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侯门纨绔,主母一手烂牌赢疯》 第1章 气死了 冬腊月。 天地白茫茫一片的时候,沈兰昭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尽管躺在被薰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她也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大限将至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贴身丫鬟……不,如今已是她身边掌事嬷嬷的令春已然哭得不成样子,拿着参片一个劲儿往她嘴里塞。 “太太,您就含一含,好歹撑到大爷回来,大爷回来,把那丧良心的赶出去,好歹叫相爷来见您一面,您去得也安心。” 令春口中的大爷,叫李恩,是沈兰昭早年伤了身子不能生养,从李氏族中抱养来的孩子。 这孩子来的时候才三岁,听说是丧父丧母了,她是当眼珠子般疼的,是冷了添衣,热了扇风,不知熬了多少心血养大的,若说李家还有什么是她顾念的,只有这个孩子。 大哥儿才十六岁,今年将将考上秀才,是个努力的好孩子。 沈兰昭恨啊,恨自己的身体怎的如此不争气,眼瞧着孩子大了,她却不行了。 她这一去,是耽误这孩子了,本来说好的亲事也要黄了。 至于李庸……年轻的时候,这人嘴上抹了蜜,许下了一辈子不纳妾的诺言,她期盼着少年夫妻,携手共白头的渴望,她相信了。 粗鄙刻薄的婆母念叨着家中无靠,逼着她从沈家拿银钱的时候,是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叫李家阔绰了起来,也是她借助了外祖家的风,请了大儒,帮着李庸在族中建立族学,叫李氏逐渐繁荣起来。 更泽惠乡里,扶养了不少有天赋的贫寒学子,这一点点累积的名声,叫李庸平步青云,一步步做到了如今宰执的位置。 可惜,却因为她不能生,和昔年旧事总是被婆母怀疑清白的缘由,李庸竟渐渐和她生分起来。 何其可笑! 她为何不能生,还不是婆母立规矩,叫她大着肚子在寒冬腊月跪在雪地里才导致小产。 后来抱养了大哥儿,两人关系才好了许多,她想着为了孩子,凑合也能过一辈子了,还能如何呢? 可到老了,她才发现这不要脸面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她嫡妹勾搭上了! 往日的誓言都喂了狗了。 沈仙蕙如今都三十七了! 李庸竟也下得去手! 从武定侯小侯爷死了后,沈仙蕙守寡已经十几年了,在外名声极好,平日里也常往她这儿跑,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她怜悯了她。 她念着她年轻守寡无儿无女,继婆母又常常为难她,日子不易常接济,是又送田地又送庄子,到头来却如此待她! 狗男女。 “咳咳……不见他,大哥儿,叫大哥儿来……我的恩儿……”沈兰昭挣扎着,枯槁的面容红润起来,焕发了一丝生机。 “太太,已经叫人去——” “长姐何必再费这样的功夫。” 一抹红影推开阻拦的下人,披着初春海棠的红锦大氅进来,眉眼含笑,灿如桃李。 “哎呀,长姐可是才长我一岁呢,怎么像个耄耋老人?” 许是闻到药味,沈仙蕙嫌弃地后退一步,似乎是想到什么,又朝她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 “我忘了长姐操心过度,为了李家油尽灯枯了,是我这样不操心的人比不上的,说来我得谢谢长姐啊,帮我扶持起了相爷,又扶持起了李家。” 沈仙蕙细细盯着沈兰昭的神情,希冀再从上面看到一丝一毫的不甘心和愤怒。 可惜却让她失望了,这样的话初听,沈兰昭确实痛心,可久了,已经麻木了。 沈仙蕙浅浅勾唇,带着明显的得意,“也要谢谢姐姐,帮我养大了……儿子。” “你说什么!”沈兰昭愣了一下,一个不愿成为现实的念头冒了出来,“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的模样成功取悦了沈仙蕙。 