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铜雀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安意 汴京城内外的雪已经派出大批人手,过几日也该清理干净了。 姜藏月跟着扬风到了俞家小院。 说是小院也不尽然,是四进四出的宅子,宅子跟前还有几个小厮把守,可进了小院到底瞧着是有好些年不曾住人了,爬墙的碧藤蔓延至整面墙壁,多了不少荒凉之色。 放牌位的屋子跟前放了好些香烛。 那些香烛久无人打理,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像是自俞凛走后再无人进院中。 今日来了人,院子里的嬷嬷才惊慌失措出来行礼,且在扬风面前使唤人赶紧对宅院进行打扫。屋中更是抬步就是一串脚印,可见这些嬷嬷已经疏懒散漫到何种程度。 “还不赶紧清理干净!”扬风呵斥。 “让殿下和姜姑娘见笑了。”扬风也觉得臊得慌。 他没曾想俞家小院已经成了这个地步,因着扬府靠得近,是以岳父才让他多看顾几分俞家小院:“这些个老嬷嬷,回头统统都发卖了!” “实在是太无礼数。” 扬风将她二人带进放置牌位的屋中,这才出去收拾下人。姜藏月拿起香缓缓点燃,身侧纪宴霄嗓音响起,温润动人:“礼部尚书于长安候府有恩?” “是有。”姜藏月敬上香,这才回了一句。 “听闻当年便是礼部尚书为侯府之事在朝堂死谏而亡。” “不尽然。” 姜藏月淡淡道:“礼部尚书俞凛那一脉一个都没留下。” 纪宴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藏月收回手。 礼部尚书跟父亲的关系说得上是至交好友,当年时常往来,得她一句俞叔叔相称。 俞凛古板奇怪的性子偏偏就跟父亲合得来,也常拿着吃食逗她,与他分享他却又说不爱吃这个,让她自己吃。 她是个孩子俞凛便是个老顽童,竟然也能说到一处去。他不仅能跟她说到一处去,就连路过的鸟雀,马厩的红棕烈马都能唠上小半柱香的时辰。除了她与父亲,俞凛对其他人总是没耐心的,常说不了两句就会吵起来。 她幼时好些话听不明白,夏夜时大家在亭子里吃酒聊天,就只有俞凛回答她好多的为什么:“富贵人有富贵人的过法,穷人有穷人的过法,酒池肉林那是穿绫罗绸缎之人才干的事儿,小孩儿不用操心这些,那是大人烦的事儿。” 他总是认真回答。 后来长安侯府遭到污蔑,她也未曾想到俞凛能为长安侯府奔走到如此地步,只是当年她自身难保且命悬一线,又如何能为俞凛说上一句话,只能在十年后归来上了这一柱清香。长安侯府要翻案要复仇,俞凛这一份自然也要算上。 父亲常说人活一世,以忠信立世。 “礼部尚书与长安侯交情深厚,他并未后悔。”青年温柔嗓音响起。 “仇恨有时总会蒙蔽人的双眼。”他顺势将清香插入香炉:“姜姑娘想来明白。” 姜藏月眉眼神色似动。 他这话是让她不要冲动么。 眼下廷尉府牵连甚广,的确不是一朝一夕能连根拔起的存在,纪宴霄是怕她出事再无人为他解除蛊毒。 姜藏月擦拭起俞凛的牌位,纪宴霄又开口,这才道:“趋吉避利是人性的本能,如今的礼部尚书不肯让俞凛的牌位入俞家祖坟,想来也是忌讳这一点。” 但其实也不全是,俞列和俞凛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前者卑躬屈膝习惯巴结权贵为府上讨得好处,后者偏偏嫉恶如仇,眼底容不下一粒沙子。是以俞家常常爆发争吵,如此说来倒是和爹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兄弟。 姜藏月擦拭牌位的动作很认真:“长安侯当年的确与俞凛私交甚笃,好些复杂问题也不介意俞凛与我们说清楚明白,便是听不懂也总是将话记在心里。” 小时候她总看见街上有人被欺负,帮了一次又一次,可这样的事情在第二日又会重复的发生,总是阻隔不断。她就常常央着爹爹问上一句又一句,说是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欺负别人,为什么赶走了第二日又会发生? 这样的话题问得爹爹头疼,但因为她刨根问底又是非回答不可。爹爹说坏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你能阻止一件却阻止不了第二件,只有整个国都都变好了,所有人才能变好。 她那时候问:“那什么时候能变好?皇伯伯不能再努力一点吗?” 她接着问:“那我明日可以让皇伯伯去将那些坏人全部抓起来!” 于是爹爹又说:“你皇伯伯一个人怎么能行呢?” 她哼哼一声:“皇伯伯已经是最厉害的人了,他怎么会做不到呢?” 爹爹哄她:“那你皇伯伯也需要时间对不对?” 她问爹爹:“皇伯伯说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摘下来,爹爹哄我。” 她这话那时让爹爹娘亲和哥哥姐姐啼笑皆非,都言能将爹爹逼得胡诌起来,后来爹爹哄着她说俞叔叔什么都知道,可以去问他。 她跑去问俞凛的时候,俞凛才骂完家里的小辈,气得吹胡子瞪眼,瞧见她来这才扯出一抹笑:“小月儿来了。” “俞叔叔,为什么到处都有人欺负人,皇伯伯不能将这些欺负人的人都抓起来吗?”她很不解。 俞凛那时候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在心里想了想。 他说:“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子民是圣上的子民,这都城与州县的官员虽然也长了眼睛耳朵,但不能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大多数人想着日子得过且过又装聋作哑。有人住在亮堂堂的大屋子还喜欢去欺负别人,有人看见,那又怎么样?看见了也是白看,听见了又能怎样?日子还不是一样过,一个人也就只能顾好一方地,算是不错了。” 那时她只是一个稚子,跟在襁褓中去看外界一般,总是抱着最美好想法,如水洗山林,明亮坚韧,如清幽静水,清澈纯真。 也是那时俞凛眼底的光芒太过灰暗,她没能看懂,如今却是懂了。 人活着总有一条看不到头的路,她看见的活人都半死不活,小摊小贩,作恶之人,赶车的,拉马的,还有做苦力的手浸透鲜血,仍旧不停下来,不过是为了活着,谁也管不过来。 再后来大部分年月她都在四门度过,甚至有一回出任务伤口感染化脓,不少大夫根本不敢治疗这样的伤势,稍有不慎这条命就救不回来了。 便是顾崇之为她寻来最好的大夫也不敢动她的伤口,她咬着牙自己拿起弯刀将腐烂化脓的烂肉削去,就在四门的大堂一点点将伤口剜得干干净净,再狠些都看见森森白骨,第二日便若无其事要接任务。 她身上背着血仇,断然不肯止步于此。 顾崇之都感叹于她对自己太狠。 姜藏月不知道自己接多少任务才能退出四门,不知道她还有多少仇人,但只要不停接任务她就能麻痹自己,就能早些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谁也想不到,当年娇生贵养的侯门贵女能吃下这种要命的苦头。 身侧青年开口:“俞凛是个好人但不是个聪明人。” 身在汴京官场,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说出去的话隔墙有耳便会成为别人对付你最好的利器。 姜藏月重新将牌位放好:“好人不长命。” 纪宴霄目光落在她身上。 “长安侯府哪一个不是好人。”姜藏月目光清明:“长安侯征战沙场几十年到最后不过身首分家在先帝庙宇铜雀台上,萧氏一族治水救灾桃李满天下,可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落井下石的倒是不少。” “如今还有廷尉府,沈氏一族,纪鸿羽。” 姜藏月眼眸更凉薄了几分,周身气息寒意沁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殿下若是担忧身上蛊毒,两年内不背叛,自会为殿下解开。” 她言语间平静无波,像是下在他身上的金铃蛊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或许也只是为了公平合作的一份保障。 “我并未担忧身上的蛊毒。” 依旧是含笑声音。 “能跟着郡主做事,甘之若饴。” 话音刚落,姜藏月看进他眼底。 白衣乌发青年眼中轻漾灯火,隐隐带着她清冷的倒影,冬日的窈窕烟雨也难拓眉眼间的潋滟。 他在很认真赞同她的观点。 “徒弟怎么可能丢下师父?” 他语气温润:“这样的事儿放在如今那也算是背叛师门了。“ 她看得分明。 眼前之人是这样说,也是这样想。 分明是同样在乎利弊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香炉里的清香袅袅盘旋,香气馥郁,白衣青年眉眼含笑动人。 像是毫不顾及将心思摆在明面上。 姜藏月没再多说什么,俞家小院一个老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屋子来到这方院子,纪宴霄脚步微动站在她跟前。 她看到他的动作也明白了意思。 姜藏月垂眸行礼道:“殿下,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延误公务。” 纪宴霄在她眼前踏出堂屋,那股冷香轻盈拂过她鼻尖,雪白衣袂与浅青裙摆短暂纠缠。 两人配合默契滴水不漏。 洒扫的老嬷嬷见被发现慌忙行礼这才讪笑着退下去。 姜藏月如同任何一个中规中矩宫婢,低眉顺眼没有丝毫差错,两人一前一后的距离不过半臂,已然是极近的距离。 那股冷香也沾染了她一身。 待出了俞家小院上了马车,车帘遮掩了一切交谈。 青年泡了茶。 “俞家小院也有别人的眼线。”姜藏月想了一下之前那老嬷嬷,分明是想故意偷听,暂时不知道是谁的人。 纪宴霄如今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想来是有线索,没有直接杀此人大抵是怕打草惊蛇,毕竟这副温润的皮囊下也并非慈眉善目的菩萨。 “留着比杀了有意思。”纪宴霄笑得温和。 无论是谁的人总有狐狸尾巴。 姜藏月没有再继续问,只要不妨碍她。 纪宴霄嘴角漾起一抹弧度,略微凑近了些,连呼吸喷洒都那样分明:“姜姑娘就不想问我些什么?” 姜藏月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殿下想说自然会说。” “安永丰夭折的小女儿名唤安意。” 这句话成功让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当年安意夭折时不过十。”他笑了笑又喟叹着:“姜姑娘,这些年没有人去撬安府二小姐的坟,坟茔里不过是衣冠。”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眼下她要进入廷尉府,若能让安永丰认下她安意的身份,那才是最保险的方式,毕竟安老夫人当年因为安意的夭折得了心病挂念这么多年不肯放下。 而张府张家小姐的身份也会在安子真的带领下踏入安永丰视线内,安永丰定然会去探查,抽丝剥茧自然会怀疑她的身世。 她想要伪装成安意,就不能有一丝错处。 纪宴霄的确在为她着想。 “殿下的意思奴婢明白。”姜藏月开口道:“想必殿下手中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 “是,只要姜姑娘想要,定然不吝双手奉上。”纪宴霄眉眼间如沐春风,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在问询她的意见,又似乎就在等她这一句话。 他所求明白而清晰。 “殿下所求可要想清楚,这艘船没那么好上。” “再清楚不过。” 姜藏月再度看了他一眼。 当初跌落尘埃的人如今已经打了漂亮的翻身仗,而这个打了翻身仗的人一心想着上她这艘贼船,千日防贼又怎么会怕被惦记。 那便且行且看。 “姐姐,圣祭堂东家找你有事。”小院外马车旁,满初稍微压低了声音。 少女手上打着只有她能看懂的动作,分明是薛是非又惹事了,毕竟满初脸上的表情可好不到哪里去。 俞家小院离圣祭堂也不远,顺路过去一趟也没什么。 “姜姑娘且去看就是。”纪宴霄含笑。 姜藏月微微行礼。 白衣乌发青年挑开帘子入了马车,车内传出温润嗓音:“早些回宫。” 姜藏月行礼:“殿下先行一步。” 他潋滟眼眸稍许停顿,才慢条斯理道:“今日安老夫人也出府了。” ...... “多谢姑娘搀扶,不然老身不留神这一跤可是要伤筋动骨好些时日。” 街头穿金戴银的老夫人有些恍惚看着眼前少女,语气不由自主带上几分亲昵。 “不碍事。”青衣少女微微颔首,才道:“往后小心些。” 待少女走远后,老夫人手中绣着富贵牡丹的手帕都被捏成了一团糟。人群熙攘像是完全驱不散那股子似有千斤重不能承受的情绪,她怔怔瞧着,直至什么都瞧不见。 老夫人自然是廷尉府的安老夫人。 上了回廷尉府的马车,安老夫人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那股亲昵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整个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落不到实处。 这些年妙栗顺顺利利长大,子真子明也是真切孝顺她,可是她到底还在惦念些什么呢?无非是早夭的小女儿安意。 府中佛堂设了十多年,她日日为意儿祈福,或许意儿当年只是闭过了气,是庸医误诊,或许意儿没有死呢? 嬷嬷沏了热茶,安老夫人无意识直接端起来手烫得通红。 “老夫人恕罪!老奴该死!”嬷嬷连忙跪下请罪,安老夫人摆摆手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她只是在想方才那少女,她的手腕上和意儿一样有一小块红色胎记。 这一刹那,安老夫人恨不得拉住人问个明白,她心在发颤却不能这样做,怕再一次失望。 或许只是巧合呢? 安老夫人神情又憔悴了一些,希望绝望,她经历得太多了,况且老爷都放弃了。 老嬷嬷跟着安老夫人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她的心病,便提议道:“老夫人若真有疑虑,私下里寻了人带来廷尉府就是,何必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这么些年老爷不是不知道她陷在这样的痛苦里,安老夫人叹息:“罢了。” 如今宫里出了这么多事,妙栗心里难受得紧,她不该在此时想这些有的没的来伤妙栗的心。三皇子被处死,只怕妙栗已是万念俱灰,背后算计之人还没找出来。 安老夫人疲惫闭了闭眼。 “老夫人,安意小姐当年坟茔里只是衣冠冢,这事儿旁人不知,您还能不知么?说不准这一次是真的......” “赵嬷嬷。” 安老夫人重新恢复清明犀利的眼神看向赵嬷嬷。 “此事不要再提了。”安老夫人截断她的话,马车里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老奴逾矩了。”赵嬷嬷低头噤声。 安老夫人手中绣帕越发皱了些。 她心中多了几分沉郁之色。 或许是真的......此事须得暗访,查一查总要安心些。 【今日恢复更新,以后正常情况下每日晚九点更新,谢谢还在等的读者宝贝们~】 第一百三十章 密事 距离那日碰到安老夫人又过去了两日。 每每城中夜色降临,东水门的栅栏就像水闸一样降入汴河中,在城墙之上能清楚看见汴河水宽达百十丈,十分壮阔。 因着化雪开春,不少人喜欢在城墙上搭的棚子下喝上几杯热茶,薛是非一边咂吧嘴一边表示这茶叶不怎么样,差劲儿得很。 他干脆趁着跟在姜藏月身边的庭芜不注意全倒他茶碗里了,完事儿还悠闲吹起了口哨。 “薛是非你口娘口干的什么破事儿你口口不喝往我碗里倒???” “你这是什么不要脸的行为?”庭芜气炸了:“你别以为你是圣祭堂的东家我就要口口口的伺候你吗?!” 薛是非挑眉:“哟哟哟,殿下身边人就是这么小气?!有没有道理的?” 他靠在椅子上:“啧,小气得很!” 当然今夜在城墙上也不止是喝茶,还有正事,这会儿天色渐晚人也散去得差不多了。 满初拿着金子去四门买了不少消息,都是关于廷尉府还有汴京人脉关系。薛是非这些时日也把姜藏月交给他的手册啃得差不多了。姜藏月近日也总在张府走动,倒是跟安子真走得近了一些,至于猫儿巷孔青自然也有事要做。 宫中高显时不时送来纪鸿羽及各宫的小道消息,不过是互惠互利,这时候姜藏月就会出主意给他一些甜头,既要马儿跑自然是要给马儿吃草。 姜藏月不紧不慢抿着碗中粗制的茶,听着薛是非二人斗嘴。 庭芜横鼻子竖眼:“有本事嫌弃这儿的茶你别喝啊?” “这城墙上就这么一家茶铺不爱喝就走走走!正好我帮着姜姑娘处理事儿哪儿用得上你!” 薛是非最终是一张嘴说话把庭芜气走了,原地就剩二人,这下是真正要谈一些正事了。 “你可知廷尉府在汴京的势力有多大?整个汴京城墙上所有的防御工事都是由廷尉府负责,甚至沈氏一族都没办法做到与廷尉府分庭抗礼,只能管理防城库里一些无关紧要残破军事装备。” “想要进入廷尉府自然要有完全的了解,府内安防就好比城墙防御,足足有二十个‘指挥’,也就是将近一万名士兵维护,每日每隔两百步便有巡逻,当然我不是真说廷尉府有一万名士兵,打个比方就是如此。” “青衣妹妹就算内力再高,万一被瓮中捉鳖也双拳难敌四手,要对付廷尉府成功与否反正我是不能保证的。” “难啊难啊......” 他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若说是不放在心上偏偏说话的神情又是难得的认真,那张俊美如斯的脸上一脸感慨。 “薛是非。” “你家也搭进去两条人命。”姜藏月只是这样开口。 满初跟着看向他,桌案上的茶水微微荡漾,倒是撒出来一些。 “可不是两条人命。但凡是个人都放不下。”薛是非嗤笑一声一口气将剩下的茶水都喝干净,连茶叶都嚼了。 “浪费时间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薛是非转眸托腮瞧着她。 “你是想说安永丰已经跟边城总督勾结在一起。”姜藏月重新倒了热茶,道:“这事儿我知道。” 薛是非看向城墙之下无边无际的夜色,总归这样看来汴京着实繁华。 这些年经营着圣祭堂是赚了不少钱,可到底留在汴京是不是为了赚钱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今夜约了青衣,自然也不是为了说这些无病呻吟的废话。 瞧着对面少女眉眼平静,薛是非终于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边城总督得纪鸿羽传召,不日将回京述职。” “司马泉?” “纪鸿羽试图召回边城总督司马泉分散安永丰的势力。”薛是非慢悠悠出声:“他大概是没想到这俩老腌臜货早就搞到一起去了。” 姜藏月指尖在桌子上轻敲,一下一下似在思考什么。 她开口:“司马泉未必没有私心。” 薛是非眉毛一拧。 “无非是争权夺利。”薛是非虽久未执行任务,但论正事时身上那股压迫杀机感并未消散半分。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干脆也倒了一碗热茶。 “狗咬狗满嘴毛。” 薛是非很难想不到司马泉和安永丰想要做什么。 他前几年去过边城一趟,边城风沙漫天又天高皇帝远,纪鸿羽就算是想要管都鞭长莫及,可以说司马泉就是边城的土皇帝,私下里囤积兵权,拥兵自重。 对比当年被传言谋朝篡位的长安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泉回京,不难看出纪鸿羽已经对付不了安永丰了。” 这几年安永丰在汴京把持大权,可不就是李贵人三条人命都没能剐下他一点皮毛。 不过是损伤一些无关紧要的名声罢了。 如今汴京内忧外患,水患也尚未平定,纪鸿羽应当是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让纪晏霄插手,这事儿谁插手谁惹得满身腥。” “若能找到他二人结交勾结的证据让都察院御史去查,说不准胜率大些。”薛是非开口。 司马泉也没那么好动。 朝中关系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没有勾结受贿,囤积兵权一个人说了不算,也并不能凭一人之言下定论,这事儿一个人参与不得,一群人却是能分一杯羹。 “你我都知道他二人既是佞臣也算是朝中的肱骨大臣,若真有罪,必定纪鸿羽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将人如萝卜拔坑一样连根拔起。”薛是非那双笼着墨色的眼越发清明:“这事儿不好做。” 更何况青衣打算以身犯险进廷尉府。 廷尉府在汴京这么多年,府内更是犹如铜墙铁壁,一旦出了差错想要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真要说吃人不吐骨头还差不多。 安永丰那个老东西比狐狸都还要狡猾,说不准这么些年连他身边人都看不清他。 老狐狸自然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不过青衣也不一定找不到突破口,近日接触的安子真就是廷尉府最大的破绽,张府的背景处理得干干净净,也查不出什么不妥。 “依我看。”薛是非转着碗:“从长计议最为稳妥,安永丰在汴京待久了,眼线到处都是,纪鸿羽不得不依仗他,张府的名头他私下里定然是有调查的。” “若是查不出什么他才会觉得更加奇怪,我们算计这老狐狸也在算计,他在暗处一直看着。” “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咱们不动不代表安老夫人不动,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确认的机会。” 姜藏月抬眸:“这火烧得还不够旺。” 薛是非眼底张扬霎时浮现:“不错,风连火势,确实还不够旺。” 原地突兀起了风,红衣青年墨发高束,大口喝茶,初春夜更给他添了一抹风流澄明。 “牵牛回家了......”薛是非眼中浮现过往一幕,似乎听到了爹当年的吆喝声,那样的声音在空旷的傍晚如一阵清风拂过。 他看见炊烟在村落里缓缓升起,又在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中消散干净。大人呼唤着自家孩童回屋吃饭,有人在地里擦汗耕地,直至天色渐晚,一切声音都趋向于平静。 “是非,我们家是得罪不起权贵的,你要好好活着......”他看见当年妇人提着最后一口气,满眼热泪摸他的头。 在二人装棺的时候,他就坐在棺材面前,他知道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一遍遍对自己说:“要好好......活着。” 棺材入了土,安大小姐派人来毁了他赖以生存的房屋,不允他为人做工讨生活,直至逼得他无路可走这才遇上了门主。 “青衣,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薛是非轻眯眼眸。 这把火需要太多人去点燃了,安永丰的事儿要真查起来,谁都知道他做的那些龌龊事,眼下要进廷尉府,护住自己才是最重要之事。 若打草惊蛇,看似动静大,不过都是流于表面的敲打,分毫不能伤筋动骨,因为纪鸿羽如今想的也只是让司马泉制衡安永丰,而不是一举将安永丰拔除。 姜藏月道:“我知道。” 薛是非看向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只会埋下心头大患。” 他还记得他当年试图去对付安大小姐。潜入廷尉府,险些没将自己一条命丢在那里。他即便学得一些本事,依旧不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薛是非喝完茶将茶碗倒扣在桌案上:“廷尉府不惧人查探,就是这个原因。” 他看着深沉的夜色,沉默良久,最后又开口:“有恃无恐。” 安永丰怕什么呢。 “这事儿我既然参与就会参与到底。”薛是非道。 远的不说,他与青衣于四门从小结识,当年若不是青衣在高崖拉了他一把,哪有如今的烈焰手薛是非,古话说,自是要知恩报恩。 “青衣。”夜风大了些将他面容笼上一层不真实:“你既然做了张家小姐,为的就是打着安意的幌子进廷尉府,如今便要咬死了不松口,否则定然会引起安永丰的质疑。” “此刻搅入泥潭就不可能再抽身而退,就这么扮演下去,我也会配合你,之后的事不过随机应变。” “安子真那里会是你进入廷尉府最大的突破口。” 青年难得这般絮絮叨叨,倒像个垂垂老矣话痨的老者。 “安子真和安子明都是安氏一族旁支十二族出来的,因着有几分机灵才被带到廷尉府培养,可说到底教养他们成年的周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最是浅。” “周氏酗酒赌博,若是利用得好,这件事就会踏到安永丰的底线上,废他两条得力臂膀也是好的。” “不过说归说,这步棋子还是得走得谨慎才好。” 到底多久没参与这么费脑子的事情,这会儿头疼得紧。 青衣要下的这盘棋太大了,那纪晏霄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厮在私下里做什么,要不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才懒得想这么多。 就说浮云山马场,纪晏霄想要的真的只是马场?不过是看中了浮云山的地势,那里是汴京的官道要塞,占据浮云山换上自己的人,不知不觉就能蚕食了汴京。 他似乎发现了大事也参与了大事。 薛是非头疼得咬牙,姜藏月道:“廷尉府的账本就在小佛堂。” “这事儿你也知道?”薛是非不由得惊奇道。 账本之事他调查出来也不过两三日。 “是在小佛堂不错,不过安永丰向来对小佛堂严防死守,你想要偷账本挺难,小佛堂也只有安老夫人和他自己能进去。” 姜藏月眼底微暗。 那日在街头设计偶遇安老夫人,她看得出安老夫人想要找到安意的急切,可同样看得出安老夫人也是谨慎周全之人。 马车过长街之时她转道跟上去,清晰听见安老夫人对心腹嬷嬷的呵斥声。 薛是非俊俏的眉眼动了动,整个儿皱眉:“你可别想着一口吃成大胖子,来年我可不想在坟头给你烧纸。” “眼下稳住先进去才是真的。” “就以张府小姐的身份,就只是去看病。” 安子真逐渐接手了汴京城防,要职把握在手中,应是比安永丰要好对付得多。 天色越发暗了。 姜藏月起身,薛是非嘴比脑子快:“你回宫了?” 青衣少女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薛是非忍不住踢了一脚桌角:“这什么臭脾气!” 他说着追上去。 “喂!好歹咱们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我跟你说司马泉这几日估摸着就回京了,你去廷尉府可别正面碰上他!” “咱们查归查,硬碰硬可不行。”薛是非再度看向姜藏月。 在圣祭堂那日,青衣找上他的时候早就没办法袖手旁观了,就算是为了他最爱的红宝石。 还有他死去的爹娘。 廷尉府后面哪里站的是老臣,分明是权势和皇权,想要抗逆宛如洪流飓风。 姜藏月声音很淡薄:“背后站的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姓安和姓纪。” 青衣少女并未回头,只剩那一道单薄的背影。 薛是非有些怔怔。 “若为之要付出一切代价呢?” “那就付出一切。” 姜藏月落下最后一句:“我付得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登门 姜藏月走了,薛是非吹了大半晌冷风。 待回了安乐殿,满初早就铺好了床,还放了个小暖炉:“师父,虽然是初春,但还是有些凉的。” 今夜她打探了消息又提前回宫,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师父想要做什么。 明日便是和廷尉府约好的日子,纵使安子真不及安永丰敏锐,但进了廷尉府就会跟安永丰打照面。 “准备好明日的东西。”姜藏月坐在窗前誊抄佛经,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初春雨重。 昨夜竟是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宿,地上落了一地残叶。 二人早早就去了张府,推开窗,窗外桃枝已然打了花苞,透露着别样生机。 满初手上捧着鹅黄织金绣白梅百褶裙进屋,又替姜藏月梳好一头如绸缎般的乌发:“小姐,可要再加一件披风?” 姜藏月抚了抚头上的白玉流苏钗。 映照出铜镜中少女娇弱动人,鬓发如漆,玉凤斜簪,巧笑美盼,转动照人。 左邻右舍都知张府小姐身子弱,三日没两日见好,在府中静养,得安大公子青睐引荐这才有机会踏入廷尉府让前太医院院首相看顽疾。 自然今日前往是满怀希冀又感激不尽的。 满初到底还是为她多加了一件披风,手中也放上兔毛包裹的汤婆子,一面儿絮絮说着:“小姐身子向来不好,虽是初春了,也莫要贪凉,这苦药您定然是不爱喝的。” 她扶着姜藏月出里屋,这些时日奔波,到底是又消减了不止一分,看上去更是弱柳扶风,连平日里的衣着都更显宽松了。 满初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姜藏月抬眼,温柔一笑:“马车可套好了?” “小姐,好了,咱们走吧。” 外头细雨不断,连带灯笼被风吹得都有些摇晃,满初撑起了伞。 两人上了马车,街头巷尾依旧是热闹的摊贩,大大小小的篷布挨挨挤挤,倒是平时少见的风景,待拐上几个弯,廷尉府的门头印入眼帘。 高门大户的府邸跟前是两座威风的石狮,石狮口中含着玉球,光是瞧着这一面都知道廷尉府是不可轻易招惹的存在。 待下马车踏上台阶,那匾额龙飞凤舞的烫金字迹更是显眼,已然是有了佞臣权贵的影子。 “这便是张姑娘吧?大公子说是今日让老奴迎人,可算是等着了。”廷尉府的老嬷嬷一边笑说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穿着。 张府作为初到汴京寻亲的背景,姜藏月一身鹅黄织金绣白梅百褶裙说不上奢华富贵,可也是挑不出错的大家闺秀装扮,低调又不能让人轻易看轻了去。 老嬷嬷眼中轻视的打量这才收敛了起来。 未将她当成什么上门打秋风的穷家小户。 “有劳嬷嬷了。”姜藏月柔弱一笑,轻声细语。 “瞧姑娘说的哪儿的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事情。”老嬷嬷一边说一边热情挑开外间的帘子示意她跟上。 方踏入廷尉府,一股缠缠绕绕的檀香便已是萦绕在鼻尖。 姜藏月似无意瞧了一眼某个方向,由满初扶着往里走。 ...... 客院里,几个青绿裙衫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在交头接耳。 擦桌子的擦桌子,沏茶的沏茶,扫灰的扫灰,虽嘴上不见停可手上也不见停。 虽都是着青绿裙衫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可为首的少女明显眉眼更明艳出众几分,发间更是簪着几颗圆润玉白的珍珠。 少女有一搭没一搭拿着扫灰的掸子出神,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你们说阿心姐姐在想什么呢?我猜定然是在想大公子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说到这话题小丫鬟们就感兴趣都凑过来:“那还能不是,听闻大公子早些时候发话说是要收阿心姐姐入房中呢,可今日大公子的贵客却是张府大小姐。” “张府大小姐,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有跟大公子有来往?” 既挑起了话题,她们都挤眉弄眼。 前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听到过一些传言,说是大公子陪老夫人去寺中义诊,遇上张府大小姐旧疾复发,这才有了交集。 “便是有一面之缘,也不至于登门拜访啊?” 当即有知情的小丫鬟站出来:“这可不是一面之缘的事儿,若真只是一面之缘,大公子又怎么会为了张家大小姐求到老爷那里去,还让前院首林太医诊治,这不是上了心是什么?!” 不过上了心也不代表会有什么,大公子得老爷看中,又听闻是在跟户部尚书嫡女江家小姐在接触。 小丫鬟们说着说着还偷偷看了看阿心的神色,待听见脚步声这才都噤声。 阿心情不自禁看向那方。 老嬷嬷满脸含笑带进来的少女眼眸明亮,一身鹅黄织金百褶裙,气息柔和,身侧丫鬟更是将其护在心尖的模样。 姜藏月进屋被引着坐下,眉眼温柔:“哥哥知我今日上门叨扰了,特意嘱咐我一定要礼数周全,今日备下薄礼,万望贵府老爷夫人以及公子们不嫌弃。” “姑娘何须客气,大公子一会儿就到。”老嬷嬷连忙招呼着。 阿心忽然就捏紧了掸子,一时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前人不如官家贵女一般嚣张跋扈,却是气质如栖花眠柳般缱绻,温柔又似碎玉坠在金陵池面圆荷之上,荡开互相摇撞圈圈。 阿心红了眼。 没有人站在她的位置,也不会明白她现在是什么感受,她本以为自己早就是大公子房中的人,原来却并不是。 客院里姜藏月喝着茶,说话做事礼数分毫不乱,她自然知道有人在暗中观察。 安子真身边有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今年十九,本该是放出府的年纪却不愿出府,仗着跟了安子真这么多年的情分硬是留下来,头上簪着几颗与众不同的珍珠,到底是有野心的。 她垂眸饮茶,没说什么。 想要唱什么戏总该开场才是。 安子真今日巡防去了,总是回来得晚些,其余小丫鬟也让阿心打发了,这会儿客院里就只有她和满初两个人。 还有一个去拿点心瓜果的阿心。 “张小姐。”身侧桌案被放下一碟精致点心。 “阿心姑娘。”姜藏月含笑看向眼前青绿裙衫少女。 少女脸上笑意明显比之前更少了几分,像是故意露出发间那几枚珍珠给她瞧,显然是要炫耀自己在大公子眼前是得脸的人,这才得意道:“大公子既然还未归来,奴婢作为伺候大公子的人,定然是不能怠慢姑娘。” “这平日里总是有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大公子早就习惯了,姑娘莫怪大公子回来得迟。” “有劳了。”姜藏月依旧软言软语,像是面团一般让人不知道气往哪里撒。 院门的小丫鬟听见这话想要说些什么被同伴紧张拉回去:“阿心姐姐向来如此,你出头是想要她给你穿小鞋?” “可大公子说了,今日登门的张小姐是贵客,阿心姐姐这么做未免就太过分了。” 两个小丫鬟交头接耳,面上神情都说不上多好看。毕竟大公子怪罪下来,阿心姐姐可是惯会装可怜得紧,回头挨罚的还是她们。 “张姑娘请喝茶。”她见没在这儿讨到好,打算装作不小心将茶泼在面前人身上。 “瞧着这茶要喂到人家脸上去了,大公子的待客之道果真让惜霜大开眼界。”远远传来女子漫不经心的嗓音。 阿心手当即一抖,吓得连忙放在桌案上:“奴婢......奴婢见过大公子,江小姐。” 姜藏月目光看过去。 跟在安子真身侧的女子,年岁不大,一身绯红曳地裙装,轮廓优越,唇红齿白,睫羽如鸦,瞧着便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又带着几分秾艳。 汴京城能与这般对得上容貌的女子也唯有户部尚书的嫡女江惜霜了,她有资格嚣张跋扈。 “自己下去领罚!”安子真重重皱眉,随即有些担忧看向姜藏月:“张姑娘可有被吓到?” 阿心再度红了眼眶:“公子,奴婢......奴婢没有怠慢张姑娘,只是打算奉茶......” “奉茶?一个奴婢怠慢了贵客打死都是活该。”少女说话轻慢,几欲让人不自觉去仰望的存在,矜贵又张扬:“什么时候一个下贱婢子也能跟主子顶嘴了。” “常听闻店大欺客,奴大欺主,如今看来不外如是,安大公子府上管束的确是松懈。” “江小姐,奴婢好歹是大公子的贴身婢女......”阿心咬了咬唇还是没忍住说出这句话,又泪眼盈盈看向安子真。 客院一时间连走动的丫鬟小厮都屏住了呼吸。 姜藏月勾起唇角,眼眸柔软:“江小姐,大公子允我登门求医已是感激不尽,他的婢子想来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那就是故意。”绯红裙衫少女提起裙摆上前,白皙指尖随意勾住丫鬟下颌,话是冲着她说的:“你若是喜欢安大公子,这样的人自然是留不得。” 女子五官着实优越得秾艳又夺人目光。 姜藏月抬眼,当着江惜霜的面开口。 “江小姐,能得林院首医治旧疾已是毕生所求,却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张小姐当真有意思。”江惜霜轻笑一声:“有机会到江府做客。” 话落,江府的马车欲离开廷尉府,像只是来随意走上一圈儿。 “张小姐。”临行前江惜霜挑开车帘看向她:“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姜藏月目送江府马车离去,待安子真呵斥人退下之后,这才满脸羞愧看向她。 这会儿林太医赶紧赶慢也总算是来了,一把老骨头走得冷汗直冒,都来不及擦上一擦,姜藏月伸出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搭了一条浅黄色绣白梅的手绢。 因着林太医先前并未给她看过诊,自然这会儿会慢上一些,他眉头紧皱,像是遇上了极为棘手的事情。 林太医有些犹豫看向安子真,大约是在思考有些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可安大公子这么郑重其事为这位张小姐看病,想来在心中份量也是极为重要的。 他不免看向姜藏月目光有些同情。 “可是能治好?”姜藏月咬了咬唇,小心发问。 她自己用内力改变的脉象她自己清楚。 什么脉象最复杂最不能治,林太医把脉把出来的就会是什么脉象。 这也是顾崇之当年教导的。 姜藏月故作紧张捏紧了手帕。 又带着有些希冀的目光看向安子真。 林太医到底没当着她的面说一些话,只是告诉她好好将养,再开一些滋补人的方子调理,慢慢来总能治愈。 姜藏月含笑致谢。 ...... 待人离开再瞧不见张府的马车,林太医到底长长叹了口气:“大公子,你若真是对张府小姐有意,还是趁早放下心思。” “可是顽疾难医?”安子真皱眉,心中不免怜惜隐痛:“这样的顽疾就是林太医也不能医治吗?没有可能医好?” 自孤山寺那一眼,张小姐就入了心。如今想要将人从心里剜出去又谈何容易,他几次三番与张小姐接触,义父也知道他的心思,他想要娶她做妻子,也不在意她身上的顽疾。纵使顽疾缠身,廷尉府也有千年老山参等滋补药品。 “大公子。”林太医目光复杂:“老朽要说的并非只是顽疾之事,大公子以旁支之名得老爷看中,可知这一路走来多不容易。” 他身边要站的人,妻子的家世必定是高官权贵,如江家嫡女那般。 户部尚书就这么一个嫡女,宫中华贵妃这些时日也在想着法子拉拢户部尚书的夫人江玉氏,为的可不就是为二皇子拉拢助力,怎生大公子还将人往外推。 “林太医,我今日走到这个位置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当然也离不开义父的拉扯,义父说什么我都听,可如今我唯独就想要这么一个人。”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即便大公子娶了那张小姐又能好生过几年,张小姐的顽疾致使她活不过五年之期,大公子要考虑清楚才是。” 林太医想到那温柔的女子也不免觉得大公子与其实在是有缘无分。 “不过还有一事,老夫人近日私底下在派人查探张小姐,兴许是与当年安意小姐有关。”林太医再三犹豫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公子若真有意,这事儿当是真的才有缘。” 安子真豁然抬眸:“义母是怀疑?” “正如大公子心里所想,这事儿知道的人很少,大公子心里清楚即可,也算是老朽报答大公子当年的救命之恩。”林太医说完摇摇头提着医药箱离开了。 安子真心头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胎记 马车一路向张府行驶而去。 挑开车帘还能远远瞧见高大城门,似飞鸟展翅,檐下三层斗拱还有匠人在漆朱色。 楼下人车出入自由,楼内一面大鼓清晰可见,姜藏月带着满初从廷尉府出来已是有些晚了,小摊小贩们都燃起了各式各样灯笼,将汴京燃点成了一座不夜城。 姜藏月手上把玩着一颗圆润的珍珠,瞧着像是从什么发簪上滚落下来的。 待到张府门口时,本来夜里晴了好一阵子的天又阴了下来,府中婢女又忙着扯油布遮住府中的花花草草,里屋庭芜和薛是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人坐一边。 满初瞧见人也没停下要跟姜藏月说的事:“小佛堂我找了借口在附近转了一圈儿,守卫森严,暗中还藏有不少气息,有血腥气,今日廷尉府小佛堂应当是死了人。” 这话一落两人齐刷刷看过来,薛是非更是伸长了脖子:“说说呗,今日你又不让我去。” “不过廷尉府里死人太正常不过了,哪天不死人才奇了怪了。”薛是非摸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早说了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地儿,咱就算没查着什么也不要紧不是?” “不要紧?”庭芜当即就嚷嚷开了:“你不知道姜姑娘对这事儿多上心?还是不知道殿下对这事儿多上心?” 薛是非啧了一声:“人家都说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嚷嚷个什么劲儿!” 跟人怼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气势又冒出来了。 张府小姐身患顽疾去廷尉府上看诊这事儿左邻右舍都是知晓的。 这会儿听见张府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吵架哭泣声,想来是这顽疾没得治了,听闻张小姐那兄长还是个暴脾气,这些年在圣祭堂可也没少骂人。 但流言蜚语很快又平息了下去,因着廷尉府的老嬷嬷专门带了不少珍贵补品上门看望张小姐。 那些碎嘴子见状也收敛了不少。 人家廷尉府的老嬷嬷定然是得了主子的指示来看望,瞧着便是和这张府关系还不错啊! 廷尉府安大人那可是好大好大的官儿! 张府时常关门闭户,谁也没瞧出来人家现在能攀上廷尉府,可见是个讨喜的。 以后多走动走动也没有坏处! 不过廷尉府的人这般行为是真心相待还是假意忽悠那得天长日久才能看出来,听说人家安大公子前途无量,又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病秧子? 这张府小姐还是从外地进京的,就算兄长是圣祭堂的东家,那也不过是一个有些钱的商人,在人家权势官家面前那可就真是不够看! 要真走了狗屎运嫁进廷尉府绝对是走了泼天富贵! 这些传言也小范围在宫里传开了,不过因为是市井流言,各宫也没多放在心上,除却和喜宫的越贵嫔日子不如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后来还不注意在宫道上摔了好大一跤。 庭芜跟着各宫后头阴阳怪气了几句,后者这一气就病倒了,薛是非也就听得直乐。 “张家小姐跟廷尉府就算有什么流言,那也用不着和喜宫的越贵嫔在那儿阴阳怪气。”庭芜嗓音带着少年郎特有的朝气:“背后嘴人被别人嘴也不奇怪。” 他目光在姜藏月身上转了一圈儿,突然正经起来一板一眼:“姜姑娘,我知道你跟殿下是合作关系,但还是小心些,安永丰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安氏能有什么好东西。” 满初看了他一眼:“庭小公子,你这张嘴当心招来祸端。” “我能有什么祸端?” “隔墙有耳。”满初目光微凉:“若耽误我姐姐的事......” 她纤细指尖一只红彤彤的蝎子慵懒爬来爬去,姜藏月则在看一些信件。 庭芜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搓了搓胳膊扯出一个笑脸,开口道:“满初姑娘,当我没说,宫里殿下都安排好了,走了。” “薛是非你不走等人留着你吃饭呢!” ...... 汴京的市井流言飘过大街小巷,导致议论纷纷,自然也传入一心为纪烨宁奔走的华贵妃宫中。 宫中主殿,华贵妃慵懒放下手中果脯,就连远山眉都跟着皱起来。 “有这事儿?说清楚。” “回娘娘,廷尉府的安大人最近跟安乐殿纪侍郎和户部尚书走得很近,且安大人的义子说是在跟新进汴京的一个小门小户张家在来往,至于安乐殿那女使说是病了,好几日不见人了。”阿秋低眉顺眼回话。 话落,华贵妃了然。 “当真以为本宫不知廷尉府想做什么。”她慢条斯理轻敲着桌案:“廷尉府跟户部尚书以及安乐殿来往,无非就是为了跟暗刑司顾指挥使打擂台,不过说起来那姜女使,当真是安分了么......” 她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阿秋给替自家娘娘捏着肩,没再说什么。 贵妃娘娘这些时日本就为了二殿下的事在奔走愁眉不展,朝堂之上人手稀缺,总要有人从中周旋才能拉来助力。更何况二殿下听闻姜女使生病一事,几次顶撞娘娘要去安乐殿探望,早就消耗了娘娘不少耐心。 再这样下去,恐怕本是轻症的姜女使极有可能一病不起。 得了姜女使生病消息,贵妃娘娘就动了手。 便是姜女使从前顶着二殿下算学师傅的名声也再无用处,贵妃娘娘一心要将所有不确定的人掐灭在摇篮里。 二殿下正是反感贵妃娘娘这一点,是以母子二人目前的关系冷若冰霜,关键还是在于姜女使身上,只要这个人死了一切都结束。 可纪侍郎如今跟廷尉府走得近,是以安乐殿的人也不是那么好动,贵妃娘娘几次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连姜女使究竟生了什么病都查不出来。 若还要这样针锋相对,也不是长久之计。纪侍郎的成长速度实在太让人心惊了。 足以让人提心吊胆。 华贵妃哼了一声,提起另外一件事:“今年春闱可有物色到好的人选给二殿下?” “回娘娘,春闱确实有一批很出色的年轻人,奴婢听娘娘的吩咐已经去打听了。” “那就好,如今的朝堂一滩浑水,本宫必定要为宁儿留下一席之地,今年春闱拉拢的那些年轻人便是最好的人选。” “新入仕的虽然不成什么气候。”华贵妃嗤笑勾唇:“但到底人的眼光要看长远。” “如今宁儿身边正缺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才。”华贵妃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摆摆手:“这事儿你必定要上心,礼不怕重。” 阿秋点点头,从华贵妃手上接过看完的册子:“大殿下和太子殿下想来也不会放过春闱这事儿,依奴婢的意思二殿下已经是四面树敌,娘娘不如将重心放在春闱选拔人才上,那安乐殿的女使且暂时放一放......” “放?”华贵妃手肘撑在桌案上,冷笑:“你认为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不需要防备?” 一个小小的宫廷女使能让纪晏霄全力保下,又能代替纪晏霄传话大皇子纪烨煜,难不成还会是个什么省油的灯。 她派出去的人频频失手,当真是无用么?那不见得,这只能更说明安乐殿的人都不简单,指不定都在谋划什么对宁儿不利的事情,也只有她的宁儿天真才会相信那个女人教导他算学什么都不图。 这世间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只有算计。 她可不信姜月只是简单的生病,定然是要查清楚。 查个水落石出。 “去将二殿下的贴身侍卫找过来!”华贵妃皱眉落下吩咐。 “奴婢这就去。” ...... 看诊一事未断,张府小姐的顽疾自然不是一日两日能治愈的,是以在安子真的叮嘱下,林太医脚都要在两府之间跑翻了。 这顽疾本就无治愈的可能,奈何大公子说什么都不放弃,他也只能愁得直揪自己的胡子。 今日又是一味难寻至极的药材送去了张府。 安老夫人也派了赵嬷嬷打开库房。 本来老夫人是不过问这些琐事的,但因为药材珍奇难寻,大公子求上老夫人这才开了私库,由赵嬷嬷带着去取,当然安老夫人也不免想多接触一下那张府小姐。 私库里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最里面锦盒才摆放着那些药材,保存得十分完好。 “林大夫,这私库里的药材都是极为难得,若非大公子一再求上老夫人,老夫人也不会心软拿出来,你给老奴透个底,大公子当真喜欢着张府小姐......” 赵嬷嬷脸上挂着几分笑意:“若当真是喜欢,老夫人也就当做是成全了一桩美事。” 林太医看了赵嬷嬷几眼,想要说些什么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张府小姐有没有可能是老夫人当年夭折的小小姐这谁也说不准。尤其是大公子再三嘱咐,事情未成之前绝对不能走漏了风声。 “赵嬷嬷,我瞧着大公子是喜欢张家小姐的,年轻人的事儿我这老家伙可说不准。”林太医故作苦笑的摇摇头。 赵嬷嬷将锦盒交给林太医,这才好奇问道:“这张家小姐可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了大公子的青睐?” 林太医感叹:“这感情可是最难猜测,不过......” “不过什么?林大夫也知道,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最操心的就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婚事,这要是有苗头,也好差遣了媒人上门提亲才是,老奴说得对不对?” 这话是没什么错。 林太医目光里有几分惋惜,只是对病人:“这张府小姐顽疾缠身,只怕是撑不了几年,大公子若真是倾心,只怕将来会伤心。” 他早前就说过了,张小姐没几年活头了,气虚脉虚,甚至隐隐都摸不着,可见已经弱到了何种地步,只怕这些年也是靠着圣祭堂东家挣钱用着千年人参吊着命。 “好好一个姑娘竟然得了这种要命的顽疾,难怪大公子求上老夫人。” 赵嬷嬷也跟着摇摇头,一阵叹息。 老夫人的确操心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婚事,但也有更为要紧的事。 张府小姐跟当年的小小姐同岁,某些事也不是没有希望。 当年小小姐被贼人掳走,老爷夫人遍寻不到,不得已才宣布小小姐夭折,立了衣冠冢。父母之爱子则计之深远,这些年夫人可未曾有一日放弃寻找小小姐。 她自小陪在老夫人身边,又如何看不到老夫人这些年心里有多苦,老爷嘴上不说,却还是小佛堂一设立就是十几年,谁又放下了。 这几日林大夫奔走两府之间,她没忘记多打听事儿。 “老夫人有个私人温泉庄子,若张姑娘不介意的话,回头老奴安排让张小姐去泡泡,对身子多有好处。”赵嬷嬷似随意提及。 林太医连连摆手。 那张小姐是个守礼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好,就连大公子送上门的药材都让自家兄长给了银钱。 又怎么会占老夫人的便宜。 不过林太医又想起了安子真的话。 必要时装作无意透露出张小姐的一些私事。 说来他知道的张小姐的私事不过就是手腕上有一抹蝴蝶似的胎记,每次把脉时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难不成这张府小姐当真跟那位小小姐有关? 他皱起了眉。 若是呢? 廷尉府要真是从张小姐身上找到证据,他尽心尽力为张小姐医治,是不是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顽疾放眼整个汴京也只有他尚能控制飞速发展的病情。 可要是之后他控制不住,安大人和安大公子也定然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他头上。 那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富贵险中求。 莫名的,林太医张开了嘴,看向赵嬷嬷:“恕老夫多嘴,张小姐因为自身原因,恐会辜负老夫人的好意。” “林大夫这是什么意思?”赵嬷嬷心头一跳眼中惊疑不定,像是即将窥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张小姐手腕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向来是不愿示于人前。” 话落,原地霎时间落针可闻。 蝴蝶状的胎记!! 老夫人以为只是查探,未曾想雾里看花却是即将触碰真相。 再想起那张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哪里又是什么巧合呢! 张府小姐! “赵嬷嬷在想什么?”林大夫故作不明所以问了一句。 大公子的嘱咐还在耳侧,现在看来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可看清楚了?”赵嬷嬷猛喘了两口气,眼睛瞪得极大,忙不迭拽住他的医药箱:“当真是蝴蝶状的胎记?是哪只手?!” 林太医想了想。 每次把脉都是左手。 是以张府小姐左手上有蝴蝶状的胎记。 “左手。”林太医舒展眉眼,说得铿锵有力:“老夫日日把脉,不会瞧错。” “赵嬷嬷,这事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还是张小姐有问题?” 他连连追问了几句,目光落在赵嬷嬷身上。 赵嬷嬷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可能......可能......” “小小姐可能找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尚宫 张府小姐?小小姐? 林太医见到赵嬷嬷这副激动样子,真真差点错愕出声。 安大公子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可没说张小姐当真是廷尉府上的小小姐。 这张小姐不过是从外省上汴京来寻亲的小门小户,自打入京不过是在孤山寺跟大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又机缘巧合认了纪侍郎为义兄,如今怎么就成了老夫人的心头肉。 他也知道老夫人这些年都没放弃寻找安意小姐,这么久了都没找到,偏生张小姐就是了?这要是外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张小姐会是老爷养在外头的私生女呢。 更何况大公子喜欢张小姐,若真核实了身份,两人就是正经的表兄妹,亲上加亲也并无不可。 他之后也能得到老爷夫人的重用。 日后张小姐就算顽疾缠身,老爷夫人也会为她寻找天下至宝医治。又因着这些年的亏欠,指不定要将人盛宠上天。 然而眼下,他必须要让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来,得装作不知情才行。 否则这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一旦查出蛛丝马迹他就招惹了一身腥。 “赵嬷嬷说的可是……二小姐?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要胡乱下决定才好。这张小姐手腕上的淡粉蝴蝶印记说不准只是碰巧呢?汴京也不是没有胎记长在相似处的人。”林太医动了动嘴。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好心提醒,又像是再次强调,赵嬷嬷闻言急匆匆离开了。 林太医握紧自己的医药箱,看着赵嬷嬷离开的背影,若是大公子的谋算真的成了,往后他跟大公子自然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至于那柔弱的张小姐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少女我见犹怜的眉眼在他眼前闪过,终究沉寂下去。 张小姐当真心悦大公子。 又是真是假? 林太医迈步出了院子。 大公子如今可真是走了一步险棋啊。 …… 安子真巡查城楼方回府邸,就将屋内伺候的人屏退下去。 近日汴京治安混乱,发生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以下职的时间就越发晚了些。 屋内明亮火烛摇曳,似有什么物件被点燃,燃起缕缕青烟又转瞬消失,随即屋门被敲响。 “大公子。”林太医提着医药箱弯腰行礼:“老朽前来给大公子请平安脉。” “进。”安子真手中最后一点纸屑落进烛台。 屋外婢女上了茶退出去,茶香四溢。 林太医双指搭在安子真手腕上,似当真只是来请平安脉。 眼前容貌俊美的青年如今也不过刚及冠,身姿玉树临风, 一言一行极有风范,也怪不得汴京不少世家小姐将其当做未来的郎婿人选。 更何况这个年纪就已经接管汴京城防的位置,极其年少有为,虽是安氏旁支子弟,但这些年养在老爷身边那就是当做嫡系培养,否则又怎么会跟户部尚书嫡女江小姐接触。 林太医一瞬思考良多。 安子真抿了一口茶,待林太医收回手,这才悠悠问:“如何?” “大公子身体向来康健,请平安脉是老夫人关心大公子罢了,公子可莫要嫌弃老朽烦人才是。” “自然不会。”安子真看了一眼外间。 “大公子,盯梢的人走了,老朽今夜亦是为了张小姐的事。” 这廷尉府未必不是豺狼虎穴,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话隔墙有耳,林太医当然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今日赵嬷嬷应该是将老朽的话听进去一些,接下来只怕就会去查张小姐,大公子可做好准备了。“ 安子真顿了顿,抬眼:“查便是。” 若是让老夫人查到什么,那他这些时日就白奔波了,再说张小姐极有可能就是安意。 “看来大公子有对策了。”林太医关上医药箱:“这张小姐来到汴京不久,按理说是毫无根基,但背后却有个圣祭堂东家的哥哥,若真是安意小姐,大公子便有了更多的筹码。” “只是老爷如今让大公子在接触户部尚书嫡女江小姐,若大公子真的心悦张小姐,那江小姐又当如何?” 林太医说完自己的顾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由得为将来担忧。 但这一步踏出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他活了几十年,总觉得如今这些事像是有一只无形大手在背后推动,让人不得不顺着这个轨迹去做事。 那张小姐当真是孤山寺和公子偶遇么?她背后论钱财有圣祭堂,论权势现在纪侍郎是她义兄。大公子在这其中站在什么位置,万一行差踏错,连累的便是他这一条老命和安氏旁支的人。 若她不是真正的安意,将来追查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林太医下意识再次提及了户部尚书之女,希望安子真能慎重考虑,就算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安子真将灯芯剪亮些,没有慌乱之意,只是平静道:“表妹失踪这么些年,义母思念成疾,如今该回来了。” 该回来了? 林太医对上青年眉眼,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看来大公子是下定决心了。 他自然也要做出选择。 也要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拼一把。 “林太医,天色渐晚就不送了。”青年淡淡嗓音响起。 林太医起身行礼,面上忙挂笑:“大公子,那老朽就告辞了。” 离开之时,他瞧见桌案纸张被划去的三个字。 那熟悉的人名当真是看得他心惊肉跳,可想而知即将会有大事发生。 林太医掌心冒出一阵冷汗,攥紧自己的医药箱退出院子离开。 …… 汴京化冻开春,蒙蒙天色拥挤潮湿水汽飘进各家府邸,模糊周边光景。 暗色天光逐渐放亮,就在将醒未醒的城里,百姓窸窸窣窣的议论飘荡其中。 约莫是猫过了纷扬大雪严寒的冬季,人人都出来走动,也难免对街头巷尾趣事关注得多了些。 更何况是这些权贵人家的私事,平日里根本打听不到,那自然更加铆足了劲儿打听。 毕竟这不是什么桃红柳绿的风流韵事,也不是什么腌臜见不得人的事,反而是听说廷尉府当年失踪的二小姐有消息了,似说是那上汴京瞧病的张府小姐,听闻张府小姐的兄长还是圣祭堂的东家,着实让人好奇得很。 也不知人是怎么找到的,莫不是当年被拍花子拍走了! 廷尉府的人还没有找上门,华贵妃身边伺候的人先登了安乐殿大门。 殿内,姜藏月将手中的小匣子交给满初。 欠顾崇之的金银总是要还的,再加上额外接的一些任务,还清时日应该不长。 满初刚离开,吵嚷声逐渐靠近,姜藏月起身出屋就见着了人。 那满眼居高临下神色的可不就是华贵妃身边的阿秋。 从前跟华贵妃宫中接触不过是为了化解临时的危机,既然危机解除,华贵妃如今又将安乐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自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来还是因为纪晏霄以及她的存在威胁到了二皇子。 “阿秋姑娘。”姜藏月抬眼。 “哟,听闻姜女使前些日子病得都下不来床,如今可见是大好了?”阿秋嗤笑一声。 “这安乐殿的架子就是大,咱们贵妃娘娘三请四请还请不走一个女使,莫不是姜女使眼中无人竟然不将贵妃娘娘放在眼中?”阿秋拍了拍袖子不存在的飞灰,不怀好意靠近,还故意撞了她一下:“姜女使,既然病好了,贵妃娘娘要见你。” 既然挑这个时候来,华贵妃自然是知道纪宴霄不在殿中,但庭芜还在,那张嘴也不是吃素的,他探出头:“姜女使这病可是会传染的,阿秋姑娘当真能承担起贵妃娘娘的安危?” “贵妃娘娘既然遣人上门,想来是不在意的。”伴随着说话声,又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传来。 待瞧见人便是和喜宫的越贵嫔。 打前些日子她说了安乐殿坏话不久就摔断腿,这么些时间才将养好,今日也是打听到纪宴霄不在殿中,这才来了安乐殿。本想着纪宴霄越来越不好对付,她也讨不到好果子吃,先前吃的亏也就罢了。 可谁知这安乐殿的人都是蠢货,将华贵妃也是得罪了个透透的。 敌人的敌人可不就是朋友! 越文君摇曳着身姿走近,头上的珍珠流苏泛着淡淡珠光,一袭织金浅色宫装,面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今日就算不能从华贵妃手中抢人,那也能好好看一场笑话。 “奴婢见过贵嫔娘娘,今日乃是奉贵妃娘娘命令请姜女使一叙,贵嫔可是要阻拦?”阿秋行礼后不卑不亢发问。 “见过贵嫔娘娘。”姜藏月行礼。 瞧着眼前人卑躬屈膝的模样,越文君只觉得心头一阵舒坦,她抑制住嘴角将要泛起的笑意:“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自然不会和贵妃娘娘抢人,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 华贵妃的人和越贵嫔这一刻齐聚安乐殿,一时间倒没人敢发出半分声音。 一个小小的女使得罪了宫里最不能得罪的人,还妄想谁能帮她开脱不成。 “奴婢见过贵嫔娘娘,阿秋姑娘。”满初适时踏进殿内开口:“纪殿下有言在先,姜女使不得踏出安乐殿,还请两位恕罪。” 她搬出了纪晏霄,到底有几分压迫。如今的纪晏霄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纪晏霄,报复人的手段让人仅仅想起就心惊。 “阿秋姑娘这可不就是见我家殿下出门办事,这才鹌鹑素里寻豌豆,鸳鸯腿上劈精肉,亏能做得出来。”庭芜似随意说了两句。 越文君和阿秋脸上神色差点没挂住。 她扬了扬纤纤玉指,声音也不觉高了几分:“怎么?纪殿下能大得过贵妃娘娘不成?一个小小女使还想指挥着纪殿下得罪人,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怕哪一日死得不明不白。” 树上刚来看热闹的薛是非听见这话,眉毛挑了挑。 阿秋稳住了神还想说些什么,姜藏月清冷嗓音响起。 仅仅是往前走了两步,阿秋却下意识往后退去。 她启唇:“阿秋姑娘来此,二殿下可知道?” 阿秋心里一个咯噔。 她的确是奉贵妃娘娘的命令来找姜月的麻烦,这件事自然是瞒着二殿下进行的,二殿下本就怜惜这个小狐媚子,若是得知了此事,只怕和贵妃娘娘的隔阂会越来越深。 “既然阿秋姑娘未曾跟二殿下说过,安乐殿的人可以走这一趟。”姜藏月说话间让人让出安乐殿的大路。 少女眉眼淡然如一株净白玉兰在天光中摇曳,衬得周遭事物都暗淡了颜色,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似没有任何一场雨能淋透腐蚀眼前人。 阿秋没忍住深吸一口气。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使,为何说话做事这么有底气,想来就是仗着纪殿下的势。 这宫里年年都有狐媚子,如今二殿下就恰好被眼前狐媚子迷惑了,只怕强来会适得其反。 纪殿下如今也不好得罪,她该怎么做? 放任二殿下?还是完不成娘娘的命令? 阿秋只觉得头疼欲裂,这差事难办。 “姜月,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女使......” “圣旨到!”忽而太监尖锐纤细声音响起,身后小太监还端着不少赏赐之物。 几人跟着回身下跪,姜藏月低垂了眉眼静静听着,来人正是高显,满脸笑意挤在褶子里。 “圣旨?”越文君心头下意识一跳,拧着娟子恨声:“谁的圣旨?” “瞧贵嫔娘娘说的话。”高显不咸不淡应付了一句,甩了甩拂尘,这才拿出明黄色的圣旨,面对姜藏月笑意真切了几分:“自然是姜姑娘高升的圣旨。” “姜姑娘已经胜任尚宫一职。” 越文君险些没站稳。 高显笑着将人扶起来:“姜姑娘如今总管六尚,咱家就先恭喜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意 越文君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秋面色苍白。 满初想着是跟纪殿下的交易有结果了,树上的薛是非无声鼓了鼓掌。 “圣上赐了不少东西给姜尚宫,御赐之物可要收好了才是。”高显笑眯眯叮嘱。 越文君靠在廊柱下,终是没忍住:“圣上怎么可能封她为尚宫?” “贵嫔娘娘是在质疑咱家假传圣旨?” 阿秋张了张嘴:“高公公,可是当真?” 高显鼻孔里哼了一声,让人将御赐之物都放好:“咱家行走宫里这么些年,深得圣上信任,难不成二位是觉得咱家现在年龄大了,做事老眼昏花不成?” “尚宫执掌导引中宫,总司记、司言、司薄、司闱四司之官署,凡六尚书物出纳文薄皆印署之。” 能在宫里待这么些年又在圣上面前行走,他可不是做事分不清轻重的蠢货,如今这姜尚宫眼看着越来越了不得了。 那可是尚宫! 正五品的官职在内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落在了姜月头上! 当初与姜月合作,助他赢得圣上信任便是走了一步险棋,如今瞧着却并未走错路,瞧当年跟安乐殿作对的几宫娘娘,如今谁能有个好下场。他若时不时在圣上面前提上几句,还怕前途无路?只怕这姜月跟暗刑司也有那么些说不清的关系。 他可是从未瞧着有谁能完好无损从暗刑司走出来,只有一个姜月。若那暗刑司的顾崇之也是友非敌......高显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越文君双手冰冷,她死死盯着姜月,身子有些微颤。 姜月! 为何会是姜月! 明明华贵妃已经抽出手对付安乐殿,明明今日纪晏霄不在殿中。 可为何今日会有这么一道如同及时雨的圣旨,且是由高显送来的。 姜月当上了正五品的尚宫,是朝堂的官,娘娘再不能轻易动得,姜月也不再是她口中一个如蝼蚁可碾死的存在。 娘娘如何还能对付安乐殿? “恭喜姜尚宫!” “恭喜姜尚宫高升!” 安乐殿的小太监和宫婢皆是真心实意祝贺。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说说而已,往后安乐殿的人行走宫中谁人不得给几分面子,谁还敢克扣安乐殿的东西,那不是老太太上吊,自个儿找死。 这会儿人人脸上都是笑意,奔走相告。 姜尚宫为人处世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阿秋姑娘。”姜藏月出声。 阿秋脸色说不出的青白,攥紧了拳。 日升洒下的金光浓如泼墨的橙色,她眸底倒映碎金,清浅淡薄,叫人捉摸不住,阿秋故作镇定盯着她。 姜藏月却只是如寻常与她叙话一般。 殿中有凉风拂进,带来春日清甜气息。 “劳你转告贵妃娘娘。”她启唇:“后宫不得干涉前朝官员。” ...... 伴随着尚宫一职的职位落定,张府小姐是失踪的廷尉府二小姐一事也尘埃落定。 两件事同时被话痨的庭芜抽空带到了纪晏霄面前。 他这些时日也没闲着,朝中设置了匿名检举官员贪赃枉法的信箱,因为大多数官员都有那么一些贪婪,所以他检举得很勤快,并且乐在其中。 “殿下,人生最得意的事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姜姑娘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啊!” 方回了殿,庭芜翻着账本嘀咕。 纪晏霄不疾不徐给窗下一株迎客松浇水:“你很吵。” “这是事实。”庭芜晃了晃手上的账本,见人不搭理他,便又凑近了些:“殿下,就是不说这事儿,早些时日因为大雪而有损失的店铺干什么都要我们承担,这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我们忙来忙去,她居然置身事外!” 纪晏霄落座泡茶,薛是非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主殿来了,嗤笑一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毕竟帮姜姑娘能促成和暗刑司的合作,殿下做这事儿也不是亏本的买卖。” 顾崇之是什么样的人,薛是非可比纪晏霄和庭芜清楚得多,四门门主和暗刑司指挥使的身份足够横着走了。 只不过顾崇之在想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总不能是喜欢姜月,想想都渗人。 “说来也奇怪。”庭芜被阳光晒得困倦,挪动到椅子上躺下:“暗刑司指挥使顾崇之为何会在姜姑娘胜任尚宫时伸出援助之手?” 就算是暗刑司想要跟殿下合作,他图什么,或者是暗刑司在其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殿下,还有姜姑娘牵扯廷尉府这事儿咱们要不要插手?” 纪晏霄笑了,说:“你说过她很危险。” 那危险确实是危险的,就姜姑娘那把弯刀拿出来就会见血,平日里白瞎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蒙骗世人。 庭芜被风吹了吹,说:“殿下,用你的话来说咱们现在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虽然是合作,可姜姑娘就像那薄情寡义的负心郎,日日不见得来寻殿下。” 他一拍大腿惊呼:“那咱们就更要主动了!” 这要是不主动,他总有一种殿下会人财两空的错觉。 比如前者是被无情抛弃的小可怜,后者是见异思迁的坏胚子。 纪晏霄看向他:“那便去。” “那就当咱们送姜姑娘的份子钱吧。”庭芜在算着要送多少才不会亏本,一边算一边嘀咕往外走。 窗沿上,薛是非有些懒散,目光沿着安乐殿往外瞧。 纪晏霄低声而笑:“薛公子要说什么?” “即便身为合作伙伴,殿下是否对我妹妹过于关怀了?” 纪晏霄勾唇,像是止不住般笑了许久:“这么明显么?” “我又不是瞎子。”薛是非阴阳怪气。 纪晏霄眉眼柔和,长睫弯起缀着日光:“薛公子并非姜姑娘亲兄长。” 薛是非拨了拨树枝:“一日为兄长便是。” 白衣青年自顾自擦着桌案上的玉瓶,悠然自得。 玉瓶薄透,在天光透射下竟生生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眉眼柔和,只随和道:“薛公子,时候不早了。” 薛是非瞧着他的动作心下不禁一跳,舔了舔唇,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这纪晏霄根本就是个疯子。 都是些疯子。 “准备好了?”听见声音,纪晏霄将玉瓶放回原位。 “准备好了,可要去叫姜姑娘重新绘制印记?”庭芜鞋子在门槛外蹭干净,这才抱着东西进屋。 他笑容和煦:“去请姜姑娘。” “行。” ...... 廷尉府找到失踪的小女儿,虽然也让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安乐殿女使跨级坐上尚宫职位的消息更是让各宫为此奔走盘算的人捶胸顿足。 和喜宫主位越贵嫔听闻怒急攻心回去就请太医了,静妃柔妃和皇后没听说有什么动静,最气急败坏的人就只有华贵妃。 “为何会是安乐殿的人晋升尚宫?阿秋,你将话给本宫说清楚!”华贵妃胸口急促起伏,眼神狠戾。 阿秋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出声:“听说是有人在其中帮了忙,奴婢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 华贵妃目光平静注视她片刻,猛然一巴掌甩在眼前人脸上,将人甩得囫囵一个滚撞在了一旁的花梨木椅边:“让人去查?很快有消息?既然没有消息你回来做什么?” “奴婢有罪!” “娘娘恕罪!”阿秋连滚带爬,口鼻流血拼命磕头。 殿中鲜血淌了一地,瞧上去便触目惊心骇人得紧。 华贵妃深吸一口气,抚了抚鬓边流苏凤钗:“当真是好一个安乐殿,好一个姜月!” 之前派出去的人都是废物不说,没曾想纪晏霄不在安乐殿她都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女使。阿秋在她身边多少年有的是腌臜手段,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谁知道如今姜月居然成了尚宫,还是正五品官职! 远的不说,指不定皇后就在背后幸灾乐祸,嘲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努力缓和自己的心绪。 决不能自乱阵脚,她还有宁儿,要为宁儿做打算。 跪在地上的阿秋鲜血流进眼中都不敢擦拭,恰巧这时有人进来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她连忙跪着爬到华贵妃身旁:“娘娘,奴婢有消息了。” “说。” “是暗刑司指挥使顾大人横插一手,在圣上面前提及了姜月那个小贱人。” 华贵妃轻轻吹着茶:“顾崇之?暗刑司怎么会插手这样的事?” 莫不是谁放出的假消息,只为了迷惑宫中人的眼线,再说了这小贱人如何能接触到暗刑司? 华贵妃神色淡如寒冰。 “消息传来确实是顾大人。” 华贵妃喝茶的手一顿。 顾崇之......