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玉郎》 1. 第 1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卯时的梆子刚过,承恩伯府已经忙碌了多时。 今日本是伯府长女沈椿的大婚之喜,奈何昨夜狂风骤雨,将布置好的红灯彩绸打的疏落委顿,哪怕管事和下人奔忙着抢救了一夜,仍是透出几分潦草颓态。 伴随着这样混乱狼狈的场景,几句闲言碎语断断续续从正堂中飘了出来。 “...瞧这天气就知道了,老天都不看好这桩婚事呢。诶,谢家那样的顶级门阀,从商周起便是第一等的世家,传承千年不断,底蕴有多深厚可想而知。” 倒退三百年,家国动乱,民不聊生,谢家扶持过前后三任帝王登基,时人暗称朝里有两位天子,一位‘明天子’,一位‘夜天子’,这‘夜天子’,指的就是谢家。 便是如今,依然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仍能左右朝政,搅弄时局。 “谢家已是人才辈出了,大到王侯将相,小到奇淫工匠,谢钰更是这百年多来最出众的人物,十五岁时就敢单枪匹马去往突厥,又是游说又是分化,不过半月便解了突厥之困,救下边关数十万百姓,为咱们挣得了喘息之机,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出众的人物了!” “不光才干出众,谢三郎自小就是出了名的檀郎,俊逸无双,宫中还赐号‘长安第一玉郎’,诗书六艺无有不精,为人又素喜洁,是个吸风饮露的神仙人物,哪像阿椿...” “我在三里村第一次见阿椿,她骑在老大一只黑猪身上,提着刀要杀猪褪毛,我问她姓甚名谁,她只说不识字,还问我要不要买猪,哎,这,哎...这怎么配得上啊!” 大家想想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齐齐叹了口气,忽有人又叹了声:“要是今日出嫁的是咱们信芳就好了,本来就是她和谢三郎在议亲的...” 这话一出,堂内蓦的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到屋外的潇潇风雨。 十七年前,沈家遭奸人报复,襁褓之中的嫡女被人调换,这个调换后的孩子,就是沈信芳。 虽说不是承恩伯夫妇亲生,但这孩子生的貌美清俊,天资又极好,聪明颖悟犹在她几个兄弟之上,言容德功无一不是上乘,她十六岁的时候参加了长公主举办的诗会,一举夺魁,自此名声大噪,得了个‘长安第一才女’的贤名,这才能有了和谢家议婚的资格。 后来抱错孩子的事儿被揭露,沈椿被沈家揭了回来,沈伯夫妇对沈信芳的疼爱却一如往昔,她又甘奉沈椿为长姐,处处谦和恭谨,引得父母更为心疼,相比之下,从小在乡野里长大的沈椿被衬得更为粗野无礼。 至于沈信芳的婚事,哪怕出现了抱错这样的乌龙事儿,两家也没想着换人,本来正不急不缓地推进着,谁料一日参加宫宴,沈椿不甚落水,衣衫不整爬上岸的时候正被谢钰窥见,皇上便直接指婚,将沈椿许给了谢钰,甚至还直接订下了吉日,谁也推脱不得。 如此一来,不光沈信芳遭人奚落,任谁见了她都要惋惜一句。谢钰更是被好事之人暗地里嘲笑,谁能想到目下无尘的长安玉郎居然娶了个粗野村姑? 众人回忆一时,喃喃道:“...阿椿落水的时机也太巧了点,会不会是她故意...” 承恩伯夫人万氏任由女眷讨论,本来是一语不发的,听她们越说越过,这才不得不出言制止了句:“好了,越说越没影儿。” 她虽打断众人的话头,却也没有为沈椿分辨,只是放下手中茶盏:“时候也快到了,我去瞧瞧阿椿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说句不客气的,沈信芳是万氏的心肝肉,是她自小到大一手调理出来的得意人,她在信芳身上倾注了十多年的心血,至于沈椿,这孩子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行事做派没有一处让她瞧得上的,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和高门贵第格格不入的野气。如今沈信芳的亲事被截胡,她心下难免迁怒。 论及资质,沈椿如何能与沈信芳相提并论?只怕日后得落得个被休被发配家庙的下场,这结亲不成,反倒是结仇了! 众人看万氏神色淡淡,知她心下对这桩乱弹琴的亲事也是不满,纷纷住嘴起身。 她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撷芳居,恰巧刚沐浴完的沈椿起身,被嬷嬷服侍着擦拭身子,万氏一眼扫过去,轻轻皱了下眉。 时下以白为贵,只有贱民需要出门劳作,所以才会被日头晒黑,故而长安贵人争先恐后地傅粉涂脂,生怕被人取笑了去。这孩子长于乡间,不光肌肤透着康健的蜜色,就连掌心和手指都覆了层茧子,肌肤也有些粗糙,一看便知底细。 她也不是如今流行的飘飘弱柳身量,约莫是在乡下时常干活的缘故,她身形饱满紧致,双腿修长匀称,肌肤像是浇了勺蜜糖,光致致得腻人,明晃晃得惹眼。 这孩子相貌极好,眉眼是捡着她和丈夫的优点长的,浓眉大眼,神采飞扬,五官秾艳明丽,只是搭配她的饱满身量,行止间透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媚态和野性,处处与女子标榜的妇容妇德相悖。 万氏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掩耳盗铃地吩咐嬷嬷:“再给她浇些牛乳,多擦些粉。” 两个丫鬟抬了把极气派交椅过来,她顺势向后一坐,端严着一张脸:“你行事粗犷,全无章法,有些事我不得不再跟你叮嘱一遍,待你过门之后,务必先同谢钰圆房,趁早怀上谢家子嗣,这样你和沈家才算是有靠了!” 沈椿想开口喊冤,觉着一开口万氏又要生气,遂闭嘴不言。 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她也想在父母跟前尽尽孝,也想父母能像疼沈信芳一样多疼疼自己,乡下人不懂城里人的规矩,她看路边的石榴结了果,便爬上树摘了几个,用裙子蹭干净的孝敬爹妈,没想到却被撵去祠堂罚跪,落了个‘放蛋黄糖’的罪名(放诞荒唐)。 总之她说话也是错,不说话也是错,站着是错,坐着更是错儿,要不是突然被皇帝大老爷指了婚,她真想求爹妈把自己放回乡下散养算了。 万氏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懂,又一股脑地说了十几条高门规矩,却见沈椿两眼发直,不知听进去几何,她不免更嫌她不如沈信芳聪慧伶俐,若今日出嫁的是沈信芳,她哪里需要费这心思! 沈椿正晕头转向,忽然听一阵鼓乐诗词之声传了过来。 万氏止了话头,微微挺起身,侧耳听了片刻:“谢钰带人来迎亲了。”她表情复杂,又催促梳头嬷嬷:“紧着些吧,吉时快到了。” 听到‘谢钰’的名字,沈椿微微顿了下,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喜服,混沌的脑子像是照进了一束蒙蒙微光,整个人都清明欢喜起来。 丫鬟用盖头将她的脸遮挡严实,一行人扶着她出了院子,才踏出门槛,就听见下人对承恩伯和夫人禀报,声音颤颤:“伯爷,夫人,来迎亲的...不是谢郎君。” 他嗓音打颤,语速却飞快:“昭华公主在城郊国寺遇刺,圣上震怒,谢郎君身为京兆尹,这会儿,这会儿已经去查案了。” 公主遇刺是大事儿,但长安城里能办案的又不止谢钰一个,他会在大婚当日撂下新娘去查案,致使沈家和沈椿颜面有失,可见的确是没把沈椿放在心上的,这种高傲不屑他甚至懒得遮掩。 沈椿不懂什么礼不礼的,反正她是个自小被人忽视惯了的,小时候偷吃剩菜,差点被拖到村口揍一顿,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这辈子再不会有比这更丢脸的事儿了! 谢钰没来,她也不觉着是多大事儿,闷头当个锯嘴葫芦,不作声。 作为沈椿的父亲,谢钰未来的岳父,承恩伯有心想说话,但想到沈椿的性情做派,自己都虚心,便圆场道:“三郎为国尽忠是好事儿,我们也不是那不知变通的,只是新郎不在,谁来迎亲?” 下人忙道:“是谢郎君的长兄,谢无忌。” 听到这个名字,承恩伯本能地轻轻皱眉,奈何谢无忌已经潇洒地翻身下马,极放肆地打量了眼沈椿,口无遮拦:“怎么挡的这么严实?我还想替三郎瞧瞧弟妹长什么样呢。” 谢无忌行事一贯是肆无忌惮,谢家人承恩伯府一个都得罪不起,承恩伯干笑了几声含糊过去,又让沈椿上前,和替弟迎亲的谢无忌全了夫妻之礼。 沈椿的脸一直被团扇盖的严严实实,也瞧不清谢无忌是何相貌,只听这人说话像个二流子,直到要上车辇的时候,脚下的小凳晃了晃,两个侍婢没能扶住,她歪歪扭扭地踉跄了几步,姿势实在不怎么好看。 旁边谢无忌‘噗嗤’一声笑:“跟只大鹅似的。” 沈椿大怒,心里过了一串脏话,虎着脸就要四肢并用地爬上去,谢无忌忽然良心发现,伸手将她轻轻一托,送上了马车。 沈椿以为到了谢府就能见到谢钰了,没想等到吉时,谢钰仍是未归,谢公都按捺不住了:“罢了,吉时不能错过,让无忌先替三郎行礼吧。” 和她祭拜天地,叩拜堂前的,是谢无忌。 和她交换信物的,也是谢无忌。 牵着同心结将她送入洞房的,还是谢无忌。 可惜她没见这位替弟成亲的好心人一眼,他就有事离去了。 沈椿坐在偌大的喜床上,龙凤红烛烧了小半,谢钰仍是未归,四周出奇安静,所有人都极有默 2. 第 2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天才蒙蒙亮,沈椿再次被热醒,稀里糊涂地伸出手摸索,才发现身上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盖了件衣服。 在张嘴骂人之前,她眼睛扫到了床边已经烧干净的龙凤烛,终于一点点回过味儿来——她,沈椿,成亲了! 所以身上这件衣服是她男人谢钰的!! 沈椿抱着衣服,两只脚丫子无声地在半空中乱蹬。 她认识谢钰还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她去山里采菌子换钱,无意中跌到了猎人挖下的陷阱里,小腿被捕兽夹夹伤,她只能躺在原处等死,没人会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丫头冒险进山。 没想到她命不该绝,有个俊美少年在大山里迷了路,他恰好路过此地救下了她,他不光把她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还帮她上药管她吃喝。 作为回报,沈椿给他指了路,他就背着她一路出了山,等到将要分别的时候,他才报出了他的名字——谢钰,他笑眯眯地告诉她,他叫谢钰。 她以为俩人这辈子不会再见了,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沈椿被伯府寻回,半个月前一场宫宴,她不慎落水,正昏蒙浮沉的时候,一双洁白如玉的手破开水面,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皇帝大老爷就势给俩人定了亲。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沈信芳和谢钰议婚的事儿,但两家彼此相看的同时,也在挑拣着其他适龄的人家,她并不觉着自己是抢了谁的丈夫,要她说,这就是她和谢钰的缘法儿啊! 她居然嫁给了年少时最喜欢的人,她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了! 她靠在床上咧嘴傻笑,侍婢别韵就轻声提醒:“娘子,小公爷在堂厅准备用膳,请您过去。” 沈椿蓦地回神,一翻身下了床,别韵轻蹙了下眉,忙拉住她:“您还没洗漱更衣呢。” 等沈椿换好衣服,来到堂屋,谢钰已经跪坐在案几边,堪堪提箸,挟了块醋芹入口,姿态风雅,几可入画。 他穿了身银灰松鹤纹的氅衣,衣裳宽大,个儿矮的人穿这个不是没身形就是没个子,他却全靠高挑身量撑起衣裳,硬是穿出一身薄雪孤刃的风骨,明明不是艳丽挂的长相,却霜刃似的扎进了人的眼球,只要他在那儿,旁人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了。 这还是俩人订婚之后,沈椿第一次看清他的相貌,神色晃了晃,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谢钰小时候也好看,但绝对没现在美的出尘脱俗,她可真是赚大发了! 沈椿短暂地局促了一下之后,同手同脚地走过去,直直地在谢钰旁边坐下。两人一下挨得极近,袍袂层叠交缠。 谢钰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广袖稍敛,让两人交缠的衣袂错开,隔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身后伺候的秋娘一惊。 谢家规矩森严,除非谢钰这个做丈夫的允许,否则他的妻子是不可以和他同桌用膳的,何况为人妻者,应当在一旁跪坐服侍丈夫用膳,等到丈夫吃完之后,妻子才能进食。 谢钰身份尊贵,性子又冷僻,一向是独自用膳的,更无人敢这般近他的身。秋娘嘴巴动了动,想要提醒,但主人没开口,她也不敢张嘴,只等着谢钰发作。 短暂的停顿之后,谢钰看向秋娘:“再备一双碗筷。” 说完之后,他目光终于落到了沈椿身上。 秾桃夭李,妍若春花,一双眼睛尤其黑亮有神,透着蓬勃的生机和野性,和他曾见过的长安淑女迥异。 就连身量都是饱满圆润的,她又是少见的蜜色肌肤,就像是一颗淋了糖酥的鲜润樱桃,在舌尖微微一吮便会融了似的,这倒让谢钰想起昨晚上那猝不及防的一幕。 所以谢钰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指尖轻敲案几,单刀直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个道理你当知晓,如今你我既已成婚,你自该遵循我的规矩,谢家的大小规矩你可以慢慢学,只是有一样,安分,不论你是何性情,入谢家之后,也当知安分守己。” 他淡淡道:“我不喜人纠缠生事,你只管安于内宅,这点能做到吗?” 他说话犹如在衙署里给下属训话,沈椿本来还在期待他能认出自己,没想到迎头给泼了一盆冷水,更让她有点小伤心的是,谢钰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回答。 谢钰见她不开口,屈指又叩案几,嗓音放沉:“嗯?” 沈椿舔了舔嘴巴,慢吞吞的:“...哦。” 短暂的失落之后,她很快振奋起来,都过去八九年了,谢钰不认得她也很正常,再怎么说,他也两次救了她的命,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啦! 谢钰瞧见她舔唇的动作,竭力忍下了制止的冲动。 用完早膳,俩人还得去拜见父母,沈椿跟着谢钰出了堂屋,昨天几乎下了一日的雨,廊下积水环绕,穿寻常鞋子只怕一踩一脚水泥,很快有侍婢女拿着一大一小两双木屐,躬身放在两人脚边。 这木屐厚约两寸,中间只有一根屐带,以沈椿浅薄的见识一时都没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她正傻眼,那边谢钰已经从从容容套上了木屐,这般高的屐底,他落地时竟连一丝响声也无,一派潇潇飒飒林下风姿。 沈椿也不敢再耽搁,又学着他的样子,把木屐套到脚上,匆匆跟在他身后。她第一次穿这么折腾人的鞋,穿上之后两条腿就跟才安上似的,路都不知道怎么走了,‘哒哒哒哒’声音也跟打仗似的。 谢钰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快,也并无等人的习惯,很快便把她甩下一大截。 ‘哒哒哒哒’声忽然追的近了,他腰侧一紧,余光扫去,就见一只纤细的手掌紧紧攥住了自己腰侧的衣服。 她的屡次冒犯消磨了谢钰的耐心,他居高临下,神色极冷地看着她。 她浑然未觉,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拽住他的衣服,认真地道:“我第一次穿这种鞋,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能不能走慢一点?” 谢钰本来不想理会,但不知为何,对上她那双黑亮清透的眼睛,他不觉顿了下。 他面色微僵,很淡地道:“我知道了。” 他步伐果然缓了下来,似乎真的在等她,沈椿得以和他并肩而行,两人动静一大一小地往正院走去。 正院是谢国公和长公主的居所,谢国公如今只挂了个国公的虚名,家中一应实权均已移交到谢钰手里,长公主是正宫所出,也是上一代皇子皇女中年纪最长的,论及长幼,就连当今陛下也得称她一声‘长姐’,说句冒犯的,除了帝后之外,这俩人称得上世间最尊贵的夫妻了。 俩人住的地方也是华美无比,院中奇花异草葱郁,檐下八角风铃长响,廊庑间充斥着阵阵妙音,一踏入说不出的身心舒畅。 顺着廊庑望过去,两排仆婢垂手恭立,都是屏气凝神,无半点声息。 按理来说,新妇第二日应当认一认谢家所有亲戚,但等沈椿走进正堂,却只有谢国公和长公主二人端坐堂上,旁人连个人影也未瞧见。 沈椿留心看了眼,那位代弟迎亲的好心人谢无忌居然也不在。 谢钰问出了她心中疑惑:“长兄呢?” 不知为何,长公主似乎对‘长兄’二字十分不以为然,顿了顿才冷淡道:“昨日他替你行完迎亲礼便赶着去边关当差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潼关。” 她又扫了眼沈椿,见她面有疑惑地四下张望,长公主微微皱了下眉,不咸不淡地开口解释:“别看了,今日有旁的事儿,等过几日我再带你见过家中亲眷。” 沈椿开小差被抓,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冲她咧嘴笑了笑。 长公主:“...” 她实在见不得这幅没规矩的样子,皱眉侧过头。 谢国公倒是脾气挺好,见着沈椿也是脸上含笑,难得的是长公主除了面色冷淡些,居然也没多说什么,沈椿按照之前学的规矩给俩人行过 3. 第 3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大抵为人...先要身体端正,自冠巾,衣服,鞋袜...皆须爱护收拾,常令,常令...” 沈椿捧着册子坐在床边,面目狰狞,背的咬牙切齿。 她那位婆母长公主犯不着故意为难她,册子上也的确是一些基础规矩,字也不难辨认,她差不多能认得六成,剩下的连蒙带猜也能应付。 只是认得归认得,理解起来就有些勉强了,更何况长公主还要求她短时间内背过,沈椿一下子抓瞎了。 她不认字这事儿到底怎么瞒啊!!! 她捧着脑袋:“常令洁净整齐,我先人常训子弟云,云,云...” “我先人常训子弟云:男子有三紧,谓头紧,腰紧,脚紧,此三者要紧束,不可宽慢,宽慢则身体放肆,不端严,为人所轻贱矣。” 随着这行云流水的诵读声,谢钰掀帘而入,目光从她脸上一掠而过,神色平淡:“这是幼童启蒙必学,并不难背。” 他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脸上:“承恩伯府说你能识文断字,也通晓诗书,难道你开蒙时没背过这些吗?” 沈椿支吾了声:“我,我,我小时候背过,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也罢了。”谢钰轻轻颔首,居然没有盘根问底。 他修长手指掠过笔架,选中一只适合女子用的细支紫豪:“眼过千遍不若手过一遍,既然记不住,抄上一遍也就是了。” 沈椿现在还停留在认字阶段,连握笔姿势都不熟练,她心如擂鼓,眼神慌乱地看着谢钰。 谢钰横笔,不动声色地递到她面前。 她硬着头皮抓过他掌心的毛笔,歪七扭八地写下一个‘大’,因为运力不对,墨水洇成一团。 谢钰在一旁静静看着,虽一语不发,却气势极盛。 沈椿抵受不住撒谎带来的巨大压力,一把撂下笔,垂头丧气地说了实话:“我骗人了,其实我不认字,就连三字经都是刚学的。” 她既窘迫又慌乱,既窘迫大字不识又谎话连篇的事儿被倾慕之人逮了个正着,又慌乱骗婚被发现之后的下场:“你会把我送进庙里吗?” 谢钰低头看了她片刻,双眉轻轻皱了皱,显然微微动怒。 方才母亲问他日后是否会同她和离的时候,他其实更倾向于不和离,毕竟和离并非小事,只要沈椿没犯七出三不去的大过,他并不欲做个抛弃妻子的无义之人,但沈椿的人品和性情还有待考察,所以他并没有把话说死。 沈椿出身乡野,不通高门大户的规矩,这些在他看来并不是很大的问题。谢家固然规矩大,条条框框多,这也意味着不需要宗妇多么机巧灵便,一切按照章程来就是了,死记硬背个三年五载,她只要肯用心,总能学会,他也有耐心等妻子成为一个合格的助手。 ——他可以接受妻子的缺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承恩伯府和沈椿可以欺瞒愚弄他。 便是昭华公主之尊,这会儿也被他整饬的禁足了三个月,沈家一家胆子倒是不小。 即便沈椿真的不认字,直说又何妨?他对沈椿的期待本来就很低,都能接受她出身乡野毫无规矩了,难道还受不了她大字不识吗?谢家多得是笔墨古籍,识字又不是很难的事。 谢钰未置一词,屋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纱窗被风吹弄的沙沙声刺挠着耳朵。 沈椿自己做了亏心事,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低着头等他发落。 轻轻的叩门声忽的传来,长公主身边服侍的女官在外询问:“三郎君,长公主让娘子去堂前把方才的家规背诵一遍。” 沈椿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长公主的厉害脾气她早就听说过不止一回,谢钰一般把她大字不识还骗婚的事儿告知她,这位公主估计当场就要把她给休了,这对沈家可是天大羞辱,他们会不会直接把她浸猪笼? 谢钰扫了她一眼:“我来查验便是,不劳母亲费神了。” 女官在外迟疑了下,到底没敢说什么,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谢钰两道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神色已然称得上冷漠了。 沈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帮自己圆场,这时候她大气儿也不敢出,两只手紧紧捏着衣角,悄悄抬眼看着她。 良久,谢钰终于开了口,再说话时俨然是一副审犯人的口吻:“对外宣称自己识文断字,是你提出的,还是沈家?” “是我爹娘...他们说长安城里的丫鬟都能识字,我身为沈家嫡长女却大字不识,家里丢不起这个人,后面皇帝老爷把我指婚给你,他们为了我能顺利嫁进谢家,更加不敢走漏风声...”沈椿小声嗫喏,又道:“但是我也不好,我也帮着他们骗人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三言两语就全招供了,肩膀一垮:“你打算怎么办?” 听她这般说,谢钰面上的冷淡终于消融了些许,长睫低垂,思索了一下如何量刑。 长恩伯府是主犯,他自不会轻纵,但沈椿这个从犯…他难得有些头疼。 谢钰忽的提笔悬腕,写了一篇格式极标准的文章,哪怕沈椿不怎么识字,也能感受到他落笔生花,写出来的字极有风骨。 沈椿却直觉不好:“这是...什么?” 谢钰徐徐收完最后一笔,波澜不兴地道:“和离书。” 沈椿一下白了脸。 谢钰瞧她神色,又淡道:“我还未曾落款。”他随手把和离书折好:“你我本是阴差阳错才成婚的,日后若实在不能成为夫妻,大可在这份和离书上签下名字,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神色平静:“当然,若你对我有何不满,也可在这封和离书上落款,一走了之,届时我必不会阻拦。” 他又道:“即便你我和离,我也会寻一宅子将你妥善安置,你若不再嫁,我便按月给你份例,负责你的生老病死,你若再嫁,我也会为你出上一笔嫁妆,令你在夫家有靠。” 作为被骗婚的一方,谢钰这事儿处理得堪称光风霁月,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儿来——无论这件事他如何处理,他人都没有反抗的权利,他也不容人反抗。 他三言两语便定了人的未来,如此淡漠,清醒,高高在上,这便是谢钰。 这和离书就如同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以后她但凡有不如他心意的地方,刀锋会立刻落下,和离书也会当即生效。 沈椿从他的话里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何况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她垂头闷闷地道:“我知道了。” 见她应答痛快,谢钰轻嗯了声,略缓了缓神色:“今日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母亲那里我也会为你遮掩,你照常读书识字便是。只是还有一事...” 他折腰坐下:“之前承恩伯府对外宣称你走失之后,被县城一户秀才人家收养,所以略通诗文,既然你不识字,想必这段身世也是编造得了。” 他眸光清明,洞若观火:“既然如此,你在被沈家找回来之前,究竟长于何地?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是什么身份?有哪些经历?” 对于别人,或许可以接受盲婚哑嫁,接受对妻子的过往全然不知,但谢钰显然不行。 谢钰并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但沈椿之前的经历 4. 第 4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沈椿回来之后,又是懊恼又是忐忑,在心上人面前丢这么大脸就不说了,头顶还有一封和离书压着,早知道谢钰不介意她不识字,她一开始就应该跟谢钰说实话的,撒谎真是要不得! 她心里记挂着那张和离书,勉强学了半天字,直到入夜,谢钰还没回来,嬷嬷便先来服侍她洗漱。 沐浴的时候,嬷嬷着意又往她身上浇了瓢牛乳,沉声提点:“娘子,昨日谢三郎晚归,你们不曾圆房,今日你们又闹了场不快,这样下去日后只会越来越疏远,还是早点做一对儿真正的夫妻吧。” 这嬷嬷是沈家伺候的老人,万氏特地指来提点沈椿的,指望沈椿在谢家主持中馈是没可能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谢钰能看上她这张沈家秘传的漂亮脸蛋,早点圆房生子,这样沈家多少也能跟着沾光。 沈椿已经连着半个月用牛乳泡澡,她现在闻自己都是一股奶呼呼的味道,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牛乳制成的点心,闻起来怪别扭的。 她觉得嬷嬷说话很不靠谱,咕哝着顶嘴:“圆不圆房也不由我说了算。” “娘子别这么一根筋,难道你们二人还要一直冷着不成?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您有那个本事降得住他吗?既没本事压住他,便得跟他来软的。” 她服侍沈椿穿好寝衣,颇为露骨地道:“再正经的男人,说到底也是下半身管着的,谢三郎再如何神仙人物,他总归也是男人。娘子听老奴的,床笫之间别要那么多脸面,等同过床,再撒个娇哄一哄,把白天的事儿轻轻揭过,您也能和谢三郎好好地过日子。” 嬷嬷边说边拿出一套特制的水红寝衣,衣裳衬的肤色极亮,气色颇佳,寝衣用上好的真丝剪裁,却极薄极透,根本遮掩不住什么,穿在身上一眼就能瞧见内里的亵衣亵裤,反而比直接袒露更为诱人。 她俯身在沈椿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些让男人把持不住的法子,沈椿跟听天方夜谭似的,眼睛都瞪大了。 虽然她对嬷嬷的歪理存疑,但她的确是想跟谢钰好好过日子的,那可是她心心念念了九年的心上人,就算为了这个,她觉着自己也该努努力。 等嬷嬷走了之后,沈椿靠在床上,捧着靶镜练习抛媚眼儿,学着村里媒婆的风流样儿,侧着脸搔首弄姿挤眉弄眼。 大约风情也是需要天赋的,沈椿在村里见别的大姑娘小媳妇做这些姿态怎么做怎么好看,轮到她就跟一只患了多动症的猴儿似的。 她十分气馁,又折腾到半夜还没见谢钰回来,她困的两眼发直,又撑不住自己先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她身侧床褥凹陷下去,似乎有个人躺到了她的旁边。 沈椿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谢钰就睡在自己旁边,她猛地清醒过来,心砰砰跳的厉害。 谢钰只在她身旁躺着,一动不动。 嬷嬷说让她主动打破僵局,怎,怎么主动来着? 沈椿脑袋空白了会儿,终于勉勉强强想起一招,她试探着碰了碰他身侧垂着的修长手掌,见他没反应,她胆子越发大了,小指在他掌心勾了勾,指尖沿着他掌纹一路向上,甚至摸上了较敏感的指腹。 谢钰还是没反应,好像真的睡着了。 沈椿紧张得舔了舔嘴巴,鼓足勇气,一点点向他蛄蛹过去。 她还未曾靠近,一只手忽然按在了她的肩头,轻轻松松把她重新按回了枕头上。 “改日吧。”谢钰不急不缓地道:“我有些累了。” 他没睡着,他,他已经看出来了! 沈椿脸上跟烧开了似的,滚着圈回到了被窝。 谢钰明明没睡着,却对她的撩拨没一点反应,摆明了对她没意思。 嬷嬷说的那些道理放在普通男人身上或许适用,但谢钰明摆着不吃这套! 她拉起被子,沮丧地盖住脑袋。 床幔间一时出奇安静,过了不知多久,谢钰忽的轻声问了句:“你是用牛奶浴身的?” 沈椿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胡乱点了点头:“嬷嬷说我身上不够白净,要多用牛乳才能让肌肤细腻。” 又静默了会儿,谢钰淡淡道:“若想使肌肤细腻,可以请太医专门开药浴方子。” 他的帷幔之间,床褥之上,到处沾上了那股轻盈柔软的乳香,一如他身畔躺着的少女。 甜的腻人。 俩人泾渭分明地睡了一宿,沈椿留心听着,谢钰连翻个身或者咳嗽一声都没再有过,那定力简直不似活人,她只能垂头丧气地独自睡了。 天还没亮,谢钰披衣出去练剑了,常随瞧他眼底有两抹极淡的青黛,吃惊道:“您昨夜没睡好吗?” 他家小公爷一向自律,说句不好听的,是个恨不能连如厕都计划好时辰的主儿,今儿不光提早醒了半个时辰,就连面色都含了若有似无的倦怠,好像昨晚没怎么睡的样子。 谢钰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拔出长剑,神色淡然:“我瞧你昨夜应是睡的不错,既然有精神,那便来陪我练剑吧。” 常随:“...” 他不过关心一句,小公爷怎地就恼了~ ...... 早上沈椿刚起,嬷嬷进来服侍的时候便压低声音打听:“娘子,昨夜您和谢三郎...” 没等她说完话,沈椿摇了摇头。 俩人大婚之前,万氏便给嬷嬷交代了,让她务必看着沈椿,让她在谢家别出什么岔子,没想到她才刚进谢府大字不识的事儿就败露,惹了谢三郎的厌烦,以至于二人两晚上不曾圆房。 嬷嬷面露失望,情不自禁地道:“若嫁过来的是二娘子便不会...” 她这么说也有缘故,本来按照沈家的门第,是没资格与谢家议亲的,但长公主为了给谢钰择一有咏絮之才的良妇,特意办了场全长安城最大最有名的诗会,沈信芳靠着一首《夏日寄情》一举夺冠,不光得了长公主赏识,听说就连谢钰都对她的诗夸赞了几句,还有人传他因这首律诗对沈信芳一见生情。 如果嫁进来的是沈信芳,她和谢钰必能琴瑟和鸣,恩爱白首,可惜了,这桩大好亲事怎么就落到大字不识的沈椿头上了? 沈椿到现在都不太习惯有人伺候的日子,在下人跟前也没什么主子的架子,以至于嬷嬷话说一半才意识到不妥,便岔开话 5. 第 5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当着谢钰的面儿,万氏还能赏个好脸儿,一入内院,万氏神色立马冷淡下来,竟是理也不理沈椿。 还是沈信芳上前挽住她的手,笑意盈盈地哄她:“娘头上这朵月季真是好看,我可没见过妃色的月季,还是您妙手才能侍弄出来,娘什么时候赏我几朵?我也想跟您戴一样的嘛。” 万氏对沈信芳完全是慈母面孔,对她的撒娇极是受用,故意笑嗔道:“鬼丫头,就哄我高兴吧。”她伸手摸了摸沈信芳的发丝:“光簪花可不好看,我妆奁那只红宝步摇你也拿去戴吧,搭在一块儿才好看呢。” 余下的几个女眷也围着万氏说笑,这样一来,沈椿这个回门礼的主人反倒被冷落在了人群之外。 沈椿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处可诉的焦虑和憋闷。 是是是,她的月例银子最多,但沈信芳想要什么吃的用的可以撒娇问万氏索要,也没有下人敢向她索要赏银,所以沈信芳的月例银子每一厘都能攒起来。 她沈椿的嫁妆最多,但承恩伯和万氏从沈信芳一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她攒嫁妆了,这些年私下贴补了不知道多少。 不光如此,沈信芳的嫁妆里还有承恩伯亲手为她打的十七只金钗,有万氏亲手为她熬得十六罐桂花蜜,沈信芳得到的从不止是月银嫁妆,是那一捶一炼锻造的心意,在那丝丝缕缕揉在糖稀里的爱意。 为什么她才是承恩伯和万氏的亲生女儿,爹妈却不爱她呢?不说偏爱了,就连一碗水端平他们都做不到。 沈椿低头看着莲花砖地出神。 等甩够了脸子,万氏才终于开恩似的转向沈椿,神色端严:“阿椿,你随我过来。” 沈椿闷不吭声地跟在她和沈信芳的身后进了内室。 等关上门,万氏才沉声问:“你和谢三郎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她拍了拍案几:“为何大婚两日你们二人都不曾圆房?你还记得我婚前对你的叮嘱吗,你究竟在做什么?!” 沈椿一猜就知道是嬷嬷告了状,闷闷地道:“他发现我不认字的事儿了。” 要不是家里非对外说她读书认字,她哪用丢那么大的脸,对于母亲的责问,她抑制不住的生出一缕怨气,咕哝着顶嘴:“怎么光怨我呢?难道我还能把谢钰给强了?!” 这话说的实在粗鄙,万氏噎得一口气上不来,沈信芳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儿,又转向沈椿,出声道:“长姐,并非母亲恼你,若你能读书认字,嫁入谢家之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实在是你太不够努力了。” 沈椿忍不住道:“我在乡下长大,你...” 她之前也试着跟家里人交心,想要告诉她们自己在乡下是如何长大的,但换来的只有沈家人的不解和不屑之后,她就不爱跟人说这些了,说了也只会让人更瞧不起自己。 沈信芳下巴微扬,淡淡道:“多少寒门进士,田园诗人都出身乡野,这些人不照样文采斐然学富五车?出身乡野不是借口,长姐你又有何苦衷?” 对于这个长姐,她多多少少是有些瞧不上的。 她从不担心沈椿会抢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她鲁钝粗鄙,两人的资质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沈信芳觉得,如果当初没有被调换,哪怕是她在乡野长大,说不准现在也是出了名的田园女词人了,哪里会像沈椿一样粗俗不堪。 嫡长女的位置,她让给沈椿,谢钰这样的大好儿郎,她也让出去了,即便她自觉和谢钰彼此倾慕,心意相通,但他眼下已经成了自己姐夫,她也谨守礼数,不曾对谢钰的心意有半分回应,就冲这桩桩件件,沈椿该对父母和她感恩戴德才是,怎敢口出怨言?! 万氏见沈信芳开口护着自己,越发觉着这孩子贴心,拍了拍她的手:“罢了,想想旁的法子吧。” 她抬手拍了拍,有个极标致的丫鬟掀帘而入,向屋内三人款款施礼。 这丫鬟的气韵和沈信芳颇有相似之处,一样的翩然出尘,清丽婉转,更难得的是通身都带着一股书卷气,绝不是寻常丫鬟。 万氏信手一指:“她名唤君怜,在我身边伺候过几年,只是寻常不叫她抛头露面,你应当是不认得的。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因遭了灾才被贬为官婢。” 她沉吟道:“之前教你识字的丫鬟到底只是寻常下人,今后便把君怜指给你,以后由她在谢府教导你读书认字吧。” 教沈椿认字倒还是次要,主要是沈椿眼瞧着不得谢钰喜欢,料想她也是拴不住谢钰的,他们沈家总得另想出路,这君怜的性情样貌都是照着沈信芳找的,谢钰不可能不动心。 她说完之后,直接让嬷嬷领着君怜下去,打算让她等会儿和沈椿一并回谢府。 她无须过问沈椿的意愿,她知道沈椿不能反抗,是他们把她从那个穷乡僻壤里接出来,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是他们给了她丰厚的陪嫁,让她得以觅得良配。 ...... 好不容易得了谢钰这么个贵婿,承恩伯府上下都颇为重视,如今长安城里最能体现贵族身份的不过昆仑奴和新罗婢,承恩伯也是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四个深发碧眼的绝色新罗婢,旋腰拧胯地在屋里翩翩起舞,雪白肌肤在红纱下若隐若现。 席面菜肴更是精美无比,不说山珍海味龙肝凤胆,豹胎猩唇海陆之珍也是不缺的。 