沈兰昭,枉你聪明一世,到头来还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是说,谢谢长姐帮我养大了大哥儿啊,这孩子被你养得很聪慧,知道孝顺父母,前儿还同我说,等到你死了,他就放出风声,说在梦里得到你的遗愿,要我成为他的母亲,到时候,他会三跪四请,逼着霍家放人,相爷也会向皇上请旨,娶我为妻,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能重逢了。” “不……”沈兰昭爬了起来,伶仃的四肢,瘦削的面庞衬得眼睛大大的,伸手抓向沈仙蕙,像只恶鬼。 沈仙蕙吓得后退两步,反应过来,抬脚便要踹,却叫令春挡了去。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个贱妇拖下去!”令春怒色与泪横流,替自家主子极为不值。 沈兰昭余威尚在,房内一下子涌进来许多仆人,上来就要拉沈仙蕙。 沈仙蕙慌神两分,“谁敢!” “我如今是相爷的人,大爷也是我亲生的儿子,李府将来的主君,你们碰我一下试试!” 周围人僵住,这谁也不敢得罪未来主君的亲娘啊,他们的身契可还在李家呢。 见状,沈仙蕙立时嚣张起来,“沈兰昭,知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生了大病不行了呢?” “是大哥儿,大哥儿日日在你饭菜里下药,亲手送你上的路!” “如今眼瞧着大哥儿就要平步青云了,你若是惦记着这个孩子,就该早早上路,别拖着他三年后的府试……” “滚!滚——” 沈兰昭穷尽一身的力气,嘶吼出声,而后,世界一片灰败。 若是有来生,她定要这一家子付出代价! ———— “快点,快点装,唉哟,这可是宰了一条肥鱼,这金银珠宝,发财了发财了!” “大哥呢?可别出什么幺蛾子,听说官府准备剿匪了。” “嘿嘿,里面快活呢,报信儿的人可是还有另外的要求,大哥可是捡着便宜了……” 头痛欲裂。 沈兰昭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上一凉。 她睁眼,就瞧见一张满脸横肉的脸冲她扑了过来。 “你是谁!”沈兰昭惊恐往后一缩,下意识抱胸。 这细腻的触感。 这般年轻的声音,是她年少时候的声音。 难道…… 沈兰昭往四周打量了一下。 影影绰绰的窗纸上,透着火光和杂乱的人影,还夹杂着刀兵声。 她回来了。 回到她十六岁那年,她回乡探亲那年,去的时候是继母张氏带着去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她突生大病,张氏带着沈仙蕙先回来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却遭遇了水匪,也是险些被玷污,后来怎么脱险的来着…… 男人已经扑了过来,沈兰昭叫了一声,感到带着酒臭的粘腻触感落到了身上。 绝望的念头油然而生。 难不成将将重活,就要折在此处吗? 噗嗤—— 那粘腻触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腥热的臭味,和横在眼前,被鲜血染就的刀刃。 滴答滴答。 甚至还有血从刀刃的凹槽里滴下,落在了沈兰昭身上,那相似的粘腻触感让沈兰昭一阵犯恶心。 “啧。” 那人拔了刀,连带着男人的尸体被带离她身上。 不知是染了血色还是本来就红的大氅,被人影一下围在了她身上,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一张带血的脸探到她面前,沈兰昭清晰瞧见,那血染了半张脸,生生将一双柳眉星眼衬出狰狞鬼意。 倏然,那双眼眸又荡开小鹿般的轻灵。 “吓到了?” 第2章 霍无疾 这张脸…… 她记起来了。 是武定候小侯爷霍无疾,沈仙蕙那个早死的丈夫! 传言他出生丧祖父,三岁又丧母,是个天煞孤星,谁沾上谁倒霉。 霍家祖上有从龙之功,后又世代替大雍戍守北疆,有个世袭罔替的镇北王之爵。 可自从霍无疾出生后,先是其祖父霍炀战死沙场,尸首异处,只送回来一具无头尸体,头颅至今还未找到。 