暗刑司也要和她作对不成? 阿秋忙道:“娘娘可能不知道,先前舒妃娘娘跟安乐殿起了争执,陈镇抚使为难姜月,本已经将人带进了暗刑司,后者却完好无损出来了。” “听闻之后陈镇抚使被顾指挥使罚得不轻,可见姜月跟顾大人多少有些关系的。” “眼下顾大人不说是权倾朝野,也是跟廷尉府分庭抗礼的存在,是绝不能轻易得罪的,娘娘可要三思,为了二殿下也不能冲动行事......” 阿秋连连磕头:“娘娘,若真要硬来,只怕和二殿下的母子情谊也会受到损害。” 母子情谊受到损害? 华贵妃望着窗外逐渐昏黄的日光,重重放下茶盏,神色漠然。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宁儿好,只有除掉了碍眼的人,宁儿的路才能走得顺遂。” 顾崇之又如何,暗刑司又如何,她若许以重利,顾崇之就当真会保下这么个狐媚子么? 世人存世,无非威逼利诱。 若有人想要做这狐媚子的靠山,她就一一拔除干净! “让人去暗刑司走一趟。”华贵妃微眯了双眼。 前途和女人,只要不是蠢货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姜月蛊惑得她和宁儿离了心,甚至都少踏足她宫里,如今这人越快解决越好。 “娘娘,听闻今日顾大人不在宫中,出宫办事去了。” “去找。”华贵妃视线落在阿秋身上。 她宫里从来不养无用之人。 阿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奴婢即刻就去。”她踉跄退出殿内。 华贵妃起身,另外一个婢女忙恭恭敬敬伸手扶住她,一步步朝内殿而去。 ...... 宫里的事廷尉府自然也是知晓的。 “公子。”有人行礼。 桌案前的灯烛又亮堂了一些。 “宫中安乐殿女使胜任尚宫,另外二小姐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老爷与夫人都验证过了。”侍卫再度出声。 “嗯。”安子真也是将入夜才回府,鞋袜被春日潮湿水汽浸透,这会儿屋子里才升了炭盆烘烤。 他伸手将炭火拨弄得更加旺一些。 青年面孔在夜色烛火的照耀下又薄又好看,眉目俊朗至极。 侍卫开口:“此事属下已经警告过林太医,他是公子的人,想来是不敢乱说的。” 安子真抬头:“如此最好。” 侍卫将消息册子放在桌案前。 公子这么些年在廷尉府经营的名声已经根深蒂固,老爷夫人也是将其当做嫡系培养,关于二小姐认亲一事想必没人能想得到是公子安排的,更何况张姑娘本就是失踪的安意小姐,这件事如今就算板上钉钉了。 若公子和二小姐结亲,只会有好处。 纵然要放弃户部尚书嫡女也不亏。 但...... “公子,如今安乐殿的势力愈发大了,咱们就不担心?”侍卫说出自己的思虑。 廷尉府跟安乐殿以及户部都跟修筑河堤之事有关,各方势力当平衡才是。 安乐殿的纪晏霄本就不好对付,他的心腹女使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姜月女使现下成了尚宫,若是要掌握宫中各处的消息,可不是手到擒来,掌管六尚,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听闻此事暗刑司还插手了,事情越发复杂。 一个小小女使还成了各方势力的枢纽,手段就可见一斑了。公子纵然挂心二小姐一事,但修筑河堤一事也刻不容缓筹措着,更不容出错。 尚宫已经是正五品官员了。 灯烛摇曳,侍卫面色多了几分阴狠和杀意,那身侧的刀蠢蠢欲动。 “公子,不若杀了那女使?” 第一百三十五章 谋算 “就这?青衣妹妹,你这就搞定廷尉府了?” 圣祭堂内,薛是非和他面前几十个木雕娃娃都瞪大眼睛瞧着姜藏月,一脸唏嘘。 至于庭芜这几日检举官员和送了她份子钱之后,又忙着接送东西的跑腿单子,用他的话来说蚊子再小也是肉。 满初带着她又存下的一匣子金银这会儿去四门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圣祭堂里除了狸奴的叫唤声,也是十分安静。 “你是不是想着先进廷尉府,然后等安子真意图扑上来图谋不轨时,就抽出大刀给他砍得稀耙烂?” 薛是非眼底放光。 他忍不住喝了口酒。 报仇雪恨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如他当初所说,命最金贵。青衣的确是四门最出色的刺客,可也没说还能装得这么柔柔弱弱,将廷尉府那一窝子烂心肝儿的东西都骗过去。 安子真为青衣将身份落实,难不成是真的一颗心落在青衣身上了? “青衣妹妹。”薛是非凑近了一些,问了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看纪晏霄?” 昨日他从安乐殿出来,那纪疯子瞧着也是能豁出一切去的,至少看上去是能为青衣妹妹筹谋打算的。 姜藏月抬眸:“合作对象。” “说得有理,老子也参与,说不准纪殿下喜欢我这样成熟的......那廷尉府.....” “安子真帮我入廷尉府是他觉得我就是失踪的安意。”姜藏月没笑,似乎白日里的漠然被风吹散,愈发凉薄:“但究其根本,他想要的是安永丰手中权利。” 安永丰手中的权利? 少女语气平静,薛是非头疼注视着她:“你这分明是拿自己当诱饵。” 薛是非不是不知道青衣做事有多疯狂,一个刺客总归是要有些拼搏精神,可没说要有不要命的傻劲儿。当年出任务就多少次命悬一线,如今瞧着还是不长记性。 还得用这副人畜无害的面容,也就是不能轻易动手! 薛是非跟她在一起沟通,一时间有些想报官都不知道找谁。 他唯一一次报官,是在幼年比试的时候,青衣差点给他打断气儿。 “要不再想想?”薛是非躺在藤椅上,顺手又开始搞木雕,再挨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安氏大小姐能在当年祸害得你家破人亡,如今一样可以做到,世家大族纵横交错,不能从安永丰下手,安子真就是最好的人选。” “安子真如今动了手暗地里就不能再从这件事里将自己摘除干净,他和安子明二人的生母也会是他二人最好的把柄。” “查清楚他们二人生母周氏,另外安老夫人会是下一个目标。” 冷风里,少女疏离就如映在池中的月亮,不可触不可及。 “若是一个心心念念多年的奢望近在眼前,安氏如何能忍得住不接近,这个人失踪十年了。” “安意如今又回来了,以身入局。” 薛是非垂着眸:“以身入局么?” “姜月不能撬动廷尉府,安意却可以,安永丰纵然怀疑,可等他查清发现安意就是安意,他只会比任何人都宠溺包庇。” “他会心疼会愧疚。” “而这份愧疚和心疼,是安意的筹码。” 薛是非皱眉:“要是失手就得不偿失了!” 青衣看起来冷淡不近人情,谁都看得出她的性子,实则真有几分了解之后,才知道她有多疯。 那些看起来一刀毙命的任务,多半如同杀鱼一般转瞬就忘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是这样走一步算百步的谋算,隐藏着才是真正的杀戮喋血。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姜藏月声音很轻:“赌局开始了。” 薛是非看了半晌有点牙疼。 打从上了青衣这艘贼船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不是蹲在马路牙子边打探汴京消息,就是去猫儿巷那边为了她说服孔青而奔波劳碌。 夜里睡不到一个整觉,忙起来了饭都吃不上两口,这要是还搞不死廷尉府那老东西,他不就是做的亏本买卖。 “你若不是被人捆起来是不会停下脚步的。”薛是非放下手上的木雕娃娃,拿个小扫帚将木屑扫到一起,自嘲道:“老子这辈子也就服你一个人。” 薛是非坐了一会儿,心一横:“干了!” 再怎么说当年青衣对他也有救命之恩,薛是非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半途而废。 他自己身上不也背着安氏杀他全家的血海深仇。 今夜与青衣详谈,实际上也只是想问她一句。 她自己的命就这样置之度外吗? 但想来这句话没有问出口。 因为这个问题青衣回答不了他。 她太早就不是姜月。 她是青衣。 “若是东窗事发我会保住你。” 薛是非嗤笑一声,欲伸手弹她额头的手终究是收了回来,蹬了靴子干脆整个人窝在藤椅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要你助我不是为了多搭上一条命。”姜藏月径直开口。 院中水波微微荡漾,那清冷的月色映衬似有一瞬间落在他身上,迷离扑朔。 “薛是非。” “安子真和安子明生母之事交给你。”少女落下最后一句话逐渐远去。 ...... 方过两日,汴京下起了倾盆大雨。 张府里姜藏月让满初去安排好,宫里的事她须回去一趟,胜任尚宫自然也不能让旁人抓到把柄。 殿檐下庭芜正在洗漱,薛是非又送了一小箱子金银珠宝,他知道青衣欠顾崇之的钱,恰好他的圣祭堂生意不错。 不管怎么说青衣眼下的身份不得叫他一声兄长。 “小夏子让膳堂准备早膳。”庭芜洗漱完吩咐左右:“这都开春了还冻得人不行,脚都是僵的,吃点热食舒坦些,等会儿殿下就要出门了。” 底下的人连忙忙碌开来,姜藏月顺便去廊檐下把兔子喂了。 庭芜又凑到姜藏月左边上眼药:“姜姑娘,你觉不觉得这薛是非有什么图谋不轨的想法?” “听你说话的样子,我以为你被毒哑了。”薛是非这时候也来到她右边。 姜藏月:“有事?” “傻逼。”薛是非阴阳怪气:“一个大男人就知道逼逼赖赖,他一天能有个锤......有什么事儿!” 姜藏月抬眸。 庭芜哼哼一声:“薛是非,你那圣祭堂整日给你做媒的媒人那么多,谁知道你是不是躲在里面偷情?”这家伙成日在姜姑娘面前晃悠,又明显在找存在感,他能有什么好话招呼:“你以为人人都要你的金银财宝?” 薛是非嘁了一声,顺手端了一碗粥:“我给你一千两黄金你要不要?” 庭芜脸不红心不跳伸手:“你给我我凭什么不要?一千两黄金在哪儿呢?刚好买点房产什么的我也安心些。” 姜藏月看向两人:“吵够了吗?” 薛是非三两口将粥咽下去,囫囵摸出一个金元宝:“这样吧,他这会儿叫我一声叔叔,这金元宝我二话不说就给他。” 姜藏月又看向庭芜:“你要叫?” 薛是非挑眉:“叫一声叔叔?” 庭芜:“......” 薛是非大获全胜离开后,庭芜在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狗东西。 “还叫他叔叔?没把他带把的东西剁下来都是他祖宗供得高,塞他嘴里算了,跟这么个狗东西合作多吃亏!” “发生什么事了?”满初刚好回安乐殿,满眼疑惑:“庭小公子这是在骂谁,这话听起来可真够难听的。”她嘴角抽搐。 庭芜皮笑肉不笑表示没事。 小夏子憋笑脸都憋红了,这才上前询问:“庭小公子,你昨日说的事还要安排吗?” 姜藏月不明所以看过去。 庭芜一拍大腿:“安排啊,姜姑娘胜任尚宫,咱们安乐殿怎么也要准备一个热闹的上任仪式。” 姜藏月拧眉。 安乐殿内站得整整齐齐两排小太监小宫婢,个个眉目炯炯有神,手上拿着旗帜挥舞。 “欢迎姜尚宫第一天到任!!!”大家齐心协力扯着嗓子吼。 “庭......” “姜姑娘,其实你对我不太了解。”庭芜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我这个人抠得就像没见过钱一样,但咱们好歹也有这么久的合作情谊了。” “你既然是第一天上任,安乐殿就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反正殿下的意思不管捅了什么篓子,安乐殿都能接住。” 小夏子瞪大眼睛:“庭小公子,这不是你自个儿说的吗?” “听话都听不明白。”庭芜白了他一眼:“不是殿下的意思我能说出来这话不?” 小夏子闭嘴,满初看了一眼姜藏月,这才慢悠悠开口:“光靠看怎么知道一个人靠不靠谱,不若让我刨了瞧瞧,里面的心肝脾肺是不是都是好的?” 庭芜打了个寒颤:“那肯定是好的。” 姜藏月面上神色不变,抬手示意左右的人都去做事,瞧着像是要说什么正事。 “修筑河堤之事还在继续。”姜藏月开口:“连江通汴京、永宁、幽州、曲州绵延万里。” 庭芜歇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姜姑娘管说,我听着。” “开了春雨水更加充盈,连江两岸地势不高,雨不停各地就排不出去水,汴京城外的基石已经被雨水泡烂。” 庭芜瞬间神色凝重,没忍住声音高了些:“那岂不是再多一些能直接淹了汴京城里?” 这些年城墙的修缮可不就是廷尉府的人在负责。 工部也就担了个名声,实则都已经被廷尉府架空了,但若真是东窗事发,替罪羊的名声怎么都按不到廷尉府头上。 姜藏月语气不疾不徐,只淡然道:“此事由户部、安乐殿及廷尉府和大皇子共同插手,庭小公子不妨想想怎么破而后立。” “惹急了,流民亦会狗急跳墙。”她说。 庭芜脸色不怎么好看。 孔青被庭芜的人不动声色带进安乐殿恰好听见这些话,只觉哽咽难言,若出了事,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孔公子。”姜藏月开口。 他深深行礼,连忙开口:“姜姑娘,孔某愿意为百姓出一份力。”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身上,上前几步。 “姜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话落,姜藏月继续开口:“汴京若是流民作乱,必定会有人趁机生事。” “孔某会注意。”孔青神色认真鞠躬:“姜姑娘这么替百姓着想,孔某佩服。” 姜藏月没让他鞠下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心为重。” “姜姑娘所言甚是。”孔青感叹:“若是每个人都如姜姑娘一般,那该多好。” 姜藏月递给他一个信封,语气平静。 “该怎么做你看过信当明白。” “怎么不给我看看?”庭芜伸长了脑袋。 孔青这会儿还撑着伞,不容置喙地说:“我与姜姑娘正在谈论正事,庭公子在一边听起来比我还能讲,不若请庭公子上来替我讲如何?” “孔某当年亦经历过水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庭芜闭上了嘴。 孔青视线有些出神。 当年他半个身子都泡在污水中。 险些就死了。 他当时只是在想有人能来救他就好了。 可最后救了他的人脱力再没能从水中爬起来。 丢下孤儿寡母不久也就去了。 那样浮光掠影的倾盆大雨砸得人睁不开眼,仿佛与如今在一瞬重合了。 庭芜嘟囔一声:“呵,不说就不说。” ...... 这一日姜藏月回了张府。 宫中的事情也有条不紊安排了下去,庭芜和孔青也要去谋算修筑河堤,预防流民,汇聚民心之事,姜藏月看着院中淅淅沥沥的雨不见停。 开春已有二月,青藤虬满枯墙,老树弯弯曲曲,浓烈的闷青蔓延天际。 总归是拂衣生寒的季节,偏偏有蝶生青萤荧,轻落在指尖,振翼徐徐。 碎雨坠在池中,荡开一圈圈涟漪,远处樊楼,有佳人才子相逢来去,执笔风流,只为在檐下听珠成帘。 汴京依旧是这繁华的汴京。 从未变过。 满初瞧了瞧窗边的人,这才开口:“师父,明日廷尉府的人就上门接人了。” “嗯。” 姜藏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满初身上:“你若是跟我进了廷尉府就再没有退路了。” “满初从没想过退路。” “师父去哪儿满初就去哪儿。”满初满眼认真看着眼前人。 少女比之从前长开了些,眉眼却更加疏离淡冷,像是山间的风,碎冷的雪交织在一起。 “那便去准备吧。” 满初应声退出房间。 雨势更重,如天地遮掩。 姜藏月盯住自己的指尖,有些出神。 雨中雾气淡去许多,星点桃花点染桃枝。 少女立在屋中孤灯之下,喃喃自语。 “明日我就去廷尉府了。” “要不了太久时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利益 翌日,依旧是春雨霏霏的天气。 汴京街道两侧茶坊、酒肆密布,桌椅整齐,皆敞开安置。 热闹喧嚣里,廷尉府更是早早派了几十婢子等在门口,个个脸上挂着笑意。 安氏老夫人更是在屋内都手有些发颤,她身侧赵嬷嬷跟在安子真安子明身后也不停往远处张望,可见是在等什么人。 马车踢踢踏踏的声音从远处长街由远及近,待到跟前时,瞧见一红衣青年挑开帘子,小心扶着着黄裙少女下马车。 青年眉眼风流动人,偏生对待身旁少女言行间却是那样小心翼翼,呵护如珍宝。 安子真的婢女阿心捏紧了掌心:“二小姐这就回府了么?” “可不就是。”有婢女感叹道:“没想到前些日子入府瞧病的张小姐居然会是咱们府上失踪的二小姐。” “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 婢女连忙捂住她的嘴,神情紧张,压低声音:“阿心姐姐你可别再乱说话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啊......大公子可是不想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黄裙少女下了马车,抬眸瞬间让众人瞧了个清楚,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双眸剔透如露,点染春晖,飘扬束带系住盈盈细腰,鹅黄罗裙更显得人如晶莹光色碾入风雪。 便是让人连一句重话都不忍说出的脆弱苍白。 若清冷山雾触碰不得。 少女往前走时脚下踉跄,刚好被红衣青年攥住手腕。 入府可见廷尉府似重新修缮过一般,金漆刷檐,琉璃作灯比之从前更让人惊叹。 就连屋檐之上都张灯结彩,亭台楼阁,飞檐交错,曲折回旋,精致典雅,又不失典雅。 两侧更是有身着浅绿袍子的烛奴躬身避让,可见其奢华至极。待入大厅时,便见含笑青年与不怒自威的老者喝茶交谈,青年雪衣飘逸,举止优雅,看上去面善极了。 另一边是安氏老夫人和一年轻女子。 “纪晏霄怎么也来了?”薛是非没忍住吐槽了两句:“今日我可是你的正牌兄长,他是义的。” “义父义母,安意表妹今日回来了。”安子真佯装激动,带着人上前。 “意儿!” 安老夫人当即情绪不稳看过来,纪晏霄跟着视线落在她身上。 “义妹能找到亲人是一件喜事,恭喜安大人安夫人了。”纪晏霄笑如春风,眼睫弯起的弧度像是如勾的新月,若是瞧久了极容易沉溺其中。 他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总是很感兴趣。 更甚是对她的事情,弯了眉眼,直直面向她。 片刻后青年礼数周到告辞,顺便扯走了不情不愿的薛是非,姜藏月福身行了行礼。 侧座上有女子轻笑声传来:“江家与安家为世交,从前与安意妹妹短暂接触便觉投缘,如今可算是能常一起游玩了,安意妹妹可还记得我,我姓江。” 女子看人时透着兴味,秾艳与咄咄逼人融合的恰到好处。 “江姐姐,我自然是记得。”姜藏月回了一个柔柔的笑。 “娘的意儿,过来娘看看!”此时安老夫人红了眼眶,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连连向她招手。 姜藏月踌躇了一下,略微有些害怕上前,眼底有濡幕也有担忧,宛若一只试探向前的幼兽试图触碰些什么。 一旁安子真的眼神也没从姜藏月身上挪开,阿心伺候在一边却看在眼里,她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如今大公子和二小姐可不就是门当户对。 “安老夫人真的没有认错人?我不过是个平人百姓......”她似是低头忍了忍,声音中藏了太多的不确定。 更是颤抖得厉害。 像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多家人一般。 安老夫人瞧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又忽然也哽咽起来:“意儿!娘怎么会认错你!当年你失踪以后,娘和你爹找了整整十年都没找到,本以为今生都没有指望了,上苍却将你重新还给了娘!” 安老夫人就在这大厅里又哭又笑地说着。 良久以后情绪才稳定下来。 姜藏月轻轻拥抱了安老夫人,这么亲密的举止让安老夫人拿帕子擦泪水却越擦越多,她拍拍姜藏月的手:“好好好,这是你子真和子明表哥,让他们带你去你的院子瞧瞧,若是有不满意回来告诉娘。” 安老夫人和安永丰瞧着三人远去。 越过主厅不久就是后院。 院中花团锦簇,无一不奢靡耀眼,便是比之宫廷也差不到哪里去。 安子真低头,轻言细语对姜藏月出声:“安意表妹,这便是你的院子,瞧瞧可合心意?” 姜藏月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轻咬着下唇,白皙净透的脸上蔓延上绯红:“子真表哥,都挺好的。” 得了这一句,安子真又吩咐了些事情下去,紧接着二十多个婢子便进了院中,手上捧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钗环放进妆匣中,便更不提四季衣裳罗裙都是最新的款式。 安子明瞧着这些繁琐之事本就没什么耐心:“哥,今儿还有事呢,表妹都说不用管了。” “安子明!”安子真蹙眉。 姜藏月往后缩了缩,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到一般。 安子真赶紧回过神:“安意表妹别怕,子明就是性子急了些。” 姜藏月往他身后退了退,神情有些害怕,声音更小了一些:“子真表哥,你们有事可以先去忙,我只是刚到家中有些不适应,往后不会这样了......” 她略微有些委屈低头,似要把红了的眼眶藏起来。 安子明瞧着眼前少女,义母的女儿怎生这么爱哭啊! 昨个儿就听说二表妹要回府,也没曾想是这样的性子,瞧着义父的做派,儿女就当是嚣张跋扈,趾高气昂才对。 却没曾想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甚至风一吹就能将她刮倒。 真是让人大喜过望?! 安子明一边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嘴角不动声色的上扬。 在安子真的要求下,极为敷衍且吊儿郎当给她道了个歉。 姜藏月楚楚可怜的原谅了他。 “安意表妹,意园中有二十二个婢子,两个一等婢子,四个二等婢子,其余都是粗使丫头,你随意使唤就是,不满意回头就发卖了出去。” “回了家再没有人能让你受委屈。” “......” 安子真一直在宽慰安抚她的情绪。 姜藏月闻言也知道差不多了,用帕子擦去泪水,乖巧点点头。 安子真和安子明也当真是还有事,将这里安排好后这才离开,离开的路上安子明动了动嘴,似是忍了一路的话终于倒了出来。 “哥,你难不成真喜欢表妹不成?我看你脑子还是清醒清醒,这表妹回来了,义父义母注意力还会分给你?” “你别以为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嫡系了,难不成在廷尉府待了这么些年,义父就会让你继承廷尉府?你若是娶了表妹,那才是前途尽断。义父若真有意将表妹嫁给你,现在怎么会半个字都不提,不就是准备糊弄过去。” “你再看看表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漂泊在外十年指不定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从没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瞧着就是个没用的。” “你要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想要娶她,这天底下长得好看的姑娘多的是,难不成你个个都想要娶回家,这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咱们生母虽然也是个不成器的,但咱们现在在安府就是比其他人多一份筹码,你安子真可不就是安府名正言顺的大公子!” 而他也能在他哥的庇护下做一个风流浪荡的二世祖。 “安子明,祸从口出!”安子真神色骇人怒道。 安子明还是不肯住嘴,说:“哥,咱们当年到安府的时候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咱们连娘老子都不要了,认别人做爹,可如今咱们过得风光谁不眼红谁不羡慕!” “这样的好事儿落在谁头上谁不接!你做安氏大公子是为什么?是为了给义父解决问题,是为了给义父出谋划策壮大安氏,若是被儿女情长耽误,你还有个屁!” 安子明眼看着他哥真的要发火了,终于住嘴。 谁他妈要他哥当安氏的上门女婿!这二表妹不过是个柔弱性子,他往后在背地里做些手脚谁能察觉到。若是不能让他哥清醒,光是前途尽毁就够两人足足喝上一壶。汴京巡防之事也不一定会再落到他们头上。 安子明在心里谋划着。他既不想让他哥做上门女婿,也不想被赶回分支让人笑话,好不容易在汴京站稳了脚,他得比任何人都过得舒坦。 意园园门处,姜藏月静静瞧着这一幕,神色很淡:“一切才刚开始。” ...... 宫中二三月正是好时节,还未走近就能闻到扑鼻花香。 尤其是安乐殿,种了不少花枝。 深夜临窗旁,纪晏霄落下一枚黑子,庭芜端着吃食进屋时只觉头疼:“殿下,你怎么老是自己跟自己下棋。” 纪晏霄没搭理他,细细思考一阵落下第二枚棋子。 这俗话说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人的胃,像殿下这样一天埋头只知道做事的人,还不及薛是非和孔青跟姜姑娘相处的时间多呢。 更不提殿下身体里还有姜姑娘种下的蛊,他自己瞧着可没有半分着急的模样。庭芜面无表情将吃食放下,自己再伸头看了看棋盘,看看能看出个什么鸟来。 此时一旁又伸出第三个脑袋,很明显是薛是非这个红衣骚包男的,成日里穿红挂绿,像只花孔雀。 庭芜:“......” “薛公子。”纪晏霄笑得温柔,第三枚棋子跟着落在棋盘上,棋局胜负已分,白子输了。 薛是非凑近些,语气森然:“纪殿下不想说些什么?” 纪晏霄轻笑一声:“薛公子想要听什么?” 薛是非这会儿想杀人,但却不能真的摁死他,纪晏霄本就是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人,他咬牙道:“今日为何不让我陪她入廷尉府?” “薛公子不是进了廷尉府大门?” “就只是进了大门。” 纪晏霄满含笑意:“嗯。” 明明是这样清越的语气,却能从中听到一种疯狂。 那是一种类似病态的占有欲。 薛是非只觉得身上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偏偏眼前人声音轻轻柔柔的。 他搓了搓手,将打湿的袍角掀在腰间,十分不忿:“你就不担心她?” 廷尉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相信他们二人心里比谁都要清楚,那就是个虎狼之地。 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纪晏霄点点头:“她想去。” “她是姜月不是安意。” 有什么区别么? 纪晏霄像是有些叹息。 除了他没人能看清姜藏月的本质,人世本就苦,比药片黏在舌尖还要苦上一万倍,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该给她带来利益。 爱她就该让她踩着他往上爬。 薛是非拧眉:“姜姑娘如今在廷尉府孤身一人,做事多有不便,我觉得她很危险。” “薛公子。” “?” “她想要做什么做就是,本殿的人脉,财力皆可供养她。” 薛是非有些牙痒痒:“所以呢?” “所以。”纪晏霄略显遗憾,语调兴致都不太高了:“你的手段和脑子不足以凌驾于她之上。” “你并不能给她带来太多利益。”他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扶持 意园的安排是极好的,坐在窗前便能瞧见满园姹紫嫣红。 先前园子安排好后她又去见了安老夫人和安永丰,好一顿叙话用膳之后才回了园中,贴身婢子宝珠见她有些疲惫的神色,便走上前替她揉肩捏腿。 姜藏月维持着自己的人设,似有若无和婢子套着话,婢子为了在主子面前得脸,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府上左侧院落便是为二小姐当年设置的小佛堂了,老爷夫人这些年没有一日是不将二小姐挂在心上的。”宝珠说道:“小佛堂的檀香都是用的顶顶好,闻起来都可让人宁心静气。” 宝珠又顿了顿,再次开口:“二小姐,不过如今您人回来了,那小佛堂不提也罢,总归是从前老爷和夫人的一个念想。” 姜藏月目光从窗外收回,点点头,便起身走至意园园门处,从意园眺望过去,大约是能瞧个大概,小佛堂占地范围并不小。 差不多是一个完整的四方院子,院前挂着微黄的灯笼,不少人在院前巡视把守。 “二小姐是想要去看看?”宝珠扶着她恭敬询问道。 姜藏月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是柔柔笑道:“这么些年不曾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还让他们为我担忧,小佛堂寄托父亲母亲这么多年的思念,我的确是想瞧瞧。” “那二小姐在院前转转就是,没有老爷的吩咐,平日里小佛堂是绝不让人去打扰的。”宝珠神情瞧着也是有些为难。 姜藏月温柔点点头,遂主仆二人这才出了意园。 身后跟着的婢子更是小心翼翼提着灯笼,生怕主子不熟悉路况摔了。 廷尉府的宅子从先帝在位时就分下来了,处于汴京中心位置,就在皇宫御街之上,从前只听闻奢靡,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穿过花园游廊,小佛堂的面貌终于清晰呈现眼前。 四方院子前两扇青铜大门足足有二人高,门前把守的侍卫约莫三十五名,个个太阳穴鼓胀饱满,神情冰冷,脚步轻快,全是一等一的内功高手。 待二人稍微靠近一些,为首侍卫立刻警觉:“何人擅闯?” 宝珠连忙解释:“周侍卫,这是二小姐,只是想来小佛堂附近看看,并非擅闯。” 姜藏月似被吓到了一半,惊惶咬了咬唇垂下头。 夜风吹起少女的裙摆,更衬得人柔弱无助,苍白削瘦。 周侍卫顿了顿,自然也知道小佛堂除了祭祖是为谁设立的,语气总算是有了几分缓和,躬身行礼:“属下见过二小姐,只是老爷有令,不得随意进出小佛堂,二小姐若真是想瞧瞧,明日可与老爷夫人一同前来。” “是我唐突了,宝珠咱们回去吧。”姜藏月嗓音有些发颤。 宝珠连忙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许是夜色太浓重,少女受到惊吓又着急不小心崴了脚,帕子也被风吹落在地,沾染了不少泥土。 宝珠赶紧捡起来,二人这才离去。 见人走远了周侍卫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巡视。 姜藏月捻着指尖的泥土。 有血腥气,小佛堂附近的血腥气是整个廷尉府最重的,是以安永丰才用最好的檀香去遮盖掩饰,一方面怀念失踪的二女儿,一方面则是小佛堂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小佛堂里有什么? 她暂时不知道有什么,但小佛堂总归是要进去的。 “二小姐,手可有伤着?”宝珠心疼且关切,姜藏月不动声色扬了手中泥土,连带着那星点的血色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事。”姜藏月含笑摇摇头。 交谈间,花园里灯烛耀眼,似有不少人朝这方而来。 姜藏月抬眸。 来人身后跟着五六个宫婢,个个小心翼翼伺候着引路,长得也并不起眼,更像是在主子面前不敢露出半分出色。 最前方的却是老熟人安嫔安妙栗,自从失去三皇子纪烨尧之后,她似一瞬老了好几岁,满头珠翠都遮不住沧桑疲惫的容颜,眉眼狭长刻薄,浑身戾气,一袭粉色宫装更是穿不出半分从前的娇艳色泽。 “奴婢见过安嫔娘娘,安嫔娘娘,这是今日方回府的二小姐。”宝珠像是也怕她,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行礼,将话说清楚。 姜藏月似有些怯怯看了她一眼。 安妙栗拧眉,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这才语气轻缓开口:“你就是本宫那失踪十年的二妹妹?” “大姐姐,我是安意。” 安妙栗扬脸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夜风生寒,她裙衫单薄,惹人怜爱。她淡淡笑道:“既是回家那就是一家人,不如去本宫房中坐坐。” 她瞧了瞧廷尉府也不知在想什么。 待二人回了安妙栗出嫁前的闺阁,入目所见一切和从前无甚差别。陈设奢华,软菱纱账,柔花温玉,花梨木雕牡丹的方形茶桌上置了价值不菲的天青花瓶,一套汝窑茶具摆在桌面上。 此刻一只细白无骨的手正持着茶匙,从茶罐中舀了茶叶放进茶壶里。 姜藏月眸子静静看向她。 袅袅茶香氤氲了眼前女子的眉眼,泡了茶,安妙栗含笑将茶杯推给她:“二妹妹,尝尝,上好的天山雪。” 说罢,她自己也欲抿茶。 婢女阿柳眼见二小姐也是自己人,方才劝道:“娘娘这茶还是不喝为好。太医说了您的身子还未康复。若是还想要小皇子必定是要忌口的,若是先前喝的药被茶冲散了药力,那可就白受苦了。” 安妙栗叹气,随即将茶杯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种事哪儿能说有就有的,毕竟本宫如今年纪也大了。” 阿柳安慰她,也说道:“娘娘洪福齐天,自然是心想事成,今日也就是二小姐在这儿,若是旁人,奴婢定然不会这样口无遮拦。” 安妙栗抚了抚鬓边的鎏金发钗,道:“可不是,如今是在本宫自己的家里,难不成还会怕有人加害本宫不成。二妹妹与本宫是一母同胞,自然是亲近的。” 阿柳替她将茶杯放远了些,又端来一些点心。 姜藏月故作宽慰:“大姐姐,圣上定然是喜爱大姐姐的,倒不必想那般多平添忧虑。” 安妙栗轻笑一声,神色间也不知在盘算什么:“圣上喜爱本宫?圣上是天下之主,他想爱谁便爱谁,这三宫六院谁人不盼着圣上那一夜两夜的宠幸,在宫中若是没有孩子傍身,不过就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余的,便也不用痴心妄想。” “但若有个姐妹在身边相伴,也是极好的。” 姜藏月似愣了愣。 安妙栗说完目光又落在她身上,似调笑:“瞧本宫,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二妹妹早些回去歇息。” 姜藏月退出院子,等回了意园屏退伺候的人,夜里静得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似再无生机,只余死寂。 她躺在廷尉府的床榻上,看不清窗外的月亮,琉璃窗扇氤氲的雾气模糊,炭盆里零星的炭火似火焰要将人吞噬殆尽,烧灼着每一寸皮肤。 便是挣扎着推开窗,也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隐隐听见一声声悲惨的嘶吼。 长安候府家人的命,还有其他枉死兵将的命都压在她身上,可如今却连小佛堂都没找到机会进去。 偌大的廷尉府,渗出浓烈腐烂腥气,血色无尽,躯壳空洞。 姜藏月将所有思绪都沉沉压了下去。 ...... 初春时节天色总是亮得晚些,用过早膳姜藏月便被宝珠带到了主厅。 安妙栗早早便与安老夫人闲谈,见着她来嫣然一笑:“二妹妹来了,快坐。” 姜藏月给几人行过礼,这才瞧见主厅来了不少人,各个锦衣貂裘。约莫是廷尉府安氏其余分支的一些叔伯婶娘,今日大概是带她来认认人。 不远处站在安子真一侧穿着富贵的老妇人,老脸此刻笑成了一朵花,手上更带满了金镯玉镯,待瞧了瞧姜藏月,更是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算计的神色都摆在脸上了。 安妙栗瞧见了依旧含笑不语。 待姜藏月跟众人见过礼之后,便来到老妇人跟前。 安妙栗见差不多也该回宫了,便起身离去。 “哟,这便是二小姐吧,瞧着就是个可人儿。”趁安老夫人进里屋的功夫,老妇人拉着她不松手。 姜藏月垂眸:“周夫人。” 很明显这人是安子真和安子明的生母周氏,名唤周玉娥,仗着自己儿子在安氏当嫡系培养,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目中无人。不过姜藏月瞧着安子真和安子明跟周氏关系不怎么样。 周氏神情心疼:“我的个小乖乖,也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眼下回家了,也可跟你表哥们多接触接触,他们都是真心对你好的。” 他们? 姜藏月眸光微动。 周氏这是想发设法想让她跟安子真或者安子明凑在一起,这样才可保住她的荣华富贵。 “二小姐。”周氏一脸慈爱,顺势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说着就要往她手上戴:“今日一见你我便有种亲近的感觉,若是你能跟我儿真有了姻缘,那也是一桩好事,说句实话我儿是在汴京也难寻的好儿郎。” 话落,周氏生怕她反悔,那张老树皮子一样褶皱的手着急就想把东西给她戴上去,直到遭到安子真的呵斥这才不情不愿收回手。 手腕被周氏拉扯得通红,姜藏月只瞧了一眼,宝珠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略微皱眉想着一定要回禀老夫人,这周氏实在是太不知天高地厚。 姜藏月善解人意开解:“宝珠,此事就不必告诉娘了,只会让表哥为难。” 闻言宝珠也只得心疼为她上药。 那张圆圆的小脸上也是不忿,手上动作不见停,小小声:“二小姐可少跟这个周氏接触,不是什么好人。” ...... 好半晌这些人才散去。 宝珠领着她往回走。 姜藏月看着周氏离开的背影,缓缓收回目光,看见她回神宝珠这才解释。 “二小姐,奴婢并非是无中生有的性子,这周氏若非是因为大公子和二公子,只怕都不能踏进咱们廷尉府的大门。” “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宝珠看着姜藏月感兴趣,这才打开话匣子继续说:“当年大公子和二公子进廷尉府的时候,这周氏就打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式想要跟着进府,不过老夫人雷厉风行到底没让她得逞。” 姜藏月问:“那最后是娘解决的?” “自然是。” 姜藏月颔首,安老夫人自然也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好说话。 “若是平日里府中人犯错......”姜藏月有些踌躇:“娘亲也会严惩吗?” 宝珠想了想:“二小姐,若是下人犯错自是严惩,可您是老夫人的亲骨肉,她如何舍得,疼您都来不及。” 她话语间尽是说好话,只为了修复二小姐和老夫人之间缺失近十年的亲情。 回意园这一路,两侧隔一小段距离便有一位身着绿袍的烛奴举盏,皆是卑躬屈膝。 她目光闪过思索,宝珠含笑开口:“二小姐可要先回园中,奴婢去取今日送过来的蜀锦料子。” 姜藏月点点头。 等宝珠再回来的身后跟了不少奴婢,皆捧着蜀锦。 她指尖落在蜀锦之上划过。 然想要织出一匹上好的蜀锦,首先要对蚕丝进行原料选检,浸泡脱胶、烘晾、染色。络丝、捻丝、并丝、整经、卷纬等准备工序,可谓是其价如金。 姜藏月目光微顿。 蜀锦原料价格昂贵,制作工艺繁琐,耗时长,产量低,从前作为专供皇室所用,后来开放使用也依旧珍贵至极。 姜藏月小声不确定:“这些都是给我的?” 她低声继续说道:“之前甚少穿过这样华贵的料子。” 宝珠了然的笑笑:“二小姐放心,这些都是给您的,便是您不喜欢扔了旁人也不会多说半个字,老爷夫人如今只想将最好的都给二小姐。” 姜藏月羞涩点点头。 ...... 另一侧宫中永芳殿内,安嫔由阿柳服侍卸下头上钗环。 有沉沉药香弥漫开来,直至无处不充斥着苦涩的汤药气息。 安嫔一袭浅粉寝衣,神色淡淡抬手间就将汤药喝得一干二净,不见半分皱眉。 “娘娘......” 身侧阿柳犹豫不决的声音传来,安嫔只是笑道:“你想问我为何在廷尉府说出那样的话?” 这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阿柳只能斟酌开口:“娘娘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你觉得本宫那二妹妹如何?”安嫔起身,和颜悦色:“可是长得玉软花柔,你说圣上可会喜欢?” 阿柳顿了顿,继而想到二小姐可是娘娘的亲妹妹。 她连忙垂首表忠心:“二小姐虽然长得不错,可也不能与娘娘的天姿国色相比。” “不能?”安嫔本是微笑,却骤然伸手打了阿柳一个耳光:“本宫就是要她能。” “今儿给你一巴掌,打的就是你的蠢!” “奴婢愚钝,娘娘恕罪,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了。”阿柳捂着脸告罪。 安嫔嗤笑一声:“本宫早就说过,圣心是最不可把握的东西,这宫里的人嫉妒本宫,所以害死了本宫的尧儿。便是等流言蜚语过去,圣上也不会再与本宫多亲近,如此不如重新扶持起新人。” “说到底还有什么人会比自己人更可靠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见 夕日垂枝,缈如春光。 园中溪流潺潺还带着昨夜化霜的一点水汽,初生草芽嫩得如碧波粼粼,远山也柔和轮廓。 宝珠轻手轻脚替少女披上鹅黄兔毛领披风,便静静站在一侧。 窗前少女神情恬静修剪花枝,凉风描摹其眉眼,像雾那样薄清,似一整春的色光琉璃,都流进了双眼。 宝珠只觉二小姐真的美得惊人。 这样的美不似汴京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更像是早春雨自山林远赴而来,留下淡淡蜿蜒的痕迹。 然后润物细无声且沁人心脾,让人不知不觉沉沦其中。 她本就是老夫人派来伺候二小姐的奴婢,平日里二小姐的一言一行都要跟老夫人禀告,可跟二小姐相处了几日,她竟然觉得事事都与老夫人言明,可不就是背叛了二小姐。 意园中的其余几个小姐妹也是如此,二小姐对人极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更是与她们推心置腹相处。前几日她母亲生病了也是二小姐拿出银两让她回家探亲,待母亲好全了才回府伺候。 宝珠攥了攥拳。 她正想着,二小姐今日的汤药又送来了,二小姐不怕苦,更没有浪费喝得干干净净。那些氤氲的苦药烟气让人瞧不清她的眉眼,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不可接触的距离感。 二小姐还会跟送汤药的婢子道谢。 二小姐在外漂泊了十年,这十年间能将二小姐养成这副性子......宝珠喃喃,那家人从前定然也是十分喜爱二小姐的吧? 可老夫人说了,不允许二小姐和之前的人再接触。 宝珠甚至想不明白,究竟要用如何的法子才能阻碍这些事。 她正苦恼着手却被人握住,宝珠抬眸一瞧,二小姐正望着她,似有些犹豫。 那捏在手上的手帕早已经有了几分湿润,宝珠连忙起身行礼:“二小姐......” “娘亲这些时日不提让我去小佛堂祭祖......可是......可是不信任我,我......”姜藏月捏着手帕委屈垂泪,几度哽咽。 宝珠连忙解释。 老夫人只是怕她触景生情,也怕自己触景生情,这才耽搁了去小佛堂的日子。毕竟除却二小姐的牌位,先祖的牌位也在里面供奉着。 可以说是廷尉府最森严之地。 姜藏月一边说一边落泪,模样娇弱,更是让人我见犹怜,任谁都看不清她真正的打算。 “宝珠,你是怎么伺候二小姐的?”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响起,宝珠连忙下跪:“奴婢见过老夫人。” 转身一看,安老夫人正大步过来,瞧见哭得梨花带雨的姜藏月,安老夫人连忙问:“意儿哭什么?可是这些刁奴伺候的不周到?” 姜藏月红红的双眼看向安老夫人,咬了咬唇,像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安老夫人身后的赵嬷嬷上前就要给宝珠两巴掌,横眉竖目:“伺候不好二小姐,拉去外头发卖了!” 宝珠惊慌。 姜藏月这才阻拦赵嬷嬷的动作,擦着眼泪,小小声开口:“不管宝珠的事,是......是我自己想到一些事情。” 安老夫人心疼替她擦去眼泪:“意儿想要什么娘亲都能给你,咱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别哭,哭得娘亲心里难受。” 姜藏月点点头,哽咽道:“都怪我自己性子太弱了。” 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主厅:“意儿来。” 姜藏月坐在她身侧,安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能回家娘亲就很高兴了,倒是你的身子这般虚弱,正好小厨房里炖了人参鸡汤,最是补身子了,待会儿可要多喝些。” 姜藏月点点头瞧着碗中的鸡汤。 唇齿间还有浓浓的甜咸香,或许是想要真心弥补安意,只想要将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安老夫人也会心疼自己的女儿么? 那么长安侯就不心疼自己的儿女了么? 姜藏月小口喝着鸡汤,似是什么人间美味,一点点将鸡汤喝了个干净。 顷刻间,她又轻咳了几声,本就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生来体弱,这一咳脸上唯一一点血色都迅速消退下去,瞧着更是病入膏肓。 “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安老夫人替她擦擦嘴角,连忙担忧开口。 姜藏月摇了摇头,眼底有些泛红:“无碍,让娘亲挂心了。” 安老夫人到底还是让人去请了林太医:“你身子弱断大意不得,听娘亲的话。” 好在诊断之后,病情还算稳定,安老夫人也稍微放心一些。 在陪姜藏月回意园的时候,她终是妥协向姜藏月解释:“意儿想去小佛堂祭祖,这事儿娘亲也跟你爹爹说过了,只是这几日小佛堂在修缮,待修缮好了祭祖必定要去的。” “你也别挂在心上,你爹爹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更不擅与人解释,但你爹爹这些年为了找你所做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娘亲少,他是疼你的。往后有什么事只管跟娘亲说。” 姜藏月在安老夫人面前,自然张嘴就是善解人意,很是有些委屈道:“爹爹有顾虑我都是知道的,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只是我听说寻常人回家都会认祖归宗,我以为是爹爹娘亲不喜欢我,所以......” 话落,她眼眶又红了红,因为着急解释还咳了两声。 安老夫人心疼人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怀疑眼前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想法,给姜藏月说着体己话,这才道:“瞧瞧你爹都做的什么事!眼下事情说开了就没有什么误会了,娘亲选个好日子咱们一起祭祖。” 是没有什么误会,小佛堂里藏起的秘密太多了,还有安永丰贪赃枉法勾结边境总督司马泉的证据,他又怎么会轻易让人进去呢? 姜藏月抿了一口清茶。 过几日祭祖摸清小佛堂的人手布置后,她还需要单独去一趟。 当年长安候府的人入了廷尉府后就销声匿迹,只能说明廷尉府里有暗室,然整个府邸她都勘察了一遍,也只剩小佛堂了。 她在廷尉府倒不至于真的来和安氏上演天伦之乐。 于她而言就只剩下复仇一件事,她不会浪费时间做任何无用功。 姜藏月说起另外一件事:“娘亲,大姐姐在宫里过得不开心吗?” 安老夫人顿了顿,估摸着没想起姜藏月怎么提及了安嫔,这才含笑开口:“怎么了?是昨夜你大姐姐和你说了什么?” 姜藏月点点头。 安老夫人叹息。 “你大姐姐当年是不愿意入宫的。”安老夫人娓娓道来:“不过如今说这些也都晚了,当年也就是没得选择,如今三皇子已死,是以妙栗性子变得有些极端。” “入了宫的女子便再没有了自由,所见也只有那四方的天儿,意儿,宫廷王侯府邸深似海,万不要动心。”安老夫人看向姜藏月:“这汴京世家好儿郎数不胜数,凭廷尉府的家世皆可任你挑选......你可记住了?” 安老夫人说得仔细,姜藏月听着。 在所有人眼中,入宫就是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她怕意儿在外漂泊十年,终究养成了浅显眼皮。 安老夫人有些担忧,也就点到为止了。 姜藏月说:“昨夜大姐姐与我闲谈,说是想让我入宫陪她做姐妹。”她似无意提及这一句。 “妙栗当真这么说?” “确实如此。”姜藏月想了一下:“难不成在宫外我与大姐姐便不是姐妹了吗?” 安老夫人神情凝重:“这样的话万不要再说。”她手中茶杯狠狠放下:“当真是算计到自家姐妹身上了。” 姜藏月假装疑惑。 “往后你大姐姐再说什么你听听就是了。”安老夫人嗓音有些冷:“她如今做事是越发荒唐,便是三皇子身故,她记恨着你爹,如今才攀咬这个攀咬那个。” “我安氏搭进去一个女儿,断不会再搭进去第二个,你记住了。” 入了宫的,离疯子也就不远了。 姜藏月颔首,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何大姐姐会记恨爹爹,是爹爹做错了什么事情吗?都是一家人岂非家和万事兴?” 姜藏月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安永丰弃车保帅舍弃三皇子将自己干干净净摘出来,又害死了安妙栗所爱之人,安妙栗如何能不恨。 “意儿。”安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开口:“世家大族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将伤害最小化,若是能舍弃一人而能保全家族,娘也会如此做,你大姐姐事到如今都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脆弱如琉璃的何止大厦将倾的世家,还有那摇摇欲坠的皇权。 “意儿,若是你爹做出错误的选择,皇权倾轧而过的时候廷尉府也不过是蝼蚁。”安老夫人收起手帕:“你如今是娘亲唯一能留住的女儿,万万切记娘亲跟你说过的话。” 安老夫人慈爱看着眼前少女,眼神坚定。 意儿虽然失踪十年吃了很多苦头,但同样避过了当年太多的灾难,不过是福祸相依。 只是妙栗已经听不进去什么,恐会害了意儿。 有些事是该早早做准备了,当娘的总要做些什么。 ...... 空气变凉,意园闺阁中却燃起了袅袅清香。 宝珠瞧着桌案上的十几种香料摆放整齐,衣着单薄的少女背脊挺直而坐,一头青丝仅仅用一只银钗挽在脑后,手上添着香,神情安然。 她到底忍不住上前给二小姐披了件衣裳,又沏了壶热茶过来,这夜间的天儿本就凉,若再感染了风寒,只怕二小姐身子承受不住。 宝珠闻着沁人的清香,忍不住开口:“二小姐这是制什么香?闻着倒是整个人都舒坦了一般,若是奴婢说,这汴京制香的世家小姐怕是都赶不上二小姐。” 姜藏月手中香箸挑了挑,又加了两三味香料进去,香气更是氤氲扑鼻。 宝珠是不怎么了解这些的,在她看来熏香总而言之都特别香就对了,还特别贵,有时候一味香料就能买到一两银子还只有一丁点儿。 姜藏月盯着香炉里的香升起淡淡烟雾,继而浅笑:“听闻娘亲时常失眠,我刚好懂得一些制香,想着给娘亲试试。” 宝珠恍然大悟:“原来二小姐是为了老夫人,二小姐当真是孝顺。” “香是成了,明日一早你拿去给娘亲试试,若是效果好,回头我再多制一些留着,也好让娘亲睡个好觉。” 宝珠连忙行礼笑道:“二小姐放心,这点儿小事奴婢定然不会出岔子。” ....... “二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主厅。”翌日姜藏月刚由着宝珠梳洗打扮好,安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就笑着过来了。 “今晨你让宝珠送来熏香。意儿能有这份心意娘亲很高兴,你是如何会制香的?”到了主厅,安老夫人拉着她就在椅子上坐下。 姜藏月道:“这是女儿应尽的心意,从前跟着制香坊学的,娘不妨试试。” 安老夫人仔细瞧了瞧她的神情,见她一脸濡慕含笑,便也爱怜搂她入怀:“当真是女儿贴心,娘很欣慰......” “不过意儿能回府也要好好感谢纪侍郎,今日纪侍郎上门拜访,可要好好招待人家。”安老夫人说话间也不免未雨绸缪。 廷尉府如今也是虎狼环伺,若能给意儿多找一份保障也是好的,毕竟纪侍郎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名声上也算是意儿的义兄。 “意儿明白。” 安老夫人寒暄几句便让姜藏月带着纪晏霄去花园中走走。 两人并肩而行,中间只隔了半掌距离,清冷的气息近在咫尺。 晨时阳光照在飞檐翘角之上,一只蝴蝶被点染成金黄色,在姹紫嫣红的花丛里飞过,一切寂静无声。 楼阁琉璃瓦随着日光晃动而轻轻摇摆着。 青年的脸与雪衣肩膀被日光渡上一层碎金。 今日方来到廷尉府就听闻廷尉府二小姐十分有孝心为安老夫人制了安眠的熏香。 他忽然想起,有人曾说过也要教他制香。 只是廷尉府的危险无处不在,若是将制香摆在明面上,将来安老夫人出事就不能与香有关,更不能被查出。 想来是有了万全之策。 少女那双眼实在太冷:“殿下今日是想做什么?” 纪晏霄行为举止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似乎那些阴暗疯狂都藏得极好,展现出来的是和煦温软。 他视线也落在少女身上,日光颤啊颤,鹅黄罗裙随风轻摇,其上织金银蝶似振翅欲飞,唯有她那双眼,依旧没什么情绪。 “纪殿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详谈 晨雾渐浓,滴答打在花枝上。 两人自凉亭而坐,轻纱四周漫扬,日光刚好照到冰纹琉璃瓶中的芦苇,只照亮了一簇柔软的芦苇尖。 姜藏月在等他开口,以及他来廷尉府的目的。 纪晏霄听了她的话只是一笑,出言也是温软:“姜姑娘。” 而后他却低低笑出了声:“若是无事,便不可来寻姜姑娘么?” 有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更像是别有意味和别有用心。 姜藏月抬手沏茶,凉亭一侧布谷报时鸟在一旁花梨木盒里滴答滴答,单独相处这一刹那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纪晏霄止了笑,但上扬的尾音着实暴露出他心情还不错:“今日是来给姜姑娘送消息的。” 说罢他递出了信封,姜藏月伸手接过,两人指尖一触即分。纪晏霄不动声色捻了捻指尖,神情温柔无限。 “眼下大皇子手上实权架空,修筑河堤一事不过就是安乐殿,廷尉府和户部三方周旋。” 姜藏月抬眸:“此事纪鸿羽拨款多少?” “四成。” “四成?” 纪晏霄恢复之前的笑容看着姜藏月,语气悠悠:“姜姑娘猜得到是国库的四成。” 姜藏月想了想道:“纪鸿羽登基这些年,各地接连出事,各州各县灾情不断,他还能拿出四成修建河堤,可见是还有存余。” 纪晏霄虽是表面温和的性子,但能来找到想必也不是为了无关紧要之事,浮云山马场也彻底被他收入怀中,大皇子再成不了什么气候,这人招兵买马的事想必也进行得很顺利。 纪晏霄顿了一下叹息,眸光瞧着她:“安子真负责的汴京城墙巡防垮塌了一段。” 姜藏月眸光闪过一丝光亮,这才道:“所以,殿下这是来问我要好处来了,殿下想要什么?” 她话语间平静无波,却再次听到纪晏霄的一声轻笑,竟笑得她有些莫名其妙:“姜姑娘总是将我想得罪大恶极。” 姜藏月入廷尉府,他四处奔走,怎么到头来竟连合作对象都称不上一句了,倒像是一杆子交易。 “并非如此。”姜藏月顿了顿:“我说过,殿下想要什么直说就是,若是有利我不会吝啬。” 当然用薛是非和顾崇之的话来说,不用她的钱,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纪晏霄白衣拂动,像是照顾她一般将茶盏推至她跟前,动作细心。 稍片刻,他眉头微挑,深深吸了口气,眼尾带笑道:“姜姑娘说过教我制香。” “说过。” 纪晏霄神情温柔,点头道:“我还以为姜姑娘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他语气顿了顿:“记得便好,只是姜姑娘在廷尉府又如何教我制香呢?” “不若姜姑娘说说有什么法子?”他开了口,语气轻松惬意,那双眼点染碎金,倒是有种勾魂夺魄的美:“毕竟男女有别,也当有个正经的理由。” 姜藏月蹙眉。 怎么觉得这人越发的缠人,外界皆言吏部侍郎光风霁月,茂林修竹,却未曾想私底下却是言辞犀利,步步紧逼。 有一股遮掩在温柔皮囊下不得人知的疯劲儿。 姜藏月抿了一口茶,目光从他面容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白得晃眼的同时还有一粒朱砂痣。 内袍之下露出的半截手腕明显,衬得那颗朱砂痣红艳如血。乌的发,白的衣,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和优雅。 属于温柔的,看不出半分危险。 姜藏月知道这人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一个结果的。 “姜姑娘想到了吗?” 纪晏霄抬眸瞧着她,依旧在笑,察觉到她在看甚至是无意间将那颗朱砂痣露得更多一些:“我想到了。” “殿下请说。” 他闲适开口:“三月汴京有场春日宴。”说话间,被风吹得摇晃的轻纱遮住他一半面容,唯有那精致下颌让人瞧得愈发清晰。 三月的春日宴根本没有小佛堂要查证的事情重要。但纪晏霄这个合作伙伴暂时不能丢。 她也不是不能妥协。 毕竟手底下有人总比没人来得好。 姜藏月到底还是应下这件事。 纪晏霄心情颇好。 “安子真负责汴京巡防城墙垮塌那一段追究起来,也是罪,这事会交给谁督办?” 姜藏月思绪流转,此事若是落在暗刑司,想要从顾崇之那里讨要好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纪晏霄喝了口茶,见她思索,方开口:“这事的确是巡查过失之罪,会交到大理寺卿扬风手上。” “嗯。”姜藏月点头,大理寺卿扬风是纪晏霄的人,想必没那么快放出来。 纪晏霄见她没在问什么,反而顿了顿,忽而轻笑:“就这么相信扬风?” “殿下说笑了。”姜藏月开口:“扬风不是殿下的人么?” 人总要学会将自己摆在合适的位置,比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安老夫人让她来见纪晏霄,约莫也是想要利用这层关系。 她目光很平静,仿佛每一次交谈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无论好坏都不能动摇,纪晏霄把玩着不知何时折下来的芦苇尖,道:“姜姑娘,安老夫人今日说让你陪我。” “殿下并不需要。” 安老夫人既想要在修筑河堤之事上占安乐殿的便宜,又想要博得一个好名声,哪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人活于世总归是算计来算计去,能真心待她之人早就不在了。 无人可信。 她起身就要离开,纪晏霄的声音响起,柔和也一点都不锋利:“有些话我说过很多次。” 姜藏月回眸,有些事也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谈论。 当年长安候府付出的信任是以满门尽灭为代价,人心总是赌不起的,她不是赌徒,更没有那个资格。 纪晏霄指尖微动,话语传出:“没有人总是能将自己困在从前。” 姜藏月道:“那是殿下。” 他颔首:“也可以是姜姑娘。” 从前她算计舒妃算计三皇子这些人,其实也不过是除了复仇不知道再做些什么。 纪晏霄的脸在光影中,亦真亦幻,道:“人人都是暴烈的殉难者。” 殉难者? 光阴忽然变得寂静,姜藏月神色更淡了一些,最终开口:“纪殿下,当年那些尸骸都藏在泥土与不见天日的阴暗里。” 纪晏霄似是在思考。 少女衣裙飞扬立在亭台间,像空中沉浮的柳絮,面容白皙清冷,甚至于说话间情感像是被拔了钉子的卯榫,空洞无妄,只剩一张支撑血肉的皮囊。 天色更明朗了一些。 “活着的人只是菩萨龛中梵语絮声里豢养的鬼。” 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兴许长安候府当年成为自私自利的鬼,看不见天下看不见人命,便能避过一切,可父亲偏偏低头看见了。 就是因为他看见了,他选择出手,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长安候府何辜何错,为何要让他们来承担纪鸿羽那可怜的私心。 如此身死,恶名满身,太不公平,姜藏月再度开口:“殿下今日在廷尉府逗留够久了。” 纪晏霄眼睫微弯:“姜姑娘可要记得答应过的事情。” 姜藏月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像是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纪晏霄接过,那手帕间的小丸子乖巧躺在他的手心,他才道:“这是蛊毒的解药?” “每一次解蛊我便会教殿下制香,殿下并不用着急。”姜藏月不疾不徐回答。 他顿了顿,如春风拂面般开怀:“那么,我很期待下一次见面。” “殿下请。” 纪晏霄闻言又叹息,可瞧着眼前少女模样,眼角眉梢的阴郁都被驱散了。 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她的性子了。 片刻后,他道:“可想好回去怎么跟安老夫人说了?” 交代? 姜藏月眸光落在远处尚在等待的宝珠,似乎没什么好交代的。 安老夫人想听什么她大可以说什么,只要促成安老夫人想要看到的表面现象就足够了。 姜藏月目光清明:“不劳殿下费心。” “纪殿下。”她开口:“安乐殿如今不见得比廷尉府好到哪里去。” ...... 纪晏霄离开后,果不其然安老夫人让她回主厅说说话。 姜藏月自然是捡她想听的话说给她听,听得安老夫人那是一个眉开眼笑,这才放她离去。 后几日廷尉府上下都在为小佛堂祭祖之事忙碌准备着,毕竟祭祖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 可偏偏宝珠去了一趟府外采买,回来时神色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更是将周身全部清洗干净了才来她面前服侍。 另一个婢女在梳妆台前替她绾发,妆匣里还放着不少朱钗首饰,就连珍珠流苏簪子上的珍珠都是最流光溢彩的。 今年的珍珠也减产了,平人百姓所在的小渔村发了大水,还带走了不少人命。 姜藏月看了一眼回来的宝珠,宝珠还在门口拍去身上沾染的湿气,这春日里总是雨水丰盈。 姜藏月放下茶盏:“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宝珠一抹脸,还有些愣,道:“二小姐,汴京是出事了,可能祭祖的事情要延后。” 连江因为春日的雨水不少地方还没来得及修筑便决堤了,冲垮不少农田庄子,眼下汴京内外平人有不少脸上身上起了红点,传染极强。 “奴婢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疹子。”宝珠说话间叹气:“可没成想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在汴京蔓延开来,老爷也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姜藏月指尖落在梳妆台上轻敲:“我听闻汴京城墙巡防是子真表哥负责的?” “这事儿的确是大公子负责的。”说起大公子,宝珠神情有些犹豫:“城墙坍塌也不是大公子的过错,二小姐不必担心,兴许大公子只是被带去大理寺问话,说不准过几日就放回来了么。” 姜藏月没开口。 瞧着她的神色,宝珠又开口:“二小姐,这些时日无事咱们可千万别出府了,这疫病传染得极快,稍不留神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不过想来有孔公子那样一心为百姓的人,总能控制住的。” 姜藏月眉眼微动:“孔公子?” “听闻是住在猫儿巷修鞋店的孔公子。”宝珠开口:“这孔公子在汴京的名声可好了,是个大好人,此次汴京疫病孔公子不顾自身,眼下还在外奔走呢。” “奴婢还听闻长得也是极为俊俏,从前便得了不少小娘子的喜欢,可惜太过洁身自好,至今没人能靠得上去,也不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 “不过这些跟咱们也没关系,二小姐待在府中,老爷夫人定然会护二小姐周全。” 姜藏月放下手中的点心,宝珠不解问道:“可是点心不合胃口?” 闻言,姜藏月温柔道:“现在汴京疫病已经传染很多人了?” 宝珠点点头,压低声音:“回二小姐,的确严重,皇城里也有十几个例子了,不过眼下是隐瞒下来罢了。” 姜藏月目光落在珍珠上。 妆匣里的珍珠粒粒饱满,透着晶莹润泽的光芒,宛如最清辉的月色,不动声色落在人的发间。 宝珠见她盯着珍珠,忽而恍然大悟:“二小姐若喜欢这些珍珠,明日再送来新的就是。” 姜藏月看着她将剩下的珍珠要收起来,突然开口:“宝珠。” “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将这些珍珠送去换成银两吧。” 她含笑,重新打开盒子。 “总是也要出一份力的。” ...... 春日里,满山的三角梅在缠绵的雨丝里艳红,簌簌而落。 廷尉府的园子里,花木间有无数昆虫蠕蠕地爬动,鸣叫声不绝于耳。 意园外不少小厮婢子都忙碌起来,各处都撒了药预防疫病蔓延进府,来来往往只剩下忙碌的脚步声。 更有婢子偷懒被嬷嬷逮住了的打骂声:“若是惊扰了二小姐,小心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子!” 奴婢们连连告饶,又跟在阿心身后继续撒药。 阿心神情忧愁,总是不住的打望安子真的院子,似乎这样里面的人就能早些回来。 城墙垮塌安子真被送进了大理寺。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扬大人更是刚正不阿,谁的面子都不给,也不知道大公子要吃多少苦头。 且还不让人去探望。 听闻这些个腌臜地牢里有的是手段让人屈打成招,可大公子是廷尉府的人,扬大人总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她能做的也只是在府中老老实实等大公子回府。 这实在让人心里不安。 前些日子大公子因为二小姐的事情而罚了她,可到底没将她驱逐出院中,可见还是有几分情谊? 阿心有些走神,掌心掐出深深印记。 “阿心姐姐可莫要分心。”几个婢子上前,满脸讨好:“阿心姐姐是大公子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可莫要自己困扰自己。” “可......”阿心顿了顿。 可她说到底只是廷尉府的一个奴婢。 一个奴婢做什么成日里看不清自己而痴心妄想。 婢女又笑道:“阿心姐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大公子纵然喜欢二小姐,可二小姐性子也是极好,将来阿心姐姐就算做了大公子的侍妾总也不会受了委屈。” “侍妾?” 阿心脸上蔓延一抹红晕,是啊,做侍妾已经是她最好的出路了,将来再生下一子半女,后半生都有了依靠。 她娇嗔道:“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当心让二小姐听见了。” 第一百四十章 绑架 汴京的疫病过了好几日,总算是有控制下来的眉头了。 往日里沉闷的汴京街头这才有了几分闲谈。 茶楼里,安子明嘴里哼着小曲儿,正摇头晃脑听着台上的戏曲。 “二公子!二公子!您要小的办的事情搞砸了。”小厮小心翼翼不敢上前,愁眉苦脸生怕再挨了一脚。 安子明翘着二郎腿问:“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那府上的二表妹柔柔弱弱,我见犹怜。他不过是想让人将染了疫病的东西丢进意园,竟然没办成。反正这疫病又不会死人,治疗得好顶多就是满脸红疹子,退下去也会留下坑坑洼洼的疤痕。 不过这事儿吩咐下去好几日,疫病都得到控制,也没见到他这二表妹出事。安子明冷哼一声,成日里躲在园中,倒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 小厮急得跺脚:“我的二公子诶!那可是老爷夫人心尖上的人,意园的防守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飞不进去?”安子明哼哼两声:“那就让她自己出来呗。” 他明里暗里阻拦他哥哥靠近二表妹,做什么非要脑子一热想着去当义父的上门女婿,他能让这事儿成了才怪。 一想着安意极有可能破坏他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他就恶向胆边生,一把摔了茶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意园里,安老夫人嘱咐了姜藏月几句。 “意儿,最近府上发生的事情很多,娘分身乏术恐怕不能照顾得面面俱到,你近日莫要出府,免得遇上危险,平日里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安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姜藏月颔首,冲着安老夫人甜甜一笑。 “二小姐别怪老夫人,老夫人近日为着大公子的事情确实是忙。”宝珠一边整理着新到的衣裙一边有些唏嘘开口。 大公子的差事也有廷尉府在其中周旋的缘故,是举足轻重的差事,靠的都是老爷的名头。朝中正儿八经的官职就那么些,说起来是僧多粥少,如今这个巡防的空缺已是来之不易。 “大公子哪儿能那么容易出事。”宝珠不断地安抚着她,又想着大公子心悦二小姐,两人更是门当户对的表兄妹,若是能成,她将来可不就是二小姐身边很有面子的陪嫁大丫头。 姜藏月笑道:“成日里总听你提及子真表哥很是出众,那子明表哥与子真表哥乃一母同胞,想来也是出色的好儿郎?” 闻言,宝珠给她绣荷包的手都停了下来:“那可不一样。” “如何不同?” 宝珠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在近处:“二公子说来更像是周夫人的性子,这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身上至今没有什么正经职务,跟那外头的浪荡公子没什么区别。” 姜藏月道:“娘亲不管?” 宝珠满脸忧愁:“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烂泥扶不上墙老夫人还要如何去管,不过是瞧着大公子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姜藏月点点头。 安意回来了,安子真有意与她结亲,结亲后安永丰必定不会再花费更多的资源,是以挡了安子明的路,他这才有些狗急跳墙了。 “二小姐可莫要说是奴婢说出去的。”宝珠小小声:“二公子其人睚眦必报,平日里得罪他的人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二小姐这荷包底子绣好了,您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子奴婢给您......” “宝珠在说什么?”园外有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宝珠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住嘴放下荷包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姜藏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含笑:“子明表哥。” “表妹瞧着倒是清闲。”安子明笑了一声,且上前几步:“表妹刚刚回府,可莫要听信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倒让咱们自家人跟自家人不亲近了。” “子明表哥多虑了。”姜藏月笑了笑:“我不过是与宝珠讨教几个荷包绣法。” 安子明挑了挑眉,目光再度落在她身上,忽而似想到了什么。 这汴京疫病虽然是结束了,但拍花子仍旧不少,若是这表妹在出府游玩的时候被人破坏了名节,想必他那蠢货哥哥对结亲这事儿也就算了。 一边想他一边啧啧两声,这表妹出落得确实是好,鬓发如漆,玉珠斜簪,巧笑美盼,容色干净,若满身香雾簇朝霞。 尤其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鹅黄衣裙的衬托下,她的影子落在浅薄天青的光色中,更是晶莹如玉。 安子明只觉得嗓子有些说不出声的干痒。 “二公子可是有何事找二小姐?”宝珠忍不住开口。 安子明本是拧着眉,却突然笑了一声,而后故作亲近开口:“表妹,听闻如意坊新到了几颗稀世罕见的东珠,可要去瞧瞧?” 姜藏月神色一顿。 她在意园安静待了这么些时日,安子明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么。借他的手除掉他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譬如此刻安子明突然邀她去看什么如意坊的东珠。 宝珠闻言手心发凉,连忙替姜藏月开口:“二公子,老夫人说了现下汴京混乱,二小姐最好不要出府,不如改日......” “再说话老子拔了你的舌头!”安子明露出自己跋扈嚣张的一面,宝珠急得眼睛都红了。 见姜藏月没动,他挑了挑眉:“表妹莫不是觉得我会害你不成?还是觉得跟我一起出门不安全,若是如此表妹大可以放心。”他再度嬉皮笑脸:“这如意坊的东珠争抢的人极多,若是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抢不到了。” 宝珠咬了咬牙,低声下气行礼:“二公子,二小姐喜欢东珠奴婢可以代二小姐去如意坊买下,二小姐向来身子不好,这汴京疫病还有余温,实在不当出门!” “瞧瞧宝珠姑娘说的什么话,咱们公子也是一片好心。”安子明带来的小厮更是知道怎么说才能让自家公子高兴。 安子明拨开宝珠的身影:“表妹连这个面子都不给?” 姜藏月似有些犹豫:“子明表哥,娘亲确实说过最好不出府。” “咱们悄悄去。”安子明蛊惑她:“表妹既然喜欢东珠,又怎可忍痛割爱,咱们廷尉府难不成还怕了谁不成,便是在汴京横着走也不会有人多说上一句。” “二小姐......您......”宝珠看着打定主意的安子明更是急得拉住她的衣袖,姜藏月回握住宝珠颤抖的手,点点头:“子明表哥总会保护我的。” 安子明笑了。 姜藏月神色腼腆温柔,这样瞧上去更是惹人怜爱,恨不得一亲芳泽,但想到是义父义母的亲女儿,安子明到底不敢做得太过火。 安子明听着这软软小调,头皮都快酥了,干脆挠了两下,给底下人使眼色。 出府之事不会再让其余人瞧见,这宝珠自然是要带走的,他面上挂着一副亲切的笑:“表妹可不知道,如意坊在汴京的珍宝首饰向来是世家权贵小女娘争抢的,咱们可要早点去,从后门出去吧,免得义母瞧见了又说我不着调带坏了表妹。” 