彻底底,还在一起处算是什么回事。
再说她今天的心情可不好了,更是不想同裴三在一起。
可偏又不好说她在外面还有好多院子,免得裴三发现她的身份是假的。
那问题就来了,今晚到底要怎么糊弄过去呢?
她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变得草木皆兵起来,男人稍微做个什么举动她都要以为是要占自己的便宜。
好不容易洗漱好,她先溜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水声,整个人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里面的水声停下来,她忍不住朝着门帘的方向望过去。
只模模糊糊看见了身影,她就“啊”了一声转过头去,“你怎么不穿衣服?”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敞开的衣领,“穿着的。”
江新月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又快速将目光收回。
衣服是穿了不假,但也许是嫌弃太热,他上衣压根就没有系上,而是朝着两边分散开。而裤子虽说是穿上了,可松松垮垮半坠着,沿着往下的勾线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鼓起脸颊,嘀嘀咕咕道:“谁家的好人像你这么穿衣服。”
裴延年先是一愣,却也没有直接将衣服系上,而是走到床边坐下。他一只手撑在被面上,身体微微朝着后面仰去,分开的中衣朝着两边滑落,露出里面线条流畅的肌肉来。
裴延年并不是那种白皙的相貌,更偏向于浅浅的麦色。肌肉的走向也不是那种刻意锻炼出来的漂亮形状,相反没那么明显,却丝毫不让人怀疑其中的力度。
耳房内沾染的水汽凝结成水珠,从锁骨处往下滑动,就那么一小颗水珠就恰好卡在腹部的缝隙当中,有种蓬勃而又野性的感觉。
饶是江新月再不喜欢糙汉子,可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两眼。
裴延年偏头看向她,汗湿的碎发垂落在额前,少了点严肃的气而多了点少年气,嗓音慵懒问:“你想起点什么了?”
江新月看得眼皮子直跳。
她顾得上自己,却没有料到裴三自己穿得这么“妖娆”。
她甚至想不起来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事,猛得一下子扑过去,替他将衣服拉起来。
“想起什么?你直接说吧,我先替你将衣服拉上。现在天气多冷啊,万一你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等男人的衣服同样穿得严严实实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裴延年低头看了看寝衣,语气淡淡,“先前我也是这么穿的,你说很喜欢。”
“不可能。”江新月下意识反驳,她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能干出来馋人□□的事。
再说了,她要是喜欢的话也是喜欢那种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读书人,裴三同这究竟有哪一点能沾上边。
裴延年原本没打算说,此刻倒是起了较真的意味。他握住小妻子的手腕,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胸膛上,“你当时就是摸着这里,想起来了吗?”
他的体温偏高,隔着一层衣服仍旧烫得江新月忍不住将手指蜷缩起来,往回抽的时候却没能抽动,不禁有些羞恼,“什么想起来,就压根没有这么回事。”
“有的。”裴延年带着她的手往里走。
手下的触感逐渐过渡到光滑、滚烫,有皮肤本来的柔软,但更多是石更挺的。突然她的手指像是触碰到什么东西,男人的呼吸陡然便重。
昏昏沉沉的灯火当中,他望过来的眼眸就像是一团化不开的眸色。
江新月忍不住开始发慌,脑子里接连闪现过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老天爷,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了证明自己爱裴三都说过什么放浪的话,弄不好她还真说过。尤其是一开始,她对裴三的心理是惧怕占了上风,更是什么胡话张口就来。
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她的手指想要蜷缩时往下用了用力,刚好按了下去。
男人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往上抬了抬,神色不明道:“你当时也是这么做的,你还问我这是什么?”
江新月的脸瞬间爆红,突然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她被裴三捡回去,裴三是没有那么惯着她的,要求她要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可从小到大,她的身边一直有人侍候,就是一条手帕都没有自己洗过,更何况是衣服。
所以第一天她就将自己的衣服洗破了一个大洞。
裴三回来看到时,脸都直接黑了。原因无他,这衣物是丝绸料子,清水镇压根没有,得要骑马几个时辰去乾县买。
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裴三的后面。
裴三做饭,她就递柴;裴三洗碗,她就帮着把清水舀到盆中;裴三洗澡,她就进去递毛巾。
谁知道裴三的脸更黑了,钳着她跃跃欲试想要擦洗的手,声音里怎么都透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已经不生气了,去外面等着。”
这叫不生气吗?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
但是裴三的脸色实在太黑了,她被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在浴室门外守着时还掉了几滴眼泪,几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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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裴三趁着她睡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
所以一等裴三出来,她立即扑上去,非常直白道:“我错了”。
裴三没说话。
感觉到他想要推开她之后,她更是害怕,“我真的错了,我将衣服缝起来还不成吗?”
“你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说话。”裴三声音冷飕飕的。
当初她也是鲜嫩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从小被娇惯着其实不大会看人脸色,脑子抽抽回了一句,“没关系,我就喜欢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说完之后,裴三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裴三的眼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审视。
她害怕却还是哆嗦着将手搭在他的胸膛上,笑得都快要哭出来。可摸着摸着就不对劲,难过成那个鬼样子还能问一声,“这是什么。”
这些事自己做是一回事,事后被迫回忆一遍又是另一回事。
她到这里,都想直接跪下来,给裴三磕一个,抱着他的大腿哭着求他“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这同在宴会上当场给心上人表演倒立有什么分别!
裴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小妻子说喜欢自己的话太多,有时候确实会想不起来。
他好心提醒道:“你当时还说,觉得我矫健、勇猛,骁勇神俊,没有见过……”
“不许再说了!”江新月最后还是没能抵得过羞耻,猛得扑上去恶狠狠地捂住他的嘴,“别再说了,听见了吗!”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得很近。
小妻子没了之前对他的防备,直接趴在他的肩膀上捂住他的唇。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身体,能闻到她身上浅淡而又特殊的香气,能够切实地感觉到她还是那个鲜活生动的模样而不是自己的回想。
裴延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伸手虚虚揽住她的腰。
等过了很长时间,江新月见他一直没说话,才从那种手脚都发麻的羞耻中走出来。
可越想她就越生气,忍不住嘀咕道:“你怎么就好意思将那些夸自己的话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是你说吧,你不是说你的喜欢很能拿得出手。”裴三认真问。
江新月立即想否认。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浑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
男人深邃的五官在自己的面前无限放大,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他的气息很好闻,像是雪地里冷松的味道,凌冽的却在这时候将她缠绕得密不透风。
然后一触及分。
快得就像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缩紧,就看见裴三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用一种类似于说今晚月色很美的平淡语气,懒散散道。
“还有就是,我有点想你了。”
15. 015
江新月自小就长得好看,这就导致她听过很多人夸赞的话,也听过不少人的表白之言。
但是那些公子哥表达的夸赞或是赞美,多是用诗词歌赋表述,文绉绉又正儿八经的,看多了之后其实没有多少感觉。
甚至她现在都能张口来上一首。
可裴三波澜不惊地说了这么一句没什么特别的话,却像是一滴水落在心湖上,泛起的层层涟漪不断撞击着心脏的边缘,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她是能和裴三谈感情的关系吗?
她承认裴三对她好,但其实不大觉得裴三会对她有多少感情。
她见到裴三的时候,是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浑身红疹还是个小泥人。裴三将她捡回去时换了三四桶水才将她洗干净,而后又给她涂了满身厚厚的膏药。那时候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即将要上烤架的猪,浑身涂满了大料就准备随时开烤。
虽然她认为自己非常出色,琴棋书画之类的都不比其他人差,可她的本事在偏僻的小山村其实没多少用。她不会做饭、洗衣、刷碗,更不会养蚕、缫丝、织布、种地。一开始大多数时候,裴三见到她都是黑着一张脸的,就差没在脸上直接写上几个字“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后来关系好一点,还是因为两个人“成亲”。真要是说起来,两个人在床榻之间的时间都比日常相处的多。
唔,也不能单算床榻。
所以她跑路的时候,真的没多少愧疚之心。
真是要命了。
她宁愿裴三这时候粗鲁一点直接将她压在床上,酱酱酿酿吃亏了也认了。只是别突然走心,弄得她就像是提上裤子就走人的负心汉。
江新月嘴巴都开始打磕绊,正想要说一点什么来缓解气氛时,就听见后面的话。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活人敢这么骗我。当时我就想着,要是抓到你的话,就……”说到这里,裴延年就停了下来。
江新月一颗心被揪起来,忍不住插嘴问:“就怎么样?”