谢钰不动声色一眼扫过,只浅尝了几口眼前的素菜。 承恩伯膝下共有二子二女,二女分别是沈椿和沈信芳,长子资质平平,一把年纪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靠着恩荫陪都领了个闲差,倒是小儿子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子,奈何承恩伯府只是靠着贵妃上位的暴发之家,便是想给幼子择一名师都找不着门路。 幸好如今得了谢钰这个贵婿,谢家的学堂更胜太学,故而谢家才能人才辈出,酒过三巡,承恩伯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想把幼子送到谢家念书,恨不得让谢钰今日便把幼子打包带回谢家。 谢钰也未拒绝,只淡淡和他闲话,直到承恩伯屡屡劝酒,他方起身:“我酒量不佳,方才薄饮了几盏,不知是否方便小憩片刻。” 承恩伯满口应下,让管事陪他去后面花厅歇息。 ——在没人瞧见的地方,沈家的一位叔父竟给那管事打了个眼色,管事引着谢钰往堂后走,忽然听见一棵桂花树后面传来少女娇媚的吟诵声:“...万里思寥廓,千山望郁陶,香凝光不见,风积韵弥高...” 这诗是谢烺少时在边关时所作,他外传的诗作不多,这首诗颇为冷僻,知道的人甚少,他脚步一顿。 只是这首诗清明爽朗,女子嗓音却刻意柔媚,念出来十分别扭,他不免拧了下眉。 在他稍顿的时候,一个俏丽少女从树后绕出,他手捧一本诗集,款款向谢钰施礼:“见过谢小公爷。” 谢钰这才依稀记起,这女子好像是沈椿的堂姐还是堂妹,方才在门口似乎见过。 他神色淡淡,静默地看向她。 沈四娘见谢钰毫无反应,素手掩饰般掠了掠发丝,主动开口:“我仰慕小公爷的诗作多年,尤其这首《鹤鸣九皋》,我最为钟爱,只是中间有几处不解,可否请小公爷为我解惑?” 谢钰波澜不兴:“沈家请不起先生吗?” 沈四娘笑意滞了下,仍道:“我只是 6. 第 6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沈椿拢紧了谢钰给的披风,直到坐上马车,她还觉得有点飘飘然。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遇到谢钰的那几天。 有人照顾,有人担心,有人给她吃喝,为她出头,帮她赶走村里的恶霸。 不用担心被打骂被欺负,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去想那些干不完的活儿。 尽管只有短暂的几天,但她第一次知道了被人在意,受人保护的感觉。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所以她喜欢上了这个人,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这种被人关爱的感觉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谢钰照顾了她,以丈夫的身份照顾她。 两人面对面坐着,谢钰捡起手边的一卷闲书徐徐翻着,姿态好看得过分。 她心跳又有些加快,紧张得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脑子里过了几遍,才终于开口搭讪:“今,今天晚上...” 她这边才说了一个字,马车从外被轻轻叩响,谢钰一顿,放下手里的书本,竟直接起了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晚上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方才敲打沈家的事儿,他竟是一字未提。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说的,夫妻俱为一体,沈椿既然顶着他妻子的名头,那他就不会容许她在外被人轻慢——不论他的妻子是谁,他今日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这话是告知,而非商议,不等沈椿回答,他便径直下了车。 沈椿想了想,觉得还是等他回来比较好,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她抓了谢府的下人一问,才知道谢钰又在外院忙公事——看来今晚上同床又没戏了。 她随便抹了把脸就要睡下,新来的君怜突然向外瞄了眼,忽然对她道:“娘子,小公爷忙于公事,此时怕还是未用过宵夜,您亲手做些甜点汤羹端去外院,也免得小公爷饿着肚子办差啊。” 她这话说的,甚至隐隐带了责备之意,倒跟她才是谢钰的妻子似的。 她当然知道万氏派自己来的意思,她很自信能够得宠,也没把沈椿当个主子看待。 沈椿听她这口气就不太舒服,不过她对别人的冒犯一向不是很敏感,还解释了句:“之前他说过,其他人不能随便去外院。” 沈椿到现在也没习惯被人伺候,跟谁说话都没什么架子,君怜便更加理直气壮,甚至抬出万氏来压她:“您怎么能是其他人呢?您可是他的妻子,关心小公爷也是理所应当的,您忘了夫人是怎么叮嘱您的吗?” 她停了一停,试探道:“若您不放心,婢陪您一道去便是。” 假如谢钰允许了沈椿送吃食的行为,她刚好能捎带着在他面前露个脸,如果谢钰不允,被斥责厌弃的也是沈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倔脾气上来,干脆背过身:“反正我答应过他不能随便去外院,你要想去自己去好了。”她说完直接起身上了床。 君怜是一心在谢钰跟前露脸的,见她油盐不进,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微微哼了声。 第二日早上谢钰才回寝居,不过忙人就是忙人,他刚和沈椿落座吃饭,常随长乐便在外道:“小公爷,外院方才送来了两张拜帖。” 谢钰放下筷子:“进来。” 长乐捏着拜帖走进来,神色却有些不对:“...是代王寿宴的帖子,请您后日前去王府。” 谢钰见他神色有异:“还有呢?” 长乐瞟了眼沈椿:“代王特意下了两张帖子,让您随夫人同去。”他替谢钰着恼:“他这分明是存心想看您出丑,明知道夫人不...” 谢钰冷冷一眼掠过,长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下子噤若寒蝉。 沈椿来长安一个多月,就参加过一次宫宴,还闹出了跳到水里的乌龙,这经历可实在不怎么美好。 她抓了抓头发:“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吧?” 谢钰却道:“无妨,你以后总要出门应酬的。” 他从不觉得一个男子会因为妻子而受辱,只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辱,相反的,只要男子的地位能力足够,即便妻子有何错漏,又有谁敢当面给她难堪? 沈椿还是紧张兮兮的:“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吗?” “有。”她小脸紧绷的样子非常有趣,谢钰难得带了点和缓神色:“代王的家宴素来出名,你可以提前空好肠胃。” 沈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郁闷道:“你是不是在逗我?” 谢钰不说话,只是极浅淡地笑了下,面上竟有浅浅梨涡。 沈椿学习态度积极,三两口吃完早膳便去习字了,等他走了之后,谢钰才转向长乐,一脸云淡风轻:“从今日起,你去马槽刷半个月的马。” 长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遭难了,愣了愣才想起来,哭丧着脸认错:“小公爷,我刚才只是一时失言,并不是有意令夫人难堪的,求您...” 谢钰面不改色:“一个月。” 长乐给吓跪了:“小公爷,我真不是故意...” 谢钰:“两个月。” 长乐窝窝囊囊住了嘴。 ...... 代王是今上同母的亲兄弟,又是诸位皇叔中年纪最小的,素来最得今上疼爱,他的寿宴也一向是最热闹的,还未到时辰,王府的葳蕤楼已是宾客盈席。 这人一多,闲话就多,众人七嘴八舌的,难免讨论起如今长安热度最高的八卦来。 “...说来也奇,谢小公爷都大婚了,竟没几个人知道他那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谢夫人出身乡野,应当也就是乡下农妇的模样吧,面目黢黑,膀大腰圆,五大三粗。” “那真是可惜了谢小公爷那般品貌,好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代王坐在上首,人斜斜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笑:“急什么,人马上就到了,有你们瞧的时候。” 他年不过二十五六,眉眼艳丽,衣裳半敞,黑发从金冠中泻出来几缕,神情慵懒,很好地遮住了黑眸里的几许戾色,似一匹餍足的黑豹。 众人话音刚落,外面太监通报:“谢府尹携夫人到——” 话音刚落,四面环水的大堂内霎时一静,不管方才讨论谢钰讨论得多么兴起,这会儿竟是一丝声儿也不敢让他听见。 在满室诡异的寂静中,众人抻着脖子看向谢钰身畔站着的少女,只见她脸颊丰润,肌肤是诱人的蜜色,一双眼睛尤其吸引人,黑色的眼瞳又大又圆,眸光清明若水,给人一种天然纯稚之感,竟是个十分娇憨明艳的少女,单论颜色,和谢钰也不算十分不相配了。 代王不觉微微挺身,又笑着让谢钰夫妇落座。 他正要示意下人传菜,外面太监忽扬声道:“陈元轶贺礼至——” 代王有一位得宠侧妃就出身陈家,这陈元轶就是陈侍郎家新入族谱的私生子,据说才从边陲小城接回来,他虽然出身不大光彩,但不知怎么的,近来居然得了代王的赏识,还谋了个五品的王府长史的闲差,一时间颇受瞩目。 倒是沈椿听到陈元轶三个字,身子不免僵了僵,想起一个噩梦似的人来。 不过她很快放松下来,她都已经在长安了,陈元轶怎么可能跟过来?而且他没准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应该只是读音相同。 代王在上首已经挺起身,饶有兴致地道:“他又寻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快呈上来。” 下人很快推着一只半人高的铁笼,里面装了一只未足月的小羊,还在咩咩评叫,铁笼最下面是一块铁板,铁板下置碳炉,铁笼外挂了一圈食槽,里面盛放的居然不是草料和水,而是满满当当的调料水。 代王挑眉:“这是什么?” 一花貌雪肤的少年撩袍入内,笑吟吟地一拱手:“回殿下,这是一道儿新菜,活炙羊,下置碳火,活羊受热便会去水槽饮水,正好喝下水槽中的料汁,渐渐被烘烤的过程中,毛发脱落,肉质酥软,这样烹出来的羊肉鲜嫩入味,最美味不过。” 代王一笑:“果然新鲜。” 等沈椿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整个如遭雷击,表情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识地往谢钰身后藏了藏。 伴随着羊羔的咩咩惨叫声,一道活炙羊很快做好,烤羊的香味儿很快飘满了整个阁楼。凭良心说,这道菜的做法真是残忍又诡异,且烹制出来未见得就比寻常烤肉好吃,毛发不一定能脱落干净,内脏也未 7. 第 7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沈椿感觉自己要吐了:“你胡说,我没有!” 她本来在乡下住的好好的,陈元轶这个狗贼从乡里经过,不知怎么地就瞧上她了,令里长前来说和,让她去给陈元轶当妾,她在家里喂猪种地过得好好的,才不愿意给人做小,因此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陈元轶是陈侍郎的私生子,这身份在长安城里自然是不够看的,但在边陲小城却能作威作福,他在镇上只手遮天惯了,没想到被一村姑拒绝,便串通里长,谋夺了她的田地屋舍,让她彻底断了钱粮,没了依靠。 她气愤不过,索性跑去县里击鼓报官,县令引她去了堂后,她短暂地以为自己得救了,很快就有几个如虎似狼的家丁扑上来把她绑住了。 跟以往一样,没有人帮她。 县令张口便说她诬告,还把她绑着送到了陈宅,让她成了陈宅的丫鬟。县令还要她给陈元轶磕头赔罪,让她自愿在纳妾文书上按下手印,这样就不算陈元轶强抢民女,是她主动要为陈府妾室的。 陈元轶相貌出众,又自持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素来没有弄不到手的,一开始也不曾用强,他把她扔到马厩,被小马踢得满身是伤,夜里只能睡在厨房,根本没有吃饭的功夫——就像熬鹰似的,他看着她忍饥挨饿,看着她受尽折磨,就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地开口从了她。 有那么几日,她真想索性从了他算了,她真的很冷很饿,偷吃半块馒头都要领一顿板子,半寸厚的木板往人背上敲,厨房的地面有一层厚厚的油污,又冷又硬,睡一晚膈得人浑身都僵了,骨头缝都泛着疼。 可她又不甘心,她又没有做错事儿,她想求一个公道! 后来陈元轶失了耐心,打算下药用强,沈椿咬牙踢翻烛火跑了出去,跑了一夜才到邻村暂避风头,恰好被来此地办差的沈大伯遇上了,这才终于得以脱身,身世大白,被接回了承恩伯府。 她听说陈宅那晚燃了一夜的大火,怎么就没烧死这个恶棍王八蛋呢! 陈元轶撑着额头笑了下:“对,你是没有,你是块硬骨头,一直抵死不从来着。” 他轻笑了声:“可只要我把纳妾文书拿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沈椿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我根本没签纳妾文书,也从没按过指印,你休想骗我!” “小蜜儿还是这样天真。”陈元轶啧啧:“你不会真以为爷迟迟没让你在纳妾文书上按下指印,是因为我没法子吧?你呆在陈宅近两月,指印我早便拿到了,只是等着你来心甘情愿的服侍爷罢了。” 他摇了摇头,不怀好意地上下打算沈椿几眼:“我瞧你的身形,倒似还未破身,看来那谢三郎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真是暴殄天物,早知道我当初便该把你睡了,指不定都玩腻了,哪用得着惦记到今日。” 沈椿按捺不住满腔的恶心,抄起地上的请砖块冲他砸了过去:“狗贼,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陈元轶一时躲闪不急,脑袋上被砸了下,他抬手摸了摸伤处,看着指尖的一丝血迹,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冷了下来:“小蜜儿,你可真惹着爷了。” 他扬了扬下巴:“五日后,你来城西的私宅见我,一个下人都不准带。”他又笑了下:“当然,你也可以不来,届时我会亲自把那封纳妾文书送到京兆府,是轻是重,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这些,他并不多纠缠,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他笃定沈椿会乖乖过来的。 世情如此,总是对女子更为严苛,这事儿泄露出去,于他不过风流韵事,于沈椿却是灭顶之灾,谢家千年望族,谢钰更是目下无尘,便是为了保全声誉,说不得也得一条白绫把她勒死。 他不过一暗娼外室之子,便是颇得父亲喜爱,他也从出生就未入过宗祠,如今终于有幸归宗,他急于做出点成绩来。所以他想方设法依附代王,代王和谢钰素来不睦,他掌握了沈椿,就等于手握一柄利器。 更何况,权势和财富对于男人来说便是最好的催情药,他的小蜜儿竟成了权柄赫赫的谢钰之妻,真是让人想放手都难啊。 等他彻底走了,沈椿靠在青墙上,因为愤怒,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又过了会儿,如厕完的君怜终于找到她,小声轻唤:“娘子,咱们该回去了。” 沈椿这才如梦初醒,她低头咳嗽了几声,声音都哑了:“走吧。” 君怜见她脸色极差,居然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头扶着她上了马车。 等回到谢府,君怜竟直接撂下主子不管,径直回了自己屋里,取出上好的脂粉精心描绘了一番,再打开衣柜,精心挑选许久,终于选了一套樱桃红的襦裙,上面披着薄纱,两弯雪白的臂膀朦胧可见。 最后,她亲自动手挽了个随云髻,插上一只芙蓉玉发钗,捧着铜镜照了片刻,确定无处不美之后,这才款款起了身。 谢钰难得回来得早,不过人没在寝居,而是在隔壁书房看书。 他信手翻过一页,听到有人叩门,一把娇柔女声道:“奴是夫人身边的婢子君怜,有事求见小公爷。” 谢钰并未应允,只问:“何事?” 君怜在外咬了咬唇:“和,和夫人有关的。” 谢钰垂眸思索片刻,方道:“进来。” 等君怜走近,谢钰不动声色地掠过她一身装扮,神色淡漠,又问:“何事?” “奴,奴今日撞见夫人阴私,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小公爷,免得您遭了夫人蒙蔽。”君怜‘扑通’跪倒在地,盈盈下拜,掷地有声地道:“奴今日见到夫人和陈府四郎私会!” 谢钰手指一顿。 君怜语调急快:“奴更衣回来,才走到垂花门处,就见夫人和陈四郎单独站在垂花门下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二人早就相识,不光如此,陈四郎还与夫人相约五日后在私宅见面,待陈四郎走了之后,夫人的脸色破差,若非二人早有私情,夫人怎会如此!” 她急急说完,便抬眼去瞧谢钰神色,却见他神色淡然,不辨喜怒,她不免怔了下。 一般男子听到这样的事儿,都该暴跳如雷才是?谢小公爷怎么是这样的反应。 君怜嘴巴动了动,却不敢催促。 她心下忐忑,告密对她来说也是兵行险着,毕竟她名义上是沈椿的下人,如果沈椿倒了,她未必有好果子吃。 但是...她飞速抬眼,又瞧了眼谢钰。 为着这样玉树琼林般的男子,冒些险也值得了,她自负品貌,说不定就因为大胆告密之举,反而得了谢钰赏识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灯花儿轻微爆了下,谢钰才抬眸,徐徐问她:“若我没有记错,你是从沈府跟随夫人来的,为何要背叛她?” 君怜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她不觉怔了怔。 不过她也自有准备,又叩拜了下,用含了些委屈的语调:“奴虽是夫人从沈府带过来的人,但也知忠义之外,还有是非善恶,小公爷忧国忧民夙兴夜寐,夫人却在外行止不检,勾三搭四,奴替小公爷不值。” 谢钰挑起一侧唇角,略讥诮,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暂先按捺住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君怜再次怔住。 作为男子,尤其他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男子,听说自己的新婚妻子与人私会,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她怔怔地唤了声:“小公爷,夫人可是...” 谢钰一束目光投了过来,竟是洞明入骨,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言,垂着头退了出去。 她刚踏出书房门,便有两个常随一拥而上,一个堵嘴一个抬身,将她控制住了,暂时关押起来。 谢钰一手搭在桌案,指节时不时轻敲两下,似乎在出神。 不过他所想的和君怜所想的有些出入,他在意的并非是男女私会这些内宅阴私,更谈不上吃醋妒忌,他思考的是背后可能潜藏的关系网。 皇上和代王交好,陈家一向是为代王办事的,陈四郎近来更是代王门下的第一得意人,这么一个人,却有可能和他的新婚妻子早就相识。 ——更不必说,这桩婚事还是皇上赐下的,婚期又恰巧订在他查办代王的时候,若说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谢钰叫来长乐,令他派人去沈椿当年呆着的乡里探查,吩咐完之后,他又道:“五日内给我结果。” 长乐忙点头应下,又有些迟疑地问:“您是对小夫人的来路生疑吗?”他小声道:“您屡次为小夫人撑腰,我还以为您极中意她呢。” 要说他们这位小公爷也是够冷情冷 8. 第 8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查陈元轶对谢钰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国寺那桩淫案,他本就打算从陈家,从这个陈元轶身上入手,所以他早派人盯着陈元轶了。 陈元轶在原来的镇上当惯了土皇帝,性子也被纵得暴戾阴狠,可来长安之后,他不过一区区侍郎的庶子,处处得伏低做小,他心里憋了一股戾气无处发泄,回家便拿奴仆撒气,短短半个月,已经失手打死了两个奴仆。 虽然按照律法,私杀奴仆需要判刑,但官宦子弟总有避祸的法子,奴仆到底是贱籍,死了也无人在意,不过打发点赏钱便完事了。 这天,陈元轶才去往城郊一处别院,不料半路遇到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给他眼睛蒙上黑布便将人掳走。 他一路忐忑不安,等再睁开眼时,居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血迹斑驳的牢狱,耳边隐隐还能听见犯人受刑时的惨叫。 他心头一惊,双眼急急掠过,却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正心念电转,忽然有道修长身影推门而入。 他看清来人是谁,脱口道:“谢小公爷?”他皱了皱眉:“你敢滥用私刑?” 谢钰神色自若:“私刑?这里是京兆府的大狱。” 陈元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到了沈椿那张纳妾文书,不过他很快在心里否了这个猜想,如果谢钰发现此事,第一件事不该是休了沈椿吗? 他竭力稳住神,扯唇笑:“那我倒是想问问,我犯了什么罪,府尹凭什么拿我入狱?” 谢钰道:“八月三日,失手错杀一家中洒扫的老媪,同月十六日,蓄意将家中一男仆鞭打虐死,按律应判流徙。” 他接过常随递来的厚厚一沓卷宗,递到陈元轶,从容道:“这是死者家属的供词,仵作验尸的报告,还有证人证词等等,你看看,可有什么遗漏之处?” 铁证如山,光是搜罗这些证据的耐心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陈元轶心头一下凉了半截。 对于权贵官宦,打死个把奴婢是事儿吗?当然不是! 但谢钰存心拿这事儿发作他,谁也挑不出错儿来,这人真是好高明的手段! 他思忖片刻,直接道:“谢府尹这么大费周章地抓我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两个奴婢吧?您到底有什么事儿,能说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钰手指交叠,单刀直入:“你和内子相识?” 他居然真的问的是这个! 陈元轶虽然拿此事威胁过沈椿,但他私心里也不想谢钰发现,一是正主儿发现此事,这威胁自然不作数了,二是谢钰一旦发现,他这个奸夫必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还在思考怎么对付过去,那边谢钰已经扔下刑签:“上刑。” 陈元轶尚未反应过来,狱卒已经扬手甩了一鞭子下来,这鞭子是牛皮所制,方才还特意沾了盐水,一鞭子下去血肉飞起一片,那痛楚直渗到了骨头缝儿里。 他面庞微微扭曲,张嘴痛叫了声,狱卒毫不留情,扬手连甩了三五下。 陈元轶性情虽然暴戾,但却是自小骄纵长大,没吃过这种苦头,挨了几下就开始求饶:“我说,我说!” 谢钰未置一词,狱卒手下不停,直打到陈元轶面如金纸,气息都弱下来,他才施施然叫了停。 陈元轶喘息急促:“我确实和谢夫人认识。”他痛的面庞微微扭曲,深吸了口气:“她在为你妻之前,曾经做过我的妾,你若不信,我家中有一封盖了官印的纳妾文书,府尹取来一观便是。” 听到这个答案,谢钰难得怔了下。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往朝堂政局的方向思索,他的确没想过,陈元轶和沈椿私会,居然真是因为私情,这倒是让他觉着有些难办。 不过谢钰自不会轻信他的一面之词,他把陈元轶劫来的同事,已经命人去他的私宅搜查,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长乐果然呈上来一张纳妾文书,面色愤然:“小公爷,沈氏安敢如此愚弄您!明明已经做过他人妾室,并非清白之身,居然隐匿不报,还敢嫁您为妻!” 谢钰凝神不语。 这纳妾文书上面没写名字,只有右下角的一方精巧指印,仔细看,指印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豁口。 那日沈椿为他端汤的时候,他瞧见她拇指中间有一道细细的旧伤,应该是她农忙时留下的——这指印的确是她的,无论如何也抵赖不得。 为了顺利嫁入谢家,她协 9. 第 9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方才在外面躲懒的几个仆妇自然也觉察到了,只是这几个人光在脚下打转,高声喊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却不肯挪一下步子冲进去救人。 陈府的家丁也迟迟不到,眼看着那火快烧到灵姐儿身上了,沈椿扯下披帛在水缸里浸湿披在身上,也不顾下人的阻拦,推开半掩的窗户就跳了进去。 火烧着的时候,灵姐儿正在床上躺着,那烛台侧翻,火势正正好把灵姐圈在了床里,她吓得在床上哇哇大哭,却不敢挪动分毫。 沈椿在火场外也急的团团转,咬了咬牙,用披帛把全身裹好,闷头就冲了进去。 堪堪靠近,她就感受到一股热浪迎面袭来,手臂上火烧火燎的,她也顾不得喊疼,一把抱起烧的小脸黢黑的灵姐儿就往外冲。 幸好谢府的下人还算机灵,劈头往沈椿和灵姐儿身上浇了桶凉水,再轮换着打水控制火势。 周师父听到动静就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她眼见着爱女遇险,不管不顾就要往火场里冲,多亏了下人死命把她拽住,这才没再搭进一条人命。 幸好灵姐儿安然无恙,她从沈椿手里把人接过,急急忙忙摸索女儿全身,确认女儿无恙之后,她抬头看向沈椿,红着眼眶郑重行了个大礼。 沈椿吓了一跳,忙侧身避开,一把扶住周师父:“师父,您千万别这样!” 周师父坚持要把礼行完:“阿椿,我不是故意作态,今日要不是你在,灵姐儿八成不得活命!我高龄得女,她就是我的命根子,她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定是也不能活了,阿椿,你是救了我们母女二人的命!” 她正色道:“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的,我必不推脱!” 她瞧沈椿一身黑灰,头发还湿哒哒地滴着水,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怜惜,放柔声音:“你和灵姐儿先去换身衣服泡个澡吧,这儿交给我来处理。” 等沈椿带着灵姐儿走了,她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好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再不复往日的温和恬淡。 她冷冷地扫向那几个懈怠的下人,心中恨极,寒声道:“把这几个谋害主子都给我捆起来,各打二十棍,再发卖出去!” 今天他们但凡上一点心,在屋里留个人照看,灵姐儿和阿椿今日便不会遭此横祸,周氏没直接把这帮人打死,已经算她厚道了。 这几人都是陈元轶生母苏姨娘挑上来的下人,要说谋害主子肯定是不敢,但苏姨娘势大,又有儿子傍身,他们见风使舵惯了,对周氏母女难免敷衍塞责。 周氏深知症结在哪儿,干脆利落地处置完几个下人之后,转头就去找陈炳然了,夫妻俩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一谈就到了深夜,将将子时,周氏才一脸倦怠地被侍女扶着回了院子。 她按了按额角,强打精神问道:“阿椿回去了吗?灵姐儿怎么样了?” 侍女轻声回道:“您放心,大夫已经给俩人瞧过了,谢夫人和灵姐儿都没什么大碍,底下人服侍着谢夫人用完姜汤才送她出了府门,倒是灵姐儿受了惊,闹着要跟您睡呢。” 周氏颇为心疼,忙道:“快把她抱过来吧,这几日都让她跟我睡。” 侍女低声应了,又抬眸觑了觑主子脸色,禁不住道:“老爷这般处置,也太让人寒心了,对您未免太薄情...” 方才周氏去找陈炳然主持公道,直言是苏姨娘当家不利之过,才让灵姐儿差点被烧死,陈炳然素来疼爱小女儿,听完这事儿不觉震怒,正要惩处苏姨娘,没想到她居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又是磕头又是哀求,只磕得额上鲜血长流。 陈炳然有些动摇,这时候陈元轶也赶来求情,相较于女儿,自然是儿子更加重要,毕竟陈元轶是家中独苗,日后陈家的兴衰全在他身上了,陈炳然能惩治苏姨娘,却不能不给儿子面子,只能轻轻放下,把苏姨娘禁足两个月便揭过此事。 周氏自然不愿,直斥陈炳然不配为人父,陈炳然面上挂不住,恼怒之下直接把周氏撵回来了。 女儿是她的软肋,周氏素来温和的眼底少见得露出几分恨色:“他薄情我早便知道,灵姐儿可是他的亲骨肉,他竟也这 10. 第 10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沈椿脑子‘嗡’了声。 她非常确定自己没有签过什么身契,所以这封契书上怎么会有她的指纹? 陈元轶这个卑鄙小人!难怪他口口声声说她曾经是他的妾室! 他还专门留了张字条写明了地点,她想干什么? 沈椿只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一时间不知所措。 见她在太阳底下站的久了,后面的下人低声问:“少夫人,咱们走吗?” 沈椿如梦方醒,胡乱点了点头,下人以为她是被失火吓到了,安抚道:“少夫人放心,秋季天干物燥,长安城里走水的事儿时有发生,不过咱们谢府都是雕花青砖铺地,上好的砖石累墙,护卫不分日夜的巡逻,百年来没有失过一次火的。” 沈椿听到谢府,原本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对了,她现在是谢府的夫人,又是皇上大老爷亲自指婚的,如果陈元轶敢把文书拿出来胡乱嚷嚷,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再说她又不是真的给陈元轶做过妾室,她理直气壮得很! 沈椿握了握拳给自己壮胆:“走,咱们回去。” 她才不要受他的威胁! 没想到她带着人才出陈府,就看到谢府的马车坏了,左右轮子都松动了,走在路上十分危险,偏这辆马车是乌木制成的,分量足得很,从谢家带来的四个下人齐齐上阵也抬不起来,还得陈府派人来帮忙。 今儿的日头挺毒,陈府的管事怕沈椿晒着,便引她去不远处的坐着,她这边儿刚落座,就见陈元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谢府的下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修马车,沈椿见势不好,立刻就要张嘴喊人。 没等她嘴巴张开,陈元轶便竖指挡唇,嘘了声:“小蜜儿,你若是想让谢府的人知道你曾经做过我的妾,便只管叫,正好当场比对指印。” 沈椿咔吧了一下,仍是非常硬气:“我没有!” 即便有纳妾文书,即便上面有她的指印,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全心全意想着谢钰,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对抗陈元轶带给她的恐惧和恶心。 陈元轶啧啧两声:“天真,说出去有谁会信?”他把折扇往手心一敲:“你别忘了,谢家是什么人家,千年世家,最重清誉,只要我拿着这纳妾文书张扬出去,你倒是看看,谢家可能容得下你?” 他这话掺了不少水分,世家重视名声不假,但也不是谁说什么都认的,不然早就给坑的渣都不剩了。 沈椿心里隐约觉着他说得不对,但她毕竟出身乡野,想反驳又找不到因由。 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厌恶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元轶用折扇托她下巴,低低地笑:“我瞧谢钰倒似还没碰过你,不如跟我偷个情?” 他不等沈椿发怒,便展颜一笑:“开玩笑的。”又若无其事地道:“谢钰的墨宝名动天下,许多高官名儒都极仰慕他的笔法,但自他冠礼之后,便少有墨宝流传在外,我如今初入官场,需要一张他的墨宝讨好上级。” 他顿了顿:“只要你能为我取一副他的墨宝来,纳妾文书我便当着你的面儿销毁,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干系,如何?”他微微一笑:“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沈椿心里藏不住事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谢钰书房里就存了不少他写废的宣纸,如果真能用一张字唤来陈元轶以后不再纠缠的话,那真是再合算不过了,这个要求简单得超乎想象。 陈元轶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动摇:“我如今人在长安,只想一心把仕途走好,再不做他想。”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倒似真成了翩翩君子一般:“你可以回去考虑几日,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副墨宝即可。” 他和代王想要的自然没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把沈椿变成安插在谢钰身边的一枚钉子。 但即便要发展细作,也不是一上来就让她杀人放火,否则早把人吓跑了。 一开始先给她一些简单的差事,等她步步上钩之后,哪怕让她给谢钰下药,她也不敢不从,就譬如今天让她偷取谢钰墨宝,这事儿听着不难,等东西到手之后,不又是一个把柄? 把柄攒得多了,日后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想到能把这当日不曾得手,如今又成高高在上世家妇的少女揽进怀中肆意疼爱,陈元轶眼神暗了暗。 他扫过她无知无觉的背影,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这些事儿发生得太快,等沈椿安然无恙地坐上了马车,脑子还是懵懵的状态,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人已经站在了谢钰的书房。 谢钰最近写的字都在书桌上整齐地叠放着,上面压着一方羊脂玉山水镇纸,沈椿从镇纸底下抽出一张宣纸,上面的字儿果然很漂亮,难怪人人都想要。 不行,不对! 沈椿打了个激灵,忽的回过味儿来。 别的事儿她不知道,但陈元轶不是东西这个事儿她可太清楚了,拿一副墨宝给他不算难事儿,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和这个人纠缠不清? 从这刻起,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她也不认识陈元轶。 但凡她敢承认和他有一点瓜葛,那张伪造的纳妾文书她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清楚,只有咬死不认,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文书上没有名字,只有她的手印,难道他还能把她从谢家拖出来比对手印吗? 沈椿定了定神,正要把那副字放回去,谢钰的清润嗓音从门口传来:“你在做什么?” 他背光站着,目光从她,扫到她手里的那副字,微微挑了下眉。 沈椿有点心虚地激灵了下,:“我,我来找本书。”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岔开话题:“这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啊?” 