闻言,姜藏月乖巧点点头。 这是在如意坊附近安排好人了? 想要毁了一个女子,无非是从她的名声上下手,若毁了名声,她便自己都羞愧得再提与安子真结亲之事。 宝珠更是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起跟上,姜藏月莞尔一笑,轻声道:“宝珠,小声些,莫要让人瞧见了。” ...... 安子明从如意坊出来,便被人请到了对面茶楼。 当推门进去就看见了安妙栗,后者不疾不徐放下茶盏:“安子明,不如你说说带我二妹妹去做什么了?” 安子明当即头上冒了冷汗,支支吾吾赔笑道:“瞧娘娘说的,我能带表妹做什么。” “母亲近日都不让二妹妹出门。”安妙栗又说了一句,眼眸意味深长。 很明显,二妹妹回来以后,母亲并不同意二妹妹入宫,这不也是时时在防着她,谁曾想安子明倒吃了熊心豹子胆下手了。 “表妹说是想去看看如意坊新上的东珠,央求了我好久。”安子明解释说着,眼神更是不敢往安妙栗身上转,这大表妹可比二表妹心思深沉得多,老谋深算到他哥都让最好不要接触。 安妙栗指尖在桌案上一下一下轻敲,那白皙手背上显现的青筋,仿佛蜿蜒的青色毒蛇,嘶嘶地伺机而动,继续开口:“若是本宫将此事告知母亲,你可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安子明此番作为无非就是想毁了安意和安子真有可能的婚事,倒是与她不谋而合。既做了,也当不让人拿到把柄才是。 安子明双腿一软:“我这就去带表妹回来。” 这安妙栗显然是要为安意出头,两人毕竟是一母同胞,今日所作所为既然被看见了就瞒不过去。他只是想找人绑架安意且吓唬吓唬罢了,又不是真的想毁了她的清白。 只要流言蜚语传出去,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费个什么劲儿。 “慢着,此事不急。”安妙栗抿着茶看着窗外阴暗的天儿,仿佛是望着一条怎么都看不清的前路。 ...... 雨忽得压了半边天,湿意沾湿了裙角。 一处破庙里,姜藏月和宝珠被反绑在稻草堆上,不远处一只蜘蛛静静结着蛛网。 破庙里寒风呼啸,唯一剩下半扇破烂的门怎么都关不上,潮湿的雨珠溅起水花打湿门槛。 姜藏月似疲惫得闭上双眼,再无什么动作。 安子明将她带到如意坊,刚踏进去就被人绑走了。 此处破庙在城郊荒无人烟之地,确实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因着曾经更有过闹鬼传闻,更是荒草茂盛,让人心有戚戚。 若换了旁人自然是害怕的,但姜藏月不会。 宝珠努力挡住她身前的潮湿,红着眼眶上前:“二小姐。” 姜藏月垂眸,后者小脸煞白,急喘几声再凑近些安慰她。 明明已经怕得不行。 “想说什么?”姜藏月故作害怕开口。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会找到我们的。”她抽泣了几声:“你多靠着奴婢些,这天儿凉,若再得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姜藏月同样惨白着脸,身子似受不住晃了晃:“咱们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宝珠道:“定然是二公子,他平日里就没安什么好心思,也不知道这些绑匪想要做什么......” “若是有机会,二小姐只管先跑。” “奴婢瞧着这些人就是丧心病狂的......” 她越说越害怕,却又害怕吓到姜藏月,这才住了嘴。 这府上有不少婢子都被二公子糟践过,可从没有谁敢说出去,但凡泄露了一丝的人,第二日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想着想着宝珠又忍不住低声抽泣。 姜藏月开口,道:“宝珠,别怕。” “二小姐。” 姜藏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会有人来的。” 毕竟只是安子明一个人倒是没这么周全的手段。 “因为大姐姐还在等我。” ...... 廷尉府二小姐再度失踪的事情很快又传进了汴京,人皆尽知。 庭芜得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皱得能夹死好几只蚊子。 薛是非这几日也窝在安乐殿里蹭吃蹭喝,连带这圣祭堂都偷懒好几日了,见庭芜转来转去,遂开口:“别转了,搞得好像谁不知你在想什么似的。” “你不担心?”庭芜拧眉:“就这么放心?” 薛是非哼哼两声,甩给他一个白眼:“你应该担心她能扭断多少个绑匪的脖子。” 庭芜:“......” 薛是非撂碗狐疑:“不对啊,你这么关心她做什么?” 庭芜牙有些痒。 但好像薛是非说的也是事实。 “这事儿殿下还不知道。” “他能不知道?我早晨还看见他扶着一个十月怀胎的妇人过御路牙子!”薛是非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 “什么?殿下跟人有孩子了?”庭芜脑子嗡嗡作响,神色空白。 “怎么可能是他的。” “什么?” ...... 消息既然传到宫里,又是安妙栗阻止安子明那么快去救。 她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 永芳殿内,安妙栗试戴着钗环,模糊的影子落在身后墙上,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然而不管再怎么涂脂抹粉,圣上就是不再踏足永芳殿了,任凭阿柳如何劝说自家主子想开些都再不得其法。 阿柳小心替她挑选着簪子,压低声音道:“娘娘,二小姐那边当真咱们不管了?” 安妙栗手上动作一顿,眼底全是冰寒的笑意,随着簪子带上,她散漫开口:“谁说本宫不管了。” 她那好二妹妹是被绑架了,不过晾安子明也没那个胆子真敢让人糟蹋了人。 如此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二妹妹毁了名声,到时候她再出面说服母亲让二妹妹入宫,也就顺水推舟了。 即便她比谁都知道一个女子毁了名声意味着什么。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安妙栗道。 阿柳踌躇道:“奴婢只是怕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娘娘既然要二小姐为娘娘做事,这人要是毁了,到时候送到圣上身边也就无用了,还会让娘娘跟母族的情谊更加僵持。” 不若直接求了圣上去下旨,岂不更直接。 阿柳忐忑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认为圣上现在还会来永芳殿,当真是个蠢货。” “奴婢......奴婢......”阿柳连忙跪下。 安妙栗微微一笑,似乎那些簪子尖锐的一端要挠进她血肉里一般:“本宫就是要她走投无路。” 这样的人只有将她当成救命稻草才会全心全意向着她。 二妹妹这样干净的人实在让她看着很不舒服。 让人想要将她拖进肮脏的淤泥里。 “本宫要她......”安妙栗斜靠在自己手臂上,满眼漫不经心:“生是紫禁城的人,死是紫禁城的鬼。”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事发 破庙里已经整整过了一日时间,雨势见小。 七八个横眉竖目的大汉在四周走来走去,时不时还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像是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很是厌烦。 这一次绑架的小娘皮纯属就是浪费时间,动也不能动,现在雇主说好的银钱也没有拿到手。 齐刚不过是个在汴京的小混混,他哪儿做过这么大的案子,昨儿差人出去打听了,这小娘子身份好像很不得了,这要是让人找到了,指不定人家给他们砸成肉饼。 老大常说他是胆小如鼠,总是说抢一个人也是抢,抢十个人也是抢,这绑架的买卖价值一千两银子,那可够娶好几个媳妇儿了。干就干了! 这话齐刚是不怎么赞成的,这要是抢一个人被抓到顶多关一阵子,这绑架官家小姐要是被抓到脑瓜子铁定是保不住的。 谁让他欠了老大的银子。 这一日若不是他看这些,那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早就想对这官家小姐动手动脚了,这到时候人家清白没了,那就不是要头一颗要命一条,而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指不定要被人剜眼挖心,什么五马分尸,打断双腿,什么他能想到或者不能想到的刑法都有。 咦...... 齐刚打了个寒颤。 他没什么大志向,就是想娶上几个小媳妇儿,再生上几个胖娃娃。哪儿成日想着去绑架这个绑架那个。 他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齐刚感觉想得头都炸了,又看了那官家小姐好几眼,一声接一声的唉声叹气,直到听见由远及近老大粗犷的嗓音。 “齐刚!” “老大!”他腆着脸笑眯眯凑上前。 这次答应安子明绑架安意的匪首就是海捕文书上没抓到的乔猛猛。 乔猛猛脸色黄黄的,额发眉眼都生得黢黑,整张脸扁平,偏偏有着满口的龅牙,连着嘴豁着。齐刚擦着脸上被喷的口水:“拿到银两了?” “拿个屁!”乔猛猛一身肥肉乱颤,很明显心情极差。 齐刚嘴角抽搐,瞧着就没好事。 老大办事十次有九次都不靠谱,为人又莽撞,也不知雇主怎么找到他的。除了跑得快也没什么优点了。 不然海捕文书发了这么多年,也没人能捉到他,底层人也有底层人的活法。 “那怎么办?”齐刚左右看了看:“这官家小姐瞧着要死了一样,你看那脸白的,雇主没说什么时候给咱们银子?老大,依我看,他要真不给银子咱们就去府上闹呗,你跟着他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哪府的人,反正咱们也没有什么义气可讲。” “那不行!”乔猛猛勃然变色。 齐刚懵逼:“为什么不行,老大都这样了咱们还遵守什么江湖道义,这要是人死在这儿那就麻烦了。” 乔猛猛瞪眼:“那不是连累了老子的一世英名,老子可是海捕文书都抓不到的男人,江湖人称飞毛腿哥!” 齐刚:“......” “你要去那就把欠老子的银两还给老子,没看见那一千两银子老子是不会放人的。”乔猛猛怫然作色:“齐刚,你他娘的胆子是不是钻到老鼠肚子里去了,没种的玩意儿!” 齐刚面无表情:“哦。” ...... 乔猛猛皱着眉头去看破庙里两个小娘皮,想来想去还是让齐刚去抓些治风寒的药。 直到乔猛猛在一边儿鼾声如雷,齐刚才发觉老大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这绑架来的官家小姐哪里是什么一千两银子,分明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这会儿汴京估计都快让人翻过来找了,找到这里也就是迟早的事情,最多再拖半日,若还是拿不到银两,给这官家小姐送回去算了,再反过来告发了那不给钱的王八犊子! 抓药回来的路上齐刚越想越骂骂咧咧。 这他娘都是些什么事儿! “齐刚!” 乔猛猛的大嗓音如雷声般在他耳畔响起,又带着扭捏:“老子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瞧着点儿,别让人死在这儿了,这可是廷尉府上的二小姐。” 廷尉府! 齐刚被吓得咳嗽:“老大你说什么?我有点儿没听清楚?哪家府上的小姐?哪家?” 刚刚老大好像说是廷尉府上的小姐?是廷尉府上那失踪十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病秧子二小姐? 天杀的! 乔猛猛一拍大腿:“可不就是。”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这绑谁也不能绑到廷尉府头上去啊,那真的是洗干净脖子等着算了。齐刚小心肝儿颤颤的。 他盯着乔猛猛看了半晌,手上药包抖啊抖,颤抖的指尖指着他,憋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乔猛猛见他不说话,一把擒住他胳膊,道:“要不把人送回去算了。” “对,你就说是雇主安子明指使的。” 几人一番合计,又找个轿子准备去把破庙里的人装上。 刚到汴京城门附近就瞧见了搜查的人,齐刚跟乔猛猛脑袋靠脑袋:“老大,你看我就说人家把整个汴京都围起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乔猛猛眉头拧巴起来,疯狂挠头,又转来转去。 齐刚跟着看过去,那城门口巡查的侍卫逮住每一个人都是一顿凶神恶煞的问候,好像他们上前就会被人撕吧撕吧吃了。 他再掀开轿帘,里面那面色苍白的小娘子看上去更是柔弱无力,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边上丫头的身上。连咳嗽的声音都逐渐减弱。齐刚这一刻只觉得难以喘息,到底该怎么办。 这会儿把人丢在半路上是不现实的,可若是送回去他们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能不能跟这小娘子打个商量。 打个......商量? 齐刚眯了眯眼,陡然眼底放射出一丝光芒,一拍大腿。 眼下能救他们的人可不就是轿子里这病秧子官家小姐。 齐刚眼底神色越来越亮。 他们是绑架了人不错,但他们愿意帮着小娘子完全供出背后使坏的人,而他们就是路过英雄救美的好人。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 他起身对着乔猛猛喊道:“老大!” “做什么?” “我有办法了!” 他朝着乔猛猛挤眉弄眼,很是急切:“这小娘子可不就是渡咱们过江的女菩萨!” ...... 二小姐找到了的消息传到廷尉府的时候,轿子也刚好抬到廷尉府。 安子明顿时跟火烧眉毛似的,汗已经渗透了鬓角,他猛然起身就往主厅走。 主厅里,姜藏月咳嗽不止,这会儿在安老夫人的安抚下正低声啜泣着。 安子明面上挂着火急火燎,视线更是落在姜藏月身上关怀:“表妹,你可是让我好找,好在人回来了!” “可是这些人对你图谋不轨?” 他话语间指的就是乔猛猛几个人。 虽然乔猛猛绑架之事是他指使的,但眼下事情败露,他自然要把责任全部推到这些江湖悍匪身上。 安子明一边说一边招呼侍卫,语气森冷:“来人!把这些企图对二小姐不轨的贼人全部抓起来!” “好了!老身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安老夫人神色狠厉,瞧着便是动了真火。 “义母!岂能放过这些匪徒,怎么也要给表妹一个交代!”安子明自然竭尽全力为自己开脱,免得惹了一身腥。 乔猛猛知道自己嘴笨,连忙给齐刚眨眼睛,齐刚当即就叫苦:“老夫人,咱们这些混口饭吃的人哪儿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都是安二公子......” 被供出来了? 安子明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齐刚眉头紧锁,又扯了扯乔猛猛这才道:“咱们是路过汴京城郊破庙,这才救下的二小姐......二小姐说了是安二公子将她骗出去的。” 这话一出,安子明不受控制的两条腿打颤。 就是听闻乔猛猛是海捕文书都抓不到的匪徒,他这才放心与其合作。这人空有蛮力而无智慧,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为何他们拼着一千两银子都不要反而上廷尉府反咬他一口。 安意看上去也只是受了几分惊吓,并无大碍。但会不会是安意暗中收买了这群人,他现在也不确定。 莫不是安意这柔弱无害的外表都是装出来哄骗他的?安子明掌心掐出了极深的印子。 这个小贱人! 安子明浑身发寒,骤然反应过来:“义母,儿子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宝珠是知道的。”他视线阴森落在外间:“可以让宝珠进厅说清楚。” 安老夫人示意宝珠进屋。 宝珠因为一直护着姜藏月,自个儿也得了风寒,刚灌了一碗风寒药下去就听说老夫人与二公子召见。她咬了咬唇,似做出选择进屋就跪下要开口,安子明接连出声:“宝珠!这匪徒说是本公子将表妹骗出府去,我不过是让你去东巷买些东西,何时骗了表妹?” 宝珠脸色更白了,东巷住着她常年染病的母亲,她犹豫半晌又啜泣开口:“老夫人,那日就是二公子说如意坊上了新的东珠,便强硬带着二小姐和奴婢出府了,可谁曾想到了如意坊眨眼的功夫就被人绑了,二公子却不见了踪影。” 她是一个奴婢不错,可就算是人命最贱也该有二两硬骨头,若非二小姐,她母亲早就撒手人寰了。 安子明眼底有杀意:“你究竟是被谁收买了,今日敢在这里污蔑本公子!” “污蔑?” 宝珠红着眼眶,只是哽咽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眼见这人软硬不吃,安子明没忍住踹了她一脚,又对着安老夫人一脸严肃:“义母,这宝珠母亲重病在床,缺的是银两,她定然是收了旁人的贿赂这才不遗余力污蔑儿子.....” “表妹是义母的女儿,儿子只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表妹,又如何可能会害她,定然是她与这些匪徒一同暗害表妹。”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齐刚收紧手指眼神古怪,这安二公子倒是比他老大还要包藏祸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看来二小姐是说得没错,同样是拿钱,还不如拿点儿干净的钱。 安子明继续辩解:“表妹如今受到惊吓,定然是思绪不清......” “安二公子怎么知道二小姐思绪不清?”齐刚斜眼哼哼两句:“二小姐亲口说了?” 安子明像是公鸭被掐住了嗓子。 齐刚不忍心替宝珠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缓和了语气道:“宝珠姑娘,咱们可别怕,老夫人定然是是非分明的。” 宝珠泪珠落下点头。 二公子话语里威胁的意思她不是听不出来,但要她害二小姐绝不可能。二小姐是她见过最好的人,若因此连累母亲,她还是左右为难求了老夫人:“老夫人,就是二公子将二小姐带出府又找人绑架二小姐,奴婢不敢有半分说谎。” “还请老夫人多照看奴婢母亲,奴婢实在是怕她遭遇不测。” 齐刚跟着点头,威胁人老母算什么本事。 安子明眼见事态发展得越发不对,张嘴又要说话:“义母,儿子......” “齐刚,”乔猛猛终于说话了,义正言辞:“咱们可都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人污蔑成匪徒!” 齐刚委屈巴巴,又叹气:“咱们这些个小人物算什么,人家安二公子想要扣什么帽子就扣什么帽子,你没看二小姐身子弱还没说话,这安二公子一个人就把话说完了。” “咱们是匪徒,这忠心耿耿的宝珠姑娘是帮凶。” 他越说越认真,落在姜藏月身上的目光是同情:“可不能因为二小姐身子弱,便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能为自己说了。” 闻言,安子明腿脚一软,安老夫人很明显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主厅里这会儿死气沉沉,无人再开口说话。 宝珠又连连磕头爆出一件事,字字泣血:“老夫人,二公子就是瞧着二小姐还没有去小佛堂认祖归宗,便觉得二小姐一点儿也不重要!” “如今这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二小姐!”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眼药 廷尉府的小佛堂的确是重要之地。 每个安氏嫡系子弟每年都会焚香祭祖,以慰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后代子孙繁荣昌盛。 不过因为今年小佛堂出了一些事,又赶上汴京疫病,这才拖延了祭祖的时间,也没曾想有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宝珠被人扶起来,又站到姜藏月身边伺候,替她顺着气儿。 主厅桌案之上苦涩的汤药烟气袅袅,那缕苦药气息不着痕迹萦绕在每个人鼻尖,不自觉让人皱眉。 少女静静坐在位置上,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众人将话题扯到她身上,那单薄的身影似微微颤抖了一下,日头从白皙窗纸上透光落在她脸上,连乌黑的发丝都撒上一层碎金。 想着二小姐可能因为之前的事还在害怕,宝珠呈上蜜饯轻声问询:“二小姐?” 闻言,少女突兀捏紧了手帕,那双眼抬起便是可怜垂泪的可怜模样。 齐刚和乔猛猛瞧着这小姑娘受这么大惊吓都忍不住心里软了软。 不过才十六七的小姑娘。 听闻这二小姐失踪在外将近十年,廷尉府遍寻不到,想来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头。这才回了自己家没安生几日便引得豺狼虎豹窥视,这样说来比起他们这些流窜在汴京的匪徒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小姑娘在破庙里与他们谈合作那清冷的模样,也不像是不谙世事的,齐刚觉得脑子有些乱。 “表妹。”安子明故作温和委屈的模样,只是一双眼死死看着她:“这匪徒污蔑我想要害你,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姜藏月身子一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不过自安子明说话开始,她就害怕的往宝珠身上靠,瞧着还有什么不明显的。 这就是在害怕安子明呗。 安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若非是子真的缘故,这孽障她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如今还敢把手伸到意儿身上,简直是活腻了。 安子明自然看到了老夫人的神情,只能将希望又放在了这柔弱踌躇的表妹身上。 乔猛猛一行人也还没有离去。 见他们看过来,姜藏月难得弯起眼眸浅笑,起身轻声说道:“多谢相救。” 安子明不甘心:“表妹,他们可都是绑架你的歹徒。”他狗急跳墙:“还是表妹也老眼昏花认不清人?” 姜藏月往后退了退:“谁是好人我清楚。” 乔猛猛咧嘴一笑,憨厚挠挠头:“二小姐这叫什么来着......慧眼识什么什么......英雄。” 安老夫人心疼瞧着姜藏月:“娘今日在这儿为你做主,意儿你一五一十说就是。” 姜藏月抿了抿唇,又看向主厅里的所有人,唯有安子明沉着脸不发一言。 “是子明表哥带我出府说是去如意坊看东珠,可我听见子明表哥与人商议要找了拍花子毁我名声,叫我在府中待不下去。” 这话一出口,安老夫人的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乔猛猛几人的神色也是鄙夷。 安子明怒道:“我一片好心,表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般往我身上泼脏水!” 今日这事儿一定不能落在他头上,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替大哥处理了多少事,从未出过岔子。 安老夫人让几个人把安子明按住,起身拍桌:“意儿你继续说。” 姜藏月咬了咬唇,眼眶泛红。 她开口:“若非是那些歹徒怕我感染了风寒病死在破庙,只怕意儿也没机会逃出来,子明表哥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多年,意儿不曾陪伴母亲,更怕母亲不信任,方许多话之前不敢说。” “在如意坊被掳走的时候,意儿还看见子明表哥去对面见了旁人,那人......那人瞧着有几分像大姐姐。” “后来意儿让宝珠去那茶楼瞧过,小厮说那位女子那日手帕还落在了茶楼,见我寻来这才交还,手帕上绣着一个栗字。” 姜藏月微微蹙起眉间,很是无助困惑:“我不明白,二表哥怎么会去跟大姐姐见面,大姐姐为何也不救我,这事宝珠是知道的,母亲可信我?” 安子明表情更加狰狞,只是被人按住起不来,乔猛猛状似无意间说了一句:“哟,这亲姐姐和表哥一起害人呢!” 这些权贵府上阴私事件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有那歹毒之辈,可亲姐姐想要毁了妹妹的名声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但亲姐姐是圣上妃嫔这种身份还是少见。 姜藏月神色娇娇弱弱,泪落如珠:“母亲若是不信我,我大可以离开廷尉府,总也在外十年了,想来薛大哥和义兄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安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都揪在了一起:“这样的话莫要说了,母亲如何能弃你于不顾!” “那母亲这件事打算如何解决,意儿日日担惊受怕,恐夜不能寐。”姜藏月适时单纯发问。 安老夫人手上青筋暴起,也不知在权衡些什么,片刻后替姜藏月将碎发挽至耳后。 她有些疲惫看着她,眼底闪过复杂光芒:“意儿,你与你姐姐一母同胞,她如何能真的害你,只怕是也着了别人的道,此事容母亲慢慢调查清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姜藏月慢慢垂下头。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么,安意能给廷尉府带来什么,安妙栗又能给廷尉府带来什么显而易见。 安老夫人自然不愿就这么折了一枚棋子。 见姜藏月不说话,安老夫人心底到底有几分愧疚,转而看向安子明怒斥:“安子明,老身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意儿,你即刻便去外面跪着,跪到意儿原谅你为止!” 安子明重重松了一口气,还想要说些什么,姜藏月在他之前凄凄开口:“子明表哥他......” 他心又被一口气吊了起来,姜藏月害怕的看向他,语气中尽是后怕:“意儿一个人受委屈确是没什么,可子明表哥说毁了我他和子真表哥将来便能接任父亲的职务。”她泪眼朦胧看着乔猛猛:“此事乔公子也是听见的。” 闻言,乔猛猛几人连连点头,表示完全赞同姜藏月的话。 安子明整张脸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连忙叫屈:“表妹可不要再冤枉我了。” 他眼下身上已经背着所谓的罪名了,若是这一顶大帽子扣在他身上那可比对付安意一个人扎手多了,义父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若是得知他们有这样的想法,那才是大事不妙。 觊觎廷尉府的位置,本就不能摆在明面上! 安子明磕了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义母,这样的罪子明是万万不敢认的!” “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滚出去跪着!”安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人将安子明拖了出去,这才让姜藏月将乔猛猛几人送出去。 “义母!” “义母我没有!”安子明还在嚷嚷,下一秒就被廷尉府的侍卫捂着嘴拖了出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姜藏月领着乔猛猛一行人出去。 齐刚瞧着这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虽然没占到便宜可也没吃亏,嘴里笑着:“安二小姐不用送了,倒是答应的事做到才是。” 姜藏月抬眸。 “安二小姐想要我们宣扬的事也不过是小事。” 宝珠在一边默默候着,也没有多说。 二小姐若仍旧是这样柔弱的性子,只怕在府上没有老夫人护着能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自己有些自保的心思总归是好的。 若是要说穿了,二小姐背后有安乐殿和圣祭堂,不一定就站不稳脚跟,身上有了利益对于老爷和夫人来讲比一个女儿身份重要得多。 二小姐是聪明的。 齐刚也在等她的回答。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藏月道:“但两面三刀之人同样不得善终。” 齐刚顿了顿,又笑:“咱们不会接两家事。” 这是在表态。 兴许,这会是他们的另外一条出路。 “廷尉府今日之事安子明陷害绑架我。”她很是轻声,神情无助又单薄,仿佛一朵被风吹雨打的小白花,再经受不住摧残。 “但安嫔娘娘也参与其中啊。” ...... 永芳殿内,安妙栗正在品茶赏花。 阿柳笑着在一旁伺候:“娘娘,这初春到底天寒,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府中事定然是顺利的。” 提到事情,安妙栗拢了拢身上雪色绣桃枝的斗篷,伸手接住纷扬落下的花瓣:“可有消息传来?” “奴婢尚未听见什么。” 阿柳刚说完,却听见另外一道清丽声音传来:“安嫔娘娘瞧着消息并不灵通啊。” 安妙栗抬眼,却见一着碧绿宫装的丽人迎面而来,可不就是越贵嫔。她勾唇含笑:“今日什么风将越嫔姐姐吹来了。” 越文君倒也不见外,在婢女搀扶下悠然在安妙栗对面坐下,瞧着是听说了些什么这才过来讲上一两句。 她轻笑:“这几日汴京的传言倒是越传越离谱了,安嫔妹妹没听说?说是身为圣上妃嫔的亲姐姐联合自家表弟要害自己亲妹妹毁了名声,只为毁了亲妹妹的名声,好叫自己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送上圣上的床榻。” 安妙栗神色一瞬狠戾。 怪不得她没收到消息,反而汴京传得沸沸扬扬,不是父亲和母亲将消息封锁不让她知道,便是二人想要为了安意彻底放弃她这枚废子。当初父亲能将尧儿供出去,如今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不要也就不要了。 不过,他们想要护住安意就当真能护住吗? 她被毁了谁也别想清清白白。 越文君澹然笑道:“宫中人人多说,安大人极其疼爱安嫔娘娘,从前什么好的稀罕的物件儿都往安嫔娘娘宫中送,如今传出这样不利于安嫔妹妹的传言,怎么不见安大人出来解释几句?” 安妙栗见她恶意毫不掩饰,也只是不疾不徐开口:“不过空穴来风之事,也不知道谁在造谣本宫,父亲正忙于修筑河堤,如何能顾忌到。” “倒是越嫔姐姐,圣上已经有多久没去你宫中了?” 越文君跟着脸色难看一瞬。 她才懒得在这里跟安妙栗狗咬狗。 越文君拨弄着鬓边的碎金流苏,徐徐道:“圣上纵使一时忘了本宫,本宫也是宫中的老人,倒是安嫔妹妹这身上沾染的事儿一件接一件,还洗得清吗?” “本宫瞧着这安乐殿的纪殿下跟安嫔妹妹的亲妹妹关系也不错呢。” 越文君说完这些话冷笑转身离开,瞧着这个女人离开的背影,安妙栗神色不明。 眼下看来不能再等了。 母族对于这些消息不管不顾的态度,可不就是放弃了。 他们想要重新捧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安意,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当年那般求着她入宫,在她风光时母慈女孝,在她落魄时划清界限,那就别怪她转身对付廷尉府了。 她的尧儿死了,她所爱之人也死了。殿中灯烛摇曳,将女子的背影映在红墙之上,那背后的影子像是忽而伸出双手,将自己破败的皮囊拉起,将支离破碎全部缝合。 它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托着这一身可怖的皮囊,那巨大的嘴角向上扬起,尖利的嬉笑声似无声响了起来。 “娘娘......”阿柳头皮发麻还是只能上前开口:“除却这些,还有一件关于二小姐的消息。” 安妙栗伸手折断瓶中花枝:“说。” 阿柳犹豫了一下,顶着那种害怕到战栗的感觉,终是开口:“说是二小姐为汴京疫病捐善款设粥棚,在百姓间名声极好。”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流言 汴京粥棚设在南市场。 乔猛猛带着齐刚几个人在乐呵呵给百姓打粥,还不忘发上两个白面馒头。 汴京这几年就没有平静过,不是水灾就是疫病,百姓苦不堪言。从前也有人设粥棚,不过都是小打小闹,那些权贵人家都是做给别人瞧的,也唯有这安二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做善事。 从前廷尉府安大小姐也不是没有做过善事,不过那可就虚伪了。明面上出来关怀这个关怀那个,可不是没人瞧见暗地里有小叫花子碰着她的衣裳,让人拖出去一阵拳打脚踢。 听闻当年还有一家人因为安大小姐当街纵马而家破人亡。 这些事自然是从齐刚嘴里不着痕迹宣扬出去的,齐猛猛听得高兴还不忘给他买了个大鸡腿。 毕竟安子明赖账,廷尉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笔帐他是记住的。 没人敢去找廷尉府闹,不过是怕连累家人,可巧他们这些人无父无母,就剩滑不溜秋的一个人让别人怎么都抓不住把柄。 南市场粥棚前围了不少百姓,各种破口缺口的碗层出不穷,江府的马车路过,车上女子掀开帘子,抬眼便瞧见了姜藏月,继而勾唇:“安妹妹当真人是极好的。” 姜藏月脸上挂着柔柔浅笑,也微微福身见礼。 待施粥快到午时,一头戴帷幕的女子出现在南市场。 女子一身艳红罗裙,其上绣着织金莲花祥纹,就连绣鞋都缀着一圈儿珍珠,可见是非富即贵的大家闺秀,女子面容在帷幕下若隐若现,明丽动人,这才轻笑开口:“不知这粥棚是何人所设?” 语气更是不疾不徐。 姜藏月放下手中粥勺,目光清浅。 安妙栗终究是来了,流言不绝于耳她怎么可能再坐得住。 那日在茶楼也是她联合安子明在算计她。 乔猛猛冲着一旁空地上连连咳嗽好几声,那唾沫星子都溅到安妙栗鞋上了,他适才道歉开口:“不好意思啊小娘子,口水呛到了,你刚才说啥我没听见?” 安妙栗目光从鞋上收回,又凝视了一会儿眼前人,突兀轻笑一声,便又问了一句,似没瞧见姜藏月:“这粥棚是谁设的?” 齐刚瞧见自家老大这行为,默默为他的胆子竖起大拇指。 这很明显来的就是那蛇蝎心肠的黄鼠狼才对,可不就是瞧见自己亲妹妹名声好,这红眼病又起来了,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咦~ 乔猛猛扯着大嗓门道:“这事儿姑娘还不知道啊?汴京就是小孩子都知道了,这粥棚当然是安二小姐设的了,安二小姐人美心善,可真是替百姓着想啊,那安大小姐就不是个东西了。” 安妙栗眸子顿了顿。 帷幕下脸色难看。 安妙栗语气焦躁了几分:“既然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何将安大小姐贬低至此,这些流言当真是胡说八道。” 乔猛猛一挑眉毛,扭头看向一侧的姜藏月,大大咧咧:“安二小姐,你这般劳心劳力可别为那黄鼠狼的姐姐做了嫁衣,你姐姐坏得很。” 姜藏月适时开口:“乔公子,莫要这样说姐姐。” 她低头似有些情绪低落,片刻才道:“姐姐陪伴父亲母亲多年,我不过刚归家,姐姐与我不熟也当是正常的,如何能传出这些话来,姐姐定然是不会害我的。” “虽然子明表哥和那贼人落下了大姐姐的手帕,可绑架一事也不一定是大姐姐做的,母亲都未追究,想来是我想错了。” 她只是声音低低在说着这些事情,却也不觉触动了眼底的泪光,这些话让周围百姓听得唏嘘不已,更有那八卦好事者当场就宣扬了出去。 这亲姐姐这么不遗余力害自己妹妹的事儿还是头一遭听见,这安二小姐无人撑腰当真是可怜呐! 安妙栗听着这些话,脸色更是青白交加,人也有些发颤了。 乔猛猛嗓门更大了:“哦哟!这样黑心肝的女人在我们村里那可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这位姑娘,你说那安大小姐是不是个黄鼠狼精?简直是个不要脸的!” 这话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安妙栗手中的帕子都揉成了一团,终是勉强出声:“是这样吗?你们听谁说的?” 乔猛猛翻了个鄙夷的眼神儿:“自然是看不惯黄鼠狼的人说的,这还有人说安大小姐当年当街纵马害死了别人一家子呢,我瞧着小时候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姜藏月,神色中满是义气:“安二小姐别怕,咱们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那黄鼠狼精的大姐姐想要祸害你也没那么容易。这要是安二小姐往后出了事,一定就是她干的。” “这位姑娘瞧着也是世家贵女,不然给安二小姐做个见证?” 闻言,百姓们你一声我一声表示赞同,看姜藏月的目光就像看自家小女儿一样。 乔猛猛这样劫富济贫的匪徒向来在百姓间也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又帮着安二小姐搭粥棚施粥,可见也是真心看不惯廷尉府维护罪魁祸首的行为。 一刹那就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百姓七嘴八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些话落在安妙栗耳朵里足以让她气得浑身发颤。 这施粥的人一言一行可不就是在告诉百姓安大小姐究竟有多恶毒,说她暗害亲妹妹。想要毁了亲妹妹的一辈子。 安妙栗闭了闭眼又骤然睁开,目光落在姜藏月身上,缓声道:“安二小姐也是这么认为吗?” 风起,不经意间露出帷幕下那双眼。 姜藏月顿了顿,过了半晌才闷声开口:“乔公子他们只是为我打抱不平,没什么恶意,无论大姐姐对我好还是不好都是一家人。我人微言轻便是为大姐姐辩解也无人信我。” 她红着眼圈儿说话,永远温温柔柔,可这样的态度足以让后者神色巨变。 姜藏月眸底掠过一丝光。 安妙栗失去皇子,如今又跟廷尉府离了心,今日在南市场听闻了这些话,指不定回宫转头就要开始对付廷尉府,她本就记恨安永丰当初放弃三皇子。今日之事无异于给她当头棒喝。 让安妙栗以为廷尉府彻底放弃她了。 眼下安妙栗掩藏身份来南市场就不会跟她当面翻脸,甚至还只能和声细语。 想要将她毁了不动声色送到纪鸿羽床榻之上? 安妙栗当真想得好。 只是,她不会用这样耻辱的办法。 百姓们左右转头看看两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乔猛猛又开口:“我说你愿不愿意给安二小姐做见证?” 安妙栗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庞。 少女身姿单薄,神情隐忍委屈,但却能一手造就如今这样的局面。这样一个外表柔顺的人,不过与她一般是暗处的毒蛇。 时刻等着取而代之。 终究,安妙栗含笑道:“我自然愿意为安二小姐见证。” 她再度微笑:“安二小姐刚刚归家不久,闹出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可曾为安老夫人想过,还是只为了自己,”她语气虽然淡薄,却隐含了杀意:“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怎生如今汴京人尽皆知。” 她以权贵小姐的身份提出质疑,质疑这件事中百姓们选择性忽略的另外一件事,此举不可谓不恶意满满。 有那聪明的也开始怀疑,姜藏月被这番话吓得惊魂未定,惨白着一张脸:“大姐姐,我从未想过要跟你争。” 她一脸歉意看着安妙栗揭穿身份,委屈开口:“大姐姐想要什么,妹妹都给你。” ...... 这场流言终究没能制止。 甚至越传越远,传到廷尉府不得不站出来解决这件事情。 廷尉府在汴京也算是百年世家,如今这样明摆摆让满朝文武看笑话,安二小姐也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人物。 而此时,在南市场被吓得不轻的姜藏月被宝珠扶了回来。 安妙栗本控制不住要落在她脸上的巴掌被不少人瞧见了,这事儿板上钉钉就更加说不清楚,安老夫人这才派人护着她回府。 廷尉府上,想着安妙栗做出的事情安老夫人就头疼得紧。 宝珠身后也有小丫头送来消息,小声嘀咕:“宝珠姐姐,听闻二公子即将被逐出廷尉府流放边境了。”小丫头又开口:“奴婢瞧着也是活该!” 姜藏月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宝珠也跟着开口,像是松了一口气:“老夫人总算处置了二公子。” 安子明被判永世不得回汴京。 也就在南市场这场闹剧无法收场的时候,安永丰雷厉风行推出安子明平息这场留言风波,坐实安子明种种害人行径。 罪名落不到安妙栗头上,保下一个安嫔娘娘带来的好处比安子明强上太多。 总不至于让人戳着脊梁骨说廷尉府只是做表面功夫,说着心疼女儿,实则卖女求荣。 流放路上容易发生事情,安子明到时候再一死,就彻底的死无对证。 姜藏月表示去送安子明最后一程。 “安意!”安子明再不复之前的高高在上,反而一身狼狈蓬头垢面。 姜藏月走上前几步。 安子明恨不得咬下她两块肉。 “二公子着什么急。”姜藏月似笑非笑:“还有一炷香时间便流放了,安永丰就等着杀你呢。” 如今的安子明满脸是伤,手上被鞭打的伤痕也道道见骨,瞧着更是发着高烧,或许等不到安永丰的人他自个儿就没了。 安子明是第一个。 安子明睚眦欲裂,嗓音嘶哑难听,咆哮出声:“这一切都是你算计的。” 姜藏月莞尔一笑:“二公子聪慧。” 从她一开始踏进廷尉府就已经在布局了,她说过安子明只是这把刀落下的开端。 下一个会是谁,安妙栗,安老夫人亦或者是安子真。 姜藏月只觉得在廷尉府的时间生生浪费了许多。 浪费了她宝贵的时间。 安子明在地上爬着想要靠近她,却浑身无力。 他怎么甘心被流放边境! 他是高高在上的廷尉府二公子,好不容易摆脱那赌鬼生母,才没过上十几年的好日子,就这么一败涂地。 安子明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全部外翻,血肉模糊,他想要知道安意这么做究竟为什么。只是为了嫁给他哥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若只是为了嫁给安子真,为何要在南市场毁了安妙栗,为何他哥进了大理寺也不见她分毫着急。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子明一双眼阴恻恻盯着她,除了盯着也再做不了什么。 他连疯笑都笑不出。 只说:“安意,你想毁了廷尉府!” “二公子疯言疯语。”姜藏月抽出帕子,不疾不徐擦去手上溅到的血迹,扫了他一眼:“还是说二公子在害怕?” “哈哈哈!”安子明逼出了泪:“安永丰这是招了豺狼入府,迟早有一日会咬得他满口血肉,不得好死!” 周围风声呼啸。 姜藏月轻晒,说:“二公子这话就是在污蔑人了,不是二公子先算计我的么?” “你不是安意。”安子明嘴角溢出鲜血:“你他娘绝对不是安意!” 早春纷扬花瓣落在她周身,姜藏月弯着嘴角,雪白天光衬着她白皙脸颊,她忽而一笑。 “是啊。” 姜藏月缓缓蹲下,抬手掐住安子明下巴,眸里漆黑,危险而遗憾开口。 “我不是安意,谁信你呢?” 气氛凝滞,落针可闻。 安子明突然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廷尉府不知何处被风带来了风沙沉在雾中,轻飘飘拂过她的鞋尖,但只下一瞬一切声响静止,真正沉寂在不明辨的浓雾中去了。 姜藏月转身离去。 ...... 宝珠伺候完二小姐就回了自己屋中。 今日二公子流放在即,险些伤了二小姐这才被急匆匆带走。 她刚进屋,阿心便来了。宝珠拧眉:“你来做什么?” 出了二公子的事,连带她对大公子都没有好印象。 “大公子还在大理寺。”阿心咬牙:“二小姐连瞧都不去瞧吗?” “阿心姐姐这话说得蹊跷,又不是二小姐害大公子进的大理寺。”宝珠看了她一眼,若二小姐当真去了大理寺,那才招惹了不清不白的名声。 闻言,阿心捏紧了拳:“二小姐既然不喜欢大公子,将来大公子出来了也莫要再纠缠才好,宝珠你以为你跟着个二小姐就能得了什么好,你母亲病了这么些时日,没见二小姐再说什么!” 宝珠偏头睨着她:“阿心姐姐若是来说这些,那就请回吧。”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阿心冷哼一声:“不知好歹的东西,二小姐直到现在都没有认祖归宗呢!” 宝珠皮笑肉不笑:“出去。” 阿心摔门离去,宝珠垂了垂眼,二小姐对她和母亲够好了,母亲前几日就病愈,这下还在为她的终身大事张罗呢。 这一份感恩她会永远放在心里,权贵世家的小姐,也只有二小姐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如此了。 宝珠擦了泪又掏出绣线想要给姜藏月多绣上几个荷包。 ...... 宫中永芳殿被砸得一塌糊涂。 安妙栗还在摔东西,耳垂上的坠子都跟着嘀嗒摇晃。 整个殿中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宫婢各个手上腿上都被瓷器划伤,骇人至极。 阿柳拼命磕头道:“娘娘,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啊!” 安妙栗一茶壶打歪了她的发髻。 安意当真是有好手段。 她要取而代之,她要毁了她安妙栗的名声,倘若圣上抽出身来再听见这些闲言碎语,让她在宫中如何自处! 安妙栗这会儿更是想起安意那副委委屈屈却满腹算计的样子。 更是目光漠然如冰霜。 阿柳顾不得头上剧痛,战战兢兢爬过去:“娘娘,咱们还有苟德全公公呢,他在圣上面前行走,总是向着娘娘的,咱们......” 好半晌,安妙栗摸着袖口的莲花银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苟德全。” 她忽然如疯魔一样笑了,又亲手扶起阿柳。 她笑意亲切:“阿柳当真是知道本宫的心思。”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意 廷尉府的流言在安永丰的干涉以及安子明流放边境的情况下也就慢慢淡出汴京百姓的视野,不过说到底私底下百姓怎么议论,那就不是廷尉府能管得了的。 而恰在此时,安嫔娘娘不惧流言邀请二小姐入宫一叙姐妹情,瞧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安二小姐的名声也就更给人加深了印象。 入宫之事,安老夫人也是今晨才得了消息,气得脑仁儿突突疼。 姜藏月即将登上马车的时候,江府的马车正好也遇上了,江惜霜挑开车帘,仪态慵懒道:“安妹妹,安嫔娘娘可是今日召见你入宫?” 因为入宫仪容有要求,是以今日姜藏月穿得正式,一身鹅黄织金罗裙,袖口处缀着如星辰一般的小珍珠,挽着青云髻,斜插一只白玉步摇。本就单薄柔弱的少女,越发显得干净单纯。似无辜初生的小鹿一般。 江惜霜收回视线,轻嗤一声,闲闲道:“她找你入宫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正好我今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不若你跟我一道。” “安妹妹意下如何?” 似乎每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碰到江惜霜,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那么江惜霜又是谁的人,这样肆意随性的女人危险性不低。 江惜霜笑着掀开车帘邀请:“安妹妹莫不是怕我吃了你不成,咱们一块儿也好搭个伴。” 廷尉府二小姐说起来身份不低,但在宫中这样肮脏的地方,安嫔若有心算计,在宫门处就能让她难堪得下不来台。 “多谢江姐姐。”姜藏月莞尔一笑,上了江府的马车,马车随即向皇宫方向驶去,很是顺利就入宫了。 果不其然苟德全在宫门处安排的幺蛾子还没派上用场就废了,这二小姐如安嫔娘娘所说,是个心机深沉的,竟然攀上了户部尚书的女儿江惜霜。姜藏月从马车上下来,正跟停马车的小太监道谢。 只片刻后,安妙栗姗姗来迟。 她气定神闲由阿柳扶着走近,更是亲切握住姜藏月的手,换了温和的语气,倒真像是个好姐姐:“二妹妹当真让本宫好等,莫不是那些流言蜚语真能毁了你我的姐妹情谊?” 姜藏月含笑向她见礼:“安嫔娘娘说笑了。” “二妹妹。”她开口,柔声道:“你这样想是最好了,不管本宫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都是为了咱们一家人。” 姜藏月笑着听她说。 “可巧今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既然赶上了便一同前去。” 江惜霜瞧着安妙栗这虚伪的模样轻笑出声,精致艳丽的脸庞透出几分轻挑:“安嫔娘娘竟这般顾惜安妹妹,实在难得。” 安妙栗笑着:“瞧江小姐说的是些什么话,本宫自己的妹妹自己不疼惜还等着别人疼惜不成。” 她又问:“二妹妹难得入宫一趟,也该在人前露个面,莫不是二妹妹不愿意给本宫这个面子?” 姜藏月眉眼微动。 安妙栗依旧在笑,纵使穿得金尊玉贵也遮掩不了那样黏腻得像蛇一样阴冷的目光,脸上笑出的褶子跟像是被打翻的酒,杂乱且伶仃圈出那一身恶心的皮肉。 姜藏月抿了抿唇:“安嫔娘娘说的是。” 安妙栗两眼定在她身上,愈发笑意明显:“皇后娘娘举办宴会有意为其兄长相看妻子,二妹妹比之旁人也不遑多让,兴许能得了皇后娘娘看中。” 沈子濯? 姜藏月垂了眼眸。 沈氏更是对长安候府出手的真凶之一。 她也跟着羞涩笑了起来,片刻又面露忧愁:“大姐姐总是为我好的。” “为你好?” 江惜霜眉眼跟着生动起来。 姜藏月状似不知情:“江姐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直说就是。” 江惜霜目光睨向她:“皇后娘娘的兄长是骁骑参领京官沈子濯。” 姜藏月颔首:“沈公子当真是年少有为。” 江惜霜嘴角勾起玩味笑意,薄讽:“沈子濯风流成性,当初将一个青楼妓子带进府中还上了族谱,气得沈丞相差点偏瘫,这事儿当初安妹妹不在汴京,想来是不清楚的。” 沈丞相没气死当真是可惜。 姜藏月心里略微有些遗憾。 安妙栗如今就只会耍这样的手段么......再联合苟德全里应外合在沈文瑶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可她不仅是安意,也是安乐殿掌管六尚的尚书。 安妙栗拉拢一个一无是处的苟德全,还不如高显在纪鸿羽耳畔说上一句话来得有用。 后者见江惜霜毫不在意捅了出来,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两个大洞,只道:“江小姐今日就这么闲?可莫要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安嫔娘娘不用扯着太子殿下这张皮。”江惜霜无所谓开口:“沈子濯究竟是多好的人值得你这般推给安妹妹?他既非什么有才干之人,做不了长临的好臣子,也不能给沈家带来满门荣耀,他不过就是一个依仗家族势力的哈巴狗儿。” “沈公子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安嫔说:“他乃沈氏清流一族正统嫡系,与廷尉府门当户对,如何不能与本宫二妹妹相配?江小姐手未免伸太长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江惜霜眉眼不见动容,说:“江府与廷尉府为世交,我与你扯这些虚情假意做什么?沈子濯离开了沈家根本走不出一条活路,人与人之间总是不同的。” “二妹妹,你怎么说?”安妙栗微眯了眼,视线落在姜藏月身上:“你也觉得沈氏不堪匹配?可世家皇族向来如此。” 姜藏月像是不知如何说话。 可实际这安妙栗不就是在选择上逼她,逼她落入沈氏火坑中,逼她今日落下话柄。 还当真是阳谋啊。 她既不能当着安妙栗的面说沈子濯不堪大用,更不能说皇后母族兄长配不上她这个丞相府的二小姐。 可若是反口答应下来,又将帮她的江惜霜至于不上不下的境地,毁了相帮的人。 一旦她在廷尉府孤立无援,又在皇宫闯了天大的祸事,安永丰很难不会做出相同弃车保帅的选择,如同当初放弃纪烨尧一般。 安妙栗不再需要廷尉府相助,她只想毁了所谓的安意,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一分。 恶毒而又自私。 “二妹妹还没想好?”安妙栗满脸笑意。 阿柳这时候也不敢插话,江惜霜听见远处脚步响起,继而挑了挑眉。 姜藏月眼底暗芒闪过,神情温柔腼腆:“大姐姐......” “微臣见过安嫔娘娘。”此时青年和颜悦色嗓音响起。 姜藏月嘴角微勾。 安妙栗这一瞬间满眼杀意。下一刻青年继续开口:“皇后娘娘宴会安嫔娘娘不用去了,沈公子将心仪之人带进了宫中,眼下御花园早已人仰马翻,今日若是安嫔娘娘带人过去,只怕必要后悔。” 原地一时长风呼啸,吹拂青年雪白衣袂,那张精致轮廓上略红的唇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更加衬出他的昳丽。 “纪侍郎从何处听来的?”安妙栗惊疑不定明显不信,只是出言质问。 “微臣岂敢胡言。”纪晏霄含笑,长睫投出一小片阴影,雪衣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安嫔娘娘是一定要去了?” 安妙栗不确定纪晏霄说的是真的还是设局诈她,御花园是真出了事还是假出了事,若是出了事为何现在都没有人通报一声。 还是说纪晏霄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安意? “本宫怎么没听到消息?”安妙栗忌惮地问。 姜藏月顿了顿。 她视线有一瞬间落在纪晏霄身上,青年就势勾唇,对安妙栗说:“既是此等丑事,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大肆宣扬,微臣方送沈公子及其心上人出宫,自然是知晓的。” 安妙栗忍不住脸色变来变去:“那可真是巧了,本宫刚想让二妹妹露露面,御花园就出事了。”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巧合。 但也说不准。 这纪晏霄是安意认下的义兄,若真要包庇以他的手段,她确实没办法硬碰硬,更何况父亲有意拉拢纪晏霄,若在这个时候她出手,只怕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这个人也不能留,安妙栗心想着。 安妙栗想清楚了,也是一笑,说:“纪侍郎所言本宫有什么不信的,不过是怕出了什么岔子多问一句罢了,纪侍郎若是身处本宫的位置,自然会感同身受。” “阿柳,还不去确定一下消息,免得让人以为污蔑了纪侍郎。” 阿柳行礼转身离去,安妙栗又拉着姜藏月的手,说:“二妹妹,这几日汴京发生的事太多,姐姐一时烦恼,难免做事急切了些,二妹妹可不要在心里记恨本宫。” 尤其是纪晏霄让她忌惮。 这人长得一副光风霁月的皮囊,与人相交更是温润如玉,可越是平静慈悲的菩萨面下,就隐藏着越深的黑暗,让人只看上一眼就不寒而栗。 只怕是这位曾经的纪殿下,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存在。 纪晏霄唇角带笑:“义妹性子柔和,安嫔娘娘倒不用挂在心上。” 江惜霜这会儿在一边纯属看戏。 姜藏月抬眸也笑:“大姐姐厚爱,妹妹自然是铭记于心,待改日有机会,必定见一见沈公子,想来不在意名声也要带在身边之人,定是他所钟爱的。” 闻言,安妙栗笑了。 纪晏霄轻轻转着手腕上白玉珠串,没说话。 江惜霜也没想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姜藏月柔柔弱弱继续开口:“从前便听闻话本子里才子佳人不惧世俗封锁也要在一起,如今听闻沈公子之事,才晓是真。” 她说的一脸天真向往,更像是闺阁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不过是穷书生的臆想罢了,当不得真。 此话一出,纪晏霄神情变了,温柔的笑面也多了几分距离,更像是在思考什么。 安妙栗颇为亲切开口:“二妹妹有此心思,本宫哪儿能不成全。” “那便本宫定好日子。” “你与沈公子见上一见。”她笑得更深沉了。 ...... 既去不成御花园,纪晏霄借着顺路的由头送她出宫了。 宫中的流言蜚语也被沈文瑶压了下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姜藏月坐在马车上习惯性提壶沏茶。 马车宽敞,更是铺着雪白兔毛垫子,桌案上摆了不少点心吃食,一旁架子里还有不少治水的书籍。 姜藏月沏茶之后递给纪晏霄。 神情平静。 纪晏霄将点心吃食推到她面前,像只是顺手一般。 姜藏月没用点心,只是抿了口茶后放下茶杯:“殿下今日刚好路过?” 纪晏霄挑了挑眉。 在她与安妙栗互相拉扯的时候,她就敏锐感觉到了纪晏霄的气息,中途消失了会儿,再出现时御花园沈子濯那边就出了事。 能够在宫里有这样的手段,如今还有这样只手遮天的反应力,无非就是他了。 今日纪晏霄以义兄的身份顺路送她出宫,在旁人眼里倒也还说得过去。 纪晏霄拨着茶沫,勾唇:“你可以直接问是不是我做的。” “便是你做的也不会让人找到把柄。” “姜姑娘可真了解。” “自然。”她知晓今日大概不是接触沈子濯最好的时机。 “沈子濯要升迁了。”纪晏霄目光不动:“当初他得了圣上青眼,也是姜姑娘的手笔。” 姜藏月眼睫微动。 沈子濯升迁的确是因为当初那个妓子,而那个妓子如今是她的人,之所以这会儿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是因为逞一时松快并不能扳倒整个沈氏,只会打草惊蛇。 所以,这局棋只能慢慢下。 他转头面向她,嘴角笑容微微加深:“沈子濯升迁是有人不想看到的。” 姜藏月语气平静:“殿下,不是人人都如同你一样,有那个耐心韬光养晦。” 纪晏霄顿了顿,语气温和:“姜姑娘指的是沈子濯。” “沈氏如今靠着一个皇后和沈丞相过去的荣光在强撑着,实际也被纪鸿羽所忌惮,不过是外强中干。”姜藏月抬眸:“安乐殿不一定要淌这躺浑水。” 纪晏霄今日出现在宫门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可不就是说明两人之间情意匪浅。 闻言,他有些遗憾叹气:“那怎么办,已是局中人。” 姜藏月:“......” 她想要说些什么,纪晏霄低声笑了出来,手中白玉珠串在掌心转了好几圈:“姜姑娘,安乐殿纪侍郎与廷尉府二小姐有义兄义妹的情意。” 姜藏月蹙眉:“所以?” 青年面上撒着斑驳的日光,笑意动人,却更像是隔着轻薄山雾,朦朦胧胧却在下一瞬清晰。 他嗓音略带蛊惑。 “所以。” “我的人你可以用。”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五章 爱慕 院外斜阳横渡。 园中风声呜呜,隔着门窗有些凄然,听着像哀哀的狗哭。 姜藏月面前摆着十几种香料,香匙搅动着香灰,宝珠迎着人从屋外进来。 江惜霜借着安慰她的名头今夜留宿廷尉府,可进屋瞧见少女鹅黄罗裙被映得碎金点点,那调香的指尖更是如玉白皙,正仔细做着眼前的事。 十几种香料调香,便瞧着都是极有功夫又耗费耐心的事情。 “瞧着安妹妹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江惜霜停在姜藏月不远处,没再往前,而是伸手捻了捻那些还未捣碎的香料,端详须臾:“今日得纪侍郎出手相助,安嫔娘娘是没占到半分便宜。” “江姐姐说的是,在宫中一言一行更要谨慎小心不是么?”姜藏月将香料放进香炉中:“江姐姐为何不遗余力帮助我呢?” 江惜霜放下香料,没有回答姜藏月的问话。姜藏月莞尔一笑,那碎金映衬在她眸中,格外动人。 “是因为安嫔娘娘......”姜藏月开口,又问江惜霜:“安嫔娘娘与江姐姐之间有不死不休的死结。” 江惜霜视线落在她身上,说:“妹妹倒是敏锐。” “并非敏锐。”姜藏月眼眸淡然,浅笑:“江家与廷尉府本是世交,可江姐姐对安嫔娘娘的恨意都快遮掩不住了,今日可以说是纪侍郎解了围,明日也可以说是纪侍郎害死了安嫔娘娘。” 江惜霜虽然知道安意聪慧,却没想到聪慧到这种程度。她突兀笑了:“安妹妹要去告诉安大人和安夫人?” “说笑了江姐姐,你当知道世间之事并非黑白分明,也不是人人都是好人。”姜藏月拿起手帕擦了擦指尖,说:“安嫔娘娘当年当街踏马踩死踩伤百姓无数,却事后轻而易举脱身,江姐姐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中,虽不知死结为何,但我岂能做出这样不痛快的事情。” “我前十年并未长在廷尉府中,自己在做什么自然是清楚的,便是与江姐姐不论亲疏,只论对错。” 无人看见的阴影处,少女唇角有几分压抑的疯狂,她依旧含笑:“江姐姐与我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江惜霜开口:“安意——” 天色昏暗起来,烛光摇曳在织金帐幔前雀跃着,偶尔散进窗中的风吹得烛光直往一边飘。 “人与兽的区别无非就是人披了一层人皮。人有了富贵便想要了权利,只要欲望还在,那就会极尽所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安嫔娘娘口口声声讲的一母同胞所谓的姐妹情谊,与我而言无异于是在遮掩她那张丑恶的嘴脸。” 柳絮浮沉,模糊微弱,姜藏月眉眼弯弯。 “各种贪婪欲望落进一条路中,势必互相践踏。我与安嫔娘娘自是不共戴天。” “那么今日你为何说寻了机会要去见沈子濯?沈子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不清楚还是故意装的?” 江惜霜还是问出了口。 “因为我确实很好奇,沈子濯能不能让安嫔和沈氏针锋相对。” 风声越发大了,屋中灯烛只一瞬便熄灭。 徒留一室黑暗。 ...... 春日雨盛。 修筑河堤之事在朝堂之上几方人马数次争论不休,甚至都察院御史仲无逮着机会将大皇子府和廷尉府以及户部尚书都阴阳怪气了个遍。 毕竟明面上只有身份最低微的吏部侍郎纪晏霄在不辞辛劳奔走,纪鸿羽高坐明堂之上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纪晏霄本就身子不好,如今看着更是单薄削瘦了许多,此刻抑制不住咳了好几声。 “此次就议到这里,修筑河堤之事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更好的方案!”纪鸿羽发了怒,既然想将纪晏霄当枪使,就不会让人拖着病体到时候反而搞垮了身子。 纪晏霄谢恩退了出去,其余人也不再争执也就纷纷下了朝,不过俱是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待回了安乐殿,就听见庭芜抱怨的声音:“说好了给咱们重新批个吏部侍郎府,那就算不是当年的长安候府,其余宅子也该下来了才对。” 青年没有搭理他的碎碎念,只是在折子上填写着什么。 一袭雪衣,身姿欣长,他坐在窗前树影下,模样看上去昳丽又清雅。 庭芜还在说:“浮云山马场就算顶着大皇子的名声,那也是需要银子维护的,大皇子还上折子说不用......” 在絮絮叨叨的声音中,纪晏霄搁下笔,神情依旧亲和:“浮云山马场往后由我彻底接管,饲养马匹的银两已经从户部走账,今年的开支纪鸿羽已经免了。” 庭芜闻言凑近,挑眉:“圣上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不过这是好事儿啊! 如今事事顺利,那就只盼着姜姑娘那边不要出什么问题,毕竟她做的事也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 且在他看来还是殿下的心上人。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估摸着殿下能笑着把他宰了。 纪晏霄给自己倒了杯茶:“各家铺子的盈利如何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庭芜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那声音带着明显兴奋:“这个月各家铺子足足有一万两。” 自跟姜姑娘合作开铺子以后,他们在汴京的生意越做越大,自然也就越赚越多。 他每月都回禀,不过殿下并未多问。 雨声淅沥,空气中带着潮湿泥土气息。 青年眉眼温润,如落下的江南烟雨,直至合上折子时,窗边觅食的飞鸟被动静惊走,这才开口:“送去廷尉府。” 一万两银子送去廷尉府给姜姑娘? 庭芜一口气儿差点没上得来。 人人都找他要银钱,他穷得衣服都快没得穿了,都想着出门讹人了。 他里衣都打上补丁了! 庭芜委屈巴巴,眼神黏在青年身上,一副叫苦的神色嚷嚷:“殿下,我好穷啊,不然我去坑大皇子吧,等大皇子车马路过的时候我假装摔跤往车轮底下躺......” 纪晏霄唇角上扬,顺手将折子递给他。 庭芜:“???” “大皇子只会从你身上碾过去。” 纪晏霄轻笑一声:“还要去么?” “......算了,我去送银子。”庭芜垂头丧气,不过他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大皇子府上听闻有一个黄金裤衩?那玩意儿应该值钱。 他改日去忽悠过来。 “殿下,咱们的生意定然会蒸蒸日上!”他笑出一口小白牙,目光狡黠。 ...... 时过两日,汴河畔樊楼飞桥之间,晶莹彩珠串成的门帘在风中响,雨丝被吹散。 姜藏月在雅阁等人。 安妙栗的动作并不慢,几乎是她前脚回了廷尉府,后日沈子濯相邀的帖子便下了过来,江惜霜离开廷尉府时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安意不是蠢人。 她看向樊楼外,沟壑两侧遍植桃树、李树、杏树,到了春末夏初时节,次第开放,杂花相间,远远望去,一片锦绣。更听有纨绔子弟议论:“这听说沈子濯约了廷尉府的二小姐,偏偏又带着他相好那妓子去梁家珠子铺了?” “这不是把廷尉府的脸面放在脚下踩?”有人嗤笑出声。 姜藏月抬眸看向远处,并未多说什么。 樊楼之间不时有眼神看过来,却也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 听闻这安二小姐也是被安嫔娘娘哄来的,这说来都好笑,都是一家亲姐妹,怎么会有姐姐迫不及待把人往火坑里推,这是哪门子的亲姐妹。 啧! ...... 梁家珠子铺里,此时不少小厮手上都提着东西。 卖货的柜台上琳琅满目铺满了不少珠串首饰,更有晶莹剔透水晶打磨而成的流苏钗子,叫人目不暇接,青年搂着女子温声细语。 青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若是忽略那纨绔且吊儿郎当的性子,当真是汴京贵女心仪的玉面郎君,尤其是一言一行都带着世家权贵气质。 此刻,秀禾趴在他怀中,咬了咬唇道:“公子,你抛下那安二小姐陪奴家当真不要紧吗?” 小厮见提起话题,犹豫上前小声:“公子,这事儿皇后娘娘知道了。” 毕竟皇后娘娘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子濯缓缓道:“怎么?你怕文瑶我可不怕,她根本不知道秀禾有多好,更何况秀禾已经上了沈氏族谱,本公子去见那安二小姐算怎么回事?” 小厮苦着脸,就知道这话没这么好说。 倒是手上又被丢了一个礼盒。 沈子濯继续问怀中女子还想要什么,都买下来。 他自然不着急,如今有秀禾不时提供的兵法见解还有对策略的改良,让他在圣上面前露面,眼瞧着就要升迁,还见什么人。 从前常年混迹永乐坊,他自然知道女子心眼儿多小,若是抓不住手上的饵,只会前功尽弃。 若是有一日秀禾江郎才尽,再拿不出什么东西,他也不介意再去勾搭廷尉府的小美人儿。 只是最近的风言风语到底是让这女人恼了,已经好几日不曾交东西出来。昨日圣上召见他,他都是胡乱搪塞过去的,眼下便是再如热锅上的蚂蚁也要将人哄好了。 宫中就暂时不去了,去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譬如还会被都察院御史指着鼻子骂还不能反驳半句! 当真让人厌烦。 “公子......”小厮再度顶着一张苦瓜脸扯了扯他的袖子。 “找死啊?” “公子......” 小厮瞧着他的表情都快哭了:“那安二小姐......” “安二小姐跟我有什么关系!”听见这话又被提起,沈子濯是真的烦。 这女人家就会争风吃醋,若真喜欢他,为何非要在这会儿闹,听闻那安二小姐还失踪在外十年,谁知道是不是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 沈文瑶竟只顾着做自己的面子! “沈公子。”女子悦耳声音传来。 “你他娘——” 沈子濯头也没回就要骂人,好在被小厮制止了,他这才随意看了一眼。 “安二小姐?” “沈公子在陪秀禾姑娘挑选珠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话语间温柔动人,行走间鹅黄罗裙之上环佩作响,再往上眉眼清寒而洁净,如冰雪一般剔透,叫人移不开眼。 沈子濯原本难听的话咽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人,便改口说:“安二小姐可是久等了?出门之时秀禾姑娘缠着要瞧一瞧梁家珠子铺的珠子,这才耽搁了樊楼相见的时机。” 闻言一旁的秀禾脸色扭曲得难看:“原来这位就是公子心心念念的安二小姐。” “可别胡说。”沈子濯蹙眉打断了她说话,忙不迭地说:“安二小姐名声清清白白,岂能说出这些话,定然是找我有正事,你先回府。” 秀禾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脸不忿。沈子濯邀她去樊楼时,秀禾自知不能闹得难看,这才离去。 雅阁内,小二上了不少招牌茶点。 姜藏月玩笑了一句这才道:“都说沈公子疼爱秀禾姑娘,亲眼所见果然不假。” 沈子濯打开折扇故作优雅扇了扇,道:“安二小姐说笑了,我对谁都这般好。” “不知安二小姐今日找我什么事?” 他越发笑得灿烂一些,视线久久落在她脸上。 安二小姐和秀禾是不同的,若说永乐坊妓子床上功夫好又长得妖媚撩人,那安二小姐则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待人温柔有礼,与人相谈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 这样一个美人爱慕他想要见他,说出去也是极有面子,若非是秀禾还有用处,方才在铺子他就甩脸子了,还敢跟他恃宠而骄! 当真是个不知所谓的玩意儿! 沈子濯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肝火上窜,更是将锦袍又整理整理,扯着笑,难得有几分真心实意:“听闻安二小姐跟皇后娘娘打听我,可是对我......” 话没有完全说出来,但相信少女能听懂他的意思,若是真喜欢他,让她做大也不是不可以。 姜藏月静静搁下茶盏。 樊楼外风雨如晦,少女望雨的眉眼淡薄,更没有半分汴京贵女的娇羞,像是对面坐着一个她并不感兴趣的暮年老叟。 沈子濯难免觉得这样的感受怪异。 他长得风流倜傥,难不成今日相看安二小姐还没看上他不成? 若真没看上,又惹恼了秀禾那个女人,倒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沈子濯神色有些不虞。 他懒洋洋将一条腿搭在椅子上,整个身子也坐得歪七扭八,带着几分纨绔,慢吞吞开口:“安二小姐来了又不说话,该不会是特意约本公子出来赏雨?” 一边说一边让小二再上两壶酒。 有些故意将人晾在一边。 特意约他,又不会发生什么风花雪月之事,还不及腾出时间再去逛逛永乐坊呢,至少那些女人不会给他脸色瞧。 姜藏月闻声垂眸,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淡色的唇轻启:“沈公子不知我约你做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沈子濯嗤笑一声。 “自是正事。” 少女神情寡淡,身姿孤清如竹,时浓时淡,却能让人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我寻沈公子,是安嫔娘娘知道沈公子留下秀禾姑娘是为兵法。”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六章 坦诚 兵法? 谁知道他留下人是为了兵法? 安嫔怎么会知道他升迁是因为秀禾贡献的兵法? “听不明白安二小姐在说什么。”沈子濯听到回复,顿时有些暴跳如雷:“我沈家儿郎升迁靠的是堂堂正正的本事,绝不会走什么歪门邪道!” 姜藏月察觉到他的暴怒,只是淡淡开口:“沈公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不在意,安嫔娘娘却不会不在意。” “安二小姐莫要胡说八道!” 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承认,若是承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把柄,到时候沈氏才是真的被他拖累,虽平日里纨绔,却也分得清轻重。 “若是无事,本公子先告辞了!” 沈子濯猛然摔了茶盏,瞧着像是心浮气躁的模样,门口跟随的小厮连喘气的声音都几近于无。 “这样的话往后若让我再听见......” 姜藏月抬起那双比平日还要清亮许多的眸子:“沈公子是何时收下秀禾姑娘的?又是何时知道秀禾姑娘懂兵法?” “......那自然是因为一见钟情!” “永乐坊可培养不出会兵法的姑娘。”她指尖轻敲着桌案,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是在几月前的宫中,沈公子偶遇秀禾姑娘,可秀禾姑娘为何会在宫中呢?” “你监视我?”闻言,沈子濯停下脚步,猛然扭头看她:“说吧,你们廷尉府想要算计什么?别以为随便说些什么本公子就相信你,秀禾入了沈氏族谱,无论如何轮不到廷尉府的人来说三道四,这汴京本公子还是说得上话!” 他越威胁越顺口。 是了,这安二小姐说不准就是诈他的,说不准她和安嫔合谋想要对付沈氏,如今廷尉府在圣上面前还没有他红呢,这不瞧着他要升迁了这才狗急跳墙来说这些有的没的! 姜藏月笑了笑:“沈公子知道我在外漂泊了十年不得归家。” “那又如何?”廷尉府内的腌臜事跟沈氏有什么关系,跟安嫔知道秀禾会兵法又有什么关系。 “安嫔容不下我。”姜藏月主动提及了这事儿,话语简短。 