裴延年侧过脸,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呵呵,呵呵。”她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手却忍不住哆嗦。
“这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不都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这就是一个误会。”裴延年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会有轻微的“爆破”声,在安静的室内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裴延年的半张侧脸隐匿在黑暗当中,微垂下眼帘遮住黑沉沉的视线,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你也不会瞒着我其他事,对吗?”
江新月从一开始的害怕,逐渐转为心虚,开始逐渐回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
她的心口狂跳着,一直疑心是不是自己说漏嘴了才让裴三产生怀疑。可照理说不应该啊,她的那套说辞糊弄裴三一个山野村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荞荞能瞒着你什么。”
“是吗?”
江新月听到他有些怀疑的语气,知道这次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过去,便凑上去,整个人趴在他的肩膀上。
就是这个动作也是有讲究的,要柔弱无骨,眼底带着三分眼泪,说话的时候气流要刚刚好擦在男人的耳边过去。
讲究的就是个若有似无。
她夹了夹嗓子,语气不大好声音却甜腻地问:“你不信我?”
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裴三耳朵那一块的肌肤泛红,甚至能听见他细微的吞咽声。可裴三仍旧没什么动作,沉默地低下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哪里是能让他思考的时候。
江新月开始着急,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亲。
依旧没什么反应。
这个男人也太难哄了吧,她最后还是狠狠心伸手捧住裴三两边的脸,强迫他偏过头来看向自己。
因着这个动作,她几乎是半跪在被面上的,比自己高出了差不多半个头。因为俯身的动作,缎带一般的秀发从精致的脸颊边划过垂落下来,毛茸茸的在烛光之下显示出一种类似于光晕的质感。
但是她的眼睛又明又亮,风情又带着几分属于少女的羞涩,低下头来亲他的唇时还会将眼睛闭上。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小妻子唤着:“夫君……”
这两个字并不仅仅只代表着一种身份,更是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一种象征。
裴延年在此之前其实挺生气的,他能看出来荞荞同自己回来时的不情愿,能感觉到她对他接触的抗拒,也知道她瞒着不少事。
他并非是没有脾气的,在军营那种地方长大的,领兵几年早就成了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妻子做的事但凡是放在旁人身上,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可当她娇娇软软靠过来,唤他“夫君”的时,那股气也就突然散了。
算了,只要是喜欢是真的,就算旁枝末节是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火气消散之后,谷欠念就随之而来。
他说的想,也真的是想了。
所以在小妻子一触即分的时候,他没能忍住,跟着吻了上去。
这就不只是停留于表面的浅尝辄止,而是往更深处侵入探寻更多的东西。
江新月一开始是打算哄哄就过去了,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迫张开红唇,粗米厉的触感在分外明显,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含卷着往外面拖。
粗鲁、野蛮,带着一种尚未开化的原始兽性。
真是野蛮人!
她气得想要去咬他,只是刚闭上嘴,又被强迫地张开被迫承受更多的席卷。上颚被舌尖抵着滑动时,忽得身体一软,缝隙当中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娇软的音调。
那音调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道,却像是有无数的细小的钩子,让人的神思都被攥夺去。
这居然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江新月羞窘到脸红,心跳更是飞快。伸手抵着男人石更邦邦的肩胛骨,想要将他直接推开。
结果没推动。
衣领散乱时,她的身体朝着后面仰去,如同一张反拉的弓,又像是挂在枝头上颤颤巍巍的水珠。
见到男人蹭在水珠上的头颅时,她浑身轻颤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席卷而来,如波浪般将她淹没。她努力抓住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清明,立即阻止道:“今日不行。”
“怎么了?”
“我……我小日子到了。”
裴延年不信这句话,嗓音里夹杂着被突然打断的沙哑,又亲了亲,陈述着一个事实,“刚刚将你的衣服放进竹篓里,没有血迹。”
再这么发展下去,自己都要被吃干抹净了。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急急忙忙道:
“才发现的,月事带都换上了。”得亏她太了解裴三,做好了两手准备,就算现在检查她也不怕的。
裴延年挑眉,听清她的话之后往后退了退。任由谁在这个时候被打断都不会心情好,他的脸沉了下来,深邃的面庞中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紧接着他一口气将女子散开的衣领给拉上,翻身去旁边维持一开始的动作,让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可到底是两个人歇了很长时间,撩起来的火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他说了句实话,“下次不成便不要招惹我,免得失控伤到你。”
那还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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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脑子里都只想着这些事。
江新月心里嘀嘀咕咕,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可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辩驳了一句,“我也没让你做其他的啊!”
裴延年侧脸看过去。
他脸上出了不少汗,眉眼又冷又沉,鼻梁高挺,此刻唇抿起,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看着拉起自己的衣领委委屈屈坐着的小妻子时,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江新月不明所以。
该不会是真的被气跑了吧?
没同他这样那样就生气了,这还不是馋她的身体。
她的脸直接黑了,干脆也不理人直接躺了下来裹紧自己的被子。
这段时日她实在是好睡,窝在软软乎乎的床里,就算是生着气也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听见裴三在叫她的名字,她还生着气就没有理会,将被子抱得更紧了。
下一刻,她就连人带被子地从床上被挖了起来。
“喝一点姜汤,不然一会该疼了。”
她想要睡觉同姜汤有什么关系?
江新月抗拒地转过头去,“我想要睡觉。”
“喝了再睡,要是等会还会疼起来,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
楚荞荞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起来,就是养了这么长时间的气血,也没恢复多少。
“荞荞,听话。”
江新月不想喝,最后半是被哄半是被强迫地喝完了一碗姜汤,整个人就清醒了。
原因无他,姜汤实在是太难喝了,她这辈子都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姜汤。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裴三在故意打击报复,睡眼惺忪地盯着男人看,怨念都快要化成了实质。
“这边是刚搬来住的,什么都没有,只放了一点甜水。”裴延年拍了拍她的脑袋,将碗放到桌子上之后,顺势将烛火熄灭了。
他顺势躺到小妻子身边之后,就极为自然地将人搂进怀中,“行了,睡吧。”
男人身上的温度很高,隔着两层丝绸寝衣,触感十分明显。他进被里之后,就感觉温度一下子就上来,暖和了不少。
就冲着这一点,江新月就决定忍下来。
可很快她脸就黑了,将男人的手从衣服中带了出来,可下一刻男人的手又非常自然地搭了上去。
“你不是说睡吗?”她语气不大好。
“嗯,我就是想看看你还疼不疼。”裴延年顿了顿,仔细感受了一下手下细腻的触感,不大确定地问:“胖了点?”
“你才胖了,我没胖,我一点没胖!”江新月炸毛了。
裴延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中话变得含糊不清,“那我再看看。”
江新月本来想纠正,后来自暴自弃地仍由男人去了,干脆闭着眼睛继续睡。
睡着之前,她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为什么听说我去了画舫,都不会生气,就不怕我在里面寻欢作乐吗?”
平心而论,裴三的声音很好听,夜色当中清冽又低醇,如同流水淙淙在山涧中漫过。
但是无论多好听的声音,在人想睡觉的时候响起,都会是一种罪恶。
尤其是江新月今日接二连三被打断了入睡,就更加烦躁。她困到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便顺溜嘴说了实话。
“你要是之前有过还这么差,不如不做了。”
话音刚落,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江新月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见终于没有人烦她了将被子裹吧裹吧,继续睡觉。
留下裴延年在黑夜中愣住了。
他表现得很差?