连其父霍洵,也在前往北疆继承爵位的路上摔落山崖,险些殒命,等救回来的时候,下半身已然不遂,镇北王的爵位因此没了,只得了个皇帝安抚的武定侯。 三岁上,母亲又大病不起,撒手人寰。 这也就算了。 此人大了后,忤逆长辈不说,更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各个花楼的头牌据传都是他的相好,家里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通房。 又闻稍有不顺心,就以折磨人为乐,武定侯府十天半月就会抬出去一两个,这人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上辈子,沈兰昭就是听了这些传言信得半真半假。 这人又在她面前杀了人,那传言一下子真了十分,她当即就被吓晕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这人送到了父亲的人手里,后面送了谢礼后,她和此人再无交集。 今日的事对她来说一直是个噩梦,一直刻意不去提。 所以她才记不清了。 “果真吓傻了。” 霍无疾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见她看过去,方才扬起笑脸,“船上可有你衣物,快些换上挽好发髻,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姑娘尽可放心。” “只怕晚了。” 昔年回忆如潮水涌入,她与李庸订婚也是因为此事。 当年她回到上京,她遭遇水匪失了清白的传言便已经满天飞了,可谓是声名狼藉,外祖父原来给她订的亲事也没了,还连累到了沈仙蕙的婚事,因此,她一直很愧疚,险些投缳。 直到后来武定侯府和李家同时上门提亲,她的名声才因此好转。 父亲原本是把霍家的婚事给了她的,是继母张氏说她坏了名声。 哪怕霍无疾同样声名狼藉,但是霍家可是高门大户,霍无疾的亲娘还是先皇最宠爱的乐安长公主,就是死了那霍无疾也是贵不可言,武定侯难道会要一个同样名声不好的儿媳妇吗? 且沈仙蕙也来寻她,只说她前头十几年命苦得很,又丧母,名声也坏了,不愿意她后半辈子也苦着过,李家虽然穷了点,但是李庸人好,沈家也有钱,父亲一定会帮扶的。 又说自己对霍无疾一见倾心,不介意霍无疾的过往,让她成全她。 沈兰昭信以为真,加之愧疚,就同父亲说只愿嫁李庸。 如今细细思来,只怕今日这场祸事,不是她运道不好,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至于霍家和李家……张氏母女恐怕还没有这般大的能耐去算计,只可能是算计外的意外收获。 毕竟,父亲原来给沈仙蕙定的未来夫君只是一个农门出身的秀才。 而外祖父给她定的,是书香门第王家,那王家老爷,此时才升从四品国子监祭酒,长子亦是考中了秀才,是沈家能够够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如此天差地别,也难怪张氏母女嫉妒想要算计她。 “晚了?”霍无疾疑惑。 沈兰昭回神,只觉眼前人那张染血的脸没那么吓人了,却变得可恶了。 她知道沈仙蕙和李庸私通的事不怪霍无疾,也知道自己前世笑话的一生也不关这人的事,但还是忍不住迁怒。 若不是这人命短,她的人生兴许没那么糟心。 “谢你救我性命,你出去,我寻衣服穿。” 沈兰昭面色冷冰冰的,只是垂着的眼睫同微撇的唇角在颤动,蒙了一丝倔强。 霍无疾想,这么温婉的美人儿,才经历了那样的事,许是吓惨了,对男人没有好脸色是正常的。 他自认为贴心地出了房间,又砍了两个水匪,人才从房内出来。 美人儿依然低着头,霍无疾没想那么多,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船上,人家除了说谢谢,依然不搭理他,这才明白,这姑娘就是不待见他。 霍无疾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也没伤着啊,往日光是凭他这张脸出去,那不要命往上贴的姑娘也多得很。 再不济,也会给他一个好脸色。 