这话听得沈子濯狐疑,愣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安二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那便再说明白一些,我与安嫔不和。” “别跟我拐来拐去的!” 姜藏月眼眸微动,模样依旧干净出尘:“沈公子觉得我是安大人的女儿,是以不敢相信我说的话,可你莫不如好好想想,你与秀禾姑娘讨论兵法,除了纸上谈兵,旁的她可还说得出?” 沈子濯神色阴暗。 确实如此,每每还想再深入谈论,她都找借口避了出去。 “因为秀禾是安嫔的人,安嫔和廷尉府想要对付沈氏,廷尉府能让圣上直属管辖,凭的是强权。” “而沈氏靠的无非就是皇后娘娘和圣上的情谊在维系。” 沈子濯死死盯着她,握紧了拳:“你也是安永丰的亲生女儿,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姜藏月抬起眼,风停雨止,窗外大树枝叶摇晃,光影落在她眸中,十分好看。 “因为是安嫔当年将我带出廷尉府丢弃。” “沈公子可能不知道颠沛流离的日子有多难过,树皮草根,衣不蔽体,与人抢食。”她隐在光影里巍然不动:“十年后归家,不过是再度为了利益将我拱手做交换,索性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说话间有风拂来。 像是在附和她的话一般。 沈子濯顿了顿。 若秀禾真是安嫔的人,他这些时日一举一动在安永丰眼里可不成了跳梁小丑。指不定安嫔也在暗地里看文瑶和沈氏的笑话。 看他如同唱戏的猴子,逗得人哄堂大笑,也是,永乐坊的妓子又怎么会兵法比他带兵打仗看得更加透彻呢。 但若是安永丰那个老狐狸指使安嫔将人送到他身边...... 沈子濯重新回来坐下,眉眼审视:“你这般据实相告,不怕将来廷尉府倒塌,你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事情从始至终我从未参与过,我不过是安大人找回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是以到如今都不曾认祖归宗,这事儿沈公子但凡打听就能听见,我为何会担忧廷尉府倒塌对我有什么不利,不过是重新回到从前的日子。” 沈子濯有些发呆。 世家子弟从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家族荣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凡事都要设身处地为家族着想,可若是如安二小姐一般从小被抛弃,她还会全心全力为家族着想么......想来是不会的! 只是兵法一事安永丰当真是老谋深算!可恶啊! 他又想起秀禾这些日子以来的曲意逢迎,岂非都是在蒙骗他,倘若有朝一日她给了他一份陷阱他也要双手接过来吗? 可如今圣上看重的就是这些兵法策略! 沈子濯随手将酒壶推至一旁,原本暴跳如雷的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他思虑良久,终是斟酌开口:“这么说,安二小姐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沈氏和廷尉府不对付良久,成日里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却因为安永丰那个老狐狸能说会道,至今没占到什么便宜。 再说来......父亲年岁渐高,文瑶那边和圣上的情谊瞧着也不剩多少。 “沈公子可能没想过,秀禾姑娘身后是安嫔娘娘和安大人,如今沈公子需要的东西就在她们手上,倘若秀禾姑娘得了授意不再交出兵法策略......”她眼眸剔透而清冷,继而平淡说道:“沈公子只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樊楼里灯火通明,沈子濯听这些话脸色变来变去,酒水冰凉渗透衣袍,他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他瞧着灯烛发呆,这一瞬想了很多,竟然活生生想出一身冷汗:“安二小姐所言极是,你想要什么,这里也没有旁人,我们谈谈!” 姜藏月开口:“我既然愿意来,那么在这件事上并不在意助沈公子一臂之力。” 沈子濯目光灼灼看向她,连忙开口:“倘若秀禾不再拿出东西我又要如何做?” 他可不想人头落地! 圣上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安大人跟边城总督司马泉有账目往来。” 他猛然抬眸。 下一秒少女嗓音依旧不紧不慢响起,颇为悦耳动听:“账册就藏在小佛堂里,沈公子不妨以把柄抓把柄。” “司马泉?” “沈公子信不过我?” 一根救命稻草摆在眼前,他如何信不过,眼下便只要拿到廷尉府小佛堂的账册即可,沈氏这些年也并非没有后手。 一时间,沈子濯如释重负。 他踱步,说:“若真如安二小姐所说,待事成之后我必定不会苛待于你,这些事也将与你无关。” 少女没抬眼,眼睫落下浅淡阴影,轻颔首便算是答应了。 “沈公子。” 她嗓音沉静:“可要说到做到才是。” ...... 樊楼风风雨雨都抛在身后,在旁人眼中今日沈公子与廷尉府安二小姐相谈甚欢,而后各自转身离去。 姜藏月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朝圣祭堂方向而去。 安乐殿送的一万两银票在圣祭堂,她所经营铺子的盈利也暂时放在薛是非这里。 好在薛是非顶着这些年照顾她的兄长的名声,也没人多说什么。 马车内,姜藏月靠在车壁闭眼小憩,天光透过车帘摇曳在她鹅黄裙袂,温柔如水。 与沈子濯这样的人打交道,就得将事情掰开了说清楚,秀禾交不交得出兵法策略,无非在于她的决定罢了。 当初答应安嫔来见沈子濯,这盘棋就开始了,若将来事发,不过都是落在安妙栗身上。 安妙栗被廷尉府放弃,纪烨尧被安永丰推出来挡纪鸿羽的暴怒,是以报复廷尉府。这些理由足够安永丰恨极了她。 至于沈氏一族—— 当年沈子濯就是用了从父亲处拿来的策略这才开始在朝堂上斩头露角,而他擢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沈文瑶带着人诬陷长安候府私制龙袍,且当年还大放厥词:“长安候府狼子野心,圣上定要处决了他们这种人!” 到最后长安候府果然家破人亡了。 沈子濯如今又想靠着兵法策略往上走,姜藏月自然不介意将沈氏和廷尉府的水搅得再浑一些。 沈氏和廷尉府狗咬狗,到那时才是动手的机会。 谁也跑不了。 马车速度放缓,姜藏月掀开车帘瞧了瞧便下了车,紧跟而来就听见圣祭堂内的吵闹声。 穿过挤挤攘攘的纸制品,走过狭长小道进了院中。 院中几十个没长眼睛的木雕娃娃齐刷刷面朝庭芜的方向,两人正唇枪舌战,庭芜嚷嚷:“那铺子的地板是你打烂的,这会儿人家房主要你赔呢,你知不知道殿下交了好几个月的租赁银两!” 姜藏月脚步顿了顿,赔钱? “赔什么?赔钱?”薛是非嗤之以鼻:“他那地板年久失修,早就腐朽了这会儿瞧你个傻不愣登准备讹人呢,非要钱你给我店里这些纸人纸马都搬走得了!” 再紧跟着一个木雕娃娃甩出来落在姜藏月脚边,她俯身捡起来,这动静终于惊醒了沉迷吵架的二人。 “姜姑娘!” “大妹子!” 两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叫屈。 “姜姑娘你说,那地板就算是年久失修,薛是非脚这么贱非要去那儿跺,这不明摆着等人家讹我们呢!”庭芜瞪圆了眼,像发飙的兔子,语速极快。 “能讹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薛是非一身红衣悠然撑着下巴,冲姜藏月抛了个媚眼:“妹妹你说是不是?” 两人唇枪舌战,比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以及这租赁房屋产生的破坏银两,究竟是由谁来赔偿,为着这事儿俩贼抠门的人寸步不让。 你死我活这人际关系是润滑不了一点儿。 “我看你就是纪殿下手上最穷的一个人——” “庭芜!这他娘可是菜刀?!你说扔就扔???你赔我菜刀!”薛是非骂骂咧咧。 锋利的杯子碎片从姜藏月耳侧飞过,她平静偏了偏头,现在她的俸禄也不高,总之不要她赔就是好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间,圣祭堂里杯子、碗碟、菜刀、木雕被当成武器飞得到处都是,不少纸人纸马都被砸了个窟窿。 “......” 充满硝烟的战场姜藏月只是多看了两秒,就默默抬步离开了圣祭堂,还不忘抱走薛是非早就准备好的一万两银票和铺子盈利的银票。 离开圣祭堂时,恰好遇见纪晏霄的马车。 后者笑得一脸温柔:“谈谈?” ...... 姜藏月跟着上了马车,马车朝着郊外慢悠悠驶去。 车内一如既往摆满了茶点。 只不过同上几次又不太相同,倒是多了一味雪白松软的马蹄糕,茶也是她惯常喝的那一种。 桌案角落里还有一片并未完全剔除经络的叶片和镊子,也不知用来做什么的。 姜藏月收回目光尝了一口马蹄糕,确实味道不错。 见她的动作,纪晏霄笑意略微加深。 待擦去指尖的糕点碎屑,姜藏月这才开口。 “殿下别说今日又是恰好路过圣祭堂,又恰好算准了我出来的时间,那可真是巧了。” “倒不是恰好。” 他语气柔和强调了这句话。 “嗯?” “姜姑娘近日事务繁忙,若非有心,只怕都找不到人去。”纪晏霄弯起唇畔,微微俯下身子,偏头凑近一些:“听闻今日安二小姐与沈公子相谈甚欢?” 好奇? 姜藏月眉目微动,道:“汴京现在流言确实不少。” 马蹄糕只少少动了一块儿,也不知是少女不爱吃还是不想吃,纪晏霄顿了顿:“旁人有言,廷尉府有意与沈氏结亲。” 他被压低的嗓音不自觉带了哑意:“大理寺中安大公子可知晓这些?” 姜藏月抬眸看他。 后者微微弯下的身子直了起来,像只是随便问问。 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姜藏月道:“他知不知晓并无区别。” “没有区别?”纪晏霄笑意盎然:“流言是姜姑娘放出来的。” 两人看起来像是在说同一件事,又像不是在说同一件事。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青年抬手撑着微微歪头,笑意依旧在等她的回答,尾指上的血红小痣让人瞧得分明。 “沈氏并不逊色于廷尉府多少。”姜藏月给出答案。 她视线移了回来,有些人血红小痣生得总是极为好看。 春雨又细细密密落了下来,像是雾珠逸散进马车里。 她淡淡开口:“秀禾能不能拿出兵法策略在于我给不给,我若不给沈子濯手中人就会去廷尉府小佛堂偷账册。” “沈氏与廷尉府狗咬狗,会省去我不少时间。”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七章 唐突 “原来如此——” 像是判断出对面少女说的是真话,纪晏霄唇畔弯起,那样的笑容比平日里更加真实一些,倒是少见。 姜藏月稍微有些疑惑。 纪晏霄重新泡起茶来,第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这才轻笑开口:“姜姑娘早有打算。” 他早该知道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无用功,姜藏月走一步算百步,从不会将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抉择,而这些她愿意与他说。 姜藏月白皙面容平静,淡淡开口:“殿下是想要在廷尉府和沈氏之间分一杯羹?” “自不是。”纪晏霄有些苦恼叹气,跟着放下茶杯:“姜姑娘为何总不信我?” 姜藏月抬眸。 “姜姑娘......” “如今纪鸿羽在位已有十二年,”姜藏月继续开口,没什么情绪:“修筑河堤及春耕之事都刻不容缓,若是做好了自然都是论功行赏,可若是因为廷尉府和沈氏针锋相对导致两件事都功败垂成,谁也讨不了好。” 纪鸿羽看中沈子濯的兵法策略,又重用佞臣小人拿纪晏霄当开锋的刀,无非就是害怕手底下无人可用,朝中事情无人可解决。 姜藏月正戳中他的弱点,这便是一石三鸟。 纪晏霄低眉笑了起来:“可要我做什么?” 姜藏月见他开口了,也不跟他虚伪的客气,如今他几乎掌管吏部,还兼管修筑河堤之事,自然有使得上力的地方。 从前教的那些就不算浪费时间。 他的指尖轻敲在桌案上,笑得温柔:“要想这么久?” 若打从初遇就是一场算计,姜姑娘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许是想着到底要交给他什么事情。 “当然不用想太久。”姜藏月道。 纪晏霄点点头。 姜藏月重新系上放在一旁的披风,只道:“殿下,沈子濯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这件事殿下不必插手。小佛堂账册牵扯到司马泉,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再度看了纪晏霄一眼:“我要殿下在朝堂上彻底搅乱沈氏与廷尉府之间的矛盾,以及殿下答应过替我找出来的人。” 说到这里,姜藏月眸子暗沉了下去。 “得了完整消息我会让人给姜姑娘送过去。”纪晏霄说得很自然,像是在解决自己的事一般。 姜藏月知道正事便谈妥了,又提及另外一件事:“薛是非弄坏了铺子的地板,那便让他住到铺子里去,可以看铺子也可以做事还债抵消殿下交出去的几个月租赁银两。” 闻言,青年指尖微顿,摩挲了几下。 可随后他唇畔扬起一个笑容:“既然是替薛公子收尾,那便如姜姑娘所言。” “嗯。”姜藏月并未察觉什么,只是起身掀开车帘:“有事私下联络。” 这话一落,恰好让庭芜听了个正着,他倒很是高兴:“我就说了得让他赔钱。” 姜藏月转身离去。 瞧见人走远了,庭芜对着纪晏霄又开始絮絮叨叨:“我看薛是非就不适合开其他铺子,除了纸扎铺子,卖什么亏什么,殿下你跟姜姑娘谈什么了?” 他转头又好奇问。 纪晏霄放下车帘,乌发落在身后,闭眼不言。 庭芜偷摸瞧瞧那马蹄糕和茶,撇撇嘴。 他还说自己不招姑娘待见,原来殿下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待遇。 人家连点心都不怎么吃他的! ...... 今日去了一趟樊楼和圣祭堂,姜藏月自然知道有人盯着她,该回府了。 主厅里,安老夫人照旧是嘘寒问暖一番她的病情,又让她不要跟从前不三不四的人再接触这才放她里去。宝珠见着她犹有余悸,便开口道:“二小姐今日可在樊楼见着沈公子了?奴婢可听说他名声不怎么样。” “大姐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姜藏月故作为难。 宝珠抚着心口:“可万幸二小姐没什么事才好,您不带奴婢出门,若真遇上事,奴婢罪过可就大了。” 姜藏月开口:“樊楼乃达官贵人常聚之处,不会有事的。” 宝珠连连点头。 她母亲便是二小姐救回来的,她自然不希望二小姐这么好的人出什么事。二小姐要去见沈公子,可给她担心坏了,好在如今回来了。 若是安嫔娘娘如市井流言那般算计二小姐,真出了事,她豁出这身皮也要闹到老夫人那里去,替二小姐求一个公道。 “二小姐。”宝珠犹豫了一下:“大公子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大理寺也不让人去探望,只是想来人应该是没有受大罪过的。”她又忙安慰道:“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这般好的人定是老天保佑。” 姜藏月郁郁垂首,轻声道:“那便让老天好好保佑子真表哥平安无事。” 宝珠也跟着说了两句。 “城墙垮塌是因为雨水丰盈而冲垮的,想必子真表哥要不了太久就能出来了。” “可不是,也不知为何这事儿全怪在大公子身上,大公子对二小姐总是极好的。” 二小姐心里担心又不表现出来,只怕是安慰大家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宝珠服侍人进了里屋,才叹了口气,喃喃道:“将来大公子娶了二小姐才好,如此也能有个依靠。” “这府中太多人算计了。” 说话间忽而又想起被流放的二公子安子明,神色变得厌恶。 “都被流放了,还在嚷嚷着破坏二小姐的名声,活该!” 她哼哼着去做事了。 ...... “有没有人啊!” 流放路上被绑住双手的安子明嘶吼着。 一旁的官兵嫌吵直接给了他一脚,很不耐烦:“吵什么吵!” “我没有陷害那个女人!”安子明双眼猩红:“她才不是安意!” 临行前,他去求过安嫔,却连安嫔的面都没见上。他又想着去求义父,可义父只是让人快些将他押走,合着他现在成了人人放弃的棋子。 安子明后悔了。 他不该多管闲事去插手,那日绑架,安意装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还策反了乔猛猛一行人,他怎么都想不通。当初安意刚进府时,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谁知道最后落到这种下场的却是他自己。 那么安子真那里呢?会不会也是她算计的。他哥哥本该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可如今被关在大理寺至今不得出。他当时找了不少关系,没有一条关系能直通大理寺,倘若他哥也被安意骗了呢? 他现在被流放什么也做不了。 这算是,彻彻底底偷鸡不成蚀把米,既不能阻拦了安意,还被安嫔也当成眼中钉。 安子明后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安意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廷尉府二小姐,安嫔更是圣上的身边人,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还惹得汴京流言风风雨雨,他能平安到达边境吗? 倘若安意不是安意,那她是谁。 安子明想到这里更是焦躁不安,更是惶恐拉着官兵又吵又闹:“我要回去!我有要事要跟义父说!我要见安大人!” 官兵见状,直接刀柄狠狠敲在他背上:“都已经沦落为贱民还不安分,找死啊你!” “我要见安永丰!我一定要见安永丰!”安子明表情狰狞:“我是廷尉府二公子!” ...... 跟沈子濯在樊楼相见一时,在汴京传出不少消息,各方都在猜测廷尉府和沈氏要有什么动作了,而这些正是姜藏月乐意所见。 意园里,江惜霜今日留宿。 和沈子濯相见不过是第一步,总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秀禾那里的兵法她让满初送了一份过去。现下还等再等等,总不能让沈子濯耐不住性子提前狗急跳墙。 江惜霜自然也听说了今日廷尉府二小姐和沈子濯樊楼相谈甚欢一事。是以今夜才找借口来了廷尉府。 “沈子濯和安嫔没什么两样,皆贪婪又奸猾,安妹妹跟他们二人打交道,势必要多长些心眼子。”江惜霜提起这个话题来了兴致:“听我爹说,当初都察院御史去查沈府的帐,也没查到个什么,这些人手中账册基本有两份,一份摆在明面上给人看,一份则是给自己扛的。” “且他们在宫中都有人脉。”江惜霜语气慵懒,姜藏月静静听着,手中不紧不慢调香。 江惜霜忽而扭头看她,眉目微挑:“我还听闻安乐殿纪侍郎是安妹妹的义兄。” “所以?”姜藏月问。 “纪侍郎似乎跟廷尉府和沈氏并不对付。”江惜霜说着又叹:“纪侍郎手段了得,短短些时日就已经成长到让人不能小觑的地步,甚至这两家偶尔还要避其锋芒。你与他既然是义兄义妹的情意,多少是比旁人更亲近些的。” 姜藏月靠在椅子上:“江姐姐有话可以直说。” 廷尉府二小姐和安乐殿纪侍郎有一层义亲关系,这样的消息同样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当初在孤山寺的一幕也不是没人瞧见。 江惜霜笑得妩媚:“人常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眼波流窜:“安妹妹当真是我们女子届的楷模,不过也是,谁说只有男人能风流。” “女子若有能瞧得上眼的,照样见一个爱一个。” 姜藏月:“......” 消息都传得这么离谱了吗?怪不得今日白天纪晏霄说话有些奇怪,原是她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调着香泡着茶,在旁人看来就是女子间在说些不好宣于人前的小话,姜藏月刚让宝珠将熏香送去给安老夫人,府中就传来了动静。 “暗刑司办事,让开!”一个熟悉冷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数道整齐脚步声传来。 江惜霜跟着姜藏月目光瞧过去,廷尉府门口灯笼被吹落在地,桀骜青年随意扬了扬手。 一行人径直进了廷尉府。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审讯官陈镇抚使陈滨的声音。 而领头的青年带着一身天王老子也难招惹的气质,神色慵懒。一袭深紫劲装勾勒出完美腰身,高马尾被风扬起,似纨绔二世祖,还偏偏是那种有能力有才干招惹不起的活阎王。 像是察觉到姜藏月在看他,眼角挑了点儿笑,江惜霜自然认出了人,便行礼道:“顾指挥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能称得上一句顾指挥使,自然只有顾崇之。 有一段时间在汴京没看见人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姜藏月收回目光,也跟着行礼。 顾崇之把玩着一枚玉佩,拇指压着边沿:“江小姐为何在廷尉府?” 江惜霜眉眼含笑:“安妹妹回府不久,府上发生了不少事,我瞧着安妹妹不安,这便来时时陪着她。” “原来是安二小姐。”顾崇之半晌后一笑,随手将玉佩扔给身后人:“唐突了。” 说话间,他视线落在姜藏月眉眼。 少女便是易容过,一袭鹅黄襦裙温柔似玉,可唯独那双眼,清冷得好似南山的雪,从不曾融化过。 他突然就笑了。 “安二小姐这般瞧着我,我这样的,是有些招人?” 姜藏月顿了顿。 廷尉府四处都被惊醒,各种嘈杂声音传来。可她每一次见到顾崇之,都像是暴雨如注,失去至亲的哀恸与经年撕心裂肺的悲鸣是那样清晰。 姜藏月眼睫微动。 她没吭声,他就笑,隔着外人谁都瞧不出什么。这样的距离足以看清他眼中烈如昭昭火色。 江惜霜左右看看二人,到底没出声,陈滨硬着头皮上来:“指挥使,今夜咱们搜查廷尉府可不能耽误了。” 顾崇之半点儿不慌,他伸出的手一把又将玉佩拿回来丢给姜藏月,像是从前的每一次。 她与顾崇之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汴京风雨连天的那一日,他在楼上提醒她,顺便给她处理了尾巴。 那一日青年一身黑色劲装屈腿倚靠在窗前,手中酒水顺着喉结浸透衣襟,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更像是自由翱翔的海东青。 那些相伴的数年,足够一个人完整了解另一个人。 “指挥使......”陈滨又开口。 江惜霜也道:“顾指挥使若是有要事还是先办事要紧,我们闺阁女子总归是不好露面的。” 顾崇之随意点点头,这才慢悠悠说了后半句:“......安二小姐玉佩可要收好了。” 待暗刑司的人退出意园,江惜霜目光落在玉佩上:“这玉佩?” 姜藏月状似坦然:“可能不小心落在外面被顾指挥使捡到了。” 江惜霜下意识松了口气:“那也还好不是什么坏事,总而言之这人是得罪不得的,暗刑司的手段想必安妹妹听说过,没有几个人能完好无缺从暗刑出来。”她叹气:“尤其从顾崇之手上。” 姜藏月开口:“顾指挥使是何时接手暗刑司的?” “约莫是十七八岁?这事儿我也不太确定,反正顾指挥使扬名的时候已经成为汴京人人惧怕的存在,谁都不想跟暗刑司扯上关系,那可是要命的。” “安妹妹可能不清楚,暗刑司的人之前出汴京就是去处理一桩巨额贪污案,听闻那主使人的府上血流成河,几日几夜都洗刷不干净。” “所以你别看这人皮囊长得好,猿臂狼腰的,可不要被迷了眼。”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外面的动静挑眉:“今日又不知是谁说动了暗刑司,莫不是来调查廷尉府也有贪污案件?” 姜藏月淡淡看着府中繁花被人惊得簌簌而落,沾在那人的肩膀。 夜风擦着面颊,那人笑挂着浪荡神色,撕开正经伪装。 “给老子搜!”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奔逃 廷尉府一夜嘈杂。 树不停摇晃,花枝簌簌折响,长风挤过窗沿缝隙发出低鸣,逐渐起了水雾,这场雨白蒙蒙一片,终究在半夜落了下来。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江惜霜不好再留下来,只能先行离去。 姜藏月在屋中重新调起了香,看上去比往日更复杂,足足有几十种,香料混合的气息让宝珠情不自禁上前嗅了嗅。 她指尖慢条斯理将香料磨碎,重合,放在罐子里,木杵发出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这小陶罐也是她特意让烧窑的匠人做的。 姜藏月有条不紊的动作已经让宝珠分不清有多繁杂了,只是在一旁帮忙递着东西。 衣袖不经意撩起间,手臂上未被遮掩的疤痕露了出来。 足足有半个巴掌长。 这伤疤如蜈蚣一般盘亘在手臂上,还有些许突起的弧度,又像是被缝了许多针,一股刺痛感似席卷而来。 她不自觉摸了摸伤疤,像是感应到当年那种火辣辣的痛。 差一些手筋就断了。 这伤疤隔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消散,反而留下深深痕迹,像是在提醒她当年发生的事。 姜藏月重新放下衣袖遮掩。 可宝珠到底是看见了,跟着就红了眼眶,啜泣道:“二小姐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不过就一道疤,这汴京这么多太医总能擦药治好的,二小姐就不要难过了。” “奴婢明日便去寻了林太医,他医术最好了。” “不必了。”姜藏月出声。 疤痕要能治好早就治了。 是她不愿。 手臂上似乎在隐隐作痛,随着天气变化而变化。 姜藏月眼眸平静。 伤疤确与顾崇之有关。 可顾崇之当年险些断了两条胳膊。 在九死一生之际。 ...... 那是在长临九年的秋。 江舟夜的琵琶声传唱得极远,风雨矜矜。她跟顾崇之奔逃在完全不清楚路况的深山里,是因为她接下了一个自己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 腐败糜烂的落叶让逃亡都变得艰难。 这一奔逃足足有半月有余,身上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还发着高热,却也只能跌跌撞撞往更深的林子里而去。 她要跌下去时是顾崇之拉住了她。 他黑色劲装同样潮湿,却将外袍丢在她身上,天不见亮,除了身后死咬着不放的猎狗和人,只能听见树枝上冰凉的滴水声。 “想把命丢在这里?”顾崇之再度杀了一人后抹了一把脸:“老子才不陪你。” 姜藏月垂眸没有去盖他的外袍,只是握着弯刀不出声,甚至看不出活着还是死了。那半露出来的雪白脖颈至少有三道危急的伤痕,若非是敷了止血的药散,只怕撑不过这半月,可药散在途中也丢了,如今找也找不回来。 她缓了须臾,微抬眸看着顾崇之,哑声说:“还有二十五个人。” 顾崇之发狠将外袍裹在她身上,跟她对视:“你当老子不知道?” 姜藏月嗯了一声,说:“分开走。” 深山里不乏有毒蛇猛兽,分开走自然危险更大。但姜藏月知道这是自己接下的任务。 “分开?”顾崇之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拉向自己:“这任务判断失误,让你接下四门也有过错,你一个人是想留下来喂狼?” 姜藏月说:“不劳门主费心。” 她就窝在枯枝败叶里,手上紧握着弯刀,两人针锋相对。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深山里,那些虚伪通通抛开,只剩下两个不肯互相取暖的倔强少年少女。 再度被追上时,姜藏月弯刀狠狠捅进猎狗的脖子里,顾崇之也一刀结果了又一人。 随之而来又是带伤跑。 顾崇之剧烈喘息:“这片山林太广了,看不见天也不熟悉路况,再这么下去只能情况更差。” 她现在失血过多处于眩晕状态,不过是在强撑,握着弯刀继续警惕随时会冲出来的杀手。 顾崇之拽着她,找到个山洞休息一会儿。 姜藏月喃喃道:“我想活着回去。” 顾崇之顿了顿,说:“行,都活着回去。” 姜藏月:“嗯。” 顾崇之用舌尖顶了顶下颌,这才吊儿郎当开口:“想活着回去就得治伤。” 姜藏月说:“药粉丢了。” 顾崇之拨弄着升起的火堆:“山里草药多的是,老子去找。” 姜藏月垂眸,对他说:“我没钱了。” 顾崇之气笑了:“你能出了这深山再说。” 姜藏月迎着他的目光:“我不能死,我若死了有人太得意。” 顾崇之眸中沉静,他说:“欠了老子的银两,活着出去再慢慢还。” 姜藏月不再说话。 她还要给家中报仇,她不能籍籍无名死在无人知晓的深山,更不能让有些人心安理得奔赴权贵。 银两将来总能还清。 顾崇之也当真说到做到,当日夜里就四处去寻草药。 这人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姜藏月想着欠了他的银两,他愿意寻去寻就是。待他寻了草药回来,她接过草药搅碎直接覆在伤口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剧烈的刺激让她额头上冷汗频出,一柄弯刀死死插在身前土里支撑。 顾崇之将火堆拨得更亮堂一些。 她开口:“草药采了门主可以走了。” 顾崇之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姜藏月皱眉看向他。 他道:“伤口上完了?” 姜藏月顿了顿。 背后确实有一处伤口够不着。 那是被猎狗撕咬的一处撕裂伤,深可见骨,她只能感觉濡湿在后背蔓延,但这样程度的伤不会让人丢了命。待多忍上半夜,血迹凝固就好了。 至于会留下多难看的疤痕她从不在意。 反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在少数,就连后背都不像一个女子的后背,千疮百孔,甚至有被人抓住留下的细细密密针眼。 而这些脆弱她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包括顾崇之。 姜藏月握紧手中弯刀,才道:“小伤。” “小伤?”顾崇之笑:“老子的外袍都被血浸透了。” 话语里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戾气。 谎言被揭穿,后背似乎难得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反而让人的感知更清晰,她想要否认既定的事实却辩无可辩。 “要不要上药?”顾崇之盯着她的时候眉眼笼罩着天光,带着一身冷意。 姜藏月不说话。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每一次任务成功都是不要命换回来的。 且顾崇之何时这么爱管闲事了。 她慢慢开口:“小伤,不至于死人,没什么好上药的。”便是只有这么一个回答。 顾崇之长腿一迈,在她身边坐下:“还欠着老子的银两。”他似是感慨:“想要人死债消?” “都是生死里滚出来的人,你还怕老子要你负责?” 姜藏月:“......” 其实顾崇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清楚,从前对她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多管闲事,偏嘴里说出来的话极为难听。但这些年她的身手制香及琴棋书画都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可以说她是顾崇之的第二面。 “欠的银钱我要出很多任务。”姜藏月说。 顾崇之侧身拿草药:“那确实如此。”下一瞬他挑了挑眉:“今日老子给你上药是你的荣幸。” 姜藏月沉默。 这人横竖说不通,是个混不吝的,她早就知道。 他示意姜藏月衣服宽松些,将后背露出来。 “老子蒙着眼上药,不会占你便宜。” 姜藏月垂眸没再多说什么。 她将后背露出来,要上药上就是,耽搁了这么久,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姜藏月想着,这次任务失败受罚她接着就是。方上完药,那些紧追不舍的猎犬和杀手再次寻来,顾崇之提刀就走了出去。 原地血腥气越来越重。 姜藏月手中弯刀破空而出,直接削掉一个杀手头颅,仅剩的内力让她动手又接连狠辣拧断两个的脖子,再度被猎狗扑咬上来时,弯刀一刀刀凌乱插在猎狗身上。 手腕在剧烈颤抖着,铁锈般的血迹溅了她满脸满身,眼眸冷戾。 顾崇之带着她再度冲出包围圈,姜藏月此刻没心思再提分开走的事,她现在内力消耗殆尽了。 且顾崇之是真心赶来救她的。 接下来两日的逃亡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体力消耗越来越快,走的路也越来越窄,灌木丛生。 姜藏月用弯刀拨开灌木丛开路,那些被灌木刺伤的小伤口都算不得伤了。 她只是觉得这次的任务真的很难,七十八个杀手近二十天还剩八个,若不能解决这八个人,可能没命走出深山。 可即便如此,双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姜藏月听见他们说话:“瓮中捉鳖罢了,听说顾崇之也在这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这四门的青衣弯刀很难缠。” “难缠又如何?被慌不择路追了二十多天,你以为她还是全盛时期的青衣弯刀,不过是强弩之末......要不了几日了。” 搜寻的圈子继续在缩小。 “一群王八羔子!”顾崇之冷笑一声。 “啧!在这儿呢!” 姜藏月看向面前的八人。 “顾门主,别来无恙啊。”那领头人同样冷笑一声。 顾崇之一把将她护在身后,笑得邪气:“想要老子的命,还想截断四门的任务?” “你走。”姜藏月这时开口。 她还有最后积攒的内力,身上也还有不少毒药。 四门从来就不简单,她就算被活捉也不见得会被折磨致死,可顾崇之不一样,她有预感他身世应该不简单,若出了事,只怕会有大的动荡。 这些年他倾囊所授,如今便当她报答他的恩情,一命换一命。 “老子要你保护?”顾崇之回眸,眼底冰凉:“想要老子的命就做好回不去的打算!”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她想不明白顾崇之为何对她不同,是因为她是四门最出色的刺客,还是因为不想损失这些年倾斜在她身上的资源? “看见那悬崖没?”他突兀笑了,对姜藏月笑得桀骜又不羁,道:“今日老子就跟他们赌一赌这条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话间无数羽箭朝二人射过来,姜藏月瞳孔一紧。 眼见有一只射向顾崇之心脏,她反手挡了去,就这一挡,手臂鲜血肆虐。 两人同时落下深不见底悬崖,顾崇之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中途也不知撞在了哪里,她只听见他闷哼了一声,待落在崖底时,顾崇之两条胳膊软软耷拉在一侧。 “啧,断了两条胳膊。”他呼吸微促,额上冒着细汗,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胳膊上。 他靠着崖壁起身,示意她将怀中信号烟拿出来:“门中的人该找过来了,你那手臂差一点儿就伤到手筋了。” 信号烟在天空簌簌绽放,天光混着银光,竟是耀眼又炫目,姜藏月这一瞬才觉得自己活着。 她不自觉再次看向顾崇之的手臂,伤得很严重,道:“回去找人医治。” 顾崇之在这耀眼天光里回首,上挑的眼角带着笑,他艰难往前走着一边说:“彼此彼此。” 崖底寒风凛冽,半个时辰后终于遇上接应的人。 待回了四门后来了不下四五波大夫。 每个从顾崇之屋中出来的大夫都眉头紧皱。 姜藏月手臂的伤好险没有伤到手筋,可她仍旧不知道顾崇之屋中的情况。 没人告诉她答案,也没人说顾崇之的手臂到底有没有治,严不严重。 她只知道近半年的时间内服外敷的药没有停过。 即便这样的情况下,给她治疗手臂上的药物都是最好的,甚至还有万金难求的祛疤药。 听闻那祛疤药是专供皇族使用,里面添加了无数种珍贵药材。顾崇之让人送来的这祛疤药纯白如净,细闻似有春日梨花恬淡的香气。 姜藏月攥紧药膏不发一言。 若是顾崇之的两条手臂都断了再接不上呢? 翌日傍晚,她去了顾崇之屋前,抬手叩门的指尖犹豫了半晌没叩下去。 门却自己开了。 姜藏月顿了顿。 开门带起的风声将院中红叶吹得飒飒作响,于琥珀的暮色中将红叶晕染作霜,暮暮云垂,山水氤氲,远黛千里。 姜藏月抬眸,忽而就听见了顾崇之挑眉而笑的声音。 “做什么这般瞧着我,我这样的,是有些招人?”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 纸火 “做什么这般瞧着我,我这样的,是有些招人?” 寒风从门缝里溜入,也让姜藏月回过神来。 四门内接任务的人依旧人来人往,顾崇之让她进来之后,自己盘腿坐在榻上喝着酒,烈酒浓郁的酒香弥漫在整个屋内。 他总是极爱喝酒的。 尤其是陈年烈酒,甚至曾经兴致勃勃自己酿酒,不过因为工序复杂没成功,也就不了了之了。 姜藏月想着大夫说过的话,这两条胳膊能治好不容易,酒喝多了伤身,至少半年不能饮酒。 顾崇之听是听见了,但恐怕也不会乖顺的照做。 姜藏月坐在他对面,道:“大夫说不宜饮酒。” “几个老头儿说的话就这么容易信?”顾崇之嗤笑一声,持了杯饮酒,言中之意便是在深山他说的话她从不信。 姜藏月见他这副模样,只道:“这次追杀的人一个不留,没有活口。” 闻言,顾崇之挑了挑眉。 他摩挲着酒杯:“密信案已过,青衣弯刀的名声只怕能止小儿夜啼。” 止小儿夜啼? 姜藏月看向他。 很明显,顾崇之这张嘴又开始阴阳怪气在挖苦她,但没什么恶意。 姜藏月只觉得他奇怪。 “那正好。”姜藏月说:“门主还有其他麻烦的任务都可以给我。” 她想着早些还清这人的银钱,脱离四门,毕竟自己未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 “急什么。”顾崇之面色不虞,慢悠悠开口:“就这么不想在四门待着?顶着老子的名声谁敢欺了四门的人。” 清亮的酒水从壶中倒出,屋中一时寂静。 姜藏月眼眸微动。 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了下来,除了雨声安静得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似连飞鸟都从不曾经过。 良久以后,她淡淡开口:“我还有自己的事情。” 长安候府的事拖了这么多年,拖得越久,证据越难找。 她曾经想过借四门的势去为家人复仇,可后来又想自己的事为何要将旁人牵扯其中。 父亲不是这样教她的。 顾崇之能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四门也不可能明目张胆跟高高在上的皇权对着来,他当知道其中利弊。 纪鸿羽、廷尉府、沈氏从来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若进入汴京,从进入的那一天开始,一个也逃不了。 雨丝打湿了窗前的桌案,连带着风声里都有潮湿的水汽,氤氲缠人得紧。 那祛疤药她没有用。 姜藏月会记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伤。 欠了人的就要还,顾崇之断了两条胳膊治了半年,这份恩情她同样记在心里。 “还有三个任务。”顾崇之看了她片刻。 姜藏月道:“折子给我。” “明日我便接手任务,尽快完成。” “的确,你也不欠四门什么。” 他顺手将折子扔在桌案上,仰身靠在椅子里。 “这三个任务都不简单,做事儿要动脑子,小心再把命丢在外面。” 姜藏月看过折子问:“三个任务都在汴京?” 顾崇之因为喝了酒发热随意解开两颗衣扣:“如你所愿。”又道:“汴京是个好地方,得慢慢儿来。” 姜藏月合上折子。 又过了良久,他起身将衣架上的大氅系好,稍微遮掩了一身酒味儿,迎着她的目光,青年哑声笑,难得带了几分鲜衣怒马之感。 他开口:“青衣,除了银两,这三个任务完成你就自由了。” “四门的消息往后只要给钱你照样能买。” 姜藏月半敛的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是将折子收好。 瞧着她的模样,顾崇之还有心情开玩笑:“怎么,又舍不得离开四门了?” 姜藏月神色恢复如常,她说:“此次任务确实复杂,我要借助门主情报网一用。” 顾崇之想也知道她不会附和他的话,便说:“行,你用。” “这三个任务情报早些时候是由薛是非在收集,你回头找他就是。” “别的人想要情报或许不容易,但你打了他那么多回,想来也是打服了。”顾崇之微微仰了下巴:“你顺便问问他,这三个任务可以有人辅助,他去不去。” 闻言,姜藏月有些恍惚,有些时候她总能在顾崇之身上看到二哥的影子。 一样的桀骜轻狂,一样的风流倜傥。 或许是在四门待久了,竟然也成了习惯,和顾崇之等人交情虽不深厚,但也有几分浅显的朋友情谊,不是亲情,却是另外一种也能平和打招呼之感。 姜藏月见到薛是非的时候,后者瞧着很是松弛,伸长两条腿随意靠在椅子上。 “我的伤刚好。”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薛是非扭头对上她目光时很是惊悚。 他身上叮铃哐啷挂了不少红宝石做成的坠子,显眼得很。 “你找我就是为了来这儿站着看我?”薛是非站起身来,忍不住问道:“有事儿你说?” “是不是门主又有任务给你了,能来找我应该是为了那剩下三个没人接的任务,风险很高很危险你确定接下来了?”看见她在走神,薛是非自顾自开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回神的姜藏月视线重新落在薛是非身上。 少年眉眼神采飞扬,一袭红衣耀眼夺目。手上的红宝石珠串晶莹剔透,如他这个人一般。 赤诚至极。 姜藏月开口:“三个任务的情报,你要什么。” 顾崇之既然开口了,情报就在薛是非身上,想要拿到情报就要等价交换,这是四门的规矩。 而她只剩这三个任务。 姜藏月其实这些年不爱与人打交道,长安候府覆灭得太早,她所有的心思情绪都如同被淡化一般,再掀不起波澜。 顾崇之于她是这样,薛是非也一样。 她从怀中翻出一个木盒,随后又将木盒抛给薛是非,里面是品相完好的红宝石。 红宝石她留着没用,薛是非喜欢,那是最好不过的交换。 一物换一物,谁也不欠谁。 接过木盒薛是非一脸懵抱住,再打开一看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红宝石。他当即眼神就亮了,飞快收好。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姜藏月接过情报。 汴京的三个任务果然棘手,否则不会有人曾经接过却没有完成。 “我还在这儿,以后你还有什么红宝石,好看的,可以都给我,我都收。”薛是非挤眉弄眼。 姜藏月转身离开。 “青衣,你还没跟我说红宝石从哪儿来的呢!”薛是非依旧没忘刚才的问题。 “这样好的红宝石现在可不多见了。” 见人不搭理他,后者面无表情心如死灰。 姜藏月已经走远了。 三枚红宝石换三份情报很划算。完成任务她就不是四门的人了。 身后的薛是非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抱着自己新得的红宝石和四门几个家伙搭话炫耀去了,准备让手艺好的师傅打成坠子挂身上。 后来姜藏月离开了四门。 她想只欠了顾崇之的银钱,要还上不会用太久的时间,她要去汴京做自己的事情。 她要再去看看长安候府,再去杀了那些人。 “二小姐,”宝珠忧愁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不知到暗刑司的人到府上是出了什么事。” 她抬眸望向窗外,一树新枝高高印在淡蓝的天际,模糊不清。 “那不是我们该担忧的事。”姜藏月道。 ...... 天色未明,雷雨后半夜没停歇。 暗刑司内,副指挥使路安和闻着味儿来了:“今日没有从廷尉府搜出东西,指挥使还有心情在这儿吃烤羊腿?” 顾崇之挑眉。 “烤羊腿的师父是关外来的,这一手烤羊的技术可不是谁都能吃得上。” 路安和不见外也拿了筷子:“瞧指挥使今夜似乎跟安二小姐认识?” “一面之缘。”顾崇之说得随便。 认识自然是认识,从她加入四门的那一日就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本以为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但她提出要离开四门,甚至接手了三个最危险的任务。 他最终还是放她离开。 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强求不得。 初入汴京时,他想着她若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他也不是不能帮忙。宫廷他混惯了,有的是关系。 可她自己用自己的办法进了宫廷,直到舒妃死在她手上。 当初的舒妃死得极其凄惨,剖腹取子,神志不清,高台坠亡。他想大约是许久没见到她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了。 顾崇之将四门的那面鼓借给了她,不过是为了让她事情进行得更加顺利。 后来再一次见她,她被人带进了暗刑司,他亲自将人带出来,又看着她成为二皇子的算学师父,一步步走得极稳。 可她跟安乐殿的纪晏霄搅在了一起。 顾崇之不是没见过纪晏霄,那就是一条会笑的疯狗,若与虎谋皮必为虎所伤。 路安和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我就说,没有关系是最好,眼下沈氏和廷尉府针锋相对,指不定还会出了什么事,且这安二小姐身上的流言不少,谁卷进去都讨不来好,这要是瞧上指挥使的美貌抓住我们暗刑司不放就麻烦了。” 最近华贵妃也老是遣人来暗刑司,话里话外要暗刑司去找安乐殿的麻烦,还真是芝麻小事一大堆,难为指挥使心情尚好都不放在心上。 顾崇之吃饱了,用帕子将手擦干净,说:“沈氏举报廷尉府有安永丰勾结边境的贪污账本,这消息只能是从沈子濯嘴里说出去的。” 他这话就是将这件事定性了。 路安和瞬间就明白了意思。 “指挥使这是要坐山观虎斗?” “不错。”顾崇之后靠上椅背:“暗刑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但这廷尉府老狐狸也不是蠢的。” 路安和点头。 狗咬狗的戏码在汴京上演不止一回,倒是难得这两家斗得你死我活。 “走了,去回禀了圣上。”顾崇之看时候差不多了,系上大氅离开。 风雨更胜,有野狗呜咽冒着寒风狼吞虎咽啃噬地上的骨头。 ...... 后几日的汴京风起云涌,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汴京长街之上有到汴河叫卖鲜花的农家姑娘,鲜花花瓣落在汴河内被河中悠然戏水的野鸭啄碎,连带着傍晚的雾气,影影绰绰飘荡来去。 沈府内,传来女子幽怨委屈的哭声,那一声声沈郎喊得是柔肠寸断。 “秀禾姑娘,公子说了你什么时候拿出东西,他什么时候见你。” “公子不是这样的人!”秀禾扬起如繁星一般的眸,苦苦哀求:“他定然是在府中的,你让我见他好好解释解释!” 侍卫手中亮出了长刀:“秀禾姑娘不要给脸不要脸。” “放屁!”她眼底闪过晶亮的泪痕:“公子光着身子与我厮混时怎么不说这些?将我上沈氏族谱气倒沈老爷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为我与皇后娘娘争执时为何又不说这些?” “我是永乐坊的妓子不假,可这些公子从前不是早就知道,我卑躬屈膝当奴才做人下人,做最卑贱的妓子也不是我愿意的!”她很快擦去眼泪:“公子说了,当初不是为了兵法策略与我在一起!” “我想过好日子有什么错!” 这样喧嚣的声音吵得沈子濯头都快炸了。 他一把拉开屋门,眉眼难看:“贱人!你非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当初的确是为了兵法策略才将人勾到手,可圣上近日问他要的东西,这贱人是一点儿都拿不出来。 不仅拿不出来还到处叫嚣着自己是沈府的少夫人。 逢人便说自己是上了沈氏族谱的,再加上与安二小姐的流言她就闹得更凶了。 且这秀禾本就是廷尉府派来他身边的贱人! 秀禾发疯打断他的话:“公子是想与我鱼死网破吗?还是公子想让别人都知道你是靠吃女人软饭才得来升职的机会!” 沈子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只让人先拉下去关起来,自己转身出府赴约。 汴河之上。 美人泛舟,眉眼清冷,霞映桥轰,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 他弯腰走进小舟坐下时,面前递过来一杯热茶。 和煦晚风拂来,瞧不清少女眉眼。 他倒是没什么旖旎心思。 这会儿沈氏都快被架在火上烤,这几日圣上说他越发懈怠职责了,那不悦都摆在了明面上。 找秀禾套过几次话,愣是半张纸都没拿到,便只能来找安二小姐。 她盯着摇晃的茶雾片刻,忽而开口:“昨夜暗刑司没有找到证据,沈公子动作太慢了。” 沈子濯提到这话就憋屈,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这是事实。 姜藏月用火折子点燃纸张,纸张燃起明明灭灭的火光,火光不断跳跃要吞噬剩下的一半,可她淡然将纸张对折再对折,雀跃的火光却在下一秒熄灭,只剩缕缕黑烟。 让人有些看不懂。 燃烧的黑灰被扬进汴河。 姜藏月视线重新落在他身上。 “沈公子,瞧清楚了?”她启唇:“你要做纸还是火?” “看清楚了!” 沈子濯顿了顿,终是开口:“安二小姐的意思我明白。”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章 苗种 姜藏月收回手。 沈子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分明只是与安二小姐讨论似是而非的问题,这么简单的一个选择却让人呼吸都不敢大声。 安二小姐不像汴京寻常的世家小姐,她不在意规矩,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甚至她能面无表情对付自己的亲爹娘,对付廷尉府。 沈子濯觉得自己跟她比起来,竟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他猜测安二小姐知道很多廷尉府的事,也知道男女力气相差悬殊,若他强来她也反抗不得,可不知为何对上那双眼总觉得心里发毛。 还是眼下的事情更要紧。 姜藏月悠然捻了些鱼食喂鱼:“沈公子聪慧。” 沈子濯:“......” 她又开口:“秀禾姑娘拿不出兵法策略,沈公子可想好了对圣上的说辞?” 沈子濯皱眉,想到这事儿他就愁,如今两家算是彻底对上了,他怎么可能还拿到兵法策略。 但从前的策略确实让圣上连连叫好。 虽然他不能拿出新的东西,但将从前的东西融会贯通,偶尔还是能给圣上眼前一亮的思绪,这也是他为何要来见安二小姐。 眼下能在廷尉府说得上话又为他着想的人,他与之合作有何不可? 只要沈氏能斗过廷尉府。 沈子濯没说话,少女清越嗓音继续响起:“沈公子,我还有办法。” 他抬头看她,汴河波光粼粼,余光铺陈在少女的罗裙绣鞋之上,他下意识开口:“安二小姐有话直说就是。” “不瞒沈公子,安永丰跟司马泉勾结有贪污账册不假,但沈氏的胜率并不高,而这个结落在皇后娘娘身上。” 姜藏月脚畔,不少鱼儿汇聚不愿离去,她这才慢条斯理继续开口。 “既能帮助沈公子,也能帮助皇后娘娘夺得圣心,且安乐殿纪殿下是我义兄。” “沈公子若能让我随时入宫拜访皇后娘娘,廷尉府必将处于被动局面。” “你入宫?” 沈子濯想了想:“你入宫能改变什么,你能帮助文瑶对付安嫔,让安嫔交出兵法策略?” 他原想着安二小姐提出的要求会不会与他有关,没曾想与文瑶有关。 文瑶这些年不得圣心他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得圣心,他们沈氏就不会走到如履薄冰这一步。 他还能怎么选。 姜藏月淡声道:“沈公子是觉得不方便还是没有这个权利?那不如趁早放弃与廷尉府作对的打算。” “安永丰那老狐狸今日还在朝堂对付我爹,我怎么可能放弃。” “你要是入宫有办法帮助文瑶赢得圣心,让你自由出入宫廷有何不可?” 沈子濯眼下本就被这些事缠得头昏脑涨,又听闻姜藏月这样说,更加火大,再加上她脑子聪明,对付廷尉府可不是事半功倍,遂连忙应承下来:“明日我便去找文瑶拿令牌,她那里我去说。” 姜藏月颔首。 见安二小姐很好说话的样子,沈子濯心里有些好奇又开始蠢蠢欲动。 小舟在汴河上轻晃,远处画舫张灯结彩,悠扬的琵琶声不绝于耳,缠缠绵绵。 他忍不住开口:“安二小姐怎么知道安大人和司马泉勾结在一起了?” “沈公子做事之前习惯打探别人的家事?”姜藏月眉眼平静。 沈子濯摸了摸鼻子:“......就是问问。” “这问不得,那你跟安乐殿那位呢?关系好还是不好?”他总归是想知道些什么。 姜藏月倒了一杯茶喝:“纪殿下是我义兄,若出了事他总该为我出头。” 闻言沈子濯眼前一亮,还是颇为高兴,于是乐呵呵开口:“照这样说来,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纪侍郎何必气得我爹面红耳赤。” “但说到底他身份不太好,圣上重用他估摸也是一时。” “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使武安国灭了,狼子野心可不一定灭了......” “吱呀——” 小舟似不小心撞到了另外一艘渔船,沈子濯本就坐在边上,这一下就栽进了汴河中。 “救我——” “咕噜咕噜——” “我不会游泳——” 他在汴河里浮浮沉沉,冒出一串泡泡,渔船上的人这才连忙叫人捞起来。 “沈公子没事吧?”姜藏月撑着下巴对他道。 “怎么没事!” “你们会不会划船?知不知道我是谁?”沈子濯满身狼狈,越发恼恨又不能对着姜藏月发泄,干脆对着渔船上的人就是一顿连爹带娘的骂。 “沈公子还要大喊大叫让所有人来看你现在的样子?”姜藏月好心提醒。 最后他只能闭嘴心不甘情不愿换上渔夫的短打,穿着怪异下了小舟。 待让人检查小舟,小舟让渔船撞坏了一角,却不至于将人撞进水中,这人掉下水纯属运气不好。 回了岸边,搀扶他的小厮也跟着挨了他两巴掌,他望着姜藏月拧眉开口:“安二小姐,这事儿你确定有把握?” 这张嘴说出去的话到时候可就收不回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姜藏月含笑:“沈公子不是第一次与我相见了,你说呢?” “我从不做无准备的事情。” 沈子濯目光深了深。 “那就好。”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里到底松快了几分:“皇后娘娘那里的令牌我明日会交给你。” “安二小姐,”沈子濯又笑道:“我沈氏的人也没这么好戏弄的。” 姜藏月道:“沈公子放心。” ...... 与沈子濯分别以后,姜藏月去了一趟豆芽巷的修鞋店。 前些日子疫病的事要与孔青商议。 方到修鞋店后院就发觉与从前有极大的不同,院中两旁摆了不少木箱子。 庭芜更是手里拿着一大把不知道是什么的秧苗,撅着个腚在往木箱子里刨坑栽种,种好之后又拿了水舀子将土壤淋得更湿了一些。 孔青在一边石桌旁坐着,鼻子里塞着两团棉花,待瞧见姜藏月的身影,眉头才松快几分。 庭芜最近不知道有什么毛病,种菜种到他院子里来了,还美名其曰淋的是农家肥,吃进肚子最是健康,到时候给他掐两把尝尝。 他真是快受够了。 种完手上的菜苗,庭芜瞅见还有空隙干脆又种下去一行葱苗。 “你到底要种多少?” 孔青看着他手上花花绿绿一片,还散发着诡异的臭味儿,他的脸快绿成了茄子,说是要哕了也不为过。 庭芜继续种苗,嘁了一声:“你懂什么?” 孔青扇了扇气味,蹙眉:“最近生意都变差了也没见你伤心。” “我种菜自有我的想法。”庭芜碎碎念:“涝不死的黄瓜,旱不死的椒,茄子栽阔,辣椒栽窝,便是姜姑娘来了也不会嫌弃我的。” 他种菜甚至有自己的一套口诀。 孔青额角亲近直跳,放下书,没忍住开口:“你怎知姜姑娘不会嫌弃你?” 再怎么说是世家小姐。 这庭芜跟着殿下,殿下从前出生皇室,他从哪儿学来的种菜种瓜? 姜姑娘是有段时间没来修鞋店了。 但现在院子里被搞得这么臭,便是来了人待不了一会儿也得被熏走不是。 他哪里来的自信。 孔青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该不会每一家店的后院都有他的菜箱子?! “姜姑娘可不是汴京那些娇滴滴的女子。” 孔青:“所以?” 庭芜开始在院子里找枯枝和细的竹竿,嘴里不停:“姜姑娘自己就有一家杀鱼铺子,还有一家菜场,要说种菜她比我更会种,这不是一拍即合是什么?再说了民以食为天,你能不吃菜?还是你能不吃米?” “......虚伪个什么劲儿!” “现在这一茬儿的苗种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再说了殿下也没阻止我做这事儿啊,不信你问姜姑娘。” “......” “还不明白?”庭芜一副他不开窍的模样:“种菜是一项不一般的活动,给你你也种不活。” “不过我这边的菜有几窝瞧着不太好,正好让姜姑娘来看看。” 孔青沉默,还没说话姜藏月就已经到了菜箱子边上。 在观察了一番发现就是简单的虫害,买些药就是了。 见找出了原因庭芜脸上笑意加深:“除了这些我别的菜还是种得不错吧姜姑娘?” “你刚才把菜拔了,留下了草。” 姜藏月说话从来就没有多委婉,直接指出问题。这样的问题她当初不是没有犯过,甚至因为当时脾气急,干脆就全拔掉了。 庭芜眼睛睁大,又凑近看了看满脸懊恼,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还真是,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了。” 孔青:“......” 庭芜一边说一边掐了一把小青菜,瞧着水灵灵的,抱着就往厨房走。 菜箱子里少部分有成果了,正好到了饭点儿干脆就请姜姑娘和孔青都尝尝,小菜炒好端上来放桌案上时,姜藏月有些想抬脚走人。 小青菜还冒着热气儿,就是黑不黑青不青的,一边庭芜还笑得一脸殷切。 “这是你炒的小青菜?”孔青顿了顿:“自己先尝尝?” “我专门炒给你们吃的。”庭芜又把盘子往他们面前推推,很是热情:“咱都这么熟了,别跟我客气啊。” 他都能想象得到,要是小青菜一批批种出来,殿下要增派的人手,要囤的兵不就都有得吃了,不仅健康还能自给自足,庭芜觉得很是美滋滋。 “回头我再多种些其他种类。”他开口道。 姜藏月看向庭芜,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厨艺有什么问题。 庭芜本就是个自来熟的,又继续招呼她:“吃啊?” “姜姑娘——”他笑眯眯。 姜藏月顿了顿。 “这开春不久能种的小菜还不多。”庭芜满怀希冀看着他的菜箱子:“再等一段时间种类就多了。” 姜藏月跟着看过去。 院中至多二十多个木箱,能好好长起来的小菜确实没多少,但依旧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庭芜偏头靠近:“你看,想要小菜长得好,菜箱子可不能少,现在菜箱子卖的也不便宜,一个足足要二十文,还别说要买药什么的,姜姑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姜藏月:“......” 她确实想到一个地方,有这多余的银钱去买菜箱子不如将小菜种到马场的后山去,毕竟现在百姓的土都是有主的,要买也要花不少银两。 马场养着马匹,想来土壤是丰盈的,最适合种菜。而且菜苗从萌芽到生起来也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种在马场比较安全。 庭芜说得口干舌燥:“姜姑娘,要不咱们伪装一下跟百姓租赁土地算了,租赁是要贵一些,但也可以顺便请人照看,到收成的时候再请人收了算了,我听说这些个权贵世家谁手上没几个庄子佃户,咱就说廷尉府吧......” 他还在嚷嚷,姜藏月静静听着他说,终于在他停下的间歇开口。 “确实有一个地方。” “浮云山马场。” 话落一瞬,青年雪色身影出现人前。 姜藏月抬眸,那一抹冷香靠得那样近,沁人分明。 是纪晏霄。 他安静温柔的样子像是最悲悯众生的菩萨,温润动人:“浮云山马场很合适。” “那就不用买箱子了。”庭芜恍然大悟。 “多带些人。” 姜藏月淡淡开口。 纪晏霄目光落在她身上,惯性扬起一个笑。 姜藏月视线从那些菜箱子上一扫而过,只余最后一句人已走远:“这件事殿下会解决得更好。” 庭芜满脸懵逼:“......怎么殿下一来姜姑娘就走了?” 纪晏霄也没回他,气氛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余院外琐碎叫卖声。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喜 时间过得很快。 窗外的天这样看过去,永远磁青一块,非常平静。 廷尉府外墙后能听见不少小孩的喧笑之声,便像是盆里栽种的种子,等着破土而出。 姜藏月给窗沿上的花木浇了点水。 浇完水索性无事做,便拉开凳子坐下继续调试着手中的熏香,汴京大部分香料都是能找到的,总归是比小镇上多。 屋内燃起淡淡香雾,本是守着她的宝珠靠着墙根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片刻后香雾更浅了些,氤氲却不散。 姜藏月看了一眼安老夫人的院子。 她本就年纪大了,近日更是睡眠不好精神不济,是以时常昏睡。 有时竟连时辰都摸不准了。 主院的婢子只能加重点燃的熏香,这才能让安老夫人安稳这一夜。 后半夜下起了雨,总归叫人心思多了些,看着窗沿上的花木,姜藏月垂眸。 在豆芽巷她看着庭芜种菜的动作那样熟练,看着那些生机勃勃的苗种,总是能勾起一些太过久远的回忆。 她很小的时候以为在四门这一生也就只有一成不变,但没曾想也会有毫无办法的一天。 而那一天以有人丢了命为代价。 那是她出的第五个任务,彼时离开那个寨子不算太久。 那个妇人叫兰娘。 第五个任务她伪装成走丢的孩子,在兰娘的小院里暂时落脚,以便对付隔壁府上的人。 因身世编得太过凄惨,总是叫兰娘瞧着她的目光极为心疼,将家中好吃的毫不吝啬都拿出来给她,也就是在兰娘的小院,她学会了种菜。 她开始分得清什么是黄瓜种子和南瓜种子。 兰娘是个很勤快的人,她的小院菜地总是有吃不完的小菜。 于是她跟着兰娘下地,从播种到萌芽,从插杆到收获忙得脚不沾地,原来人忙碌起来是真的能忘记很多难过的事情。 兰娘总说小菜是种来自己吃的,便不曾打药,唯独她瞧着小菜上坑坑洼洼的虫眼忍不住三番五次偷摸上田里捉虫。 这番行为总是惹得兰娘哭笑不得,笑着说她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 隔壁府上一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动静,姜藏月也就一直在小院待着。兰娘还专门为她开辟了一块她的小菜园。 不过她种下的小菜总是歪歪扭扭,长得潦草不说还没活下来几颗,她想着大约她这样的人种什么是活不成什么的。 之后姜藏月将菜地里不成活的苗种干脆拔了。 再后来听着兰娘细心教她种菜,她更是知道什么季节该种什么菜,百姓可不就是靠着天儿吃饭,天儿好收成就好,天儿不好雨水多了菜就全部烂在地里了。 姜藏月闻言更上心了,一些不适合种在低洼地带的苗种她就移栽到更高的地势去。 她会陪着兰娘上街卖菜,学着兰娘吆喝,跟街坊邻居也说得上两句话。 那时候她过了好一段平静的日子。 汲汲营营的日子总算是有了收成,她搭的架子下有了十几条黄瓜,个个跟她手臂粗细相似,很是喜人。 姜藏月将摘下的第一个瓜给了兰娘。 那是架子上最大的一个瓜,又脆又清甜,姜藏月高兴了好久,她也不是种不好菜。 “兰娘,黄瓜种过之后,下一次种什么?好吃吗?” 她更感兴趣下一次地里会种上什么样的菜,她现在能种好了,也不会帮倒忙。 足足一箩筐的瓜,卖了不少钱。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安稳过下去。 白日里她跟着兰娘挽起裤腿在院中种菜,去溪边捉鱼,捉来的鱼炖上小菜就着微弱烛光也能吃得满足。 她想着隔壁府上没有动静,是不是这个任务就这么算了,若是这么算了,她也好寻时机跟兰娘好好告个别。 兰娘在一旁给她缝着挂坏的衣裳,忍俊不禁看着她。 “小小年纪怎么整日愁眉苦脸的。” 姜藏月摇摇头:“没有。”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人好好告别。 便如当初的家人一般。 可又一日傍晚她帮着生病的兰娘去街上卖菜回来后,只看见被踩得惨不忍睹的菜园。 她下意识摸出许久不用的弯刀,径直看向隔壁府上,隔壁府上只剩一个倒在地上哑声大笑的男人。 她的刀子将人捅得浑身是血,后者嗬嗬几声喘息剧烈。 姜藏月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盯着他:“兰娘呢?” “一个山野妇人......” 男人转动着眼珠还在笑:“我就知道四门怎么可能会放弃任务呢......不过是在迷惑我的视线,即便不是你......也该是旁人接手......既如此能拖下水一个是一个......”他骤然放声大笑。 姜藏月脸色更难看,弯刀被攥得更紧。 兰娘只是无辜的人。 她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会牵连到她。 男人意识混淆,恨道:“那山野妇人该给我陪葬。” “她在哪儿?” “她也快死了,有本事你去找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目光开始变得浑浊,他用力吞咽着唾沫:“她总归会比我死得更惨啊。” 姜藏月找遍周围没找到兰娘。 初冬的风幽咽刺骨,整整半日。 姜藏月没让这个男人死得痛快,她给他下了药,让他求死不得,她只是想问一句他把兰娘弄到哪里去了,兰娘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徒劳无助。 男人看着她做无用功,即便浑身剧痛还是嗬嗬地笑起来。 他本就是要死的人,他有什么好怕的:“四门的人,也不是个个都狠心绝情。所谓的青衣弯刀也会为一个乡野妇人发疯......”他语气更无力了,接着说:“你以为任务是那么好做的,你看,总会牺牲无数无辜人的性命。” “今日我死了也不孤单!而你越往前走手上的人命就会越多,你也知道什么是无能为力的滋味了吧?” 姜藏月神色狠戾,抬手掐住他的喉咙:“我再问你一次,人在哪儿?” 男人知道今日必死无疑,反而笑得无赖:“谁知道呢......” “留着无用的人,早该去死了,青衣弯刀,你找不到她,不然怎么不立刻杀了我呢?” 姜藏月眼中杀意嗜血。 “顾崇之这个狗杂种手上还能带出一个好人?” 她阴郁暴戾的情绪再压抑不住,那张白皙清透的小脸也仿佛完全沉浸在黑暗中。 “那你去死吧。” 男人死了,后半日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了兰娘。 雨越下越大,连后山竹林里的路都看不清。 姜藏月早就被雨水淋透,脚步也停下来,口中不自觉尝到了铁锈味。 她掀起湿润长睫,似乎透过雨雾天地一切都放慢了。 那个温柔的女人被十几根竹子刺穿,不上不下挂在高空。 她整个人的四肢无力向下垂着,既动不得,血水顺着雨水滴落下来。 再看不见那双带着笑意与她说话的双眼。 所有气息都停滞在这一刻。 雨依旧没停,血水似乎也流干了,竹林的地下有着一把沾染泥土的菜苗。 姜藏月怔怔捡起来。 三个月的相处,漫长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力气再想这些事了。 兰娘成了囚在冬日暴雨中的最后一株苗种。 风急雨骤的水珠,将她吞没。 朦胧的天,摊开点点磁青的白,少女睫羽上似附上一层薄霜。 那些前程旧事的影子被风雨侵蚀,嵌在荒山的坟墓里。 灯火葳蕤间,似有另一人的呼吸声。 姜藏月推开窗,雨势渐起,有人走进这场未褪色的青绿中,是纪晏霄。 他含笑:“在想什么?” 青年立于窗外,雪衣被几片浅淡的光影交织着,似天光没入雨中,温柔绵长。 姜藏月收回目光打开屋门:“殿下何时也学会立于人窗下。” 宝珠闻了熏香陷入沉睡,是以这意园他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纪晏霄收了伞进屋,开口:“我说过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姜藏月顿了顿,她指的有消息是有长安候府当年不得人知的消息,他从哪里得知的。 “可有信件?”她问。 纪晏霄摇头,开口道:“不好留于人前。” 姜藏月抬眸,语气静静:“所以殿下今夜前来是亲自跟我谈?” 他来找她是谈正事,总不能是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没有兴趣也没心情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她道:“殿下不能在廷尉府留太久。” 纪晏霄温柔勾唇:“一会儿就走。” “......”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照例给他泡了杯茶。 纪晏霄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她单薄身影上,温润开口:“当年你母亲和哥哥姐姐的确被带进了廷尉府,后有人听见廷尉府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姜藏月呼吸一滞,良久后她问:“之后呢?” “之后廷尉府小佛堂经过好几次修缮。” “殿下,小佛堂修缮和他们有关?” “是。”纪晏霄也顿了顿:“小佛堂里听闻是用白玉修筑的栏杆,可那粉末却并不像。” 姜藏月沉默。 她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记。 单薄身影静静坐在椅子上,夜里的雨势不知不觉小了下来,风声自窗前穿堂而过,不曾见明的天色笼罩着园中湖畔垂柳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寂静又骇人。 桌案上灯芯飘忽不定,时不时有宝珠呢喃不清的呓语,长夜寂寂,却彷佛只剩下青年最后一句落下的嗓音。 细雨初停的朦胧,似乎将青年的眉眼也敷上一层轻纱。 姜藏月神情更加看不清了。 小佛堂的白玉栏杆和他们有关。 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殿下继续。” 姜藏月视线凝结在他眉眼,这才开口:“还是说殿下拿到的是模糊不清的消息。” “我需要的是清楚确切的消息。” 纪晏霄叹气。 夜风萧萧里,他启唇:“姜姑娘身在廷尉府,那小佛堂唯有你能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姜藏月面前的茶已经冰冷:“殿下若无事可以离开了。” 纪晏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缥缈:“姜姑娘在今日又见了沈子濯。” “所以?” 他轻笑一声,语气清浅:“听闻沈公子今日坠河了。” 姜藏月刚抬眸,却又听见他温柔嗓音响起:“这事儿安永丰已经在关注了。” 她自然知道安永丰在关注。 但这黑锅只会背在安妙栗身上,她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借用了纪晏霄的名头,当初他自己说过,可以将他当成一枚棋子,如今她便用了。 青年眉眼永远是带着这样的浅笑,烛光将其修长的身影映衬在地上,瞧着如莲花盛开一般勾人。 窗户大开。 能看见天上弯寒的上弦月,正别在垂柳长枝之间,安宁,静谧。 纪晏霄似很在意她的情绪,又似乎将自己所有情绪都交织在一起,最后问出一句话:“姜姑娘如今对我的态度呢?” 黑夜里陷入寂静。 她与纪晏霄自始至终是合作关系,可又不像单纯的合作关系,姜藏月有时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他呢。 她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夜里起了雾,在灯烛里可以看到大片的雾气弥漫开来,衬得少女身姿更是清冷。 姜藏月眼睫颤了又颤,指节微凉,终道:“朋友。” “朋友?” 姜藏月开口:“殿下是我的朋友。” “不仅仅是合作。” 她倒是难得解释与正事无关的事情。 纪晏霄为她送过药赠过披风,也没有求她回报什么。 他身上还有她下的蛊却没有分毫怨言。 黑夜里再次响起纪晏霄的温和嗓音:“很好,以后呢?” 姜藏月不明所以:“什么?” 他不由得低笑一声:“没什么。” 她总归还是不懂,也罢,他有的是时间。 在即将离开时,他还是开口:“你说的不错,我得到的是模糊不清的消息。” 姜藏月怔了怔。 青年勾唇:“你入汴京便是一刻也不停歇,长安候府当年覆灭生死一搏无非是识人不清又太急切,你我都是落于困境之人,就不能急功求利。” “因为急功求利,只会栽跟头。” 他说的是事实,当年的事像是最苦的汤药咽在喉咙里,嚼不碎也吞不下,只能永远盘踞在那里硌着她。 “我求生,你亦求生,你我可要将路走稳才是。”纪晏霄缓声而笑。 沈子濯是草包,不代表沈文瑶和沈丞相都是草包,他们在这汴京卑躬屈膝,沉寂不发无非是与廷尉府一样都在养精蓄锐,暂时被皇权束缚。但只要束缚稍有松懈,这汴京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争斗与火海。 姜藏月神色格外平静:“我知道。” 雪色身影逐渐走出屋外,他最后一句一如往常,唇角带笑:“姜姑娘。” “嗯?” “我不喜欢沈子濯。” 隐隐叹息逸散在黑夜里,再不见归去人。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离间 又过了几日,汴河之上来往的商队更多了。 天气逐渐暖和,驱牛赶羊入城的百姓早早就候在城门外,这样的天儿生意是最好做的。 大理寺中的牢狱内,成日里有着不少人喊冤枉,就等着闹出些事儿来,最里间的牢狱,安子真沉重头颅一点一点,连带着疲惫双肩也不住往前倾。 被关了好些时日,仿佛下一秒他整个人摇晃几下就要栽进地面脏乱成片的稻草堆里。 可双目紧闭间他不由得想到那疾病缠身的少女。 待狱卒前来送饭时,他拖着虚弱身姿上前,露出一个含蓄而温雅的笑:“敢问大哥,现在廷尉府可有什么消息?” 他被压入大理寺,好些消息不流通,也不知如今府上怎么样了,义父该不会对他视而不见才是。 他更担心的是安意,她患病需要不少珍贵药材,有些药材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他若不在林太医会不会对她上心,还是敷衍。 这大理寺要尽快出去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狱卒开口:“廷尉府?