她实在生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眸黑亮,看人时总是水淋淋软乎乎的,眼型又大又圆,透着股无辜劲儿。 谢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本想探出些什么,但不知怎么的,思绪一偏,莫名想到一种毛茸茸的灰兔,他甚至联想到了抚摸灰兔皮毛时的柔软手感。 他略有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收敛思绪:“是我抄写的诗经。” 他走过来,目光在纸上停了停,神色竟有些古怪,然后才答道:“齐风.敝笱。” 沈椿问他:“是什么意思啊?” 谢钰的神色变得更奇怪了,喉结上下滚了滚,面无表情地直译:“讲鱼儿在破鱼篓里游来游去的场景。” 现在尴尬的人变成了他,他由衷地希望她不要再问下去了。 他说得没头没尾,沈椿听得也是莫名其妙,抓了抓头发,咕哝:“这事儿也值得写诗?这写诗的人是有多闲啊?” 谢钰隐隐叹息了声,不带停顿地道:“鱼儿指的是男子性器鱼篓意指女子阴户虽然说的是鱼篓和鱼儿其实通篇都在描述男女合欢更是隐喻齐襄公和文姜兄妹淫乱。” 沈椿这没见过世面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发出呀的一声。 这只是诗经里很寻常的一篇,即便涉及男女情事,谢钰也能坦然授之。 但他说话的时候,留意到她那双眼略带敬仰地看向自己,双眸水亮纯真,不染一点杂质,倒是他,明明传授的是‘思无邪’的诗经,心思却起伏不定,十分不该。 他轻轻把宣纸从她手里抽走,让声音尽量平稳:“这篇不好,我们不要看这篇了。” 幸好长乐在外敲门:“小公爷,您现在方便吗?” 沈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低着头飞快地走了,和长乐擦肩而过时,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紧紧将书房的门掩好,才道:“陈元轶之前有位宠妾,您还记得吗?” 谢钰凝神:“怎么?” 长乐面色犹豫:“那宠妾一直在陈宅养着,目前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条...”他犹豫了下:“那宠妾原本是长水县绿水村人士。” 谢钰顿了下。 ——他的妻子,未被沈家找回来之前,也是长水县绿水村人。 书房一时沉寂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长乐不敢打扰他思考,安安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忽又有人叩门,一把娇柔女声在外道:“奴是夫人身边的婢子君怜,有事求见小公爷。” 谢钰沉思被打断,并未应允,只问:“何事?” 君怜在外咬了咬唇:“和,和夫人有关的。” 谢钰垂眸思索片刻,方道:“进来。” 君怜走进,一套樱桃红的襦裙,上面披着薄纱,两弯雪白的臂膀朦胧可见,鬓边步摇摇曳生辉,十分貌美,但也十分不合身份。 谢钰不动声色地掠过她一身装扮,神色淡漠,又问:“何事?” “奴,奴今日撞见夫人阴私,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小公爷,免得您遭了夫人蒙蔽。”君怜‘扑通’跪倒在地,盈盈下拜,掷地有声地道:“奴今日见到夫人和陈府四郎私会!” 她本来就是万氏送来取代沈椿的,奈何谢钰性子冷淡,任她如何才貌双全,他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今儿她身子不适,在陈府方便的时候,无意中撞见沈椿和陈元轶背着人私会,她兴奋一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儿告知谢钰,好趁机在他面前立功露脸。 谢钰手指一顿。 君怜语调急快:“奴更衣回来,才走到垂花门处,就见夫人和陈四郎单独站在垂花门下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二人早就相识,不光如此,还说什么偷情,什么日后相见之类的话,待陈四郎走了之后,夫人的脸色颇差,若非二人早有私情,夫人怎会如此!” 她急急说完,便抬眼去瞧谢钰神色,却见他神色淡然,不辨喜怒,她不免怔了下。 一般男子听到这样的事儿,都该暴跳如雷才是?谢小公爷怎么是这样的反应。 君怜嘴巴动了动,却不敢催促。 她心下忐忑,告密对她来说也是兵行险着,毕竟她名义上是沈椿的下人,如果沈椿倒了,她未 11. [锁] [此章节已锁]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在寝居里,沈椿就穿了件软和的中衣,很快的,她感觉到一只手探向自己的衣带,她紧张得闭起了眼睛,瞬间把婚前嬷嬷教导的要领忘得一干二净,身子直板板地躺着。 她眼睛闭得太快,未曾注意到他如霜刃一般的目光,他不带任何情欲地一寸寸扫视着她的周身,不像是夫妻俩,倒像是公堂之上审问犯人一般。 沈椿感觉中衣被解开,他手指毫不留恋地下移,轻松抽出她腰间的锦带,她的寝裤也被解开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没有触碰到她的一寸肌肤,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跟仵作验尸一般。 此时此刻,她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兜衣和极短的亵裤。 谢钰却并未继续,他在床幔中半坐起来,双手忽然握住她的脚踝,分开了她并拢的腿。 他的手白日里瞧着非常漂亮,修长如玉,骨骼分明,隐约青筋冷白的皮肤里,她以为这样养尊处优的一个人,肌肤必定也是细腻柔软的,但正相反,他手指布满了茧子,似乎还有些细小的伤疤,像是习武留下来的。 一下又一下,刮得她肌肤又疼又痒,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些粗糙的触感一路向上,从脚踝蜿蜒到小腿,却不像调情,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膝盖处停顿了片刻,指腹缓缓上移了一寸许,似乎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一颗凸起的小痣,小痣呈现淡淡红色,仿佛生来就有的的胎记。 如同查案一般,他指尖来回摩挲,反复确认。 大概是他今夜的侵略性太强,都有些不像他了,沈椿忍了又忍,克制不住本能反应,伸腿就冲着他踢了过去。 谢钰一时不防,只能稍稍侧了侧身,被她一脚踹到了肩膀上。 她人瞧着纤细,力气却着实不小,谢钰轻哼了声,却没再做什么,主动直起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椿第一次出声质问他:“你不要碰我,你要干什么呀!” 他看向她,她后背微微颤抖,像是惶恐,又像是羞恼。 谢钰唇角动了动,但又无心再费口舌,只淡淡宣布结果:“从今日起,我会在你身边加派两名女卫,她们会时时刻刻跟着你,你若无事,最好不要出府,若有要事定要出府,可以让女卫向我通传。” 他披衣下床,往外走了几步,忽的回首:“接下来我会一直住在外院,你好自为之。” 就在方才,他亲眼见到了陈元轶所说的桃花痣——那颗从别的男人嘴里听到的,长在他妻子腿侧的桃花痣。 长乐查到的证据,那个婢女的告密,还有下午她突兀得出现在了书房,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他的妻子和陈家那个私生子的关系不同寻常。 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 他神色冷淡,在他看来,沈椿或许出身乡野,做事也欠章法,但心性单纯,不乏赤子之心,他也开始尝试着慢慢信任妻子,但她和陈元轶的关系,无疑是对他信任的一种践踏。 而作为谢氏的家主,他考虑的不是妻子失贞又蓄意欺瞒的问题,甚至不是此事传出去之后谢家会一朝沦为笑柄,而是她和陈家和代王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代王是皇上最信重的亲王,而陈家是代王的门下爪牙,他的这个妻子,一切证据都指向她曾经做过陈元轶的妾室,而她又是皇上莫名其妙硬要指婚给她的,如此种种,让他不得不防备。 沈椿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禁足了,她很快想到白天见陈元轶的事儿,忙追下床,急匆匆地解释:“你听我说,我不是...” 已经太迟了。 谢钰不想再听,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沈椿刚追到门口,就有两个女卫横剑拦住她:“夫人,莫要让下属为难。” ...... 第二天谢钰唤来了长乐陪他练剑,在长乐第五次被挑翻在地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谢钰情绪有些起伏这件事儿。 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公爷,您是在为夫人的事儿不悦吗?” 凭良心说,谢钰不悦这事儿挺稀奇的。 他是个几乎没有多余情绪的人,所以他永远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他当年在边关的时候,有个从小照料他到大的老仆被查出是突厥细作,那老仆被抓之时眼含热泪地说着小时候抱着谢钰出去玩耍,怕他摔着给他当人肉垫子的事儿,听得军中无人不动容。 只有谢钰,面色不变地听他说完,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面色如常地念出了军中律法,当着所有军士的面儿挥剑斩下了老仆的头颅,可以说是无情到了极致,但从此军中无人不胆寒,也无人不敬服。 他是谢家立出来的一块活碑,是谢家立誓非要养出的一位圣贤,信奉大道直行,一切行事皆依律法道德,生生摒去了属于人的喜怒哀乐。 谢钰运剑的姿势一顿,侧头面无表情地思考片刻:“没有。” 跟祖父从小的培养有关,他在情绪上的感知较为迟钝,这会儿的确没什么感觉。 长乐看着自己摔出来的一身青紫,欲哭无泪。 谢钰毫不犹豫地收剑转身,长乐连忙问:“小公爷,今儿早长公主已经派人来问话了,夫人...到底是您的夫人,也不能总让人看管着,您打算看着她到什么时候?” “等代王一案结束。” 这倒是符合常理,就冲她私底下和代王的人有旧这事儿,最近也势必得把她看住了。 他们这位小公爷也实在冷心冷情,到底是枕边人,之前还人前人后的全力护着,这会儿说禁足就禁足,端的是雷厉风行,毫不犹豫。 长乐甚至能摸出一些他的心思,他之前护着妻子是出于礼法规矩,如今把人禁足,依旧是为了礼法规矩,他家小公爷活像是礼法规矩成精了似的。 长乐犹豫了下,又问:“那等案子结束之后,您打算怎么办?” 谢钰难得停顿,又看向他。 长乐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行了个大礼,紧张得换上敬称:“是卑职失言,卑职不该多问。” 谢钰此方收回视线。 他是一心公事之人,少为旁的事儿烦忧太久,之前在陈侍郎的夫人周氏身上暂且无法突破,他便把陈元轶作为突破口。< 12. 第 12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柳氏见谢钰沉吟不语,忙拭了拭泪:“是我多言了,小公爷勿怪。” 谢钰这才收敛思绪,平和道:“无妨,我和夫人成亲时日尚短,这些她从来不曾和我说过,若非伯母今日一番话,我怕也不知她曾经是如何生活的。” 柳氏听他话音倒不像反感的样子,她便渐渐放了心,继续叹了声:“其实若只是穷困倒也罢了,只是那孩子实在命苦。” 她边说边掏出绢子拭泪,继续道:“我在附近的村镇打听过几耳朵,她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和父亲失散,后来一对儿不能生育的夫妇俩捡了去,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想弟,拿她当半个丫鬟使,没想到她在那家长到十岁,夫妻俩居然真的生了个儿子,有了儿子之后,又嫌她留在家里费粮食,动辄打骂不休,到后面实在容不下她了,便把她卖给村里有名的泼皮做童养媳,听说她抱着养父母的腿哭的撕心裂肺,让人一根一根掰开手指头带走的...” “因为那泼皮用二斤香椿和半头猪换了她,又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小椿,可怜那人都快四十了,我的阿椿才十岁出头。”她越说越是难受:“他把她买回来,本来打算两年后成亲圆房,也是阿椿命好,泼皮没多久就失足掉河淹死了,本来阿椿能继承他的屋田,结果官府借口她有嫌疑,把那点薄产搜刮了个干净,也留了一间破屋,阿椿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到了十六七...” 她十分难过,忍不住侧过头,用绢子频频擦泪,沈青山也是红了眼眶,轻拍妻子的后背安抚。 谢钰良久无言,半晌才道:“这些...她从未和我说起过。” 柳氏苦笑:“她刚回承恩伯府的时候,家里人都嫌弃她粗鄙,她也略解释过几句,但那起子没吃过苦的少爷贵女懂什么?他们从小就有父母的疼爱,仆婢的照料,先生的教导,在他们的认知里,乡下就跟田园诗,水墨画似的,他们哪儿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他们一个个居高临下的,觉着她不识字,不懂礼数,周全不了人情世故,是她太蠢笨无能,是她不够努力。” “他们说什么‘就算是从乡下来的也不该如此蠢笨,从来没见过这样蠢的人’,还拿她的伤疤取笑她,从那以后,她就跟谁都不提了。” 柳氏虽是无意,但她的这些话,无疑是隔空在谢钰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自觉行事周全,但实际上,他和沈府的那些人都是一般的居高临下。 他不曾过问,不曾了解。 柳氏略平了平气儿,才恳切道:“小公爷,我今日上门说这些,不是故意来惹您不快,只是想告诉您,阿椿那孩子实在不容易,如果她有什么错儿,请您务必多担待。” 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聪明之处,他们之前几次递话儿进来,都是石沉大海一般,他们立刻猜出沈椿可能是在谢府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挂心沈椿,本来想问问承恩伯要不要出面,但承恩伯也得罪不起谢府,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门来说这一通,就是为了引出最后这句话。 谢钰并未犹豫:“一定。” 沈青山夫妇得他这句话,心里终于有了点底气,婉拒了他的留饭,主动起身告辞。 等夫妇俩走了之后,谢钰目光落在深色的茶汤上,静默半晌。 过了会儿,他忽的叫长乐入内,问:“我记得之前曾经查出,陈元轶失手鞭死过家中的两个奴仆。” 长乐颔首,又叹了口气:“虽说如今奴仆的命也受律法保护,但对于官宦权贵来说,到底不是什么大罪,多半是杖责或者打板子了事。” 谢钰轻嗯了声:“既如此,你拿上证据,先将他缉拿。”他解下腰间玉佩扔给长乐:“锁拿他不必派京兆尹的衙差,调动谢家部曲,也不要惊动他人。” 长乐一惊:“小公爷,贸然行事只怕会打草惊蛇,要不再等个合适的机会?” 错杀奴仆这个罪责不足以撼动陈元轶,更不足以撼动陈家,他本以为谢钰会查出大案,再一举拿下的。 他又劝道:“再说陈元轶事王府长史,您贸然拿人,只怕会给代王发难的由头。” “无妨,”谢钰振衣而起,淡声道:“我担得起。” 长乐一怔,却不敢细想这话的深意,欠身去筹办了。 ...... 陈元轶在城郊置了一处私宅,为了帮代王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所以左右都荒无人烟,他每次也是独自骑马前来的。 这也方便了长乐行事,直接在路上设了绊马索,把陈元轶打晕又蒙上眼睛,带回了京兆府。 陈元轶还以为是仇家上门,没想到拉开眼罩一看,谢钰赫然在堂上。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立马质问:“谢府尹,我可是朝廷命官,堂堂王府长史,你凭什么派人锁拿我?” 长乐立马呈上证据和口供,冷笑道:“你来长安不过两个月便虐死了奴仆两个,又打伤仆从若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陈元轶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我是官身,失手打死两个贱奴罢了,不过赔点钱了事,犯不着谢府尹这般兴师动众的!” 他这人虽暴戾,反应却丝毫不慢,昂了昂下巴:“谢府尹特地将我掳到此处,怕是有旁的事儿吧?” 谢钰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和内子是旧识?” 他这般姿态极有压迫力,陈元轶脸颊微微扭曲了下,才冷笑道:“正是。” 沈椿这几日毫无动静,陈元轶便猜出她出了岔子,对于谢钰这样的人,再否认或者狡辩也没意思,倒不如直接承认。 他昂首道:“当初我不知沈椿的身份,只当她是乡下农女,见她长得漂亮又会谄媚,屡屡求我将她收房,我当时色迷心窍,居然真的将她纳入府中,谁料没多久承恩伯便来寻人,她自觉得了高枝儿,便抛下我跟承恩伯府的人走了,这次长安再遇 13. 第 13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谢钰猝然出手,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长乐甚至没有问一声,陈元轶已然气绝。 长乐看着满地血愣了片刻,才惊呼了声:“小公爷!” 贸然杀陈元轶可能会被代王抓住把柄不说,查陈家的线索也被这一剑斩断了,这可万万不像是谢钰平日的做派,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时之气就乱了大局的人,暗杀也一向是他最为不齿的下策! 谢钰并未理会,用帕子擦干净剑上血迹,方才看向陈元轶的尸首,漠然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谢家豢养的部曲都是几代培养的死士,倒不必担心他们走漏消息,长乐先吩咐部曲小心处理,又频频看向谢钰,欲言又止。 终于,谢钰开恩赏了他一个眼神,淡淡解释:“我不能留下后患。” 在把陈元轶抓来之前,他已经查到他手里有一封纳妾文书,上面印着沈椿的指印,再结合陈元轶方才说的话,他大概能推断出,当初应该是陈元轶强行纳她为妾,但不知为何当时没能得手,等到长安之后,他又试图用这封纳妾文书威胁她就范。 陈元轶只要活着一日,沈椿的死穴就被他捏在手里,更别说今天此事已经被谢钰捅破,再没了胁迫她的价值,他如果今日将陈元轶放归,他回去之后必定将此事公之于众,那就是置沈椿于死地,再者说来,就是为了谢家的声誉,陈元轶今日也非死不可。 三份纳妾文书他已经派人前去销毁,官府留下的存档他也会悉数抹去,从此之后,她为陈元轶妾室这件事将不复存在。 他说的简略,长乐却一转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佩服道:“到底是您思虑周全,此獠今日不除,日后必定遗祸无穷。” 他又犹豫了下:“但我还有一些事儿不明...”他偷瞧了眼谢钰,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如果夫人真是被陈元轶逼迫为妾,自己全然无辜,为何不直接告知您,反而任由他胁迫?还有夫人,夫人做没做过对谢家不利的事儿?” 陈元轶一死,这两个疑团都死无对证了。 谢钰长睫一掠:“我想听她自己说。” 长乐说的这两点,也的确是他心头始终存疑的地方,如果是和沈青山夫妇聊她过往之前,等陈元轶伏诛,谢钰必定已经着手处置他了,但现在,他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谢钰是个擅于自省的人,在收敛了傲慢之后,他尝试调换双方角色,错愕地发现,即便他天资过人,心性超群,只怕过得也不会比沈椿强太多,首先他连识字都很难做到,在边陲小城,能找出几个秀才举子都是不易,笔墨纸砚更无异于天文数字,这并不是天资聪颖或者刻苦努力就能弥补的,生长在那种地方,温饱才是人生难题。 所以,即便她真的做错,谢钰也想听听她怎么说,她的‘不得已’是真真正正的‘不得已’,世道千条,她却没有别的路可走。 等此间事了,他也许会和她和离,再将她认为义妹,想法儿为她谋得一个县主的身份,日后她若想再嫁,他也会添上一笔陪嫁,将她从谢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确保她一世安稳无虞。 陈元轶的尸首很快料理好,谢钰刚回到府里,长乐又来报:“小公爷,陈侍郎的夫人周氏求见。” 谢钰有些讶然,然后才道:“请进来。” 他之前想把周氏作为代王一案的突破口,还特意请她来谢府教书,但周氏为了保全女儿三缄其口,对谢钰也是一直避讳,今日主动上门求见,倒是难得。 周氏不愧是世家妇,刚一进来,目光先四下扫了一圈,谢钰立刻会意,吩咐长乐:“带人出去,把外面守好,等闲人不准进来。” 等清空了屋里,周氏才温声开口:“我的来意想必三郎也能猜到几分,之前你和公主都来探过我的口风,我今日便给你个明话儿,是,我当初为了自保,手头是存留了不少陈炳然为代王办那些脏事的证据,只要你需要,这些东西我可以如数交给你。“ 谢钰兜兜转转查了半个月的案子在此刻峰回路转,他神色却依旧稳当,用碗盖拨了拨浮茶:“夫人可有 14. 第 14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刚被关起来的那几天,沈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有闲心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施肥。 她这人一向心大,虽然不能随便出入谢府,但是在这儿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她之前在乡下的时候做梦梦不到这样的好日子。 她对骗了谢钰的事儿十分愧疚,可她如果不否认和陈元轶认识,她更没法儿解释怎么婚后突然冒出一张纳妾文书,而纳妾文书上怎么会有她的指纹。她只能寄希望于谢钰查清楚真相——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愿意站在她这边。 她在纸上画正字算着日子,直到第十天,她听到了院子里沈府两个下人的闲聊。 “...你说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儿,这都被关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出事儿那天只有谢府的人在,但是谢家上下都嘴严,一丝口风也打听不出来的。” “哎,你说她也真是的,自己犯错也就算了,连累咱们底下人也不能随意出入这间院子...等等,她犯得不会是什么要命的大错吧?” “嘶,没准还真有可能,听说之前誉王一个侧妃跟人通奸,也是被关了几天,最后传出了暴猝的消息,伺候她的下人也都被勒死了,还有咱们承恩伯府之前有位堂夫人和马夫不清不楚的,搁在祠堂里看管了三日之后,直接被拖去浸猪笼,听说伺候她的下人都打死得打死,发卖的发卖,为的就是不让丑事宣扬出去。” 听话的那个打了个哆嗦:“难道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谢家最重规矩,要不是她真的犯了天大的错儿,怎么会把人直接关起来?”开口那个神色恨恨,语调透着几分狠辣,往地上啐了口:“本来以为跟着陪嫁到谢府以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她自己行事不检点,倒累的咱们跟着倒霉,真是扫把星!” “既然如此,还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没准还能将功抵过!” 这俩人虽然说的是一时气话,但越说神色越是愤慨,沈椿感到口舌发干,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谢府的人只负责把守院子,院里留下伺候的都是她带来的陪嫁下人。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能感觉到几束恶意满满的目光不分昼夜地向自己投来,她几乎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谢钰出现,也许会为了保全名声处决她,但谢钰不出现,把她关起来由着她自生自灭,她没准就要被这些人给害死了。 她让人传了几次话给谢钰,从满怀希望等到忐忑不安,他还没回哪怕一个字的消息,她能感觉到,院里的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这些人像是山里游荡的野狗一样,看她的眼神几乎冒着凶光。 谢钰的不闻不问和下人的没安好心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她甚至能听到这些人商量着怎么勒死她。 不行,不能光指望谢钰了,小时候日子那么难她不也活过来了,她现在真是被好日子糊住了眼,怎么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沈椿翻出了一些现银和细软贴身藏好,等到第二天傍晚,她用花瓶敲晕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小厮,捏着鼻子换上了他一声酸臭味儿的衣服,刨开前几天侍弄花草发现的一个狗洞,趁着夜色悄没声儿地钻了出去。 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出来的这么顺利,她一路东躲西藏,按照记忆里的路径往外跑,眼瞧着就要走到内院和外院交接的垂花门处。 ——但这回她的运气可就没这么好了,还没等她跨出门儿呢,谢府忽然就传出了封府的消息! ...... 沈椿这些天已经给了他太多意外,但听说沈椿不见的时候,谢钰脸色还是没能绷住,难得讶然:“不见了?” 长乐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夫人好像是...跑了?内院的草丛里有个被扒了外衣的小厮。” 不管沈椿逃跑得动机是什么,在这个时候看都很像畏罪潜逃,谢钰捏了捏眉心:“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几个门是否有可疑的人进出?” 长乐立刻回道:“应该不到一盏茶。没有。” “那她还没出府。”谢钰决断迅速:“封府。” 如果在谢府里还找不到人,谢钰这个京兆尹也不必干了,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找出了藏在草丛里的沈椿。 她为了躲避来追查的人,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身上滚得全是草屑和泥土,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蹲在草丛里就像一只无主的猫儿,看着可怜兮兮的。 谢钰缓缓出了口气,压下到嘴边的严厉质问,向她伸出手:“你...” 他本来想拉她起来,她却慌慌张张地向后躲了下,横臂护住脑袋这样的要害,那动作就好像...他会伤害她一样。 谢钰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然后,他听到她有些惊恐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谢钰愕然。 他自问没有半点薄待过她,哪怕是在她禁足期间,他都特意吩咐了下人,一应份例衣食皆比照之前的给她,不得短了她的吃喝,所以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底下人见势不好,立马转身离开,把这片地方留给这对儿年轻的夫妻。 沈椿表情明显更加惊恐:“我,我不是故意说谎骗你的,我之前在长水村的时候,陈元轶非要让我当她的小老婆,我不干,他就串通县令和里长说我偷窃,县令绑着我去了陈府,我在柴房里被关了好几天,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我反抗的时候打翻了烛台,陈宅整个被烧,我趁乱跑了,我没有当过他的妾室,他也没有碰过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我的指印,前几天在陈府的时候,他把纳妾文书拿出来威胁我。” “我想的是死不承认和他认识,这样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但我真的没有做对谢家不利的事儿。” 她的语速又急又快,好像晚一瞬就会被他下令勒死,说完一长串之后,被呛得重重咳嗽了几声。 她又连忙捂住嘴巴,明显谨慎地看向他:“你 15. 第 15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沈椿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道歉:“可是陈元轶手里还有纳妾文书,他,他万一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不必担心,陈元轶...”谢钰本来不想透露陈元轶已死的消息,但为了避免她今后活在受人胁迫的阴影里,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顿了顿:“纳妾文书的记档我已销毁,你只需记着,你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女,和陈家从无半点瓜葛。” 也就是说,在这半个月里,他摆平了陈元轶,销毁了那张纳妾文书,像以往一样,他又一次帮了她,他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好。 沈椿低下头,用肩膀擦了擦眼泪:“谢谢。” 谢钰唇角动了下。 若非沈青山说明她的过往,谢钰根本不会有耐心了解事情的全貌,他现在应该已经签下和离书,让她离开谢府,从此一别两宽了——这还是建立在她没有做对谢府不利的事情的前提下,否则他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他稍稍侧脸,避开她的道谢:“如果此事传出,对你我都是不利,夫妻俱为一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料理他也只是为了谢家声誉。” 既然谢钰都这么说了,沈椿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她小声道:“我还愿意。” 她不怎么流畅地补上称呼:“夫君。” 夫君这种称呼在纸面上或许温雅,但真正称呼起来总透着一股僵硬和别扭,谢钰看了看她:“长辈或是同僚会唤我小字莲谈。” 这个称呼放在夫妻之间似乎也不合适,他斟酌了下,方缓缓道:“当然,你也可以唤我三郎。” 这个叫法儿长安女子多用来称呼情郎,夫妻之间这般称呼并不为怪,但以谢钰的眼光看,这样叫总显得过于狎昵,他岔开话题:“你可有小字?” 沈椿怔了怔:“小字?是小名儿的意思吗?大家都叫我阿椿。” “小字是大名之外另取的称呼,也有以单名作为小字的。”他想到她名字的来历,缓缓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那个买下她的泼皮很快就死了,没给她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只是从小到大也没人给她取个正经名字,她多少有点遗憾。 她犹豫了下,才道:“还成吧,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我也习惯了。” 谢钰问她:“你可知道何为待字闺中?” 沈椿摇了摇头。 他道:“女子未出阁之前,多不取小字,等到许婚之后,小字会由丈夫来取。” 沈椿眼睛一亮,看向他。 谢钰垂眼思索:“煌煌竟夜,照临四方;天璇幸祥,昭昭光明。”他问她:“就取昭昭二字,如何?” “赵,招,照...”沈椿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是哪个昭。” 谢钰似乎是迟疑了下,才抬手,捉住她的手腕,让她掌心向上。 他修长手指在她掌心写下一字:“昭阳的昭,亦是此昭。” 沈椿感觉掌心痒痒的,好像有细纱拂过,虽然他动作很轻,但他的一笔一划好像都烙在她掌心一样。 她感觉脸有点发烫,重重嗯了声。 谢钰收回手,略微拧了拧眉:“有些事儿还需要你处理一下,你跟我来。” 沈椿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就见他七拐八拐地带着她来到一个比较荒僻的小院,匾额上写着‘持律’二字,他随口解释:“这是谢府专用来惩治下人的地方。” 他推开门,沈椿就见里面黑压压跪了十来个下人,都是跟她陪嫁来谢府的,这帮人一看见她,便砰砰叩头求饶,直磕得鲜血长流,其状可怜。 谢钰目光扫过跪在院中的十来个奴仆:“这几个是在你禁足期间,屡次出言不敬,甚至其中有几个合谋想要谋害于你。” 当然,这十来个人里并不是个个都想害沈椿,但对上不恭不敬却是实打实的。 沈椿有些疑惑地问:“你是要处罚他们吗?” 谢钰轻轻摇头:“不,是你要处罚他们,他们是你的下人,我也无权越过你直接罚人。” 若只是单单为了处罚几个下人,他根本不必亲自过来。 他看向她,眸中终于泄出一丝锋锐:“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几个背主的奴仆?” 沈椿到现在都没适应被人伺候的日子,更别说罚人了,说实在的,便是这几个下人,过的日子也比她在乡下那会儿好太多了,她实在很难摆正心态。 她不确定地请教:“我应该怎么罚?” 谢钰不吝告知:“为首的三人意图谋害主上,应当杖毙,其余对上不敬,理应杖责三十,发卖往西北。” 他说杖毙二字的时候轻描淡写,好像不是谈论 16. 第 16 章 《嫁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处置完下人之后,谢钰便去寻了长公主,和母亲商谈了半个时辰,他才去了大半个月未曾涉足的寝居。 尚未踏进院子,满院异香就扑鼻而来,他之前在寝居里移栽了不少奇花异草,奈何许多名贵花种来到长安都有些水土不服,饶是他翻遍古籍,调整了院里的土壤湿度等等,这些花花草草也还是动不动就死给他看,他便只能由它们去了。 没想到他大半月没照管,本以为花花草草都要死干净了,没想到整个院子居然被打理得生机勃勃,就连池塘里的锦鲤都似肥了两圈,她是那种比较积极的人,并没有因为被禁足而一路消沉。 谢钰似有所动,略缓了缓神,跟她道:“母亲明日会设家宴,你跟着她见一见谢家的几个重要亲眷。”他停了一下,才缓缓道:“我也会陪你出席。” 之前常有沈椿忤逆不孝不敬长辈的风言风语流传在外,长公主对沈椿极为不满,打定主意要让谢钰和她和离的,所以也不曾带她认一认家中亲友,但近来周氏说了不少沈椿的好话,再加上谢钰强势,长公主才勉勉强强认了,只是心里对这孩子依旧不认可。 沈椿听他说话的时候明显停了下,好像不是很愿意出席家宴似的,她疑惑地挠了挠下巴。 谢家绵延至今,所有谢氏子弟加起来只怕有数万人,当然,如今真正掌权的也就只有谢相嫡出的两支,除了外放做官的叔伯,长公主把人在长安的都唤了回来,向沈椿一一介绍。 沈椿刚把几个长辈认完,忽然听见廊外传来一把温雅的男声:“方才路上耽搁了会儿,是我和景平来晚了,还望伯父伯母恕罪。” 沈椿循声看过去,就见一对儿年轻夫妻走入堂屋,这男子是典型的谢家人相貌,面如冠玉眉分八彩,很是俊朗,女子神采飞扬,眉间英气勃勃,俩人站在一处很是登对儿。 长公主同沈椿介绍:“这是你二堂兄谢锦,这是长缨,圣上的第四女,封号景平,你二堂兄尚公主之后便一直住在公主府。” 谢锦和景平同沈椿见过礼,又笑着对谢钰道:“三郎媳妇过门都快一个月了,三郎怎么才舍得让我们见她?” 谢钰面无表情地道:“她一直在谢府,你们若真有心要见,随时可以来见。” 这话实在是不留颜面,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沈椿都怔住,谢锦笑容有些发苦,景平气不过想要开口,被谢锦轻轻一拉衣袖。 