这姑娘不一样啊,偶尔叫他看到的眼神都是冷冷的,还带着一丝恨意。 他何时得罪了她? 有意思。 “姑娘家在何处?姓甚名谁?” 霍无疾拦住沈兰昭进船舱的路,低头靠近的动作吓了沈兰昭一跳。 那秦楼楚馆常客的传言浮现,沈兰昭瞪着霍无疾,她就说这人不是个好东西! 如此轻佻,传言就算不真,起码也占了三分。 “不便告知,你把我送到城中就好,届时小女定会让家中送上丰厚谢礼。” 沈兰昭忍了忍,毕竟这人刚救了她,她还要求着霍无疾回到城里呢。 “啧,我连你家在何处,姓什么叫什么排行第几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白救你了,到时候你跑了,我上哪儿拿丰厚的谢礼去?” 霍无疾环胸,又逼近了她两分,大有她不说就不放过她的意思,那面上的神情要多轻浮有多轻浮。 “我坐的船上明明就有沈家的字旗,亦有族徽,堂堂武定侯小侯爷难道还看不出吗,作何这般孟浪!” 沈兰昭恼火,连带面庞都染了红晕,倒是给那端庄的模样添了一丝鲜活可爱。 霍无疾忍不住勾唇,“啊~你说我孟浪,可是,你身子都叫我看了,若是传出去,你还能嫁给谁?” “你!” 霍无疾松开手,作势靠近沈兰昭,“再说这船上可没人啊,孤男寡女的——嘶!” “你滚!” 沈兰昭抽出来袖口里藏着的簪子,狠狠往霍无疾伸过来的手一划,那艳丽的颜色一下叫沈兰昭想到了那初春海棠的大氅。 该死的沈仙蕙,该死的霍无疾!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沈兰昭后退两步,不等霍无疾反应,就往水里倒。 霍无疾眼皮子一跳,揽着人的腰就把人抱了回来搂在怀里。 可惜温顺的猫儿亮出了爪子,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那力道,霍无疾怀疑会留痕迹,胸中不由团着火,从来都是他霍无疾揍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揍他了? 可…… 第3章 登徒子! “登徒子,混蛋,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 “你要你拿去好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会杀了你的,一定会的……呜呜呜……” 沈兰昭不知道是在说霍无疾还是前世积压的痛苦不甘,挣扎无果后,一口咬在霍无疾肩上,埋头痛哭起来。 霍无疾有点无措,掉眼泪的女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往他怀里扑的也有。 但像这样哭得肝肠寸断的,哭得没有形象,直接忽视他的,真没有。 而且还是因为他。 他只是想逗逗这个不搭理他的小冰块儿而已。 他就是看她冷冰冰待他的样子,心底不舒坦。 明明他救了她。 还对恩人冷眼相待。 “别哭了,这事儿我真的不会告诉别人的,回到上京你还是能许到好人家的,刚才都是逗你玩儿的。” 怀里的人不听,还是在哭。 “喂喂喂,你家不会那么迂腐吧,学那等酸儒,叫人看了脚就要嫁?我发誓我只看到个肩膀,多的没瞧见,那上京,到了夏日,姑娘家穿衣露肩颈的比比皆是,没必要哭得像失了清白吧?” “就是失了清白,嫁得远些,也就没人说你了。” 怀里的人没反应。 “……我娶你行不行?” 哭声依然震耳。 霍无疾头疼,慢慢抬手,手掌落在沈兰昭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哭声渐歇。 怀里的人一抖一抖的,身上还冒出一股奇香,闻着的感觉仿若空谷幽兰,熏得霍无疾有些心猿意马。 似乎……娶了也不错? 下一瞬,他便被推开了。 沈兰昭红着一双眼看他,“我叫沈兰昭,是家中长女,既然承诺了,记得来提亲。” 霍无疾一愣,认真看着沈兰昭。 乍看,沈兰昭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美人,可多看两眼,就觉得极有味道,卷着书卷气,光是坐在那儿,就如一株静静绽放的兰花。 只是那双红肿的眼里,蒙着一层暮气。 给这株兰草蒙上了灰败的气息。 