我倒是听说了不少事。” 安子真下意识追问:“可是发生了什么?” “听说安二公子瞧着那安二小姐不顺眼,合计外面的匪徒要毁了安二小姐清白,可幸好是被人救下了,如今听闻安嫔娘娘在给二小姐介绍心仪的少年郎君?” “好像是在跟沈公子接触。” 安子真拳头骤然攥紧,安嫔? 安妙栗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可是沈子濯许诺了她什么,她才毫不犹豫要将安意推进火坑里,义父义母也不管,实在荒唐。 他忍不住开口:“可否请大哥通报一声,我要见大理寺卿扬大人?” “扬大人今日不在大理寺,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再说了扬大人哪儿是你这个阶下囚想见就见的。” ...... 安子真见不到扬风,可今日姜藏月却在宫门处等崇明宫的人。 宫廷前总是部署层层禁卫人员,警戒森严,人员出入管理严格,能在其间自由活动的,眼下就是纪鸿羽身边重要的服侍太监高显。 姜藏月方等了一会儿,马车姗姗来迟,有婢子行礼:“姜姑娘,皇后娘娘有请,您上马车就是。” 姜藏月掀开车帘上了马车,马车从侧门入宫中。 入眼所见宫中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雕龙凤飞云图案,不可谓不庄严奢靡。 诸司都位于宫廷之中,学士院,皇城司,四方馆客省,殿中省六尚局,医馆局等,是以各司其职。 到了崇明宫时,沈子濯带了不少新奇小玩意儿在哄皇后娘娘,那嬉皮笑脸的神色下又难得带着几分对自己妹妹的宠溺。 他又跟沈文瑶耐心分析:“如今沈氏岌岌可危,先前我执意要那个女人不过是为了她手上的兵法策略,你与圣上情谊不复从前,沈氏想要出头,就要打消圣上的怀疑,就要跟廷尉府去争去抢。” “我既是沈氏唯一的嫡系,又怎么会当真干出荒唐之事,文瑶,你我出生世家,命生来就高贵,不去博不去斗,难不成到来日看着满门输得一败涂地?” “可是......”沈文瑶蹙眉。 “如今我已经有了稳操胜券的法子。”因没有外人,沈子濯笑声狂放:“安意与廷尉府生了二心,她愿意全力相助,有什么比亲子反目更让人痛心疾首之事?她知道安嫔的底细,随时能将安嫔掀翻,如此可助你在后宫之中高枕无忧!” 他说罢沈文瑶让人宣了姜藏月入崇明宫,姜藏月敛了神色,待入了殿,温柔含笑冲沈文瑶行礼:“臣女安意见过皇后娘娘。” 沈文瑶不着痕迹打量眼前少女。 瞧着温婉懂事倒不像是个三心二意的。 沈文瑶在主位上坐下来,神色淡淡,话语听上去并无过多的热情:“起来吧,既然沈公子替你担保,本宫姑且也就信你一回,你当真有制衡安嫔和廷尉府的办法?” 姜藏月盈盈站在大殿内,低眉回话:“臣女不敢欺瞒娘娘。” “皇后娘娘不必再问。”沈子濯抬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今安大人在朝堂之上对父亲横眉竖眼着实让人恼恨。”沈子濯挑眉:“若是安二小姐今日就有法子让安大人吃瘪,那也算是投诚不是?或者是对付安嫔?” 姜藏月颔首:“沈公子所言甚是。” “安嫔近日很是得圣心。”沈文瑶笑容澹澹,带着一分语重心长:“在这后宫,本宫自然不好说什么,可圣上总该雨露均沾才是。” 沈文瑶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便听人来回禀太子在崇明宫请安,她笑容深了些道:“快请太子殿下进来。”说罢转头又看向姜藏月:“本宫还有事,沈公子若无别的,可以带安二小姐出宫了。” 姜藏月行礼退出去。 离开时只听见崇明宫中传来沈文瑶疼惜的声音:“我儿现今身子可好些了?你父皇前几日还在说你自幼身子不好,改明儿算好日子让你去相国寺上香祈福,也好保佑你的平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让母后担忧了。” “相国寺的菩萨是最灵的,参拜的时候可要心诚一些。” “啧。”听到殿内关切问候,沈子濯发出嗤笑声音:“要我说皇后娘娘就是将太子殿下保护得太好了一些,既要事事都安排周到又希望他能在圣上眼中分毫不差,这样怎么能自立起来。” 姜藏月不动声色接话:“皇后娘娘总是疼爱殿下的。” “那可不,别说皇后娘娘,就连我爹都捧在手心怕化了。”沈子濯道:“哪像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姜藏月弯了弯眉眼,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来:“沈公子若是能扳倒了廷尉府,沈大人与皇后娘娘总会对你另眼相待。” 沈子濯顿了顿,这才开口:“那安二小姐可不能唬我才是。” ...... 这一日出宫之前,姜藏月又去了一趟安嫔的宫中。 今日进宫自然是安嫔想她了,是以她拜见了皇后娘娘之后这才低眉顺眼去见了安嫔,良久才被放出宫。 待到宫门前接应的马车还没到就先下起了雨。 姜藏月方皱眉,一把素色桐油伞遮在了她头顶,等从伞下瞧见墨色劲装青年时,后者慵懒挑了挑眉,将他精致轮廓衬得格外桀骜风流。 暗刑司这些年在汴京周旋,难免得罪不少人。可得罪人的同时也走到了汴京的顶层势力,没人敢轻易动他。 姜藏月接过伞,道谢:“多谢顾大人。” “顺手。” 顾崇之靠在宫墙边似乎也在等什么人,拍了拍手腕衣服上的雨珠,又问了一句:“安二小姐进宫是见安嫔娘娘?” 廷尉府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安嫔娘娘传召,自然是不得不来,臣女先去拜访了皇后娘娘这才去安嫔娘娘宫中。” 顾崇之也当真像是随口一问,在她即将上马车时又突然开口:“安二小姐。” 姜藏月看向他。 他说:“在宫中耽搁到这么晚,用过饭了吗?” 姜藏月顿住。 顾崇之转着手上匕首玩,且看她一眼。 青年腰侧挂着长刀。 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错,暗刑司积压那么多案件,他还有闲情雅致问她这些。 两人之间明明是熟得不能再熟,这会儿在外人面前却要装着不过见了一两次面。 竟有些欲盖拟彰。 姜藏月在马车前停下,这才开口:“臣女还未用饭,待回了府中自会与父亲母亲一道用。” “多谢顾大人挂心。” 她语气温婉却听不出什么情绪,顾崇之扯了扯自己湿润衣襟,只觉一身都是汗臭便站远了些:“成,早些回府,汴京近日事儿可不少。” 姜藏月颔首,谈话间顾崇之等的人也到了,他手搭在路安和肩膀上,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安子真那事儿大理寺还没理出头绪?带些人给老子转到暗刑司来......” 待他走后,姜藏月上了马车。 她知道顾崇之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走远的路安和听见顾崇之的话更是觉得头皮发麻:“指挥使,那扬大人性子跟犟牛似的,跟他抢人?” 顾崇之抬了抬下巴,道:“去。” ...... 稍晚些回了廷尉府,安永丰和安老夫人并不在府中。 姜藏月径直回了意园,并吩咐人不许进屋打扰。 她在桌案前落座,桌案前堆积了不少卷宗,有些瞧上去泛黄陈旧,似乎很久了。 长安候府之中的详细细节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出事的那一年暗刑司和大理寺的卷宗都是空档。 都是空档只能说明那一年纪鸿羽有沈氏和廷尉府的扶持,试图将长安候府的记录抹除得干干净净,这才没留下任何东西。 姜藏月只觉得可笑。 将一切抹除就能证明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还是就能遮掩纪鸿羽自己的害怕和心虚,他也会害怕那些冤魂夜夜入梦? 她总会一点点找出蛛丝马迹。 夜深了,月光照得地上碧青。 烛光照亮少女单薄孤寂的背影,整个夜里空洞麻木,只是风来的时候,隐隐带着酸痛。太多的旧事像蛛网一般将人裹挟,难以挣脱。 一切寂静无声。 见已经很晚了,宝珠忍不住敲门道:“二小姐,今日很晚了,若是制香明日再继续可好?” 姜藏月眉眼平静收好卷宗,桌案上重新出现几张尚未抄写好的佛经,朱砂印红,慈悲佛面像是流露于笔尖,如同一尊高坐供桌之上的佛像,低垂的细眼盈盈俯瞰众生。 屋内昏黄烛光摇曳,那道身影就在烛光里。 杯中早已冷却的茶随着风声微微荡漾。 天就快亮了,那下弦月一点,又一点,沉了下去,天是森冷的磁青,最终那抄写好的佛经被烛光吞噬,什么都没留下。 ...... 汴京街上有了马车踢踢踏踏的声音。 姜藏月去主院给安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还能听见婢女们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打水的,叠铺盖,挂账子,梳头的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到主院外的时候,婢女伺候着安老夫人刚用了膳,听到里面有隐绰的人影和说话声就知道是江惜霜来了。 宝珠小声道:“想必是江小姐又来看二小姐了,倒对二小姐和老夫人是真切关心。” 姜藏月含笑:“江姐姐是体贴人的。” 她方一进屋,安老夫人让她赶紧坐下,又让奴婢拿个小枕头给她垫在腰后,接着上了热茶道:“你身子不好,娘说了不用日日请安,你这丫头怎么不听。” 见状江惜霜也打趣道:“安妹妹这是挂心您呢,难不成尽孝也不成了?” 安老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了些:“这孩子......” 姜藏月适时柔弱开口:“昨日去见了大姐姐。” “安妹妹去见了安嫔娘娘?” 江惜霜状似无意提及:“这些时日老夫人府上却是不见安宁的,我爹爹说让我多照顾着安妹妹一些,不过我也阻止不了安嫔娘娘宣安妹妹进宫。” “这也不知道安嫔娘娘如何想的,明知府上与沈府不和,却硬要安妹妹跟沈公子见面。”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府要联姻呢。”江惜霜叹了口气:“自从三皇子故去之后,安嫔娘娘做事失了不少分寸,也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老夫人该放在心上才是,否则安妹妹多委屈。” 姜藏月垂眸:“大姐姐想来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江惜霜放下茶盏:“可别安妹妹搭进去一辈子。” 姜藏月红了红眼圈儿。 瞧着安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江惜霜一副完全为廷尉府着想的模样:“老夫人想想是也不是?我怎么觉得安嫔娘娘似乎对府上有些恨意?这大公子不明所以进了大理寺,二公子突然就要算计安妹妹失了清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是上次安嫔娘娘回府探亲之后?”她话说得情真意切,语气担忧,竟是真心当成一家人一般。 安老夫人沉默着,霜儿说话所言非虚,大女儿这是生了二心怨上府中了,可到底是亲生的有些忍不下心下手,可没曾想给了她机会却一次比一次做得更狠。 江惜霜看了安老夫人一眼,复道:“安老夫人与安妹妹母女情深,今日我本不该说这些扫了老夫人的兴致,只是不说出来,将来难免出了更大的问题。” “这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她行礼之后离去。 主院里,姜藏月腿上盖着毯子也不说话。 少女安安静静待在一处,单薄身影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走,时不时还咳上好几声,脸色煞白。 宝珠连忙递上旁边的参茶给她润润嗓子。 参是上好的百年老参,便是一口下去,苍白面色跟着也红润了一些。 安老夫人良久之后似下定了决心:“意儿,从前我总想着让你跟你姐姐关系好些,对好些事情视而不见,却没想到你姐姐说话越发不堪入耳,我更是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起连最起码的爹娘孝道都不顾了,以至于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想来想去是娘太过纵容了,娘会给你一个交代。” 姜藏月抬眸,有些迟疑,道:“也有我的不是,大姐姐她......” 安老夫人摆摆手:“不必再说了,我自有打算,是你大姐姐先放弃了廷尉府,自家人都你争我斗,这样下去府上就先乱了。” 姜藏月看了一旁燃的香,低头垂眸,安静道:“一切听娘做主。” 安老夫人离开主院,姜藏月神色淡淡,起身也离开了。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金龙 四月初八佛诞日,依旧如往年一样会举行浴佛斋会。 这个时节不知不觉白日就长了起来,天气越发清明和缓,开满石榴花的宫廷里,时时听到莺鸟的鸣叫。 汴京几十家正店里,开始销售春夏特有的黄酒,此刻这黄酒也摆在了崇明宫的桌案上。 是沈子濯特意给沈文瑶带进宫的。 安二小姐当真是个有本事的,自那日见过之后,安嫔不知不觉便被圣上冷落了下来。 也不知她给文瑶使了什么法子,圣上留宿崇明宫的时日比以往多了不少,在前朝圣上也给他爹面子,连谈朝事的语气都和缓了很多。 沈氏重振,只在朝夕。 沈子濯抿了一口黄酒,又心满意足咂咂嘴。 沈文瑶此时屏退伺候的宫人,这才满含笑意看向他:“兄长。” 她身着金黄色绣凤凰纹的蜀锦宫装盈盈而来,云髻娥娥,带着金凤朝阳挂东珠冠,气质极其雍容华贵。 若仔细瞧了去,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比之从前多了不少欢喜美满之意。 沈子濯一贯有什么说什么,打趣道:“瞧着皇后娘娘近日过得很是不错。” 如今廷尉府跟沈府比起来可不就是声名狼藉,廷尉府安嫔受到圣上冷落,安永丰朝政上频频出岔子遭到圣上疑心,这安意又在背后算计廷尉府,眼看着诸事不顺。而他们沈氏不过就是有些他纨绔的名声,可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这些时日装着改好了,可不也没人多说什么? 眼下只盼着文瑶再有上一个小皇子就更好了。 沈文瑶眉眼雍容,拨弄着手腕上的赤金缠红宝石连理镯,宝石更是衬得她手如柔夷:“瞧哥哥说的话,就知道打趣本宫。” 沈子濯靠在椅子上,语气很是放松带笑道:“我若真是打趣你还能在这里坐得住?圣上如今经常留宿崇明宫,你怀上皇子的几率可就大多了,父亲也很是关心此事,可要上心才是。” “父亲托我给你带了药方。” “这皇子哪儿是说有就有的......” “......” 提到这事儿沈文瑶只觉得烦躁,有了太子还不够吗? 沈子濯将药方给她又说了些闲话这才溜达着出宫了。 雪仪见主子心情不好,这才上前安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眼下宫中又有谁能比得上呢,咱们何必自寻苦恼。” 沈文瑶忽然心一颤,就像被撕裂一般。 她除了太子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沈文瑶当年生太子的时候难产早就伤了身子,她听到旁人再说起这些就犹如伤口上撒盐一般不痛快。 她听父亲的话入宫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又执掌六宫,瞧着是风光无限,可圣上一月里又有几次来了崇明宫?面对妃嫔的争宠她还要强装大度。 可这些年死在她手上的胎儿也从不见少。 不过是太后娘娘和圣上不曾发觉罢了。 父亲见她无用甚至还动了送沈氏旁支女儿入宫的心思,不过是被她严词拒绝这才熄了火。 如今又送了药方入宫实在羞辱她吗? 沈文瑶有些出神。 桌案上那张生子药方就明晃晃摆着,密密麻麻写了无数苦涩的药材,沈文瑶顿了顿,抬手将生子药方放在灯烛上点燃。 灯烛很快将药方燃烧殆尽,细碎的黑灰飘然而下,她只觉得难受得钻骨痛心,起身时有些跌跌撞撞,雪仪连忙上前扶住:“皇后娘娘再不要放在心上,沈大人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沈文瑶死死掐住雪仪的手腕,红着眼哑声说道:“此事不得传回沈府。”她咬紧了牙关,沉默了良久,最终看向承清宫方向,一字一句:“若是兄长问起来,你就说不慎遗失了,旁的什么也不要多说。” “奴婢知晓。” ...... “儿臣给母后请安。” “母后万福金安。” 青年含笑嗓音在耳畔响起。 似是太子的声音。 沈文瑶看了雪仪一眼,忽而哑声问她:“本宫脸上可还瞧得出什么?可瞧得出哭过?不能让晁儿担心。” “母后还在休息?”屋外青年声音似有些疑惑。 雪仪摇摇头,沈文瑶这才让太子进屋,后者进屋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神色担忧至极:“母后可是哪儿不舒服?” “本宫没有......” 她话还没有说完,神色慕然狰狞起来。 沈文瑶浑身发软,勉力支起身体,面容渐渐冰冷吓人,那声音就像是从幽冷的冷宫里传出来的一样:“你这衣裳......” “母后,”青年不明所以:“衣裳自然是崇明宫的绣娘做的。” 闻言,雪仪只看了一眼却鸦雀无声。 纪烨晁更是疑惑。 母后今日不太对劲。 连他几次三番喊她,她都在走神,这会儿更是连带着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沁冷:“母后——” 雪仪得了沈文瑶的示意,上前奉茶。 片刻后茶水打翻在他衣裳上,雪仪跪下请罪:“太子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无妨,并不明显,等会儿我还要去给父皇请安,就不多待了。” “晁儿站住!” 沈文瑶连声呵斥。 明显态度有变,却又没说明是什么事,倒搅得人一头雾水。 “母后有话儿臣洗耳恭听。” 沈文瑶脸色沉重:“这衣裳是崇明宫哪个绣娘做的?” “你还要穿着它去见你父皇,你是嫌你父皇还不够疑心你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吗?” “你父皇那么多皇子,除了你还有别的皇子,做事怎么如此不小心?” “纪烨晁,你是东宫太子!” 沈文瑶声音又急又气,恨不得亲自上手拿针线挑了他蟒袍上多出来的那一爪。 “你背后还有那么多支持你的人!” 纪烨晁缓缓低头看去。 殿内忽而寒风刺骨,他看着衣服上多出来的那一爪,只觉得似全身力气被抽空,一颗心几乎要蹦出来,却混沌而危险和长安候府当年偷换龙袍一事狠狠重合在一起。 那一年他不过也就十几岁,身子还没有现在这样不好,母后让舅舅出宫去参加长安侯的寿宴,他听见了这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舅舅带我去,可还担心什么?我跟姜策姜永自幼长大......” 长安候府...... 他心里忽然一阵阵发凉,那一年是父皇登基第二年。 身为东宫太子他总是被拘着不让出宫。 可长安侯是汴京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他很想听一些边境征战沙场的事迹。姜策姜永跟他差不多大,都身负军功了,他可以私下里让他们教他武功。 这样下次父皇考教哥哥们的时候,他也能让父皇刮目相看。 父皇和长安侯是结义兄弟,是以他虽然是太子,但这些年和姜家四兄妹关系也很不错,他常得了空便偷摸出宫去见他们。 今日是长安侯寿宴,他难得规矩跟在舅舅身后。侯府上到处都是含笑交谈的大臣们,让他觉得很是无趣。 乖巧了没一会儿,他趁着舅舅没注意就溜到侯府后院去了,后院种了颗枇杷树,这会儿姜策姜永正拿杆子在给姜藏月敲枇杷。 纪烨晁也好奇凑了过去,拿了杆子上前帮忙。 一小会儿的功夫桌案上就有了一兜子黄澄澄的枇杷,旁边还有包好没乱扔的核。 就凭几人从小玩到大的情谊,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和兄妹四个一起吃起了枇杷,枇杷香甜馋人,吃下去口齿生津,让人念念不忘。 纪烨晁吃的美滋滋的。 枇杷在汴京是不多见的。 因为地势原因,汴京很难种活枇杷树,是以宫中的枇杷都是有定量的。 长安候府这株枇杷树也是因为长安侯心疼家里孩子,是以从极远的地方带回枇杷苗,当宝贝一样呵护养大。 这两年才开始结果。 却被他们几个天天偷吃。 他也爱吃枇杷。 母后总说他是太子,不要将自己的喜好摆在明面上,容易让旁人揣测到他的心意,后来更是连宫中的枇杷也不让他吃了。 但幸好长安候府还有。 他每每吃了枇杷也总会给姜家两个妹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姜家最小的妹妹生得圆润可爱,眼睛清亮又大大的,和宫里的公主很是不一样,待他与姜策姜永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格外厚待姜家小妹妹。 姜家小妹妹自小被封为安乐郡主,他若是邀请,她总也是能在宫中常住些时日。 只不过长安侯老是来宫里要人,生怕他欺负了姜家小妹妹一样。 幸好母后今日不曾前来,几个人在后院里吃得毫无形象,他哪里还能瞧出有太子端庄风雅的模样。 纪烨晁只觉得若能日日过这样的日子,该有多自由。几人吃过枇杷他怂恿姜家四兄妹去偷看今日大臣送了什么贺礼,后院门后整齐叠着四个脑袋,他又激动又是第一次干这样偷窥的刺激事儿,让他觉得很新奇。 可后来他看见母后的人拿着一个盒子进了萧夫人的屋中。 姜策姜永他们没见过崇明宫的人,可他知道,但还没等他说什么,雪仪姑姑不知何时出现不容分说将他请走了。 他想要出声,觉得今日姜家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更想要去告诉舅舅,舅舅却说他看错了,让人要送他回宫。 纪烨晁是被强制送上马车回宫的,在他离开姜家的那一瞬,他看见父皇和母后的仪仗队以及舒妃等人与他擦肩而过,紧接着长安候府有血迹溢出门外,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血迹冲得极远极远。 他不知道长安候府发生了什么事,马车一路向宫中驶去,也不容他回头。 可母后他们去长安候府做什么...... 姜家妹妹呢? 他想要回去。 可又懦弱得害怕撞破了什么,连累沈氏和母后,终究沉默不语。 母后隐隐带着冷厉的嗓音让他回过神。 “还不脱下来!” 她又急又气。 “儿臣这就脱......”纪烨晁无意识出声:“儿臣脱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话间又像是骤然回到十年前的崇明宫。 后来他去质问母后。 他想问长安候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与姜家兄妹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母后带着父皇是去做什么呢? 那日长安候府的事,他闹过吵过,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事后的问责不过是心虚。 他不记得是再惦记长安候府的枇杷还是惦记与姜家自小的情谊。长安侯死在铜雀台,他不敢去看,姜家夫人和兄妹被带进廷尉府他不敢去问,姜家小妹妹生死不明他也不敢去想。 既是东宫太子,便如母后所说不可行差踏错。 伺候他的人后来传回消息:“太子殿下,长安候府没了。” 他回来就生了重病,烧得稀里糊涂:“什么叫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 而没了也是真正才知道什么叫没了。 他第一次懂得了帝王权术的残忍。 再后来因为他高烧不退,母后别无办法才将他送出汴京休养,这一休养也是好多年,可身子断断续续再没好过。 更是夜夜噩梦不断。 在养病的那些年,他时常在梦里见到姜家小妹妹那双清亮的眼,她喊他太子哥哥。 然后就倒在了血泊里。 他常常惊醒而满头大汗。 夜里便让人去烧了一摞又一摞的纸钱,他也只能做这些。 又过一两年。 母后让人将他接回京中。 是因他这些年虽在休养,却一日不曾落下功课和朝堂中要处理的事情,父皇念他久未回京,他这才回来。 路过汴京长街之时,昔年的长安候府早已破败不堪,外面更是建起了杀牛宰羊的坊市,再不被人提及。 “晁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母后说话......”沈文瑶气到无力的嗓音响起。 “儿臣在听。”纪烨晁低眉行礼。 “今日之事是儿臣疏忽大意,往后不会了。” 因着马上要去见圣上,叫人回去拿衣裳也来不及,雪仪拿了针线这会儿在挑去那多余的一爪。 崇明宫内燃着上等紫檀香。 姜藏月就在宫殿拐角处,看着纪烨晁低眉顺眼的神色,她眸子很淡。 太子身上的蟒袍多绣了一爪,他一路穿来崇明宫,该看见的人早就看见了。那五爪巨蟒年深月久了,绣在袍子上,剥离下来总归是要见血。 雪仪挑得满头大汗也才挑出了一些丝线。 纪烨晁这时候才知道慌乱起来,连沈文瑶也上手挑起了丝线。 姜藏月静静看着这一幕。 当年娘亲屋中的龙袍也是这样百口莫辩。 她用尚宫的身份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连崇明宫的宫婢也无从得知。 是以这件五爪蟒袍穿在了纪烨晁的身上。 而纪鸿羽正在向崇明宫的方向而来。 殿内几人还在着急挑那一爪的金色丝线,因为用金丝织就,又是最好的绣娘动的手,想要拆也没那么容易。 太子穿龙袍是帝王最大的忌讳,他可能会死。 “母后,您殿中就没有备常服吗?” 姜藏月半垂着眼睑。 手心中半截金丝化为灰烬。 纪烨晁正着急时,外间宫婢急促慌张的回禀声响起——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私盐 “太子殿下,圣上已经快到崇明宫了!” 闻言,纪烨晁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沈文瑶心中陡然一跳,屋中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纪鸿羽踏进崇明宫的时候,瞧见沈文瑶正在给太子处理手上伤口,他蹙眉:“怎么好好的弄伤了手?” 他状似刚发现来人,连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这点伤不碍事。” “母后想着儿臣辛劳,准备了些小食,可儿臣笨手笨脚——” 他垂眸叹气:“让父皇看笑话了,还打翻了母后的炭盆,衣裳也弄脏了。” 一边说一边哭笑不得瞧着自己胸前炭灰糊成一团,偏语气里又带着几分儿子对父亲天然的濡幕和亲昵,如普通平人百姓家一般相处。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纪鸿羽方点点头从他衣服上扫过,又让人请了太医难得关切:“你身子向来不好,这些小事自有宫中太监宫婢去做,身为太子,言行举止且多要注意。”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纪烨晁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那挑金丝的针尖带来的疼痛还萦绕不绝,多余的一爪也挑得乱七八糟,若不是用炭灰遮掩蟒袍变龙袍的事实,只怕他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念头起便心惊胆颤。 小太监终于是将干净衣裳拿来,他连忙换了这才跟着纪鸿羽出了崇明宫:“父皇今日可是为修筑河堤之事而来?此事不是交由纪侍郎几方在督办?” “倒不是为这事。”纪鸿羽语气淡淡:“你今年也该到了选太子妃的年纪了,你母后可有好的人选?” “此事母后还不曾提及,儿臣愿为父皇分忧,也不急。” “如何不急?你看看这些朝中大臣府上与你年龄相仿的儿郎,人家子嗣都好几个了,你东宫中却连太子妃都没有,实在不像话。” 纪鸿羽嗓音听上去有些疲惫:“朝中大臣成日争论不休那些事,叫朕头疼,你的事也该多上上心,此次从相国寺回来之后,选妃事宜可以安排起来了,你若有心仪女子也可跟朕说,若是身份得当,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听着纪鸿羽的话,纪烨晁也只能称是。 纪鸿羽离开后,他在御花园遇到了沈子濯和姜藏月。 他抬眸落在女子身上时,视线顿了顿,瞧衣着不是宫中的妃嫔,那便是哪家大臣的女儿。 再想到汴京的流言蜚语。 纪烨晁含笑上前:“舅舅,不介绍一下?” “啊?这是......” 鹅黄罗裙少女微微行礼:“臣女廷尉府安意,给太子殿下请安。” 纪烨晁笑道:“起来吧,你怎知我是太子?”他目光又扫向沈子濯:“原是舅舅早就说过了?” 姜藏月抿唇:“臣女虽是刚回汴京不久,可也被父亲母亲叮嘱过,在宫中能穿此种颜色蟒袍的,定然就是太子殿下了。” 倒是个聪明的。 沈子濯看他才从崇明宫出来不久,那张嘴又忍不住打趣:“太子殿下这是又被皇后娘娘催婚了?这也是,皇后娘娘中意户部尚书嫡女江小姐,你早日定下太子妃也好。” 纪烨晁目光从姜藏月身上扫过,便又听见沈子濯笑着开口:“安二小姐,你与江小姐交好,可要多说说太子殿下的好话才是。” 姜藏月颔首。 纪烨晁挑眉,他这个舅舅向来风流消息不断,能坐到参领京官的位置也是靠了沈家,虽说是纨绔但在朝中也算是混得如鱼得水。如今沈府和廷尉府势如水火,摩擦不断,他如何又与安二小姐谈笑自如? 看来近日倒是发生了很多他不得而知的事情。 正说着话,沈子濯忽而被人叫走了,让他顺便送姜藏月出宫。 “有劳太子殿下。”女子嗓音柔和。 纪烨晁望着眼前女子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故人面容。 沉静内敛。 她与那人不同,温柔娴静,端庄知礼,从不似那人一般的天真娇憨。 若是姜家小妹妹还活着,如今也该是此般模样,或许是带着书卷的寒香,又或许如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朱颜熙耀,晔若春华。 纪烨晁眼眸暗了暗。 他指尖微蜷,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恰此时姜藏月开口了。 “太子殿下。” 少女抬眸间,容颜欺霜赛玉。 “安二小姐有话要说?”闻言,纪烨晁面上挂着笑意,而后询问。 少女温柔开口:“听闻太子殿下和江姐姐自幼相识?” “确实。” “想来太子殿下与江姐姐感情定然很好。” 她视线透过御花园的花木,望向了承清宫的方向慢慢说道:“臣女曾听人说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总是要比旁的牢固不少,倒是让人艳羡。” 纪烨晁顿了顿。 身侧少女说着话本就没什么意思,可他不知为何浑身发寒,尤其对上那双清得像水透明的眼神,虽疏离却有种清冷的感觉,扑面而来。 “廷尉府与江府是世交......”纪烨晁回神而笑:“你与江小姐本应也是自小的情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兴许,太子殿下要去看江姐姐吗?” “改日得空定去。”纪烨晁道。他还要准备去相国寺的事宜,这几日暂时抽不开身。 姜藏月略略颔首:“如此臣女与江姐姐交好,定然会为江姐姐多说太子殿下的好话。” “来日太子殿下与江姐姐成婚,臣女定然要讨一杯喜酒。” 纪烨晁应了一声好。 成婚...... 若是当年长安候府没有出事,母后会不会将姜家妹妹许给他做太子妃。 父皇忌惮长安候府又要仰仗长安候府,到最后姜家满门却是屠戮殆尽的下场。 姜藏月再次行礼:“天色不早了,臣女就此出宫。”说罢她上了宫门口的马车。 纪烨晁看着远去马车的背影,忽而觉得这些年他绷得很紧,像是一根两头被拉住的皮筋,随时会扯成两截。 死无全尸。 ......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安老夫人又让她去主院一趟,姜藏月让宝珠去回话。 宝珠脚步加快到主院的时候,声音就跟着响起:“不好了老夫人,二小姐旧疾加重了!” 安老夫人脸色一变:“意儿!” “意园的人怎么伺候的?”安老夫人厉声呵斥,又让人连忙去宣了林太医,这才自己也杵着拐急匆匆起身而去。 “她可又是去见安嫔了?” 宝珠委屈点点头,这才道出一长串话:“老夫人可要为二小姐做主,安嫔娘娘最近这些时日让二小姐入宫越发频繁,每每入宫回府二小姐总是不舒坦,今日回府后更是旧疾来得急,有些咳得喘不上气儿。” “让林太医再快些!”安老夫人带着一行人加快脚步往意园去。 到意园时,只见面色苍白的少女仰躺在榻上,周围是忙着生炭火、打水、叫人且又忙得团团转的婢女,她唇色是胭脂都盖不住的苍白,手上雪白绣帕还有猩红咳出的血迹,身段纤细得过分,微弱的呼吸声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那样鲜艳的颜色穿在身上却能看出人在衣中晃。 “母亲......”她想要起身行礼,伸出细腻如白皙的手掌更显得透白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天光中消散。 她入宫本就是为了挑拨沈氏与廷尉府水火不容的关系,可惜安永丰的动作太慢了,安嫔想要借沈子濯毁了她,沈文瑶想要利用她,她可不就成了双方的纽带。 今日五爪蟒袍一事她是真想致纪烨晁于死地。 若是纪鸿羽再来得快一些。 若是沈文瑶没有升起那一盆炭火。 姜藏月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安静。 纪烨晁是该死,可若是暴露出自己只杀了他一人,未免也太过遗憾,她要沈氏满门陪葬。 她要...... 纪烨晁从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坠落泥潭。 姜藏月又咳了好几声,有种弱不禁风的病弱感。 安永丰现在也在抓沈氏的把柄,若是双方同样抓住了对方的把柄,那就看谁先动手了。 倘若沈氏先动手,安永丰定然会将沈文瑶残害皇嗣的把柄递到纪鸿羽面前,如此沈氏兴许会倒在廷尉府前面。 可若是她将安嫔逼得狗急跳墙,廷尉府勾结司马泉贪赃枉法囤积兵权的把柄同样会不管不顾捅了出去。 他们谁也讨不了好。 太子在其中有错吗——自然有。 他享受了沈文瑶做尽肮脏手段换来的权势,还妄想自己是清清白白不曾做过任何恶事。 纪烨晁当年明明看见崇明宫的人拿了龙袍进她母亲屋中,却选择沉默,选择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那件龙袍,导致了长安候府满门尽灭的开端。 不过是因为功高盖主这么四个字。 先帝庙宇。 铜雀台,多么讥讽的一个地方。 软榻上少女伸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给林太医把脉,身上披着软乎乎的狐裘,一圈儿毛茸茸围着,衬得她的唇苍白而柔软。 她唇畔含笑,似温室娇花:“林太医,我的病情如何了?” 现下廷尉府与安妙栗离心,她要做的就是加重自己的‘病情’,将安老夫人所有的疼惜之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安二小姐的身份实在太好用不过了。 她温柔注视着林太医,笑眼弯弯似上弦月。 林太医收回手:“没什么大碍,回头我给二小姐开些补药,让下人熬煮就是。” 瞧着这一幕,安老夫人自然听出林太医未尽的言下之意,不由得心疼万分,眼里也含着泪。 “意儿别怕,这病总会好的,娘让人熬药,你且安心歇着,你江姐姐来了让她陪陪你......” 安老夫人念叨着出了院子。 江惜霜进屋的时候替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安妹妹放心,廷尉府有的是珍稀药材。” 她让婢女将炭火生得旺一些:“你这病也不是什么打紧的。” 姜藏月随意看了窗外一眼。道:“我知道。” 两人说说笑笑间,婢女将熬煮好的汤药端了进来,姜藏月眼皮都不抬,屏退了人就倒进了窗沿前的盆栽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苦涩的汤药味在屋中蔓延。 姜藏月面色带笑,略起身些:“听皇后娘娘所言,江姐姐与太子殿下好事接近。” “皇后娘娘早些年就盯上了我。” “江姐姐不着急?” 江惜霜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嫁谁不是嫁。” 姜藏月道:“你不喜欢他。” “太子很虚伪。” “今日我入宫先行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太子殿下身着五爪蟒袍,只怕是一路行来被不少人看见了。”她语气淡淡:“圣上也去了一趟崇明宫,而后便提及了江姐姐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良久以后,她眼眸平静,缓缓道:“或许太子殿下也想借助户部的关系更进一步。” 屋外风声呼啸。 江惜霜拨弄炭火的手端了顿,继而轻笑一声。 “安妹妹。”她似没放在心上:“崇明宫这样的地方,不过是一个虚伪在明处,一个虚伪在暗处。” 姜藏月听着。 江惜霜又道:“这汴京瞧上去我是人人争相求取的贵女,其实不过就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若非因为我爹是户部尚书,谁能多看我一眼。” “东宫得户部尚书相助,便如虎添翼。”姜藏月不紧不慢开口。 “谁说不是呢?”江惜霜与她毫不见外闲聊着:“有本事娶了我爹去,太子这人我倒是瞧不上,为人懦弱又躲在沈氏背后,指望着什么都让别人为他解决。” 江惜霜忽而又凑近了一些:“倒还有一个消息。” “听闻圣上将调查贩卖私盐的案子交给了他,他这般的人若真有能力办案子也不会这么久才接到一个有几分正经的差事,只怕出了汴京便会让旁的州郡贵族啃得一干二净。” 江惜霜笑容更胜:“他若死在外头才好。” “嗯?”姜藏月挑眉。 江惜霜循循善诱:“安妹妹,都说升官发财死丈夫,说不准圣上将来还会补偿我守寡呢?” “他若死在外面,圣上是不是为了笼络我爹又因为愧疚而补偿更多的好东西?这说不准还能给我赐下又一个心仪的郎君,长临皇朝可没有一女不嫁二夫的规矩。” 规矩? 姜藏月勾唇,的确,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安妹妹若是有心仪郎君,早早将人勾到手才是,不然就白吃亏了。”江惜霜一脸遗憾的样子。 “江姐姐所言有理。”姜藏月颔首。 “那我便先走了,再久留下去,只怕安老夫人要起疑了。”她说着,向姜藏月使了个眼色。 起身离开前,江惜霜笑意盈盈重复一句:“升官发财死丈夫。” “安妹妹,太子殿下不日要出汴京去调查贩卖私盐案了。” “江姐姐慢走。”姜藏月让宝珠去送一送。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骨瓷 江惜霜走后,安老夫人来了一趟嘘寒问暖,见她病情稳定下来这才稍微放心。 又走到意园外对着婢女交代了好半晌,便又回了主院不知与安永丰商议了什么,一同出了廷尉府。 不过傍晚,江惜霜和纪烨晁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在六月,得了消息礼部开始忙碌起来。 宫里同时传来消息,苟德全因为得罪了圣上的新宠被贬为最下等的太监,安嫔的臂膀狠狠断了。同时掌印太监的位置落在了高显身上,高显资历久,做事老道很得纪鸿羽的心。 姜藏月看完宫中的消息,将书信放在灯烛上烧了个干净。 今日安永丰和安老夫人不在廷尉府。 万籁俱静的夜,小佛堂檐下的灯笼遇风摇晃,门似吱呀作响了一声,又转瞬即逝,守卫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动静,又重回到门口守着。 姜藏月望向眼前小佛堂院子,眸中似有暗光浮动,散开。 窗外松风正响,夜里雀鸣,她入了内院。 内院燃着上好的檀香,正厅里是安氏历代先祖的牌位,庄严肃穆。她抬步走了进去,停驻在牌位跟前。 牌位可见有人精心呵护。 层层叠叠往上,个个纤尘不染,可见安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对祭祀一事有多上心。 桌案一旁还摆放了一捆不曾开封的新香。 姜藏月手缓缓落在新香上,莹白的月色铺陈在她裙角,洁净如雪。她神情很淡,很淡很淡,甚至连地上的影子都瞧不清晰。 “若真在今夜烧了这地方,”忽而稍显温暖的掌心微微压住了她的手,温润嗓音随后含笑而至:“可要动作快些。” 姜藏月眼睫细微颤动了一些,闻言收回手:“不过就是来看看,我没那么冲动。” “安永丰与旁人不同,他能狠下心对付安妙栗也能对付你,今夜入了小佛堂就会留下证据。”纪晏霄察觉她有些走神,语气不疾不徐。 听着他的声音,姜藏月的心忽然静了下来,说:“今夜安永丰不会回廷尉府。” 纪晏霄静了一瞬,唇角扬起熟悉的弧度,道:“今夜来确定白玉栏杆之事?” 姜藏月说:“总要面对。” “暂时没有证据,不能确定什么,当年的事情太过模糊,廷尉府封锁的消息不曾流出半分,我能查到的不多。” “我不了解安永丰。”姜藏月顿了顿:“更不确定他会做到哪一步,只要白玉栏杆没有拆走,我就可以找人去确定。” “在那。”纪晏霄略转眸,看着不远处:“亭前。” 姜藏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头亭台楼阁,白玉为栏。 在汴京权贵间,白玉栏主要用于水面的护栏及桥栏,苑囿玉栏的栏板及望柱,这才好与后园山水景致和谐搭配。 而小佛堂里的栏柱以白玉为栏柱,柱身开有卯眼,用横玉栏两三条架在柱间,刚柔相称,在形式上也显得玲珑小巧。 少女就这样看着,不知沉默了多久。 天阴而寂静,极远处打更的声音若隐若现,她指尖隐在袖中,汴京清风吹动她的衣袖,她道:“殿下何时查到的。” 少女身影似更加单薄。 青年上前几步与她并肩。姜藏月触碰着白玉栏杆。 并没有她想象中入手温润之感,反而像是骨瓷。 纪晏霄不言,只是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半晌道:“半月前。” 灯烛晃眼,明亮暖融。幽幽光线为少女发髻镶了一层碎金茸边。 层层灯影落在水面之上,同样衬得身旁青年不似真人,身形如竹。夜幕之间,雾气更浓。 姜藏月指尖缓缓收紧。 浓密睫毛在她眼睑底下留了一片阴影。 这些年以她在汴京的手段,都没有找到当年娘亲他们进入廷尉府后的蛛丝马迹,纪晏霄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手底下的栏杆光滑细腻,却莫名让她浑身发寒,只觉风雨迎面。 身侧青年此时开口,让她一顿。 预想的寒意并未蔓延全身,有人站在风口替她挡住了。 “我虽不了解安永丰,但他有一个习惯。”他声音温润:“他越是重视忌惮的人,就越不会放在廷尉府之外的地方,你母亲萧氏和兄长阿姊便只会在小佛堂里。” 他话音渐渐落下,沿着白玉栏杆一路摩挲过去,经过横栏,停留在狮子柱头。 手中灯烛被风吹得摇晃。 她与纪晏霄合作,没想过他当真能帮得上忙,如今却是他先找到线索。 他知道她来自长安候府,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那么这个人可信么? 黑暗里,他准确看向她的双眼,道:“姜姑娘,这个狮子柱头雕刻得太粗糙了。” 姜藏月浑身僵冷:“所以......” 风声呼啸间所有声音都归于寂静。 他没再上前,只静静道:“骨瓷粉末细腻,与白玉截然不同。” “......这狮子柱头是骨瓷打磨的。” 姜藏月掌心掐出印记。 她走上前。 指尖沾染了一抹骨瓷白灰,再往狮子口中看去,狮子口中更暗,似乎有什么深深的印记,她伸手触了触,却是暗红的灰烬。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蓦然手指蜷紧,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湖中密密麻麻的水草之间,被缠绕住手脚,让她呼吸不得。 残烛终究被风吹灭。 少女身影落在黑暗里,像是择人而噬的兽,已经处在绷紧的边缘。 她停留在狮子柱头前:“殿下有事可以先行离去。” 说话间,浑身杀意像是竭力隐藏在单薄身躯下的波涛汹涌。 她太被动了。 纪晏霄将身上大氅系在她身上,声音逐渐沉稳:“廷尉府的人的确一个都不能留。” 但不是现在。 今夜毁了小佛堂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打草惊蛇。安永丰会没有后手吗?他在汴京把控朝堂将近二十多年,连纪鸿羽都不能直面,她部署好的优势也会转成劣势。 不远处,庭芜的声音忽然响起:“殿下,安永丰的人快回来了。” 小佛堂里枝叶簌簌作响,月色清冷,凝结成一片莹白,一切都归于死寂。 姜藏月闭了闭眼。 这种明知不可为也不能为的感觉,似从身上活生生扯下一块又一块皮肉,痛得人想要喊叫都发不出半分声音。 “走。”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夜里总是让人生寒。 出了小佛堂,姜藏月再看回纪晏霄:“安永丰的确没那么容易对付,但他想要转移和司马泉贪赃枉法的账本也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掩藏得干干净净。今夜让人去一趟边城,有些东西在汴京是没有的。” 纪晏霄见她语气平静,便知道她终究稳住了情绪。 “庭芜。” “去豆芽巷找孔青。” “让他今夜离开汴京去一趟边城。”纪晏霄有条不紊吩咐下去:“若是旁人问起,就说去边城做生意去了。” 庭芜点点头,也没多耽搁,转身就找人去了。 姜藏月带身侧人避开廷尉府的婢女,回了意园。 “小佛堂既然是他藏污纳垢的地方,那么里面的风水格局便不会轻易改变,我会再找一趟顾崇之。” 姜藏月抬眼,神色很淡:“与顾崇之合作只能是有足够的筹码,殿下是用什么换取的?” 她与顾崇之相交这么多年,都是明算账,纪晏霄为何要为了她的事奔走呢? 纪晏霄身影立于原地。 姜藏月盯着他的眉眼:“殿下,为什么呢?” 没有人会无条件为一个人做事。 只能是心有所图,图她? 图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 青灰朦胧的天色里,烟雨正浓,隔着烟雨她在问他。 少女面容白得像磁,而这一刻由磁变为一方透明的清冷的玉。又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触不到天际,时日久了,渐渐风化成笼中一叠白骨。 他指尖微动,似想了一会儿,淡道:“你的人高显成了掌印太监,廷尉府已然势弱,而我们是同舟共度之人。” “此刻与暗刑司合作。”纪晏霄盯着灯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殿下好算计。” 姜藏月也没再多问。 纪晏霄如今在朝堂也明确占据一方势力,与她联手和沈氏及廷尉府博弈,已稳住局势,暂无后顾之忧。 园外小雨淅淅沥沥,四月里的杏花被打落不少。 天际隐隐泛白。 她良久道:“殿下还有话说?” 纪晏霄目光落在她手上,空气中似乎隐有血腥的味道。 他将药膏放在桌案上,便开口道:“掌心的伤口记得要上药。”他叹气:“若是让人发现了,可不好说什么缘由。” 姜藏月顿了顿。 “可要我替你烧了佛堂?” “打砸了安氏的牌位倒也是一件称心如意的事。” 姜藏月静默半晌:“不必。” ...... 细雨不绝,只能看清天光里一层层的石阶,在眼前兔起鹘落。 泛白的昼光透过窗户进屋,在地上照出一个又一个方格,不曾踏足的角落里,催生出不少阴暗的苔藓。 此刻庭芜顶着一身雨雾回了安乐殿。 连日的阴雨让斑驳白墙上霉斑的影子一日比一日大,庭芜将鞋子里的水在门口倒出来才进屋。 “殿下,让孔青出发了,你说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派他能成什么事?”他嘟囔。 纪晏霄合上手中折子,让他自己看。 庭芜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拿袖子擦去滴在上面的雨水:“他的确是个为民请命的好人,但现在已经跟了姜姑娘了。” “如今殿下能使唤得动人,孔青还不是看在姜姑娘的面子上,谁家里还没有个冤屈没地儿说去。” “殿下当初不也没真心请动他。”庭芜搓搓手,喝了一口热茶,又被热茶烫得龇牙咧嘴,斯哈斯哈喘气儿。 话落,他又忍不住问:“殿下,姜姑娘何时回安乐殿?” “何时回?”青年眉目微挑。 他依旧笑意温和,看不出什么情绪,庭芜随即开口:“罢了,姜姑娘还有尚宫的身份,总是要回来的。” 话落,他又犹疑开口:“孔青说姜姑娘有言在先,这一趟出行由殿下报销花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纪晏霄闻言顿了顿,笑容更加柔和了:“可以。” 庭芜哀嚎一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荷包:“没钱了,真没钱了!” “......” 他赚钱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殿下花钱的速度啊! 庭芜怀揣着最后的希冀:“殿下,这银两......” ...... 小佛堂里一夜安稳,安永丰倒是不曾怀疑什么。 不过姜藏月手上伤口到底是被宝珠瞧见了,她找了个被花枝刮伤的理由就糊弄过去了。 宝珠又找林太医拿了上好的上药给厚厚敷了一层,又缠上纱布,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分外显眼。 姜藏月:“......一定要这样?” 宝珠认真点点头:“二小姐,女子家的肌肤是最要紧的。您这伤口让老夫人瞧见了,老夫人才会更心疼你,安嫔娘娘才不敢明目张胆算计您。” 姜藏月只能颔首:“嗯。” 她入廷尉府走的每一步都为算计,只有宝珠心思太过单纯,说什么便是信什么。 在能照顾的范围多照顾她一些也无妨。 四月浴佛节后,汴京的春日宴就开始筹备了。各个世家小姐都铆足了劲儿准备在春日宴上展露风华,安老夫人也给她张罗置办了不少衣裳。 见姜藏月盯着手上的蝴蝶结,宝珠很是热情八卦道:“二小姐,春日宴上向来会出现很多世家公子,若是相看上了只管与老夫人说就是,奴婢倒是觉得这公子们的皮囊是其次,得家世好,家中无姬妾,这才能配得上二小姐。” 她一边说一边扳起指头数得兴致勃勃,听闻二小姐和纪侍郎有义亲的情谊,那纪侍郎也是很好的人选。 姜藏月视线从手上离开,这才道:“这两日我去找江姐姐。” “二小姐不为春日宴准备准备?”宝珠还想要劝说一二:“试试衣裳也行啊。” “去备轿。” 提议被否决,宝珠也只能垂头丧气点点头,但说不准江小姐能给二小姐介绍更好的夫婿呢? 她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离开廷尉府后,轿子进入江府。 只是轿中人这会儿出现在宫道上,重新换上青衣罗裙,以本来清冷寡言的面容踏进后宫。 “姜尚宫好。” 宫婢太监躬身行礼。 姜藏月神情浅淡微微颔首,与之擦肩而过。 【PS:奶奶在医院动手术,明天请假一天,明天不用等更新。】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雕琢 安乐殿最近的乐事却是不少。 庭小公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锤子钉子在加固门窗。 满初怀里抱着不少的木板,庭芜拿一块儿钉一块儿,小太监小夏子目光里都是疑惑不解。 瞅见庭芜钉门窗的空隙,又见他黑着脸,忍不住开口:“庭小公子,有人给你介绍妻室不是挺好的吗?” 这人怎么还吓成惊弓之鸟似的。 满初一想到这事儿也觉得啼笑皆非,好心给小夏子解释了一句:“那女子差点给他的琴卖掉了。” 那就情有可原了,庭小公子最宝贝他的琴了! 小夏子憋红了脸,这门窗现在里三层外三层都被钉上了,他开口道:“这回庭小公子的屋中恐怕连只老鼠都爬不进去了。” 又一宫婢压低了声音,跟小夏子咬耳朵:“我可还听闻,那女子是大皇子介绍的,都脱光了爬到庭小公子的床上去了!” 她说完一句接着一句,手上鸡毛掸子也不忘了打扫:“若不是姜尚宫近几日生病未好,谁敢在安乐殿里乱来,可没有好果子吃。” 满初闻言道:“姜尚宫今日病已经好了。” “真的啊?”宫婢喜上眉梢:“病好了就好,这内务府就是看人下碟,咱们小宫女去领月例这些,他们瞧见姜尚宫不在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说到后面声音又低了些:“这好几次都拉出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名声为难咱们呢。” 满初表示知道了,小宫婢也就没再多嘴多舌,庭芜倒是听见她们的交谈。 他整个人都快炸毛了,随手将手里的锤子扔进土里,嚷嚷着:“又在说我什么风凉话呢?只有我被人盯上了,这不公平吧?!” 满初装作什么都没说,吹起了口哨:“呼~” 她本就说的没错,庭芜找来易容成她姐姐的女子实在是手段低劣震不住下面的人,几次三番都有人找事。 姐姐今日传来消息,她才确定说姜尚宫的病好了。 可不像有些人易容着易容着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尚宫身份了,成日里吆五喝六,迟早会惹下事端。 满初随意看了一眼东厢房的位置,那不着痕迹的狠戾眼神让人触之生惧。姐姐就是她无法让人触碰的逆鳞,任何冒犯她都会记在账上。 东厢房里女子心惊胆战远离了窗边,几乎有些不能喘息,她感觉若是行为再出格一分,满初姑娘真的能捏断她的喉骨。 两人对视间,她瞬间收回目光不敢再看,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薛是非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安乐殿,半点儿不见外坐在庭芜屋子里嘴毒调侃他:“啧,这庭小公子长得风流倜傥可不得小心?别真的让大皇子介绍过来的女人光着身子从你屋里跑出去,到时候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 “再给那衣裳扯烂一些,稍微红红眼,哟,衣不蔽体,披头散发,你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啊,真是艳福不浅。” 正吵架着,安乐殿外有了动静。 庭芜瞬间更烦躁了,抬眼可见又是内务府的人,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踏进安乐殿。 为首的太监进殿就挂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我说......”庭芜是真来了脾气,满初同时开口,口吻淡漠:“不知公公来安乐殿有何贵干?” 姜藏月在殿外拐角处看着这一幕。 满初神色冰冷:“安乐殿的月例银子公公要拖到何时发放?” 为首太监操着一口慢悠悠的语气,冷冷嗤笑:“满初姑娘这是在向咱家问罪?” 薛是非在屋里看牢扮做‘姜尚宫’的假货,外面庭芜向来是嘴皮子不饶人的,上下翻了俩个白眼:“问罪?我看你是摔一跤都要用屁股缝夹点土起来,还得用耙子捞捞。”他喉中发出笑声:“怎么着,还想从蚊子腹里刮脂油。” 众人:“......” 庭芜这骂人阴阳怪气的模样着实是刻薄到了极致。 为首太监气得兰花指都在抖,嘴皮子抖了半晌没说出个什么旗鼓相当的话来,只能愤愤冒出一句:“你这是在指责内务府了?” “谁敢指责你们内务府啊,瞧公公这模样,扣着安乐殿的月例银子不发放,可不是挑大粪的从你旁边经过,你都要伸根手指头尝尝。” 姜藏月静静看着安乐殿内的闹剧,薛是非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她并凑到了她边上:“你不在这些日子,宫里的牛鬼蛇神倒是热闹,不管大小庭芜好歹有个官职,这老太监也不敢做些什么。” “倒是你现在的名声不见好,这假货这些时日惹了不少麻烦。” 庭芜还在那儿骂人:“佛面刮金,无中生有!什么玩意儿!” “你......你!!!咱家要找姜尚宫!”老太监气得七窍生烟。 “姜尚宫。”满初适时接话看向殿外方向行礼,老太监跟着转身瞧过去。 姜藏月踏入安乐殿。 少女一袭青衣依旧是清冷疏离的模样,现如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安乐殿,跟乌眼鸡似的,生怕纪晏霄爬到了他们遥不可及的位置,就更加对付不了,就只能从她身上找麻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满初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道:“宫中各宫各殿的月例银子早在半月前就发放完毕,可轮到安乐殿时就出了问题——” 姜藏月接过她手上的一本册子,册子上清晰记录了各宫领月例银子的时间,皆是在半月前,唯有安乐殿的位置是空白。 见姜藏月合上册子,满初便道:“奴婢并非是在质问内务府,只是想请公公给一个说法罢了。”话落,她看向姜藏月:“奴婢所言皆是事实。” 静谧的安乐殿突兀让老太监有些不安,姜藏月抬眼,目光慢慢落在老太监身上。 “我确实是病了一些时日疏忽了。” 姜藏月淡声。 “可安乐殿是当年圣上赐给殿下的居所。内务府这般区别对待,可是将安乐殿排除在皇城之外?” “殿下幼时便入长临,在宫中多年又时常受人构陷,被驱逐苛待也不曾有半分怨言。后来得圣上看中而提拔为如今的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是朝堂三品官员。” “内务府的所作所为我自然会在圣上面前一一回禀,殿下是君子不屑于计较,可就冲宫中的这股歪风邪气,我便一定会面圣。” “姜尚宫,这许是......许是......” 老太监额头冒出虚汗,殿内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清脆鸟鸣声。 良久以后,姜藏月再度开口,语气平静:“若是有异议,可上承清宫。” “姜尚宫说笑了,定然是底下那帮子人懈怠职守,咱家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老太监眼看形势不对,见风使舵,腆着脸陪着笑:“安乐殿的事儿今日便能解决,倒是不用劳烦于圣上。” 话落老太监装模作样打骂身侧小太监又急匆匆呵斥人走。 庭芜砸吧砸吧嘴,接着冲姜藏月竖起大拇指,飞快跑过去关门差点没给老东西鼻子夹掉:“内务府可不就是一帮狐假虎威的玩意儿,还得是姜姑娘!” 薛是非嗤笑一声:“不然就你那张嘴?除了能骂人还能做什么?找来的也是半点用都没有的假货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两人继续吵了起来,堪比八百只鸭子。 满初顺便整理了最近的一些事交到她手上。 宫中每日发生了不少事情,也只有等到了人堆积在一起处理。不过姜藏月处理事情的手段向来雷厉风行也不耽误功夫。 而庭芜和薛是非的吵架内容里频频爆出让人不可置信之事,他甚至在半夜里去炸过大皇子府上的茅坑,这也当真是他在薛是非的怂恿下能做出的事情。 满初提到这事儿也当个笑事儿讲给姜藏月听,开口道:“前些日子大皇子跑到安乐殿来说些有的没的,还想打人,其实就是想要殿下手中的一些卷宗。”她思考了一下:“薛公子将殿下手中的卷宗换成了......《教你如何做一个十全十美的男人》。” 那册子大约有半个巴掌厚,封面瞧着很是正经。姜藏月顿了顿,大皇子拿回去瞧见了许是会气死。 她还是真诚开口:“做得好。” 庭芜也听见了这话,美滋滋开口:“那可是我去紧急采购的读物,寻常人还不一定能买得到呢。” 薛是非挑眉:“给你得意的。”他翘着二郎腿一甩一甩的,又似想起了一件事儿:“我妹妹在廷尉府这些时日忙着呢,你帮上什么忙了?你不是说大皇子府上有一条黄金裤衩,还没哄过来?” 庭芜剧烈咳嗽起来:“那不是连夜没偷着!” 薛是非:“啧!” 满初:“有病。” 姜藏月张了张嘴,还是没成插得上话,场面一度变得激烈。 “满口你妹妹你妹妹,你怎么不把你的圣祭堂送给你妹妹!” “......你能好到哪里去?我可听说你手底下的探子打探来消息说是提着你的脑袋回来复命了?” “姜姑娘让你背的书你都背完了,不是还有二十卷?” “你弹你那名贵的琴,弹得那么难听也好意思出来显摆,听说还是分期付款?” “你通宵达旦熬夜苦读,迟早要瞎......” “庭芜你也好意思说别人,说说你自己算了,每次买东西都要跟街边老婆婆吵得面红耳赤,知不知道人家怎么说的?长得人模狗样的少年又穷又抠讨不到媳妇儿......” 两人就这样吵个不停。 从谁打扫院子这样的小事儿到谁去买鱼做任务弄丢了任务人的假牙,话题的讨论程度一度让人沉默。 甚至庭芜说要去跳楼。 薛是非搬了一把椅子好整以暇说是要看着他从屋顶上跳下来。最后还是满初让庭芜去外面收账才平息了这闹剧,安乐殿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姜藏月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已经是两个时辰后,殿外的天不知何时黑了,天色也愈发浓重,夜里的寒风拂面,从安乐殿到承清宫的这条路好像格外绵长。 她将手中笔尖搁置。 而后又让满初去四门换些消息。 片刻后,姜藏月起身去了圣祭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汴京长街寂静,只剩打更之声,风大了些,街旁院墙之内杏花掉得纷乱,在墙角铺下厚厚一层淡粉。 姜藏月敲响圣祭堂的铺子。 她在廷尉府待得够久了,安老夫人的安息香,安嫔的失宠,安永丰被朝堂针对,总归是要一步一个脚印。 木门的吱呀声格外清晰。 门后各种纸扎琳琅满目。尤其是左边靠墙的一个纸扎娃娃,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脸上红艳艳两个圆,挂着诡异的笑,那张无五官的脸直勾勾将来人盯着。 “青衣?”薛是非眉梢挑起,将人带进来这才关了门。 “薛公子。” 姜藏月抬眼。 薛是非依旧是一袭红衣张扬的模样。 他更像是汴京与生俱来的世家纨绔子弟,有着旁人没有的骄矜。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容俊美,身姿如燕,腰策挂着红宝石雕刻的狐狸坠子,坠子随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一时间衬得其眉眼更为跋扈。 “说吧,你这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薛是非走到石桌前坐下。 姜藏月也坐下:“私事。” 薛是非顿了顿,认真看向姜藏月,口中是真有些啧啧称奇:“我以为青衣妹妹除了报仇就没什么事放在心上了。” 这人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当然,对他,当年就差没把他打死了。这叫什么来着—— 要命! 想到这儿,他忽然叹息一声,感叹道:“你直说,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 毕竟青衣的仇人也是他的仇人,好歹也是一条船的人。 “你的木雕做的很好。” 她提到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闻言,薛是非满头雾水:“???” 他还以为青衣要说的是廷尉府的事儿,毕竟安氏的确都是些小人,皇城里的那一位也做不了圣贤之君,他早就把脑袋栓在裤腰上了。 想要对付这些人就只能破釜沉舟。 青衣想要做乱臣贼子也没什么做不得。 “木雕能否借我一看?”姜藏月开口。 “行,给你看。”薛是非看着她突然轻笑起来,随手将木雕递给她。 手中的木雕娃娃精美小巧,似乎未成形的手脚在凝结,五官在生长,从脊骨开始,贴上一身破烂皮肉。 姜藏月面容冷白,神情单薄。 她道:“圣祭堂在汴京开了这么多年,薛公子的手艺当不会生疏。” “木雕的确雕得极好......” “你可会雕琢骨瓷?” 薛是非霎时一怔。 骨瓷?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太子 寂静的夜里掺杂了呼啸不定的风声,沉默与寂静没有维持太久,贴着圣祭堂木门处,一只雪白狸奴从一线空隙中挤了起来,带着尾间一点金。 薛是非借着过长的衣袖摩挲自己的指尖。 “怎么想到问上骨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藏月放下手中木雕。 小佛堂里骨瓷雕琢的狮子头并非安永丰雕刻的。 若说安永丰在朝堂经营多年,手段老辣倒是可信,但他并不会雕琢骨瓷。那么是谁替廷尉府雕琢她血亲的白骨? 她查过安子真和安子明,两人也从未接触过骨瓷,廷尉府中也没有如此手艺出众的人。 骨瓷雕琢在很多年前,兴许是心虚或是其他,雕琢之人遗漏了狮子口中的陈年血迹。 那夜指尖摩挲之际,很多细节的地方很是粗糙,更像是匆忙之下雕刻的。她借祭祖一事不动声色问过安老夫人,却也没有结果。 可若是当年廷尉府和沈氏交好之时呢? 能在汴京出现的能工巧匠多在宫廷...... 除了宫廷之外,便只有行内之人了解,譬如薛是非。 姜藏月又问:“薛公子,你可会雕琢骨瓷?” 薛是非嘴角抽搐。 这是找不到人问到他头上来了,要是给不出一个答案说不定这屎盆子就扣上来了,青衣是什么样的人他不是不了解,那是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如今他只知道她的仇人有廷尉府。至于廷尉府现在的情况可说不上好,说是岌岌可危还差不多,迟早会栽在青衣手上。 恐怖如斯。 若他是她的仇人,趁早抹脖子上吊得了。 薛是非看着她,学着庭芜翻了个白眼:“不是我。” 姜藏月垂眸。 “骨瓷这种东西和木雕不一样,隔行如隔山,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薛是非面色微沉只是一瞬。 姜藏月颔首。 不是。 既不是薛是非,汴京还有谁会雕琢骨瓷......四门的消息呢? 她也见过沈文瑶,瞧她的模样也不像是会这门手艺的。 “......沈子濯?” 闻言,薛是非薄唇微勾,随意抚了抚红衣褶皱:“你也太看得起那个草包了。” “你知道是谁。” “廷尉府的确没什么会雕琢骨瓷之人,这点你想的并没有错。但太子纪烨晁幼时跟一个老师傅学过这门手艺。” 话落,整个院子的气氛刹那变得暗沉起来,姜藏月只道:“继续。” 薛是非开口道:“当年我还在汴京,这事儿说来也跟长安候府闹得沸沸扬扬有关。” 当年的薛家还是汴京的平人百姓。 他未曾被安氏害得家破人亡之时也是个闹腾的性子,成日里惹得街坊四邻去跟爹娘告状。虽然小摩擦不断,但街坊四邻的关系总还是好的,常常互相有来往。 后来他在草丛里捉蛐蛐的时候,听闻长安候府出事了。 长安候本就深受百姓爱戴,他也想不明白会出什么样的事才惹得汴京议论纷纷。 便仗着人小钻进人群里去看。 长安侯是在铜雀台被斩首的,听闻是因为放了边境蛮夷入城,且害了三万百姓。其夫人更是在府上私自绣了龙袍还被皇后娘娘撞见,百口莫辩。 他看见长安候的时候根本认不出这是那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整个人完全被折磨得变了样。 更像是一具行走的骷髅架子。 “我从不信长安候会通敌叛国。”薛是非漫不经心一笑:“若是长安候有心通敌叛国,只怕等不到纪鸿羽登基汴京就沦陷了,何必还要束手就擒以求一个等不来的公道。” 不过十年前他太小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今转念一想,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摆在眼前,不过是因为功高盖主,想要卸磨杀驴还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倒上一盆脏水。 他当时想要喊上一句冤枉被周围街坊捂住了嘴,后来实在不忍心便离开了铜雀台。 回家路上遇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只听得里面隐约有尖细太监的嗓音,说是要送太子去幽州。 薛是非没听明白。 太子为什么要被送去幽州? 他想要跟上去,又没那个胆子,只能多听上两句。约莫是太子受了惊吓一蹶不振,是以被皇后娘娘送到幽州跟沈氏远亲做骨瓷的世家里休养。 “幽州远亲?”姜藏月问了一句。 “幽州本就擅骨瓷。”薛是非闻言看向姜藏月挑眉:“所以太子八成是会制作骨瓷的。” 至于不敢说十成,那也可能是太子学艺不精手底下人做的,真相未曾被挖掘出来时,一切都有可能。 姜藏月开口:“太子中途可有跟汴京有来往?” “自然有......”薛是非轻嗤一声,不屑道:“若非皇后在背后撑着,就太子这样软弱的手段还能稳坐东宫之位?” “你别看华贵妃的二皇子成日里只知道招猫逗狗,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深不可测,能在皇室生存下来有几个是简单的。”他嘴角微抽了一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说起来大皇子倒是被纪晏霄吃得死死的。” 大皇子这些时日上蹿下跳,背地里不知道上了多少封折子蛐蛐纪晏霄,还是被不动声色挡回来了,他看了不少热闹。 薛是非唇瓣微动:“青衣,你要找制作骨瓷的人,难不成他也是你的仇人?” 或者说青衣的血亲被人...... 姜藏月垂眸安安静静,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她嗓音很淡:“太子会制作骨瓷,想来廷尉府小佛堂里的狮子骨瓷便与他有关。” 薛是非眼皮在跳:“这祸害你家破人亡,沈氏也参与了?” 姜藏月用帕子擦了擦手:“好奇罢了。” 当年纪烨晁在事发后有愧疚,又不敢多说一个字,想要坐稳太子之位,自己又没这个能力。 当廷尉府找上他的时候,他还是接手了。 以愧疚之名行懦弱之实。 薛是非点点头,随即板起脸:“没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 一个廷尉府就已经很麻烦了,再来一个沈氏和皇后,真真是要闹得人头疼。 他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太子过几日要离开汴京了。” 姜藏月眸中满是冰凉冷沁的温度,只是轻笑。 “确实听闻圣上将调查私盐一事交给了太子,不日就要出发了。”她看不出情绪:“还要祝太子殿下马到成功才是。” 薛是非看向她,灯烛照在少女肩背,鹅黄罗裙之下的身骨清瘦如玉。 他将自己的木雕摆摆好。 “还有一事。”姜藏月停顿一瞬,开口:“听闻私盐案所在的通州权贵向来同气连枝?” “那可不。”薛是非点点头,几句轻言轻语就将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那些人都是在地方上油滑惯了的老人了,我是觉得这私盐案没那么好调查,这猫屁不懂的太子可有得苦头吃了。” 姜藏月颔首。 薛是非口中这些事也是当年从市井传言听来的,真实性有待考证。 又听他说得几句乱七八糟抱怨的话,姜藏月起身离开。 回到安乐殿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她沐浴之后便一如往常誊抄起了佛经。 “师父小心着凉。”满初给她披了一件外袍,松垮架着更显少女单薄娇小。 姜藏月点点头抿了一口凉茶。 “昨夜我去了东宫一趟,纪烨晁三日后出发。” “通州消息不是很灵通。”姜藏月搁下笔:“我想抽时间去看看。” “太子动身前往通州,路上定然是无数双眼睛盯着,若是让有心人察觉到了,只怕师父的事情就不会太顺利了。”满初替姜藏月将佛经整理好:“如今安乐殿同样被盯着,师父不宜离开。” “可有人在通州?”姜藏月由着满初整理佛经,动作干脆利落:“若无人传递消息,未免太过被动。” 满初看了一眼略有疲惫神色的姜藏月,说:“提前两日安排人过去了。” 姜藏月表示知道了。 “太子前往通州是为了调查私盐案,他自然知道通州权贵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无论是大张旗鼓还是隐姓埋名都没有用。”满初说话时再拿了毛巾替她擦干净发尾,慢慢接着说:“通州权贵拧成一股绳对付的是太子,而不是我们。” 她神采飞扬:“通州最大的世家为李氏,想要解决纪鸿羽交代的事情,太子必然要想尽办法将李氏连根拔起才行,可太子对李氏并不了解,而我们的人是李氏其中一家铺子的掌柜。” “满初越发厉害了。”姜藏月神色柔和,也没忘了调侃两句:“可以出师了。” “那是师父教得好。”满初勾唇:“师父想要的,满初总会替师父拿回来。” 姜藏月说:“大皇子府上今夜送了消息来,让我明日去一趟?” “是送了。” ...... 四月末天气越发温暖起来,暑气隐有端倪。 大皇子府上响起摔砸东西的声音。 底下跪着的侍卫不敢有半分挪动,各个额角的汗都跟着淌了下来,连嘴上都干涸起皮。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浮云山马场被人完全夺走不说,让你们去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纪晏霄你们都动不了,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纪烨煜暴怒,额头青筋暴起,随手一个茶盏将人砸得头破血流。 好在出了气,他慢慢收敛了震怒的神色,这才道:“姜尚宫还没到府上?”话落,他顿了顿,声音极沉:“再办不好事,本殿想要轻饶你们都不行了!” 骂人的自然是大皇子纪烨煜。 他这些时日做什么都不顺利,处处被人使绊子。好在蓉儿还算贴心,不然他要疯了。 想到蓉儿又想到活泼可爱的女儿,他连日焦虑微微散了一些。 他不是没有请过纪晏霄来府上,可如今的纪晏霄不是他想请就能请动的,但安乐殿里的人他以皇子身份相压,后者不得不来。 纪烨煜如今对纪晏霄恨之入骨,不仅仅是因为被夺了浮云山马场,还因为父皇并未让他参与正儿八经的朝政之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六月便是太子大婚之喜,让夫人好生准备贺礼,以免让人抓住什么把柄留下口舌。”纪烨煜吩咐完就让这些蠢货都滚出去。 片刻后,婢女小心出声:“大殿下,姜尚宫来了。” “将人请到前厅。” 纪烨煜一甩袖子踏出房门。 姜藏月入府所见,如今的大皇子府上早就没了老嬷嬷,兴许是纪烨煜心有余悸害怕再行旧路。 “姜尚宫稍等,大殿下处理好事情就来了。”伺候的婢女上了茶水退至一旁,半个字不敢多说。 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才有爽朗声音传来:“让姜尚宫久等了。” “见过大殿下。”姜藏月福身行礼。 纪烨煜虚扶一把,不在意一笑:“我与晏霄乃至交好友,你既然也是在他身边做事,不必将规矩看得太重。” 他示意姜藏月喝茶:“姜尚宫近来可好?” “有劳殿下记挂。” “夫人前些日子还给我写过书信,说了一些小郡主的事情,殿下得妻如此,实乃有福气之人。” 姜藏月不动声色打太极,面上也挂着清浅的笑意。 芙蓉真的很有耐心。 