谢钰他爹谢国公不管啥时候都是乐呵呵的,忙招呼家人入席,谢锦还不死心同谢钰搭话,指着席间的一道炙羊肉笑道:“我记得三郎小时候爱吃炙烤羊肉,他三岁的时候贪多吃了几块羊肉,口舌还为此生了疮,祖父恼他定力不够,还罚他去宗祠反省...” 谢钰甚至懒得再开口,冷淡地闷嗤了声。 谢锦连着碰了两回钉子,只能好脾气地笑笑,景平公主倒是想发作,但仿佛理亏似的,也硬是咽下了这口气。 沈椿瞧的一愣一愣的——反常,太反常了。 谢钰几乎不会把喜怒表现在脸上,旁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便是面对代王那样的奸邪之辈,他手段再如何厉害,当着对方的面儿都不会有分毫失礼,更不可能直接给人难堪。 二堂哥两口子怎么得罪谢钰了? 她疑惑至极,忍不住抬眼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看她一眼,低声淡淡道:“三郎和二郎僵持多年了,你有机会可以帮着劝劝他...” 她三言两语说明了原委。 谢家这一辈儿除了谢钰天纵之才之外,谢锦在水利上也极具天赋,为官没多久便解决了当地的洪灾水患,眼看着前途大好,没想到有一次外出公差遇到山贼,侥幸被景平公主带着护卫救了,从此便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但是圣上忌惮谢家,当初是国朝初定,迫于无奈才让长公主嫁与谢国公,等到了谢锦这儿,圣上是怎么也不肯许亲的,没想到谢锦居然是这世上少有的情种,直言愿意放弃权势爵位,只求做驸马尚主,圣上听他肯自断前程,龙心大悦,一下子松口允婚了。 两口子在公主府逍遥快活,谢钰可就倒霉了,谢锦的天资对谢家也是大有裨益,谢钰和祖父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日后前程,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一出儿爱情戏,谢钰多年筹谋付之一炬。 沈椿听得两眼发直,她抬眼看了看恩恩爱爱的谢锦两口子,忍不住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二堂兄真的很喜欢公主啊,你看他现在多高兴。” 这话恰好戳中谢钰逆鳞,他淡漠地瞥了眼沈椿:“若是人人都凭喜好行事,那还要纲常伦理做什么?” 沈椿被训的不 50-60 第051章 第 51 章 金吾卫在行宫搜了半夜, 硬是连一根刺客毛都没搜着,皇上?大为不快,当众叱骂了宁王几句,闹得他极为没脸。 长乐一五一十地向?谢钰回报:“今天行宫家宴, 夫人喝醉了酒, 便去暖阁里歇了会儿, 不过两刻的功夫, 有?人瞧见宁王也走了进?去, 然后就传出宁王遇刺受伤,皇上?下令搜捕刺客的消息。” 从这些信息,不难推断出是宁王在酒里下了药欲图谋夫人, 但中间出了岔子,他未曾得手, 干脆把事情闹大,让她想?跑也跑不成。 长乐狠狠啐了口:“宁王真是色迷心窍,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夫人头上?!” 他说着说着也疑惑起来:“不过这事儿也怪,宁王又不是突然得了失心疯,安敢这般算计谢家夫人?这可?是不死不休的大仇啊。” 谢钰眸含霜雪, 双唇几乎抿成一线,半晌才道:“我之前隐约听过,宁王欲求娶沈信芳为侧妃。” 他三两下便推断出实情:“应当是沈家不愿沈信芳出嫁, 恰好她与?我又提出和?离,沈家便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拿我的妻子与?宁王交易。” 语毕,他神色极冷, 是在替沈椿寒心。 长乐听得都瞠目:“这,夫人可?是承恩伯的亲女儿啊, 他们怎么如此歹毒?” 谢钰低声吩咐了几句,他心里记挂沈椿,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他绕过屏风,刚进?里间,就见她抱膝坐着,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她身上?未着寸缕,只?盖了层薄被,露出细腻圆润的肩头,她见谢钰进?来,身子转了转,那床薄被又往下滑了几寸,丰盈柔软若隐若现。 谢钰喉结轻轻滚动了下,见到?她肩头累叠的青紫痕迹,心下不免歉疚:“昨晚上?没伤着你吧?” 沈椿摇了摇头,有?些慌乱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没事。” 谢钰还是不大放心:“还是让我瞧一眼吧,膏子我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她是中了媚毒,但他昨夜也是胡闹太过。 俩人到?底是夫妻,也坦诚相见过许多次,该瞧的也早都瞧遍了,谢钰并未多想?,手指探向?她脚踝。 这这这,他要看她那里! 沈椿反应大了些,慌里慌张一把推开他的手。 身体?上?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意识到?谢钰可?能不是自己心上?人之后,她从身体?上?对他就有?些排斥,甚至生出一种陌生 的感觉,更?没法?儿像从前一样和?他赤身相见。 谢钰微怔了下:“你怎么了?” 沈椿受不了光着身子和?他说话,她紧紧抓住被角,苦着一张脸:“你,你能不能先给我拿套衣服来?” 意识到?她在赤 身和?自己说话这件事儿之后,谢钰也不觉面上?发烫,他低头轻咳了声,尽量平静地道:“我这就让春嬷嬷给你送来。” 没多久,春嬷嬷便拿了套衣裙入内,从兜衣亵裤到?鞋袜一应俱全,她小心把衣物叠好放到?床边儿。 沈椿要伸手去够,见谢钰还在旁边杵着,她又忍不住道:“你,你能不能先出去?” 谢钰眉眼一顿,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昨天可?不是这样的。 就是之前,她在他面前也没有?这么别扭过。 他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莫名生出一种被冷待的闷意。 他唇瓣动了下,总不能厚颜无耻地非要留在此处瞧她更?衣,便只?得打起帘子绕到?了屏风外。 沈椿赶忙穿上?兜衣,只?是两点几乎被他吮破了皮儿,新做的兜衣料子有?些硬,摩擦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哎呦’了声,伸手捂住胸口。 两人同床共枕那么多次,谢钰对她的身体?实在太过熟悉,一听动静便知出了什么事。 他有?些不自在,沉吟了下,在外道:“是我疏忽了,你一向?习惯穿半旧的小衣。” 半旧的衣裳宣软,他挑起一件她穿过的小衣,搭在了屏风之上?。 他想?了想?,又翻出清凉膏,搁在屏风上?头:“把这个也涂一些吧,活血化瘀的。” 沈椿面红耳赤地过来拿东西,谢钰无意一眼掠过,就见一道窈窕身影打在了屏风之上?,丰胸细腰一览无余。 他抿了抿唇,有?些狼狈地挪开眼。 她给胸前上?好药,又以?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然后才对谢钰道:“你进?来吧。” 谢钰一眼掠过,就见她穿的一丝不苟,衣领谨慎地拉到?了最高,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透着一股局促和?生疏,半点没有?昨日向?他撒娇求欢的娇态。 他轻轻皱了下眉:“昭昭,” 沈椿却和?他同时开口:“小公爷” 谢钰微微愕然,拧眉道:“你叫我什么?” “小公爷,”沈椿抬眸看了他一眼,语速飞快地道:“昨晚上的事儿我就当没发过,沈家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你也只?当没见过我,以?后咱们俩再没有什么关系了,我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昨晚上?的事儿让她无比羞耻,但想?了想?,到?底也是谢钰救了她,她也不能说他不是,思来想?去,还是当没发生的好。 她仔细想?了想?,昨天她又是被下药又是被设局的,沈家那一伙不是东西的肯定逃不了干系,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也幸好她在咸阳房产田地已经买齐全了,可?以?偷跑去乡下住着。 但昨天晚上?,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送出的那枚荷包,所以?她临时改了主意,最起码先找到?谢无忌,弄清楚当初救下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总之,她的两个选择都跟谢钰无关,俩人还是趁早撇清关系最好。 谢钰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就在不到?十个时辰之前,眼前的娇人儿还趴在他怀里撒娇弄痴,一句又一句地说着窝心话,逼着自己承认思念她,喜欢她,口口声声说离不开他,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但现在,就在他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情浓之时,她却告诉他,两人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他神情短暂空白?了片刻,用一种难以?置信地语气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哪里说得不够清楚吗?沈椿有?些疑惑,一脸认真地跟他解释:“我的意思是,咱们已经和?离,这事儿让人知道了不好,所以?就当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这几个字在谢钰舌尖重重碾过,他怒极反笑?:“你安敢如此愚弄于我?!“ 沈椿惊呆了。 虽然这么联想?很奇怪,但谢钰的口气,就像一个被负心薄幸的无情郎玩弄之后抛弃的怨妇似的! 明明她昨晚上?才是遭罪受累的那个,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她忍不住反驳:“我才没有?,我怎么愚弄你了!” 谢钰声音不高,却隐含雷霆之怒:“昨日是你唤我名字,字字句句说仰慕我,思念我,要与?我重新开始,不过一夜,你又说和?我再无瓜葛,这分?明是你想?一走了之,为自己不想?负责找的托词!” 俩人成婚以?来,她还没见谢钰如此动怒过,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沈椿不自觉开始心虚。 见谢钰这般,她也不敢说自己拿他当成了心上?人,她有?些委屈地辩解:“我中了药” “你是中了药,”谢钰目光锐利,一寸寸刺向?她:“但你分?明知道我是谁,口口声声喊得都是我的名字,你还想?抵赖?!” 沈椿瞠目结舌,简直百口莫辩。 谢钰见她手足无措,努力深吸了口气,他背过身去,极力克制着怒火,沉声道:“我已近命人去收拾谢家的别院了,你且去别院小住几日,等此间事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到?底还是解释了句:“昨夜宁王闹的动静太大,我担心牵扯到?你,所以?送你去别院暂避。” 承恩伯府对她凉薄至极,他也不会把她继续留在伯府,还是尽早接回身边儿。 不管是宁王还是承恩伯府,他这次都不打算轻纵,承恩伯府毕竟是沈椿母家,他不想?牵连到?沈椿,就算两人没有?这番争执,他也是打算把她送去兴元散散心,等过两日之后,他会去兴元陪她,两人敞开心扉地长谈一次,以?后便能摒弃前嫌,好好地过日子了。 他甚至没给沈椿拒绝的机会,直接唤了部曲近进?来,冷淡道:“送夫人动身。” 沈椿走了之后,谢钰胸腔似燃着一团火,有?越烧越烈的架势。 她昨夜中药之后,一声一声唤他谢钰,分?明是认得他是谁的,那字字句句情意绵绵,分?明也是说给他听的。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两人昨夜还抵死缠绵,今天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如此负心凉薄! 谢钰在内室来回踱步,就这么反复思量到?了黄昏,他忽的听见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他反应了片刻,才道:“进?来。” 等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她身边的春嬷嬷,他随意扫了眼:“你有?何事?” 春嬷嬷下午见到?沈椿被谢钰派人送走,她就知道两人又吵架了。 她犹豫了下:“婢有?一桩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昨夜沈椿被谢钰救下,她本以?为两人能趁机复合,没想?到?又闹到?不可?开交,她作为下人,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但又实在见不得沈椿这般委屈。 谢钰神色淡淡:“你说。”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一件事儿”春嬷嬷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小心道:“七年前,您路过山林的时候,曾经救过夫人的命。” 谢钰顿住。 他对自己记忆还是足够自信的,他可?以?肯定,在七年前,他人还在长安为祖父守孝,又怎么可?能分? 身去泸州救她? 她没留神谢钰神色,抹了抹眼睛:“那时候夫人小腿受了伤也没人管,是您把她从捕兽夹子里救了出来,是您把她背出了山里,后来您和?夫人还互赠了信物,约定长大以?后再见,您还告诉她,您的名字叫‘谢钰’,她心里一直惦念着您呢,哎,也是天赐的缘法?儿,来到?长安之后,她侥幸被圣上?指婚给您,在见您的第一眼,她就把您认了出来。” 她絮絮道:“嫁进?府之后,夫人虽然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但待您的心意却是实打实的,她一颗心全扑在您身上?,是真 心地喜欢您,仰慕您” 这些事沈椿和?谢钰未曾提及,倒是和?春嬷嬷念叨过许多回。 谢钰的神情有?短暂的空滞。 沈椿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所以?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人是谁?她一直惦念一直喜欢的人是谁? 她昨天与?他痴缠的时候,声声念念的谢钰,又是谁?! 而他呢?他又算是什么?! 难怪她会急匆匆地与?自己和?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屋漏偏逢连夜雨,春嬷嬷话说了一半,屋外再次响起叩门声,长乐有?些发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小公爷,大事不好,夫人她,她跑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谢钰是天之骄子, 是在无数人的希冀和喜爱中?降生的,自?出生起,便有无数人赞他钟灵毓秀,身怀高世之智。 随着?他日渐长大, 他也不负所望, 读书入仕, 直至大权在握, 无一不是万众瞩目。 他这一生, 有无数人爱他,所以沈椿对他的爱意和体贴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他也从?未追根究底, 来刨问沈椿为什么喜爱她?。 直到如今,从?她?的嬷嬷嘴里, 他听到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从?头到尾,她?都拿他当?做另外一个人,昨夜她?口口声声说的喜欢,是对着?另一个‘谢钰’说的,她?抱着?他恩爱缠绵的时候, 心里想着?也是另一个谢钰。 昨天他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两人面对面赤 身相贴,她?之前怎么都不肯的, 昨日竟也允了,怕也是拿他当?成?了她?的心上人。 从?头到尾, 她?喜爱的另有其人。 她?从?未爱过他。 难怪她?今天一早便神色古怪,处处和他避嫌, 分明?是发现自?己睡错人了,急于撇清干系。 骗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说喜欢他是假的,对他好也是假的,那些倾慕依赖,仿佛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模样,都是假的! 这桩桩件件,对于谢钰而言,都是一场莫大的羞辱,他出生二十余载,他在官场朝堂无有不利,独独在她?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安敢如此折辱他! 谢钰几乎想要冷笑了。 他从?前觉得她?单纯柔善,现在瞧来,她?分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小?骗子! 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脏腑之中?翻搅,他五内剧痛,尚未来得及开口,外面长乐又说:“不好了小?公爷,夫人她?跑了!” 谢钰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了一下,甚至微微眩晕。 即便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巨浪,他仍下意识地问了句:“找到了吗?人可还好?” 长乐道:“已经找到了,派人偷偷跟着?呢。” 走到半路,沈椿便说要解手,却死?活不许人跟着?。 谢钰之前屡次敲打过家里人,对夫人不得违拗不得忤逆,她?执意不准人跟着?,底下人也无可奈何,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却迟迟不见夫人回?来,当?即派人四下搜寻。 沈椿还是把逃跑的事?儿想的太简单,以为雇了辆马车就能跑开,结果?谢家部曲拿出腰牌知?会了当?地官员,调动差役,没多久就把人找到了。 长乐欲去请人,又担心夫人不肯跟他们走,他们也不能强行把沈椿带走,只?能命人暗中?保护,长乐连忙回?来请示谢钰。 长乐又问:“跟着?夫人的人来回?话,说夫人往咸阳去了,小?公爷,可要去把夫人接回?来?” 谢钰面色冷冽:“不必,她?想走,让她?走便是。” 长乐和春嬷嬷齐齐一怔,就见他冷着?脸调开视线,又道:“不用时时跟着?,隔三差五去瞧一眼。” 长乐欠身应了,春嬷嬷看了眼谢钰,也不敢再多言,跟着?一块退了,转眼屋里只?剩下了谢钰一个。 今天的倒春寒出奇厉害,湖面都封了一层冰,谢钰临窗站着?,却似乎不觉得冷,他腹腔之中?似乎有把火在烧,烧的心口滚烫,烧的双目灼痛。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白?雾转眼被屋外的凉风撕碎了。 是啊,她?本来喜欢的就不是他,所以她?可以说走就走,毫不留情。 她?喜欢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谢钰想到了灯会那日,她?向着?谢无忌的纵身一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身子一动,握住窗棂的手指蓦地收紧,发力的同?时,凸起的木刺扎进肉里,血珠子滴了出来。 他低头看着?指间的血迹,良久不语。 罢了罢了,既然两人有情有义,他又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她?今后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他也不是非她?不可,成?全了她?又如何?她?既然他无情,他也不值得为她?动怒。 放手吧,只?能放手,才是两全之法?,对得起圣人教诲,对得起兄弟骨肉,对得起她?和他夫妻一场。 他抬手抹过眉眼,神色镇定?如初,手腕处却青筋凸起 跑出来之后,沈椿想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谢无忌求证。 但打听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人。 首先,谢无忌是天子近卫,其次,他暗地里干着?帮皇帝清理细作的活儿,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还在行宫,明?日就不知?道被派去哪里了。 她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才能继续找人,好在她?已经有了方向,所以心里并不慌张。 至于谢钰,她?虽然跑了,但也没想过隐瞒踪迹什么的,在她?看来,俩人都已经和离了,她?相信谢钰如果?再娶,大概能找个条件好十倍不止的,所以她?也不担心谢钰会回头来找她。 何况情情爱爱这些事?儿,在谢钰人生里占了还不到一成?,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他特别费心的——等哪天她?作奸犯科了,谢钰倒是有可能亲自?来抓人。 沈青山在咸阳当?吏员,柳氏就在镇子上开了家饭馆,俩人的儿子还在太学念书,一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望的乡绅,家里过的也是使奴唤婢的日子,沈椿的二进小院儿就买在了青山叔一家的隔壁。 这好歹是住在城镇,比她?在村里的时候可舒坦多了,她?本来以为自?己过的会挺好,结果?来住了两天,她?发现自?己居然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起来。 就说这衣服吧,她?现在穿的是棉布衣裳,虽然也称得上柔软,但穿在身上总有点刺挠,比不得在谢家的绫罗软缎,穿在身上一点分量也没有。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脱了衣裳一瞧,就见身上被磨得泛了红。 在谢家的时候,她?做梦都馋那一口肥猪肉,刚来的时候青山叔还特地帮她?烧了一碗,但她?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里油腻腻的,嘴里还带了股腥臊气,实在是吃不下第三口了。 她?强迫自?己适应了小?半个月,满身的‘矫情病’才慢慢好了点,青山叔管着?咸阳城的驿站,官驿属于兵部统辖,青山叔作为吏员,每隔俩月得去兵部交接公文,正好沈椿也想去兵部打听一下谢无忌在哪,叔侄俩干脆订了辆牛车赶去兵部。 牛车正慢悠悠地走着?,忽然听见车夫在外面惊叫了声:“停下停下!别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牛车的车厢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沈青山用身体护着?侄女儿,一时不备,居然被直接甩出了车里,摔了个头破血流! 沈椿慌忙跳下车扶起沈青山,冲着?前面冲撞了他们的马车喝道:“你们怎么驾车的!” 不怪她?生气,能把人撞成?这样,绝对是在长街上横冲直撞,他们牛车本就走得慢,但凡留意一点,都不能把人撞得头破血流。 冲撞他们的是一辆奢华马车,马车的主人甚至连下车都没有,只?派了个斜眼看人的奴才走过来:“喊什么喊什么啊?又没死?人,我家公子还没怪你们惊扰了车架呢。” 他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子,随手撂在叔侄身上:“不就是要钱吗?拿了钱赶紧滚吧。” 他抛下来的一两碎银正砸到沈椿脑门上,她?在谢家的时候,可从?来没人 敢这样轻慢她?,她?听这狗腿子说话极是难听,气得冲上去拽住那人袖子:“你以为给了钱就没事?儿了?你们撞伤了人,跟我去衙门吧!” 那奴才愣了下,眼神轻蔑地打量她?几眼,好像看了天大笑话,他探手要取下腰间的鞭子要给几个贱民一点教训,沈青山忙上前把沈椿拉开,还得向那恶仆道歉:“都是我们不是,冲撞了公子,该我们向公子赔礼,您回?去复命吧。” 说完便向着?恶仆连连鞠躬,双手奉上银子。 恶仆重重啐了口,临走之前,他还恶狠狠地看了叔侄俩一眼。 沈椿身子一挺,又被沈青山死?死?拽住,在她?耳边小?声道:“这马车上坐的是刺史公子,咱们得罪不起的。” 沈椿看他头破血流,神色愤然:“不过是个刺史,凭什么” 她?话说了一半儿,自?己先顿住了。 为什么她?要说‘不过是个刺史’,她?现在算什么啊?莫说是堂堂刺史了,就算是小?小?一个县令也是她?招惹不起的。 哪怕青山叔一家在城里已经算是薄有家资了,在这些真正的权贵面前,他们照旧什么也不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椿现在的确体会到了有多难——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后悔离开谢钰。 她?有自?己想要的人,她?要过自?己的日子! 她?用帕子捂住青山叔的额头,咬牙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去了医馆 小?公爷和夫人闹别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总让夫人在外面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长乐本来以为,谢钰过两日就会接夫人回?来的,但没想到,俩人这回?倒似真闹掰了似的,谢钰居然十天半个月都没动静。 长乐这才纳闷,难道小?公爷这君子做的这般彻底,当?真要放夫人和离不成?? 不过他这几日也没闲着?,宁王那边他自?然不会放过,没几天,御史台就参奏了宁王在封地的强抢民女,贪污受贿等罪状,皇上本就瞧宁王不大顺眼,趁此机会削了他的亲王爵位,贬为郡王,直接发配到山匪异族横行的边外去了,说是藩地,其实和流放差不多。 谢钰当?年就被派去过这样的穷山恶水做县令,全靠他自?己的能耐,这才一步一步升了上来,宁王可是断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一家在那里,只?怕都留不住性命。 还有沈家那边儿,承恩伯想尽办法?通了关节,本来想在礼部谋个差事?,没想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又给人卡下来了,就连身上原本有的四品闲差都被撸了个干净,这下他是彻彻底底地老实了。 不过京兆府很快又递上一桩有些棘手的案子,少尹对谢钰道:“押往边关的粮草军饷少了三成?,尤其是粮草里掺了不少沙土,一层一层查下来,这些钱粮是在咸阳遗失的,圣上雷霆震怒,要彻查此事?,咸阳今年已经划归到了京兆府辖下,咱们若是不派人去一趟,只?怕圣上要问责。“ 他拱了拱手:“下官打算亲自?前去,您觉得如何?” 谢钰这几日时不时便要走神,顿了顿才问:“哪里失窃?” 谢府尹一目十行,记忆超群,这两天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少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又重复一遍:“咸阳的乾陵。” 谢钰眼眸居然恍了下,轻轻道:“咸阳” 少尹再次询问,谢钰忽的起了身:“我去。” 谢钰可是京兆府尹,得留在长安坐镇的,哪有他出公差的道理?少尹一愣,还要说话,谢钰已经转身出了衙门。 第053章 第 53 章 从?医馆回?来之后, 沈青山又莫名其妙地跌伤了腿,沈椿得留在?家里?照料他,兵部是暂时去不?成了,但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 青山叔处处被上级刁难甩黑锅, 好不?好便拉去训斥一通。 柳氏忧心忡忡, 沈椿也没有别的法?子, 跟她商量道:“婶婶, 咱们要不?要去红云寺拜拜?最近是不?是走背字儿啊?” 柳氏抬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想了想, 也道:“罢了,许是我想多了, 可?能最近真是犯太岁,去庙里?拜拜就好了。” 沈椿听她似乎话里?有话,晃着她的胳膊问?了几声?,柳氏也不?肯多言了,沈青山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听娘俩要出去,便陪着一起,又从?驿站调了辆空闲马车出来。 谁想到马车刚出城门, 她就听见沈青山有些惊恐的声?音传进马车:“谢,谢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哪个谢大人?沈椿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我来咸阳办案,正巧路过。” 谢钰?居然是谢钰! 沈椿魂儿都快吓没了, 缩在?马车里?一声?不?敢吭。 沈青山知道她和谢钰和离的事儿,也不?想两人碰面, 便主动道:“那您且去忙吧,卑职就不?耽搁您的差事了。” 谢钰反问?道:“沈驿官要去何处?” 沈青山是老实头,顺口便说了实话:“要陪内子去红云寺。” 谢钰唔了声?:“正巧,我也要去红云寺。” 沈青山可?没胆子拒绝他,只得应了。 这一路沈椿大气儿也不?敢出,料想谢钰应该也不?知道她在?马车里?,等到了红云寺,她小心给柳氏打?了个眼色,等柳氏下车之后,她就藏在?马车里?不?敢出来,只盼着谢钰赶紧查完案子走人。 沈椿屏息等了会儿,正要悄悄掀起轿帘一角向外张望,忽然眼前打?量,车帘直接被人掀开了。 她正和谢钰冷得如?同霜雪一般的眼眸对上,人彻底懵了。 让她懵的不?止谢钰这个人,他今天?一身儿装扮,也让她瞧的发愣。 ——他穿了一身儿银灰色绣仙鹤苍松纹的广袖长?衣,银色的料子在?日?头底下闪闪发亮,上面的仙鹤更是振翅欲飞,他满头墨发用一樽灵动剔透的白玉冠束着,白玉雕成一朵无暇莲花,衬的他整个人犹如?姑射仙人。 他生的本就扎眼,这么一装扮,更是神仙下凡似的。 ——谢钰打?扮一向是低调沉稳,这套衣服还是他曾经举行祭礼的时候穿的,沈椿在?他的衣柜里?见过,一瞧就喜欢得不?得了,求了十好几遍想让他穿给她看,他却嫌这一套装扮太过招摇扎眼,怎么也不?肯上身。 眼下他打?扮得像只大烧包似的居然穿这身儿衣服来查案? 沈椿微微张开嘴。 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很?快扫了一圈,发现?沈青山和柳氏不?在?,这两人应该都进寺里?了,她掐了掐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抢先一步指责:“你怎么能随意掀开女眷的车帘呢!” 谢钰目光自下而上扫过,眸中神色变幻莫测。 过了许久,他淡淡道:“掀其他女眷的车帘自是不?合规矩,但你,无妨。” 他向她伸出一只玉雕般的手:“下来。” 沈椿哪里?肯依,果断往马车里?缩了缩,大着胆子回?嘴:“凭什?么我的车帘就能掀?你别忘了,咱们俩现?在?已?经和离了!” ‘和离’两个字让谢钰抿紧了唇瓣,他抬腿一踏,竟然直接钻进了马车,还放下了帘子。 这马车本来就不?大,他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挤进来,几乎没有了多余的地儿,两人的肩膀立刻碰在?了一处。 沈椿慌里?慌张地往后挪,缩在?离他最远的斜对角里?,在?俩人没有碰到的前提下,她才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谢钰根本不?理,对着外面吩咐:“看好外面,闲杂人等不?得过来。” 沈椿不?信,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外面还真是鸦雀无声?的。 她和谢钰又离得很?近,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泠泠兰香清晰可?闻,明明是极其淡雅的香气,她却硬是感到一股侵略性。 她下意识地做出防备姿态,抱起手臂警惕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钰静默地看着她的防备姿态。 她从前看着他的眼神都是脉脉如?春水,有事没事便喜欢趴在 ?他怀里?撒娇耍赖。 上次她中药之后,她对他也是这样的排斥防备,他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想来,原因只有一个——她的心在?其他男人那里?,所以身子也自发地开始排斥他。 他的声?音冷硬,命令:“坐到我身边来。” 沈椿坚决地摇了摇头。 谢钰之前虽然冷淡,但只要不?坏他的规矩,他跟她说话总还是和缓的,看着她的眼神也称得上温和。 但现?在?,就算她读不?懂他眼里?的深意,也能感觉到他眼里?的寒意,被他看着的时候,她心里?毛刺刺的,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一口吃掉似的,哪里?敢靠近他? 大概强势的男人都是有这样的劣根性,对方越是不?给,他便越是要得到。 谢钰定定看了她片刻,沈椿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正想着要不?要跳车逃跑,忽然身子腾空,被他整个人抱坐在?了自己怀里?。 沈椿臀肉被他硬邦邦的大腿膈着,才挣扎了一下,两只手腕就被他钳住了,根本动弹不?得。 她彻底慌了:“我们都和离了,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呀?” 她惊慌之下,声?音也有点?发软,带着微微的颤音,谢钰眼神浮动了下,静静道:“我来是要提醒你一声?,你我尚未正式和离。”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停:“我仍是你的夫君。”他手掌扶在?她的腰上,慢慢把她调了个个儿,逼迫她直视自己:“所以,我对你做的这些事,并?不?逾矩。” 哪怕他想做更过分更深入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贴在?她腰间的手掌极具压迫力,沈椿瞪大了眼:“你胡说,和离书上都签过字了!” 谢钰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陈述:“按照规矩,必须得消去户籍,和离才算生效。” 沈椿想也没想就问?:“我要去哪里?才能消户籍?” 谢钰很?快回?答:“京兆府。” 沈椿心头一下子凉了,京兆府可?是谢钰的地盘,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同意,两人永远不?可?能和离成功。 她感觉到谢钰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乎在?审视她的神色,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顾不?上这些,不?死心地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户籍?” 就是刹那间,谢钰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了,他脸部线条一寸寸冷硬起来:“我今日?就可?以帮你递交文书,约莫七日?的功夫就能彻底消籍。” “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最后问?了一遍。 沈椿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了摆脱他尽快和谢无忌双宿双栖吗? 谢钰眼底掠过一丝很?不?妙的危险神色,不?过沈椿未曾察觉。 他很?快收回?视线:“好。” 沈椿不?敢相信他这么好说话,有点?错愕地眨了眨眼,就听他又道:“但在?这七日?之内,你仍是我的妻子,消户之后,婚丧嫁娶,我管不?着你,但在?这之前,你把握好分寸。” 他话里?有话,好像知道了什?么,无非是忍个七日?再去找谢无忌,沈椿犹豫了下,又点?了点?头。 谢钰便掀开帘子,又扔下一句:“我这几日?咸阳府衙,若你遇到什?么事,可?随时去找我。”说完就径直下了马车。 她能遇到什?么事儿?沈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背影。 第054章 第 54 章 谢钰走了之后, 沈青山和柳氏也从庙里出?来了,大概是?求神拜佛真有镇定心神的作用,俩人说?说?笑笑的,神色都松泛了不少。 沈椿犹豫了会儿, 还是?把谢钰方才所言告知两人, 不过她没说?