霍无疾莫名不喜,“你既知晓我是武定侯小侯爷,那自然也知道我是秦楼楚馆常客了?” 沈兰昭垂下眼,目光落到了他被划伤的手掌心,“知道。” “……那自然也知道我杀人放火,忤逆长辈,不学无术了?” 沈兰昭从袖口掏出了一块帕子,拉起了他的手,“知道。” 她擦着他手掌心的血,乖巧的模样让霍无疾心痒痒极了,“那你还敢嫁?” “你若是因为船上的事才嫁我,那大可不必,小爷我不喜欢强迫女子。” 霍无疾想缩回手,却被沈兰昭一下抓住了,而后开始绑手帕。 “对我来说,嫁谁都一样了。”沈兰昭抬起头,看着少年笑了笑。 “和我成婚后,我不会拘着你寻欢作乐,也不会强求你读书上进。” 沈兰昭垂眸,方才霍无疾的模样已经叫她看明白了,就算传言有一部分真,但这人起码没那么坏。 若真是个混不吝的,想干点什么,她也无处可逃。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好主母,替你打理中馈,孝敬父母养育儿女,随便你干什么都行,但是……” 上辈子的教训让她知道,男人大抵都是靠不住的,嘴里的誓言也同狗叫无异,最初再好,到最后过日子也全都是凭着男人良心。 不如拥有钱财和自己的孩子来得滋味好,更何况霍无疾还短命,她也不用应付他多少年,下半辈子就能快快活活过完。 霍无疾当真是个做夫婿的好人选。 想通后,沈兰昭抬起头,眼眸亮得吓人,“不可以宠妾灭妻,你得先给我一个嫡子。” 明明挺羞人的事,从沈兰昭嘴里出来,倒给霍无疾一种做交易的感觉。 他更不喜了。 “那我娶你做甚?” “我娶妻可是盼着家里有人疼爷,有人让爷疼的,你这样……和娶个老娘有何区别?” “妻子的责任我都会做到。” “我说得不是这个!”霍无疾瞪着沈兰昭,瞧清沈兰昭眼底明明白白的疑惑,憋得耳尖通红,“……你还不懂呢。” “那你说。”沈兰昭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 “……这种事儿怎么好说,啧,先,先送你到城里,你先回家吧。”霍无疾咳了一声站起来。 “你带我回京。” “嗯?” “此番祸事,是他人算计,小侯爷,我若是单独回京,只怕你回到上京,听到的会是我已经被水匪污了清白的传言。” 闻言,霍无疾一下转头看沈兰昭,挑眉,“谁敢算计小爷的人?” ———— 一路颠簸,两人在半个月后抵达上京。 霍无疾特地换了一身招眼的玄色飞鹤绣面的圆领袍,大摇大摆地把沈兰昭送到了沈家门前。 接到消息早早等在门口的沈万锦和张氏脸色都变了。 沈兰昭才一下车,就被沈万锦拉到身边,脸色铁青,压低声音质问,“我听说你遇到水匪了,一路叫人去打听你的消息,可你怎么和这个小魔王一起回来了?!” “爹,我……被小侯爷救了。” 沈兰昭低头,耳尖的红透露出不小的信息量。 想到上京那些不堪的流言,有这么一遭,只怕更加不堪,沈万锦只觉两眼发黑。 “老爷,别站在门口了,先叫大姑娘回家,大姑娘这在外面啊,只怕受了不少委屈呢——” 继母张氏在旁抹着眼泪,只是说话声音大得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 从前她是知道张氏小气爱同她计较的性子的,只是她不愿意计较。 张氏从前是娘身边的侍女,原本都要出嫁了,却被娘硬逼着认作义妹强嫁给了父亲,就是为了将来的主母出身低,不敢压制她,更不敢插手她的姻缘。 张氏心里有怨,她一直知晓,可如今细看,她发现张氏眼里不是怨恨,而是嫉妒。 这一辈子,她可不想让着了。 “委屈?” 然而不等她开口,霍无疾就冷哼出声,“这一路上,小爷可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就怕摔了碰了,可没让她受委屈,太太说这话什么意思?” 霍无疾理了理手里的马鞭,瞥着变脸的张氏,“太太这话可是说我亏待了沈大姑娘?” “没有,我可没这个意思——”张氏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吓得心里直打鼓。 “哼!改日小人定会给小侯爷送上谢礼!小侯爷不必在我沈家门口发难,我可不怕。” 沈万锦抚着心口缓过来了,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的这段话。 