不会因为孩子心软,反而因为孩子降低了纪烨煜的怀疑之心,才让自己在大皇子府上完全立足。 她见过芙蓉满眼恨意的模样,也理解她的选择。 纪烨煜轻笑着打蛇随棍上:“蓉儿和善,与姜尚宫可不就是有缘。” 姜藏月道:“夫人极好。”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纪烨煜提到芙蓉,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盼得她与孩子日日开心就好。” 姜藏月附和:“殿下必能如愿。” “好。” 纪烨煜闲扯了几句,话题这才朝着想要的方向靠近:“听闻先前姜尚宫病了好些时日,晏霄怕你过了病气儿,这才不许任何人探望,如今你病刚好,本殿请你来府上可会唐突了?” “......本该知会晏霄一声,可他总是太忙。” 姜藏月再度行礼:“殿下相邀,姜月不敢不来。” “瞧姜尚宫说的话。”纪烨煜似完全不在意:“这宫中的事情千变万化,许是今日跟着的主子有前程不见得明日就有前程,姜尚宫你说是吗?” “还是姜尚宫与本殿顾左右而言他,是在等纪晏霄?”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心 纪晏霄今日的确不会来。 修筑河堤之事非一日之功,今日他恰好去了城郊,便是回来也要入夜了。 纪烨煜开口:“姜尚宫在想什么?” 他语气带了些恶意。 姜藏月随口解释了一句,今日既然来了大皇子府她自然知道必定会纠缠不休。大皇子不放她走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付她。 果不其然如她所想,她没有松口答应大皇子的要求,大皇子以让她留下来陪芙蓉的借口,今日要将她留下。也正好她有些事情要跟芙蓉商量,白来的机会。 “盼了姑娘这么久,总算是来了。”瞧见姜藏月的身影,后院一身着桃红芙蓉花色蜀锦罗裙的美人轻移莲步,那衣裙上的缠枝云纹更是随着动作荡起一圈圈银色光晕,她笑着说这话。 “蓉夫人。”姜藏月打了个招呼。 芙蓉很是热情拉着她进屋,笑生生道:“快进屋坐,这外头总归还是有些暑气,前厅纪烨煜说那些狗屁不通的话你也不用在意,他总归是没多少好日子蹦跶了。” 从远处看,两人似在说笑闲聊进了屋。 芙蓉给她沏了茶,她从窗扇往外瞧去,院中花香拂动,那是新开的一簇又一簇的芙蓉花,险些铺满院中石径小路,那粉红柔白的花朵,让人几乎要醉倒在其间。 姜藏月见此就知道,纪烨煜唯一的真心只怕都给了芙蓉。 她便也问了这话。 闻言,芙蓉轻笑一声,须臾面色渐渐浅淡,逐渐成了一种彻骨的冷漠,她才道:“真心价值几何?至亲之重,可能弥补?” 自然是不能。 长临出兵,武安被围,半月大雨,连绵不绝,亲眷火焚,死伤无数,帝后双亡,太子为质。 弹尽粮绝。 她拖着这条残命,自然是要看到纪烨煜的下场才行。 “姑娘可知,当年武安军中将士有多少是拖家带口的,还有将士笑着说打完这一场仗,回去看看刚出生的孩子,也有将士说新婚妻子还在家中等他,更有将士想着存了多年的积蓄回去置办良田宅子。” “可他们都没能回去,一个都没有。” 姜藏月抬眸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双目无神的芙蓉,像是再没有一丝鲜活气:“我知道生死有命,也知道成王败寇,可我哥哥死在那场火焚里,我十指挖出血也没能为他留下全尸。”她忽而眉眼含笑:“我知道孩子不该投胎到我身边,可日后我也不会徒留她一人。” “殿下有句话从来没说错,我一个丧家之犬能做的不多,国破家亡可总能出一份力。” 她跟着芙蓉目光看去,院中被嬷嬷抱着的婴孩水灵灵的大眼睛明丽,白白胖胖,可见养得极好。 这一刻,姜藏月不想再说什么,她看着芙蓉望向孩童的目光,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不惜一切代价的鱼死网破。 她忽而明白,武安国破与侯府败亡何其相像,她一个人也在黑暗里走了好久。 这样的伤痛没有任何人能将自己拉出来。 芙蓉的声音又恢复如常:“不说这些了......殿下说姑娘今日会来,姑娘果真便是来了。” 姜藏月眸光微怔:“他何时说过?” 芙蓉又倒了热茶,温和道:“昨日殿下就说过了,纪烨煜定然会找事,姑娘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也必定会来。” “我还道殿下猜不准,这下可证实了。” 她弯了弯眉眼:“姑娘可知会过殿下了?” 姜藏月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去了书信。” “如此我也安心一些。”芙蓉瞧了瞧她的脸色含笑:“当初我就说过,殿下对姑娘总是不同的。” 屋中一时安静极了,姜藏月想起他陪她夜探小佛堂之事,又连夜派孔青去往边城,这样的关切总是不同寻常。 当时他阻拦她焚毁小佛堂,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不能功亏一篑。 姜藏月此刻心很静,只道:“殿下向来是和善的性子。” 纪晏霄这张面具戴了这么多年,早就摘不下来了。 芙蓉微微点头,像是看破不说破的揶揄:“这也快到傍晚了,殿下也该来了。” 她望着窗外的芙蓉花,似乎是自言自语:“怎么不见殿下对我和善一些?” 姜藏月没接这话。 听上去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 芙蓉抿了一口茶水润润稍干燥的唇舌,在丫鬟进来后跟姜藏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中途纪烨煜来了一趟,芙蓉笑着将人哄走了,姜藏月瞧着芙蓉很是游刃有余。 待天色起风阴郁下来,芙蓉假装着了凉,带着护甲的指尖微微抚着胸口,口中对伺候的人道:“许是变天不小心着凉了,着人去请一趟东街的大夫,姜尚宫若是不着急,便再陪陪我就是。” 姜藏月应下了,让大皇子府上的人去沏一壶姜茶过来。 大夫还没来,狂风暴雨就已经砸了下来,暴雨噼里啪啦溅起一个个水洼不见停。 芙蓉瞧着天色奇道:“我不过是借着着凉一事支开纪烨煜,也好清净清净,姑娘为何不问缘由就愿意留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姜藏月眼眸淡淡:“等人。” 天空中惊雷炸响。 这样阴云滚滚的昏暗和十年前何其相像,幼时她常听人说起,边城有长安侯镇守,长临就永远不会吃下败仗。 父亲每每都能从边城带回捷报。 这时大哥二哥就会跟她讲父亲率兵追击蛮夷的事迹,深入蛮夷还能全身而退。 后来在她小小的心里就种下一个信念,她天真认为父亲永不会败。 永远不会。 姜藏月看着这场大雨,像是当年的事情重新席卷她的视野。 她一个人藏在尸堆里,只听得那冰冷无情的圣旨,还有人在说:“这天下就没有不觊觎帝位又狼子野心的武将,长安侯与边城蛮夷周旋数年,他也是人如何能没有私心?” 小小孩童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雨湿透了她全身,她蜷缩着,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这一刹那间,若是有人看见她,便能看见那犹如恶狼的目光。 “姑娘是在等殿下了。” 芙蓉了然,她声线有些飘忽在耳侧响起。 “幼时太子殿下被帝后教导得很好,很受朝臣喜爱。” “后来武安国破,殿下亲眼看见帝后被吊死在房梁上,火焚之后接连半月的大雨早已让尸体高度腐败,我当时只听人说殿下提着灯笼一个人在殿中站了很久很久。” 这一刻天地很静,似乎只剩下雨声。 “这些年走不出来的何止我一个人。” “殿下只是从不曾放在明面上罢了,他没有退路,长临亲自为殿下带上了镣铐。” 姜藏月沉默。 屋外风雨更重,屋内灯火通明。 随着大皇子府外的嘈杂声。 有人踏进了内院。 芙蓉让人掀开门帘,姜藏月跟着看过去。 他着一身雪白绣鸾鸟长袍,撑着桐油伞,一身携风带雨立在门外。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如松英逸。 灯烛照亮他白皙肤色,他含笑将伞往旁侧倾斜,越走越近,直到在她面前停下,两人相距不过半臂。 芙蓉瞧见没旁人,便挂着宁静的笑意行礼:“殿下若是有话跟姑娘说,尽可放心说就是。” 纪晏霄收了伞,那筋骨漂亮的手背往下,尾指上朱砂痣分外勾人,他颔首,随即看向姜藏月笑得沉静:“姜姑娘放心,大皇子今夜回不来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 姜藏月便知道了什么。 他略微低头,笑意温柔:“姜姑娘跟大皇子妃相谈甚欢。” 芙蓉识趣退了出去。 姜藏月淡然:“不过是打探一些事情。” 纪晏霄点点头,黑沉沉的眼眸无声凝视向她。 片刻,他咬重字眼,着重强调:“原来如此。” “那我也有事情与姜姑娘相商。” “好。” 二人双双上了马车,芙蓉出来得迟,只见纪晏霄伸手将人扶了上去。 这样的亲昵是从不曾展现在任何人身上的。 芙蓉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更确定的秘密? ...... 马车一路向着宫廷方向驶去。 雨这会儿已经停了,天色昏暗间也漏下几缕薄光,地上的水被马蹄毫不犹豫溅过。 安乐殿内,处处水洼倒映着磁青的天穹。 廊檐下的长耳兔今年又下了不少小兔子,雪白一团,看着分外喜人。零零星星的宫人在打扫着殿中的屋檐角落,忙碌又有条不紊。 姜藏月跟着纪晏霄踏入内殿时,外头起了风,满初正吩咐人:“去几个人将灯笼点上,别让主子瞧不清路踩滑了脚。” 细碎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远去。 姜藏月进内殿。 视线落在了炭盆的位置。 炭盆里似乎不久前才烧过什么东西,似是牌位,上头还有零星的字迹看不真切。但一旁架子上摇摇欲坠的牌位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很明显是长临皇室宗亲的牌位,这人实在胆子大得没了边,温润如玉的皮囊下是压抑的疯狂。 他点燃了长临皇室的祖宗牌位。 最近除了廷尉府和沈氏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之外,另外一件事情也不遑多让,长临皇室皇陵祖宗牌位失窃,纪鸿羽急得嘴角起了燎泡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姜藏月看着炭盆里还没烧干净的牌位,她拿出火折子点燃,顺手将剩下的碎木也一块儿焚烧了。 “不害怕?” “噼啪——” 炭火爆裂之声响起。 檀木牌位就像长临皇朝一样,火光耀目终究会面临崩溃瓦解,不复存在。 姜藏月挑燃了火星。 纪晏霄就站在她身后,笑得无声无息,继而叹息:“......我在想纪鸿羽发疯的样子。” 姜藏月看向他。 “皇陵牌位失窃是你做的。” “是。” 纪晏霄明明是在笑,却目光阴戾认真告诉她:“我都烧了,且烧得一干二净。” 姜藏月没再过问这个,她要做的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是合作关系,有些事情她不会逾越。 烧了便烧了。 留着也无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纪晏霄将这会儿心情好的缘故归咎于有人赞同他的做法,若是姜藏月能完全与他在一条路,他大概会更高兴:“姜姑娘不猜猜有何事?” 姜藏月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她的秘密,她也撞破他的所为。 二人之间实在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 姜藏月开口:“那就要看殿下为何而来,如果是为太子调查私盐一事,那我确实有参与。” “例如?” 姜藏月语气很轻:“太子幼时被送往幽州学习骨瓷制作,他跟廷尉府有来往,小佛堂的骨瓷是他做的。” 她眉眼淡冷:“他如今接下了通州私盐案。” 屋外罩满了月色。 风绞着雨,簌簌不绝,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 炭盆中最后一点碎木燃烧殆尽,姜藏月垂眸。 纪烨晁的所做作为沈文瑶当真不知道么,正是因为她知道,才将一切都压了下去,力求让他坐稳东宫之位。 可他坐不稳。 他软弱无能,处理不了案子,也直面不了世家权贵。 他能依仗的也只有沈家。 通州私盐案会是纪烨晁最好的把柄。 倘若纪烨晁也参与了呢? 当年父亲寿辰那一日天光当真是好,阳光照在了整个院子,纪烨晁怂恿她和兄长阿姊去看寿礼。一切都从那一天开始。 她想要将纪烨晁从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拉下来,就从私盐案开始让他孤立无援。 以及整个沈家。 姜藏月垂眸,单薄后背落在阴影里。 青年雪白长袍上的鸾鸟似展翅欲飞,他面若冠玉,温柔眼底皆是笑。 良久后,他望着眼前少女再度弯起唇畔,乌发被风拂至身后,慈悲得让人沦陷。 “原来如此。” “姜姑娘等我——”他唇角的笑容都显得真心了些许:“是因为通州人脉不够?”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梁燕 纪晏霄偏头对着她,乌发滑至身前,灯烛跳跃在他长睫之上划过流光,那抹笑甚是显眼。 姜藏月只淡淡道:“我的人通州消息不够灵通,而殿下在通州有人脉。” 纪晏霄颔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藏月顿了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长安候府之事被他全然得知,面对这个人她有时总会少了几分防备,这对于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兴许一时的松懈有朝一日会要了她的命。 姜藏月沉默片刻再度开口:“修筑河堤一事我拖住了户部和廷尉府的脚步,殿下理应礼尚往来。” 公平公正的交易,很合理,谁也不吃亏。 “你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纪晏霄温和问道。 “知道。”姜藏月不疾不徐接话:“可机会难得,若是殿下有机会,也定然会如我一般将人踩进泥里。” 面前青年敛了笑意。 姜藏月依旧在等他的回答。 “太子陷入通州,对殿下也有好处不是吗?” 纪晏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什么好处?” “纪烨晁勾结通州权贵贩卖私盐,又胁迫大大小小的世家为其保守秘密,总有人不忿会将事情捅出来。且如今纪烨晁离开汴京,朝堂中的职位自然能者居之。” 纪晏霄若有所思点点头。 姜藏月就那样看着他,一双剔透的眼眸满是认真的神色,淡然分析着利弊。 “廷尉府和沈府斗得你死我活,最大的利益所得者,自然是殿下。” 眉眼清冷的青年垂着眼帘与她目光相触:“通州自十年前起,贩卖私盐之事层出不穷。汴京不是没有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纪鸿羽派人去查过,可汴京的人过去以后,通州地方官员和权贵官官相护,私盐反而在各州各郡卖得畅销。” “通州荒凉,只有贩卖私盐才有最大的获利,世家要立稳脚跟,官员要孝敬,底下的青年一辈更是想酬银得官。” “纪烨晁只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轻声道。 屋内灯烛有些晃眼,有些看不太清少女的神情,嗓音却裹冰含雪。 纪晏霄低头笑了出来,宛若春风:“所以这就是姜姑娘想要看到的结果。” 姜藏月没有反驳。 这样的步步算计一如当初她在安乐殿救下纪晏霄一般,她要人在宫廷成为她的双眼,也不吝啬付出自己合作的诚意。 “我说过不会让殿下吃亏。”姜藏月神色冷而沉静。 “是不吃亏。” 四周似乎都静了下来,青年雪白衣袂像是一朵洁净的优昙,缓缓停在她面前:“通州的棋子用一次也就废了。” “除此之外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我可以答应殿下一个要求。” 为了复仇她不在意会失去什么,也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她所惧怕的早就毁在了十年前。 纪晏霄俯身而下。 那一双动人含情眉眼怕是天底下唯一将残忍和温柔融合在一起的存在,温软的声音响起。 “想要得到姜姑娘的信任,确实很难。” 他回答了这句话:“我在通州安插了人手。” 姜藏月没有说话。 良久后,纪晏霄无奈地笑笑。 “通州县令是我的人。” “明后日我会去幽州治水,经过通州。” 幽州治水? 姜藏月眼眸微闪。 果不其然是再好不过的理由,她看向他问询:“具体什么时辰出发?” “明日午时。” 这倒是没有分毫隐瞒。 姜藏月蹙了一下眉:“庭芜找来的人该解决了。” 假扮姜尚宫的女子露出马脚太多,迟早会东窗事发,通州她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纪晏霄轻笑一声,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姜姑娘以什么身份去?” 姜藏月:“打点行装之人。” 她很快为自己找好了身份。 在江家小住的借口不能用太久,宫中也要找合适的人假扮,她的时间并不宽裕。 灯烛摇曳,夜已将尽。殿外一片寂静,冷淡月辉照在少女侧颜,显得清冷动人。 纪晏霄一只手轻敲着桌面,语气温润:“我有一个问题。”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倾身。 “姜姑娘,长安候府之事已经过去十年了,长临如今世家盘踞,皇权摇摇欲坠,你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姜藏月沉默须臾,说:“长安候府是覆灭了,可还有人活在这世上。蒙越铁骑是我父亲建立的军队,我不会看着他们落得同样的下场,十年前我父亲率领铁骑击溃边境蛮夷,十年后也当会卷土重来踏平汴京。” “你不担心他们会重蹈覆辙?或者无人再愿意站出来。”纪晏霄叹息开口。 “我不担心。”姜藏月嗓音冷淡,她在这枯灯昏光里流露出侯门嫡女的决然:“人我会找回来。” 蒙越铁骑在父亲当年的带领下手握兵权,守卫边关,从不曾有二心可依旧遭到纪鸿羽的怀疑。如今她没有了这份忠心,纪氏若是长临的根,盘踞长临长年累月的生长,那她就会将纪氏的根连根拔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纪晏霄愣了一瞬,随即笑开,灿若朝阳:“好。” “安乐殿的探子不少,我就不久留了。”姜藏月收回自己的情绪:“奴婢告退。” 纪晏霄眉眼柔和。 “姜尚宫,称呼要严谨。” 说话间,语调却不容拒绝,只道:“并非奴婢。” 姜藏月没说什么。 夜更深了,她身影消失在主殿,紧接着听见东侧殿关门的声音,一切恢复寂静。 “殿下,你是不知道今日大皇子脸色有多难看。”此时庭芜钻进屋里,又看见桌案上凉透的两杯茶发出惊奇之声:“你跟姜姑娘秉烛夜谈啊?” 他挤眉弄眼。 纪晏霄坐桌案前,乌发滑落身侧,看不清神情:“有事?” 庭芜比画着:“殿下今日闯了大皇子府,想必大皇子更恨殿下了,估摸着找到机会就会使绊子,这不又查到姜姑娘头上了。” 他手上拿着当初进宫女使的名册,入眼就是姜月的名字。 制香世家姜家之女,年十五,家住汴京东街左巷,一看就是调查得清清楚楚的。 “这大皇子估计想在姜这个姓上做文章,咱们还是防范着比较好......谁知道他还能想出什么狗屎主意。”庭芜絮絮叨叨的声音继续响起。 纪晏霄安静望着手册,风吹着殿内的垂帷,良久忽而一笑。 “......时候差不多了。” 手册重新被归于宫中。 他松开眉头,吩咐底下人可以动手了。恰好在太子离开汴京时,将事情栽赃到太子头上。 庭芜自然明白意思,这是不再留着大皇子的命了。 他躬身行礼,连忙下去安排。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纪晏霄终于站起了身,他在光影交错里,目光落在炭盆中。 炭火还冒着微弱的火光,长临的祖宗牌位被烧得只剩一些黑灰,再看不出什么。 青年指尖黑灰捻了捻。 毁了长临皇陵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只可惜还没烧干净。 他眼前浮现少女眉眼冷淡替他烧牌位的神情,而后头也不回走向黑暗里,像是挣脱束缚的槛花笼鹤。 须臾,他笑了。 他们始终是一条路上的人。 ...... 大皇子府上的事情,夜里还未传到姜藏月耳中。 她吩咐满初准备一些出行事宜,之后便又誊抄了佛经,平静过完这一夜。 翌日一早,大皇子府上遭了刺客之事才传出来,满初蹙眉。 “昨夜并没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可大皇子气绝身亡了,好像是太子做的,可我看过他临死前的神情,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姜藏月指尖微顿。 昨日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一夜的功夫人就没了? 她让满初再去打探的消息足以让人沉默。 昨夜风急雨骤,天色阴沉。 芙蓉抱着孩子踏入府中寝殿的大门,行走间发髻上一支红宝石芙蓉风钗沥沥作响。殿中侍卫死得横七竖八,最里间的桌案前纪烨煜趴伏着,血迹跟着往外淌:“蓉儿......” 纪烨煜见着人,嗓音沙哑:“我的时间不多了。” “你过来,我......有些话想说。” 芙蓉不疾不徐在桌案前坐下,身姿宛若弱柳扶风。纪烨煜像是连最后支撑自己身子的力气也要用尽了,他口中一直往外吐血。 “蓉儿。”他面上神情似哭似笑,满手是血:“是太子动的手。” 芙蓉怀中孩子安静得诡异,不哭也不闹。 她忽然觉得这一生真的好荒唐,明知是眼前人害得她国破家亡,却仍旧无法自控那一丁点破土而出的爱意。她苍白的面容同样虚弱,哑声道:“是我放人进来的。” 话落,深深的沉默彷佛极大的山脊压在他身上,纪烨煜咳了两声,说:“这样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芙蓉眼微微肿着,暗红血丝遍布,她看着纪烨煜,说:“我是武安尚书之女。” “原来是这样。”纪烨煜好几口血抑制不住吐了出来,有些怔怔:“竟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恨我......应该的。” 芙蓉抱紧了怀中襁褓:“你的死会栽赃到太子头上。” 纪烨煜想要再看一看那孩子,却没了伸手的力气,只是隐约有了哭腔:“孩子呢,她还那么小,你不想活了,想必也不会留着她。” 芙蓉坐在他身边,两人影子似靠在一起:“是啊。” 纪烨煜咽了咽口中血沫,他又道:“是我的错。” 芙蓉神情平静:“本就是你的错。” 纪烨煜又笑了,说得断断续续:“蓉儿......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过。我想着孩子的周岁宴,还定了樊楼最好的酒席。” 芙蓉说:“她都会知道。” 纪烨煜说得愈发艰难:“我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也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你说我怎么就没对你再好一些呢。会不会你也会对我生出一些恻隐之心。” 芙蓉身子微颤:“至亲之重,我没办法不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纪烨煜点点头,说:“恨也好,恨也是记着我的。” 芙蓉牙关紧咬:“以后不用花力气恨你了。” “对不起......”纪烨煜连眼神都开始涣散,他嘴唇之上褐色血迹凝固:“害了你前半生......后半生也没让你过得安稳,蓉儿......对不起。” 芙蓉垂眸。 纪烨煜挪了很久,看着襁褓中早已冰凉的小身体,他哭了:“对不起......” “都要走了......”他的声音逐渐听不清,他望着同样吐血的女子:“别再......别再恨......恨我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最后握住女子的手,恢复了安静。 风吹开了屋门,血腥气传了好远好远,瓢泼大雨也下破了天。 ...... 待姜藏月登上前往通州的马车,纪晏霄已经等候多时。 大皇子一家三口在府中遇刺身亡,疑是去通州的太子安排人动的手,是以朝堂之上又经历了一番大洗牌。 朝堂动荡并不影响姜藏月二人要做的事情。 马车内,青年俊朗轮廓柔和昳丽,雪色长袍被清朗日光照得有些晃眼,格外吸引人目光。 他唇角含笑:“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姜藏月:“没什么。” 她怀疑大皇子府上的事是纪晏霄做的。 纪晏霄把玩白玉扳指的手一顿,稍稍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常一袭青衣,满目日光照映白皙脸颊,垂下的眼睫遮掩她的神情,似乎总是被一种冰冷和死寂笼罩。 古井无波。 “大皇子府上的事是我做的。” 他轻叹的语调回荡在寂静的马车内,替她斟了热茶。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章 福气 马车不疾不徐离开汴京。 姜藏月坐在里面,望着纪晏霄,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样。 身后城门传出排查之声的时候,马车已经驶出极远的距离,似乎那些纷纷扰扰都跟着远去。 “殿下。”姜藏月抬眸,继而出声:“芙蓉是自愿赴死的么?” 纪晏霄注视着她,安静地道:“她甘愿赴死,你当她为何愿意入大皇子府?为亲手取了纪烨煜的命,为全家复仇,所以她选择进府,为的是能亲眼看见纪烨煜的下场。” “武安尚书之女,从来不是懦弱无能之辈,家破人亡之事是她这辈子的噩梦,当初她想要复仇奈何手段不够,所以她不惜搭上自己和孩子的命,为的是有脸去见爹娘。 “每个人都有欲望,所以我也好,你也罢,芙蓉更是如此,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从不是为了他人。” 他语气不急不缓。 再问:“姜姑娘,你明白吗?” 姜藏月淡声道:“我只是在想大皇子身亡一事,再爆出贩卖私盐,太子再翻不了身。” 待去了通州,便是一层一层加重砝码,将人死死钉在柱子上。 身亡也好,算计也罢,她做不到当年父亲一样的忠义,也做不成卑躬屈膝纪氏手底下的走狗,哪怕她暂时身在宫廷,所有的伪装不过是一抹假象。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长安候府当年之事重现世间。 纪鸿羽急切将长安候府定了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安永丰助纣为虐是为了平步青云,为了身后安氏一族;沈文瑶冤枉娘亲绣龙袍,同样是为了太子铺平一条康庄大道,这是他们想要的,而她想要重现世间之事,却是动了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可她不解,真相不重要,冤屈就不重要吗?翻不出真相,复仇不顺,长安候府就会永永远远背负叛国逆贼,功高盖主的恶名。 纪鸿羽伤害的只是长安候府吗?不全是,边境三万百姓的冤魂该算在谁的头上?是等着回家的将士,还是妻离子散的平人百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无辜的,又有多少是暗地里跟纪氏有勾结,兴许他们都在等。 在等有人为长安候府翻案,在等有人去掀翻这腐朽的长临皇朝。 日光在马车帘子被风扬起时显得忽明忽暗,甚至遮去两侧飞快倒退的风景,风声里传来异样的声音,尖锐冰寒。 “嗤——”箭羽射进了马车内。 姜藏月指尖夹住了箭羽。 箭羽尾羽还在发颤,却被牢牢夹在两指指尖不得动弹,只有冰冷的触感。 有极重的杀气将马车包围了。 她随手重新投掷出去的箭羽射穿攀上马车刺客的喉咙,溅出一抹鲜红血色。 血色零星落在她指尖两三点,分外刺眼。 身侧青年替她擦去指尖血迹,并按住她的手,这一瞬间的触感,如春风拂面,轻而易举掠过禁区。 清冷气息靠得极近,几乎将她完全裹挟,她下意识对上纪晏霄的双眼。 “殿下,你们不用出来,一会儿就解决了。”马车外传来庭芜的声音。 纪晏霄静默许久,随即低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弯起的眼角几欲带着无限春情:“看来有人是等不及了。” 马车车壁上有了轻微的裂痕,倒也不影响继续前行。 约莫是外头的喧闹声逐渐平静,姜藏月镇定开口:“如今大皇子身亡,太子洗脱不了嫌隙,皇室还剩下一个二皇子纪烨宁,纪烨宁表面纨绔,实则心有成算,纪侍郎若是死在前往幽州治水的路途中,也算是铲除了一方心腹大患。” 他轻叹一声收回手:“你倒是一点儿都不为我担心。” 姜藏月转眼看向他的掌心:“殿下是福大命大之人。” 闻言,纪晏霄似来了兴趣,约莫是不理解她怎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看看?”他正对她坐在窗沿伸出手,碎金为他勾勒了一层金边。 姜藏月视线下移。 青年的手,指节修长,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异常精致,指甲圆润干净,尾指上的朱砂痣格外好看。 姜藏月想起看手相一事。 从前因着他尾指的朱砂痣而发现,他掌心的三条线绵长而明显。 汴京不是没有看相的神棍,看面相,看手相,总归忽悠到一个是一个,纪晏霄的掌线清晰,一眼明辨。 在四门的时候薛是非就有些迷信,他总说他的事业线瞧着不顺利,又短又分叉。但纪晏霄的不同,姜藏月觉得他至少是福大命大之人。 不像薛是非说的,自己生命线瞧着也不怎么样,定然罪孽深重。 他还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报应,非常注重养生,所以才给钱给隔壁大婶常常给他煲汤喝。 想到这里,姜藏月开口就道:“殿下的感情线,事业线,生命线都是极好的,是有福之人。” 她自己的手相繁复错杂,是短命之相。 幼年失亲,漂泊无依,在四门也不会与任何人交心,但纪晏霄这样的有福之人,多接近一些会不会好一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若能幸运多一些,成事便容易一些。 姜藏月垂眸,纪晏霄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只又问:“所以,你想做什么?” 闻言,姜藏月非常干脆地承认自己的想法:“我从前听人说跟福大命大之人多接触,也能让自己更顺遂一些。” “多接触?”他挑了挑眉。 姜藏月表示是这样的。 纪晏霄放下茶盏神色惬意,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种笑意和温柔。 汴京是有不少看手相和面相的老神棍不假,不过大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银两在五两到十两不等,并且大多数都被抓进了大理寺,常常哭着说再也不骗人了。 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之说,没曾想她却信。 若当真是福大命大之人,又怎么会沦落成长临的囚徒......不过姜藏月信,那么他稍微信一些也无妨,至于她说的要多接触,是如何多接触? 是日日相伴还是形影不离? 姜藏月说这话时没考虑那么多。 她只知道薛是非说自己命不好,这才拼命赚银子又让人给他喝大补汤,现在他生意好,身体也好,想来及时补救也是有用的。 姜藏月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会欺负殿下。” 他是不是不喜与人接触。 “姜姑娘坐得太远了。” ??? 他什么意思? 姜藏月一时之间思考不明白这句话,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了。 还是说他愿意让她多接触解除? “嗯?” “坐那么远,怎么能分去福气?”纪晏霄头靠在窗沿,逆着光看向她,语带笑意。 ...... 这话落下,马车里沉默了好长时间,不过前往通州的路上,一连好几日都是好天气,日光耀眼。 在这日午后,终于到达了通州。 通州与汴京并不相同,由于地形闭塞,四周又有高山阻拦,是以旁的地方冰雪化春之时,通州道路两旁的官兵还在铲雪。 满目银装素裹,枯枝像剪影投在空中,细细的碎雪随着风飘进马车,冷得人打哆嗦。 “这鬼地方,都快五月的天儿了还这么冷。”庭芜嘟囔了一句。 几人下了马车,庭芜这才牵着马车去专门的马厩停好喂食。 姜藏月系着兔毛披风,阻隔了几分寒意。 常有人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通州宛若一个盆地,从高处看去云遮雾绕,不远处溪流渐渐融化的冰层,发出细碎的坍塌声,冰水混杂,交错生辉。 通州县令的府邸就在通州地势最高处。 想来他们是遇上了赶集的日子分外热闹,不少百姓在售卖酥蜜食、甜枣、糯米团子之类的各色甜点饮食。 姜藏月自打进入通州,就尽职尽责扮演一个打点行装的女使,垂头安分跟在纪晏霄身后。 他道:“姜姑娘站那么远?” “奴婢现在是殿下的随行侍女。”姜藏月眼观鼻鼻观心。 她来通州有要事要办,自然越减少存在感是越好的,旁人只会注意到纪晏霄。 片刻后,她开口:“通州县令在等殿下。” 虽然通州与汴京相隔好几日路程,但汴京大皇子身亡,太子已出发通州查案,和吏部侍郎经过通州前往幽州治水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 “他不一定认得我。”纪晏霄慢条斯理往县令府邸走,他含笑:“通州县令有脸盲症。” 姜藏月:“......” 县令府邸附近已有巡逻队在巡逻,庭芜正上前准备递上拜帖,那身着蓝色长袍,约莫二十四五的青年上前就给了庭芜一脚。 “周书,让你去粮仓问问今年的粮食产量,你跑回来做什么?” 庭芜:“???”你看看清楚,他是周书吗? 一旁又一个侍卫踌躇上前开口:“大人,属下才是......” “张路,你以为你就没有事情做了吗?”青年又呵斥身边的侍卫。 姜藏月略微蹙眉。 纪晏霄不疾不徐解释:“他的脸盲症已经有好多年了,我让他办事,他没有一次认清楚人的。” 姜藏月神情沉默。 有脸盲症的通州县令,究竟是怎么为纪晏霄办事的,他也敢放手让人去做。 “太子前几日便到了通州。”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 他的语调也没什么变化:“让姚全当成卖货郎赶出去了。” 姜藏月琢磨了一下:“殿下的人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他眉眼柔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姜藏月顿了顿:“殿下说的是。” 纪晏霄同样顿了顿。 在说话的间隙,庭芜忍无可忍已经将拜帖怼到姚全眼睛前面了,按着他认清楚了字,姚全很是震惊扭头:“纪大人,您来了!” 纪晏霄等人在姚全的带领下进入府邸中。 姚全的府邸更是别具一格。庭院两侧开垦了不少小菜园,正是这个时节,里面种了不少十几斤重的大白菜。 庭院廊檐下更是挂了不少竹条,上面都写明了每个房间住的都是些什么人,以免弄混了闹出大笑话。不过姚全看着跟在纪晏霄身后的姜藏月,还是发出感叹:“纪大人女儿都有这么大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长得白白净净的,跟纪大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到这话庭芜都快咳破音了,姜藏月神色不变解释:“奴婢是大人的出行女使。” 侍卫周书忍不住上前提醒:“大人,人家说了是纪大人的出行女使。” “张路!我何时让你说话了!”姚全又是低声呵斥。 侍卫脸皮抽搐:“大人,属下周书。” 姚全假装无事发生:“......咳那什么,还不快去奉茶。” 侍卫带着人去正堂坐下,姚全顺便去后院换了一身没有泥点子的干净衣裳。 “让纪大人看笑话了,这毛病好些年也好不了。”姚全捧着茶碗尴尬解释着。 这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也没办法。 正巧今日画着人脸的手册也没带,这才分不清人。 纪晏霄放下茶盏,他拨了几下,说:“太子殿下现下居在何处?” 姚全是他的人,自然没有隐瞒,当下叹气说:“住客栈里呢,前几日认错了人带去了客栈,中途又下了一场大雪大雨,这会儿客栈门口冻得结实,人还出不来。” “那便让他多等上几日,通州的官差手脚是慢了些。”纪晏霄含笑开口。 姚全闻言也搁下茶盏,虚心问:“太子殿下怪罪当如何?” 纪晏霄微微一笑:“姚大人自小分不清人,不知者无罪。” 姚全点点头咧开一抹笑,听纪晏霄说想到处逛逛,还十分热情给了一份通州手册。 二人轻装出门。 通州最大的客栈为同福客栈,距离县令府邸也就二三里路,待到了同福客栈肉眼可见客栈门前将近一两米厚的冰层,连窗户都冻得结结实实的。 里面只住了太子一行人,隐约可见其中人影晃动,偶尔传来敲打的声音却是无功而返。 似困兽之斗。 姜藏月眸光微闪:“姚大人运气不错。” “算来已经有四日了。”纪晏霄声音跟着响起。 姜藏月淡声:“他还不知道大皇子身亡的消息。” 纪晏霄抬眸看向眼前厚重冰雪。 天际小雪簌簌,被风吹落他乌发之上,竟生出几分缥缈之感。 他笑:“你可知,这通州的私盐乃是强买强卖。” 姜藏月微微出神。 这事她知道。 长临朝堂在盐商手上几文钱一斤收盐,后卖到五十文一斤,随着朝廷开销加大,盐价上涨,最后平人百姓吃不起就选择减少吃盐,或不吃盐。 而通州更是如此。 通州地处荒凉,便是县令也压不下去。 世家权贵为了将钱财笼络到自己手上,开始强卖。 规定每户每天必须消耗多少盐,少了便威逼恐吓。 是以这些世家权贵开始明火持杖,甚至对路过的商贩和船只强卖。 曾有诗人写下''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的语句。 “朝廷律法不过是吓唬平人百姓,对于老练的世家权贵无非是虱子多了不痒。”纪晏霄唇畔含笑。 “而通州最大的权贵世家李氏更是世代贩盐。” 同福客栈里依旧声响不绝,像是囚徒在做最后的挣扎,只可惜却越陷越深。 他依旧在笑,笑不达眼底:“为了更好的贩卖私盐,李氏则找上了太子。”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夫妻 白雪簌簌,遍体生寒。 远处红梅不知是哪簇积雪落下,枝丫发出轻闷的折断声,日光的桀艳都模糊起来,枝头鸟雀鸣啾不停。 纪晏霄在雪中静静站了许久,瓦楞和滴水檐下凝结出参差透明的冰层。 顺着苍黑的瓦檐垂挂而下,凝出一根根尖锥冰柱。 以李氏为首,民以私贩为业者,十率为六。 私盐强买强卖,却比官盐质量好很多,官盐越是偏远地区,盐的质量越差,‘涉道愈远,杂恶殆不可食’。 盐等同于税收。 沈氏自然有私心,与李氏合作销售私盐利润更大。 纪烨晁前来通州调查私盐案,不过就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幌子。 姜藏月盯住他那双眼睛:“纪烨晁早就跟李氏有来往?” 用他的说法,李氏和沈家早就暗中勾结,片刻她又道:“所以,纪烨晁来通州不过是为了分赃。” “是。” 纪晏霄开口:“李氏有了太子的庇护,通州县令又束手无策,贩卖私盐自然更是无法无天。” 姜藏月垂下眼睫。 贩卖私盐所得利润等同于朝廷大半税收,沈氏又如何会放弃这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她望着客栈的方向,走进绵绵细雪里。 虽交谈并没有太久,但雪渐渐停了,通州的雾气也散了一大半,只有铲雪的官兵还在招呼人手脚麻利些。 “这里头还有人呢!” “大伙儿快着些挖,这要再下上一场雪,里面的人该饿死在里面了。”官兵不住的吆喝着,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又灌了几大口热茶进肚。 姜藏月捻了捻指尖的冰雪,轻声道:“是要快着些挖。” 纪晏霄没再说什么。 姜藏月指尖冰雪少顷融化。 困在冰天雪地的太子,满门抄斩的长安候府。 她就站在这儿,听着纪晏霄的声音,却又好像听到了父亲唤她囡囡。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十年前,和兄长阿姊在雪里堆雪人,门前站着笑骂他们不怕着凉的阿娘。 但这些,似镜花水月,一触碰就消散了。 什么也留不下。 化雪浸染的泥泞从鞋底下溢出来,像是一句尸体最后的挣扎、悲鸣。她看着,只觉得自己如冤魂一样冰冷,束缚住皮肉使她下沉。姜藏月很平静开口:“李氏与太子合作,亦会分赃不均。” “纪鸿羽被瞒得够久了。” 与虎谋皮必要做好为虎反噬的准备。 太子也一样。 纪晏霄温润道:“几日前太子乔装去了李府,不过半刻钟时间,双方不欢而散。”他勾起几分笑意继续道:“而那时候李氏接了一笔价值上千万的私盐生意。” 姜藏月闻言更清楚了:“原来如此。” “李氏的野心这几年被喂得更大,早就不满足一些蝇头小利了。”他对上她的双眼,嗓音泠泠,敲冰似玉。 姜藏月踩着泥水而行。 很快就将李氏和沈家的原委理清楚了。 沈氏虽有皇后沈文瑶支撑着,但到底被纪鸿羽防着要狡兔三窟。可李氏愿意与沈氏合作,也有自己的私心,并想一家独大。眼见谈不拢,恰好私盐案爆出,纪烨晁借着这个机会刚好就来通州相谈。 可正在此时,李氏瞒着沈氏谈下一桩大生意,并不愿意分赃。 只是世家权贵与皇权相斗,向来略输一筹。纪烨晁又对他们施压,是以双方并未谈拢,不欢而散。 纪烨晁又找上通州县令准备找些麻烦,可通州县令没认出人将他放在了客栈。 也同样是一场阴差阳错,隔日便下了一场大雪加大雨,将纪烨晁一行人完全困在客栈里。 而汴京杀害大皇子的消息没有传到通州,或许是沈文瑶压了下来,不想影响纪烨晁做事。 通州私盐,大皇子遇刺,在整个事情中,纪烨晁就像一面被蒙住的鼓,看不清真相。 纪烨晁的确无能。 当初长安候府之事她太过年幼而无能为力,可如今并不是。 沈氏已经败落了。 姜藏月视线落在同福客栈的方向。 小雪虽然停了,但天际仍然显得苍茫浑浊。 还在铲雪的官兵们抹了一把汗,径直走到头领身边,说:“大人,这雪上了冻,化不了那么快。” “最快能在什么时候铲干净?”为首官兵问。 “至少也要等明日了。”官兵看了一眼厚厚的冰层,很是为难:“咱们这地方下了雪又接着下雨,本就十分难清理,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耳畔的声音逐渐远去,纪晏霄找了一家酒楼,两人坐下,他开口:“这个位置视线最佳,吃完再去想事情。” 通州的案子不能急于一时,且目前大雪封路,前往幽州也要等上几日了。姜藏月点点头:“嗯。” “有杀害大皇子的名声在前,参与私盐案的名声在后,纪鸿羽这一次对太子恐怕没有这么高的容忍度。”姜藏月喝了口茶:“太子若倒了,沈氏也就不远了。” 纪晏霄含笑,说:“通州这么大一块地方,沈氏倒了,李氏也吃不下。这事儿不急,姜姑娘不妨说说,对于私盐有何想法?又怎么对付太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姜藏月淡然看了他一眼:“太子已然触犯到了纪鸿羽的忌讳。” 没有一个帝王能眼睁睁看着东宫太子弑杀兄弟,勾结权贵,动摇国之根本,更何况太子母族沈氏一直野心勃勃。 眼见纪晏霄还在等着她说话,她平静开口:“阴谋不如阳谋。” 纪晏霄勾起几分笑意。 不远处铲雪的官兵忙活得如火如荼,姜藏月也就静静看着。 酒楼里,小二热情上了两份锦带羹,据他介绍来自于通州与幽州之间的一种草花,红白相间就像锦带,苗嫩且脆,每每来了通州的客人总是不吝啬于点上两份,且赞不绝口,更有诗句‘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因此也算是出名。 隔壁桌老翁和青年的谈话声传出,压得极低:“听说昨儿跟着李氏卖盐的葛老大一家遇上劫匪了,不仅盐被抢走了,连命都没能保住。” “我瞧着这事儿没这么简单,怕是李氏做的孽,也不愿带着这些零散户呐!” 纪晏霄蕴起笑容,比冬日微光还要温暖几分,说:“老翁,我夫妻二人刚到通州,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翁扭头这才发现隔壁桌坐了人,他终究想起这些冤屈,还是开口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卖盐这些事儿,人家不想带着咱们这些破落户卖盐了,借着劫匪的手杀人灭口呢!”他一边说一边叹气,满脸愁苦。 “看你们小夫妻二人都还年轻,这通州乱得很,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姜藏月听着几人之间的谈话顿了顿,老翁继而带着青年下楼点茶去了。 纪晏霄莞尔道:“这样的身份最能降低旁人的防备。” 姜藏月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口中的‘夫妻二人’。 他这句话说得很是顺遂,面容含笑,像真是新婚不久不谙世事的夫妻出来游玩,言语间多对她贴心呵护,便是不暧昧也多出了几分说不出的气氛。 姜藏月开口:“兄妹的名声不比夫妻更为合适?” 他略微低头看向姜藏月。 姜藏月敛下神色。 她不曾与旁人用过这样的名义。纪晏霄倒是毫不客气。 想到这儿,姜藏月放下手中的锦带羹,视线不避不闪:“殿下的红粉知己太多。”她继续开口:“恐怕想与殿下做夫妻的人都从汴京排到州县去了。” 纪晏霄不免勾起嘴角:“嗯,那就都杀了。” 姜藏月:“......” 桌案上锦带羹也凉了,她不与他谈论这个,姜藏月看了一眼客栈的进度,说:“纪烨晁向来被呵护在沈氏的羽翼下长大,平素只有听话的份儿,所以被困在客栈他只能等。” 她说过阴谋不如阳谋,不需要太多人,只需要通州的人就能将事情闹大。 他又笑了:“的确,纪烨晁这样畏畏缩缩的人,想要他出事,就要有诱饵。” “劫匪是个很好的理由。” “我让底下三十人乔装成李氏的人,李氏正好要谈合作,就说李氏不愿与沈氏共享,所以派人截杀。” 姜藏月指尖沾了点茶水,只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纪晏霄弯起唇角,一派闲适:“除了这个,还要说通州县令不识得人,将我们也赶出去了,也被困在另外一家客栈中。” “可以。” 话落间,老翁点了茶才上楼,差点滑了一跤被纪晏霄扶住了,老翁惊魂未定:“哎哟!谢谢公子,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摔散架了。” 他旁边的筐子也差点被踢倒,里面隐约可见是一包包的细碎结晶颗粒......白花花的模样,可不就是私盐。 老翁哆嗦着手又将筐子重新盖好。 “是要站稳。”纪晏霄温声:“不过这通州卖盐的事不是大家伙儿都能卖么?” “那是从前。”老翁坐稳了,睁大老花眼一口热茶下肚:“今时不同往日了。” “是如何个今时不同往日?” “咱们通州有盐矿,只不过多上交朝廷了,后来又加重税收,这没办法才跟着李氏卖盐维持生计。” “这么说是李氏翻脸不认人了?” 老翁坐在桌子边长吁短叹:“这话谁敢拿到明面上去说,只怕到时候活不下去一家人都一命呜呼了。” “不是说朝廷派太子殿下来通州查案了,怎么李氏还这么猖狂?” 酒楼里喧嚣之声不绝,纪晏霄不紧不慢开口,像只是在闲聊。 姜藏月在一旁听着。 通州百姓虽然惧怕李氏,可在其手下讨生活,私下里也会有议论,议论的人多了李氏也找不到源头。 “公子的想法太简单了,朝廷派来的是太子殿下,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要解决早就解决了,哪儿能拖到现在,不过就是走个表面功夫。” 老翁话音落下,青年忍不住出声:“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蛇鼠一窝,几年前便有人瞧见太子殿下来过通州,还去了李氏府上,这劫匪指不定是他们谁找来的。” 姜藏月放下手中茶盏,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声:“这世家和朝廷勾结在一起,也不知道通州的百姓可怎么活,这若是我,定然是所有人一起要闹上一闹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老翁和青年相视一眼,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可不是,左右也快活不下去了......”左右桌的听到这番谈话,也连声附和。 好半晌,人都散了去。 “阳谋的确好用。” 纪晏霄看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狸花猫,丢了些吃食过去。 “这事儿庭芜擅长。”他轻笑一声。 闻言,姜藏月挑眉。 她再度开口:“殿下打算让庭芜如何去做?” “法不责众。” “散播谣言。” 身侧传来他温柔的嗓音:“要不要听听庭芜的做法?” “他人呢?” 纪晏霄敲了敲桌案,庭芜这才上了二楼,抑扬顿挫念出自己即将要开展的活动:“李氏不让咱们卖盐,还勾结太子让我们活不下去找劫匪杀我们,我们实在太可怜了,隔壁的孤儿寡母因为没有收入来源都饿死在家里了!!!” “还有人棺材都买不起,生了病不敢去医馆,一枚铜钱都拿不出来,既然早晚都活不下去,咱们干脆跟李氏拼了!还有这太子收了李氏的脏钱,哪里管平人百姓的死活!” 他说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姜藏月顿了顿。 纪晏霄说:“去吧。” 天色渐晚,酒楼各处也点起灯烛,橙黄的光晕照在青年身上,那雪衣乌发的青年,冷白轮廓更显得精致迫人,浓而长的睫毛在眼睫投下晃动的影。 他依旧抚摸着那只不肯走的狸花猫。 猫儿舒适窝在他膝盖上打起了呼噜,不时甩甩尾巴,烛光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漂亮得像是画中一般,尾指上的朱砂痣时不时显现在她眼前。 他又喂了半块鱼饼。 猫儿吃得欢。 纪晏霄弯唇,视线落在少女清冷容颜之上。 姜藏月恰好回眸。 蓦然,四目相接。 “姜姑娘,通州要乱了。” 【ps:明后两天去医院,暂停更新两日,麻烦大家久等啦。】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薪柴与亏欠 黑夜总能掩盖很多事情。 时值夜半,瓢泼大雨落下。 通州街头陆续出现了一些百姓,比平日里还要多些,不乏有妇人和孩童,个个皆是面黄肌瘦。身上衣裳多打着补丁。 夜里同福客栈铲冰的官差还在忙碌着,这么冷的天儿手都要冻僵了。 可偏偏大人说里面住着重要人物,耽搁不得,便是他们都冻伤了也要先顾着里面的人。 “大人,里面到底住的是谁啊?” 官差穿着蓑衣,帽檐上结出冰凌冷得发抖:“咱们兄弟都挖了一日一夜了,谁能熬住啊?” “你以为老子想?”为首官兵吐了口唾沫,一脸晦气,说:“咱们县令是个好的,若是将里面的人得罪了,再派一个酒囊饭袋来接管通州,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官差搓了搓冻得乌青的手,吞咽着唾液:“不如先休息一下,缓口气儿再继续挖?” 为首官差见底下人实在扛不住了,这才让他们都到草棚里歇一会儿。 夜里点燃微弱的柴堆总算是驱散了几分阴冷,这会儿通通拿出手里的干粮就地开始狼吞虎咽。 有了吃食下肚这才好受了些,几名官差一边吃不由得一边议论:“也不知道同福客栈里住的是哪位天王老子,弟兄们没日没夜的挖冰层,就差没把命搭进去了。” 这五月的天儿谁不是待在家里猫着,出来受这份活罪。 “我听说里面住的是汴京那位。” “哪位?” “太子殿下不是来了通州了?” “难怪了......”议论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柴堆的火也渐渐微弱,没办法这苦差事还是得做。 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姜藏月在另一家客栈瞧着这一切。 “姜姑娘。” 姜藏月回身视线落在纪晏霄身上,后者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一些。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递过来一只茶盏,热气上浮,更是浅淡了几分他含笑的眉眼。 少女身子本就单薄,这几日奔波更是瘦了许多,那清冷眼眸仿若一弯新月,青衣在她身上勾勒出冰凉的色泽。 屋内一瞬安静下来,炭火里偶尔传出爆裂之声。 “早些休息。”青年转身将门带上。 外头雨雪不绝,未关严实的窗户有风顺着缝钻进来,带起指尖一片凉意。 隔壁传来庭芜一句接一句的声音,又因为客栈天字房只有两间,所以除了她也不会有旁人听见:“只怕从今夜起,通州的人就该行动起来了......呜呜......呜呜......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不要脸不要皮去做事了,这样的我殿下真的不会嫌弃吗?真的......真的不会嫌弃?姜姑娘呢?姜姑娘会不会给我赏银?” 姜藏月将窗户关上了。 纪晏霄身边的人办事可以,但平日里的确有些吵闹,尤其是那张嘴。 隔壁时不时传出庭芜几声嚷嚷,隐约可听见去采买了不少当地的特产,有熏干鸭、胡饼、春卷、小人书、各种果子,等着带回去分给汴京众人。 良久后,这声音才消停下来。 已是子时,姜藏月重新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橙黄的温度再次升高,她坐在桌案前静心誊抄佛经。 这几日在通州奔波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纪烨晁跑不了。她的阳谋庭芜执行的很好,纪晏霄更是做事滴水不漏。纪烨晁会钻进这样的圈套,无非是因为李氏贪婪,而沈氏不甘。 或许之前李氏并不敢对纪烨晁出手,这也是纪烨晁敢来通州的缘由,但今日之后一切事情就说不准了,沈文瑶天高皇帝远到底手眼不灵通。 通州的事情发酵传到汴京还需要时间,到时候沈氏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纪烨晁一心想做出些什么证明给纪鸿羽看,但只会适得其反。 帝王之榻容不得他人安睡。 太子也不行。 火光映照姜藏月一张白皙清冷的脸,波澜不惊。 片刻后,她将誊抄好的佛经丢进了炭盆里,那一双平静眼眸剔透,如温润琥珀一般。 佛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十年前的凛冬让她一无所有,纪烨晁也会一样。 即便她单枪匹马,也会沈氏一族万劫不复。 刀下千千恨,沦落薪柴。 屋外人声雨声嘈杂,夜里大雪扑簌。 她吹灭了灯烛。 ...... 通州天寒地冻,走在外面让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雨雪交杂,庭芜吸了吸鼻子,身上蓑衣也渐渐落了一层薄雪。 就出来这小半个时辰,他冷得哆哆嗦嗦。 虽是深夜,街头人也不少。 前面拐角处围了一圈儿人,昏黄的灯烛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待他们走近些才看见是一个孩子被妇人抱在怀中,这会儿发着高热还没有退下去,满脸烧得通红。 “哎哟,再这么烧下去可不得了!” “这小孩子若不得到及时救治,拖久一些人都要烧成傻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行行好,卖盐的银两李家还没结,结了我定然还给你们!”妇人抱着孩子苦苦哀求大家,围观的人纷纷犹疑退却,这年头谁家也不好过。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求求你们了!” 烧得糊涂的孩子隐约听见青年温润的嗓音,只不过昏昏沉沉看不清,像是一个长得如神仙一样的大哥哥给了娘亲银钱。 “早些去看病,李府将银两都给了太子,太子垄断卖盐只怕不会结钱了。”青年声音温润却碎雨如珠。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妇人红着眼眶拼命磕头,又抱着孩子去找大夫。 周围百姓也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良久才散去。 庭芜往手心哈了哈气,怔了一瞬:“殿下何苦为姜姑娘做到如此地步?” 这语气里更多的是不解,他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能做到这一步。 纪晏霄低眉轻笑:“她亏欠我多一些,便会靠我近一些。” “如此,不好么?” “好吗?”庭芜长长叹了一口气:“怕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纪晏霄不疾不徐点头:“那又如何?” 庭芜:“......” 风雪声音更大了。 庭芜艰难找回自己的神智,只幽幽道:“可是殿下,你背后也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你。” “嗯?” “你很闲?” “正好今夜去盯着同福客栈,明日再来回禀。”雪衣青年乌发在夜风中被扬起,他独自撑伞渐渐走远。 ...... 通州事件持续发酵,纪晏霄前往幽州。 除了庭芜托她将通州特产带回汴京,倒也没有其他事情,姜藏月借口在江家小住,时候也差不多了。待回了廷尉府安老夫人担忧她的病情,又请了林太医来看了一两次,见无大碍这才放心。 林太医走后,江惜霜又给她送了好些东西过来,也顺理成章在她院中坐下聊上一会儿。 “安妹妹这些时日当真是忙得很。”江惜霜不禁露出笑来,又一会儿才说:“就连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去何处找。” 姜藏月抬眸:“江姐姐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江惜霜斜倚在椅子上,笑语盈盈:“这几日安嫔娘娘找人去我府上来了几趟,说是安妹妹叨扰我这么久,她于心不安,欲将你接进宫中。” 这话她信。 安嫔这个人无利不起早,如今又跟廷尉府生了二心,自然是心怀鬼胎,然江惜霜与她之间有仇,自然不会让她踏足江府。 江惜霜眸光一扬:“安嫔看不惯皇后娘娘盛宠,也与自家离了心,便只有嘴上逞能了。”她又道:“也不知道她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能坚持多久。” 姜藏月看了她一眼,江惜霜又感叹道:“不说安嫔了,说来奇怪沈公子也来找了安妹妹几趟,我说安妹妹生病了这才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找你有什么急事。” “沈子濯?” “可不就是。”江惜霜放下手中茶盏:“莫不是他当真对安妹妹有情有义?这样的人安妹妹可别昏了头脑。” 沈子濯找她自然不是因为感情。 沈氏是皇后母族,他既希望自己能青云直上,又希望沈文瑶盛宠不衰,更希望太子将来能登上那个位置,可谓是野心勃勃。 然而大皇子身亡,此事与太子有关,太子又去通州,他找不到人商量,自是急得团团转。 眼见着纪鸿羽前段时间才好转的态度又急转直下,他当然六神无主又想从她这里得到解决的法子。 先前姜藏月就说过,会替他拿到安嫔手上的兵法策略,也会帮助皇后娘娘盛宠不衰,而这些她都做到了,是以沈子濯早就将她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结果姜藏月却在江府旧疾复发不便见人。 沈子濯再度被纪鸿羽骂得狗血喷头时,不由得砸了沈府好些东西,甚至将秀禾拖出来暴打了一顿才解气。 翌日听闻姜藏月病好了,这才私下将人约到樊楼。 “安二小姐,太子殿下不可能与大皇子同室操戈,不是么?” 沈子濯蹙眉,像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大皇子身亡会扯到太子头上。 少女眉眼淡淡,轻轻颔首:“事情已经发生,沈公子当想着及时补救才是。” 闻言,沈子濯只觉得头皮发麻,而后又听她道:“沈公子想要洗清太子殿下的冤屈,自然要太子殿下本人澄清。” “你是说烨晁本人?” 沈子濯越发觉得头晕眼花。 纪烨晁去通州好几日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汴京这边也是急得焦头烂额:“这可怎么是好,还是要让文瑶给他飞鸽传书,早些将事情说清楚才是。” 说话间,得见有人在樊楼外乞讨,姜藏月让小二将没用完的饭菜打包送给底下的人。 她状似不经意道:“听闻通州的天气不太好,太子殿下只怕要耽搁些日子。” “反正尽快回京就是了。”沈子戳长吁短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通州私盐案的案子办得好,指不定圣上就不会抓着大皇子这里不放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沈公子所言甚是。”姜藏月含笑:“祝沈公子心想事成。” 沈子濯点点头:“行!” ...... 宫内。 雪仪让底下两个绣娘抓紧将皇后娘娘要给太子殿下用的荷包绣出来,这才进屋伺候。 两个绣娘应承下来,见人走后这才在绣架前窃窃私语,薄薄宫装掩得二人身姿格外纤弱,手上动作更是分毫不敢停下。 “流苏姐姐,你有没有觉得皇后娘娘的脾气越发不好了?” 其中一个宫婢压低了声音还往殿内看了一眼。 “流画,我看你是越发嘴上没个把门儿了,小心让雪仪姑姑听见打你板子。”流苏低声呵斥,也是怕招了灾祸。 她们二人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也有些年头了,也算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性。后宫妃嫔众多,她难免会做出一些心狠手辣之事,但说到底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罢了。 流画有些沉默,只觉得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先前的小姐妹就是皇后娘娘下令活活打死的!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没人敢传出崇明宫,是以也没人知道心慈面善的皇后娘娘也有这样不择手段的一幕,流月不过是因为在崇明宫提了一句家中今年新添了个小弟弟,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想起这事儿流画喉头不免哽咽,她眼神短暂看向流苏,不自觉咬唇眼泪滴在绣架上。 皇后娘娘这些年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个,是以为了东宫之位,她不介意杀人放火也一定要保住沈氏满门荣耀,还有太子殿下将来登临那个位置。 越想流画越有些走神,手上动作也不由得有些恍惚,这一恍惚绣针就扎在了手上。 一滴鲜红的血迹正好滴在荷包绣的四爪鳞蟒的额间,猩红一片。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流苏正想说什么,结果看见来人连忙行礼,流画吓得起身连绣架都打翻了。 “见......见过皇后娘娘!” 沈文瑶带着红宝石护甲的指尖拾起荷包,瞧着上面猩红一片,她的脸色也跟着像雪一样苍白至透明,给人一种极度脆弱的感觉,雍容华贵的服饰都遮掩不住颓废之姿。 “放肆!明知是给太子殿下所用之物,也敢这样不用心!” 雪仪皱眉,出手就是毫不留情一巴掌。 流画脸上留下五个指印,连忙求饶:“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 雪仪见沈文瑶有些恍惚,心中亦是担忧,忙伸手扶住她道:“皇后娘娘,不过是底下人手脚粗心,又如何能牵扯了太子殿下去。” 流画还在拼命求饶。 许久,沈文瑶满身疲惫,只觉牙关一阵阵发紧,哑声道:“重打五十大板,是死是活看她自己的命。”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防备 “安嫔娘娘听闻太子殿下被困通州,去崇明宫与皇后娘娘闲谈,出来就被降为安贵人了。” “那这可不就是踩在皇后娘娘的痛脚上?” “可不是,事情还不止这一桩,有人说大皇子满府就是太子殿下做的,且我兄长在江府做事,听闻今日户部尚书大人提出要为女儿退亲,说是高攀不上太子殿下......” “谁知道呢?” 宫中闲言碎语不乏传遍每个角落,但到底不敢当着各宫主位闲谈,姜藏月前往崇明宫请安,今日也被早早打发了。 皇后娘娘近日盛宠不衰,难免惹得各宫红了眼,但唯独安嫔一人仗着廷尉府去崇明宫呛声,也没得了个好。如今宫中大皇子身故,太子陷入麻烦,一家独大的反而是华贵妃的二皇子。 风向总是一时一变的。 姜藏月方才将制好的香给安老夫人送去,宝珠前来回禀,江小姐来了。 自打她与江惜霜姐姐妹妹亲热的关系展现在众人面前,江惜霜来廷尉府也就来得越发勤快。 她踏进意园的时候,却见凉亭中,一袭红色裙装的少女喂着湖中的锦鲤,远远瞧着莹白面容带着盈盈笑意又慵懒得像一只勾魂夺魄的狐狸。 在她发间只用了一只红玉镶嵌金荷的发钗松松挽着,尾部垂下烫金流苏,点点碎金耀眼,越发显得引人注意。 待走近了,江惜霜替她将白玉簪子正了正,嗔道:“这两日越发热闹了,得了些趣事便想着和安妹妹分享一二。” “可别嫌我烦,还是你府上清净些,咱们也好说说话。” “你说的是你与太子殿下解除婚约一事。”姜藏月倒了茶:“尚书大人肯松口了?” 姜藏月能想到与江惜霜有关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因此也直接问了出来。 “安妹妹还真是料事如神。”江惜霜在她对面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继续投喂着湖中摇头摆尾的锦鲤,这才樱唇微张:“这太子殿下做人不行,做事更不行,我爹现在肯定不会将前程搭在他身上。” 姜藏月知道这个道理。 索性户部尚书也不愿沈氏的人找江惜霜的麻烦,让她在廷尉府小住几日躲个清净,两家是世交,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 是以意园里这两日也热闹起来,绣娘送衣裙的,樊楼送吃食的,一波接一波的人,江惜霜将意园当成自己家中一样。 江惜霜见着她制香,也来了兴致跟着一起动手,到底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常常弄得一身香粉,呛得几个贴身丫鬟喷嚏打个不停,眼泪汪汪。 “这看着简单的事倒也不简单。”江惜霜将瓶瓶罐罐推到一边,这会儿似霜打了的茄子,连声抱怨:“安妹妹,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心灵手巧?” 顿了顿,姜藏月道:“手熟罢了。” “那也得对香料了解才行。”江惜霜唇角衔着笑意,掰着纤纤玉指道:“这汴京香料成百上千,安老夫人失眠不是没用过铺子里的,还不及你制的香有用。” 姜藏月淡然合上香料盖子:“恰好而已。” 江惜霜:“......” 沉默一瞬,她说:“我不信。” 须臾,她长长叹气,今日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安妹妹......我也不知道还有几日松快日子,我如此讨厌太子,如今他出了事,我倒也没觉得多高兴。我爹,太子,皇后娘娘,甚至安嫔,个个互相算计,彼此纠缠不放这么些年,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总归都是为了争权夺利。” 她笑得有些凄凉。 “那么,你想做什么?”姜藏月平静开口:“世家皇权争斗这是必然的事实。” 江惜霜莫名在这五月的暖阳里生出一股寒冷。 她盯着池中锦鲤出神,那摇头摆尾的锦鲤,浅金的色泽荡起湖面波澜。看得久了,彷佛自己也成了被困其中的一条,一不留神就会被永囚于此,不得善终。 “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从一桩婚事换成一桩更有利的婚事。” 姜藏月:“你可以不答应。” 户部尚书是有几分疼惜嫡女的,不过也就几分,他想要往更高处爬,这个女儿就是他的攀云梯。 江惜霜又扔了些鱼食进湖中,看着一群锦鲤你争我夺,到底没什么意思。 这湖中锦鲤是安老夫人特意挑选进意园的,都是汴京较为名贵的品种。 “我爹被权利熏了心。”江惜霜拨了拨瓶中的花枝:“还说他做什么。” 姜藏月看着她。 江惜霜嗤笑一声:“他想做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可世间之事哪里是事事如意的,这样轻薄的脑子也想在圣上面前占据一席之地,实在有些痴心妄想。” 不等姜藏月说话,她又道:“说些不切实际的,我想离开汴京,再找上一个真心真意待我的如意郎君。从前听人谈起过,汴京之外也很大,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是相同的繁华。” “听闻正旦时通宵达旦,歌舞不停,火树银花,屋子也与汴京不同,很是好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谈论起这些时,她眼中少有的晶亮,那是一种向往,向往自由,而不是绣在屏风上死气沉沉的鸾鸟。 姜藏月停顿了一会儿,道:“那不如将户部尚书取而代之,朝臣女子同样能担任,届时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 江惜霜瞪大了眼睛。 “安妹妹!” 姜藏月抬眼,江惜霜平复自己的心情,这才哭笑不得:“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安意和安嫔简直太不相同了,她并非生成世家贵女的模样,看似温柔好说话,却掩盖着更深的冰冷无情。若是在初次接触将她当成无害闺阁小姐,是定要吃尽苦头的,那是一种随时能要命的霜花,绝艳而危险。 “我可没那么好的闲情雅致。” 先前被她一番话惊吓到,剩下半包鱼食都掉进湖中,被抢食得干干净净。 姜藏月面容依旧沉静如水。 “女子亦可为官。” 顾崇之当年说过这样的话,这样在她之前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话,他并不觉得这世间的事情都只有男子能做,女子可为官,也可兼济天下。 姜藏月都记下了。 也正是如此,她做的不必任何人差。 江惜霜坐近了些,有些好奇:“安妹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女子唯有自立。” “今朝唯有女子站起来了,日后必定有千万女子手足相抵与男子并肩而立。” “哪有那么容易?” 姜藏月眸子很淡:“世人看轻女子的才能,认为她们不必有才华,也不必擅争辩,只需贞静恭顺,于是以女戒为枷锁,将女子牢牢困住。” 江惜霜愣了愣。 她只道:“可如今宫中也只有管着琐碎事情的女官罢了。” 姜藏月:“嗯。” 是以顾崇之曾经说过,长临如此轻视女子,总有一天会栽在女子手上。 “先帝在时,是有女官制度的,也有在朝堂之上极其出色的女官。” “其中一人便是孟静君,她发展农业,提倡经商,改善水利。便是当年这样的所做作为落在男子身上都足以封侯拜相,可她却落得一些金银俗物的嘉赏。” 江惜霜有些喃喃开口。 “甚至有朝臣指责她不该踏足金銮殿,就该在后院相夫教子,这些所谓高高在上的七尺男儿,不过是怕一个有才能的女子走得比他们更远,站得更高。” 姜藏月听着她说完,而后开口:“长临的科举制度可有女子参加?” “并无。”江惜霜摇头。 “古话说考取功名,寒窗苦读都是说的男子,平人百姓不会送女子去学堂,便是世家贵族也是让家中女儿学些琴棋书画罢了。” 让她们学些字,也不过是更好的服侍夫君,相夫教子,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还不得善妒,要帮着夫君娶进一个又一个小妾,为家族开枝散叶,这就是女子最紧要的任务。 “这天下给男子读书治国的道路,给男子投笔从戎的机遇,给男子执掌天下的权利,可为何这些都理应是男子的呢?” 姜藏月轻笑一声。 江惜霜忽而也笑了,视线远远落在那纸醉金迷的皇城,那耀目的琉璃瓦刷了朱漆,恍惚让人花了眼。 沉寂片刻,姜藏月语气平常,她笑着说:“我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 宫中一如既往规矩森严。 姜藏月去崇明宫请安出来之后,就揭下易容面具去了安乐殿,安乐殿倒是比别处安静,这几日庭芜也窝在殿中角落,也不知道在摆弄什么。身边兔子蹦了过来,也让他不耐烦推开:“走远点儿,过去过去!” 他整个人不修边幅,脑袋都抓成了鸡窝。 也不知道来了人,继续在敲敲打打。 角落里已经堆了一堆破铜烂铁,卷巴卷巴不堪入目,他又重新翻出一块精铁,用内力继续捏造外观,眼看不成功又随手丢在一旁。他能在这儿劳心费力还不是殿下为了姜姑娘。 真是跑断他的腿。 自几日前姜姑娘离开通州后,他就成了这副模样,街头乞丐?当时殿下就跟他说,要在十日内见到新的武器。 庭芜到底是会铸剑的,也只花了半日时间接受现实,然后日以继夜的敲敲打打。 反正殿下的意思就是找到当年长安候府的旧部了。 那自然需要武器。 这几日打废的精铁多达几十把,好在今日总算有了雏形,他难得松了一口气。 刚站起身就是一阵晕眩:“哕——” 他娘的,蹲久了脚麻,起来两条腿哆嗦了好一会儿。 姜藏月沉默半晌后走近拿起长剑雏形翻看:“你在铸剑?” “姜姑娘?”庭芜扭头突然看见她倒是被吓了一大跳,他当即点点头,把多余的废铁都装进大袋子里,足足装了几个大麻袋,才吹了一声哨子,让人迅速搬走处理了。 姜藏月看着搬麻袋之人手脚麻利翻墙就跑,不由得又是沉默。 庭芜龇牙咧嘴扶着自己的老腰:“殿下在等你,姜姑娘直接进去就是。”他现在满脑子除了铸剑就是大吃一顿,忙得他头晕眼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还要把东西处理一下,保证能让殿下看到最好的效果。 姜藏月点点头放下手中长剑,进了屋。 屋内,桌案前印入眼帘的就是苦涩的药汤,掺杂着一丝丝腥甜的味道,青年抿了一口又随手将瓷碗放下。 紧接着青年一双眼正好与她相视。 通州天寒地冻,他怕是病了。 纪晏霄欲让人将瓷碗撤下去。 他温润开口:“可是为了通州之事?” 别的大概也并无什么。 姜藏月静默看着他,随即让人将瓷碗留下。 纪晏霄短暂一瞬,垂了眼眸,又叹息将药汤都喝了干净,这才含笑:“姜姑娘可满意了?” 屋中沉默片刻。 姜藏月抬眼:“听庭芜说,殿下找到了长安候府的旧部,这件事本不该让殿下插手,殿下也并未告知我一声,为何就让庭芜先行铸造武器,殿下可知一旦让人发现,殿下就是最先万劫不复之人。” 