俩人前面的纠葛, 只提醒二人近来有可能?会出?事。 沈青山和柳氏都面露讶色, 他想了想:“咱们只是?小吏之家, 上头的事儿咱们也不知道,料想也牵扯不到咱们头上,办差的时候提点神就是?了, 我会多留心的。” 沈椿还是?不大放心,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了两三天, 也没见?有什么风波,她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只等着七日后彻底消去户籍,她就能?去寻谢无忌相?认了。 这天晚上,她刚刚睡下, 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打砸之声,她心里一慌,忙推开后窗向隔壁看去, 就见?青山叔那栋小院被照的灯火通明?,门口影影绰绰站了好多差役。 她心里一跳, 匆匆披上衣服,套好鞋袜往外跑, 就见?隔壁屋子被五六个差役明?火执仗地围了一圈,青山叔衣衫不整地被两个差役从屋里押了出?来, 柳氏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身后,急的团团乱转,却使不上力气。 沈椿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大声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凭什么抓我伯父!” 来拿人的捕头一脸不耐烦,本来想随手?把她推开,却见?来人是?个眉眼盈盈的美人儿,捕头一张脸瞬间乐开了花,随口回答:“小娘子有所不知,上个月中旬,有一批押往边关的粮饷在咸阳失窃,京兆尹特地派人来调查此事,刺史吩咐我们把相?关人等都带去衙门问话。” 他边说?边要伸手?摸沈椿的脸,色眯眯地笑:“我瞧沈青山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养出?的侄女?这么可人疼。” 沈椿一脸嫌恶地躲开他的手?。 他讨了个没趣,又推了沈青山一把,高喝道:“带走!” 沈椿身子动了动,却被柳氏一把拉住,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任由一行差役把沈青山带走了。 柳氏这会儿反倒镇定下来,安慰沈椿:“刚才他们虎狼似的冲进来逮人,我还当是?你青山叔犯了什么大罪呢,听他说?是?拿去问话,我这心里安生多了。” 他们一家在这儿也算是?小小地头蛇,跟沈椿解释道:“上个月中旬的那批粮草根本就没从咱们的这处官驿走,怎么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估计也就是?唤去问个话,原来也有过类似的事儿,明?天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沈椿也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原来谢钰指的是?这事儿啊,幸好牵连不到他们家。 毕竟是?去了一趟公堂,柳氏还带着沈椿专门准备了去晦气的火盆和柚子叶,没想到从清晨盼到黄昏,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沈椿有些惊慌:“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柳氏也有些惊疑不定,不过思来想去,这案子怎么都跟他们家没关系,她说?服自己?放宽心,又对沈椿道:“等等看,说?不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明?日或许就能?回来了。” 沈椿只得点点头。 这一等就是?两三日,府衙硬是?没传出?半点动静,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带进了府衙,娘俩彻底慌了神,还是?沈椿出?了个主意:“咱们要不然?找个熟人问问?” 沈青山有个拜把兄弟在府衙当吏员,他见?了柳氏和沈椿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居然?七拐八拐地把娘俩带到了牢里——不是?叫沈青山来问话的吗?怎么会跑到牢里呢?! 他压低声儿道:“我挡不了多久,你们快进去看看吧,青山他哎!”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府衙的暗牢幽深狭窄,暗牢的门只有半个人高,惨叫声伴随着阴风阵阵送出?,娘俩听的是?肝胆俱裂,沈椿咬了咬牙,扶着柳氏,不知道下了几层阶梯,才终于来到一处牢门前。 沈青山虽然?年近四旬,但也是?个方面阔口的高壮汉子,这会儿他身子却紧紧蜷缩起来,背上交错着两三道血痕,似乎还发起了高热,脸上烧的通红。 柳氏呜咽了声,扑倒牢门前便唤:“阿郎——” 沈椿禁不住哽咽了下,转头问青山叔的好兄弟:“叔,怎么会这样呢,青山叔明?明?没经手?那批粮草 ,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呢!” 吏员悄悄把她拉到一边儿,压低声道:“你先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了刺史大人?” 沈椿下意识地反驳:“我们没” 她不知想到什么,舌头一下子打了结。 吏员叹了口气:“这是刺史大人吩咐人动的手?,也是?青山运气好,有位长安派来公干的大人吩咐,对疑犯不得滥用私刑,又令大夫来牢里帮疑犯看伤,还吩咐人彻查此事,不然?青山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沈椿吸了吸鼻子:“便是刺史,也不能?无凭无据地打人吧!” 吏员叹了口气:“差役在驿馆里搜出了刻着印迹的军饷,还找出?了他经手?过那批粮饷的公文,公文上盖了章子,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了!” 他表情?渐渐肃穆:“这几天沾手?过这些钱粮的官吏已经直接杀了一批,要不是?上头放话说?此案诸多疑点,你们现在已经见?不到他人了!” 沈椿心头一颤。 吏员沉声道:“现在证据确凿,我估计提审他也就是?这两日了,你们若是?不尽快想法子” 不必他说?,沈椿也已经知道会怎么样——沈青山必死无疑! 她嘴唇颤了下,正要说?话,牢里的沈青山已经醒了过来,嘶哑着嗓子唤道:“阿椿——阿椿——” 沈椿忙凑过去,含着泪:“青山叔!”她忍不住哭出?声:“怎么会这样,都怪我” 她心里恨死自己?了,早知如此,她宁可向那刺史公子磕头赔礼! 沈青山却道:“不关你的事儿。” 他嗓音压的极低,边咳边道:“无非是?上头贪污钱粮东窗事发,拿底下人顶罪罢了”他苦笑了一下:“也是?我不好,这次的钱饷我没拿,但以前也没少搂银子,这才让他们有了治罪的把柄。” 这也是?官场惯例,上面吃肉,他们底下人也能?分口汤喝喝,这口汤别人都喝,如果?沈青山不喝,只会被随意扣个帽子排挤出?去,但这汤喝了,自然?被视为同党,上头出?了事儿,他们也是?要背锅的。 沈椿心惊肉跳:“难道就没有法子了” 沈青山又重重喘了口气,嘴唇哆嗦着,在娘俩耳边道:“刺史拿出?的公文上盖的章子和签名?,都咳咳,都是?伪造的,驿馆真正的章子前年被我磕出?了一条缝,不细看瞧不出?来,我便偷懒没有修补。” 他虽然?只是?寻常吏员,但从他当初敢去谢府为沈椿说?情?,就知道这人是?个细致的聪明?人,他深吸了口气:“现在那章子就放在驿馆二楼的西间,要是?能?找到它,或许能?救我一条命,我在驿馆有个徒弟,你到时候” 他细细交代,沈椿一个字不敢落,脑门冒汗地死死记住。 沈青山交代完之后,力气也耗尽了,靠着牢门喘气,带他们进来的吏员连连催促,柳氏和沈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暗牢。 娘俩在人前不敢显露,等回了家里,柳氏才一脸焦急地道:“最近城里风波不断,现在驿馆虽然?照常开着,但早有几个差役把守,咱们如何能?把那章子取出?来?” 沈椿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对策。 她从衣柜里翻出?表弟小时候穿过的男装,咬牙道:“我扮成男人去驿馆试试。” 柳氏却摇头:“不成,那是?官家的驿馆,只有朝廷的人能?进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沈椿都快把舌尖咬出?血了,忽的灵光一闪,跑回自己?屋里翻出?一块谢家的牙牌:“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用得上。” 这牙牌是?谢府嫡系的身份象征,每个嫡系子弟极其家眷都有一块,沈椿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谢钰。 如果?放在从前,她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又冒充男人又冒充谢家人的,但她来到了这个权利旋涡的中心,这短短半年的功夫,她实在经了太多事,唯一学?到的就是?,她背后没有任何倚靠,她只能?靠自己?。 换男装的时候,她怕被人瞧出?端倪,特地把束胸紧了又紧,紧到她都有些呼吸不畅了,才终于松开手?。 她又换了一双内里有增高的鞋子,还特意戴上了高高的发冠,这么一番装扮下来,她俨然?成了一位眉目飞扬的俊美小郎君。 她安抚了放心不下的柳氏几句,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冠帽,这才满怀忐忑地去往驿馆。 驿馆在城墙根儿处,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近,等她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谢家的牙牌果?然?好使,她刚亮出?来,驿馆的人就点头哈腰地把她迎进了里面。 所谓居奢体养奢气,她好歹也当了小半年的谢家夫人,在驿馆里镇个场子还绰绰有余,一眼扫过去,就连几个跃跃欲试想要搜身的差役也瞬间低眉敛目,一脸恭敬地退回了原处。 官家驿馆除了地方大些,其实跟民间的客栈差不多,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有住宿的房间,后面还有个颇大的空地和仓库,是?专给?官兵存放马匹和粮草的地方。 沈椿在一楼大堂坐着吃了会儿茶,眼睛东瞄西瞄,却怎么也没见?着青山叔的那个徒弟,那人不在,这章子磕怎么找? 她耐着性子找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门口守着的差役表情?有些不对,她才紧张地收回视线。 她咽了咽嗓子,起身道:“帮我开一间房,我今夜要住在这儿。” 厮养想引着她去二楼,也被她摆手?拒绝了,等上了二楼之后,她一个闪身,进了青山叔说?的二楼西间。 她轻手?轻脚,尽量不被人察觉地搜索起来。 就这么找了片刻,她心口突的一跳,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好像也太安静了些,一楼客人的说?话声,交杯换盏声,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她猛地转头,向门口看去,就见?几个官兵悄无声息地围住了门口。 时间好似彻底静止下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步步踏上阶梯,几个官兵自动分开一条道,让那人进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走到门边的时候,渐渐显露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谢钰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沉淡漠。 他一步步走到沈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极其缓慢地道:“沈椿,你长能?耐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名?。 第055章 第 55 章 谢钰神色冷锐, 显然是动了真怒。 沈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谢钰身?后跟了个绯红官袍的男子,他冲着谢钰一拱手:“大人明鉴,此人胆大包天, 不光冒充谢家子弟进?入官驿, 举止更是鬼祟可疑, 怕是存了, 必得?拿下此人, 严加审问!” 这人大概官位不低,先是罗列了沈椿的罪状,又扫了眼?左右差役, 断喝道:“来?人,把她捉回去严加拷问!” 很快就有?差役拎着麻绳上来?锁人, 这麻绳粗糙,最?近大概是捆了不少人,往手腕上一勒,就能磨破一层皮,绳子上面还泛着一层暗红的铁锈, 让人望之生?寒。 如果?谢钰不在这儿,沈椿没准还能冒充谢家子试着脱身?,但正主都在这儿了, 她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恨自己没用, 折腾半天,别人要碾死他们, 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麻绳在她手腕上勒了一圈,已经擦出?一片红痕。 谢钰眼?眸动了下, 忽然上前解开绳套,亲自钳住她的手腕:“我来?审她。” 方才发言要拿下沈椿的刺史愣了下。 他背地里拿了沈青山顶罪,自然能猜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贼是干什么的,必然是想来?驿馆找证据为沈青山脱罪,不过刺史早留了人在这里看?着,一有?异动立刻回禀他。 这人却拿出?了谢家牙牌,倒是让他摸不着虚实,万一这人是真的,他也不敢真的锁拿了谢家嫡系,便请谢钰和自己同来?。 不过事关谢家,谢钰想要亲自审理也属常事,刺史拱手:“劳烦谢府尹了。” 沈椿这会儿已经做好被押进?大牢的准备了,没想到谢钰只是把她带进?了衙署。 他没往公堂上去,带着她进?了后 院的内宅,甚至直接进?了他暂住寝屋,停在了那处酸枝木的架子床前。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沈椿对他的冷漠再清楚不过,她为自己接下来?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而忐忑,又恨自己没本事救下青山叔。 她心惊肉跳,身?上不觉出?了一层冷汗,绢布打的结居然松开了,一块裹胸的布料居然从衣裳下摆滑落出?来?。 沈椿手忙脚乱地捡起来?,抬头的时候,和谢钰投来?的视线正对上,她窘迫地把布料塞到袖子里。 她没穿小衣,束胸的布料一滑落,那一对儿便迫不及待地挣脱出?来?,即便隔着一层衣料轮廓也清晰可见。 四目交汇,十分尴尬。 谢钰下颔紧绷,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取下架子上的披风扔给她:“穿好再说话?。” 沈椿动作飞快地把披风穿好。 谢钰静候她穿好衣服,眼?神淡然:“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吧。” 经过这么一打岔,沈椿心眼?子倒是活泛起来?,勉强止住眼?泪,她耷拉着脑袋,避重就轻地道:“青山叔被人陷害下了大牢,我不能坐视不理,这次去驿馆是帮他找证据的。” 她终于抬起头,有?些恳求地道:“我直知道假扮官差去驿馆不对,但我不能看?见好人蒙冤坐视不理啊” 谢钰不为所动:“几天之前,我似乎跟你说过,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儿,可以来?府衙找我。” 想到她居然肯冒如此大风险,也没想过来?找他,他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可你非自己逞能,还带上我谢家的牙牌冒充官员强闯驿馆,若是落入陈刺史手里,你想清楚会是什么后果?了吗?” 沈椿睫毛颤了下。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假冒官员及其亲属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沈椿身?子跟着抖了抖。 别说是流徙了,光是那一百杖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不想死,更不想牵连其他人。 她厚着脸皮开口:“可是,可是今天销户的最?后一日,在今晚子时之前,我们,我们,仍是夫妻,我用那块牙牌进?,进?驿馆,并不算假冒” 她越说越结巴,脸上不知不觉燥热起来?。 提出?和离的是她,偷跑的也是她,现在因为自家出?了事儿,拿着谢家的牙牌招摇撞骗,怎么看?都是厚颜无耻的行径。 她有?些局促地道:“罪我认了,判罚能不能轻一些” 谢钰几乎要给她气笑,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骗子不止心硬,脸皮也足够厚。 他闭了闭眼?,起了一个无关的话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沈椿本能回答:“府衙。”她又添了一句:“府衙后院。” 谢钰手指轻点桌案,又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的是后院,而非公堂?” 是啊,为什么呢?如果他有心判她的罪,直接带到公堂审问不就好了? 沈椿眼?神茫然片刻,忽然扫过他背后那张架子床,她硬生?生?打了个激灵,死死咬住下唇。 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沈椿其实能感觉到,谢钰对自己的身?子还是喜欢的。 但她的确没想到,谢钰居然会在这时候要挟,带她来?到寝院,逼迫她跟他,跟他 在今日之前,谢钰在她心里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出?这样?的话?,给沈椿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她突然又想到,前几日两人在马车里时,谢钰看?向她的眼?神。 眼?眸幽邃,冷峭专注——她本来?以为谢钰是在生?她的气,现在想来?,那个眼?神充满侵略意味,沿着她的身?体边界临摹,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神色变幻,分明已是悟了他的用意,却怎么都不肯开口,谢钰眸光转冷,伸出?手:“拿出?来?。”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拿,拿什么?” 谢钰上下打量她几眼?,走到她面前,手指探入她的襟口,准确无误地勾出?了那枚牙牌。 她衣裳里面没有?任何遮蔽,如此一来?,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边儿的起伏,但尽管如此,他也未做停留,取回牙牌就要撤手。 突然的,她两只柔软的手伸了出?来?,居然将他的手按回了原处。 他被迫握住了她。 她眼?睛不敢看?他,口吻懊丧:“你来?吧。” 算了,睡就睡吧,反正两人也不是头一回睡了,这种事哪里有?小命重要呢? 但让她意外的是,谢钰手掌只是稍顿了一下,就抽了出?去。 沈椿扬起脸,惊愕地看?向他。 她猜错了? 谢钰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恼火:“若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他索性背过身?去,不想理她:“今日你强闯驿站之事,我会帮你抹平,日后你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 可她不能就这么回去啊,证据没拿到,青山叔的那桩冤案该怎么办! 沈椿脸上火烧火燎的:“多谢大人。” 她张了张嘴,仍强撑着开口喊冤:“但青山叔是无辜的,是被人诬陷入狱的,还望大人明鉴。” 谢钰极冷淡地提了下唇角:“或许这次是冤枉的,但他这些年用来?买房置产使奴唤婢的几百贯银子,总不会都是冤枉的吧?” 他这次来?,本以为只是查一桩失窃案,没想到这陪都的水比他想象得?还深得?多,从上到下都该好好清洗一遍了——如果?不是沈椿,他根本不会留心沈青山,上到刺史下到小吏,但凡有?所勾连的,他一个都不打算留。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沈椿有?种被看?穿一切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一时情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着急忙慌地开口:“但这钱也不是他一个人拿了,上头给下来?的,大家都拿了,他不拿就是个死” 谢钰漠然道:“长安咸阳不过几里,他若真不想贪这些银子,大可以来?长安敲登闻鼓告发,难道我还会置之不理不成?无非是之前火没烧到自身?,又能落着好处,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眼?看?着上面拿他顶罪,他这才情急肯说实话?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人性丑恶之处剖开,直说的人无地自容。 沈青山自然不是坏人,但也只是个普通人,人性如此罢了,真要追究下来?,他的确是受贿了的。 谢钰扫了眼?搭在袖子上的纤细手指,眸光浮动,终于是冷着脸岔开话?题:“沈青山被提审那日,刺史原本是想要把这桩案子扣死在他身?上,所以当庭动大刑想要他性命,是我拦住了他,又唤大夫给他治伤。” 其实在两人还是夫妻的时候,谢钰私底下也为她做过很多事,只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说。 沈椿听?他居然肯为沈青山费心,不觉面露错愕,眼?底隐约有?丝动容。 他道:“我那日肯保他,不是因为他被冤,也不是因为他无辜,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是你亲近之人。” “但过了今夜,你我便不是夫妻了。” 他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透着深意。 沈椿瞪大了眼?睛。 因为两人是夫妻,所以他出?面保下她的亲人。 如果?两人不再是夫妻,他又会怎么样??他又不欠她的。 谢钰再次调开话?头:“你心上之人可是谢无忌?你便是为了他狠心弃我?” 他这一声问出?,沈椿如同被雷劈了似的,手脚发软,几乎不能动弹。 谢钰垂下眼?:“我要你保证,从今往后,只做我的妻,心里眼?里只得?有?我,不许再离开我。”他语气淡然:“至于谢无忌,他是你的大伯,今后也只会是你的大伯。” “今夜还很长,你可以慢慢想。” 过了半晌,沈椿才哽咽道:“你不能这样?” 谢钰忽的欺身?靠近,头一次表现出?如此惊人的侵略性,沈椿被迫后退,没几步就退到了墙角,身?形瑟瑟。 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内:“我能。” 第056章 第 56 章 谢钰分明是?逼着她在亲人和谢 无忌之间做选择! 沈椿两腮挂泪, 不住地摇头。 “你要我怎么办呢?昭昭。”谢钰抬起她的?下?颔,迫使她直视自己:“难道我合该任劳任怨地帮了你和你的?亲人,再心无芥蒂地成全你和谢无忌?昭昭,我不是?圣人。” 他话不多, 每个字却如?同利剑, 刺得她面皮生疼。 她根本没?得选。 终于, 沈椿用袖子擦干眼泪, 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你也说了, 青山叔的?确犯了贪腐的?条律,你又能怎么帮他呢?你身为京兆尹,总不能徇私枉法吧?” 谢钰并未被她问?倒, 仍淡淡回答:“他可?作?为人证检举涉案的?一干人等,届时我会?为他陈情, 他之前收受贿赂也是?迫于上官逼迫,若能在此时站出来作?证,按照晋朝律法,他不光可?以免于刑罚,或许还有?赏赐。” 谁都知道晋朝律法里写明了作?证可?以减免刑罚, 但多的?是?人在反水之前就?被旧主处置掉了,就?连一家?老小都难逃毒手?,若没?有?谢钰这样的?靠山, 那些被冤之人轻易是?不敢张口的?。 如?今他们都被卷进了这桩案子,如?果她今天不答应, 青山叔一家?也好,她也好, 只?怕都要没?命。 他对这桩案子可?谓了如?指掌,每一步都设计好了, 就?等着她一步一步落到他掌心。 左右都是?没?得选,沈椿一脸颓丧:“我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明明俩人还是?夫妻的?时候,他对她也没?多在意,现在都要和离了,他倒是?来劲了。 之前他事务繁忙,俩人十天半月不见面也是?寻常事,偶尔还会?被他耳提面命的?教训一番,就?是?两人欢好的?时候遇到公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她,他需要的?根本不是?妻子,他只?是?需要一个听话合格的?下?属,能完成当他妻子的?这项‘任务’——妻子是?用来相濡以沫的?,而?下?属可?以随时被抛弃被替换。 就?连她提出和离的?时候,也不见谢钰有?多么舍不得,只?是?抛下?她让她独自冷静了一夜,可?以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中,他的?家?国?公事礼法规矩样样都比她重要,她每天都需要从?他施舍的?星点温情里挑出他喜爱自己的?证明。 现在可?倒好,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了,他也可?以去找寻一个身份能力更配得上他的?妻子,他反而?死死攥着不肯放人,这人仿佛和她命里犯冲,简直就?是?存心不让她好过! 谢钰短暂地沉默了会?儿,轻声道:“我亦不知。” 这样乘人之危,与他往日奉行的?圣人教诲完全相悖。 他的?确不知,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分明对情爱不屑一顾,明明想好了要成全他们二人。 不甘心,是?了,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受人愚弄,不甘心被当成一个替代品,不甘心妻子满心满眼都是?别的?男人。 仅此而?已。 他不再言语,静静地等着猎物投降。 好好好,好一个不知道。 沈椿和他对视片刻,彻底没?话说了,别过脸:“我答应你,不跟你和离,你放过青山叔吧。” 说完,她又抹了下?眼睛。 谢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往窗外扫了眼:“太晚了,你今日便睡在这里吧。” 他淡淡吩咐:“明日我会?去寻沈青山询问?案情,这桩案子牵连甚广,为了肃清这里的?吏治,我恐怕要滞留咸阳许久,你就?随我一道住在府衙后院。” 沈椿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他桩桩件件都安排好了,自己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停了停,又环视一圈:“我派人去取你惯用的?家?具。” 这府衙有?些年头了,后院陈设也甚是?简陋,屋里不过一床一桌一柜和几样简单的?摆设,再无其他,他在这儿不过是?暂住,并未添置什么东西,但既然有?女子要入住,总得简单布置一下?。 沈椿哪里有?心思想这些,胡乱点了点头。 谢钰第二日便传了沈青山来问?话,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沈青山当日便状告刺史贪污受贿,滥用心腹,在辖内横行霸道只?手?遮天,这一下?子让咸阳官场整个翻了天,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谢钰也忙的?几天未曾回来。 沈青山当了污点证人之后,不过几日的?功夫,一家?子遇到了三五回刺杀,幸好谢钰早有?预料,派护卫将他们保护了起来,又过了四五日,沈青山和沈椿终于得以见上一面,一家?人碰面,流着泪问?过安好,这才终于能坐下?叙话。 对着沈椿,沈青山连连赞叹:“谢大人真是?好谋算,好手?段啊。” 沈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沈青山十分叹服:“咸阳城中官吏上下沆瀣一气,早就?是?铁板一块,谢大人却是?瞧出我心中摇摆,早就?把我作?为了突破口,所以那日刺史想动用大刑要我性命的?那日,他才会?出面保下?我,只?不过我那时畏惧刺史等人的?权势,一直不敢开口。” 他对着沈椿道:“就连那天你们能进牢房,也是?他故意安排的?,他希望我看到亲人之后,能够心生悔念,改过自新,虽然中途出了些岔子,但好在大家都平安了。”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沈椿,谢钰还是?会?保下?沈青山,他却说的?好像为了她才破例一般,他分明才是?得利的?那个。 他以和离之事作?为交换条件,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不过搂草打兔子,顺手?为之,既不耽误他办差,也牢牢把她这个人攥在掌心里了,她就?这么一头栽进了陷阱里。 甚至于,从?他来到咸阳见到她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这个人果然是?没?有?一丝真心的?! 送走沈青山,沈椿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直到晚上,谢钰回来,他一边解开斗篷挂好,一边问?:“今日见过你叔父了吗?” 沈椿眼睛没?看他,敷衍地点了下脑袋。 屋里静默得让人有?些难堪,谢钰碰了个软钉子,顿了顿,重启话头:“吃了吗?” 沈椿又点头,眼睛还没?看他。 谢钰转脸,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又唔了声:“吃过了便好,正巧我也用过膳了,咱们一起歇下?吧。” 如?他预料的?一般,他话才说完,看见沈椿脸色起了变化。 他这两天忙着公事一直没?回来,但他今夜回来了,两人又还是?正经夫妻,同房这事儿是?不可?避免的?——但沈椿非常确定,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同房。 要是?谁吃了算计还能心无芥蒂地陪他睡觉,那真是?菩萨转世了。 她心里慌张起来,随意扯了个理由:“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谢钰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洗漱完就?径直躺下?了。 沈椿取了医书胡乱翻着,时不时向床那边偷瞄一眼,就?这么干熬到半夜,她确定谢钰真的?睡了,才终于走向床边儿。 谢钰不喜和人同被而?眠,才成亲那会?儿,俩人都是?分开睡的?,直到后来俩人关系好些了,他才终于肯和她睡一个被窝,有?时候兴致上来,他还会?让她枕着自己手?臂入眠。 她这会?儿往床上看了眼——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是?谢钰在盖,他还正好睡在了外侧。 沈椿抓了抓头发,从?柜子里又取出一方被子,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里侧。 她每做一步动作?,都要停一停看谢钰有?没?有?醒过来。 也是?府衙后院太小,没?有?书房或者地龙,不然她真想去书房睡或者打地铺——就?像谢钰之前做的?那样。 她蹑手?蹑脚地把被子铺好,小心翼翼地绕开他,谁想到原本睡着的?谢钰一条腿忽然横过来。 沈椿一时不察,被绊的?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趴在他怀里,看上去好像投怀送 抱一般。 她心里一惊,忙抬眼去看他反应,这一抬头不要紧,正对上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 沈椿忙解释:“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夜里不留神?绊了一下?,我这就?起来。” 她边说边要撑着双臂起身,他的?一只?手?臂忽然握住了她的?腰,强迫她重新回到自己怀里。 他嗓音淡淡:“我让你起了吗?” 沈椿身子刚一动,就?感觉底下?剑拔弩张的?,她还未说话,眼前画面旋转,她被压在了他的?身下?。 俩人成亲那么久了,她要是?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那真是?白过了。 果然,一片夜色之中,谢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唇瓣,细细密密地亲吻着。 她实在没?有?兴致 沈椿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放平身体,巴望着他今天早点完事儿。 作?为夫妻,她的?身子有?没?有?情 动,谢钰是?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出来的?,以往他只?要开始亲吻她,她就?会?主动攀上他的?脖颈,青涩又热烈地给予回应,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她看他的?眼神?都是?潋滟流光的?。 但眼下?,她躺的?像一块木板,丝毫没?有?动情的?迹象。 谢钰顿了顿,极轻地冷哼了声。 仿佛跟她较劲似的?,他沿着她的?胸颈一路亲吻下?来。 沈椿呼吸起了变化,却抗拒的?闭紧嘴巴,不想泄出一丝声音。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按照往常,到胸口那里他就?会?停下?,然后就?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她沉住气等了会?儿,却发现他没?有?停顿的?意思,反而?一路向下?,留下?一串零落的?桃花色,细密的?轻吻到了小月复处,他迟疑片刻,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第一次俯下?身子,彻底浸于那一片温香软玉中。 床幔摇晃出连绵的?波纹,黑暗中,传来几声细细的?轻叫。 第057章 第 57 章 谢钰细密地亲吻落下, 她?只挺着小身板不作声,一呼一吸都透着初春的凉薄,不见往日的热度。 他突兀的想起了几句同僚闲谈,男人是受身子控制的, 所以经?不得撩拨, 但女人恰好相反, 是受情意控制的, 心里无情, 任人怎么撩拨也?无用。 气?闷之?余,谢钰忽的生?出邪念,做了一件往日完全耻于去做的事。 短暂的惊骇过后, 沈椿的反应极大,连连挪动身子, 惊慌失措地质问:“你,你在干嘛!放开!” 谢钰却不允她?乱动,强势的,坚定的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儿,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感受到她?的润泽淋漓,他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快意。 他探身过来,重新吻上她?的唇瓣, 逼着她?尝到一股微咸的馥郁香气?,然后才贴着她?的脸颊问:“哭什么?不喜欢吗” 沈椿嗓音都是虚软的:“不喜欢!” 不喜欢他这样做, 还?是不喜欢这样做的人是他? 谢钰半撑起身子,于粘稠的夜色中, 静静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 他突兀地闯了进去。 他对她?已经?了若指掌,很轻易就能让她?动情,但就是这种熟悉,让沈椿觉得既羞耻又难捱,好像背叛了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一样。 只有那人不会嫌弃她?是个丫头片子,也?不会觉得她?是捡来的拖油瓶,他会让她?吃饱穿暖,还?会保护他照顾她?,这已经?是她?贫瘠冷酷的少年时光里遇到过最幸运的一件事儿了,她?第一次知道被人记挂被人喜爱的感觉,独自生?活遇到难题的时候,只要想到那个人可能还?在未来等着她?,她?就咬着牙撑下去。