那不善的语气,听得霍无疾眼皮一跳,糟了,忘了沈兰昭亲爹还在现场了。 招了未来岳父不喜了。 等回神的时候,沈兰昭已经被沈万锦拉着进府了,只不过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忍俊不禁和赞许。 霍无疾抚着马鞭,忍不住勾唇。 第4章 她不甘心 沈万锦气冲冲将沈兰昭拉至厅堂,本想好好询问一番,但见女儿眉间蕴着疲态,衣衫也不见往日光彩,火气到底压下了。 “你看看你现下像什么样子,先回院子换身衣衫再过来。” “是,父亲。”看着眼前的沈万锦,沈兰昭心中五味杂陈。 沈万锦是个合格的家主,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上辈子,沈家的儿女中,就没有一个过得安稳幸福的。 她嫁给李庸,李庸与她恩爱多年不曾纳妾,表面上,她是兄弟姐妹里过得最幸福的一个,但背地里她吃了婆母多少刻薄,听了多少她不下蛋的话,给李家的人贴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而沈仙蕙,当年她的不好过是明面上的,成婚当夜夫君逛秦楼楚馆一时让沈仙蕙成了整个上京的笑话,接着便是第二日继婆母的为难,硬是给塞了两个妾,又给沈仙蕙添了一柄笑料。 下面还有两个弟妹,庶弟沈攸,是父亲最喜欢的柳姨娘的儿子,借着沈仙蕙的关系娶了一个落魄世家的庶女为妻,可惜对方瞧不上沈攸又不许沈攸纳妾,后面还私通他人,导致沈攸郁郁寡欢,最后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抑郁而亡了。 庶妹沈云芝,与沈攸同胞,被父亲远嫁云州给人做续弦,对方是从二品巡抚,尊贵体面是有了,可一辈子没有孩子。 她死之前得了沈云芝病亡的消息,听闻是草草下葬的。 想来,日子也是难捱的。 这些,沈万锦不是瞧不见,可沈万锦都当没瞧见,他利用着儿女的婚嫁,利用着一切能利用的资源,短短几十年,就将沈家改换门楣,到沈攸儿子的时候,沈家就已经踏进了士人阶层。 可若说沈万锦不在意儿女,也不全然是,至少在所有儿女遇到难处的时候,沈万锦永远跑在最前面。 明华院。 沈兰昭才踏进院子,令春便红着眼迎了上来,围着她打转儿,那眼睛同手脚,都不知道该忙哪个。 “姑娘……” 这声儿一出,沈兰昭也红了眼,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真心待她好,那就是令春了。 上辈子她过得苦,本来她要将令春嫁出去的,令春为了她不愿嫁,把最好的年华都用来撑着她了。 也不知她死了后,那对狗男女会怎样对待令春。 “令春……” “姑娘莫哭,不怕不怕,外间那些传言,都是些丧了良心的在传,老爷不是那等迂腐人,断然不会叫姑娘铰了头发做姑子,或是打死姑娘的,再不济,奴婢带姑娘回杜家去,舅老爷定然不会放着姑娘不管的。” “噗,我哪里就这样无用了。”沈兰昭破涕为笑,错开话题,“我叫你在上京管着我娘的田地庄子,你管得如何了?” “姑娘放心,这事儿往常不都是奴婢在管?都是常事儿了,都全乎着呢。” 令春调皮眨眼,两人心照不宣。 沈兰昭年纪尚小的时候,亲娘的田地庄子是张氏在打理,她渐渐懂事后,沈万锦便收回一部分叫她自己管着,可张氏还时常惦记着,把着剩下的不愿给,前世出嫁的时候才全部给她。 可等她去巡查才发现,她娘的田地庄子早叫张氏掏空了,留下的都是些不赚钱的营生,就是首饰古玩字画那些,也全都换成了赝品,叫李庸娘知道了,便整日说她娘家是沽名钓誉,为了攀高枝,脸面都不要了。 她前世还是太好说话了一些,这辈子,她定要张氏全部吐出来。 沈兰昭才换了一身素青衣裙,正准备前去前厅,便听另一个丫头令秋来秉。 “二姑娘来了,姑娘见吗?” 沈仙蕙! 沈兰昭柔和的面庞浮现一丝恨意,端庄姿容下像装了只从地狱爬回的恶鬼,吓了令秋一跳。 “姑娘?” 沈兰昭回神,呼吸往复多次,方才压下胸腔里那涌动着的恨意。 时日还长,她有得是日子来收拾沈仙蕙! “自家姐妹,自然是要见的,请她进来罢。” “长姐!” 那带着急躁的一声莺啼,鸟儿似的飞落到屋里,紧接着,一抹翠黄身影飘了进来。 