纪晏霄话说得温柔:“害怕?” “不是。” 他侧眸:“那便没什么后顾之忧。” “我只身踏入汴京依旧身处牢笼之中,过去隐忍不过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但现下才发现一味隐忍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她又缓缓开口:“当年我父亲妄图撑起这摇摇欲坠的长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我要走的路与他截然不同,殿下如今还不明白吗?” 纪晏霄静了少顷。 姜藏月开口:“还是殿下想要拖着仅剩一口残气的武安也不惜一切代价......” 外间的日光似更耀眼了些。 国耻未雪,家仇未报,谁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屋里又静谧了许多,偶有鸟雀飞过的鸣啾声。浅薄的日光顺着窗沿铺了一层进来,青年雪白衣袂随着风微动。 她耳侧传来纪晏霄的声音:“姜姑娘说过我们是朋友。” 姜藏月眉梢微动。 他语调轻柔,和煦动人,瞧不出有半分动怒的模样。 “是。”姜藏月道:“所以我与殿下坦诚相待,当初的合作亦有十分诚意。” 纪晏霄语调上扬:“那姜姑娘现在是在做什么?划清界限?” 还真是太难捂化这一颗心。 天际铺开散碎光晕,照得青衣少女弯眉如黛,容颜白皙,乌发间白玉簪子下流苏微晃,略微有些不近人情。 半晌,他温柔嗓音极近贴在她耳侧:“我的人擅铸剑。” 姜藏月顿了顿。 他道:“不必防备,姜姑娘。” 【世人看轻女子的才能,认为她们不必有才华,也不必擅争辩,只需贞静恭顺,于是以女戒为枷锁,将女子牢牢困住。——鱼玄机】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四章 腰细 殿外草木丰茂,四下透亮。 沉默积在眼睫,姜藏月眨了一下眼。 殿内碎金日光微晃,映衬得雪衣乌发青年轮廓影影绰绰,一双含情眼下是一张勾魂夺魄的美人面,她剩余的话戛然而止。 姜藏月眸光微闪。 纪晏霄已然将话说透了。 知晓她是安乐郡主,也知晓她想要做什么,更记得她曾经说过的话。 他根本不惧这些。 桌案上摆了些小食,殿外合欢正落着粉朵,香云簇簇。 纪晏霄含笑开口,坐姿随意,说:“姜姑娘一直在调查长安候府旧部之事,如今有消息便省了时间。” 姜藏月抿了一下唇:“在何处找到的?” 两人谈话间,有宫婢在修剪合欢花枝,风一吹,哗哗作响,好听极了。 “修筑河堤一事进展缓慢,是以流寇成灾,不可小瞧。”纪晏霄眉眼动人:“在幽州境内便有这么几十人,擅劫富济贫,一言一行却是军中手段。” 姜藏月道:“那也未必是长安候府旧部之人,殿下如何肯定?” “蒙越军有一套拳法。”他慢条斯理开口:“这样的拳法是旁人不会的。” 姜藏月一怔。 当年军中确实有一套拳法是父亲自创交给军中部下的,进可攻退可守,且与汴京军中完全不相同,这件事她也知道。 “幽州的流寇迟早要被围剿,各州各县都有自己的心思,不会拧成一根麻绳,想要将人带走自然要趁早。”纪晏霄将小食推至她面前:“姜姑娘,十年前边城沦陷一事不能再发生了。” 十年前边城沦陷,死伤三万百姓,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此间之事纪鸿羽全部算在了长安候府和蒙越军身上,以至于如今旧部落草为寇。 可若不是纪晏霄揭露这些,她的确还要花费一些时间,走更远的路。 姜藏月双眸微垂:“我欠殿下一个人情。” 他道:“那不妨多欠一些。” 姜藏月拧眉。 边城至今一片荒凉,当年在最后关头能保住后一座城池也是依靠了蒙越铁骑,纪鸿羽翻脸不认人也就罢了,她总会要了纪氏的命。可这样谋害皇帝的滔天大罪,她实在不理解,纪晏霄佯装不知不好么?为何一定要在其中插上一脚。 剪不断理还乱。 恨不得跟她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姜藏月轻抬起的一双眼,与她本身柔弱清冷模样完全不相称:“若我想要殿下手上全部的人脉关系呢?殿下也舍得?” “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殿下非要与我扯上关系,到底图什么?” 纪晏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是将人逼急了,索性直言不讳? 姜藏月紧紧盯着他。 武安想要复国,缺的就是人脉,纪晏霄重新汇聚人手不也是为此吗?他手底下的人愿意跟着他,就说明他有这样的手段,不然谁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殿下,廷尉府与沈氏虎视眈眈,这就是我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姜藏月神色平静:“人脉,财富殿下也肯拱手相让?” 纪晏霄长叹一声,将茶盏放在一旁。 雪色鸾鸟锦袍拂动间,那银丝祥云腰封勾勒出劲瘦腰身,一如其人。 “你想要给你就是。” 总是在怀疑他,试探以及不诚心,让人开心不起来。 他说着话,眼中带着笑,却无笑意。 姜藏月抬首,日光顺着青年高挺鼻梁划过,她说想要他手上最为要紧的东西,他当真是愿意给的?还是也在试探她? 想要互相信任太难。 正在她思虑之时,纪晏霄吩咐人重新上了一壶热茶,略带几分温柔语气,随后步步紧逼,没给她再说话的时间。 “不说话,是又不想要了?” 姜藏月眼睫颤动,硬生生压下心里的烦躁,说是开个玩笑罢了,要来的人又怎么会对她忠心。倒是纪晏霄说这话时显得滴水不漏。 簌簌风露迎面,姜藏月起身离开殿内准备去处理一些事情。谁知刚出了安乐殿就让纪烨宁请到了御花园一侧的凉亭中。 纪烨宁满脸笑意在等她。正是五月时节,亭中轻纱被风吹动,带来几分凉意,这一次纪烨宁没有将随从带在身边。 他示意姜藏月坐下,这才很是亲近说:“师父前些日子生了病,并未踏出安乐殿,如今可大好了?” 这话像问得没什么深意,毕竟当初在国子监时姜藏月的确教导过纪烨宁几个月,他还肯这么称呼,足以见得对她亲近。 不过,纪烨宁这么称呼的确是故意的,如今姜月掌管六尚,若是能拉拢必定对他很有助力。 之前母妃的种种针对行为,不过是眼界太过狭隘,得罪一个安乐殿女使和如今得罪一个掌管六尚的尚宫,很明显不是明智的选择。因六尚尚宫有向父皇觐见的权利。 这份关系兴许能够修补。 她在六尚尚宫之位,安乐殿的身份水涨船高,现下也只有母妃没有看清,还意图派人刺杀,纪晏霄又岂会是坐以待毙之人,若他真是坐以待毙之人,在朝堂之上廷尉府和沈氏又怎么会连连吃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见过二殿下,奴婢一切安好。”姜藏月行礼。 纪烨宁见她神色平静,便委屈叹气,说:“我之前出宫去处理一些事情,不曾知道母妃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今日也没别的意思,便是替我母妃向师父道歉。” “若非师父当初的悉心教导,我必然在国子监是不能出头的,师父不必与我这般生分啊!” 姜藏月退后几步,再度行礼:“二殿下天潢贵胄,贵妃娘娘更是看得起奴婢,奴婢当初也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并不值得二殿下这一声致谢和道歉,奴婢不敢当。” “师父就是生我的气了,不然做什么跟我一口一个奴婢奴婢的。”纪烨宁很是不忿,不让她行这个礼:“起来。” 姜藏月顿了顿,起身垂眸。 纪烨宁今日来者不善。 不是华贵妃的主意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借着当初国子监教导算学的情分故意亲近,是觉得如今大皇子身亡,太子身陷囹圄,而自己就有了十足的利益。 拉拢了她无异于掌控了整个后宫的消息,纪烨宁不学无术的外表下又岂非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还没有恭贺师父升迁之喜呢。”纪烨宁大大咧咧冲着她笑。 姜藏月答道:“不过小事,不劳二殿下费心。” “怎么就不费心了?名义上你是我师父,实际我当你是我朋友,不是么?” “二殿下说笑了。”姜藏月看着纪烨宁:“这话若让贵妃娘娘听见,奴婢只会有无妄之灾。” “行行行。”纪烨宁点点头,压低声音眨眼:“那我私下里说,不让母妃知道。” 姜藏月屈膝:“二殿下的事奴婢无权干涉。” 纪烨宁唇角微挑:“师父总是这样自谦,我可听说师父帮安乐殿那位处理了不少事情呢,更是将殿中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有什么好藏着的。” 他今日约她来此,想必这就是目的了,姜藏月神情无变化:“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师父怎么就不能帮帮我?”纪烨宁不服气撇嘴,还哐哐敲桌子:“我比他给的可多多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好像真的只是在意气用事,抢人罢了,不值得人深思。 “姜月。” 纪烨宁还待说什么的时候,青年温润虚弱的声音响起。 天色磁青,日光如荼。雪衣乌发青年倚靠在树干之上。他歪了歪头看向姜藏月,唇畔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干净又纯洁,就像春日池水。 随后脚步踉跄,又时不时咳上几声。 眼看着靠在树干上的身子一斜就要摔下,姜藏月快步上前,本能伸手托住他的腰。 这一瞬相触。 腰很细,她下意识想着。 面前青年容颜苍白无暇,又浓又长的眼睫沾染了几分用力咳嗽带来的猩红,零星枝叶在他身后纷纷而落,带起的风声连他发丝都被微微扬起。 他似乎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依靠在单薄的少女肩膀上,雪衣摩擦间露出的白皙手腕,正好握住了她的小臂,一时两道身影重合,亲密无间。 那股冷香将她结结实实缠绕其间。 他方才在安乐殿喝了汤药,呼吸间都带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我的病好不了那么快。” 他说。 纪晏霄润泽的眸子看着她,越发靠近了一些,姜藏月僵直着身子没动,只是指尖紧了紧。 “姜姑娘。别动。” 下一秒,他俯身而下,手指抚过她耳畔,微风吹过让她感觉面上都是凉意,但极轻的触碰下,青年只是温柔替她拂去头顶的落叶。 不过这样的姿态在不远处纪烨宁看来就是他想要靠近的人被青年肆无忌惮拢在怀中,俯首间更是喟叹地落下一吻,随即含笑看了他一眼。 纪烨宁站在凉亭里,连天光都照不透,神色分外难看。 而托住他腰的少女,此刻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收住了,这样近的距离足够让她炸毛。 似乎随时都能给他来上一爪子。 纪晏霄又靠近了一些,如扇的睫羽微颤,这才无奈道:“对不住二殿下,臣这身子实在不争气,只能靠着姜姑娘了。” 他叹息,像是在解释。 青年说话就在她耳侧。 轻风缱绻,将话语卷近,她只觉得很不适应。 想要将人推开,但到底没当着纪烨宁的面这么做。 只是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态度足以让纪烨宁恼怒,随即敷衍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人走后,姜藏月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纪晏霄出现的恰到好处,她道:“殿下是故意做给纪烨宁看的,可他未必会就这样算了,你如此搭上安乐殿,只怕又要多上一些麻烦。” 他含笑看着她,那双眼便如四月江南的清新小雨,朦胧淅沥,又能让人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随着距离拉近,他周身的冷香越发动人。 “我以为姜姑娘方才会不顾纪烨宁,选择揭穿我,然后取得他的信任。” 姜藏月愣了一瞬,然后才道:“殿下多虑了。” “那你会么?” “不会。” 两人一问一答间,又陷入沉默。 纪烨宁于她来说并没有纪晏霄可靠,而她也不会轻易更改合作伙伴。 若是有,除非这人死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临近安乐殿,姜藏月想了想才出于礼貌道:“殿下,按时吃药。” 纪晏霄唇角上扬,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好。” “我还有事处理。” “姜姑娘先忙。” 姜藏月轻轻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庭芜此时吭哧吭哧拖着一袋破铜烂铁走近,大概看见了走远的是谁,又看见了似乎站成望妻石的自家殿下。 “......” 嘴闭这么紧,难怪追不上。 他歇了口气开口:“殿下,要看看长剑么?” “你很吵。”纪晏霄轻轻回了句,转身进殿。 庭芜:??? 他好像总共就说了八个字,难道是他对吵的定义错了? 八个字就吵了? 庭芜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道 五月春日宴过后,汴京六月六迎来崔府君的生辰。 通州化雪后也是如此,很多人赶到城北的崔府君祠供奉祈福,盛况空前。而在汴京宫中也会同样送去供奉品,包括球仗、弹弓、戈射之具、樊笼等。 一到这日,五更天就有人赶到庙里争烧头炉香。沈子濯这会儿在通州县衙搓着手烤着炭火,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谁知道通州竟然是这样的苦寒之地,他一边叫苦不迭一边骂骂咧咧。 “通州这么乱,你到底能不能管?你这县令是干什么吃的?” 沈子濯有些不耐烦,院墙外叫卖黄冷团子、麻饮鸡皮、细嗦凉粉等喧嚣的声音更是让人静不下心。 姚全看了看手中画像,很是真诚:“臣管了。” 但通州的情况就是事实,李氏就是卖了私盐,太子殿下就是分了钱,难不成他还能将通州的平人百姓全部拿刀剁了? “你娘勒个巴子!”沈子濯爆了脏话,扭头看向姚全:“你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臣总不能将百姓的嘴都缝上。”姚全撇嘴:“太子殿下就是收钱了,还收了好多,跟臣有什么关系,臣说一句都是多嘴的了。” 沈子濯:“?” 这他娘的是一个县令该说的话,现在县令都是通州县令这样的了? “你......”他还想骂人,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沈子濯起身行礼,姚全有样学样:“通州之事定能解决,还需要几日时间。” 来人可不就是在同福客栈被困了好几日的纪烨晁。 同福客栈冰层被挖开的时候,纪烨晁连带跟着的十几个手下都饿得面黄肌瘦,缓了好几日才回神。 结果一从困境脱身就接二连三听见噩耗,沈子濯表示这事儿也不是皇后娘娘想看见的后果。他本以为太子殿下来通州与李氏相谈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的事情,毕竟往年利益分配谁都没有异议,谁知道偏生今年李氏就不满足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能算到之后会出什么事情呢? 他本以为只要解决大皇子身亡的诬陷之事就够了,结果是一桩接着一桩,压得人喘不过气。 廷尉府这些日子可不就是带着劲儿压着沈氏呢,这口气实在忍不下去。 沈子濯一本正经道:“通州境内不过都是些流言蜚语,说清楚也就行了,那些闹事的平人百姓又岂能真正与官府闹起来,那还能有他们好果子吃?打发些银钱事情也就压下去了,倒是这李氏不能再纵容,愈发有野心了......” “嗯。”纪烨晁随意应了一声,母妃兄长不过也是个草包,能想什么办法。 他目光落在姚全呈上来的小册子上,一眼就看见各种各样收集而来的谩骂语句,出自平人百姓,也出自其余世家权贵。 如今他与李氏蛇鼠一窝的破烂名声绑在一起,又搅进纪烨煜遇刺身亡的案件里,简直就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他甚至想要将这些麻烦的人都杀了个干净才好。 纪烨晁冷哼一声,将册子甩至一旁。 沈子濯坐在他对面递上通州的烧刀子。 虽然已经春末,但就是冷得不行,这烧刀子是纯正粮食酿造的,方一喝下去,身体就暖和起来了。 此刻甩在一旁的册子被风翻阅再度映入眼帘,页页都没一句好话,无非是控诉李氏和他这个太子中饱私囊的言论。 纪烨晁面色阴沉如水。 从前这些烦人的事情都有祖父和母后帮着他处理,从不用他操心这些。母后在宫中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偏偏事赶着事,这一次就没那么简单。 甚至连沈子濯这个草包都赶来了通州,这个舅舅他到底没有明面上嫌弃。他是仁和有礼的太子,也断然不会让自己身上有太过明显的污点。 他已经做好跟李氏彻底翻脸的准备,谁知道被困在同福客栈有没有李氏的手笔,亦或是李氏暗地里真的准备杀了他。 跟前炉子上蒸着蜜橘,缭绕烟气模糊人面。 沈子濯嘴里哼着小曲儿,手上也没停下,香甜的蜜橘一口一口送进他的口中,像是分毫不担忧会发生什么事。 炉子上还有四五个金黄的蜜橘,汁水唇齿间如泉般流淌,据说通州产的蜜橘剥后,手上三日犹有余香。 是以有‘望之垂涎,食之甘美’之名。 纪烨晁有些走神。 吃完最后一口蜜橘的沈子濯见他这模样,跟着擦擦手,半晌后笑着说:“太子殿下,天高皇帝远,圣上又怎么会知道通州的具体情况,就算纪晏霄去幽州治水会经过通州,也没什么的,他不敢乱说话。” 纪烨晁视线落在他身上,忽而凝神蹙眉:“舅舅是说,纪晏霄来过通州?” “什么?”沈子濯一下没反应过来,而后才道:“是来过,前几日就已经回汴京了,这又不重要。” 纪烨晁敲击的指尖顿了顿。 纪晏霄这个人不可小觑,若是从前无权无势的质子自然不会让人放在眼中,可如今他已然可以在朝堂上与他和廷尉府以及户部尚书抗衡,就不得不将这个人放在眼中,通州之事是忽然闹起来的,就在他离开之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似乎有什么线索在逐渐清晰。 “他是何时到的通州?”纪烨晁霍然起身:“舅舅可知?” 既然要去幽州治水,为何要特意在通州停留好几日,而后偏偏通州就出事了? 闻言,沈子濯一晒笑。 他完全不在意,接着摆摆手:“通州地理环境恶劣,幽州官路被大雪掩埋,这才耽搁了几日去幽州。” “大雪埋了官路,可有人去调查?” “确实官路被毁,不然这通州这么偏僻荒凉,县令还不认得人油盐不进,除了私盐买卖,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他咂咂嘴:“更何况通州还有流寇作祟,称王称霸,说通州是州县都抬举了。” “太子殿下,”他压低了声音,出着主意:“这李氏若不想再做生意,咱们随意找个由头让圣上发落了就是,你身份高贵,哪里还用自己亲自出手沾染这一身腥。” 他这话已经说得太明白不过,催着他早日回汴京。 明明这个舅舅自己沾染了一身桃花债还说不明白,如今就说教到他头上来了,到底是母后对母族太过宽宥了。 他想要对沈子濯说些什么,又觉得对这样的草包浪费时间又浪费口水。 “太子殿下可别觉得我说话不好听,若是汴京局势不紧张我也不会来通州一趟告知你,如今局势已然成了紧绷的弓弦,随时有可能断裂。” “圣上身体不好,谁知道能撑到几时?” 这话纪烨晁倒是听了进去,三皇子身死,大皇子身亡,如今就剩下他和二皇子。 他背后有沈氏,可纪烨宁身后也是跟父皇有青梅竹马情谊的华贵妃,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纪烨宁向来很讨得太后的喜欢,常去寿康宫,相比较之下,太后多少对纪烨宁更加亲近一些。 想到这里,他难得觉得有些孤掌难鸣,是他当真不会讨太后欢喜么?不过是因为母后不喜他与太后接触罢了。 可这对他继位可有好处? 很明显是没有的。 他自小被送离汴京,便是回来,人脉兵马也不及纪烨宁,更没有太多的世家权贵支持。 无非靠的就是仁慈贤德的美名。 他沉思不语,忽而开口:“舅舅,你觉得纪晏霄如何?” “什么?”沈子濯有些听不明白。 纪烨晁把玩着酒杯,目光从容:“先从他身边人开始拉拢。” 他微微一笑:“听闻安乐殿女使成了六尚尚宫。” ...... 崔府君生辰一过,就连天气也跟着好了起来。 浅金色的日光铺陈在汴京,暖意融融。 偶有不知何处跑来的狸奴在窗沿下慵懒晒着日光,时不时甩甩尾巴,很是惬意。 姜藏月还在看着那只花色狸奴的时候,宝珠刚通传江惜霜就踏进了屋。 “江姐姐。”姜藏月淡然抬眸看向她。 “可嫌我来得太勤了?” 江惜霜坐在她对面,与她一起看向那只悠闲的花色狸奴,远远瞧着那一身皮毛油光水滑:“还真让你说准了,我爹就是这个德行。”她这会儿坐在屋中,一口热茶下肚,才冲着姜藏月开口:“你瞧我带了什么?” 姜藏月迈步入座。 四平八稳的梨花木桌案上,摆着十几张青年公子画像,当真是长得各有千秋,眉目俊朗。 姜藏月收回手,顿了顿。 春日宴上,安老夫人也意欲促成她的姻缘,却被她因病推脱去了安乐殿教导纪晏霄制香,没曾想今日这些青年才俊的画像以另外一种方式摆在了面前。 江惜霜缓过来后,优哉游哉介绍起了这些青年才俊的家世才学,比如有的擅齐射、有的面容勾人、有的如玉公子、有的温柔小意......总而言之,各有优点,她将这些画像又摆开来些。 她让宝珠将那只花色狸奴捉来给她摸摸脑袋,这才道:“你没去春日宴是最好的,这些人都是我爹推到我面前的,个个长得人模狗样,实际私下里除了家世过得去,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姜藏月听她说着:“......” 汴京向来婚嫁自由,便是两人在一起后不喜也可和离,之后各生欢喜,不过如江惜霜这般与太子之事的,只有一例。 江惜霜一手托着下巴,回想起之前的事就是一阵厌恶:“可是给我恶心的不轻。” 她又摸摸挣扎的狸奴:“险些连饭都吃不下!” 姜藏月目光落在喵喵叫的小东西身上,片刻才问:“是出了事?” “所以我说你料事如神。” “嗯?” 江惜霜微微一笑:“有人比我大十几岁却嫌我老,说是女子过了十八就不值价了。” 她终于好心放了怀中狸奴,将事情说了个清楚:“你猜春日宴其中有公子说了什么?他说他家世虽然算不上显贵,但妻子还是要年轻才养眼。” 姜藏月倒了一杯茶,随即目光落在她身上,说:“以江姐姐的性子定然是将人打出去了。” “没错。” 江惜霜眸中多了几分笑意,连带着那双眼都多了几分遇知心密友的光亮,她勾唇:“安妹妹,我生来家世显赫,做不到忍辱负重那一套,更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我是女子,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姜藏月听她说。 太子卷入私盐案和遇刺案,名声狼藉,退亲后她本以为户部尚书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没曾想倒是一点都不会为自己女儿想过。 甚至在春日宴就迫不及待安排起来。 “女子亦有一身傲骨,更不会因为旁人的指点而羞于见人,旁人指指点点不过是为了显得他们清白高尚罢了。”江惜霜嗤笑一声:“汴京女郎不会逊色于儿郎。” “安妹妹。”她勾了勾唇:“如你所说,女子亦可做官。” 她目光如锐利银针。 “我曾经以为女子就该拘束于条条框框,女子就该相夫教子,这样才能平安过完这一生。可并不能,反而是我嚣张跋扈的名声能呵退更多心怀不轨之人,至于旁人,装睡的人总是叫不醒的。” 姜藏月问:“所以?” 她与江惜霜合作也正是看中了她的性子,可如今除了合作之外,她觉得还多了一些什么,一些超出她意料之外的情谊。 她这般敢爱敢恨的性子是她所向往的。 茶盏里的热雾顺着扑向眼睫,微微带着烫意,姜藏月眼眸轻抬,平静无波。 她再问:“那你打算如何做呢?” 日光开始变得稀薄,红衣少女沉思良久,只是盯着窗沿的松枝,眸中火焰似要将那松枝焚烧殆尽,她终开口:“我爹不会因为我低头而妥协,流言也不会因为退却而止息。唯有自立才能活得更好。” 姜藏月看着她。 江惜霜笑着道:“安嫔能为了荣华富贵而心狠手辣在当年出手害死我弟弟,可我爹当年因为廷尉府的家世而不敢报复,此事连一点水花都不曾激起。”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每个人之间都有仇恨。 “我嚣张跋扈,但我想为江惜鸣讨一个公道。” “我更知道汴京有多少场好戏在轮番上演,人人都是带着面具的戏子,可我只要唱好自己的戏就足够了。” “我要让安嫔死。” “也不会做户部尚书手上的棋子。”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六章 美人 天色沉静,檐下铜铃在风里轻响,连带枝叶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此刻对面妖娆红衣女子精致容颜上尽是野心勃勃,在浅薄日光里生动无比。 她无法去谴责汴京的风雅和奢靡是建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亦或是无奈落草为寇的流民。 她只知有多恨安嫔就有多恨她自己这个无能又醉心权势户部尚书的爹,这些年无穷无尽的算计,像是看不到尽头一般。 贪婪权势不是错,敛财奢靡也不是错,甚至卑躬屈膝也不是错,但这些不该全部算到她头上...... 户部尚书当年也不过是个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就是因为会拍马屁会读些书,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 “我当年甚至疑惑过,母亲如何会看上父亲这样卑劣的小人,原来他们才是一路人。” 在江惜霜还是豆蔻年华的时候,亲眼见着江惜鸣在她怀中咽了气,而罪魁祸首却在半日就将事情平息了下去。 所以权势当真是极好的东西,可以掩盖一切肮脏,将一切都粉饰太平。 是以后来这些年,户部尚书所骄傲的嫡女早被暗暗驯养成了最危险的兽。 “他如今再也束缚不了我了。”江惜霜笑得危险而风情万种。 她自是睚眦必报之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得罪她的人或早或晚都会被她打杀了,她并不怕暴露什么。 因为户部尚书为了他的前程,总会将残局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就是要他永远跟在身后。 她要让他爬不上去,让他够不到青云梯。 让他知道,很多事情从当年就错了,错的离谱。 于是她嚣张跋扈,她肆意妄为,她让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都不满意的样子。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 身份显赫又让人无可奈何。 屋内薄烟袅袅,日光弥漫,窗沿透进来几丝轻风,更是冲散了本就浅淡的茶香。 对面明艳动人的美人斜倚在椅子上。 一袭红衣,精致锁骨与白皙脖颈显得美人如玉铸就一般,妆容精致,眼波流转,稍一低头间,乌发间流苏叮当做响。 江惜霜突兀弯起嘴角。 “安妹妹可会觉得我行事作风太过于狠毒?可一年前我所谓的父亲险些将我送上太子殿下的床榻。” “我险些以废了一只手的代价,将他最心爱的小妾送了过去,让他有口说不出,让他自那夜起,从今往后都会对我心有忌惮。” 江惜霜说笑间一言一行皆有金枝玉叶的从容:“他也不过是个废物。” 他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左右逢源,却又不想让自己身处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中。 他畏手畏脚,察言观色,又舍不得自己近在眼前的青云梯。 可他恰好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儿。 唯一的儿子当年死在安嫔手上,他又去太医院检查过,说是身子不好再不能生了,是以他更是只有江惜霜这唯一的一个女儿。 “户部尚书将其女儿宠成掌上明珠,名声就是这样来的。”江惜霜笑得更是开怀。 这些年他更是妄图巴结上太子,妄图让她嫁入东宫,才好让自己走得顺遂。江惜霜总是迟疑着迟疑着没有下狠手,总是奢望着她的父母能对她有一丝丝的怜悯,她也好说服自己他们总是爱她的。 可终究没有。 他只展望着自己的宏图大业,不在乎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不爱我,并不是我的错。” 江惜霜翘起嘴角:“所以我不会认命。” 少女倚在躺椅,侧脸铺上一层夕阳薄红,散在白皙肌肤上,像雪地里开出的妖娆蔷薇。 “他在春日宴上看上了镇远大将军的儿子。” 这人自负满满,在春日宴大放厥词,说自己极有名气很多人都想结识他,说户部尚书的女儿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只要跟他在一起,也能让她沾沾光。 可笑的是户部尚书笑呵呵附和了。 回府以后还嘱咐着她与镇远大将军的儿子多多接触,将来嫁进将军府也好为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 殊不知这样的话她听来多可笑。 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将户部尚书脑袋砸开了瓢。 “安妹妹,我说过我们之间的合作,姐姐可是很真诚的。”江惜霜靠近了些,冲着她吐气如兰。 姜藏月静静注视着她。 “户部尚书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他小人手段也难缠得紧,如今圣上身体抱恙,太子之位又岌岌可危,朝堂纷争已有起势的苗头,来日若真闹起来,这场好戏就更加精彩了。” 江惜霜笑得眼眸弯了起来。 她与太子退亲,户部尚书为避祸迅速寻觅其他世家公子,可太子终究还没有出事,他又有些后悔了。 “有些人总想鱼和熊掌兼得。”江惜霜伸出手指,葱白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尖从手腕一直滑到她的小臂,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妩媚:“可我不允,安妹妹可要帮我才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姜藏月拂开她的手。 江惜霜目光落在自己被拂开的指尖,很是幽怨委屈:“我实在是见不得我爹那副样子,更见不得安嫔小人得志,她究竟什么时候能去死呢?” “安妹妹。” 她含笑开口:“这样拖下去,只会让安嫔和廷尉府觉得你我好拿捏。” 这样优柔寡断,足以让对面的敌人耐心告罄。 安意也并不似她所想那般得到安老夫人和安永丰的偏爱。 便是之前被安子明算计被人掳走,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如今安嫔次次算计,安老夫人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是与她同病相怜之人罢了。 其实她说的并没有错,安嫔现在还没有翻脸,不过是为了着急跟沈氏争夺盛宠罢了。 “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主角是个好女人,街坊邻居都这样说,成亲六年生了两个男孩儿,洗衣做饭,砍柴挑水样样周到。”她似无关紧要在讲着别人的话本:“这女人尽心尽力伺候那个酗酒、好赌且身无长物的丈夫。” 姜藏月眼眸淡淡:“跟安嫔有关系。” “后来直到有一天,一张租赁协议递到她面前,那个贪婪又无耻的男人,将她租赁给一个已有七个女儿的富户,想要用她的肚子生出一个男孩儿,你猜那男人说了什么?” 姜藏月挑眉。 示意她继续。 江惜霜捂嘴轻笑。 日光隐退,天阴雾浓,红衣少女滑下来的衣袖露出半截手腕,迎着微弱的光,看上面一道又一道的刀痕,现在都早已结痂,最近的一道细小刀痕还在白纱布之下微微渗出血迹。 她并不在意的按了按:“那个男人说就租出去五年,给了五十两银子。” “他说又可以出去耍几把了,让女人争气些,给富户生下儿子。” “那女人早已有些疯癫,可还在想自己要争气些,她是个好女人。” 这样的故事听起来是和安嫔没关系,和皇城没关系,和户部尚书也没关系,就像单纯只是随口一说。 “可这个女人是皇城里的妃嫔,她是被安嫔弄出了皇城,而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江惜霜指尖捏碎了盘中糕点,雪白的糕点纷纷扬扬成了粉末,散落一盘。 “再后来,女人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富户根本没给她商量的余地,就将呱呱坠地的女婴扔进了沸水里。” “那刚出生的女婴甚至都来不及哭一声,除了沸水溅出的水渍和烫烂皮肉的声音之外,再无旁的。” 江惜霜歪着脑袋,看着姜藏月,说:“安妹妹,最后那女人坐在轿中被抬着过狭窄而污秽的乡间小道,被投了湖。” “这些恶,都是安嫔做的。” “她不该死吗?” “自然该死。”姜藏月回答了她。 江惜霜笑得张扬:“的确,都说天道好轮回啊!” 姜藏月指尖微顿。 江惜霜很苦。 她张扬肆意,恶名远扬不过都是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户部尚书贪婪愚蠢,其母亲懦弱无能,没人能护住她,只有自己护自己。 江惜霜妄为跋扈,也正是因为这样,苍蝇臭虫才不敢凑上来。 而这样的人游走在疯狂边缘,甚至自残。 手腕上的数道刀痕再清晰不过。 她眉眼潋滟,像是黄昏光影里的幽魂,语气更轻了:“安妹妹,我有多想拿锤子锤烂安妙栗的手脚。” 姜藏月:“嗯?” “就是这样。”她又笑了起来:“这样看着她手脚尽断。” “可以。” 听到姜藏月的回答,她难得露出甜软的笑容,说:“好,你总归答应我了。不过我这人,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 “你若对我好。” “我必牢记于心。” 她又似乎在嗤笑自己:“我倒是真想问问我爹,他到底将我当成什么呢?他贪赃枉法敛财赐我锦衣玉食是对我好,还是给我肱骨权臣嫡女的身份地位是对我好呢?” “若安妹妹与我合作是将我当朋友对待一般的好,那我爹或许是将我当筹码棋子一样待我,到底是不一样的。” 晚风依旧在吹,漫天霞光映在少女眼中。 或许是今日说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她语气里也有了几分疲惫,依旧在笑:“这个问题,大约是没有答案了。”她又说:“谁说的清楚呢?” “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无数的理由不过都是野心组成罢了。” “安妹妹,千万千万——” “不要对任何人心软。” 姜藏月垂眸间,那一抹张扬的红已经走远。 屋门大开,晚霞顷刻间洒满了整个房间,她闭了闭眼,感受着温暖。 轻柔的风拂过树梢。 窗沿狸奴再不见踪影。 喜欢凤唳铜雀台请大家收藏:()凤唳铜雀台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仪 阴暗被掩埋在云层之后,雾气也迟迟不散。 姜藏月坐在窗前,宝珠担忧夜深雾重易着凉,便奉上一杯热茶,见她并不打算就寝歇息的样子,便也在一旁陪着。 少顷又给她披上披风,低声道:“二小姐,你身子不好,经不得这样长夜吹风。” “不然咱们进屋歇一歇,奴婢叫人端一碗银耳八宝甜汤来,也好暖暖身子。” 姜藏月摆摆手:“莫要惊动老夫人,让她担忧。” 宝珠点点头,到底二小姐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她也不会越俎代庖。只是安安静静退下去,压低声音吩咐底下人不得打扰:“二小姐需要静养,谁若吵闹到二小姐面前,仔细你们的皮!” “是,奴婢们知道。” 底下二等丫鬟们齐齐行礼,有那跟宝珠关系亲近些的小丫鬟为二小姐抱不平:“二小姐温柔知礼,当真是让人心疼,府上谁不喜欢二小姐,说到底奴婢见老爷夫人也没多上心。” “安嫔娘娘自小在老爷夫人身边长大,哪怕如今二小姐回来了,到底还是有偏心的一方,老夫人若真心疼二小姐,怎么会让二小姐受了这么多委屈?说到底养在身边的终究要重要些。” 宝珠往屋里瞧了一眼。 二小姐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到底比不上安嫔娘娘,她一个奴婢即便心疼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更上心伺候一些。 漂泊在外十几年,情谊又能有多深。 便是这样想,也不会在面上表露出来,宝珠再次低声呵斥:“好了!这样的话往后若再让我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主子之间再有什么事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你这张嘴若是再口无遮拦,伤了二小姐的心,老夫人便是再偏心也必然会罚了你。” “奴婢不说就是了。”小丫鬟连忙捂住嘴,左右看了看端着盘子离开了。 但到底是心里腹诽,这老夫人疼不疼二小姐谁知道呢?要她说不过是互相利用,她在高门宅院做了这么些年伺候人的活儿,这些个贵夫人谁不是人老成了精? 只有底下儿女有用,那才是真的。 二小姐说是不要去打扰老夫人,恐怕也是害怕消耗了那不多的情分。 说来说去,也不见得比她们这些奴婢好过到哪里去。 她娘曾经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二小姐看着这么柔柔弱弱的,哪儿能斗得过安嫔娘娘的心狠手辣,每次安嫔娘娘回府,府上丫鬟们能不凑上去就不凑上去,这还能瞧不清高下? 小丫鬟嘀嘀咕咕几句。 算了,关她什么事! ...... 廷尉府上丫鬟之间的流言蜚语,终究没人敢传到姜藏月耳中。 于她来说,就算传到耳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或许,能够博取弱者的同情在将来也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倒是通州之事,沈子濯一回来就私下里约了她到樊楼相谈。 “眼下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几分,也好叫人松快松快。”沈子濯提着袖子,慵懒喝着新茶:“通州闹事的百姓都镇压下去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在太子面前耀武扬威......简直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有那李氏......” 这镇压百姓的法子还是安意给他出的主意,没想到意外的好使。若依着太子殿下优柔寡断的性子,只怕通州的事情还会越闹越大,他倒是真的相信安意站在沈氏一边了。 何乐而不为。 姜藏月抿了一口茶,淡淡听着他说话。 在小二上了点心又离去的功夫,姜藏月放下茶盏,这才开口:“如此,太子殿下不日即可回京了?” “那是自然!”沈子濯连忙靠近了一些,还左右看了看,颇有些见不得人的模样:“镇压了百姓,李氏的生意还得做不是?圣上面前也好有交代,自然还要待上几日处理干净,这点小事太子殿下应不在话下......” 他话就说到这里了,言下未尽之意是个人都能听明白。 “反正通州之事即将解决,又恰逢圣上寿辰将至,太子殿下还准备猎象为圣上制作寿桃骨瓷呢,当真是有手艺!” “嗯。”姜藏月垂着眸,又似不经意间询问:“怎么以前从未听说太子殿下会制作骨瓷?” “安二小姐真是糊涂了。”沈子濯笑起来:“太子殿下的事儿谁能胡叨叨出去?再说了这是太子殿下为圣上准备的惊喜,又怎么可能给旁人走漏了风声。” 圣上的寿辰每年都是极为热闹的,歌舞助兴,万众瞩目,朝臣百官送的寿礼更是五花八门,总会有人从里面脱颖而出独得圣宠。 今年太子猎象,定然是旁人想不到的。 姜藏月知道象牙金贵,旁人还没那个胆子,又才问:“太子殿下就不怕危险?” 沈子濯笑了一声,那眼神似在嘲讽她妇人之见。 “若说圣上是天下的皇者,太子殿下就是王者,自然能驯服世间的一切畜生,只要带足了人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沈子濯在桌案上以茶水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姿势,微微露出森然的齿:“朝堂这些卑鄙小人想要越过我沈氏,越过太子殿下,门儿都没有,今年太子殿下必定是最耀眼的那一位......” 他毫不在意的展露自己的野心,毕竟安意现在帮着沈氏,想来也不敢出去胡说八道,姜藏月听他说完,点点头:“自是如沈公子所言。” 她顺着他的话回答。 沈子濯满意的颔首。 姜藏月起身瞧了瞧天色,推开门走出去:“既然如此,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京的好。” 出了樊楼,她又去香料坊买了些香料这才上马车准备回廷尉府。 不过短短的距离,天上下起了小雨,微雨的天气总是凉丝丝,湿哒哒,冰冷的凑到人脸上来停不住,马车在东街拐角处停了下来,轴轮坏了。 姜藏月掀开车帘就对上顾崇之的视线。 两辆马车相遇,宝珠只能连忙去找人将坏了的马车移开一些,就耽搁一会儿的功夫,东街就堵上了,黑色劲装的青年随手擦掉下巴上的雨水,像是危险狠戾的狼。 片刻后,他微抬右手,让人将自己马车也赶到一旁去。 姜藏月眼眸平静,看向他只道:“顾指挥使。”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心为复仇算计着,自然也没有理会四门的事。顾崇之现在又身为暗刑司的指挥使,两人之间明面上自然没有什么往来,也不存在相熟的交情。 “好巧啊安二小姐。”顾崇之懒散一笑:“你的马车轴轮坏了?” “嗯。” “既是巧遇,顾某就顺路送安二小姐回府。” 宝珠听着这样的谈话,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敢上前。 姜藏月假意犹豫一瞬就同意了。 顾崇之没那么多闲情雅致陪她闲谈,制造机会巧遇也是有正事。 二人并肩而行,她道:“顾指挥使找我何事?” 顾崇之随手将伞递给她。 姜藏月接过,撑在头顶隔绝了那潮湿的水汽。她不太喜欢雨天,沉闷而让人有些厌烦,总想起从前那些旧事。 如走马观花一般。 顾崇之慢条斯理:“安二小姐,好的合作都值得慢慢谈,你在着急什么?” 姜藏月看了他一眼,又听见他的声音。 “你打算对太子动手了。” 天色越发阴沉了,路上起了风,两旁枝叶漫卷簌簌而动,路旁乞丐蜷缩着身子,冷得发抖却也没挪动一下。 顾崇之眉眼微抬。 “你知道我的能耐,想要查到这些也不是什么难事,四门的人就算捅破了天,老子也能接得住。你算计纪烨晁跟大皇子身死扯上关系,算计通州私盐案,可曾还剩下精力为自己谋一谋出路?” “沈子濯愚蠢,沈文瑶看不清形势,太子更不用提,可这并不代表沈老丞相就老眼昏花被你骗了过去。” “你借纪晏霄的手去处理这些事情,焉知他日后不会反咬你一口?” “青衣。”他嘴角带着玩味不羁的笑意:“为何做这些事情之前,你不考虑老子呢?” 姜藏月神情没什么变化。 大皇子身死是她做的,通州私盐案也是她算计的,可那又如何。 或许她的确忽略了什么,便是一直在背后不曾出现的沈丞相,但即便是这样,也不会耽误她想要做的事情。 顾崇之见她并不回答,便抬手将她略微歪斜的伞扶正,笑说:“沈丞相退居幕后,的确不太起眼。” 姜藏月垂下眼睫。 “顾指挥使想要说什么?” 怨她可能牵连四门? 她从不曾露出四门青衣的身份,唯一知道她四门青衣身份的卫应早已死在她的刀下,除了死人和同僚,谁也不会知道她是谁。 廷尉府不知道,纪宴霄也不会知道。 “你不清楚?” 姜藏月目光落在他身上。 顾崇之也睨着她。 “你知道纪晏霄是什么样的人?你就那样相信他?” “你我相处十年,不及外人?” 姜藏月闻言,眼底神光微动,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因为纪晏霄...... 顾崇之并不是因为她复仇之事,只是看不惯纪晏霄? 纪晏霄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确不完全了解,但当初走了这一步她就没打算退回去,如今两人之间的合作已经密不可分。 她目光看向皇城的方向,只觉得皇城像是一座人间炼狱,无数人在其中鬼哭狼嚎,想要爬出来。可那压制不住的恨意犹如沸腾的油锅,足以将她握住伞柄的指尖烫得皮开肉绽。 当年离开四门进入汴京,她魂牵梦绕都是复仇回到长安候府,纪鸿羽包括整个纪氏无疑是占据她心头的鬼。 桐油伞撑在头顶,她后退一步。 顾崇之又问:“与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打交道,迟早有翻船的一天。你背靠四门,习的是我亲手教的刀法,学的是我步步指导的计谋,你却宁愿找一个外人,也不信我?还是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信任?” 雨声淅沥,少女青色裙摆逐渐攀岩上一抹沉色,彼此连呼吸都能听得那样清楚。 姜藏月握住伞柄的指尖略微收紧。 她在这沉寂中,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四门门主,而是一个普通人,在昏暗灯影中青年的情绪是那样强烈惊人。 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初上四门的时候没有一把刀能拿稳,日复一日间,她成了那把人人畏惧的弯刀,她终是开口。 “顾门主。”她道:“我不是珠玉锦绣堆里出来的人。” 顾崇之皱眉。 “我早就成了血淋淋的一滩污秽,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恶事,想来死后也会下十八层地狱,所以也并不畏惧什么因果。” “我不顾一切复仇,想要撕烂那些人伪善的面具,他们不该做了错事,却仍然能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她盯着他,淡声:“我阿姊就是被人摁住手脚,在烂泥里被人往死里作践,而那些人现在高枕无忧,顾门主是要我眼睁睁看着阿姊成为一堆烂肉,往后数年再无人为其翻案?” “我做不到。” 街上的脚步声也似听不见了,风雨还在簌簌而落,少女站在原地,却像是失去了灵魂,已经死掉了,像是浇灭了最后一丝光。 顾崇之上前一步想要拽住她。 他道:“那我呢?” 姜藏月开口:“顾门主能让青衣从四门拿消息,已经是天大的人情。” “只是人情?”顾崇之狠狠握住她手中伞柄,眸中涌出一抹暗色:“十年相交只是一句人情?” “青衣,你懂的我的意思却要避而不谈。” “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 雨幕犹如攀爬的沉默,溅在地上晶莹一片,他眸中几乎顷刻被暗色席卷,再不见一丝光亮。 顾崇之从腰侧抽出长刀,耐心擦拭。 “当真是有?”他莫名笑了起来,对她说:“他配么?” 他笑得肆意妄为,根本不怕旁人的侧目。 顾崇之原本就是肆意嚣张之人。 他为何会顾忌旁人。 那双手径直握上她的指尖,要将人不管不顾往怀中带落下一吻。 姜藏月当即往后躲去。 他就这样看着,将她平静无波的情绪看尽眼底,就那样看着。 “这是要强抢民女?” 雪衣乌发青年执伞缓步而来,一抹刀锋带着凌冽寒风破空而来。 顾崇之微微偏头松开手,同样目光似刃,狠戾得几乎将风声割裂。 姜藏月退远几步。 纪晏霄执伞,一手把玩着白玉扳指,笑得温润。 那投掷出去的匕首将鸟雀死死钉在树上,不消片刻,生机泯灭,风里带着的几丝雨线也驱不散此刻的毛骨悚然。 雪衣青年眸底似一汪暖融融的春水,让他瞧上去雾霭沉沉。 “顾指挥使抢人也要问问姜姑娘的意见。” “姜姑娘不愿意。” “你便不能将人带走。”他唇角微弯挡在了姜藏月面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立场 雪衣青年就站在她面前,东街上一只狸花狸奴叫了一声,似风一般掠过,还在他靴子边蹭了两下。 姜藏月将狸奴抱起来,只道:“义兄。” 纪晏霄无奈一叹,看向她,才道:“安二小姐何必得罪暗刑司的顾指挥使,人都说顾指挥使杀人不眨眼,你这般柔弱,岂能经得起他惊吓?” “不是还要为安老夫人挑选香料么?” 姜藏月顿了顿,今日顾崇之的做法的确超出了她的预料,更像是一时有些失控,也许冷静一段时间他自然会想清楚,她纵使没有心仪之人也不会是顾崇之。 姜藏月垂眸:“的确耽误顾指挥使了,不过是在路上马车坏了这才偶遇。”她摸了一把狸奴将它递给后跟上来的宝珠。 “安二小姐。” 顾崇之的嗓音带着些许邪肆。 姜藏月没有回头。 身后人长刀入鞘,再次抬头时,露出了锐利萧杀的眼睛。 “与虎谋皮终究养虎为患。” 姜藏月收了伞。 此刻雨停了,地上到处湿漉漉一片,映照出少女淡薄的眼。 他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若她依旧选择与纪晏霄来往,只怕四门来日不会再给她任何帮助,这才是真正的恩断义绝。 纪晏霄同样将伞递给身后的庭芜。 他又接着叹气。 “这样的话可信不得。” “你我之间沾亲带故,养虎废粮食,如何又能养得起,倒是顾指挥使抬举了。” 而后风起的刹那,顾崇之手中长刀出鞘,强势的力道直接将庭芜手中伞戳得稀烂,瞧得人心惊肉跳。 庭芜瞬间将伞丢在地上,满脸恼火:“你——!”他就说这暗刑司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雪衣青年站在长街小巷之间,长身玉立,山似温,君如玉。如一朵开得荼蘼的雪白山茶,不见分毫动怒。 暗刑司没少和安乐殿打交道,纪晏霄已然成长起来。他会是长临帝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而刀锋对准了所有人。 他所有的危险都隐藏在那张温润的皮囊之下,青衣莫是被他骗了。 将筹码压在了他身上。 冷风入窗,翻动素纱车帘,纪晏霄掀开帘子,含笑:“姜姑娘,天色晚了,可要早些回去才是。” 冷白的天光遮掩在马车外,姜藏月上了马车,再不见那一抹青色裙摆。 马车踢踢踏踏离开东街。 雨后落了稀薄澄澈的日影,顾崇之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同样踏雨离去。 ...... 马车上没了外人,又是庭芜驾车,因着小雨淅淅沥沥,是以一点儿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姜藏月倚靠车背,一双眸子清冷而沉静。 她是四门出来的人,本也没想和顾崇之走到这一步,只是复仇对她而言太重要了,这件事不能为任何事退让,而顾崇之是个好人。 在群狼环伺间,不踏入也是好的。 “你与顾崇之是旧识?”纪晏霄在马车上问了她这个问题,依旧温柔。 姜藏月垂着眼帘好一会儿。 “若非是早是旧识,且关系不错你不会接他的伞,更不会让他靠这么近,毕竟姜姑娘的防备一向很重。”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身上,良久这才出声:“殿下想说什么?” “顾崇之是暗刑司指挥使。”纪晏霄不疾不徐:“他将他的立场放在你的立场,试图离间你我。” “从华阳宫结盟那一刻起,我可从未想过背叛姜姑娘。” 姜藏月没接这话。 的确,纪晏霄更适合做她的盟友,这样的人同样复仇之心是根本,顾崇之今日冲动这一场只会带来麻烦。 “他可会妨碍你的事?”他说。 “不会。”姜藏月摇头:“欠他的人情日后我总会还清,殿下也不必拐弯抹角的试探。” 纪晏霄颔首,二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这样安静又平淡。 青衣少女双手交叠而放,白皙容颜迎着并不明媚的日光,马车掠过大街小巷,那飞扬的素纱车帘时明时暗,不见窗外光景。 眼前人与当年在寨子上见到的那个小姑娘完全不同,似乎这十年将她所有情绪都磨去了,便是坐在眼前也似相隔千里,眉目如画却是有极致的清冷。 似将所有人排斥在外。 马车踢踢踏踏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侧,细碎的日光散缀在枝叶间,他开口:“孔青过几日应该从边城回来了,待让他将信件整理好交给你。” 他唇畔含笑。 轻风吹起姜藏月耳边一缕乌发,车帘后明光婆娑,她重新抬起眼睫,纪晏霄对上她的视线:“廷尉府勾结司马泉的证据是你想要的。” “另外沈子濯处理通州的事满是漏洞,通州县令姚全已经做好了准备。” 青年说话间气质温润又清贵。 姜藏月听见了他的话。 一时间竟不知下句说什么。 廷尉府勾结司马泉的证据是沈氏也想要的,她一拖再拖,沈文瑶本就有些不满了,这件事他一直放在心上,就连她也有些没想到。 手中杯具一个没拿住,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上。 她下意识蹙眉,纪晏霄已经替她擦去茶水又上了药,颇为无奈:“姜姑娘是想什么事这般走神,连手都不想要了?” 姜藏月淡声:“殿下不觉得手伸得太长了?” 纪晏霄这个人正在不知不觉蚕食她的事情,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远。 甚至密不可分。 纪晏霄轻笑:“为盟友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姜藏月盯着他。 这样的话他的确说过不止一次。 只不过她从未往心里去。 纪晏霄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子濯虽然并不让人忌惮,但沈丞相可非如此。” 姜藏月听见了与顾崇之相同的话。 “沈丞相在朝中多年威信不可小觑,沈子濯即便折损,于他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 他说到这里,顿了少顷,接着说:“况且要论其亲疏,他会更看重沈文瑶的皇后之位以及东宫太子。” 姜藏月收回视线:“多谢殿下告知。” 纪晏霄似是将话说给她听的,语调上扬:“春日来了,只怕边境蛮夷又开始要掠夺粮食了,姜姑娘可知?” 姜藏月道:“养精蓄锐不如铤而走险,司马泉想来会有新的动作,纪鸿羽国库空虚,这边城也不是那么好守的。” 纪晏霄笑了。 马车外雨声又开始沙沙作响,敲击车窗,他道:“我的伞坏了,姜姑娘的伞可能借我?回头我送还给顾指挥使。” 姜藏月本就到了廷尉府下了马车听见他这话,顿了顿将手中伞递到庭芜手上。 远处的街巷在雨雾中显得越发朦胧,雨声滴答。 纪晏霄莞尔:“多谢。” ...... 廷尉府门前才送走了宫里的太监。 瞧着像是皇后宫中的人,姜藏月回府与太监擦肩而过时瞧见其焦急的神色。 檐下细雨蒙蒙,近六月的汴京城仿佛整个沉浸在江南烟雨中,一片湿冷。崇明宫中,皇后沈文瑶站在台阶前,似乎在与雪仪说着什么,神情瞧着越发焦躁,往日的明艳雍容也少了六七分,更像是一朵在逐渐凋零衰败的重华牡丹,逐渐在这深宫里失去生机。 想来也是因为太子的事情。 沈氏悉心培养,沈文瑶更是将一腔心血都倾注在纪烨晁身上,未曾想他做事竟然这样瞻前不顾后。 往年是她太过纵容了么?当真是她的错? 兄长沈子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有父亲约束,可这一趟通州之行怎么能将事情逼迫到这种地步! 东宫太子参与私盐买卖的名声已经有流言蜚语传进宫中了,一旦身上沾上污点,就再难洗掉,难不成上次蟒袍的事情还没让他长记性。圣上最忌讳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更莫说鱼肉百姓,搜刮钱财,他真的是每一步都踩在圣上容忍的底线上。 这样愚不可及的东宫太子无怪乎太多人想要将其从这个位置拉下来,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现今要做的就是商议好对策。 沈文瑶已经叫人去传召纪烨晁,只是轻声呢喃,似是在问雪仪,又像是在问自己:“雪仪,晁儿究竟为何会变成这般不成器的模样?” 雪仪顿了顿,伸手替她披上披风挡住飘进殿内的风雨:“娘娘,事情总会解决的。” “是本宫的溺爱和保护将他毁了么?”沈文瑶依旧有些走神。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殿外宫婢低声通传。 “让他进来。”沈文瑶神情疲惫。 “是。” “儿臣见过母后。”纪烨晁进殿,一甩锦袍就跪下行礼。 他面上带着笑。 宫婢们上了茶得了雪仪的令便退了出去,纪烨晁瞧着沈文瑶疲惫的神色,下意识问询:“母后今日心情不佳?通州之事不是已经解决了?” 他也才从通州回来两日。 父皇即将寿辰,他寻象也寻了好几日,这才得了好的象牙在宫中雕刻着,再过几日寿桃便雕成了。 他会骨雕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正是因为知道的人不多,到时候才好在宫中一鸣惊人,便是纪烨宁也比不过他去,也必不会给母后和外祖家丢人。 他会做好一个德才兼备的太子。 至于母后担忧的通州之事,不过是小事一桩,李氏不满分赃不均他完全可以用东宫太子的身份碾压,平人百姓闹事抓进县衙关上十天半个月总会老实下去,俗话说快刀斩乱麻,这不就是母后从前教导他的。 可母后素日总是担忧得太多,担忧他学不会兄友弟恭,父慈子孝,担忧他在宫中行差踏错,担忧有损太子德行的美名,这般犹犹豫豫又如何得到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 纪烨晁浅笑:“母后,大皇子之事本就与我无关,眼下通州李氏也安分下来,不会有人威胁到东宫和外祖家。” 殿中无人说话,一时间落针可闻,纪烨晁面上那抹笑也再不见,只听得沈文瑶的话:“你知道长安侯是怎么死的吗?” “母后......”纪烨晁心头猛然一跳。 “怎么好端端提起这陈年旧事。”当年之事同样是他不愿提及的。 雪仪叹息一声:“太子殿下,当年便是因为猜忌。” “与我何干?” 雪仪见沈文瑶沉默不言,这才娓娓道来:“圣上最忌讳有人惦记那个位置,而太子殿下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 纪烨晁后背发凉。 沈文瑶自然知道她这个皇后当年也不过是因为世家联姻。 男欢女爱不过是皮肉贴近。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儿子,可这个儿子做事甚至还不如一个武安质子纪晏霄。 能让华贵妃忌惮又让纪烨宁想要拉拢的人,自是有真才实学。 而今修筑河堤之事全权交到了他手上。 她出面想要替纪烨晁拉拢人,却是无功而返。 如今的吏部侍郎纪晏霄早在七日前晋升为吏部尚书,几欲成了圣上的心腹。 沈文瑶又气又急,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她气纪晏霄的不识好歹,她急纪晏霄去幽州之时路过了通州还停留了好几日,这样的消息她的兄长和晁儿却觉得无关紧要并未告知于她。 事情常常分不清轻重缓急,她沈文瑶乃当朝皇后,又是丞相倾力培养的嫡女,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事无成的东宫太子! 沈文瑶只觉得冰冷的感觉蜿蜒心上。 纪烨晁跪在殿中,几度张口,却没能发出半分声音,汗浸透了他的衣裳,却让她想起极其出色的纪晏霄。 青年总是雪衣乌发,温润含笑,行为处事却早已迈上了肱骨权臣的位置。 如今朝中还有谁敢轻视? 他与户部与廷尉府交好,对付朝堂的明争暗斗游刃有余,圣上已经将重要的事情都交到他手上。 甚至他殿中那名青衣女官如今也成了六部尚宫。 前朝后宫稍有风吹草动便逃不过他的耳目。 沈文瑶看着纪烨晁出神,不知道自己面上神情是喜是悲。 她知道的,纪烨晁的手段太浅显了,被人算计也不知道。 直至今日,她才看清太子与旁人的差别。 甚至连他身边那神色清冷的青衣女官做事也滴水不漏,连她这个皇后都挑不出错。 这样的两个人配合起来实在天衣无缝,这样的人何须旁人再递去青云梯。 纪烨晁见母后这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低头沉声道:“母后,儿臣定会汲取教训,做得更好。” 沈文瑶看了他良久,慈爱将他扶起来,又替他整理衣衫领口。 “晁儿,母后只有你了,你万万不要让母后失望。” 倘若东宫太子的位置不复存在,沈氏会沦落到什么下场,她甚至都不敢想。 纪烨晁连忙行礼,说:“母后放心,儿臣定会跟着外祖父好好学习,不过——” 他似有些犹豫:“通州之事儿臣处理得不恰当,还请母后替儿臣筹谋一番。” 沈文瑶到底是心疼,道:“你这孩子与母后之间何须这么生分,母后不为你筹谋还能为谁......” “先前你说已经在接近安乐殿那青衣女官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锋刀 是夜寂静。 廷尉府各个院子的人都已经熟睡,唯有意园的灯烛还燃烧着。 早些时候纪晏霄的马车将她送回来,安老夫人免不得多问上一句,再加上在东街之上似乎和顾指挥使发生了争执,也必然是让她担忧的。 窗前,姜藏月将灯烛的灯芯剪得更亮一些,院中传来宝珠惊呼一声,原是外院灯笼经不住风吹落下就地燃烧起来,一时间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火光又重新亮在灯笼里。 宝珠这才拍去身上的露气进屋,嘴里笑道:“二小姐,外院的灯笼不小心烧了,奴婢换好了。” 晃荡的灯影映在姜藏月剔透眼眸中,她点点头没说什么。 意园内外的事情她都交到了宝珠手上,婢子仆人月例,院中规矩一律由她负责。 更何况不过是灯笼坠地烧了这样的事。 宝珠进屋为她将芙蓉锦帐的轻纱用金勾挂起来,帐上的缕空芙蓉刺绣显得栩栩如生。 许是做惯了这些事,宝珠手脚麻利,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又端来好几盘精致的点心,瞧她在抄写佛经,便安慰道:“二小姐可是在为老夫人身子不好而担忧?林太医说了老夫人这是忧思过度,只要好好静养就不会有事了。” “嗯。”姜藏月应了一声,誊抄好的佛经又放在灯烛上点燃:“明日将安神香替老夫人送些过去。” “是。”见二小姐并没有打算休息的模样,宝珠素日与她亲近,有些话私下里还是会说上两句:“二小姐,奴婢瞧见纪尚书将顾指挥使那把伞扔在了水沟里。” 姜藏月一瞬神情顿了顿。 “何时扔的?”她问。 “就在二小姐进府之后。”宝珠压低了声音:“今日马车轴轮坏了,纪尚书出手替二小姐解围又亲自送二小姐回府,回府之后要走二小姐手上这把伞,奴婢瞧着心里就有数了。” “莫非是顾指挥使与纪尚书是为二小姐才起了争执?” 宝珠又悄声问。 姜藏月淡淡道:“有时候表面现象是做给旁人看的,也兴许是做给自己看的,不必放在心上。” 宝珠闻言有些茫然:“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听不太明白?” 姜藏月没再说什么。 宝珠还是忍不住嘀咕道:“可奴婢觉得纪尚书待二小姐是真心的,人在活着的时候能够有人真心待自己好,就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她手上为姜藏月沏茶,还笑道:“奴婢进入府中已有十二年有余,五岁就离开了爹娘,也只有现在才遇上二小姐这么一个好的主子,女子的好年华也就这么几年,若寻不得如意郎君,总是辜负了。” “但如今奴婢只想好好伺候二小姐,在二小姐身边多待上几年。” 姜藏月道:“来日到了年岁,我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宝珠脸上带着几缕红晕,声音也跟着小了几分:“二小姐惯会打趣奴婢,奴婢不嫁人,待二小姐将来出嫁了,奴婢愿意跟着继续伺候。” “纪尚书将来会对二小姐好的。” “嗯?”姜藏月顿了顿。 “二小姐还瞧不出?纪尚书每每与二小姐在一块儿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二小姐。况且以纪尚书的身世,将来也不敢不对二小姐好。” 姜藏月微微蹙眉。 宝珠说话着替她解开鹅黄银罗披风,道:“咱们廷尉府在汴京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二小姐,老夫人和老爷虽然待您不如大小姐亲近,可也不会胡乱攀扯亲事,如今纪尚书位高权重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且奴婢听闻纪尚书出自武安国,有这样的身世背景,他又岂敢纳妾乱来。” 姜藏月看着宝珠:“有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二小姐竟是在担心这个?”宝珠抿唇一笑:“有老爷为二小姐撑腰做主,纪尚书如何能翻出水花?况且现在圣上重用纪尚书,可不是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宝珠这话让姜藏月垂眸。 若说是前途无量,的确是。 当年她从华阳宫将人拉起来,就没想过让人这样沉寂下去。 她想要一个人在宫中成为她手中的刀,为她做事,可这个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最后甚至称得上一句她的友人。 宝珠笑吟吟垂着手道:“二小姐,虽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从前奴婢觉得大公子是极好的,可大公子有那样一个不成器的生母,如今更是在大理寺不得而出,断然不是良配。” 姜藏月抬首:“安子真?” 宝珠点点头。 她随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奴婢听闻大公子秋后就要问斩了。” 姜藏月眼眸微动。 她道:“什么时候传出的消息?” “这事儿二小姐就别去沾染一身腥了。”宝珠一心为她着想:“大公子手上也不干净,如今就连老爷也撇清关系,听闻秋后是扬大人监斩。” 扬风和安子真? 姜藏月霎时明白了。 扬风娶了礼部尚书之女俞莹莹,他本身又是纪晏霄安排在大理寺的人,此事定然跟纪晏霄有关。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知道她想要对付廷尉府,在处理边城之事和蒙越军旧部的时候也没忘了廷尉府的人。 当真是一心多用。 纪氏将来毁了也不冤。 话都说到这里了,宝珠又忍不住道:“二小姐,奴婢瞧着纪尚书人是不错的,可别错过了。而且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大小姐缠着二小姐去见沈公子,可不就是想毁了二小姐嫁到沈丞相府上去?那沈丞相府上奴婢可听说还有一个妓子住着呢。” “沈公子风流浪荡,便是长得有几分俊朗模样也绝不是托付终身的好人选,二小姐可千万要仔细了。” 姜藏月思忖着应声。 宝珠扶着她起身:“二小姐夜深了,可要休息?” 姜藏月颔首。 现在的局势的确是一滩浑水,安嫔想毁了她,沈氏想利用她,安永丰又在靠拢纪晏霄。 她忽而觉得如今这样于她是极其有利的,直接牵扯住了廷尉府和沈氏,若是利用得好,谁也跑不了。 如纪晏霄所说,沈氏丞相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汴京一团浑水不见他出来言明半个字,就算沈子濯折损在旁人的算计里,他又可会动摇半分? 那么纪晏霄呢? 他如今站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又是纪鸿羽手上的刀,这把刀将来有朝一日会不会对准她? 若是对准,便只有杀之而后快。 她眉目间更是如堆霜雪,宝珠没察觉她有什么不同,只是替她放下纱帐,这才轻手轻脚道:“二小姐早些休息,奴婢就在门外守着。” “大公子秋后问斩,他生母可会去?” “奴婢不知。” 姜藏月又道:“老夫人将养他一场,这事儿还是问清楚的好。” “奴婢明白。”宝珠点点头:“想来那周氏应是会去的。” 见纱帐后的人没说话,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只叹息道:“二公子流放边境的路上出了意外,眼下大公子也要问斩了,周氏如何坐得住,只怕还要上咱们廷尉府闹上一场。” “闹?”姜藏月声音很轻。 “周氏本就是泼皮无赖之人。”宝珠道。 她嘀咕着:“二小姐到时候可避开些,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 夜深露长,安乐殿天色也才蒙蒙亮。 晨光洒落殿内,庭芜忙活着给殿中花草浇水又开始处理那堆破铜烂铁,接着扭头看向青年长吁短叹:“不是精铁,也只能看手艺了。” “还需多久?” 庭芜真诚道:“十日。” 殿下这些日子都在办姜姑娘的事,武安的事一大半压在他身上,他甚至怀疑事务繁重会压得他英年驼背。 这也就算了,他的每个铺子里还有姜姑娘五成收入,简直是又要出钱又要出人还要出力。 他回想了一下琴坊里那把名琴,这一次是真的穷得买不起了,殿下都不带问他一句的。 纪晏霄语气不疾不徐:“有些久了。” 庭芜不想再想自己平嵴的荷包,只道:“孔青回京了。” “让他将书信整理出来。” 庭芜眼睛转了转,道:“他肯定累了,我替他去送。” 纪晏霄看了一眼天色:“你去?” 庭芜:“......” 殿中一片宁静,除了花草,便只有一只狸奴在芭蕉下打盹儿,庭芜嘟囔开口:“孔青面生,容易引起旁人注意。” 纪晏霄挑眉。 他含笑:“她在廷尉府,你去一样会引人注意。” “我是殿下的人。”庭芜比了个大拇指:“安永丰那老东西正想和殿下更亲近一些。” “我亲自去,岂非效果更好。” 庭芜:“殿下昨日才和顾崇之在大街上起了争执,还是因为姜姑娘,殿下还扔了顾崇之的伞,暗刑司的人在暗处盯着呢。” 殿外传来小太监们忙碌的声音。 片刻,纪晏霄轻笑一声,指了指桌案上的绿豆糕:“这绿豆糕不错,你多用些。” “殿下真好!” 庭芜向来也是贪吃的,一口丢起来就塞嘴里,然后噎住了,他嘴角抽了抽:“......” “唔唔唔......” “殿......” 纪晏霄依旧笑得温柔:“屋里茶水喝光了,你出去找找。” 庭芜满嘴糕点渣滓缄默,随即悲愤飙泪,掀开珠帘如一阵风一般夺门而出。 一时间珠帘轻晃清脆泠泠,如同花雨簌簌,青年温润动人的声音响起,仿佛也沾染了珠帘的冰雪透净。 “争执么?” 再过半月,就是纪鸿羽的寿辰了。 ...... 长临帝寿辰,前朝后宫自然都会在寿礼上下功夫。 沈丞相府也接连去了两封信送到沈文瑶手上。至于信上写了什么除了她没人知道,倒是纪烨晁见沈文瑶时常心神不安,便常去崇明宫探望。 廷尉府和户部尚书这些重臣自然也看重此次父皇寿辰,他决不能落人之后。 二皇子纪烨宁能言善道,会哄得太后欢心,华贵妃也不可小觑,母后总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说起来不过是怕他连累沈氏罢了。 这些时日他就在宫中雕刻寿桃骨瓷,又派人严加看守,只是骨瓷雕琢本就不易,再加上沈子濯老是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实在惹人心烦。 但好在廷尉府的安二小姐倒是会为母后出主意,父皇近日来崇明宫的次数也不少,他趁机在父皇面前多露面,又如何比不过纪晏霄那卑贱之人。 母后总说纪晏霄不可小觑,依他看来不过就是趋炎附势之人。 说来说去还不是靠的女人,若不是那姜月在安乐殿打点,他岂能升迁得这么快。 “儿臣给母后请安。”才想到这一步崇明宫就到了,纪烨晁敛下心思躬身行礼。 崇明宫内,沈文瑶看上去方用过早膳,这会儿瞧见他来,才放下手上的银耳粥。雪仪笑道:“奴婢才和娘娘说太子殿下过会儿就来,说到就到了,今日娘娘还多用了一碗粥。” “母后瞧着心情好些了?” 进了殿,纪烨晁面上挂着笑:“若能让母后多进些食,儿臣就是日日求神拜佛都使得。另外那姜月儿臣已经有了打算。” 沈文瑶擦了擦嘴:“姜月可是安乐殿那女官?” 宫中这个姓氏的宫婢确实不多。 “是,儿臣查过她当初入宫后是在华阳宫当差,后被纪晏霄要到了安乐殿,这才走到如今的位置。”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长安候府一事,姜姓多少有些忌讳,纪晏霄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且当初舒妃是从高台祭祀坠下,旁人对华阳宫的人都避之不及。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底下人来回禀的更多事情,华阳宫之事蹊跷,听闻姜月当初还被带进了暗刑司结果却平安无恙出来了,后被纪烨宁保下教导算学,听闻安嫔也去争过这个人。 如此说来,这姜月颇有心机手段,是宫中难得聪明伶俐的人,他本想着算计纪晏霄,眼下却真动了拉拢人的心思。 姜月是安乐殿的人,崇明宫难不成还比不过安乐殿? “母后。”纪烨晁保持恭敬的微笑:“若能折了纪晏霄的左膀右臂,他便在父皇眼前再不能碍眼。” “儿臣是东宫太子,岂会输给一个卑贱质子。” 沈文瑶挥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下:“晁儿,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的儿子她自然了解,野心有余算计不足,这些年若不是她撑着,早就不知被人抓了多少错处,偏偏他自己还意识不到汴京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 她沉思道:“纪晏霄在为你父皇做事,那么这把刀就会是你父皇手上最锋利的一把,这个人你不能动,你可明白?” 纪烨晁拧眉:“父皇难不成看中一个质子胜过未来的天子?” 沈文瑶听到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心头彷佛有利针扎下,她头疼得紧:“好了!” 纪烨晁沉默,之后极力撑着脸上的和善:“母后不喜之事,儿臣自然不会去做,只是那女官......” 沈文瑶摆手道:“若能拉拢就拉拢,不能就算了,眼下要紧的是你父皇寿辰之事,寿礼可不要出了差错。” “儿臣知晓。” 纪烨晁垂眸退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章 要好 六月底,连风都带了几丝燥热。 沈丞相府内沈子濯的院子里,婢女正盯着秀禾一遍又一遍的浆洗下人的衣裳,且守着不让她有半分偷懒的机会。 沈子濯瞧了有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进屋看起了汴京小报,官家办的邸报多是党政刊物,严肃庄重,他是没兴趣的。 倒是私人办的小报什么名人八卦、宫闱秘莘等等,因为信息量大博人眼球,经常是卖爆了,还得早些遣人去才能买得一份。 他瞧着其中一条很有意思。 【是有人提问:若两军对战,自家军队出现瘟疫如何?】 