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会想,随便来个什么人爱她?吧,无论男女老少是美是丑,她?肯定踏踏实实跟那个人过一辈子,那个少年郎的出现,恰好地符合了她?对‘被爱’的一切想象。 而谢钰呢?他恰巧就是这天底下最无情无欲的人,也?许他对她?有几分喜欢,但所谓的情爱,在他的心里占了不到一成,他也?不会低下身来俯就凡人。 甚至于他那一点浅浅的喜欢,都是虚无缥缈的,今儿他可以这样宠她?疼她?,明儿她?犯了他的忌讳,转头关?她?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心软,在他身边,她?永远挖空心思,永远焦虑不安——她?想要陪伴,想要被人坚定地选择,这些?都是谢钰给不了她?的。 就连她?质问他为什么非要留下她?的时候,他也?只答了四个字‘我亦不知’,这也?跟情爱不沾半点干系,无非是高高在上惯了,所以受不了被她?踹掉罢了。 他太过强势厉害,既然拒绝不了,沈椿抿了抿唇,干脆把?他想象成心里的那个人——反正两人生?的很相,这样的想象并不困难。 但她?想的那个人是谁呢?谢无忌吗?可是多?年未见,谢无忌也?让她?感到陌生?,把?人想象成他依然让她?觉得别扭。 她?用力?回想当初那个少年郎,眼底渐渐泛起湿漉漉的水光,双臂不自觉地缠住他的脖颈,本能地给予回应。 忽然间,谢钰的动作顿住。 沈椿脸上春意未散,迷茫地小小哼了声,才渐渐回过神来。 黑暗中看不清谢钰的表情,她?忐忑起来,有些?心虚地问:“又,又怎么了?” 谢钰一言不发,将她?打?横抱起,沈椿身上未着寸缕,慌乱地勾住他的脖子:“你要去哪儿?” 谢钰仍是不答,抱着她?走到一处地方,‘噌’一声,他划亮了烛火。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面光洁清晰的琉璃镜,这镜子是他特地为她?打?的,为了日常试衣方便,足有一丈高,他特意命人运到咸阳城,抬进城的时候,还?引起不少官民的围观。 此时此刻,这面宝镜将两人照的纤毫毕现。 沈椿‘呀’了声,慌忙闭上眼,羞恼地质问:“你要干嘛!” 谢钰脸色冷的出奇,口吻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睁眼!” 沈椿不住摇头,一边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些?。 谢钰冷淡道:“你若不睁眼,以后便都在这里。” 沈椿打?了个激灵,终于睁开眼,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坐在贵妃榻上,又将她?转了个身,强迫她?正面对着那面琉璃镜,淡淡道:“好好瞧着,看看镜子里正在抱着你的人是谁。” 镜子里清晰无比的映出交缠的画面,沈椿只看了一眼就吃不住了,告饶地唤了声:“谢钰” 听她?这般唤自己,谢钰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眉峰甚至蹙出一点怒色:“唤我三郎。” 沈椿咬住了唇。 如果她?唤他三郎,又怎么把他当成别人? 谢钰见她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微微加重力?道,再次重复:“唤我三郎。” 沈椿身子要被他撞散了似的,实在吃逼不过,颤巍巍叫了声:“三郎” 此时此刻,她?是彻底无法在自欺欺人了。 沈椿闭着眼睛熬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件事,忙伸手去推他:“别在里面。”今天日子不对,一个不对,她?很有可能会有孩子。 谢钰动作未停,手掌摩挲她?的脸颊,嗓音放缓,却不容拒绝地道:“昭昭,为我生?个孩子吧。” 沈椿下意识地道:“不行?!” 她?回到他身边,本来就是被他威逼利诱的,自从下午知道他有心设计,她?心里就更不情愿留在这儿了,怎么肯跟他要孩子? 谢钰半撑起身子:“为何?” “之?前的事儿便只当没发生?过吧,你我成婚已有七八个月,你也?答应我,愿意一心一意做我的妻子,既然如此,也?该考虑子嗣大计。”他垂眸,神色似带了几分审视:“当初你不是也?想要孩子吗?” 既然知道她?当初想要孩子,那他当初又做什么去了! 她?禁不住在心里默默腹诽。 这个人实在太厉害,沈椿不敢被他瞧出什么,回避他的视线:“这,这也?太快了,你 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 谢钰并未答允,但也?未拒绝,只是搂着她?换了个姿势,让她?斜躺着面对自己,两人的面色在彼此眼底一览无余。 沈椿真?的害怕他弄进去,又不敢真?的强行?推拒,只能小声央求:“三郎” 谢钰还?是不为所动,她?咬了咬牙,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颔,放软声音:“今日不行?,太突然了” 谢钰下颔紧绷了片刻,低下头,呼吸燎着她?的面颊,唇齿重重碾压过她?的唇舌。 又过了会儿,他终于抽身,尽数弄在了外处,又抱着她?去了后面的浴汤。 就在沈椿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又在汤池里将她?托抱而起,很快,池面便漾起剧烈晃荡的波纹。 第058章 第 58 章 这一晚上折腾的实在厉害, 谢钰好像对那面镜子情有独钟,每次她快要去的时候,他就会把她抱到镜子面前,逼着她看清镜子里占有她的人是谁, 又强行让她唤她三郎, 绝不给她半点把他当做别人的机会, 弄得镜面都脏污了一片 谢钰和她心里那人相似的相貌, 已经?是她唯一能?拿来?慰藉的事儿了, 他居然连这点念想都不给她留。 谢钰就跟不知?疲倦一般,近乎粗暴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沈椿又是羞愤又是疲累,几乎是身子打颤昏过去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努力了几次, 实在撑不起身子,张口想要唤人,又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谢钰一件衣服都没给她留。 稍稍踢一下被子,一股凉风便从?底下灌了进来?,她又羞又气, 也不敢张嘴喊人了。 她极为勉强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忽然发现底下不对,偷偷掀开被子看了眼, 果然肿得跟小馒头似的,似乎还破了皮, 虽然给上了药,但还是火辣辣的又疼又痒,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天她走路都不方便。 谢钰这个禽兽! 她一时怒从?心头起, 既恼火谢钰这样强迫她,又生气自己没本事,他想怎样就怎样,根本不需要考虑她的意愿,她也完全无力反抗。 沈椿懊丧地抱住脑袋。 谢钰端着托盘走进来?,唤她:“来?吃饭了。” 沉默现在是沈椿唯一能?做的反抗,她用被子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又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 谢钰轻蹙了下眉:“你不饿吗?” 沈椿现在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更不想和他说话,索性闭上眼睛装睡,为了逼真?,她还小小地打着呼。 谢钰放下托盘,撩起床幔,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脸颊:“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沈椿还是不肯睁眼,谢钰顿了下,俯下身子,手?掌握住她的肩头:“正好你也该换药了,这次还要我帮你吗?” 听?他这么?说,沈椿睫毛抖了下,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眼神还是忿忿的。 谢钰斟酌了一下词句:“昨夜是我闹的太厉害,等会儿请个女医帮你瞧一眼吧。” 他尽量放缓声音:“可还有哪里不适?让我瞧一眼。” 对于谢钰这样高傲冷淡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致歉了,不过沈椿一点也不想原谅他,调开视线不看他,回话也是硬邦邦的:“用不着。” 她这样的态度,把谢钰原本想好的安抚言辞掐断在了腹中?:“那便罢了。” 他面色重?新归于冷淡:“既然醒了,那就过来?吃饭。” 他原来?只觉得她乖顺良善,这些日子细看下来?,才发现她不止性子倔强,脾气也大得很。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和她同房的,并不是她心中?所想之人,所以心里才格外?恼怒? 沈椿警惕地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你给我拿一身衣服过来?。” 谢钰瞥了她一眼,取出一件居家常穿的衣裙递给她。 沈椿好像怕他再次兽性大发,谨慎地放下床幔,缩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服。 谢钰见她防贼似的动?作,一时气结。 这次可以说是自从?两人同房以来?,折腾的最厉害的一回,她的身子现在还是抽了骨头一样的酸软,别说下床吃饭了,就连坐起来?都费劲。 沈椿又不想开口求助他,披好衣服,勉强两手?撑着爬起来?,谁知?脚尖刚沾着地面,膝盖便打着晃,两条腿更软的跟面条似的。 眼看着她要栽倒在地,谢钰揽住她的腰:“小心些。” 昨晚上他那样发性,逼着她做了很多羞人的事儿,着实给她留下了小小阴影,谢钰手?指堪堪触及,沈椿便反应很大地推了他一下:“你别碰我!” 谢钰正要弯腰把她抱起,不料被她指甲划过,从?下颔到唇角,留下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很快,血珠子一颗一颗从?伤口里冒了出来?。 空气一时凝固住,沈椿被吓呆了。 俩人之前也争吵过,但动?手?是绝对没有的,更别说她主动?向他动?手?,还让他见了血——做妻子动?手?打丈夫,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何况行走官场之人,最看重?的便是颜面仪容,这大喇喇的一道口子正好杵在谢钰脸上,他还怎么?出去当差? 不用人说,沈椿都知道自己闯大祸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平常她跟人吵几句嘴,谢钰都能?给她禁足好几天,现在她惹出这样大的乱子,岂不是要被关上一年半载?! 她火气也全没了,慌乱到嗓音轻颤:“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里有药你要不要叫大夫来?” 谢钰凝眉看了她一会儿,手?指抹了下伤处。 伤口不大,也不怎么?疼,这会儿都快自己凝结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这么?娇气。 倒是沈椿的反应让他颇为在意,明?明?在他看来?很小的事儿,她却慌得像是天要塌了似的——还有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又怯又怕,如同一个畏惧责罚的稚童。 他对她有这么?严苛刻薄吗? 他自认对沈椿并无亏欠,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上乘,哪怕是她的一件小小陈设,都是外?面万金难求的珍品,可她不但没和他更为亲近,两人反倒是越行越远了。 谢钰压下浮动?的心绪,回过神:“没事,涂了药就好了。” 沈椿才不相信他有这么?好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等他给出处罚结果。 面对她这幅表情,谢钰当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不说话,她反倒先沉不住气,一张小脸如丧考妣,主动?问?:“你打算怎么?罚我?” 谢钰垂眸看她一眼,方才道:“手?给我。” 沈椿纠结了下,犹犹豫豫地伸出手?。 昨天两人欢好的时候,她手?指抓着床柱,食指的指甲劈开了小小一块,另一半陷在肉里——方才抓伤他的,也是食指的这枚指甲。 谢钰一眼扫过,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柄珐琅剪子,帮她剪掉了劈开的指甲尖。 最开始,沈椿吓了一跳,惊叫了声想要抽回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她逃脱。 她两双手?生的精巧细长,指尖呈现一种健康的淡粉色泽,犹如珠贝一般。 他想了想,顺道儿帮她把另外?九根手?指的指甲也一并修剪整齐了——这是他第一次做伺候人的活儿,开始还有些生涩,险些剪到肉,到最后越来?越熟练,帮她修出了漂亮圆润的十个指甲尖。 沈椿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到最后跟见鬼了似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指,若无其?事地道:“你吃完饭好好歇着吧,我忙完公务就回来?陪你。” 头一次,他主动?交代了时间:“大约需要一个时辰。”他甚至补上了具体时间:“约莫是申时过两刻。” 交代完,他冲她微微颔首,撩起衣袍出了门。 经?过昨夜的发泄,谢钰的心境逐渐恢复平和,迫使自己尽量客观地,理智地看待这件事。 在昭昭小时候,谢无忌对她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昭昭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如果按照话本子发展,两人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但现实毕竟不是话本子,并不是有了救命之恩,两人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救命之恩或许意义重?大,或许昭昭因此对他有一些好感,但毕 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几句童言稚语又怎么?作数?谢钰并不相信,她会对这事儿有这么?深的执念,等时日久了,他和昭昭有了自己的孩子,年少无知?时的朦胧好感自然做不得数。 至于谢无忌那边儿,那就更好办了,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儿,知?不知?道昭昭就是当年那人都是两说,这种事情上,男人总是比女人更现实,就算他知?道,难道他会为了童年时的一点缘分,冒天下之大不韪和自己的弟妹搅合在一起吗? 谢钰很了解自己的长兄,谢无忌选择走了那样一条道路,更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 谢钰垂下眼,安静思量片刻,忽的撩起车帘唤来?长乐。 长乐:“小公爷,您有什么?吩咐?” 谢钰拿定了主意,淡道:“帮我把最擅妇科的江大夫找来?,我要为夫人调理身子。” 他虽然想让昭昭有孕,但也得先帮她调养好身子,毕竟孕育子嗣对于女子来?说负担颇大,这也是他昨日为什么?轻易放过她的原因。 长乐一愣,很快点头应是,谢钰又道:“帮我送一封信给长公主。” 他指节轻敲案几,一字一字道:“我想请母亲为长兄择一高门淑女,尽快成婚。” 第059章 第 59 章 沈椿不知道谢钰又在搞什么鬼, 派了个?大夫过来对她望闻问切一通,说她身子虚寒,需要?静养,所以给她开?了不少食补的?方?子, 就?连沐浴的?浴池都变成了药池。 她确实有手脚冰凉的?毛病, 大夫开?的?那?些方?子也的?确都是补身子的?, 沈椿便按时服用了。 除了这个?, 她最近照镜子都觉得?别?扭, 特地把所有镜子都换成了普通铜镜,还让人把那?面最大的?立身镜搬到?其他房间。 那?夜谢钰说要?她给他生个?孩子,着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惊吓, 她这两?天见着谢钰都躲着走,要?么就?是装睡应付过去——她和?谢钰实在过不到?一处去, 她心里还记挂着找谢无忌验证,所以她当然不想?和?谢钰要?孩子。 谢钰不知道发没发现她拙劣的?小把戏,但她每次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瞧她片刻。 这天,谢钰回来的?有些早, 沈椿还在屋里练字,见到?他突然回来,她吓了一跳, 脱口问道:“你这么早回来干嘛?” 她说完才发觉不对,心虚地抬头觑着他。 谢钰盯了她片刻, 所幸没有多说什么,淡道:“你过来。” 沈椿脚下不动, 问他:“你要?干什么?” 谢钰看了她一眼,声音居然透着几分疏懒, 他吩咐道:“帮我更衣。” 沈椿迟疑着问:“你不是一向自己更衣的?吗?” 谢钰指节揉了揉眉,有几分倦怠:“今日应酬,薄饮了几盏酒。” 他边说边折腰坐在一边的?榻上,鸦羽一般的?睫毛低垂着,眼底朦胧流波,当真是一副醉玉颓山的?美景。 沈椿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他身上一股清冽的?淡淡酒香。 只要?俩人还是夫妻,谢钰提出的?这些要?求,她就?无权拒绝,她搁下笔就?走了过去,没等她走近,他就?配合地展开?双臂。 他穿的?是官服,衣上缝了一排暗扣,她费力地一颗一颗解开?,又脱掉中衣,只留下亵衣和?亵裤。 她正?要?起身,就?听他道:“亵衣也脱了。” 他又慢吞吞补了句:“热。” 沈椿光解扣子就?解了一头的?汗,她边擦汗边没好气地道:“要?不要?顺道给你把裤子脱了?光着腚就?不热了!” 她这话就?是故意臊他,按照她对谢钰的?了解,他听了这话肯定要?冷脸走人。 没想?到?谢钰目光移到?她脸上,唔了声:“也好。” 沈椿:“” 她被?自己的?话撅住,迫不得?已,弯腰去解他亵衣。 两?人每次合房,都是谢钰主动的?,换句话说,要?宽衣解带也是谢钰给她宽衣解带,这还是她第一回一件一件剥去谢钰的?衣服,明明他们已经合房过很多次了,她脱他衣服的?时候还是脸上发烫,隐隐羞耻——谢钰这不胜酒力的?样儿,好像在勾引她似的?。 她忙拍了拍脑瓜子,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拍散。 谢钰要?是想?要?她,像往常直接要?就?是了,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拒绝不了啊。 她又看向亵裤,目露迟疑,谢钰适时地轻声提醒:“昭昭,你脸红了。” 他这么一说,好像沈椿对他的?身子有反应似的?,她头脑一热,大声反驳:“你看错了。” 她边说边一把拽下他的?亵裤,猝不及防的?,她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怪叫了声。 ——谢钰光溜溜的?一片。 他本来就?不是须发旺盛的?类型,为数不多的?体 毛也被?尽数刮了去,悍物赤条条地展露出来,瞧着居然比之前更吓人了。 沈椿表情惊恐:“你吃错药啦!” 完蛋啦,谢钰疯了! 谢钰见她这般反应,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声调却冷清如常:“上回同房的?时候,你不是总说毛刺刺弄得?你不舒坦吗?所以我剃“ 他猛地顿住,冷着脸:“这下你应该能舒坦了,不必再用装睡来躲着我了吧?” 沈椿:“” 她彻底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腕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就?跌到?了他怀里。 谢钰冷着一张脸亲了下来。 沈椿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伸手推他,他捉住她的?两?只手腕,压过头顶。 她想?要?反抗,他挑起地上的?披帛缠住她的?手腕,一圈又一圈,那?披帛是软绸织就?,虽然不疼,但她就?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轻咬住她的?唇瓣,绵绵亲了会儿,停顿了下,亲吻沿着她的?脸颊向上,咬住了之前不曾碰过的?耳珠。 她反应大的?超乎他的?想?象,克制不住地低叫了声,整个?身子都软了。 谢钰舌尖卷住那小小一点耳珠,耐心伺弄了会儿,趁着她失神的?时候,再次入了进去。 他眼底沾了欲,比平日多了几分冷艳风情,又是难得?温柔缠绵,沈椿居然也被带的情动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俩人合房以来,她感觉最好的?一次,谢钰似乎有意照顾她的感受,不断地变换,找到?关键的?那?一点,沈椿被?作弄得?五迷三道,脑袋里如塞了一团棉絮。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的?低头,衔住了她的?唇瓣,送入了一颗丸药,迫着她咽了下去。 等结束之后,他轻拍她脊背,缓声解释:“这是调理身子的?丸药,可助女子受孕。”然后便直抵了进去。 沈椿被?烫的?打了个?激灵,蓦地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第060章 第 60 章 惊慌之下, 沈椿伸手要?去推他,但已经晚了,她只能撑着手臂,奋力在两人之间隔开了距离, 愤然道:“你不要?脸!” 她就说今儿谢钰怎么转了性了, 原来是趁她被迷得找不着北的时候要?哄她生孩子啊! 她急的要?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 谢钰神色如常:“一仆不侍二主, 好女?不嫁二夫, 我虽非女?子, 待你却也从无二心,你我成婚已有?七八个月,也该考虑子嗣一事。” 他说到‘从无二心’的时候, 微微抬眼?,眼?风从她脸上横过——他从无二心, 那有?二心的是哪个没良心的呢? 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可是担心孕育子嗣的不易之处?放 心,我已请了妇科圣手为?你调理身子,除了生产,旁的你什么都不必操心。” 沈椿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谁跟你说是因为?这个了?!” 谢钰默了片刻:“那是为?了什么?”不必沈椿回?答, 他已经给出答案,淡漠地问:“是为?了谢无忌吗?” 沈椿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谢钰观她神色, 脸色更是冷的犹如冰封雪埋,他闭了闭眼?, 竭力压下翻腾的心绪,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你有?没有?想过, 你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你知他现在性情如何?喜好什么?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还有?,他若对你有?意, 这些?年为?什么不去寻你?当初又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语毕,他静静地看着她:“这些?,你都想过吗?” 他说话的语气犹如在公堂上梳理案情,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但却字字伤人,宛如利刃刺人肺腑。 沈椿的脸上一寸寸褪去血色。 其实谢钰提出的这些?问题,她脑海里也曾浮现过,但她急着先把人找到,强迫自?己不去想后续。 她茫然了片刻,眼?神又坚定起?来:“我想找他,是我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他答应过她,等她长大就会把她接到长安,陪她看花灯,在许愿树上挂荷包,他们俩发生过什么,谢钰一概不知,凭什么这么武断地否定她和谢无忌之间的情分? 就算谢无忌真的忘了她,也应该是她自?己选择接下来该如何,而不是被谢钰强逼着留在他身边。 听她如此回?答,谢钰胸口闷窒了下,闭了闭眼?:“既然你这般笃定,明日便随我回?长安一趟。” 沈椿愣了下:“回?长安做什么?” 谢钰冷冷道:“带你去见长兄。” 虽然谢钰说要?带她见谢无忌,但沈椿可不敢信他,因此心里也没多少喜悦,惊疑不定地随着谢钰上了回?长安的马车。 他却没带她回?谢府,反而到了一处极清雅的私人庭院,这庭院曲水环绕,处处种着奇花异草,隐隐约约能听到曼妙的歌舞声和笑谈声,似乎是专门招待贵客的酒楼茶肆一类的地方。 谢钰一言不发,只领着她进入最宽敞雅致的一处包间,沈椿一进去,就见谢国公坐在上首,笑吟吟地看着俩人——似乎是以为?俩人已经和好了。 他也没多问,乐呵呵地让人奉上茶果:“大郎还没来,你们先吃点?油果子垫一垫。” 沈椿越发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塞了个乳糖狮子到嘴里。 她刚吃完,包间的珠帘就被一把掀开,撞得叮当乱响,谢无忌大喇喇走进来,随手解开佩刀交给下人:“你们今天怎么这么闲?有?心思找我来携芳阁吃酒?” 他一副武将?打扮,发束金冠,一身大红锦衣,和穿着天青色的谢钰正成鲜明对比,俩人一清一艳,一静一动,十分惹眼?。 他眼?风放肆地一掠而过,最终定在沈椿身上,微微勾唇:“弟妹也在啊。” 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沈椿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隔着数千里地,隔着七八载的光阴,隔着阴差阳错的误会,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她喉间有?些?发哽,咽了咽嗓子,低头道:“大伯哥。” 要?不是谢国公和谢钰在,她现在就想冲过去和他相?认! 谢无忌耳目灵敏,居然听出了她话里的一丝哭腔,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皱了下眉。 谢钰就坐在沈椿身边,把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 沈椿心里想的那个人是谢无忌,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儿,他也已经做下了周全的准备,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应对。 但亲眼?瞧见她为?他情动神伤,他胸腔里彷如注入了一股毒汁,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酸痛难当——这种感?觉他之前?从未体验过,尚不知它是什么,也不知它从何而来。 他有几分无措地按了按胸口。 谢无忌又看了眼?谢钰,眉间带着点?挑衅意味,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你和弟妹不是和离了吗?我倒不知该怎么称呼弟妹好了。” 沈椿嘴巴动了动,想说话,又顾忌着他人在场。 谢钰注视谢无忌,片刻后,他手掌覆住沈椿的手背,微微笑道:“我和昭昭原不过拌了几句嘴巴,如今已经说开,就不劳长兄费心了。” 沈椿表情错愕。 谢钰并?不喜欢在人前?有?亲密举止,更不曾在除了床上和卧房之外?的地方叫她小字,更别说这么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了。 她被腻歪得抖了抖膀子,她想要?抽回?手,那只手却被谢钰牢牢握住。 谢无忌则是一副稀罕的表情,从小到大,他挑衅谢钰的次数多了去了,谢钰要?么不做理睬,要?么巧妙避开,从不正面回?应这位无谓的口舌之争,今儿居然言辞犀利地回?了嘴,真是稀奇,太稀奇了。 他耸了下肩:“我就是随口一问,关?心一下你和弟妹。” 他又问:“你们今天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谢国公还是笑眯眯的,捋须道:“之前?跟你说了两次的崔刺史之女?,你可还记得?” 谢无忌嗯了声:“记得,怎么了?” 谢国公笑了笑:“崔刺史才回?长安不久,已经确定要?接李尚书的差,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任礼部尚书。” 他又道:“崔家那位二娘你母亲见过,生的很是端庄秀丽,崔刺史不光身居高位,又是清河崔氏出身,身份尊贵,他家二娘还是嫡出,若是你们能成,那真是一桩大好姻缘了。” 他指了指谢钰和沈椿:“你三弟和弟妹也是特?地来帮你掌掌眼?的。” 细算下来,这门亲事还算谢无忌高攀了,若非谢钰帮忙牵的线,长公主亲自?相?看,崔家还真不一定能看上谢无忌。 论?及身份,这崔二娘可比谢钰娶的沈椿贵重多了,长公主事儿办的漂亮,心气儿却不平,今天干脆称病不来了。 沈椿明白了,谢钰带她参加的,是谢无忌的相?亲宴! 她和谢无忌还未曾相?认,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给他,现在却要?帮他来相?看新妇,这何其残忍。 难怪谢钰要?带她过来,他打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的主意! 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忙低下头:“我要?更衣。”说完便提着裙子匆匆起?了身。 谢钰要?跟着她:“我陪你。” 沈椿一把拂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谢钰身形凝滞了下,最终没有?跟上,示意下人照料好她。 沈椿才走,崔二娘的兄嫂就带着崔二娘进来了,崔谢两家是故交,一落座就少不得寒暄,有?两边儿的家里人帮着带动,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崔家本?来有?些?瞧不起?谢无忌是婢生子,又是靠武将?发迹的,本?是想走个过场拿拿架子,但谢无忌容貌与谢钰相?仿,更具几分倜傥不羁,放在长安城里也算是顶级的容色了,他们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满意。 崔二娘本?来下颔微抬,神色矜持自?傲,一见谢无忌容貌,双颊不觉飞红,不过她仍坐的端正笔直,只是手下扯了扯嫂子的衣袖。 兄嫂立刻会意,有?意把话题往谢无忌身上引,先考教了几句学问,又问他日后打算如何发展。 谢无忌神情悠闲,问一句答一句,瞧着对女?方也挺满意,两边儿是越说越投机。 ——期间沈椿一直没出现,直到一行人用完晚膳,准备分别的时候,谢国公才咳了声,提醒:“大郎,准备好的东西你还没送给二娘呢。” 晋朝相?亲有?个习俗,若是男方中意女?方,就送一只金钗插于女?方鬓间,名曰‘插钗’。 若是男方没瞧上女?方,便送出一匹彩缎,谓之‘压惊’。 谢国公话音刚落,众人便把目光齐刷刷落到谢无忌身上,等着他如何抉择。 虽然明知道谢无忌不会拒绝自?己,但此时此刻,崔二娘心里难免有? 些?紧张,手指不安地绕了绕帕子。 谢无忌看了崔二娘一眼?,挑眉一笑,取出金钗插入她鬓间。 崔二娘心里稍定,面上却微微发烫,冲他腼腆一笑。 至此,相?亲算是皆大欢喜。 谢钰却似有?所感?,抬眼?向外?看去。 沈椿孤孤单单地站在风口处,袍袖被吹的鼓起?,一眼?看过去飘飘荡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这世上唯一喜爱过她的人,也要?去爱别的人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 谢钰和她走出携芳阁的时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沈椿才冷不丁问了句:“是你干的吗?” 短暂的静默过后,谢钰道:“若你指的是这次相?亲,是。” 他特?意为?谢无忌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夫人,出身高贵,相?貌不俗,父兄得力,这是大大方方的阳谋,他笃定谢无忌一定会同意。 昭昭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却无力阻止。 ——分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惜斩断她最后一丝念想,这般,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可他看到了她在风口里的单薄肩背,又似乎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在酸涩什么?他在不安什么?他又在焦虑什么? 60-70 第061章 第 61 章 方才在人前, 不能给谢无?忌添麻烦,沈椿得极力绷着脸,忍得指尖都颤抖了。 这会儿她终于克制不住,眼神怨愤地盯着她。 她鼻尖发酸, 又不想在谢钰面前掉眼泪, 别?过头用力擦了擦眼角。 最开始她还只?是?闷不吭声?地掉眼泪, 到最后越哭越大声?, 脸埋入双手, 闷闷的呜咽声?传了出来。 瞧她如此,谢钰肺腑如同坠了铅块,沉甸甸坠得他生疼。 他不知该心疼她落泪, 还是?该因她这眼泪为谢无?忌而流而感到愤怒。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左右拉扯,撕裂了半晌, 到底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他从下人手里接过铜盆,又亲手捞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泪痕。 沈椿却毫不领情,一把挥开他的手,铜盆被打翻, 泼洒了他一身。 她愣了下,小?小?地打了个哭嗝,有些不安地搅着手指。 谢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袍袖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他少?见如此狼狈。 两人一个不安, 一个冷淡,互视了半晌, 谢钰才泠然开口,语气五分恼怒五分困惑:“你就如此喜爱谢无?忌?” 两人七年未见, 一个是?庶出长兄,一个是?亲弟之妻,但凡两人的关系传出半点?,沈椿绝对会受万人唾骂,而谢无?忌连记不记得她都不一定,明明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明明冒天下之大不韪,她却对他念念不忘至此。 她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为情乱智,有悖理?法?的事儿。 沈椿听到‘谢无?忌’的名字,心头揪得痛了下,别?过脸:“我说了你也不相信,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是?喜爱的。 谢钰淡色的唇瓣动了动,似乎想反驳,最终只?是?道:“这种令人理?智全无?的情爱,不懂也罢了。” 沈椿哽咽道:“既然这样,你又不喜爱我,何必在意我喜爱谁?” 谢钰直言道:“为了你和他的名声?,为了谢家的千年声?誉,我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好像在心里反复询问过自己?千百遍,又回答了千百遍。 沈椿毫不意外他的答案,她仿佛被他的大道理?困死了一般,反驳不能,挣扎不能,只?能怨愤地看着他。 谢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说出的话却出奇冰冷:“昭昭,你不要怨恨我。” “自兄长弱冠以来,父母和我为他相看的闺秀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他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不破不立,谢钰条理?清晰到近乎无?情:“我只?是?从中牵了个线,若他对崔家娘子无?意,大可以直接拒绝,但人是?长兄亲自相看的,金钗也是?他亲手插到她鬓间的,你又何必来怨我?” “崔娘子父兄得力,她本人亦是?有名的端庄闺秀,你若真的喜欢长兄,难道不该为他感到欢喜吗?” “长兄若是?心里还有你,他又如何会将金钗另赠他人?”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沈椿终于撑不住嚎啕大哭,眼泪很快打湿了裙摆。 