沈兰昭抬眼望去,一张稚嫩,却已经显露出明艳风姿的脸映入眼帘。 “长姐可还安好?”沈仙蕙坐到她面前,说话间眼眶便已经红了,执起她的手细细搓着,“我听闻长姐回来的路上受了委屈,这外间的传言本就够让人难堪得了,长姐怎的还同那个魔头一道回来了?” 说罢,仔细盯着她神情,眼底不经意间流过一丝嫉恨。 沈兰昭面上不显,心底却是翻涌着滔天的恨。 前世她同张氏的关系不好,可自认待底下的兄弟姐妹都不错,尤其是沈仙蕙,因着她娘认义妹的事她觉着理亏,父亲的心思又全都放在她身上,是以,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她都想着沈仙蕙。 以往,她只是觉得沈仙蕙骄矜了些,调皮了些。 现下一看,竟然是打小就开始恨她了吗? “我也不想。”沈兰昭面上苦笑,而后垂眸,掩去眼底的恨,只道:“只是偏生就是他救了我,还硬要送我回来,沈家不过是皇商,怎么好得罪?” 闻言,沈仙蕙眼眸暗了暗,即便是她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不嫁霍家了,还是感到嫉妒。 前世也是霍无疾救了沈兰昭,也是看上了沈兰昭,只是前世她觉得霍家好,只有自己能配得上,才磨得沈兰昭同意换亲。 她以为自己嫁进霍家,怎么着也是未来的侯夫人,凭着自己的相貌手段,怎么着也能得到霍无疾的心,能够在侯府立足。 可新婚夜,霍无疾瞧清她的脸后当场变脸,转身去了秦楼楚馆,让她成了整个霍府,整个上京的笑柄。 第二日,霍府那个老妖婆还以此为由说她拴不住爷们儿的心,硬塞了两个妾,彻底让她在霍府直不起腰。 乃至到最后武定侯府落魄了,霍家一家子也心安理得地用着她的嫁妆,霍无疾那个丧良心的,还跑去参军,还死在了战场上。 就连她好不容易把沈兰昭弄死了,看着亲儿求自己嫁进相府,以为就要做上诰命夫人了,结果,霍府那个老腌臜婆,竟然让人给她灌了毒药,生生毒死了她! 她不甘心! 第5章 我要娶沈家大姑娘 重来一回,她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不换亲。 只是听到这与上一世不同的变化,心里有些不安,便想着前来试探一番。 若是沈兰昭也是重生回来的,算计着不准她嫁给相爷怎么办? 毕竟李庸可是告诉过她,他曾喜欢过沈兰昭的。 只要沈兰昭把她摁死,还是可以同李庸双宿双飞,享受着诰命夫人的尊荣到老的! “只怕是他瞧上了长姐,有意毁了长姐的名声好得到长姐,那霍小侯爷可是有名的混不吝,若是真的得到你了,腻了后说不定日日冷脸,长姐,你可要怎么办啊?” 闻言,沈兰昭抬头,正好捕捉到沈仙蕙面上不显的幸灾乐祸,这语气笃定的,好像自己经历过似的。 经历过……沈兰昭浑身颤抖起来,死死咬住牙关。 那面前的人同她一样,都是从前世回来的鬼啊。 好好好,这样她报复起来才不亏心,也不知道李庸有没有回来。 狗男女最好恩恩爱爱,直到生下李恩,一家子下去才叫团圆,那才是她的福报! “…那我又能如何,回来的路上……”沈兰昭执帕遮脸,哭得极为伤心。 这颇有歧义的一句话让沈仙蕙一愣,竟险些笑出声,若真是如此,沈兰昭还能嫁给霍无疾为正室? 还未娶便如此轻待,只怕霍无疾也只是贪恋沈兰昭的美色罢了。 若沈兰昭真是重生回来的,定然不会放任自己陷入这般境地。 登时,沈仙蕙心底有了谋算,面上安抚着沈兰昭,“长姐莫怕,父亲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父亲还在前厅等着呢,长姐快些过去罢。” 沈仙蕙起身离开后。 沈兰昭瞬时止了哭,看着沈仙蕙离开的背影,眸底蒙了层冷色。 而后理理衫裙,携着令春令秋去了前厅。 到前厅的时候,张氏已经在一旁安慰着沈万锦了。 “大姑娘来了,老爷,大姑娘可受了不少委屈,那霍家小侯爷……明儿这上京城里的传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张氏面上团着担忧,手里的帕子却差点被她撕了,心里的嫉妒都快压不住了。 她还盘算着怎么和武定侯府搭上,怎么撺成这门亲,好叫亲事落到女儿头上,那霍小侯爷再差,将来也是要继承侯府的,蕙儿若是嫁了,将来那就是侯夫人。 