16. 016
江新月睡得特别香,醒来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倘若她要是知道裴三为了她迷迷糊糊的一句话,等到大半夜才睡,都要爬起来鼓掌,然后骂一句该。
因为她同裴三的第一次实在说不上什么好,甚至能用得上惨烈来形容。
那时候两个人都喝了一点农家自酿的酒,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最后都齐整地倒在了床上,两两对视着。
狭小的屋子内,灯火昏沉,像是将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轻纱,影影绰绰透着朦胧的美。
那么个瞬间,她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居然觉得裴三有那么几分好看。
眉形锋利,一双严肃又深邃的凤眼,鼻梁高挺到能在眼窝的地方落下一小片阴影,面部的轮廓分明流畅。不是京城中那种非常时兴的长相,而是肃穆、硬朗、豪气挺阔的,如同是在草原上搏飞的长鹰。
在灯火之下,他所有的硬朗都被削减,望过来的眼神甚至有那么一点深情的意味。
所以在裴三翻身过来,将她拖到身下,问她“可以吗?”,她一下子忘了怎么拒绝。
亲吻有时候非常奇妙,让人晕乎乎的。再加上她喝了不少的浊酒,心跳加速,血液中都涌动着一种叫做酥麻的感觉。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颗小甜豆,被人一直亲啊亲,舔啊舔的,全身都仿佛是浸润在温水当中,舒服到失重。
然后就疼啊,巨疼,比山匪甩鞭子到她身上还疼。
裴三难得慌乱,也不敢动弹,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
两个人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
最后还是她狠狠心,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模样勇敢到像是随时冲出去赴死的勇士,“来吧。”
裴三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失声笑了出来。
那还是江新月第一次见他笑,狭长的凤眼敛着笑意,眉心舒展,像是突然来了一层春风吹掉了青松枝上覆盖的一层雪。
他低下头去,汗蹭蹭的肩上肌肉的线条流畅遒劲,落在她身上吻却特别轻。
可其实她还是疼的,以至于没一盏茶的功夫结束之后,她真的又疼又高兴。毕竟疼是疼了点,但是受折磨的时间短啊,也不是不能不接受。
就是裴三看起来心情不是特别好,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即使江新月对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多,也能猜出来裴三之前是没过女人。起初对这类事特别抗拒,就算是后面能从最原始的律动中咂摸出一星半点的味道,也不得不说一句。
——裴三!莽夫!
可惜她醒来之后,将昨天自己说过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此刻外面的天还麻麻亮,初冬时节的京城早就已经透着一股寒意。她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又被屋子里的冷意逼退回去,这才意识到屋子里的炭火半夜的时候就已经熄了,所以才会这么冷。
省钱也不是这么省钱的。
江新月嘀嘀咕咕着,一口气从床上蹑手蹑脚爬起来,将衣服给换上。
昨天来的时候,因为一直防着裴三对她动手动脚,没来得及看屋内收拾得怎么样。借着换衣服的空档,她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又重新添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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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她喜欢的软枕,厚厚的绒毛地毯、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绿植,还有几样花瓶之类的摆件。周遭的一切同他们在清水镇那个小山村里的布置差不多,但是明显品质上高出来一大截。
这得要花多少钱银子,难怪炭盆也只能放一半的炭。
想想也是,裴三本身是猎户,就算有积蓄应当也不多,唯一还算值钱的马还被她偷偷卖了出去。
江新月想到这里实打实地产生了一点愧疚,翻找了全身上下,也只能抓出来一把碎银子。
大概是五六两的样子。
银子再少也是钱。她见裴三仍旧睡着,便蹑手蹑脚地将银子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就出门了。
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之后,准备直接去徐家找徐宴礼。
原先她是不打算将裴三的事情告诉徐宴礼的,可昨晚发生的事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裴三当时若是犯了一次混,就一定能发现小日子的事情是假的,后面会发生什么自然不用多说。这样的事有一就会有二,她能躲得了一次,还能躲得了两次吗?
裴三留在京城始终是一颗地雷,随时能把她炸得声名扫地。
与其到时候纠纠缠缠将事情闹大,还不如就趁现在裴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徐宴礼找人将他弄出京城。
她脑中晃了晃裴□□手撑在背面上,仰头时眉眼温和、慢悠悠说想她的样子,动摇了一点点。
可那点动摇就像是风吹了吹山岗,很快就什么都不剩。
她目光坚定地朝着徐府的方向走过去。
17. 017
她算是徐家半个主子,并不需要递任何帖子。往常门房看见她,便会满面笑容地直接将她往院子里引。
可这次情况有点儿特殊。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到她显得很惊讶,忙不迭站起来,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两眼,“表姑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过来看看舅母,舅母今日在家中吗?”
“在倒是在……”婆子吞吞吐吐,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章程,该不该要表姑娘直接进去。
江新月觉得眼前的婆子奇奇怪怪,疑心这些下人是不是趁着舅母病的时候,底下这些下人便忘了规矩是什么?
她微微蹙眉,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那我先去看看舅母。”
门房想伸手拦着又不敢拦,忍不住跺了跺脚,跟着追了上去。
天知道徐家这段时间的气氛有多沉闷。
起初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看出来大公子同夫人之间产生了龃龉,夫人这段时间心情都不畅快,不少犯了事的人都吃了挂落。
日子一长,大家从只言片语当中猜了出来。
说是大公子有意求娶表姑娘,夫人不同意,两个人对上了谁也不肯低头。
婆子怕表姑娘现在过去,正好会撞见两个人争执的场面,到时候还是他们这些侍候的下人吃苦头。她也顾不上规矩,抢先在表姑娘前面进了院子,心里着急脸上却带着笑地高声道:“表姑娘过来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不止里面的人听到了。
站在婆子身边的江新月耳朵都快要聋了。
她将自己的耳垂往下扯了扯,此刻是真的不大理解了,“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这不是怕里面的人没听见。”婆子讪讪笑了两声。
就看见穿嫩黄色比甲、闷青色裙子的金珠挑着帘子从里面探出头,看到江新月立即高兴地迎了上来,惊喜道:“表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快些进来暖暖手。”
金珠扶着表姑娘一路往屋内走,进了门就接过小丫鬟手里递过来的暖手壶塞到表姑娘手中,“奴婢才煮了花茶,你喝喝看合不合胃口,不成再换换口味。”
江新月为了不让裴三发现自己的身份,衣着简单,连件披风都没有。刚刚在外面站了好一会,难免冻手冻脚。在温暖的屋内站了一会,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她才感觉到身上回过暖来。
她朝着屋内看了看,隔着墨绿色绣着雪景的帘子,“舅母还没起来?”
“天有些冷,夫人便不大爱动弹。早先已经醒了,但是身体疲惫着,现在还在闭目养神呢。”金珠见她穿得实在单薄,就让小丫鬟拿件大氅过来将她围着。
江新月习惯金珠的照顾,心下却忍不住想得更多。
舅母卢氏出身累世大族,平日里最讲规矩,换句话来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安排得好好的,这个时候还在睡着其实不大正常。
可之前听徐宴礼说过,舅母并不严重,就是劳累过度的拖累病。
现在看来怎么不像是这么回事?
她胡思乱想着,正好听见里间传来声音。
“是初初过来了吗?进来吧,让我也瞧瞧。”
“舅母,是我。”江新月连忙应了声,顾不得身上的大氅还没有系紧,就挑着帘子往里走。
徐家同怀远侯府不同,文人起家,更讲究的是底蕴。屋内宝器不多,能看见的多是挂画或是书本,最亮眼的摆设不过是墙角放着的一人多高的花瓶。
初看不亮眼,可对于那些痴迷于书文的人来说,这里就像是人间仙境,随意一幅画流传出去都会引来热捧,可见徐家的家底也不像是这些年谣传的那般没落。
江新月掠过侧厅,绕过了门口的木质屏风,才看见坐在床上的舅母卢氏。
卢氏往常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很是整齐,透着股当家主母的端庄和权势。此刻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只戴了一根深紫色的祥云抹额,脸色也灰白几分,病恹恹地靠撑在身后的软枕上。
见到江新月,她神情倒是宽泛些,招手示意人过来坐,“今日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紧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嘴角下垂,“可是江家的人为难你了?”
“没有为难我,侯夫人倒是想要替我说门亲事,是杨家的二公子。我娘也同意。只是他们也不敢这么随意定下来,问我情愿不情愿,我都没有理会。”
卢氏脸一黑,“可是怀远侯夫人的娘家人?”
“自然是。”
“那杨家公子什么名声……你娘亲就不知道吗?”
“知道,但是她觉得我也只能配得上这样的人家。”
卢氏脸色更黑了,饶是知道徐氏是什么性子,也忍不住生气。什么叫初初只配这样的人家,徐家用心教养出来的姑娘不说高嫁,也合该选个家世清白为人上进的夫婿,那杨家的酒囊饭袋怎么配!