谢钰忍住了伸手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双手搭在膝头,淡淡道:“昭昭,从今往后,你有我便够了。” “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他做不到的,我一样会为你做到,选我不好吗?” 相看完之后,谢无?忌没急着回去,反而是?先去见了哥舒苍。 哥舒苍一见到他便笑了笑:“听说谢三郎为你和崔娘子做了媒,可有此事?” 他慢悠悠地道:“崔娘子出身清河崔氏,其父即将上?任中枢,三个兄长也在各地为官,听说她本人也是?蕙质兰心,端庄秀丽,我在这儿先恭喜你了。” 谢无?忌可不吃阴阳怪气这套,他解下佩刀扔到一边儿,嘲讽笑笑:“是?挺好的,所?以我把金钗送她了。” 果然,哥舒苍变了脸色,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道:“你真要娶崔氏女??” 不得不说,谢钰这手玩的实在漂亮,谢无?忌之所?以会亲近突厥,一是?那一半儿突厥血脉作祟,二是?他在晋朝始终被皇帝当成一把趁手的工具,处处受人排挤打压,多?年郁郁不得志,所?以哥舒苍才能劝的动他。 但他一旦娶了崔家女?儿,前程在望,他还会愿意为突厥办事?日后还会随他回突厥吗? 谢无?忌戏谑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看乐子看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道:“当然不会。” 他耸了耸肩:“等拿到了神机□□,我就得动身赶往突厥,别?说是?区区世家女?,就算是?公主,我娶来又有什么用。” 哥舒苍不免松了口气,疑惑道:“那你还赠人家金钗?” 谢无?忌皱了下眉:“这次拒了,还有下一个,先稳住谢家,我才好放开手脚做事。“ 哥舒苍神色彻底和缓下来,甚至有心情打趣:“姻缘不顺也别灰心,祖父必不会委屈了你,到时候突厥的公主和贵族女子随便你挑,突厥贵族均都瞳深肤白,明艳大方,性子也是?火辣娇俏,且都精通音律骑射,必不会比那崔娘子差。” 他神色暧昧:“且突厥规矩与晋朝人不同,只?要你有能耐,想娶几个妻子都是?可以的。” “得了吧,”谢无?忌翻着白眼冷笑了声:“当我没去过突厥呢,那些女?孩胳膊上?的毛比我都长,有的大腿比我腰还粗,数量多顶什么用。” 哥舒苍语塞,仍是?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若是?能让谢无?忌在突厥娶妻生子,才是?彻底将他留在了突厥。 谢无?忌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荷包,随口敷衍:“我没想过这些。” 等打发走了哥舒苍,谢无?忌才得空琢磨起一个人——今天的相亲宴上?,沈椿表现得很奇怪。 她今天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往日不同,他甚至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似的,反倒是?她看向谢钰的眼神称得上?回避疏离,举止颇为僵硬。 还有他为崔娘子插钗的时候,其实他也留意到了沈椿的神色,真真是?被剜去心肝一般。 他没记错的话,两人甚至称不上?熟悉,她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难不成是?他上?回救她一次,让她感动到不能自持,心生爱慕? 谢无?忌捏了捏眉心,眼底渐渐生了几分疑惑。 他神色一动,取出心口的陈旧荷包,在掌心轻轻捏了捏 咸阳的案子还没有办完,相亲宴结束之后,谢钰便带着沈椿返回了咸阳。 只?是?她情绪低迷,刚回来便病倒了,谢钰特地推了杂七杂八的公务,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七八日,沈椿这才慢慢养回了精神。 她这几日都休息不好,便请大夫开了安神的药方,她又嫌吃药太苦,就让大夫把安神药搓成一粒一粒的小?丸子。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容易骤惊,谢钰便搂着她入睡,一手还轻拍着 哄她,就如同哄孩子一般。 他还冷不丁地问了句:“在你少?时,他也会这么哄你入睡吗?” 沈椿风寒初愈,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闻言含糊地道:“我小?时候睡的可香了,用不着别?人哄。” 谢钰摸了摸她的脸:“在你不开心的时候,他会如何哄你高兴?” 沈椿一点?也不想跟他聊她和谢无?忌的过往,很是?敷衍地道:“有一回我种的菜地被人糟蹋了,他抓了几只?麻雀逗我。” 谢钰淡淡道:“原来如此。” 第二天一早,沈椿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有些迷离地睁开眼,就见屋里挂着七八个鸟笼。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用力揉了揉眼,就见每个鸟笼里都装着不同品种的鸟儿,但无?一不是?品相上?佳,毛羽斑斓,叫声?婉转清脆。 沈椿吃惊地张了张嘴。 只?要豢养宠物,就必须得面临掉毛拉尿食物残渣这些问题,谢钰洁癖严重?人尽皆知,之前沈椿还捡过一只?受伤的小?猫儿,就因为谢钰喜洁的毛病,她忍痛把猫儿送给昭华养了。 ——所?以屋里的这些鸟儿是?哪来的? 她撑着身子正要起身,就见谢钰走进来,问她:“还喜欢吗?” 沈椿愣了下:“给我的?给我送鸟做什么?” “我说过,长兄能为你做到的,我也能。”谢钰很是?坦然地道。 他想了想,又不经意地补一句:“这些是?我翻遍相关书籍特意为你挑选的名品,饲养的条件我都已经查阅好了,你还喜欢吗?” 他说完有些懊恼,他素来自矜,这话说的倒似刻意炫耀的暴发之徒一般。 他很快分析出原因——他在和谢无?忌送的那几只?麻雀比较。 谢钰不觉抿了抿唇。 但沈椿显然对这种学人精行为很不感冒,她甚至背过身,硬邦邦地道:“我不喜欢。” 谢无?忌抓麻雀送她,是?因为他那时候喜欢她,想要逗她高兴,谢钰这又算什么呢?! 谢钰一顿:“那我重?挑几只?” “算了,留下吧,”沈椿忍不住道:“别?折腾鸟了。” 谢钰停了停,又嗯了声?:“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崔家已经派人来商议婚期了,再过十日便是?吉日,谢家会使人去崔府纳彩订婚。” 沈椿攥紧了被角。 他轻轻道:“为防止纰漏,从今日起到他们?二人成婚,我会多?派些人手,随身照料你。” 沈椿猛地抬起眼。 他凭什么派人看着她?! 谢钰似乎瞧出她心中所?想,语气平缓地解释:“放心,我不是?要软禁你,只?是?担心你心绪不宁之下,有什么过激举止。”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你也不是?第一回逃跑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接下来?的几?天, 谢钰倒真跟转了性似的,送了她许多在外面万金难求衣裳首饰。 这倒也还罢了,他往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趟, 最?近不管多忙, 每天晚上必定是要回?来?陪着她的。 往日两人虽然做尽了夫妻之事?, 但对彼此却称不上十分了解, 就譬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偏好?什么颜色的衣裳钗环,喜欢什么花儿,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这些?谢钰都一无所知?,他也没有?那些?细碎功夫去?了解。 但这些?日子, 他明显耐心许多,时常搂着她坐在廊下,和她悠然闲谈,得闲了还会指点她学习琴棋书画,惊喜地发现她在画画上似乎颇有?天赋, 他便极有?耐心地指点她如何落笔如何调色。 他对她多好?啊,如果不是他加派人手把她看管起来?,沈椿差点就要感动了。 她最?近哪怕出恭都有?人跟着, 若无谢钰特许,她轻易不能出府。 沈椿憋闷得紧:“我犯了什么错, 你凭什么这么软禁我!” 谢钰面色平和地回?答:“长兄和崔家的联姻不容有?失,你和长兄本就有?旧, 这时候理应避嫌才是。” 他有?自己?的考虑——瞧谢无忌的状态,明显是没有?认出沈椿, 若是他认出了沈椿,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尽管谢无忌抛却前程的可能性不大,但谢钰不想赌,所以这段时间,他要彻底杜绝两人见?面的可能,绝不给谢无忌想起旧事?的机会。 等他成?婚之后,大局已?定,就是知?道也无妨。 沈椿确实想过要去?和谢无忌相认,她不甘心就这么把心上人拱手让人,她想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想让他想起少年时还有?她这么一个人,这念头还没生出来?,就被谢钰亲手掐灭了——她咬着下唇,怨怼地看着谢钰。 这个人明明不喜欢她,却偏偏不肯放过她,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了,他才开始晓得对她好?了,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孩子饿死了他倒是来?奶了! 谢钰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他有?的只是居高?临下的掌控欲!他对她仍旧像是对待下属和奴隶,就算他不喜欢不想要,也绝不允许她有?二心。 “长兄的定亲礼定在上巳节那日。”谢钰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道:“昭昭,你得认命。” 沈椿恨他这幅高?高?在上掌控她人生的姿态,用力别过脸。 谢无忌的婚事?筹备的紧锣密鼓,谢家长子和崔氏女订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进她的耳朵。 沈椿似乎也真的认命了,安安生生地留在了谢钰身边,谢钰又待她极尽宠爱,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周全至极,两人倒真有?几?分往日浓情蜜意的意味了。 ——如同以往一样,一切都在谢钰的掌控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很快,谢无忌会娶妻生子安稳度日,昭昭也会安心和他白首偕老。 谢钰难得称意,就连往日的冷淡神色都和缓许多。 马上要到?上巳节,这是个沐浴簪花的节气,按照往年的惯例,谢无忌命人给谢府送了几?盆名贵花草,崔府那边也得了几?盆。 谢钰特意带上了沈椿回?去?赏花,还十分大度地道:“昭昭若是喜欢,可以挑选一盆带回?去?养着。” 他这般姿态,倒是跟个贤良淑德的正头夫人一般,恨的人牙根痒痒。 他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好?像在等着她的回?答。 沈椿心里头发闷:“你来?挑吧,我不知?道哪盆好?看。” 谢钰沉吟:“都是好?看的,你选一盆合心意的便好?,只是小心,别被乱花迷了眼。” 他越说话,越像是内宅正妻和妾室打机锋拈酸吃醋,沈椿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被谢钰拿话敲打着,她要是不选,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一般,沈椿抬眼扫过地上的几?盆花,忽然目光顿了下。 这几?盆花都是精心培育出来?的良品,只有?一盆例外——是沈椿老家山坡上长出来?的一种野花儿,名唤婆婆纳,呈一种十分冶丽的蓝紫色。 这是她老家特有?的一种野花,那边儿开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在长安反倒是个稀罕物?儿,就连谢钰这样博闻广识的都没见?过。 沈椿的心脏不可遏止地狂跳起来?。 谢无忌为什么单单送了这一盆花儿过来??是巧合吗?还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送了她老家的花儿来?试探? 她抿了抿唇,尽量不让脸上露出异色,随手指了那一盆:“就那盆吧。” 谢钰对这次试探的结果还算满意,她也未像之前一般哭闹伤神。 一点点来?吧,谢无忌留在她心里的痕迹总会慢慢淡去?的。 谢钰让下人把她选中的那盆带下去,又对她道:“后日就是上巳节,要不要出去?转转吧?” 毕竟上巳节是谢无忌订婚的日子,谢钰也担心她闷在家里想不开。 他居然舍得放她出门了?沈椿心头一跳,点了点头。 谢钰神色和缓:“我在飞来?青洲订好?了地方,下差之后我就去?找你。” 他又道:“飞来?青洲是长安最?大的庭院,四面环水,直通灞河,上巳节还有?等会和演出,你素来?爱热闹,应当是喜欢的。” 他费心为她做这些?安排,她应当感到?高?兴。 他说完,略有几分期待地看着她。 其实相比于在高?阁里吃茶喝酒,沈椿更喜欢去?人堆儿里逛逛,但谢钰肯定不会同意,她哦了声:“好?。” 谢钰送她锦衣华服,为她做这些?安排,她并不觉得感动,依照他的富贵和权势,动动嘴皮子就能办到?这些?,就好?像富贵人家豢养猫儿狗儿,主?人心情好?的时候就带着出去?遛弯儿,心情不好?便关到?笼子里置之不理。 谢钰见?她反应平平,面色也稍淡了些?:“我下差之后便去?找你。” 往年过节,谢钰作为家主?,自然得在家主?持宴席,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出来?过节。 马车从衙门一路往南边儿走,路过坊市的时候,车帘突然被掀起一角,一股浓浓的酱肉香气猝不及防地冲了进来?。 谢钰撩帘瞧了眼,对外道:“等等。” 他看着‘徐记酱肉’的招牌,对长乐道:“帮我买几?斤酱肉。” 长乐一惊,提醒:“小公爷,这家买的可是猪肉!” 谢钰本来?就不是贪口腹之欲的人,更何况世家豪门皆以猪肉为贱,从小到?大,长乐就没见?自家小公爷碰过一口猪肉,他甚至怀疑小公爷连猪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谢钰嗯了声:“我知?道,你买来?就是。” 昭昭喜欢吃。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她偷偷买过几?次徐记酱肉,家里人都没发现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小秘密藏的很好?,其实只是谢钰懒得揭穿,事?后还得帮她敲打下人不准外传,免得她被背后议论。 长乐见?他执意要买,就走进店里包了一包,这酱肉还是热乎的,不过这儿离飞来?青洲还有?一段距离,只怕到?那里也凉透了。 油纸包上渗了一层明显的油渍,谢钰迟疑了下,还是把油纸包揣到?了怀里,确保它不会彻底冷了。 谢钰素来?公务繁忙,少见?他来?这些?聚会宴饮的地方,等到?了飞来?青洲,众人见?他来?此地陪夫人,不免交换了几?个艳羡的神色。 包间里的佳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沈椿注意到?他手里的酱肉,不由愣了下。 谢钰把酱肉搁在一边儿,语气随意:“路上来?的时候,长乐不留神多买了一包,我记得你似乎爱吃,就顺手给你拿来?了。” 原来?是他的扈从捎带着买的,沈椿又收回?视线:“谢谢。” 她掌心冒着虚汗,端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尽量镇定地道:“外面有?些?冷,先喝一壶热酒暖暖身子吧。” 她这些?日子睡眠不好?,大夫就给她开了安神的药丸,她把那些?药丸攒起来?重?新焙干,融成?了一枚能使人短时间入睡的昏睡药。 就在刚才,她趁人不注意,把药丢进了酒里。 她不想一辈子被谢钰攥在手里,她想要过自己?的日子——她这些?日子假装认命,假装要和他好?好?过,等的就是这一天。 谢钰却推拒:“我不擅饮酒。”他略有?几?分疑惑:“我素来?滴酒不沾,偶尔应酬也是薄饮作罢,你当是知?道的。” 沈椿当即僵住了,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谢钰一向都是喝茶的,她攒了这么多天才攒出这么一枚药丸,谢钰要是执意不喝,她能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我想和你喝一杯,因为,因为” 谢钰微怔了下,不知?道想起什么,自动帮她补全了后半句:“你我大婚的时候,连合衾酒都不曾饮过。” 他边说边提起酒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沈椿眨了眨眼,有?点傻住。 这样也行?? 谢钰捏着酒杯却不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慢慢道:“你我大婚那日,我有?公务在身,以至于洞房花烛夜让你独守了空房,以至婚礼残缺” 他那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比起娶一个硬塞过来?的妻子,当然是公务重?要,沈椿若是懂事?,也该体谅此事?。 仔细想想,不光大婚当日,有?好?几?次他明明允诺了陪她,她欢欢喜喜梳妆打扮好?等着,结果从天亮盼到?天黑,谢钰也没再出现,一问就是又被公事?绊住脚了。 这种巨大的欢喜期盼被落空的感觉实在让人难受,但沈椿就算是委屈,也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哭,怕哭的太久他会不耐烦,还要嫌弃她不识大体。 他握住她的手,有?些?歉然:“我以后会尽量把时辰协调好?的。” 沈椿现在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事?儿了,偷瞄了眼谢钰的酒盏,一板一眼地说着客套话:“没关系的,你忙你的公事?吧,公事?要紧,本来?就该男主?外女主?内吗。” 谢钰素来?喜欢公私分明,哪怕是夫妻,也该有?泾渭分明的距离才是,如果在以前,他听到?她这么懂事?,一定会颇为满意,现在他只觉得心底涩然。 自从谢无忌的亲事?有?了眉目,沈椿在他面前就是这副低眉顺眼的贤妇模样,他回?家迟了,她不再过问原因,他答应带给她的东西偶尔遗漏,她也不会追问,送她珠宝首饰,带她出来?玩乐,她也不会开心雀跃,到?底跟之前是不一样了。 谢钰久居高?位,早见?惯人心险恶,他对沈椿另眼相看,不就是因为她个性率真纯粹,又何必将她硬塞进条条框框里呢? 谢钰轻轻吐了口气:“你我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他又补了句:“像以往一样就好?。” 沈椿觉得他今日废话忒多,她嗯嗯两声:“都听你的。”她有?点沉不住气,先假意端起杯子:“我敬你一杯。” 她主?动要跟谢钰碰个杯,被他伸手轻轻拦下:“等等。” 沈椿心头一跳:“怎么了?” 谢钰指尖摩挲着酒盏:“既然是合衾酒,那就按照合衾酒的步骤来?喝吧。”尽管为时已?晚,他还是希望能为她弥补一些?缺憾。 沈椿还没来?得及说话,谢钰就倾身过来?,和她手臂交缠,面对面地满饮了一杯。 他面庞凑得极近,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拂过她的面颊,沈椿微微地迟疑了下。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她很快回?过神,仰脖把酒水含在舌底,又假意擦拭嘴唇,趁机把酒水吐到?手帕里。 谢钰同她喝完合衾酒之后却并未退却,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拉入自己?怀里。 酒里的昏睡药一时不能生效,他温声道:“你和长兄已?经各自婚嫁,你忘了他吧。” 沈椿视线回?避了下,很快道:“好?。” 他又道:“以后你只安心做我的妻子,这辈子对我不离不弃,同我白首偕老,我会护你一世。” 沈椿卷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好?。” 得到?她的答复,谢钰终于满意,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出二人白头偕老的画面,他神色温缓下来?,低下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沈椿有?些?僵硬地回?应着,他难得温柔,勾出她的小舌细细抚慰。 她紧张地在心里数着数。 数到?十五的时候,她身上一沉,他倒在了她的身上。 第063章 第 63 章 谢钰这?一觉睡的很沉, 还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长乐在包间外轻声唤道?:“小公爷,已经入夜了?。” 谢钰微惊了?下,半撑着身子?坐起,借着烛火环视了?一圈。 屋里?的烛焰即将燃尽, 酒菜早已冷却, 一口没动?, 屋里?的陈设一切如旧, 却不见沈椿的踪影。 他?眼皮轻跳两下, 生出一丝不安的预感,问长乐:“夫人可是出去了??” 长乐一愣:“包间的门不曾打开过,夫人难道?不在包间了?吗?” 谢钰心跳骤急, 他?用力闭了?闭眼,又?问:“整个飞来青洲可有什?么异动??来过什?么可疑的人?” 长乐道?:“并无, 往来的都是饮酒作乐的客人。” 一缕夜风徐 徐吹入,谢钰起身走向窗边。 这?种圆窗的拨栓在里?头,从外根本无法打开——也就是说,沈椿在屋里?开窗翻了?出去。 而他?对此全无所知?,也是因为她蓄意给他?下了?药。 答应忘了?谢无忌是假的, 答应和?他?白首偕老也是假的。 哪怕他?对她再好,她也不曾动?摇过半分。 心硬如斯! 包间外,长乐听到一声瓷器碎裂的重响, 不由惊了?下。 谢钰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在他?看来, 君子?当不怨天,不尤人, 因为情绪失控便损毁器物是一种极失风度的做法,长乐自小和?他?一同长大, 还没见他?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谢钰寒声道?:“进来。” 长乐不敢耽搁,忙推门进来,就见谢钰脚下落了?一地碎瓷,他?掌心也被割破了?几道?,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长乐大惊:“小公爷!”说着就要他?包扎。 谢钰恍若未觉,眼眸寒得犹如冰封的湖面?:“去通知?府衙和?神?策军,若夫人出现,直接押来见我。” 他?都用上‘押’这?个字了?,长乐心头乱跳,隐隐觉出事情不对,忙应了?个是。 谢钰一口气?未停,又?道?:“你?抽调部曲去咸阳,盯着沈青山一家,若是发现夫人踪迹,立刻拿人。” “还有,谢无忌”说到这?个名字,他?短暂地停顿了?下,背过身,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的神?色。 “罢了?,我亲自去寻谢无忌。” 沈椿已经有过跑路的前科,这?次再跑,长乐倒不惊异,但心里?实在佩服。 ——夫人出身乡野,家世平庸,瞧着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一开始夫人提出和?离,长乐还以为她只是在和?小公爷闹别?扭,就算不提谢钰的人品才貌,谢家宗妇的身份,这?世上又?能谁拒绝得了??到后来,夫人跑去咸阳,长乐难免在心底觉得夫人有些不识好歹,小公爷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夫人怎么还闹的这?般难看? 但现在,他?心里?只剩下佩服了?,世间难求的金玉奇珍,泼天的荣华富贵,夫人居然也能说不要就不要,这?心性之坚韧,真是天下独一份儿了?。 唯一让他?诧异的是,怎么这?回牵扯到了?大郎君? 他?不敢多?问,一概应了? 谢无忌有自己的私宅,不过这?次要和?崔二娘订婚,谢国公和?长公主便强令他?从谢家出发。 但即便如此,崔家上下依然对他?的出身颇有微词,若是姬妾生的庶子?倒还罢了?,偏他?生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异族伎人,若非谢钰力排众议让他?入族谱,只怕至今仍只是个私奴部曲——如果不是他?样貌出众,崔家是断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崔家长兄本来对谢无忌就有些瞧不上眼,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今日?他?来提亲的时候,崔家大郎又?是考教材学,又?是当众让他?吟诗作对,不然便不能跨进崔家大门。 崔刺史见闹得下不来台,他?顾忌着谢家,本想呵斥儿子?,崔二娘却在后面?扯了?扯父亲衣袖,压低声儿撒娇道?:“谢家大郎是边关出身的武将,听说武人多?粗鲁凶悍,这?次若不压服了?他?,日?后他?对儿粗暴该如何是好?” 崔刺史疼爱女儿,指着她道?:“你?啊你?啊,真是娇纵。” 无奈摇了?摇头,却也不阻拦,由着儿女将谢无忌狠狠地刁难挑剔了?一番。 崔家闹得这?样过,谢无忌脸上也不见恼色,从头到尾都笑吟吟的,倒令崔家越发看轻了?他?去。 好容易结束了?纳彩之礼,回城的路上,心腹不由面?色忿忿:“那崔家是什?么东西,不过清河崔氏的一个旁支,您好歹还是谢家嫡系所出了?,他?们竟如此折辱您!” 谢无忌一哂:“这算什么折辱?小时候,那些世家公子?哥聚会宴饮,还令我换上女装,为他?们歌舞作乐,他?们要找乐子?,就把南珠投入湖中,寒天腊月的把我扔到水里,逼我入水把宝珠找回来,找不到就不准上岸。” 他?轻轻一笑:“你跟我十多年了,这?点气?都受不了??” 心腹面?色复杂,又叹:“属下倒不是受不得气?,只是觉得,若非崔家这?般德行,这?当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如果崔家不是这?个态度,他?怎么都要劝一劝谢无忌真应了?这?门亲事。 谢无忌懒洋洋答:“反正我又?不是真想娶她,应付公主和?老三罢了?。” 心腹面?色变幻,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您真打算去突厥了??” 他?一直觉得谢无忌此举太过行险,他?不容于世家,难道?就能被突厥接纳? 谢无忌抬起眼,终于露出眸底暗藏的一点锋锐,他?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哥舒可汗已经年迈,但他?的儿孙几乎死绝,只剩下哥舒苍这?么一根独苗,他?身子?还不大稳妥。” 哥舒苍体弱多?病,大夫曾经诊断过,他?只怕很难活过四十,若他?一旦出了?什?么岔子?,谢无忌这?个外孙也是老可汗的独苗了?,只要他?点头,老可汗必然是要扶持他?上位的——且突厥人与汉人不同,不重出身,只论本事。 从这?头看,突厥能给他?的,确实比谢家要多得多。 心腹权衡片刻,抱拳道?:“属下誓死效忠您左右!” 谢无忌点了?点头,一行人骑马回了?私宅,看看靠近,就见十几个精锐护卫簇拥着一辆乌木马车停在私宅门口儿。 借着月色,谢无忌认出这?是谢钰的车架,他?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嗤得笑了?声,那笑里?又?似乎含了?几分怨气?。 他?骑马靠近:“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谢钰下了?马车,语调淡然如常:“我来问问你?,纳彩之礼进行的如何?怎么也没使人给家里?报个信儿?” 语毕,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无忌的神?色。 他?能够断定,沈椿一定会来找谢无忌,所以他?抢先一步来了?。 谢无忌一身赤红圆领袍,上绣麒麟,外罩纱袍,在月下纵马奔驰,当真对得起‘鲜衣怒马’四个字。 那种毒汁侵蚀的感觉再次侵入肺腑,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能勉强维持语调平静。 谢无忌不答反问,挑眉道?:“这?点小事还需要你?特?地过来?” 谢钰静静道?:“毕竟你?也是第一次成亲,我怕你?有什?么疏漏之处,失了?礼数。”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说我是第一次成婚?”谢无忌舌尖抵了?抵腮帮,直直地看着谢钰,忽牵唇一笑:“别?忘了?,你?大婚那日?,还是我替你?拜的堂,成的亲。” 相看那日?,谢无忌莫名其妙生出一个念头,他?三弟的女人沈椿,不会就是他?当年遇到的小丫头吧? 这?事儿并非不可能,他?当年冒用的是谢钰的身份,两人相貌又?相似 他?越想越是寝食难安,特?地找来老家的野花试探——这?是二人共同的小秘密,如果沈椿看到,一定能认出来。 果不其然,他?那日?送去的几盆名贵花草,沈椿独独挑走了?那盆婆婆纳。 至此,谢无忌大概有六七成把握,沈椿就是当年之人。 她居然嫁给了?谢钰为妻! 谢无忌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他?这?一生几乎都活在谢钰的阴霾底下,就连这?辈子?他?唯一心动?过的女子?,也成了?谢钰的妻子?。 即便他?知?道?是自己的不是,但面?对谢钰,他?仍忍不住满心嫉恨,说的话也是直击要害,锥心至极。 谢钰猛地掀眸。 兄弟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似乎撞出了?一片暴风骤雨。 谢无忌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抬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无声的对视片刻,谢钰先一步错开视线,淡道?:“即便不是你?,抓只公鸡来拜堂也是一样的。” 若他?没有猜错,谢无忌已经知?道?沈椿是他?昔年故人,而且他?对她仍有情意。 他?还看出来,沈椿现在应该还没落到谢无忌手里?,否则他?的态度不至于这?般尖锐刻薄。 短短一句话,谢钰便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儿。 这?下换谢无忌脸色难看了?,他?讥诮地笑了?笑:“公鸡都能来拜堂,你?却不能,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 他?现在瞧见谢钰就心烦,比了?个手势:“行了?,你?回去吧。” 他?想找个机会和?沈椿好好谈一谈,若是她愿意和?谢钰和?离,他?日?后就带她远走高飞,若是她不愿,他?也愿意当她在外面?养的野汉子?。 谢钰可以,凭什?么他?不可以?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 谢钰定定看他?一瞬,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等?谢无忌回到家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钰有病吧?专门来我这?儿找不痛快了??” 他?神?色一动?,唤来心腹:“你?去打听打听,谢钰今天都干什?么了??” 心腹道?:“这?个属下知?道?,今天小公爷和?夫人约好了?去飞来青洲。” 谢无忌催促道?:“你?去找飞来青洲的人打听打听,看看他?们俩今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他?又?道?:“做事隐秘些。” 心腹领命去了?,谢无忌等?了?一个多?时辰,他?终于回来复命,表情有些古怪:“飞来青洲的掌柜说,今天小公爷夫妇二人是一先一后进的包间,但出来的时候,只有小公爷一个人他?只道?是夫人先走了?,就没多?想。” 谢无忌指尖轻点两下膝盖,心底渐渐漫生出一股狂喜来。 他?不知?道?两人具体在包间里?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沈椿趁机跑走了?。 ——就在他?送出那盆婆婆纳之后,她果断地跑了?。 他?忍不住闷笑了?两声,又?很快肃了?神?色:“她应该跑不远,这?几日?让李曹在城里?城外仔细搜搜。“ 谢钰必然也紧着找人,他?又?补了?句:“手脚干净些,别?让谢钰的人发现了?。”他?难得肃容,沉声道?:“她跑出来之后,必然紧着找我,你?叮嘱府里?的人,如果最近有人来寻我,或是给我传话,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心腹点头应了? 谢钰的马车并未走远,一片昏暗中,他?出声吩咐长乐:“最近派人盯着谢无忌。” 他?微微勾唇,却透着些森冷意味:“她必定会来找他?的。” 只是不知?,他?和?谢无忌谁先能把人找到了?。 第064章 第 64 章 其实在?给谢钰下药之前, 沈椿犹豫了很久。 谢钰对她虽然冷淡严苛,但好歹也让她过了大半年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最重要的事儿,如果这件事失败了,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这可是给谢钰下药! 但转念想想, 两人这样夫不像夫妻不像妻的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她之前想跟谢钰好好过日子, 谢钰却从不跟她交心, 她要和离, 谢钰也不肯, 就算是当下属的,不想跟上司干了还能递交辞呈呢,谢钰却着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 除了下药逃跑, 她好像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沈椿来之前就瞧好了环境,这包间后窗是一条狭长小道, 沿着小道穿过就到了灞河旁,等?谢钰昏睡过去之后,她小心翼翼从后窗翻了出来,毫不留恋地?脱掉身上华美却碍事的云水纱外衣,露出内里一身平头老?百姓穿的细麻布衣裳。 为了不引人注目, 她拼命压低脑袋走到河边找到一搜渡船,给船夫分了几文钱,让他把自己?送到对岸。 天色已经黑了, 沈椿犹豫了下,没敢出城, 在?长安城里找到一家便宜客栈先住下。 ——跟谢钰和谢无忌猜测的一样,她想要先找到谢无忌。 她在?街头巷尾听说了不少消息, 谢无忌和崔家的婚事闹的很不痛快,崔家羞辱谢无忌不要紧, 关键是下了谢家的颜面,让谢国公和长公主十?分震怒,崔尚书这才意识到谢无忌在?谢家的地?位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底,忙携了厚礼登门致歉,不过长公主直接把人晾在?了府外,两家的婚事就此搁置下来,大有就此一拍两散的意味。 沈椿听到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多年的等?待在?她心里逐渐成了一股子执拗的念头,她想问他为什么要用假名欺瞒她,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她,还想问他送来那盆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弄清楚这些,就算谢无忌告诉她他已经忘记她,她也能坦然地?放下走人,拿着攒下的钱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 整个长安城光是常居人口就有数百万,更别说往来的那些贩夫走卒,沈椿不担心谢钰会这么快找到自己?,所以安安生生地?在?客栈里住了一夜。 但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各个坊区的差役挨家挨户地?敲门核对户籍。 ——谢钰为了捉她,居然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她简直不敢想要是被他捉回去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沈椿有些傻眼?,眼?看着差役快要查到她待着的客栈了,她急忙换了身男装,从小门匆匆跑了出去。 她真的没想到,谢钰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偌大的长安城很快就被调动起来。 短短两天,沈椿至少换了七八个地?方,她从这家客栈换到了那家驿馆,就连胡人住的怀化坊她都去了,就是怎么也甩不脱捉拿她的人,她在?城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还打听到,谢无忌在?