是能有诰命加身的,那是尊荣富贵都有了。 可沈仙蕙竟然同她说,她不要这门婚事,回来的路上,霍小侯爷已经破了沈兰昭的身子,让沈兰昭嫁去,只是不要让沈兰昭明媒正娶,最好是做妾。 沈万锦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因为这句话哽得不行,只是冷静下多了层深思,“兰昭,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兰昭福了礼,大方将前后缘由道出,只是添了些东西,“……我想回城中寻沈家的商会,只是夜黑风高,小侯爷说有水匪,不便回城,待到天明,我才发觉,已经离开好远了,他说他亲自送我回来,女儿乱了章法,又人生地不熟,只得如此了。” “那他就没,怎么你吗?” 张氏急了,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是霍小侯爷对沈兰昭有心思,不止没破身子,还以礼相待? 只是没发现,一旁的沈万锦脸色铁青,“你盼着兰昭出事?!” 张氏头皮一紧,连忙抹起眼泪,“老爷,妾身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因着传言的事,两个姑娘的婚事都被退了,尤其大姑娘的婚事还是杜家定的,这事儿一出,大姑娘的亲事杜家兴许会管一管,可是底下的姑娘们呢,妾身就是想问清楚,好上霍家要说法啊。” 沈万锦听进去了,别看他方才在门口那么硬气,其实心里也乱。 若是能把女儿嫁进霍家,对沈家的帮助不可谓不大,兰儿又是他费心教的女儿,本事他最清楚了。 这是他最有成算的一个女儿。 “兰昭,你同爹说实话,你同霍小侯爷——” “爹,若是真有此事,女儿回来的路上早该投江了!” 沈兰昭红了眼,打断沈万锦的话,盯着父亲的眼睛瞧,可悲的发现,父亲有那么一瞬间,是希望她和霍无疾真的有事的。 “我是什么脾性,别人不清楚,难道爹还不清楚吗?”沈兰昭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她两世渴求的东西终归是得不到。 她自幼丧母,最是期盼父母之爱,可父亲爱她是有,可永远及不上沈家的利益。 沈万锦面亏,也觉自己问得不妥,一旁的张氏却以为踩住了沈兰昭的尾巴,“大姑娘,可别这么大声,给别人听了叫人笑话,你也别怕,若真是有事,就算是做妾,也得认啊,你得为家里的弟妹们着想啊。” “闭嘴!” 沈万锦站了起来,呵斥张氏一声,“兰昭给人做妾才是真的叫人看了笑话!” 而后转头瞧沈兰昭,缓了声音,“不怕,爹去寻你外祖父,怎么着也要向霍家要个说法!” 而此时的霍家,也正热闹着呢。 霍无疾回府后径直寻到亲爹霍洵,开口第一句便是:“我要娶沈家大姑娘。” “哪个沈家?”霍洵心底先是一喜,这小子总算开窍了,以前给说的亲都给这小子搅黄了,这回要真是能娶到贤妇,也算是件好事儿。 “卖茶叶的沈家,就那个靠着岳父做成皇商的沈万锦的长女。” “这……侯爷,那岂不是商贾之女,大哥儿,霍家再不如当年,长房宗妇也不能娶这样出身低的女子呀,说出去,霍家得让人笑话死。” 一旁姿态温和,看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的美妇人温言出声,只是说出口的话,叫霍洵更加气了。 “商贾之女,亏你讲得出口。”霍洵冷哼,“你死了这条心罢。” 一听这话,霍无疾面色就不大好看,只觉霍洵不仅腿残,眼也叫人蒙上了。 “什么商贾之女,她外祖父杜晦老先生可是三品荣休,如今又在梧桐书院做山长,可谓桃李满天下,那沈老爷原先也是他的弟子,只是出身商贾考不了功名,据闻学识也是不错的,沈家怎么着也算书香门第了,可比我们霍家这兵鲁子的名头强多了。” 说着,霍无疾挑眉,浅勾唇,“再说,我把她从水匪手里救下来,朝夕相处十数日,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清白都没了,我若是不娶她,指不定明儿想不开就投缳自尽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