卢氏忍不住动火,顾忌着徐氏的身份,不好说得太明显,许诺道:“她这几年行事越发糊涂了,你且放心,有我们这些人在,不会将你随意许配出去的。”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显然也是这么打算的。
江新月在徐家长大,说是徐老夫人带着长大的。但是徐老夫人年纪大了,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跟在舅母后面的。真要是说起来,舅母卢氏比她的娘亲更像是娘亲。
她没能忍住,上前抱了抱舅母,软软地依偎在舅母的身边。舅母身上有淡淡的水梨香,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她忍不住问:“这次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还在吃药?上次见到表哥,我还问了他,他也没告诉我,只说让我宽心。”
说是询问,更像是撒娇,如同小女儿般痴缠着。
其中依恋的态度不言而喻。
卢氏眼中闪现过一丝复杂,保养得当的手静静摸着小姑娘的细软的头发,温和地笑着:“能有什么,就是最近底下收上来的账多,被累到了。”
“您也该学着松快松快,底下养着这么多的人,让他们……”江新月还想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金珠的惊呼声。
“大公子,夫人和表姑娘在里面说话呢,您且等等。”
金珠的声音从远及近,显然是没能拦得住。
江新月坐正了身体,正好就看见徐宴礼挑着帘子进来。
他身量纤长,穿着一身墨绿色缎面锦袍,整个人犹如葱葱翠竹更加挺拔清俊,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儿郎。
而此刻他的面上带了几分寒气,呼吸间还有白色的水雾析出,压抑着情绪行了礼,便直接看向坐在床边的江新月,“你怎么过来了?”
江新月心中多了一丝异样,怎么觉得今日每个人见到她都觉得十分惊讶,可是她来徐家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她压下心底的那些不自在,回话说:“我来看看舅母。”
从徐宴礼进来的那一刻,卢氏的脸就垮了下来,丝毫没了对着江新月的温和。她就算保养得再好,眼角也开始出现皱纹,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你的规矩呢?既是知道你妹妹在这里,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徐宴礼也自觉失礼,深吸一口气之后低头赔罪,“是我的不是。”
卢氏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并没有开口说话,徐宴礼也就维持着赔罪的动作身形并没有半分晃动。
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古怪,没拦住大公子的金珠半只脚都踏进屋内,又将脚缩了回去,将帘子放下在外面守着。
而江新月现在就算是想逃,也不能像金珠一般逃走。
在舅母和徐宴礼之间来来回回看着,猜想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不应该啊,徐宴礼从来就是别人家孩子的代表,舅母私下里对徐宴礼也是赞赏居多,没听说她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眼下会试在即,今年徐宴礼是预备下场,开始逐渐接触徐家事务,舅母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徐宴礼起争执?
她最后还是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小心翼翼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同你没有多少关系,别乱想了。”卢氏收敛了笑容,拍了拍她的手,“等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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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点事情,要不留下来住几日再回去?”
江新月倒真不是那种蠢笨的人,听出舅母话里的意思,想了想便说:“我过来时没同家里人说,等会儿就要回去。”
“那也成,等过两日我的病好了,你再过来玩。”卢氏叫来在外面守着的金珠,让金珠送江新月出门。
江新月留下来坐了一会,见两个人的都没有开口要同她说的意思,便知道不是自己能听的内幕,便扛不住沉闷的氛围先走了。
等屋子里没人之后,温度就瞬间降低至冰点。
卢氏任由身子摔在引枕上。
不甚明亮的日光被床幔遮住,昏霭的光线中,她的皱纹更深,冷笑一声,“你将我当成什么人,这么不放心还巴巴地赶过来。怎么,怕我为难她?”
“没有这么想。”徐宴礼掀开衣袍,在床边跪下来,身姿仍旧笔直,目光坚定道:“这件事原本是我一厢情愿,初初并不知情,我也不希望有人告诉她。”
即使他跪着,仍旧不觉得他是折服的,萧萧肃肃一身清骨。
徐宴礼端正持重、自有尺度,为人处世自有自己的见解,从小到大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督促就能够自己安排好,按照长辈既定好的路线往前走。
卢氏不止一次为了长子坚毅的性子骄傲,此刻却痛恨起他的倔强来。
“我知道你护着她,我护着她的心思不比你少半分。可你们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任由你怎么坚持都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说道:“你现在也开始接触徐家的经营,内里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若不是前些年你父亲往上走了一步,只怕要被旁的人家撕咬干净。可你父亲有些本事,也不是能力挽狂澜之人,苦心经营也才有今日的地位。我不勉强你娶什么高门中的姑娘,可也不该是初初。”
尽管事实有些残忍,她顿了顿还是缓声说了出来,“她的家世,于你、于徐家而言,都是一种拖累。”
这就是当初在知道老夫人想要将这一对人凑在一起时,她装病让徐宴礼提前回来,也就有了后面江新月失踪的事。
卢氏没有女儿,便将这个外甥女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照顾。江新月出事她也着急上火病了一场,哪怕知道科举在即徐宴礼出去找人不合适,可她还是默认了,并劝说自己的丈夫。
因为她心中也歉疚着。
可再怎么歉疚,也并不代表着能接受初初成为自己的儿媳。
“怀远侯府那边就算不作为,我也会替她留心,认真替她挑选一门好亲事,绝对不会半分委屈到她。”
“可是,母亲。”徐宴礼打断她的话。
这些时日,他瘦了一大圈,脖颈后面那一块骨头突出,光是看着就能够感觉到那份硬朗。
他淡声说:“初初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
“你这是在逼我?”卢氏垂上双眸,双手微微颤抖。
他俯身拜了下去,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求母亲成全。”
屋子里没了声音,想必又是一团死寂。
想起来裴三的事情还没解决的江新月又重新回来,站在门外听完了所有过程。
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还没有到三九的时候,寒气便从青石砖面上往上侵袭,冻得她骨头缝隙里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眼帘垂下遮住看不清楚的视线,呵出的白气在眼睫处很快又凝结。
她却没有一点动作,披着并不合身的大氅,孤零零站在通透的芜廊下方,仍由风浸润过来。似乎这力道再重一点,就能够直接将她吹跑。
金珠赶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走了上来扶住她,刚想要张嘴,便被截住了话头。
表姑娘的声音放得很低,抬头的时候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明明垂下的眼尾和黯淡的眼神都在彰显着她的难过,可她还是笑着,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走吧,别同他们说我来说。”
江新月说,没再去找徐宴礼,转过身慢慢走入冷风当中。
18. 018
江新月毫无异常地从徐家走了出来,坐上了马车由徐家的人护送回怀远侯府。
全程表现同正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因为都有外人看着呢,她哭着从徐家出来又会惹来外人多少猜忌。
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怀远侯府,等到了抚芳院,青翡和青翠早早就在门口等着。
等见到她回来,青翡长长松了一口气,“姑娘,你怎么才回来?早上老夫人派身边的琉芩来找你,问你为什么不在,将奴婢们都吓了一跳。”
“来找我做什么?”
“不清楚,琉芩没说,就说今日要是你不在的话,她明日再过来。”青翡问,“要不现在去老夫人那边回个话?”
江新月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吧,既然说明日再过来,就明日再说。你让人去准备点热水,我想换身衣裳。”
青翡得了话,立即说声好,就朝着小厨房跑过去了。
她进了里间之后,青翠就跟着上来将她的大氅去了。看着大氅上小小的“徐”字,青翠抿了抿唇,笑了起来,“姑娘是去找表少爷了吗?”
“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奴婢还以为你去找表少爷帮忙呢。”青翠将大氅叠好,转身放在木架上,“表少爷对你一直都好,要是知道这边的糟心事,定是会为你出头的。”
“是吗?”