【有人答:将尸体用投石车丢到对面去。】 这样的消息着实让人啼笑皆非,正当他乐不思蜀的时候,底下小厮附耳过来:“回禀公子,永乐坊说是又来了一批好货色。” 沈子濯当即来了兴趣,吊儿郎当摇着折扇就出了门,方到永乐坊抱着新来的小娘子进了屋锁了门,刚宽了衣裳屋门便被一脚踹开,门口青年身长八尺,腰间一把骇人绣春刀。 青年高马尾被风扬起,织金飞鱼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这人浑身恣意不羁的痞气,沈子濯一个哆嗦连忙合上衣服,还没看清人就在破口大骂:“哪个王八玩意儿......” 他身边的仆从拼命给自家公子使眼色他都没瞧见,穿着飞鱼服的除了暗刑司还能是谁的人。 仆从只觉得眼前一黑:“公子,是暗刑司的人。”他又哆嗦着冲沈子濯开口:“是暗刑司的顾指挥使!” 闻言,沈子濯只觉得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会是这个活阎王! 他不过是来永乐坊嫖几个女人,难不成这也碍着暗刑司什么事情了?眼见床榻上衣衫单薄的女子吓得瑟瑟发抖,他也什么兴致都没了。 这会儿只剩下心头狂跳。 若是暗刑司旁的什么人来还能周旋一二,可这顾崇之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人,先前做的事儿让人如今想起来都胆寒。 最近的一桩就是绑了一串的犯事儿朝臣招摇过街,关进暗刑司里吊起来打。关键是圣上对他查出来的事情还很满意,这人就是个混不吝的。 只是近日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更不曾与人谋议什么,便是暗刑司办案怎么也办不到他头上来。顾崇之再是无法无天又如何,还不是圣上手底下的狗,圣上看重你便丢上几块骨头,若不看重你,死到临头也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他有什么好怕的。 沈子濯想明白了又清了清嗓子。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好歹也是沈氏的公子,顾崇之不能拿他怎么样。 待安下心,沈子濯慢条斯理整理好自己的锦衣,这才在桌案旁坐下,衣摆在椅子上舒展开优雅的弧度:“顾指挥使办案都办到永乐坊来了?” “可要本公子叫上几个拔尖儿的伺候伺候?”言语间不乏有几分轻挑得意:“这永乐坊的姑娘可是销魂得紧,保管叫人流连忘返。” 说别的不行,说女人他可是佼佼者。 顾崇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转了转手上扳指,神情吊儿郎当:“沈公子倒是有闲情雅致。” “人不风流枉少年,顾指挥使可要一起?” 顾崇之啧了一声:“沈公子不知道自己牵连了永乐坊的案子?” 案子? 可他娘的! 沈子濯憋屈的咽了咽唾沫。 他怎么不知道顾崇之口中有什么案子,莫不是在诈他?能跟暗刑司扯上关系的案子就没一件好事,也不知道今日是倒了什么霉了遇上顾崇之,沈子濯脑门上有冷汗溢出。 “瞧顾指挥使说的。”沈子濯连忙站起来否认:“我就一个纨绔子弟,今儿就是来玩姑娘的,能扯上什么案子,再者说我成日约安二小姐都来不及,顾指挥使怕是找错了人,不然再核对核对?” 他嬉皮笑脸着,顾崇之挑眉打断:“你与安二小姐关系很是要好?” “这世家小辈走动本是寻常之事,我倾慕安二小姐也不奇怪......” 他又看了顾崇之一眼,难不成顾指挥使也看上安二小姐了?可安意如今是他的智囊,他也断不会拱手相让,宫里那边儿还得靠她呢。 永乐坊屋外人影闪动,暗刑司办案,一时间让所有贵客和女子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方屋内更是香风拂动,明烛如昼,青年的侧颜瞧着越发危险起来。 他慢条斯理开口:“沈公子与安二小姐的流言蜚语在汴京流传得不少,所以今日这永乐坊的案子才与沈公子有关,却也并非找错人。” 沈子濯更是头疼了,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沈公子接近安二小姐,是为哄骗她认下买卖官员一事,今日来永乐坊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沈子濯心跳骤停。 “顾指挥使胡说八道!”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啐声:“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这不是给家里招祸?我又不是不知道圣上忌讳朝臣勾结,顾指挥使这是想着将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我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做,去做这些鬼混的事儿?难不成我自己脑子给驴踢了不成!还是说暗刑司办案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只会胡扯?” 沈子濯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又冷笑一声:“捉贼拿赃,你怎么不去问问安二小姐?合着我沈氏好欺负一些?我呸!” “行。”顾崇之饶有兴致,他随意抬了抬手。 暗刑司的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顾崇之的衣摆被风扬起,那桀骜危险的气息从他身后铺开,让人再动弹不得。 沈子濯想要反抗,被一脚踹得跪在地上,青年居高临下看着他,让他尝到了一种被戏耍的荒诞感。 “顾崇之!你想做什么!”他惊慌失措。 顾崇之手掌落在腰侧绣春刀上,沈子濯脸上顷刻被刀锋划出一道血线,而后被他拧着后脖颈直接摁在了地上,口鼻都捂在女子的罗裙下,剧烈挣扎着。 “带走。” 沈子濯只听见顾崇之对暗刑司的人这样说,接着就被捆起来打晕不省人事。 ...... 廷尉府意园一如既往的清净。 夜风吹得檐下灯笼晃动,天际鸟雀的叫声此起彼伏,继而又展翅突进风中,落在枝叶间闪动不停。 凉亭里,青年单脚踩在石凳上优哉游哉喂着鱼。 “主子。”身后心腹道:“咱们暗刑司的惩罚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顾崇之问他:“招了?” 心腹自然知道是在问沈子濯,准备将招供的册子拿给他看,顾崇之碾碎指尖的鱼食,说:“招了便招了,没什么好瞧的,再等等。” 心腹愣了愣,看顾崇之喂了鱼又逗起了不知何处跑来的一只不怕生狸奴,这才说:“主子,安二小姐入了宫,现下还未回来,咱们要一直等?” 顾崇之搔着狸奴的下巴,说:“人家不是说跟安二小姐有关?我自然要大张旗鼓来问问,以免还有人来胡说八道,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心腹点点头,咧嘴一笑行礼:“主子的话属下明白,暗刑司的弟兄会好好招待沈公子的,保管叫他那张嘴不敢瞎咧咧。” 顾崇之看了一眼沈府的方向。 狸奴亲近蹭了蹭他的指尖,又伸舌头舔了舔他叫唤了一声。他摸摸它的头,瞧着这小东西舒服得眯上了眼,说:“是见谁都这么亲近?依着青衣的性子你倒是能讨她欢心。” 此时暗刑司内沈子濯虽是招了,但也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 “顾崇之你这个不要脸的屈打成招!你怎么不把安意也抓起来!老子告诉你,我爹和我姐姐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我沈氏是什么软柿子任由你搓圆捏扁!” “我侄子可是太子!你大逆不道你!” 还没嚷嚷上两句,嘴就被塞上了。 顾崇之吩咐下去的命令,自然是被一丝不苟的执行。 心腹看了看争相抢夺鱼食的鱼儿,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了下去。 安二小姐去了崇明宫这会儿还没回来,便是为了审问事情的真相,他也觉得未免太给一个闺阁女子面子了。 不过指挥使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不明白的。 待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走近,顾崇之将鱼食随意放在桌案上。姜藏月让宝珠上了一些点心吃食。 隔着凉亭一道素色纱帘,她也让宝珠退下了。 起了风,帘子晃动如水面波纹,青年将绣春刀搁置在架子上。 “青衣。” 姜藏月看向他,走近:“顾门主。” 她神情淡淡,也在凉亭坐了下来。 顾崇之翘着腿,道:“沈子濯被押进了暗刑司。” “知道。” “你与他来往,牵扯上永乐坊买卖官员一事,可知情?” “知道。” 他看着这意园的一草一木:“你这样做无异于虎口拔牙,为何不找我拿消息?” 消息? 四门十金一道的消息她现在属实买不起,且顾崇之前几日那话不就是在划清界限。 姜藏月眼睫微动。 “顾门主既然在汴京隐藏身份,想必也是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既脱离四门,事事再求多有不便。” 她眉眼在灯烛下淡得像远山被雨水洗净的颜色。 “沈氏的事情我自有打算。” 沈子濯想要沈氏走得更远才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这就是他的弱点。她以与安嫔的矛盾让沈氏对她付出信任,毕竟利益的牵扯才是最为稳固的。 让他去想这其中有什么算计或是陷阱,他还想不到这个程度,自然在永乐坊被抓也是意料之外。 没曾想顾崇之会亲自出手。 顾崇之忽而顿了一下:“你欠四门的早就还清了。” 他看着眼前园林精细,亭台楼阁,又听闻安老夫人重病卧床,自然也知道这张大网在缓缓收紧了。 这些年支撑青衣活下来的就是复仇,是以他过往说话刻薄尖酸了些,但没有恶意。 然而青衣却似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道:“纪晏霄就真的值得你那么相信?” 姜藏月沉默一瞬。 “门主金尊玉贵,这些琐事还是不要再管较好,此前我欠四门的东西,在今夜之后都会还上。” 少女仍旧是一身黄衫白裙,眸光如月。 “顾门主请回。” 薄薄的烛光落在她身上,显得更加容色白皙。 顾崇之与她不一样,也并非是困在汴京的囚徒,他只是自己。 素纱帘微荡,少女身影消失在门口,顾崇之烦躁扯松了外袍,露出里衬领口,随即看向才来的心腹,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有事说事。” 心腹迅速行礼,说:“崇明宫遣人来了暗刑司,属下不敢擅自拿主意,就先来禀告主子。” 夜深鸟雀还在鸣叫,着实聒噪。 顾崇之看了会烛火,道:“回去。” ...... 才回了里屋,宝珠的身影也出现了。 “二小姐,这是江小姐给您的书信,让您看后即焚。” 姜藏月低眼看完书信,凑近灯烛,神色平静将书信烧毁。 如江惜霜所言,安嫔也快等不及了。 ...... 灯烛烫手。 宫中纪烨晁出神时,灯油融化滴落在他指尖。 这样灼烫的感觉让人又清醒了一些,母后说让他好好准备寿礼,旁的事就不要再操心了。 可通州之事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如此雕琢骨瓷之时怎么也静不下心。 纪烨晁一手搭在膝头,一手对着骨瓷寿桃精雕细琢起来,他看着烛光明灭,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当年因为长安候府一事,他受惊久不痊愈被送离汴京,离开时他问母后,他何时才能回来。 母后没有给他准确答复,只是要他好好照顾好自己,他被送去了州县,若非顶着一个太子的名头,兴许也回不来汴京。 那时他想不起与姜永姜策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是恨死了长安候府,他被吓到为何被送走的却是他,他明明是东宫太子,被送走的时候甚至东宫的门环都险些被他拽下来。 他第一次知道,太子的名头也保不住他。 “太子殿下......”身旁小太监小心提醒,那一刀下去险些将骨瓷划花了。 纪烨晁轻笑,继续低头雕琢那一条线:“如何?” 那寿桃雕琢得栩栩如生,从近处看去甚至能看清上面细细碎碎的绒毛,桃尖儿白里透红,很是让人垂涎欲滴。 纪烨晁很满意。 骨瓷是他学的满意的一门手艺,当年在州县时他也是靠着这个稳住了栖身的世家,最后将其一网打尽。 那些人私底下嘲笑他,哪有被送出汴京的太子,迟早会被废掉。 可他不信,走出汴京又如何,他能出来往后也就能回去,天下是纪氏的天下,东宫太子的位置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腾出来,这骨瓷一开始也雕琢不好,后来廷尉府送来了几枚头骨给他练手,是以这才越发精细了起来。 小太监点头哈腰:“太子殿下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那边又送来了一些骨头,太子殿下可要再练练手?” 纪烨晁又雕琢好一笔,目光像是刀锋般锋利:“可有其他人看见?” “不曾。”小太监连忙摇头。 东宫太子以人骨练手,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谁敢传出去。 小太监又说:“只是路过崇明宫的时候,皇后娘娘问了一句,奴才忽悠过去了。” “如此便好。”纪烨晁点点头。 沈氏不能再不得父皇欢心了,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位置他势在必得。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麻劲儿直窜到脊梁骨。 眼前这寿桃瞧着越发水灵灵的了。 他将外袍扔在椅子上,手指摩挲着寿桃,冰冰凉凉的温度着实让人清醒。 良久以后,纪烨晁开口。 “安乐殿那女使可是不接东宫递过去的橄榄枝?” 小太监低头行礼,随即道:“说是不侍二主。” 纪烨晁又有些出神,廊下姹紫嫣红溜进几缕幽香。 “那就是她自找的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寿辰 六月一过,长临帝寿辰也如约而至。 沈丞相、各位亲王、皇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都将入宫为帝王祝寿。且举行隆重的参拜仪式,仪式与往年一般会有舞蹈环节,在承清宫不远的大殿外搭建起一座彩楼,教坊的乐工就在此处表演。 而后不久乐工便效仿百禽鸣叫,似有鸾凤在头顶盘旋。 皇城外不少马车排着队等待禁卫的检验,安全后方可通行,廷尉府同样准备着。 帝王寿辰去的人都是有数的,每个人在什么位置也都是安排好了,是以不能多也不能缺席。 更何况除了在汴京的世家权贵,还有来自他国的正使及副使。 帝王寿辰,八方来贺,自然会人多眼杂。宫中禁卫都比平日多了十倍不止,也显得对他国使臣的敬重与重视。 廷尉府主院内,赵嬷嬷还在温声软语劝道:“老夫人这些时日精神都不好,喝点参汤补补可好?等会儿二小姐来请安,您这个样子可不是让二小姐担忧?” 兴许是人老疾病也跟着来了,安老夫人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偏生一查也没什么,只能好好将养着。 安老夫人蹙眉推开汤碗:“我不喝这些什么劳子汤,意儿何时出发?此次入宫还有好些话你要嘱咐她,可别有了行差踏错。” 赵嬷嬷很是心疼放下碗,这不肯用食身子怎么好得起来。 “老夫人您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大小姐和二小姐在操劳,又不是铁打的人,如今好好歇歇又怎么了?二小姐虽回来不久,但到底也是心疼您的。” “赵嬷嬷。” 安老夫人又咳了咳,如今沈氏对他们廷尉府虎视眈眈,谁知道意儿入宫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妙栗没有落井下石都不错了,她多叮嘱些意儿,心里也安心些。 “老爷呢?” 赵嬷嬷思忖着小心道:“老爷今日一早就被圣上宣入宫了,大抵是前朝还有事,二小姐入宫时多派些人手保护着就是。” 有片刻寂静,似乎是赵嬷嬷小心翼翼的应答声让安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他总是看中妙栗一些,可妙栗说不准在今日会对意儿下手。” 意儿顽疾缠身,柔弱无力,妙栗若真对付她,她如何能应付得过去。 廷尉府将妙栗送上嫔位,难不成是为了如今的手足相残么? 都是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安老夫人神色间多了几分哀愁,叫她如何选择。 她道:“赵嬷嬷,你跟着意儿入宫去。” 赵嬷嬷在她身边待了几十年,做事总归妥帖些。 “老夫人放心。”赵嬷嬷点点头:“若是发觉不对劲儿,老奴一定会提醒二小姐。” “如此便好。”安老夫人精神更差了,脸色惨白:“你将安神香点上,我且好好睡一觉。” “老奴这就去点上。” ...... 姜藏月方要坐马车出门时,正巧江惜霜的马车也在廷尉府门前等她,见她出来,这才笑了笑拂去她头上偶然的落花瓣。 “安妹妹,等你好久了,咱们同行可好?” 姜藏月颔首。 赵嬷嬷跟在后面着人准备马车里的吃食,见着江惜霜也跟着笑脸相迎:“老奴见过江小姐,有江小姐跟二小姐同行,老夫人总归更放心一些。” 她说完这话自觉将马车门带上,与外面驾车的小厮一人坐一边。 马车内檀香袅袅,江惜霜勾唇:“方才出门之时听我爹说此次寿辰太子处处安排妥帖,圣上夸他颇有东宫风范,太子还将纪尚书叫到身侧一同处理这些事情。” 姜藏月微挑眉。 宫里死了两个皇子后,气氛越发紧张,纪鸿羽说这话无疑将纪烨晁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指尖微微敲动。 宫中风起云涌。 纪烨晁几次拉拢安乐殿不成,这是准备动手了,是要从她下手给纪晏霄警告还是直接对纪晏霄动手? 若是要从她下手,从明面上看起来自然比对付纪晏霄简单得多。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拂去裙摆不小心沾染的灰尘,江惜霜不以为意笑了笑,口中道:“太子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说来也与咱们无关,大约此次是针对安乐殿。开宴后大家都是三五个人围坐,咱们只要小心身边看盏倒御酒的人就行了。” 江惜霜见她在沉思,扬了扬手上绣桃花的娟子。 她越发说得热络:“这往年宴会上总要出些事情,不是有人酒后失态,就是御前失仪,我瞧着多半是与看盏倒御酒的人被买通了有关。” “安妹妹可能不知道什么是看盏,所谓看盏就是看盏之人举起袖子唱‘绥御酒’三个字,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江惜霜年年都会去宫中参加各种宴会,早就习以为常。 这话落下,她恨不得与姜藏月亲热牵起手推心置腹:“安妹妹,你要小心的是安嫔,谁知道她今日会不会在圣上寿辰出什么幺蛾子,若真敢有什么异动,我也不是毫无准备的。” 姜藏月忽而将指尖放在唇畔,后者跟着声音就小了下来,透过缝隙能看见赵嬷嬷坐在马车外,似乎在侧耳倾听她与江惜霜的谈话。 江惜霜摸了摸鬓角的流苏簪子:“今年圣上寿辰也是一样热闹呢。” 见听不到什么,赵嬷嬷侧着的身子收了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藏月眼眸平静。 日光晃眼。 春末夏初干燥的空气从鼻腔一路燥到心里,光影偶尔落在指尖,她下意识动了动,与家人在一起的温暖错觉似在身上停留了好多年。 ...... 宫中尚未开宴。 东宫的婢子服侍纪烨晁穿上蟒袍,扣好吉祥云纹纽子,这才低眉顺眼退至一旁。 紧接着他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的发下去,一时间东宫跟着也热闹起来。 屋内,纪烨晁抿了一口雪参燕窝汤,这才缓缓放下汤碗。 “太子殿下。”近身侍卫恭敬行礼,压低声音在他耳畔开口:“安乐殿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纪烨晁听着底下人的安排,终是满意笑了。 “今日寿辰必定是东宫得脸,安乐殿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侍卫连忙迎合,只是忽而想到什么:“纪尚书如今为圣上办事,动了他的人只怕也有得闹。” 纪烨晁不甚在意一笑,摆摆手。 “宫里的事儿他手没这么长。” 侍卫称是。 纪烨晁弯唇:“不过一个区区亡国质子,还妄想踩在我头上不成,动了姜月不过是给他一个警告。” 他继续道:“如今宫中就只有一个纪烨宁,不先下手为强,还等着他反咬一口?” 随即,一旁婢子小心为他戴上玉佩,他转了冰冷脸色:“如今他的心思的确越来越厉害了,这件事你务必要办好。” “属下明白。”侍卫低头这才转身出去。 崇明宫里,沈文瑶方用过早膳又漱了口,同样问起了东宫的情况。 “本宫先前交代的事情你让晁儿记牢了。”沈文瑶眸色深深:“寿辰贺礼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雪仪应了一声,不解问:“娘娘,太子殿下向来听您的话,又怎么会乱来,您放宽心才是。” “况且,圣上寿辰年年如此,太子殿下今年得以主持寿辰,必定不会有差错。” 殿下自小就在皇后娘娘的羽翼下长大,很多事情都不会擅作主张,至于安乐殿和通州之事,按下去也不过就是转瞬的功夫。 娘娘实在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晁儿莽撞。”沈文瑶道:“在圣上眼中,父子之情总抵不过万里江山,不得不小心。” 她目光落在雪仪身上片刻后遂收回,分明是身着金凤朝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孔却似浸透在冰凉之中,透着一片死气沉沉。 她接过雪仪递过来的簪子,慢慢戴在头上。 她唇角笑意越来越淡。 “东宫不能有行差踏错。” ...... 寿宴在即,承清宫大殿前越发热闹。 殿内朝臣百官也即将散朝,各府朝臣家眷也陆陆续续进了宫中。 寿宴安排在大殿前。 乐坊的乐队都集中在彩楼下的彩棚中,他们头戴长脚?头,且因为队伍不同穿着紫色、绯色、绿色三色宽衫,腰系镀金凹面腰带。 倒是好不喜庆。 而这会儿不少朝臣及其家眷都被安排坐下。乐队最前方五十面款式相同装饰有彩绘花纹的琵琶也全部到位,再后面是箜篌,已有人开始热络交谈起来。 相熟的世家小姐们三五一桌,嬉笑说着一些悄悄话,因着圣上还未至,是以气氛还算轻松融洽。 弹奏箜篌的婢子素手芊芊,拨弦演奏,再往后是放置高架上的大鼓,鼓身花纹底上绣金龙,击鼓人手上拿着金箔,挂着垂结带的鼓槌,表演时结带飞舞,宛若流星。 借着正热闹时,姜藏月与江惜霜说出去一下,再回来时已经安排好了不少事情。 江惜霜还不知情,瞧见人回来只笑道:“安妹妹往年不在京中定然是不曾见过的,等会儿他们这边一击鼓后面的鼓仗就会响应,待舞者入场时,他们就双手交叉,耸起双肩一起舞蹈起来,平日里难得一见。” “不过除了热闹今年宫中就只剩下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了,也不知还会闹出多少事。”江惜霜幽幽一叹。 不久后,纪鸿羽处理完朝堂上的事情带着文武百官姗姗来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平身吧。”纪鸿羽淡淡嗓音传来。 姜藏月视线不着痕迹落在纪鸿羽身上五爪金龙龙袍之上,那样耀眼夺目的金色,绚丽夺目的重重刺绣,衣饰繁琐,看得久了,竟让人有些恍惚。 她随即垂首。 与纪鸿羽并肩的是皇后沈文瑶,下首是华贵妃,再往下是柔妃安嫔等人,皆是笑意晏晏。 自大皇子三皇子死后,宫中也不曾有新的皇子降临,是以瞧着恭贺寿辰的二皇子纪烨宁和太子纪烨晁,多少有些伶仃之感。 太子和二皇子表面兄友弟恭,暗地里还不知怎么互相算计着。 江惜霜以为她不了解,便悄声道:“太子你知道是什么人就够了,这二皇子也不见得是个简单的,你别看他在汴京中的名声招猫逗狗的,实际上也有不少大臣拥护他,毕竟他的生母华贵妃与圣上当年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皇后娘娘与华贵妃相比就及不上了。”江惜霜轻笑一声:“世家联姻,哪有那么多感情。” 她言罢就不再说话了。 姜藏月观察着宴席上的人,坐在殿上的沈丞相,翰林学士等禁从官员、各位亲王和皇室宗亲成员,以及来自他国的正使副使用的是金杯,六部和各寺等随从人员用银杯,宴会上的各种餐具,都是金银棱漆的碗碟。 极其奢靡。 正在她观察时,一旁有世家小姐阴阳怪气出声:“这安二小姐初回汴京,倒是跟江小姐关系甚好......” 姜藏月还未说话,江惜霜跋扈扫了她一眼,露出不屑之色:“我不与安妹妹好,难不成与你好不成?个个表皮面子光,心里不知打着什么阴毒的主意。” “你害死的人夜里没来掐死你?” 这一翻刻薄的话下去,那世家小姐当即脸都绿了,转身就走。 姜藏月:“......”怪不得少有人招惹江惜霜。 正思虑着,大殿前方传来清润动人的青年嗓音。 “微臣见过圣上。” 一时间待嫁闺中的少女们闻声面色绯红往前望去,恨不得挪动脚步又碍于矜持停留在原地不敢靠近。 最前方青年一身雪白锦衫,面容精致,薄唇润红,微微低着的眼眸平和以至于显得极其温柔,便是站在两位皇子身旁也高了一头还不止,略清瘦却肩背笔直。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珺璟如烨,雯华若锦。 江惜霜忍不住感叹:“若非他是质子,只怕安乐殿自荐枕席的门槛都被这些女人踏破了。” “不过这么多年,想来也没人再提起质子这事儿。” 姜藏月眼眸微动,视线落在靠近纪晏霄的一人身上。 “纪爱卿当真风采动人。”来人仿佛真心实意夸赞。 第一百七十二章 疯马 姜藏月眼里没有温度看着这一幕,靠近的人除了纪烨晁不会有其他人。 今日他准备对付安乐殿。 纪烨晁笑得和颜悦色,一袭暗金蟒袍在人群里也分外显眼,宴会安排好暂时没他什么事,他找到了纪晏霄:“听闻纪爱卿平定了四州水患?” 姜藏月从他嘴唇蠕动的话判断他在说什么。 他与纪晏霄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在试探纪晏霄,也或许说是在大方给纪晏霄最后一次倒戈的机会,不然他就要出手了。 这出好戏早该唱起来了。 她轻抿了一口茶。 眼下她手底下的人同样安排好了,只待纪烨晁一动,必定叫他今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只是此举不能完全扳倒沈氏...... 她放下茶盏,继续听着他们的谈话。 浪费棋子杀一人,不太划算。 纵然纪烨晁死了又如何,沈文瑶和沈丞相还在,难保不会有后手。沈氏屹立汴京这么多年,沈丞相与安永丰都是旗鼓相当的老狐狸。 有些棘手。 江惜霜见她不说话慢悠悠拨动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满脸嫌弃:“这人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姜藏月:“龙阳?” “就是男子与男子欢好。”江惜霜压低了声音:“不然他靠纪尚书那么近做什么。” 姜藏月蹙眉看去。 纪烨晁眼下不过与纪晏霄半臂之隔,看上去十分亲昵。他笑得和颜悦色,如同一尊假模假样的弥勒佛,甚至还伸手拍拍纪晏霄的肩膀,又附在耳畔不知说了什么,一时间瞧到那方情景的人连忙垂下眼。 “这还不让人遐想连篇?”江惜霜咦了一声:“好好的人可别让他糟蹋了。” 姜藏月转了下茶盏。 倒不是如江惜霜想的这样,不过是一个在威胁一个在被威胁。 “这太子殿下这些年都让皇后娘娘管着,说不准心里有什么毛病呢?从前我被指婚给他的时候,他就有奇怪的行为,深更半夜突然约我去寺庙里散步赏月亮,而且那时还是阴天!阴天到处黑漆漆的,哪儿来的月亮......” “而且寺庙里又点那么多祈福的红烛,种了不少松柏,风一吹影子拉得老长,纠缠在一起风又冷,可算没把我吓死。” 姜藏月开口:“你那时可有问过他缘由?” “我又困又蒙,哪里想得起这些。” 江惜霜摇摇头:“他反正做什么都有皇后娘娘兜底,谁能说了他去,折腾别人他还有心情笑得出来,说是夜半赏月是因心情好,却不知因为做了什么而心情好,但我瞧着他手上有雪白的粉末骨屑,也不知道是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姜藏月指尖顿了顿:“是么?” “是。”江惜霜思考了一下:“倒像是一种不吉利的玩意儿,只是我不确定,时日过去这么久了,兴许是记忆模糊了呢,他总不能把人家骨灰拿出来在手上把玩?那得是多心理扭曲,也幸好这婚是退了,不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姜藏月听到此处,没再说什么。 江惜霜片刻后又开口,大抵是没放在心上:“今日是圣上寿辰,又是纪烨晁一手操办的,皇后娘娘是不会让他乱来的,对我们就没什么影响,不必关注他。” 姜藏月视线落在纪烨晁和纪晏霄身上,两人且在交谈,只不过看上去前者多少有几分笑里藏刀。 她垂了垂眼眸又看向另一方。 寿辰高台上,有朝臣对着他国进献给圣上的汗血宝马在打趣。 姜藏月听着那人说这汗血宝马不肯让人牵着,唯独对圣上臣服是想着让圣上封个官才肯下去。 纪鸿羽龙颜大悦,当即笑着封它一个‘龙骧将军’。 那汗血宝马果然欣然让人带上嚼子和缰绳,一跃成为宫中新的爱宠。 调笑过后寿宴此刻才正式开始! 由太子领头带着众朝臣为纪鸿羽贺寿,流水一样的贺礼从眼前划过,从丞相到之后的官员,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再之后就是觥筹交错的宴饮。 姜藏月见太子离开后,二皇子纪烨宁又走到纪晏霄边上,便问江惜霜:“今日华贵妃不曾拘着二皇子?” 江惜霜扫了一眼:“听说华贵妃与二皇子母子之间有了隔阂。” 隔阂? 姜藏月眼睫微动。 看来二皇子也是绝不肯坐以待毙的。 那头宴饮处,青年微微勾唇,笑起来时似有漫天星光,看起来更加温柔。 “二皇子。”他话语轻柔:“这是做什么?” 纪烨宁一身镶金锦袍,名贵皂靴踩在脚下,眉如墨画,眼眸俊朗,二人站在一起也是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线。 他自然也是为了纪晏霄而来。 眼下圣上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宫中争斗私下里风起云涌,无论太子与纪晏霄说了什么,他都不能落在之后,若不能拉拢便只能毁了。 现今交谈也是如此。 纪烨宁倒如往日一般嬉皮笑脸,略带亲近开口:“纪爱卿在跟太子殿下聊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手上吊儿郎当把玩着玉佩。 两人之间像是寻常扯扯家常,也没有暗流涌动。 可纪烨宁偏生与太子水火不容。 纪晏霄轻笑一声,慢慢开口:“太子殿下找微臣无非是问修筑河堤之事,这事与两岸百姓民生息息相关,断然是轻视不得的,如此二皇子也是因为此事而来么?” 他声线莫名柔和。 纪烨宁挑了挑眉,不知信了没有:“纪爱卿当真是与太子殿下讨论这个?” 纪晏霄温和笑看他。 他这才开口:“太子殿下接连办事失误,不过是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纪爱卿可要想好了这大腿是抱得还是抱不得。” 青年浅笑颔首。 纪烨宁又叹气,颇为遗憾开口:“纪爱卿这会儿想不通来日总能想通,咱们总归是有几分兄弟情义的。” 这话说完他才转身从容离去。 姜藏月跟着收回视线,随着太子和二皇子一前一后离去,落在那头的视线都纷纷收了回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摩挲着手中冰凉茶盏。 宫中各种复杂的关系早在前几个月就理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还有薛是非的相助,太子说实话不及二皇子狡猾。 二皇子明面上与华贵妃闹翻了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他越不着调越吊儿郎当纪鸿羽就越会对他放低戒心,如今他出入宫中的时日要比太子勤勉不少,父子情义也让不少人看在眼中。 当年纪鸿羽不曾登上帝位的时候,华贵妃就陪伴在身侧,若说宫中妃嫔谁相伴的时日久远,除却华贵妃不会再有旁人。 只不过后来宫中年年进新人,这才分走了华贵妃的几分宠爱,可只要华贵妃有二皇子,她就永远会在纪鸿羽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二皇子也有机会觊觎那个位置。 如今朝臣分为两派势力,一派支持二皇子,一派支持太子,纪晏霄登上吏部尚书之后,同样也有一派自己的势力。 她原先觉得复仇之事要循序渐进,如今看来倒可以加快速度了,或许二子相斗,可渔翁得利。纪晏霄若选择一个人利用,也可能是纪烨宁,毕竟有时候二皇子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思绪被落在这方的日光打断,日光洒在大殿帘子上,光影斑驳。 寿宴上人人笑逐颜开,周围亭台都装饰绫罗绸缎和翠玉宝石,身处这样奢靡的寿宴,总有人被迷了眼。 姜藏月眸光在太子那方扫了一眼。 后者小酌与左右交谈,一片和谐。 她收回视线找借口换了装束去了安乐殿的位置。 ...... 寿宴还在继续。 且宴会还准备了一些船只画廊,喜欢热闹的朝臣还可以带着家眷登船前往御湖游玩,宫中妃嫔此刻正坐于花荫下,在听着几个宫娥演奏曲子,一派巧笑嫣然。 纪烨晁看似在笑,实则借着小酌低垂的眉眼积蓄着浓密的阴郁。 他如何不知道有些人在私下里议论他是靠着皇后一手拉扯起来的。东宫太子若没了皇后和沈氏支撑不过一滩烂泥。 父皇病重,外祖家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他必定要与纪烨宁相争,也要摘掉这顶扶不起的烂帽子。 母后向来不喜他独断专行,要求他按照准备好的路前进。这样的东宫太子与被囚禁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这一次他偏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寿宴欢闹,一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身侧侍卫压低声音开口:“太子殿下,那汗血宝马已经喂了药。” 纪烨晁眉头松了松。 “做得好。” 他开口:“由安乐殿婢女投了药引,这一次那姜月跑不掉。” 大殿一侧汗血宝马已经有了些躁动,若有人仔细观察,必定能发现马儿有些泛红的双眼。 “上酒。”纪烨晁慢悠悠开口。 汗血宝马前蹄隐隐在地上焦躁的刨动,鼻孔里呼哧呼哧喘气儿,又接着转了好几圈儿,将吃食暴躁拱到一边。 纪烨晁示意侍卫先控制住,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得意勾唇。 安乐殿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投靠纪烨宁?那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他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谁也别想得到。 只是做了此事就不能让母后察觉,这样疯狂的自由足以让他肆无忌惮。 纪烨晁放下杯盏低声笑得疯:“马儿啊马儿......可要将人认清楚了。” 毁了父皇的爱马,再除掉纪晏霄的左膀右臂,他倒要看看纪晏霄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什么?” 宴会上传来庭芜的声音,他似乎很是热情在跟几个大臣攀谈,几个大臣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只恨不得找个角落钻进去避开。 “你们说要给百姓捐献银两?”他手上顿时掏出一个大袋子,还抖了抖,脸上喜笑颜开:“来来来,都往这儿放。” 这些人都只会虚伪说些场面话,今日非得给他们架起来,不出点儿血一个都跑不了。 再一侧,收集到银两,雪衣乌发青年面色温柔致谢。 “主子,你看看他们那副嘴脸。” 庭芜啧了一声:“又想占咱们安乐殿的便宜,又不乐意出银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银两袋子收进怀中。 经过庭芜这么一打岔,想要跟安乐殿攀关系的恨不得退避三尺,只恨自己这张嘴凑上去胡说八道什么。 好在纪尚书没有说什么。 他虽然是亡国质子的身份可眼下也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这方朝臣们闭上了嘴,那方二皇子和太子又碰上了。 庭芜指了指那方,小声道:“这可不就是现成的狗咬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 纪晏霄扬起笑:“我让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当然做好了!” 庭芜想着,他就从来没有耽误过殿下的正事儿,暗地里操练的兵马可没有一日懈怠。 话落他跟着自家主子看过去,二皇子和太子殿下正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宫里的人嘛,谁还不会演戏似的,虽然恨不得弄死彼此,可表面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着实让人啧啧称奇。 纪烨宁笑嘻嘻敬酒:“太子殿下可真厉害,父皇的寿宴让你操办得真是让弟弟大开眼界。” “二皇弟既然大开眼界,那可要好好学着才是。”纪烨晁同样有来有往。 宴会接近尾声,皇后令人在御湖里放了水灯,水灯之中更是置了香饼,香气起了浓郁,连女眷身上的熏香都不及。 朝臣以及女眷们都在御湖画舫之上欣赏乐部新排的凌波舞,画舫的灯烛映在水面,流光潋滟,水色泱泱。 有朝臣称赞:“好一曲凌波舞。” 纪晏霄看了一眼那朝臣,又看向朝这方走来的姜藏月,忽而意外突生—— 这艘画舫之上汗血宝马挣脱缰绳在画舫疯狂乱窜起来,看着直冲纪鸿羽去了,纪晏霄当即起身。 “汗血宝马发疯了!” “护驾快护驾!” 汗血宝马在画舫之上横冲直撞,不少人被撞进御湖之中,此刻更是冲到了纪鸿羽面前,后者被汗血宝马狠狠一顶,直接摔在地上呕血。 “圣上!!” 羽林卫和暗刑司的锦衣卫齐刷刷动手上前阻拦,这才隔开了那疯马。 纪鸿羽惊魂未定。 疯马接触不到他,这会儿像是早有目标跑向了纪晏霄和姜月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七十三章 坠湖 画舫之上,人仰马翻。 不少朝臣不会水在御湖中拼命挣扎求救,一时间跟下饺子一样热闹。 姜藏月眼神冷戾,下一刻与纪晏霄交换视线:“小心行事。” 纪晏霄额前些许碎发扬在眼角,看上去越发温柔和煦:“......我可以被疯马撞伤。” “演戏......” 他表情更能骗人了:“这个我最擅长。” 果不其然如纪晏霄所说,在疯马冲过来的一瞬间,他被疯马‘撞伤’倒地,人影交杂,呼喊慌乱,脚步凌杂,羽林卫都腾不出手过来。姜藏月‘担忧’上前扶他。 “快来人啊!吏部尚书被疯马撞倒了,这疯马又过来了!” 吏部尚书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恰好纪鸿羽也听到这边的求救声,连忙拨了羽林卫过去救人,太子也着急指挥着。 姜藏月是安乐殿的女使,此刻自然是守在纪晏霄身边不曾离开。 待羽林卫拦住疯马,姜藏月听见了江惜霜心急如焚的呼喊声:“安妹妹!还不快去找人!” 各家带来的婢女小厮穿行在人群间,拿的拿网兜,找的找杆子,兵荒马乱在御湖里捞人。 每年宫中举行宴会总会出点这样那样的小事,可从来没有哪一年如今年一般捅下如此大的篓子。 江惜霜见还没找到人神情顿了顿,似又想到姜藏月温柔的容颜:“兴许安妹妹有自己的安排......” 今日进宫本就是为了找机会收拾安嫔,可偏偏他国进献的汗血宝马发了疯撞伤了圣上,只怕今日这场面不好收场了,安妹妹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正在她心慌的时候,底下有婢子上前回禀,这才道:“江小姐,我家小姐没有登画舫,因着身体不适与安嫔娘娘聊了几句早早就回府了,让江小姐不要担忧。” 与安嫔聊了几句,这是早有算计了? 亏她还在担心,江惜霜这回将心放回肚子里,随着画舫往御湖岸边而去。 江惜霜想到这里还煞有其事吩咐身旁婢子:“将府上的百年人参给安妹妹送去,让她好好养病。” 姜藏月看着江惜霜那艘画舫离去,心神回到纪晏霄身上,便同样冷静问围上来的太医:“尚书大人可有碍?” ...... 画舫上血迹斑斑。 被救上来的大臣个个狼狈不堪,哭天抹地,女眷更是由皇后安排避至画舫阁中换上各自备用的衣裙,素日里的雍容贵气消失得一干二净,围在一起瑟瑟发抖。 “尚书大人外伤内伤诸多,又风寒入体。”太医收回把脉的手:“待老臣回去以后开上几副药方按时服用,现下勿乱动。” 太医看完纪晏霄这边又去为其他大臣女眷诊脉,忙的脚不沾地。 纪晏霄装模作样咳了两声:“看样子是太子动手了。” 他任由姜藏月为他披上披风。 纪烨宁关心过纪鸿羽这又才找到华贵妃,见都无碍,这才吩咐近身侍卫帮这个大臣递件衣裳,给那个大臣关切倒上一杯热茶,瞧着模样是极其真心真意。 画舫这时候情况才稍微控制住了,但同样有宫婢太监落水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溺水身亡,只可惜没人关注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纪晏霄坐在画舫的角落里。纪烨宁此时忙完也走了过来,似要说些什么可又听见太子的声音。 虚情假意。 父皇被疯马撞伤的时候他怎么不以身犯险? 纪烨宁嗤笑一声,随即继续朝纪晏霄走来。 “还好?”他皱眉关切:“还说是什么汗血宝马,根本就是一匹疯马。” 纪晏霄依旧是温润神情:“微臣无大碍。” 纪烨宁又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眼神同样阴翳。 太子此刻凑上去,父皇怒上心头岂能有好脸色。 庭芜帮着羽林卫将疯马制服了这才回了纪晏霄身边:“殿下,那汗血宝马像是突然发疯,没找到下药的痕迹。” 找不到下药痕迹,只能说明没有证据。 可好端端的汗血宝马又怎么会突然发疯。 是不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有人去接触过。 “本皇子早就说过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纪烨宁挑眉:“纪爱卿可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这话姜藏月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接话。 该来的斗争迟早会来的。 眼见纪烨宁去吩咐人上热茶,庭芜嘀咕了一句:“主子别起来,咱再装一装。” 纪晏霄顶着那张温良的脸,问:“不像?” 疯马冲撞过来的时候借着视线遮挡,他假意被撞飞好远,这会儿伤重得根本起不来。 起不来自然要躺在原地。 纪晏霄瞧着纪烨宁还不肯离开,有些困惑,又有些无奈:“二殿下,眼下情况混乱,不若您先去忙。” 纪烨宁看了他一眼。 又想着太子在父皇面前跟个花孔雀似的转来转去,他当即就更恼了,还是对着纪晏霄说了一句:“本皇子之前的话纪爱卿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微臣会考虑。” 纪晏霄轻轻颔首,唇角扬起笑:“庭芜,去保护二殿下。” “是。” ...... 画舫隔着御湖两岸还有些距离。 待行驶了半柱香已经能看见岸边的亭台楼阁了。 纪烨晁低垂了眉眼,似不动声色问身侧人:“汗血宝马下药之事可有人察觉?” 近身侍卫行礼,面色不变:“太子殿下放心,属下办事不会有纰漏。” “如此最好。” 纪烨晁勾唇一笑。 今日疯马作乱是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疯马会径直冲撞了父皇,父皇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在冲撞之下出了事,东宫继位则名正言顺,可惜了。 纪烨晁又看了一眼近身侍卫。 他身边这个人最擅长制药,那疯马服下的药便是在汴京也没人认得出。 只是...... 纪烨晁看向汗血宝马的位置。 疯马冲撞父皇,又扰乱父皇寿辰,此刻被五花大绑在画舫的柱子上,只是暴躁的脾性丝毫不见减少,反而因为被束缚,前蹄都刨出了血,隐隐有压制不住的凶残。 它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儿,马嘴里也似乎有血迹,狭长硕大的脑袋摇来摇去,似迫不及待了。 纪烨晁收回目光,唇角上扬的弧度更高了,此刻视线余光里见着青衣女子上前去太医处拿药,那张脸是平日里宫中熟悉的清冷感。 安乐殿姜月。 纪烨晁招了招手:“去吧,安排下去。” 疯马可以发疯一次,也可以发疯第二次。 近身侍卫行礼,不着痕迹左右看了看:“太子殿下,这汗血宝马若是第二次发疯,只怕是彻底废了。” “废了便废了。”纪烨晁面色不变:“本殿吩咐下的事情你只管去做。” “属下明白。” 他扬了扬眉:“去吧——” ...... 太医处,姜藏月手上提着两包药。 因着疯马作乱,拿药煎药的人不少,是以画舫这方栏杆处挤挤挨挨都是人,嘈杂而凌乱。 本就狭小的空间,不远处还有两个大臣堵在一起吵架,那架势比起泼妇也不遑多让,唾沫乱飞让人避之不及。 待姜月绕过这两人,又有宫婢为自家主子端着甜汤经过,甜汤滚烫,她只能往一旁靠近御湖的位置再退让几步。恰此时画舫晃荡了一下,宫婢手中甜汤也撒了出来,滚烫的甜汤淋在姜月手背上,宫婢惊呼:“姜尚宫,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婢话还没有说完,庭芜似注意到了这方的争执,只是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挤不过来:“姜姑娘!姜姑娘!” 也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太多人堵在一起了,着实有几分看不真切。 姜藏月眸光微动,落在眼前两个宫婢脸上,两人满脸惊惶着实不像演戏。 她手背此刻通红一片。 那种灼痛的感觉渗透肌肤,像是有一把红烧刀子在轻轻割破。两个宫婢慌乱说着要带她找太医去拿药包扎。 “不必了。”姜藏月淡淡拒绝,转身欲离开。 “姜尚宫,奴婢们真的不是有意的,您的手受伤了不包扎会留下疤痕的。”宫婢急得快哭出来。 姜藏月视线停留在她二人脸上。 视线相对,二人有几分躲闪。 再看这四周位置,她处在栏杆最边缘处,此刻若有谁再稍微挤上一分,她必然会落水。 而本就人仰马翻的御湖画舫不会因为一个女官而大费周章寻人。 “姜尚宫......”宫婢又出声。 姜藏月神色不变。 这就是太子的算计么。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朝太医走来的纪烨晁,后者笑得人畜无害,看口型似乎说了‘去死吧’三个字。 青衣少女立在原地,停在日光中,像是笼罩一捧雪的琥珀。 下一瞬,疯马挣脱缰绳冲这方疯撞而来,青色身影若断线风筝落入御湖中,不曾有人看清一道透明的锐线从少女白皙指尖暴射而出,同时将不远处的纪烨晁也拽进御湖中。 ...... 疯马暴动。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画舫再次被冲撞得不成样子。 暗刑司的副指挥使路安和刚处理好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眼瞧着这一幕顿时头都大了:“那汗血宝马谁看管的?怎么又疯了?” 顾崇之绣春刀入鞘,骤然起身。 锐利视线环顾一周,多是惊慌失措的呼喊,并未听人说有人落入御湖中。 “那疯马疯了一会儿就倒地口吐白沫了。”路安和上前查看了一番得出结论。 顾崇之收回视线:“注意好动静,别再生事。” 便是青衣在不动声色谋划什么,以她的能力也绝不会出事,顾崇之敛起眸中锋芒,尊重她的选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枯骨 水底幽暗。 御湖的水极其冰凉,流淌蔓延的湖水,漫过扭曲着躲避的男人的鼻。湖水同样不留余地淹没过姜藏月的鼻腔,并且加速冲进肺中,涌入喉。 可她依旧冷静看着纪烨晁开始挣扎。 看着恐惧逐渐毁掉他的理智。 看着纪烨晁拼命挣扎粗喘,刺骨的湖水灌入肺中,那张脸逐渐青紫又过渡到惨白一片,像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剧烈呛出带腥味的水,喉管被湖水堵住,似是窒息决绝掠夺他最后一口空气,让他逐渐往御湖下坠去。 姜藏月只是看着。 “救命!” “救命!!!救......!”纪烨晁又清醒了过来,张牙舞爪浮上来一些,御湖之下昏暗的黑几乎灌满他的大脑。 内脏在膨胀,心口炸裂一般的痛,无处不在的湖水像是贪婪的水蛭不肯放过他,连耳膜震得都快破了。 他自小在宫中养尊处优,何曾经历过这样生死一线的事情,更别提会在宫中的御湖溺水,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落水了,这好一会儿功夫怎么都没人搜寻? 若无人知道太子落水,他今日真的要憋屈死在这肮脏淤泥的御湖里,连尸身都被鱼啃噬,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他此时此刻拼尽全力睁开眼,不远处同样浮于水中的青衣少女同他见到的每一次一般模样,只是看起来太过安静了。 是的,太过安静。 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算计,更像是平静得与御湖的冰冷融为一体,看不出丝毫泛起涟漪的痕迹。 这样的一个女人,像是在暗处肆意夺人性命的阎罗,便是下一秒就能看着他去死。明明她只是安乐殿一个小小的女使,他可是高贵的太子,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有母后为他撑腰,他有什么可卑微的。可在性命面前,他却突然觉得—— 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他口中发不出声音,窒息的感觉噎在喉间,他整个人害怕得在发抖。 御湖之上画舫内依旧人声鼎沸,没人发现失踪了的太子和一个不起眼的安乐殿女官。 他想要伸手抓住她,想要她救救他。他听见自己虚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求你......求你......” 肺中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挣扎得越发厉害,他不想死,姜藏月忽而想起曾经的旧事,当年那少年笑着说,姜家妹妹也是他的妹妹,他跟姜策姜永是好兄弟,也会好好护着姜家妹妹,他要为姜家妹妹选出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做夫君,做姜家妹妹的后盾。 她看着纪烨晁越来越虚弱,血水和咸湿一起融化进御湖中。 只是太可惜了。 她平静的眼眸没有任何变化,也看不到任何恻隐之情。她就是要将纪氏的人踩进泥泞里,永不得翻身。 在纪烨晁最后一口气即将落下的时候,姜藏月攥住了他的衣襟往御湖另一侧而去。 ...... 风将画舫的窗吹得猛烈作响,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暗刑司的镇压下,画舫平稳朝岸边驶去。 今年的寿宴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好些大臣女眷都没回过神来。 二皇子那边不需要庭芜,庭芜就回来了,嘴里还在嘀咕:“先前姜姑娘去太医那边拿药,这都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人太多了也挤不过去......” “没找到?”纪晏霄开口。 他现在是装着重伤的模样,自然不好大张旗鼓,连胳膊都被纱布吊起来了,用太医的话来说是骨折了,要休养好些时日。 且御湖这边出了这么多事情,纪鸿羽又被惊吓了一番,寿宴自然是结束了。 “没找到,先前我还看见姜姑娘的,不知怎么的一眨眼就瞧不见人了。”庭芜努了努嘴:“诺!先前就在太医那块儿的地方,但是以姜姑娘的本事,应当是不会出事的。” “不过我也没看见太子。”庭芜又补充了一句。 兴许太子是去处理什么事情去了,也没听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 纪晏霄的目光越过庭芜,看见有一个宫婢小心翼翼走了过来,是安乐殿的人。 这宫婢裙角都湿透了,还破着几个小口子,鞋上还有淤泥,人瑟瑟发抖,全靠一口气支撑着,狼狈不堪。 纪晏霄忽而开口:“姜尚宫呢?” 宫婢浑身颤抖,随即‘噗通’一声跪下,嘴唇颤抖,连连磕头。 “姜尚宫坠入御湖中了!”宫婢哭得上不来气,擦着眼泪又道:“奴婢先前被太子殿下威胁不敢说,可姜尚宫素日里待奴婢们极好,奴婢心里有愧!” 纪晏霄猛然回首,沉声:“何时发生的事?” 宫婢再度哽咽,言语里只剩下了哭声,额头磕得血红一片,最终断断续续拼凑出语言:“一刻钟......一刻钟前姜尚宫就坠入御湖中了......” “将人带下去。”纪晏霄起身语气温润却遍布寒意:“寻船来。” 宫婢凄凉的哭声不绝,纪晏霄望着御湖的方向。他想了很多,却没曾想姜藏月会正面对上太子。 他忽而想起数月以前,风雪、碧瓦、红墙。 青衣少女在狂风暴雨间与他而谈,嗓音极淡。 “生死为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然要事事精通。” 画廊下的铜铃传来簌簌响声,风雨夹杂着落花而下,须臾落在指尖,似与当初重合。 “主子船安排好了,只是纪鸿羽这边......”庭芜神情凝重。 纪晏霄雪白的袍角在风中飒飒晃动,他背影一线线消失在眼底—— “那又如何。” ...... “你这般为了纪晏霄,究竟是为了什么——” 御湖另一侧假山后,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空气,纪烨晁后怕的拽住假山旁的枯草,半分不敢放松,疯狂咳嗽中。 他眼底是真真切切的后怕。 是真的差点死了。 养尊处优的人之所以从前不怕死亡是因为从没有遇到过。可若真的遇到了,也只能像软脚虾一样求饶。 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眼前站着的少女冷静模样与纪晏霄如出一撤。 二人的地位像是完全倒了过来。 可这女官对纪晏霄忠心耿耿,究竟是被他用什么收买了?连他这个太子的生死都不放在眼中,更不担忧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这回想清楚了,落水之时就是姜月动了手。 姜月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纪烨晁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 也许姜月不是被纪晏霄收买了,而是她同样有想做的事情,这才跟纪晏霄不谋而合。 姜藏月站在原地,透过风雨的间隙,看见纪烨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他神情越来越沉不住气,看着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说那些谁都能想到的话。 他开口,缓过来气:“你想要什么——” 话未说完,那道青衣身影如一抹云烟,掐住他的脖颈随着风声,将他狠狠按在御湖中。 纪烨晁双手疯狂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眼睛在水里怎么都睁不开,整个人像一条落水狗,难堪又狼狈。 “不要......” “不要......求你......我知道错了......”纪烨晁再度感到那种窒息,那种下一秒就会彻彻底底死在水中无人知晓的害怕,他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却挣脱不了后脖颈那两根指尖。 御湖水中疯狂冒着一串串泡泡,他腹中进了太多水,已经鼓胀如球。 再这样下去,他会活生生撑死。 他竟然呜咽哭了起来,却没人能听见。 瞧见这一幕,姜藏月只觉得太可笑了,她的父兄当年是真的想做‘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忠臣,是真的为了长临皇朝肝脑涂地。 然而什么都做到了。 皇朝安居乐业。 帝王根基打的坚不可摧。 偏生父兄对于纪鸿羽再没了作用。 相反,长安候府的存在成了皇朝最不稳定且易功高盖主的存在,帝王想要稳固帝位,不想舍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却偏要享受长安候府带来的一切,又不承担任何风险。 不过是因为这把腐朽龙椅。 野心,雄心,是贪婪的导火线。 姜藏月让他喘了一口气又再度将人按在水中。 当年长安候府出事,礼部尚书死谏同样被逼到绝处,至今那一脉连给自己大哥上香都要偷摸避人,牵连之人何其之广。 兄长阿姊被制成骨瓷依旧在廷尉府的小佛堂内见不得光。 纪氏以为阿兄想要如爹爹一般追求名利,要功高盖主要万人敬仰,贪官朝臣以为阿兄要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为阿兄想要借着父亲的余荫得到权势。 可当真是这样么? 阿兄年少轻狂,不循礼法。 阿兄不爱财不爱名。 阿兄战功赫赫只是为了百姓。 他们常说,边陲萧萧万里黄沙,残阳似血,关外孤烟号角,将士们却也会聚集在一起哼唱着家乡小调,待打了胜仗都可以好好回去过日子。 可阿兄不是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屈辱的算计中。 到头来街头市井流传之言却为——长安世子,少为纨绔子弟,爱奢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学业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 姜藏月眼底露出狠绝,当年的长安候府被算计的如丧家之犬,毫无还手之力。 她已经败了一次,既然苍天没让她死,那就不能一败再败。 风摇草色,日照松光,此时雨已经停了,姜藏月终于撤了手,撒了一地水渍。 远处传来有宫婢太监的呼声,纪烨晁死里逃生看着眼前少女,只觉得幽深阴冷得让人颤抖。 “你究竟喂我吃了什么?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是太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都可以给她? 姜藏月半敛着眼眸。 她想要父兄母亲和阿姊活过来。 他能给吗? 他给不了也给不起,他这条命今日死在这里太便宜了,要将整个沈氏一族拉下来才痛快,要毁了帝王百年基业才痛快。 纵使纪烨晁身为太子,也会害怕得瑟瑟发抖么? 实在是让人嗤笑。 他想活,阿兄阿姊就该被制成骨瓷连死后都不得安宁么? 姜藏月这般想着,将来也要将纪烨晁的白骨铸成骨瓷才好,这才公平。 她已经没有家人了。 但仇总归要报。 “太子殿下说的什么?奴婢听不明白。”姜藏月放轻了声音。 “殿下常年不在汴京,想必跟安乐殿纪尚书并无什么交情,如此也无什么仇怨,奴婢说的可对?”青衣少女嗓音太轻了,随着她脚步愈发靠近,那股清新草木气息与淅淅沥沥雨后的湿润相融合,一切恍惚得就像一场经年大梦。 “什么......?”纪烨晁下意识呢喃一句。 整个人更是忍不住发抖。 “奴婢说,太子殿下与纪尚书无仇无怨,今日殿下落水,奴婢舍命相救,殿下可要记得救命之恩才是。” 嘈杂的寻找声越发靠近了,青衣少女脚步踏在一方水洼间,浑然不觉纪烨晁看向她那惊恐的目光。 纪烨晁咽了咽唾沫,又想起自己被喂了药,只能艰难开口:“......本殿知道。” 姜藏月笑了,眸中雾蒙蒙也似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细雨。 纪烨晁退后几步摇晃站起来。 青衣少女裙摆被雨丝浸湿,在宫婢太监提着灯笼火光找过来时,那摇晃光芒落在她清冷浓密的长睫上。 天地光影似都安静了下来。 她就像一朵洁净无瑕的玉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她不愿意 宫中人还未至,这方天地连空气都窒息。 纪烨晁试图疯狂抠挖嗓子,鼻涕眼泪跟着都呛出来,可惜那入口即化的药丸再找不出丝毫痕迹。 面前青衣少女退至一旁,低眉顺眼,将宫中的规矩做到了极致,任谁都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烨晁还是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最先寻过来的贴身太监‘哎哟’一声:“太子殿下,奴才为您拿来了干净衣裳,您赶紧换了。” 姜藏月顺势接过太监手上的锦袍递给纪烨晁:“太子殿下更衣。” 纪烨晁现在看见这双白玉般的指尖就头皮发麻,强自镇定出声:“本殿知道。” 锦袍柔软,其上以金丝绣成暗蟒,奢靡动人。 他小心从姜藏月手上接过锦袍,避至一侧,好久才穿上了身。 在照铜镜整理着装时他才看见自己面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人在用力剧烈挣扎的时候,面上经脉会爆开形成血点,即便现在有人随侍在他身侧,他也能回忆起那一瞬间的窒息,只差一点点就去见阎王了,他在想:姜月给他下的药究竟是什么?值不值得他冒着风险跟母妃告状? 可随后他就将这危险的念头收了回去。 万一是穿肠毒药。 万一是不得好死。 这万一他真的敢赌? 他是太子,他不敢赌! 纪烨晁看着姜月嘶哑开口:“姜尚宫。” 他还有些话想要说,可宫婢太监在沈文瑶的带领下都赶了过来:“晁儿!” “儿臣见过母后。” 见一向端庄雍容的沈文瑶此刻心头大乱的模样,纪烨晁连忙行礼,将险些崴了脚的沈文瑶扶好,她急的跟什么似的:“可有事?你要吓死母后?” “儿臣无事。”纪烨晁否认。 姜藏月看着沈文瑶也来了,跟着众人一齐行礼:“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这脸上都这样了,还说没什么?”沈文瑶扭头就吩咐人,又气又急:“来人,赶紧传太医!” 今年寿宴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圣上龙体受损本就心情不愉,她本想着让晁儿低调行事,又想着晁儿向来听她的,应该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于是就少问了两句。 偏生就是这两句,一转眼就不见晁儿的身影,再问东宫的人也是说画舫回程之时就没看见太子殿下的身影。 听闻安乐殿有个女官落了水,又见纪晏霄离开,她这才吩咐崇明宫的人去找人。 若不是安乐殿的人敢算计到东宫身上,实在是胆大包天。已经乱到这个地步就不介意再乱上一些,晁儿不能出事,纪烨宁此刻也表现出大度,借出华贵妃宫中的人一同寻人,还获得圣上的赞扬。 沈文瑶气得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只想先找到人再说,只是没曾想见到晁儿这般狼狈的一幕。 堂堂东宫太子成何体统,今日倒让纪烨宁出了风头,也不知华贵妃回头有多得意,又要在背后嘲讽她多久。 太医很快便被急匆匆带到这里,一番把脉后这才斟酌开口:“殿下这是喝了不少水,吐出来也就没事了,老臣再开上一些祛风寒的药。” “去开药,若迟了本宫唯你是问!”沈文瑶回头替纪烨晁擦拭着湿发,心疼极了:“去画舫里暖暖,别着凉了——” “太子殿下怎么落水了?让父皇好一番找。”纪烨宁此刻也姗姗来迟,偏是面上含笑说出这话。 纪烨晁看着沈文瑶不好的脸色,知道今日定然是麻烦了。 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去。 他是想算计纪晏霄,是想从他身边女官下手,可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般想着,纪烨晁双手负在身后开口:“本想着为父皇去太医处拿药,谁知画舫颠簸了一下,那方人又多,这才不小心坠入御湖中,若非......”他目光落在另外一处。 青衣少女单薄身影印入众人眼帘。 “姜尚宫?” 纪烨宁故作亲切:“姜尚宫怎么也在此处?莫不是太子殿下之事与姜尚宫有关系?” “是有些关系。”纪烨晁说的有些模糊不清:“可全靠了姜姑娘。” 见纪烨晁无事,沈文瑶剥着水葱似的指甲,这才漫漫道:“一个安乐殿的奴婢,今日也胆敢谋害太子殿下?”她冷笑一声:“压下去!” 姜藏月眸光平静。 纪烨晁不敢看去。 片刻,青衣少女淡然开口:“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自然不敢谋害太子殿下,殿下落水是奴婢拼死相救,太子殿下不想说些什么?” 暗处满初目光阴冷看向所谓的太子。 而后,纪烨晁扶着额头:“姜尚宫,本殿有些头疼,这会儿难受得紧。” “有事晚些再说。” 他又虚情假意劝慰道:“本殿相信,纪尚书的人,心都是好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本殿下手,想来落水是本殿自己晃神没站稳,怪不得旁人。” 知儿莫若母,沈文瑶见他的模样自然知道其中真相与他所言有出入。 但东宫太子身上不能有污点。 纪烨晁见这么多人都在这儿,随即咳了两声:“这里风大,姜尚宫也不是故意的,母后就不要计较了,回宫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看向那衣衫湿透的少女。 阴暗的天,水洼一处又一处,少女面容苍白,衣袂在寒风中微微扬起,裙摆也是一片水渍,也不知道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纪烨晁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心知肚明,不过是没人敢抖出来罢了,如今瞧他这模样可不是存心要给别人难堪。 纪烨晁开口对姜藏月道:“姜尚宫,本殿不会怪你的。” 这话一语双关。 大家在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但大多数人还是倾向于这位姜尚宫,谁敢在宫中谋害太子,这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这女子总归没这么大的胆子。 “谁知道安乐殿的人藏了什么心思,审一审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沈子濯这个时候还不忘落井下石。 这盆污水泼到安乐殿头上正好,也好铲除一个心腹大患,断然不能如纪烨晁所说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正好纪晏霄也还没到这个地方。 纪烨晁摇了摇头:“沈大人此言差矣,不过一桩小事。” 姜月喂他服下的药到现在也没发作,想来是假的? 他一想起溺水那种濒死感,就恨不得将眼前人剥皮抽筋,他就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纪烨晁垂下的眼神更阴冷了。 安乐殿的人除一个是一个! 他又接连咳嗽几声,看向沈文瑶的方向,这才说道:“母后,不要因为儿臣这点小事再去惊扰父皇,今日父皇受惊,还是早些回宫的好,至于安乐殿的姜尚宫......” 他轻轻叹气:“她定然不是有意的,谁能时时刻刻预料到意外,罢了。” “罢了?” 沈文瑶眼神与他如出一撤的狠戾算计:“堂堂太子被人陷害,怎么可能算了!来人带走,本宫定然要好好教训教训,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姜藏月垂眸。 她指尖微微动了动。 纪烨晁还想说什么:“母后......” 他想要致姜月于死地,可这句话终究没说完。 他的眼睛先出问题了,整个人突然栽倒在地,那双阴冷算计的眼整个外突,连边缘都变得浑浊起来,像是泡在水里太久,腐烂的肥肉。 继而开始凝结丑陋的杂质,一团团晕染开来,又爆出鲜红的色泽。 “母后!母后!” “本殿的眼睛!” 他终于开始慌了。 东宫太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突发恶疾,将来这些人会怎么看他?他又有什么理由登上那个位置,岂不是便宜了纪烨宁。 姜月下的毒药是真的,她只是在看他的态度,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沾沾自喜! 所有人莫名其妙看着满地打滚的人。 周围落针可闻,也有人意识到今日大概撞破了东宫太子什么不得了的恶疾,内心惶恐至极。 纪烨晁捂着眼睛,继而觉得喉咙也开始痒了起来。 而青衣少女就站在一旁看他。 少女那张白皙面容莹莹若若,美丽万分,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说更仔细些,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早知道他会反口不承认,所以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是他太贪婪。 少女终于轻声开口:“太子殿下这恶疾,奴婢老家也有人犯过,奴婢有法子。” “那就赶紧滚过去!”沈文瑶瞧见纪烨晁这痛苦模样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事情的真相可以之后再说。 可晁儿若真出了事,她所有的指望都没了。 不过一个女官奴婢,回头她在圣上面前说些话,也就将人处理了,何必放在心上,一个卑贱之人岂能与晁儿尊贵之躯相提并论。 “皇后娘娘这是在威胁姜姑娘?” 眼见看到了希望,听见顾崇之突兀出声的话,纪烨晁心里更凉了。 顾崇之推开两旁卑躬屈膝的大臣,大摇大摆走出来,很是嗤笑恶意开口:“怎么?请人也没个好态度?” “姜姑娘为六尚尚宫,便是自谦对皇后娘娘称上一句奴婢,娘娘就真的将人当成奴婢了?” 他语气颇为桀骜不羁,谁的面子也不给。 “怎么着太子殿下也该说声谢谢才是。” 姜藏月没去看他。 纪烨晁捂着眼实在痛得承受不住:“如此就谢谢姜尚宫。” 顾崇之挑眉啧了一声:“太没诚意。” 没诚意。 纪烨晁眼睛气得更红了。 这暗刑司的人也实在太过无法无天,若非朝中无人可压制,又怎么会让人蹦跶得这么欢。 顾崇之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今天也会多管闲事。 “太子殿下,姜姑娘尚宫之位是父皇亲封的,的确当以礼待之。”纪烨宁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纪烨晁沉重的眼一再下拉,愤怒几欲烧尽他的理智。 眼看情况不妙,沈子濯拼命冲他眨眼睛,又对沈文瑶开口:“皇后娘娘,微臣以为用姜姑娘老家的法子治疗就很好,不必闹到圣上面前去。” 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纪烨晁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眼睛上的问题似乎越来越严重了,脸颊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蠕动,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征兆。 青衣少女再度开口,眼眸如孤鹤般清冷:“太子殿下的眼疾若再拖下去,就彻底再无好转可能。” 她的嗓音太轻了,却让人听了个清楚。 姜藏月声音依旧温而静:“太子殿下,治......还是不治?” 纪烨晁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忽而有那么一刻觉得她像是深渊中的恶鬼般吓人。 纪烨宁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好戏。 用他的话来说,今日之事闹大了才好,这太子之位才会岌岌可危。 纪烨晁忍着剧痛,也只能妥协:“姜尚宫是父皇亲封的女官,是本殿怠慢无礼了。” 他咳了两声,一副虚弱的模样。 “只是本殿这生了病,只怕非一两日能痊愈,便请姜尚宫在东宫小住些时日,贴身照料。” “最多十五日,想来纪尚书不会介意。” 姜藏月视线落在他身上。 纪烨晁笑了笑。 既然不能明面上对付姜月,那他就将人请到东宫去,东宫是他的地盘。 孤男寡女待上十五日,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他要毁了她的名声。 待毁了名声,毁了她高高在上的尚宫身份,她也只能成为他宫中一个寻常女人,这样的一个女人纪晏霄还会要? “请到东宫?”顾崇之话语里带着几分邪气,磨了磨牙,腰侧绣春刀隐隐有出鞘姿势。路安和在一边哭丧着脸拼了老命要拽住自家指挥使,别闹事啊! “对,太子殿下必定会对姜尚宫以礼相待。”沈子濯带笑出声:“姜尚宫请?” 姜藏月眸子暗光汇聚。 她在思考,纪烨晁死在东宫的可能性有多大。 要将他的白骨雕琢成何种模样,他才能比父兄阿姊下场更惨。 倒真的是有意思啊。 御湖之上再次起了雾蒙蒙的水汽,缭绕之下没人能看清少女的眉眼。 她忽而想到江惜霜说过的话。 “这太子殿下这些年都让皇后娘娘管着,说不准心里有什么毛病呢?” 是啊,太子殿下有病。 因为有病,之后再出现什么事情不都是理所应当的么? 姜藏月笑了。 这东宫提前去也去得,清白名声什么也换不来,自然无关紧要。 她扬起脸,透过袅袅雾气与纪烨晁对望,乌眸如水:“奴婢......” “她不愿意。” 姜藏月回眸。 雨雾浮动间,有雪衣青年自小舟登上画舫,身形修长,骨貌皆清,为她披上温暖锦袍。 她蓦然眸子微颤。 青年发尾微湿,却并未撑伞,眼眸一如既往含情带笑,细心为她系好锦袍系带。 “纪尚书。” “这话是什么意思?”纪烨晁说不出是什么语气。 纪晏霄让庭芜将紫竹骨伞递给姜藏月,眼眸里的温润在风中碎散。 他不疾不徐。 “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