青翠不知道徐家的事,还在继续说:“其实要是你能和表少爷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表少爷人好,学问也好,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真要是在一起了,两个人还有感情。在奴婢看来,就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江新月垂下眼帘,低下头时,精致的侧脸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楚。
过了好半日,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同徐……表哥是最正常不过的兄妹关系,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听。”
她语气是罕见的慎重,倒是将青翠吓了一跳。
看着青翠手足无措说“知道”之后,江新月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去了耳房。
木桶里已经放满了热水,她将身上的衣服解开,露出里面光洁的肌肤来。她的皮肤偏白,此刻胸口的位置上的两三枚红痕就显得格外突兀。若是仔细看的话,就能看见白嫩一团的边缘隐隐有泛青的指印。
看到这些印记,她似乎还能感觉到男人的粗糙的手心残留在上面的感觉,也证明着在这段她不想所知荒唐时日里,她切切实实同另一个男子发生了极为亲密的关系。
她同徐宴礼之间隔着的,不仅有所谓的家世背景,而且还有这段过往。
所以他们原本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江新月想得明白,从她出事的第一天就比任何人都要想得更明白。
只是坐在浴桶里时,蒸腾的雾气太熏人的眼睛了,以至于她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她蔫哒哒地趴在木桶的边缘,头一次觉得茫然又不知所措。
起来时,脑袋阵阵发晕,胃部不断翻涌伴着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在吃青翡送过来的甜点时,她更是没能忍住,直接吐了出来。
两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拿来唾壶,坐在旁边替她顺气。
“这是怎么了?”青翡着急,“要不然我去拿点干果子来,压压味。”
江新月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最近时常觉得反胃,可直接吐出来还是这么一回。她连着跑了好几个的地方,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吐出来都是酸水,嘴巴里也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饶是这样,听到干果子,她还是本能觉得反胃想吐,又趴在小几边干呕起来。
这症状……怎么那么像是——有了身孕。
这个年头在脑海中成型时,江新月的心头狂跳,总觉得自己不至于倒霉到这种程度吧。
“实在不成,找大夫过来瞧瞧吧。”青翡提议着。
“不用。”
女子就趴在小几上,因为吐了好几回,泛红的眸子里全都是泪。一缕头发垂落在脸颊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她暗暗地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借助疼痛将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能是昨夜天转冷,受了凉,等过会儿就好了。”
两个丫鬟忧心忡忡看向她。
江新月好不容易将两个人劝走,等人都离开之后,她彻底乱了。
她想起来一个要命的事儿,昨夜她骗裴三说小日子来了。
实际上别说小日子现在没来,就是过去两三个月也完全没有来过。
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知不觉中小腹上已经覆盖了软趴趴的一层,摸上去的手感软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她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有了身孕。
嗜睡、发胖、还有莫名其妙的呕吐,每一点都能够完全对应上。
可真要是有了身孕,可以说她这半辈子都已经毁了。
还是要找靠谱的大夫看看,真要是有了……及时处理掉也不是不可以。
江新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抬起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将手放上去。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乱如麻。
——
裴延年听到那一句“你要是之前有过还这么差,不如不做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差直接将怀中的小妻子挖起来,问问什么叫“这么差”。
可看着怀中一张困到睁不开眼的精致面庞,他到底还是没将人叫起来问,而是在反思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他这方面的经验不多,大多数对夫妻生活之间的了解都是来自军营中的那些人。毕竟边境苦寒,能聊的并不多,多多少少会提到女子。
有些人吹嘘自己的本钱,有些人吹嘘自己的本事,有些人吹嘘多少姑娘对自己念念不忘,期间也会提及到些情事。
裴延年听过但是没说过,也没有经验可以去说。
好友顾君珩知道他仍旧没有过女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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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坚定认为边疆苦寒没有美人,然后带着他上了画舫。
“你且好好瞧瞧,这里的美人各式各样,总会有你喜欢的类型。”顾君珩依在小几上,一贯是风流的姿态,眯着细长的桃花眼,看着面前舞姬柔弱无骨的身姿,大方道,“一应花销,全都算在我账上。”
裴延年看了很久,也很想从中看出什么趣味来。
但是没有。
好像那些女子除了白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优点,而说实在的,他刀下的敌军还有比这些女子更白的。
那日在画舫,他喝完了一壶酒就直接离开,并没有任何旖旎的事发生,倒是后来被顾君珩笑话很久。
但是荞荞不同。
从第一晚开始,他对她有谷欠念。
不过一开始仅仅是靠着本能动作,小姑娘疼得哽咽,软软地求着,一声比一声更加娇媚。
他的后背像是同时被无数只蚂蚁啃噬,不疼,却有种酥酥麻麻的痒意。不注意时,所有的情感便宣泄而出。
确实表现不怎么好。
但是后来他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专程买了这方面的册子,也时不时问她诸如力道、轻重、缓急之类的问题,根据她的回答调整,什么都顺着她来。
她嘴上说着喜欢,身体也是喜欢的样子,怎么又成了他“还那么差”?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那日小妻子出逃前说要同他和离的话,难不成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小妻子才不满意?
裴延年想了很多理由,后面恶狠狠地咬了咬睡梦中的小妻子,咬牙切齿说:“小没良心的。”
而“小没良心的”似乎有所察觉,自然而然往他这边蹭了蹭,柔软带着淡淡香味的身体缠绕上来,呓语着:“夫君……”
她的身体软到不可思议,贴上来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地方。
过往的记忆涌入上来,他低下头密密地亲吻着。方寸之间,呼吸交缠,唇齿交缠,他们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事。
自然而然也有了其他反应。
裴延年抱着怀中的人平稳呼吸,然后又亲了上去,反反复复几近自虐般地折腾着。
可等到他醒来,怀中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恐慌再次席卷心头。
裴延年惊醒,立即起身想要追寻小妻子的下落。等换好衣服之后,他又反应过来这是在京城,荞荞就算跑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大概就是早上着急回去忘记打声招呼。
饶是能猜出原因,他脸色也不大好,简单收拾一番便要离开。只是在要出门时候,眼角的余光在桌子上看见了几粒银角子。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熟悉,好像顾君珩在点姑娘作陪时,也会在结束之后给银子,不过二十两起步作为打赏。
这点能有多少?四两?还是五两?
难不成他就值这点银子?
裴延年又想到那句“这么差”,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攥着银子的手青筋凸起。
19. 019
人一旦怀疑自己有什么病症之后,代入自己的情况想想,越来越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
白日里有外人在,江新月不敢多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抽空同青翠一起将自己库房里的首饰盘点了一遍,确定从何海那边拿出来的那根簪子不是自己的。
她问青翠,“这簪子瞧着眼熟吗?”
青翠将簪子拿在手里仔细看看,又摇了摇头,“瞧着眼熟,但是这类簪子的式样都大差不差,还真说不好到底从什么地方见过。”
这也是江新月一直没有头绪的原因。
他们这样的人家,首饰不会少。要不是心头好或者比较特殊的物件,就是放在自己的面前都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可既然都已经有了线索,她又不想就这么直接放弃,想着怎么利用这根簪子作文章。
等忙完了之后,她沐浴之后躺在自己软绵的床上,又会有反胃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不能细想,越想反胃的感觉就更严重,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怀孕呢?毕竟他们在一起也不是只有一日两日,就算是有身孕的话,早就有了才对。
她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
又猛然想起一件事,那段时日她正在弄迷药,心底正心虚着,裴三稍微有点什么动作她都胆战心惊,凑上去主动亲裴三。一来二去,那段时间就只能用荒唐来形容。
最重要的是,裴三将东西都留在里面了……
江新月觉得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夜里反反复复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之后,她又做梦回到了清水镇上的那个小山村。
在狭窄的屋内,裴三面目可憎,狰狞着一把拦住她的腰,将她往床榻上一摔。她两只脚来回蹬着,想要去摆脱这种束缚,不肯就范。
裴三被她反抗的举动弄得生气了,一只大手狠狠攥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像是蒲扇般在她的臀上扇了几巴掌。
室内阴暗,只有直棂窗的位置有光亮直射进来,又被裴三宽阔的身形遮挡去大半。
男人咬牙切齿道:“跑啊,我看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被我抓住了就留下来给我生孩子,生十个八个。”
还十个八个,这不就成了猪了!
梦里她尖叫着,身边就围上了好多好多个崽崽,她蓬头垢面地坐在小院的地上,穿着农妇的葛布衣裳哭都哭不出来。
江新月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等见到熟悉的碧色床幔和绣了祥云的锦被之后,她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梦,重重喘了一口气,越发坚定了这个孩子不能留的念头。
今日去了老夫人那里后,她就找个借口出门寻个靠谱的大夫好好诊断。
因为这场梦,她被吓得够呛,神情恹恹的。就是早上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牛乳玫瑰花粥,她也仅仅是尝了两口,就放下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往福寿堂赶过去。
只不过在过去时,她想了想还是将从何海那边搜过来的簪子戴在头上。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正厅里只有老夫人、大伯母杨氏同她的娘亲,其余人一律不在。
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更加诡异的是自她回来之后就从来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的老夫人,破天荒对她笑了一会儿。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睛睁大、闭上又睁大,这才确定面前笑容慈祥的老夫人真的是自己的祖母。
这个动作实在不怎么雅观。
但是江新月长了一幅极好的相貌,云鬟雾鬓,肌肤白到在阳光下显得通透,五官精致艳丽却又不显得俗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生得极好,如同含着一层水雾,波光潋滟中有仪态万千的美。
说实在的,只要家底殷实些的女子,锦衣玉食堆着,相貌上都不会有多差,到哪里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就说江家其余几位姑娘,相貌都是不差。
可江新月美得太过突出,肆意又张扬,像是冰天雪地的树梢头怒放的红梅,能够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就是这么不雅观的动作,也只会让人觉得灵动。
饶是江老夫人一向不喜欢这个孙女,此刻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声江新月的好相貌。就是这丫头不争气,好好没了清白,还差点连累了府中姑娘的名声。
她强忍下内心的不喜,挤出一个笑容来,“新月,快些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江新月忍住拔腿要跑的冲动,硬着头皮走过去,“祖母,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一件好事。”徐氏脸上带着几分喜意,在中间插了一句话。
老夫人不悦地从她脸上扫过,倒是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笑眯眯地望着江新月,缓缓道:“确实是有一桩喜事,镇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要举办寿诞,邀请了不少人家。说是裴老夫人喜欢热闹,让受邀的人家将小辈都带着一起,瞧着意思应当是想替裴家的大公子相看人家。”
说到这里,老夫人有几分感叹,“裴家一门父子三人皆战死边疆,爵位落到稚子身上,谁都以为镇国公府会这样没落下去,谁知道沉寂十几年,裴家的这辈的独苗能够站起来,还立下了赫赫军功平安回来了。现在皇上倚重裴家,想来这次京城中稍微有些名声的人家都会去。
你的二姐和两个妹妹也到了能相看人家的年纪,若是能参加这次的寿宴,在人前露露脸,日后说亲也容易些。”
老夫人说了一圈,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江新月现在就听不得“裴”字,忍着心中的不耐烦,听老夫人的话听完,疑惑地问道:“可是我们府上同镇国公府应当没什么交情吧?”
怀远侯府虽然有爵位不错,但是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建树,等到了她这一辈爵位便会被收上去。这也就是江家为什么要借着她失踪的事要求徐家帮大堂哥走走官场的路子。
可镇国公府不同,“镇国”二字便能证明裴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更何况裴家一父二子相继战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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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镇国公府最有力的保障。
江新月很想说一声,人家只是不显山露水,可和江家这种没山没水的人家不同。
老夫人被这么直白的话噎住,抿着唇,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深紫色锦袍的映衬下,有那么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
徐氏在一旁没敢说话。
“原先是没什么交情,但是镇国公浴血奋战,此次大获全胜保得边境安稳,我们也该是要送一份礼物去裴家贺寿的。”侯夫人杨氏笑着将话题接了过来,“但是昨日,镇国公府突然送了一份帖子过来,说是请我们过去沾沾喜气。”
杨氏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一下子将怀远侯府同镇国公府拉到同等的位置,将奉承说成了沾沾喜气。
这极大地满足了老夫人的虚荣心,老夫人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我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候给你们几个姑娘一人都做件新衣裳,好好打扮一番。你们现在正是颜色正好的时候,也该多和同龄的人多接触接触。”
“这倒是真的,不过几个丫头的首饰也没换。正好也年底了,要不明日让喜春楼管事带些首饰过来,让几个姑娘家也选几样,年初走人家的时候也用得上。”
“成倒是也成。”老夫人点点头,同杨氏直接讨论起来。
徐氏脸上的颜色来来回回变着,像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出来的小媳妇,全然没了对着女儿时的理直气壮。
江新月静静听了一会,也没听出来为什么将自己叫过来,而她也不想去什么裴家的宴会。不说其他,她现在肚子里还装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崽崽。去宴会风平浪静最好,万一真的招惹了什么桃花,到时候自己的肚子未必能瞒得住,平白生出祸事来。
她趁着两个人说话的空档,直接说:“我怕是去不了,做衣裳选首饰什么的,可以少我这份。”
说完之后,她便想要站起身离开,寻摸个合适的大夫才是最要紧的事。
谁知道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谈得高兴的老夫人和杨氏齐齐停下来,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怎么了?同我们一起出去,就当是散散心不好吗?”杨氏温和地笑着,眼里却没什么温度,“再说了,都是江家姑娘将你一个人留下来,别人问起也不好。”
江新月觉得大伯娘说这话有点儿奇怪,大伯娘既然想要撮合她同自己的子侄,照理说不会想着她参加这类宴会才是。
她心中有过疑惑,可还是礼貌地回话,“可是我真的有些事,最近我的舅母生病了,我想过去看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杨氏笑容消失了,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而一直忍着没开过口的徐氏这才小声道:“可镇国公府送过来的帖子,只写了你的名字。你若是不去,其他人也不好过去。”
“只写了我的名字?”江新月比她们还要惊讶。
她可同裴家没什么交情啊!
20. 020
她唯一认识的、姓裴的人就是裴三。
可裴三不过是山野间的猎户,也就是武功还算不错、小有积蓄,可他至今穿得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棉衣,身上也没有值钱的饰物,可能最值钱的马还被她卖了。
同富贵泼天的镇国公府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江新月下意识的反应完全做不了假。
江老夫人同侯夫人杨氏也跟着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你真不认识?那为何单独写了你的名字?”老夫人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判断出什么来。
“我也不知为何,兴许是写错了?”江新月丝毫不心虚地回看过去,倒是想起来一件往事,要笑不笑地说:“我们家不是也送错过帖子。”
这说的是两年前老夫人过寿的事。
当时府里几位夫人的娘家都派人来参加宴会,只有徐家没有接到帖子,徐氏孤零零站在一种妯娌与妯娌的娘家人当中,被压得抬不起头。
徐氏在江家忍气吞声,到了徐家威风就抖了起来,问是不是徐家嫌弃她这个外嫁女。徐老夫人被气得够呛,两边这么一对,才知道徐家根本就没有收到帖子。
江家被戳穿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之后也不觉得愧疚,轻飘飘来了句送错了帖子。
可帖子怎么会送错,不说写请帖的时候要逐一检查,就是说送帖子也会有小厮专程跑一趟说明来意。
听她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喉头一阵腥甜,火气都快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可眼下镇国公府的寿宴才是重中之重的事,她又不得不忍下去。
“不管是送错了还是其他什么,既然镇国公府递了帖子,便是对怀远侯府的看重。若是不去的话,只怕日后又会传出流言蜚语开罪裴家。”
“你要知道,依照你如今的情况,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已经是走了大运。”
老夫人的视线在江新月脸上刮了一层,语气缓慢,“徐家夫人生病,你去探望是应当的,可以提前几日或是延后,难不成你一天的空档都抽不出来?”
“就是你陪着,祖母我这把老骨头去,也是不肯?”
老夫人年轻时候也是位厉害的角色,从她至今还能插手府中的事务就能够看得出。现在她刻意加重了“祖母我”三个字,便是要用孝道来压人了。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连不远处香炉冒出轻烟的速度都极为缓慢,淤积在一起让人呼吸都不畅快。
杨氏没有说话,眼观鼻鼻观心,施施然端起桌面上的茶水轻啜一口。既然老夫人愿意做这个恶人,她又何必开口?惹人厌烦。
而徐氏则是被吓了一跳,连忙朝着自己的女儿使眼色,“新月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最是孝顺的孩子,自然是愿意陪着您出去的。”
江新月坐在最下方的位置上,能够将上面三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有那么瞬间觉得有意思极了。
感情到现在她们都将她当成傻子一样糊弄,含糊不清地将镇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当成请江家所有人,又在戳穿之后恼羞成怒地说她原本不配。既然看不起她想要打压她,又何必要蹭她的名头?
江新月在清水镇住过一阵之后,许多事反而看开了很多。她现在完全是债多了不愁,理直气壮重复了一遍,“可是我不想去。”
她不怕这句话传出去外人说她不孝顺,因为这句话压根就传不出去。
府上还有好几位尚未说亲的姑娘,老夫人和侯夫人可绝对不允许江家姑娘的名声有损,连之前她失踪近一年的消息都被瞒得死死的。
老夫人可以连装都不想装了,一张脸直接拉了下来,脸色比锅底还要黑。就连杨氏也不喝茶了,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看过来。
江新月看出来在这里只会继续无意义地纠缠下去,完全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直接站了起来,“祖母,伯娘,母亲,我院子里正点着库房里的东西,现在得要回去看看,便先行退下了。”
赶在老夫人彻底发火之前,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听见了茶盏碎裂,还有大伯娘杨氏的惊呼声。
老夫人这次真的被气得够呛,从来没有一个小辈敢这样忤逆她,就是连现在的怀远侯都不敢!
而她江新月又算是什么东西,往常借着徐家的势来顶嘴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敢公然违抗。
“连个儿子生不出来就算了,看看你现在养的什么好女儿!”老夫人实在是气不过,抓住徐氏的一只胳膊猛得捶了两下。
这力道可不轻,徐氏吃疼想要往一边躲。
就听见老夫人带着哭腔说道:“可怜我的儿为了你,至今不纳妾延续香火,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出了事阖府上下的人都关心她,替她瞒着,她却丝毫不领情。如今只有这么一点儿能帮得上家中的用处,她也不肯!”
原本要躲开的徐氏,听到这句话之后到底没让开,生生挨了老夫人好几拳。
她同江仲望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哪怕知道她不能生育,江仲望至今没有生过一丝纳妾的念头,就连通房也没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已经害得江仲望为了自己违背孝道,在老夫人面前更是硬气不起来。哪怕落在身上的拳头疼得让她想哭,她还是咬咬唇忍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等会就去劝劝她。”
杨氏迟迟行动,这才将老夫人拉开,劝和道:“二弟妹,你也别怪老夫人生气,她这不也是为了新月好。她失踪大半年没个踪迹,耽搁了婚事,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老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杨氏弯下身替徐氏将衣服的褶皱撑平,苦口婆心劝着:“别看徐家那边说得好听,可瞧瞧新月回来这么久,徐家夫人也没帮着安排什么。新月自幼听徐家那边的话,同我们生分,这次回去怕是又要找徐家那边的人说,这可不就是误会了。“
这事江新月能做得出来,偷偷溜去徐家告状的事从小就开始做。
她原本就对徐氏这个儿媳妇不大满意,总觉得徐氏娘家太过强盛,压着江家一头。可徐家再是强盛,徐氏不也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很长一段时间满足了老夫人心底的私欲。
可很快江新月出生了,这个小白眼狼就是养不熟的,成天往徐家告状,徐家也借着这个由头不停插手江家的事。
老夫人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又猛得往桌子上一拍。
徐氏被吓了一跳,立即说道:“我回去就好好同她说,这段时间就好好呆在院子里做衣裳,好好打扮,什么地方都不许去。”
“这丫头主意太正,怕是不会听你的。”杨氏道。
“那我就同她住在一起,我亲自看着。”徐氏保证道。
“成了成了,你去和她说说吧。”老夫人耷拉着眼皮子,眼周的皱纹像是那老树皮一般,不耐烦地朝着徐氏摆了摆手。
徐氏连忙说是,往外面走。
等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了,杨氏才回坐到老夫人下方的位置上,小声问:“您说那丫头会听话吗?”
“会的,别看她对她娘也顶撞,可到底在意她娘,从小就护着。徐氏强硬下来的话,她不会不听的。”老夫人这一点看得极准。
杨氏浅笑着,伸手开始替人按胳膊,连声说是。“只不过新月这孩子,回来之后脾气更大了,亲事也是件难事。她及笄的时候,徐氏还说要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这孩子。怕是得了这笔钱,她在外面更是不知轻重,迟早会惹来祸事连累江家的人。”
老夫人转过脸,慢慢看向她,眼光中带着深意,语气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娘家那侄子,近些年虽然瞧着不上进,但说到底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知根知底的人。现在府上就盼着,他能够早点儿成家立业,聘礼早早就开始准备了。也都不图其他的,就是想着能有个人约束着收收心。”
这是杨氏第二次在老夫人面前提这件事,头一次老夫人只让她同徐氏商量。
这次老夫人倒是给了个准话,“等过年的时候,让那孩子来府上看看。”
“唉,那感情好。”杨氏连忙点头,更加仔细地侍候着。
——
镇国公府。
托顾君珩寻找簪子出处的裴延年踩着天黑才回来,按照惯例去自己母亲的棠春院请安。
还没到院子门口,里面就响起了年轻男子的暴怒声,“我不想要成亲,我要去边关去骑马,去打仗。现在定亲算是怎么回事,这不就是在害人家姑娘吗!”
紧接着便是下人劝阻的声音,而后又有低一点的女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但大抵就一一些规训的话。
因为年轻男子的声音更加激烈了,怒吼着:“凭什么我不能去!三叔在我这个年纪,早就能领队上战场了!”
有眼尖的下人见到裴延年来,立即躬身行礼,“国公爷。”
听到这三个字,棠春院里立即安静下来。
裴延年颔首,随后进入,一路上院子里的下人纷纷低下头,恭恭敬敬朝着他行礼,直到他离开才敢站起身来。
这倒是不是说裴延年有多苛刻,实际上裴延年在边境待的时间很长,不耐烦说这些规矩。
可他身上的气势实在太强了,又不苟言笑,那种绝对实力之下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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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压让人心生崇敬又不得不畏惧。
挑着帘子,进入到室内。
裴国公府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桌椅板凳这些,并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摆件,因此门口处有一大片空旷的地方。
此刻空旷处被一群人占满了,下人们将位年轻男子围成了一圈,年轻男子伸出手使劲往外面扒拉着。
而见到他进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僵硬住,看上去更像是一幅木雕。
刚刚一直闹着嚷着要去边境建功立业的裴策洲,在见到来人时,顿时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咽喉的鹌鹑没了声音。
他讪讪地站正了身体,小声道:“三叔。”
下人们也迅速放开他,往后站成了一排。
裴延年扫过一眼没说话,朝着母亲温氏和长嫂邵氏问过好之后,他才在下方的位置上坐下来,看向自己的侄子。
说是侄子,其实裴策洲比裴延年也小不了几岁,可两个人几乎就是两个样子。
裴延年是挑着老国公和温氏相貌上的优点长的,相貌优越到不像裴家人。又因为风吹日晒,他的相貌增加了几分硬朗,强大而又沉稳。但是裴策洲更偏向母亲温氏的相貌,从小又锦衣玉食长大,唇红齿白,一眼看上去便是家中富裕的少年郎。
而此刻他站在门口闹别扭,更像是要不到糖的稚童,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担当。
裴延年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又问自己的长嫂,“怎么回事?”
邵氏这些年一直在礼佛,说话也是温吞的,“原本我同婆母打算,趁着这次过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替他定下一门亲事省得他一直往外面跑。谁知道他听说这件事,收拾包裹要离家出走,被府里的家将抓了回来。”
裴策洲往前站了一步,又在裴延年望过来的视线中往后躲了躲,弱弱地辩驳着。“不是抓,是我没动手。”
裴延年眉心蹙起,却也没去戳穿,耐着不悦反问了一声,“那你原先准备从何处出发?去边境的哪一城?怎么解决这一路开销?在何处投军?”
“没……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我带了不少银子,路上能打听去哪。”裴策洲声音越来越低。
裴延年脸色沉了下来,“便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东去边境?府中这么多退下来的老将,你也没想过去问问?”
裴策洲被吓了一跳,嘴里打着磕绊,“我……我……”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邵氏脸色也不大好看,攥紧了自己手中的佛珠。
温氏打了个圆场,“他还是个孩子,思虑不周很正常,等日后成亲有了家庭,就能沉稳下来。”
她摆了摆手,“邵氏,你同策洲先回去吧。过几日便是宴会,你看看帖子上请了哪些人家,可以提前打听打听。”
邵氏点了点头,起身带着被吓到的裴策洲离开。
屋子里侍候的下人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等屋子里没了人之后,温氏才忍不住反驳,“策洲是个好孩子,就是经历的事情少没那么稳重。你若是想要教训他,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裴延年提醒道:“他已经十八岁了,并不是八岁。”
“母亲,你太惯着他了。”
梁上悬着好几盏八角宫灯,屋内明亮如白昼,却因为裴延年的最后一句话陷入到古怪的氛围当中。
裴延年绝不觉得古怪,实际上他也能理解母亲同长嫂对裴策洲的偏爱,毕竟裴家还能喘气的人就没有多少。
可裴策洲实在有些不像话了。
他提议道:“等您的寿辰之后,我便将他带去东大营呆上几个月,好好磨磨性子。”
“这样也好。”温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神情讪讪,又忍不住看过去。
裴延年就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深邃硬朗,灯光下明暗交错,线条流畅分明。肩背挺拔沉稳,同他的父亲和兄长相比也毫不逊色,是那种可以看出来的优越。
可身为亲生母亲的温氏对这样的裴延年其实是陌生的。
她有心想要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出声询问,“你不是说你的夫人就是在京城?现在在什么地方?你们既然已经成亲了,总该领进门来看看吧。”
裴延年想起那张送去还远侯府的帖子,有些无奈道:“她有些事情要做,等等过段时间吧,就便带着她回来。”
温氏“哦”了一声,又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倒是裴延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要告退,“您先好好休息吧,策洲的事我会处理好,您不用担心。”
温氏一只手按在桌面上,身体往上倾,最后看着裴延年沉毅的面容,又坐了回去,只道一声“好”。
21. 021
江新月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她找借口从福寿堂出来没多久,自己的母亲徐氏也跟着过来,开口便是一句,“裴家的宴会,我们必须要去。”
“我也没有拦着不让你们去啊。”江新月绕过徐氏,让青翡拿点银子和铜板过来开始清点。
看大夫要花银子,说不定还要抓药。要是有时间的话,还要往小院去一趟,将卖马得来的银子还给裴三。想了想,她又把银子往下拿了点。裴三没有钱的话,后面她想让他离开京城就可以抓住这点来诱惑。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拿着荷包将银裸子装进又装出,当旁边的徐氏是隐形人一般。
徐氏见状,一手拍了下去,将荷包打落。
荷包砸落在桌面上,有几枚圆滚滚的银裸子从袋口的地方滚落出来。
“最近你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想想,宴会上穿什么。我这几日都不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帮你拿个主意。”
“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没有人教我。”
脖子梗得笔直,徐氏同女儿对峙了大半天之后,见女儿精致的小脸绷紧,她的肩膀又回落下去。
她不能理解地问:“这对于你、对于江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现在你的祖母、父亲和其他人,都对你有些不满。去趟宴会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还能让她们对你有所改观,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徐氏脸上那股天真的疑惑丝毫不作伪,并不像老夫人那般带着蔑视和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垂怜,而只是单纯的困惑。
那瞬间,她像极了被时代抛弃呆坐在井底的守旧女子,看向井口繁华的世界抓住一个过路人,疑惑地问:“难道呆在井底不好吗?井底这么安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氏也是个可怜人。
江新月心底的那点对母亲的怜惜又被唤醒,认真说:“因为讨好只能换来轻视,而不是想象中的喜欢。去镇国公府皆大欢喜的也只是她们,并不是我,对于我没有好处的事,我又为什么去做。”
徐氏眼底的神情变了变,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该有的期望,哪怕能让母亲对老夫人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今日说的这番话都是值了。
可就在她紧张的眼神中,徐氏很快摇了摇脑袋,重新恢复了原本固执的模样。
“你都没有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接纳你呢,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一口血直接堵在了嗓子眼里,江新月差点被气笑了,也没再说什么,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她原本以为徐氏说要看着她的话是假的,毕竟徐氏对她那个父亲实在上心。就是小时候她发了高热,徐氏白日来照顾她一整日晚上还是要坚持回到自己的院子,说是想自己的夫君了。
她就等着徐氏什么时候回去,她能找个时间溜去外面,该找大夫找大夫,该吃药吃药。
可这次徐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真的在院子里守了她好几日。就算后来她改口说愿意去镇国公府的寿宴,徐氏也仍旧在抚芳院里呆着。
“我知道你,你现在答应了,说不定转头就去你舅舅家不回来。”
江新月是真的着急了。
这几日她恶心反胃的症状还在加重,平日里爱吃的食物现在多看一眼都觉得腻味。可偏偏这几日母亲与她同进同出,就是到了晚上徐氏也要亲眼看着她睡下才会去东屋那边睡下。
为了不引起察觉,她拼命地掐自己的胳膊想要用疼痛将那种反胃的感觉压下去。几天下来,自己的两边胳膊都被掐得青青紫紫没一块好肉。
更重要的是,万一她有了身孕,这月份可不算是浅的。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堕胎都堕不了。
眼见着日子越来越接近,江新月也知道自己前去赴宴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为了不惹出新的乱子,她决定先跟着去裴家,再从宴会上偷偷溜出去,先看了大夫再去想想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等到了裴老夫人生辰这日,她刻意没有戴什么首饰,就是衣裳也选了身简单轻便、颜色素净不惹人眼的。
徐氏却不是很满意,跟在后面一直念叨,最后又拗不过只能任由她去了。
因为早上的这个小插曲,等她们走到垂花门时,其余人就已经在等着了。
别看之前老夫人闹得最凶,真到了这一日,她反而没有出面,而是让杨氏带着府里的几位姑娘去。
江家的人对这次的宴会也看得比较重,三房的两位姑娘江明珠和江明蓁都穿着簇新的裙袄,戴着亮眼的翡翠首饰,鲜亮的颜色将姣好的容颜衬托得更加水嫩,俏生生站立在寒风当中。
而杨氏身边的江琳昭看上去则要低调很多,杏白色的长袄,配上用金线绣了繁复花纹的马面裙和模样可爱的兔子玉佩,除此之外只戴了一朵粉粉嫩嫩的绢花,其余就没什么饰品。整个人看上去又端庄又乖巧娴静,是那种长辈们一眼看了就觉得欢喜的长相。
三位姑娘各有各的优点,同她们一比,江新光顾着暖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上去“壮硕”不少,不显得那么失礼还全都是因为脸长得好看。
徐氏顿时就觉得懊恼,早知道这样的话,她就应该将自己的那套宝石头面搬出来,将女儿压在凳子上也要强迫女儿戴上。
见到江新月过来,江琳昭先笑着打了声招呼,“三姐姐,来这边坐,到时候我们一起。”
“你这么热情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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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人家会领情。”江明珠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今天穿得好看是好看,可是架不住这天气太冷了。知道要去镇国公府,她从昨晚就开始兴奋,更是起了个大早,拉着妹妹先过来在这里等着。
可江新月居然还迟到了!
她心里更加生气,又狠狠瞪了江新月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年纪小些的江明蓁歉意地朝着徐氏和江新月福了福身子,也跟着自己的姐姐上了马车。
而看完了全程的杨氏既没有阻止三房的两位姑娘,也没有提徐氏母女来得迟的事,只让徐氏跟着她们一起走。
“先上马车吧,站在外面冷。”
徐氏到了长嫂面前,乖顺地像一只没有什么脾气的小猫,很快就拉着江新月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江琳昭就坐到她身边来,凑过来同她说话,“三姐姐,你怎么就穿这么素净的衣裳,我这里还有几根簪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拿去戴吧。”
边说着话,她边从备用的箱子中拿出首饰盒来放到腿上,打开让江新月挑。
江新月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个首饰盒应当是江琳昭常用的,里面的金簪玉石看上去都不是便宜东西。可她今日还想着溜出去,可不想戴这些累赘东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这样挺好的。”
“今日可不成。”江琳昭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解释说:“今天去镇国公府的人肯定不少,家世好的姑娘比比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镇国公府的意思,都想要定下来这门亲事,穿得太素净,少不得眼皮子浅的人来说风凉话。”
江新月觉得自己不过才离开京城一年,就看不懂局势了,“裴家大公子这么出色,以前怎么没听说这么一号人?”
“是镇国公出色,连夺边境十二城,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皇上都特意宴请群臣相贺。裴家如今是最炙手可热的人家,大家自然想定下这门亲事。”
“那不应该是惦记着镇国公的亲事吗?同裴家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江琳昭小脸微微僵硬,想了想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好像说镇国公相貌可怖,面如罗刹,而且膀大腰圆,浑身都是鼓胀的肌肉,一拳头下去能将人砸得血浆飞溅。而且他性情暴戾,嗜好血腥,杀了不少人。”
江新月“啊”了一声,这真的不是在说书吗?
江琳昭见她不相信自己,撇撇嘴,“是真的,前段时间,在回南门那里有人冲撞到他,他当时脸就拉了下来,一刀就将人毙命后,将人的头颅提起来捏在手上玩。”
“呕。”江新月胃里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而恰好就在此时,马车堪堪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口。
镇国公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