长乐坊那边儿住着,她本来是想亲自去找她的,结果还没靠近长乐坊,就差点被一队官兵发现了,越靠近谢无忌住的地?方,官差搜查的就越严格。 谢钰实在?是可恶!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天,她一定?会被找到。 她得?先想办法出城,可是出城之前,她怎么才能联络到谢无忌呢? 沈椿抱着脑袋沮丧了一时,忽然灵光一闪,她躲进小巷子,揪住一个正在?玩羊拐骨的小童,掏出几个铜板:“你帮姐姐一个忙,这些钱就都归你,好不好?” 小童歪着脑袋盯了她一会儿,又?瞅了瞅她手里的铜钱,脆生生地?问:“什么忙啊?” 沈椿把钱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你去长乐坊的参将府帮我传个话?,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她长安咸阳往返过几回,知道在?不远处的郊外,有一座荒废无人的破庙,她打算先在?那里落脚,顺道等?谢无忌出现。 这活儿又?不难,小童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沈椿把纸条卷好藏在?他的袖子里,她又?叮嘱:“路上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能做到吗?” 小童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往长乐坊跑去。 街上四下奔忙串门的孩子不少,官兵也没在?意这个孩子,直接从他身边儿走了过去,径直走向了长乐坊。 沈椿长舒了口气,眼?看着官兵要搜到她藏身的暗巷,她不敢再耽搁,压低身子匆匆跑了出去。 等?顺利混出城之后,沈椿又?搭了辆牛车来到郊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处建于山坡上的破庙。 这庙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过来,屋顶都塌了小半,四处都是泥尘蛛网,幸好沈椿手脚勤快,撕下衣裳下摆当抹布,忙活了半天,她才终于清扫出一块可以勉强可以躺下的角落。 等?彻底闲下来,沈椿托腮看着漏风的屋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那小童把纸条送到了吗?谢无忌有没有看到? 虽然那盆婆婆纳给了她一点信心,但她还是不确定?谢无忌会不会过来找她,他前途大好,好像没必要和她这个已经成为他弟妹的人纠缠,她不确定?谢无忌会如何选择。 她想好了,她只在?这里等?三天,如果三天之内,谢无忌还是没有来的话?,她就去更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买屋置业,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打定?主意之后,沈椿安心多了,脱下外袍披在?身上,蜷着身子睡了个踏实觉。 她自己?准备了不少 干粮,白天就在?附近的林子转悠,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果充饥,偶尔遇到下山归来的猎户,她就拿钱换点野味,夜里生火烤了。 这三日就在?她的忐忑和憧憬中渡过了——日子每过一天,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等?到第三日晚上,沈椿在?林子里翘首徘徊了很久,直到夜色降临,她才有些茫然地?返回了破庙——只有一晚上了,谢无忌还会来吗? 但这次,她刚走进,就见里面已经燃起了旺盛的篝火。 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围在?篝火边,一个个吃的红光满面,不用说,她早上拔毛处理好的野鸡,以及提前洗好的野果,也已经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荒山破庙,沈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几个大男人掰扯的。 此地?不宜久留,她一发现有人就要撤身离开,几个乞儿却有所察觉,齐齐起身:“什么人?敢跑到我们地?盘?!” 沈椿现在?一身寻常男装,脸上和身上也沾了不少灰,乍一瞧就是个瘦骨伶仃不大起眼?的小郎君,几个乞儿越发肆无忌惮了。 见着几个乞儿齐刷刷向她围过来,她心头一突——这一不留神可是要命的。 虽然这几人霸占了她落脚的地?方,还抢了她的口粮,但保命要紧,她后退一步,立马认怂,作揖赔礼:“是我不懂事,几位大哥别跟我计较。” 几个乞儿脸上的凶色这才缓了缓,摆了摆手:“行了,以后眼?睛放亮点,少来我们这边儿,快滚!” 沈椿心里松了口气,正要离去,那人忽然又?把她叫住:“等?会,你这些野鸡野果是哪来的?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干粮?” 其他几个更是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好像在?盘算着能不能从她身上继续榨出点儿油水儿。 这下恐怕不能直接走了。 沈椿心里一沉,见势不好,立马恳求道:“我父母双亡,投奔亲戚的路上又?被山匪抢走了银子,一路流落到这破庙,有个猎户不忍心,送了我一只野鸡,那些野果是我在?外面捡到的,好几天了就靠着这点东西充饥,再没别的了。” 这几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听她这般凄惨,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为首的那个见她身上榨不出油水,伸脚要踹她,骂骂咧咧地?道:“滚一边儿去,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别让老?子沾了晦气!” 沈椿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管他们骂了什么,缩着膀子做出一副窝囊样儿,凄凄惨惨地?跑出了庙里。 这几人不免得?意,哈哈大笑起来,重重往地?上啐了口。 直到沈椿快出庙门,有个眼?神毒辣的忽然往她手上扫了眼?,用胳膊肘撞了撞为首的人:“老?二,你看她的手。” 老?二定?睛一看,就见她手上肌肤细腻,掌心和手指都没有茧子和明显的伤痕——这显然是一双富贵人家的手,不是凄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沈椿原来倒是有,只是在?谢家养了这大半年,曾经劳作的痕迹渐渐消退了个干净。 “什么父母双亡,我看她八成是个富贵人家家里跑出来的小崽子!”老?二重重啐了口:“娘的,差点被她蒙过去!” 他说着抬手招了下,几个乞儿快步上前,团团把沈椿围住,老?二歪着嘴儿一笑:“慢着,不留下点东西就想走?” 肥羊难得?,不管她究竟有钱没钱,先搜了再说。 他手一挥:“给我搜一搜她身上!” 几个乞儿如狼似虎地?向她扑了过来。 沈椿脸色大变,如果真被他们搜身,财物被抢跑了倒还好,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是女人,后果简直不敢想。 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跑,后面扑来一股劲风把她撞倒在?地?,她随手抄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扑倒她那人的后脑上。 那人痛叫了声,沈椿踹开他就往林子里跑,奈何她就一个人,再次被几个乞儿团团围住。 这几人都是目露凶光,沈椿只能手持一根尖利树枝和他们对质,她心里正焦急,就听‘嗖嗖嗖’几声,几只利箭不知道从哪里射来,准确无误地?将几个围着她的凶徒射倒在?地?。 沈椿一惊,立刻抬头看过就,就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站在?山坡之上,为首的那个一身玄黑劲装,很常见的武人装束,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披风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好像一面令人安心的旗帜。 见到那道身影,沈椿心里一松,鼻子发酸。 她亟不可待地?大步向她跑了过去,边跑边大声唤道:“谢无忌!” 她哽咽着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高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第065章 第 65 章 纳彩那日, 谢无忌有意把事情闹大,所?以?对崔家屡屡容忍,崔家跋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街头巷尾,惹得谢家颇为不?快, 婚事顺理成章地搁置下来。 不?过纳彩既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谢国公总要唤谢无忌去问一声的, 恰巧就?在他外出的时候, 沈椿送来了那封书信, 若非她送来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她和谢无忌这会儿已经双宿双栖了。 谢钰原本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内, 等谢无忌大婚,日后?沈椿有了孩子, 这桩前尘往事尽可被岁月掩盖,所?以?他心里即便不?悦,也从?容依旧,面上更少见嫉色。 但事与愿违,从?纳彩礼出岔子, 沈椿给他下药,桩桩件件都脱出了他的掌控。 尤其是沈椿,她怎敢如此待他! 他桩桩件件无一不?为她考虑, 她怎能如此负心薄幸! 他截取书信之?后?立即就?来了这里,却没有急着抓她回去,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放弃舒适优渥的生活, 看着她吃苦受累,看着她为了点儿口粮便四处奔波,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妥协。 ——这一切都是为了谢无忌。 谢钰怎么?都想不?到,沈椿居然对谢无忌偏执到如此地步。 谢无忌,为什么?是谢无忌?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今天见她之?前,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儿谢无忌惯常穿的武人装束,就?连往常规规矩矩束在发冠里的黑直长发都换成了潇洒不?羁的高马尾。 他手持玉刀,在镜子面前徘徊良久,总算还是维持了最后?一丝体面,没用玉刀把眉毛剃成断眉,散下几缕碎发遮着眉梢。 明?明?是他自己非要扮成这幅模样的,但听到她喊着谢无忌的名字,满怀欣喜向他飞奔而来的刹那,他的怒意不?可遏止地沸腾起来。 他本可以?继续骗下去,但等她走到近前,他垂下眼眸,淡淡唤了声:“昭昭。” 他看到沈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住了。 她脚步刹住,身子慢慢后?缩,脸上的神情慢慢化为了惊恐。 他轻声问:“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我请你?过来?” 沈椿只是迟疑了一瞬,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几乎不?假思索,就?是本能的行为。 还没跑出三步远,她腰上一紧,直接被人拎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忽然后?颈一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一线,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意识一点一点回归,终于想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猛地弹坐了起来。 谢钰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你?醒了?” 沈椿打了个激灵,有些结舌:“你?”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钰眼眸沉静:“从?你?出城那日,我就?派人盯着你?了,你?下药离开之?后?,所?有出城的人都要备好路 引和户簿,那日若非我示意,你?在城门口就?要被人扣下了。” 沈椿脑袋空白了一片。 城里谢钰大肆搜捕,她几次被逮到就?不?说了,就?连出城都是在谢钰的掌控之?中,也就?是说,就?算她没有给谢无忌送那封书信,她也很快会被谢钰扣下,她自以?为天 衣无缝的计划,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什么?也不?是。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逃离谢钰的掌控,除非有一天谢钰对自己腻了倦了,否则俩人会这么?纠缠到死。 她被谢钰吓得心口乱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钰静静地看向她:“昭昭,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从?她醒来到现在,谢钰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计较她下药偷跑的意思。 沈椿咬了咬唇,努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还是决定摊开了说:“谢钰” 她要说的都是心里话,表情颇为诚挚:“你?是长安城有名的第一玉郎,出身高门,人人向往,我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的野丫头罢了,咱们之?前也不?是没在一处过过,但结果你?也瞧见了,咱俩怎么?都过不?好,你?不?痛快,我也别扭,只要你?愿意,随便就?能找个才干学识胜我百倍的,咱们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谢钰神色未起一丝波澜,轻轻颔首:“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不?曾为给他下药而歉疚,不?曾为抛却他后?悔,只是一脸真诚地劝她和离另娶,这样才能方便她去找谢无忌。 沈椿迟疑着点了点头,两只手绞紧:“给你下药是我不对,但是我说过许多遍了,咱们俩真的不?合适,你?能不?能”她边说边打量谢钰的脸色,鼓足勇气?:“放了我啊?” “不?能。” 谢钰终于抬起眼:“你?答错了。” 沈椿微微怔了怔,他又?另起了个话头:“昭昭,你?知道?你?离开这几日,我都在想什么?吗?” 他不?等沈椿回答,便异常平静地道:“我在想,这次若是找到了你?,我就?把你?锁在我身边,让你?一生一世不得离开。” 屋里的空气忽的凝滞。 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在沈椿心里,他一直是冷漠而理智,他之所以拦着不让自己和谢无忌相认,是因?为他不想坏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他想让她怀孕,让谢无忌成婚,这一切都是权衡之?后?的理智考量,能够付出最小的代价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短短几天,他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沈椿忽的毛骨悚然起来。 她站起身,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语无伦次地道?:“你?不?能这样,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她尚未退出几步,脚踝忽的一紧,她没保持好平衡,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她这才看清楚,自己的脚踝上不?知什么?时候套了一根赤金色的锁链,这锁链打造的轻巧灵便,乍一看倒像是装饰用的脚链,轻的几乎毫无分量,难怪她醒来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而锁链的另一端,拴在了谢钰的另一只脚上。 沈椿惊呆了。 谢钰撑起身子向她走近,脚上锁链哗啦啦作?响。 “昭昭,我同你?说过,”他语调如此:“我能。” 谢无忌即将?动?身去往突厥,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桩很要紧的事儿没做,未免束手束脚,他彻底摆脱了和崔家的婚事, 他本想带沈椿一道?走的,令人在长安城里搜查了两日都没发现她的踪迹,谢无忌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立马吩咐心腹:“你?去盯着谢钰。” 这下没过两个时辰就?传来了动?静,心腹回报:“参将?,昨天夜里,小公爷擦黑去了趟郊外,我们的人没敢跟的太近,只留意到他去了龙灵山上。” 谢无忌拧眉思索片刻,忽的低骂了声,一扬披风便纵马跨出了府门。 第066章 第 66 章 谢钰又抬眼看向窗外, 淡道:“这?里是郊外的驿馆,等明早我会带你回长安。” 沈椿简直毛骨悚然,身子不?住地向后缩。 对付谢钰,求饶或者发火都是没用的, 当务之?急是先想法儿让他把两人之?间拴着的锁链解开。 沈椿捂着小腹:“我, 我想小解, 十万火急。”她软声恳求:“我人就在这?儿, 也跑不?了, 你能不?能先把锁链打开?” 她就不?信,谢钰这?种目下无尘的神仙还能看着她解手? 谢钰垂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忽的把她打横抱起, 绕过一侧的屏风。 沈椿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他就调整了一下姿势, 两臂把着她的两条腿——就是小孩把尿的姿势。 他手指已?经灵巧地挑开了她的腰带,沈椿快吓疯了,不?要命地挣扎:“你干嘛!” 她的裤子已?经被?褪下,底下光溜溜的钻入一股凉风,她觉得羞耻无比。 谢钰将两条腿微微分?开:“你不?是要小解吗?” 沈椿死死掐着他的手臂, 惊慌失措:“不?要不?要,我不?解了!” 谢钰长睫垂下:“人有三急,总是憋着容易伤身。” 沈椿拼命摇头:“我不?急, 我一点都不?急。” 谢钰低头仔细帮她整理好?衣裤,又抬眸看了她一眼, 眼里淡淡嘲意:“不?是十万火急吗?” 他分?明是什么?都明白?了,却顺着她的话故意作弄她, 沈椿险些气了个仰倒。 她气的声音发抖:“夫妻本就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这?样锁着我又有什么?意思!” 她哽咽了下, 竭力镇定下来:“你这?么?跟我一直锁在一起也不?是个事,你又不?是没事干的闲汉,你要去衙署办公,去外地办差,去宫里见皇帝的时候怎么?办?难道也走哪儿都把我拖着?!”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心里悄然松了半口气。 谢钰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道:“等回到长安之?后,我会带你去别府另居,到时候你只管在府里安心修养,无事不?必外出。” 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即便你我百年,也是要葬在一处的。” 沈椿霍得抬起头,愤愤地看着他。 她之?前以为,谢钰虽然冷淡迂腐,但总归还算是端方?君子,谁知?道他如此偏执! 她又是害怕又是愤怒:“你是打算关我一辈子了?” “本来是不?想的”谢钰缓缓道:“但方?才你还是没想明白?。” 她又气又怕,禁不?住呜咽了声,委顿在地上哭个不?住:“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听她问到这?个,谢钰面色终于?显出一点冷淡来,他慢慢重复:“从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他一掀眼皮,眼神锋锐:“自你我成婚,我对你称得上一心一意,谢家夫人应有的尊荣我也未少你半分?,你也曾应允过要和我白?首偕老?,但长兄一来,你说变心就变心,二话不?说便扔下了一封和离书要弃我而去,你又置我于?何地?!” 这?些话谢钰囤在心头许久,只是他素来高傲自持,不?愿说出来让自己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夫一般,但被?沈椿这?般诘问,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口。 沈椿惊住,下意识地反驳:“谁说我是为了谢无忌才跟你和离的?” 她觉得自己冤屈极了:“那次在行宫里我被?人下了药,是谢无忌仗义出手救了我,我那时候才认出他是原来那人,你凭什么?说我变心了?!我要同你和离,跟谢无忌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下轮到谢钰怔住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夫妻二人纵然有些龃龉,但总归还称得上恩恩爱爱,他自出生起,便是旁人对他细心周全,这?还是他头一次对人如此上心,他着实想不?通她为何要同自己和离。 到后来,他以为是她认出了谢无忌,所以狠心想要抛弃他,甚至在被?她抛弃之?后,他屡次想要挽回,她也无动于?衷,他原以 为问题都出在谢无忌身上,只要彻底打消她的念想,她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但她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在和他和离之?后才认出的谢无忌——从她的语气和表情,谢钰能判定她没有说谎。 不?是谢无忌,那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谢无忌,他就算强行拆散了二人,沈椿又会回头吗? 他以为洞悉一切,没想到从根儿上就判断错了。 他心口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终于?不?复往日从容,微微生出些慌乱来。 他闭了闭眼,方?才问:“那你是为什么要同我和离?” 他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妻子,怎么?好?意思问为什么?? 沈椿气恼至极:“是,你是没有纳妾娶小,你也给了我很多很多好东西,你以为这?对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对不?对?” 她眼角发红:“可是咱俩成婚那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穿素色简便的衣裳,你喜欢匣子里第二格放的白?玉发簪,你喜欢喝冲泡过三遍的绿茶,因为能提神醒脑,你不?爱吃大?荤大?肉,偏好?鲜活的鱼虾你呢?你知?道我喜甜还是喜酸?平时爱穿什么?样的衣裳爱戴什么?样的首饰?你有留心过半点吗?” 她擦了擦眼泪:“每回咱们俩闹别扭,你总是晾着我十天半个月不?管,觉得时候到了就派人送些稀罕宝贝来送给我,但你仔细想想,你对待下人不?也是这?样吗?既然这?样,你娶老?婆做什么??!” 谢钰舌尖似系了千斤坠,异常艰涩地道:“我” 沈椿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是,你给我的那些好?东西我这?辈子也没见过,但对你来说,这?些身外物你既不?在意也不?稀罕,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心里也从来就没有我,你是世间少有的神仙人物,我高攀不?起,但咱们既然过不?下去,我为什么?不?能跟你和离?” 和谢钰在一块自然是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但跟他过日子,就好?像被?关在一处华丽冰冷的笼子里,她进不?得退不?得,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儿来——这?富贵当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 她抽噎道:“你若是觉得被?我提出和离有损颜面,不?如出具一封休书,就说我粗鄙浅薄,不?配为谢家宗妇,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谢钰仿佛迎面被?人重击了一拳,脑中嗡鸣不?断。 竟然是他,居然是他。 平生头一次,他思绪混乱,竟是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沈椿一脸疲惫地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计较什么?,而是想要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放了我?。” 谢钰搭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此时,底下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 一股滚滚浓烟冲入门窗,才熏得二人回过神来。 他们住的地方?在驿馆二楼,浓烟能够飘入,火势必然不?轻,谢钰立即扶着她起身:“你”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两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举着刀就向谢钰劈砍过来。 谢钰此时手无寸铁,护着沈椿侧身避过,胳膊上却被?划了一道血痕,鲜血很?快冒了出来。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旋身拔出墙上佩剑,先是一把斩开沈椿脚踝上的锁链。 他横剑挡住了两个刺客,用力把沈椿往门外一推:“走!” 谢钰肯放她走了?沈椿犹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神兵在手,那两个刺客已?经彻底被?他压在了下风,她才矮着身子匆匆跑了出去,为了躲避刺客,她沿着二楼走廊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圈。 大?堂里闹哄哄一片,刺客和谢钰的部?曲奋力搏杀,大?堂里许多地方?已?经起火,火势正以极快地速度向二楼蔓延——驿馆乱成了一锅粥,没人顾得上她! 沈椿在的地方?正是二楼的一个死角,这?里有一处楼梯直通着一楼的小门,也就是说,她只要趁机偷偷跑了,完全不?会有人发现。 她又是慌乱又是激动,压低身子沿着长廊要逃跑,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 长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她身边,一脸恳切地道:“小公爷带着人在清理刺客,底下乱着呢,小公爷特意叮嘱,千万不?要放夫人乱跑。” 他姿态虽然谦卑,但是抓住沈椿的那只手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就跟铁钳似的,大?有把她强行拖走的架势。 都到这?时候了,谢钰还不?准备放她走! 沈椿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怎么?也挣不?脱,长乐正要带着她往下走,二楼一个琉璃灯台摇摇晃晃,猛地向着二人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把长乐往前一推,自己身子又往后缩了下,琉璃灯盏‘啪嚓’一声落下,果然谁都没伤着,却正好?将两人给隔开了——她虽然想要跑路,但也不?想伤人,见长乐无恙,她又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一东一西地对峙着。 长乐焦急地唤了声:“夫人!” 恰在此时,谢钰一手提着滴血的长剑,带着人从走廊的另一侧绕了过来。 他压着眉间焦急,竭力放缓声音:“昭昭,过来。” 他慢慢向她靠近,柔声哄她:“这?里太危险了,我先带你离开。” 沈椿没有挪动脚步。 “沈椿!” 一把熟悉的声音从一楼传来。 谢钰和沈椿都怔了下,不?自觉望向一楼大?堂。 谢无忌腰间佩刀,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目光很?快搜寻到二楼对峙站着的谢无忌和沈椿,眼睛微眯了下。 他向她张开双臂:“你别理他,跳下来,我在这?儿接着你。” 谢钰嗓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乱:“昭昭!” 沈椿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第067章 第 67 章 谢无忌果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只是被力道冲击得?滚了两圈,沈椿后脑磕了下,眼前一阵发黑。 谢钰见两人相互拥在一起,脸色冷的吓人, 毫不犹豫地也?跟着纵身一跳, 也?跟着追了下去。 一楼大堂已经四处起火, 他衣袍被风吹的鼓起, 就像一只纵身跃入火海的白鹤。 谢无忌低骂了声, 手一扬,底下人就扔了五六个装满火油的火瓶,火势猛地拔高, 直接把谢钰阻在了火墙之内。 他特地来就是为了救出沈椿,也?不恋战, 打了个呼哨便带着人退下了。 火势渐大,眼看着驿站都要被烧塌了,谢钰废了好一番手脚才带人出了驿馆,只是谢无忌已经不见踪迹了。 谢无忌曾深入突厥为细作多?年,是隐藏行迹的高手, 谢钰亲自率人追出去,他居然就这么没了踪影,他只能把人拆分成多?个小队, 扩大范围一寸一寸地搜查过去,恨不得?把地皮都撅了。 等?过了几个时辰, 长乐战战兢兢地回禀:“小公爷,去西边搜过了, 也?,也?没发现大郎君和夫人的踪迹。” 谢钰深深地吸了口气——他静气凝神的功夫一向极佳, 这会?儿竟也?满面怒容,第一次杀意翻腾。 他冷冷道:“你持我官印,京兆二十二城县,从即日起戒严” 长乐头一次出声打断他的话,惊声道:“小公爷!”他胆战心惊地道:“这事,这事真要闹的这般大吗?” 之前谢钰和沈椿再怎么闹别扭,总归也?是夫妻之间的事儿,如今谢无忌牵扯进?来,谢钰又转头命人封了长安辖下二十二城,难道让天下人瞧谢氏兄弟相争,兄夺弟妻的笑?话吗?这事儿一旦传出去,谢家岂不是要名声扫地? 他家小公爷虽然权柄滔天,但他为人磊落,从不会?滥用权势,仅有的一二次也?都是为了夫人,这回甚至为了夫人想要动用官印,全然不似往日的冷静做派! 谢钰顿了顿,薄唇几乎抿成一线。 谢无忌可以?肆无忌惮抢夺他的妻子,他身为家主,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家主身份于他何尝不是万重枷锁? 长乐见他沉默,大 气也?不敢喘,安安静静地垂手等?着他做决定——这是逼着小公爷在夫人和谢家声誉之间做抉择。 只要谢钰动用官印拿人,谢无忌自然很难逃掉,所以?他直接抢人这一手看似全无顾忌,实际上也?是在赌,赌谢钰会?不会?滥用公权,赌他是不是更在意谢家的声誉。 谢钰手指收拢成拳,紧紧抿着唇,似乎要把七情六欲一并锁回肺腑之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解下腰间牙牌:“时候尚短,他们?跑不了多?远,你调动谢家所有部曲,让他们?乔装之后,把辖下的所有城县仔细搜查一遍。” 长乐松了口气,又踌躇了下:“可是大郎君极擅隐匿” 他虽然不愿见小公爷将此事闹大,让自身和谢家颜面扫地,但万一找不着夫人,小公爷岂不是要疯魔了? 谢钰对夫人做的那?些事儿,在别人眼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他这样冷淡的人来说已经极为难得?了,长乐能瞧得?出来,他对夫人是极喜爱的。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谢钰脸色极冷,难得?说了一句相对粗糙的俗语:“他在朝为官,难道还能躲一辈子?只要他现身,无论天涯海角,我必会?找到他。” 长乐瞬间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是这个理儿,大郎君好歹是三?品参将,有公职在身,不可能躲藏太久的,还是您有主意。” 谢钰一刻也?不想等?待,拨马转身:“你在此地带人搜查,我进?宫面圣。” ——谢无忌干的还是类似于细作的差事,只为皇上一人效力,他的行踪只有皇上才能完全掌握。 接下来的关键,就是搞清楚谢无忌会?去哪里。 长乐应了个是 沈椿后脑磕了一下之后,脑袋就昏昏沉沉的,加上接连几天的疲累,她居然直接昏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转醒,只觉得?身下摇晃,似乎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 她咽了咽发干的嗓子,低低地呻 吟了声。 一盏温水递到她嘴边,一道叮嘱紧随而来:“慢慢喝,别呛着。” 沈椿本能地抿了两口,觉出丝丝甜意,里面居然放了蜂蜜。 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才终于回过神,抬眼看着谢无忌,脱口叫了声:“大伯哥。” 她说完才觉得别扭,忙捂住嘴。 谢无忌好悬没给她这一声呛死,咳了几下才挑眉:“还叫我大伯哥呢?” 沈椿一直盼着见到他,她本以?为自己见到他之后会?急不可待地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但真见了面,她又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真切感,倒像是近乡情怯似的,两人之间隐隐隔着漫长的岁月,需要一点契机来打破这若有似无的隔阂。 她难免有点拘谨:“我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谢无忌随手帮她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唇角挂了点笑?:“你如果愿意,叫我一声无忌哥哥我也?不嫌弃。” 他说到这个,沈椿就想起一件事儿来,她霍得?抬起头,话里忍不住带了几分怨怼:“你现在倒是知道让我叫你无忌了,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谢钰?” 她问起这个,谢无忌的表情僵了僵,苦笑?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我生母是乐坊伎人,我一出生便入了奴籍,无名无姓的人,又怎么告诉你我的姓名呢?” 他想起往事,神色仍觉是怅惘:“其实我本来想直接带你走的,但你在乡下的时候虽然穷困,但好歹是良籍,我那?时候只是谢府贱奴,自己尚不得?自由?,又怎么能带上你?难道让你跟我一块入奴籍吗?” 谢无忌瞧着散漫,但当那?么多?年细作,他待人有着极重的防备之心,这些事儿就连他的心腹他都不曾提过半句。 他在人前习惯性地掩饰情绪,这会?儿倒是不假遮掩起来,怅然不甘一览无余。 “后来我虽脱了奴籍,但为建功立业,深入突厥数年不得?归,也?是前不久才回了长安,本想等?事情一落定就去找你呢,结果”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低骂了声:“没想到你真成了谢钰的老婆。” 说到这儿,谢无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不用沈椿张口,他都知道她想问什么,又道:“还有和崔家的婚事,我本来就没想娶亲,只是皇上有意给我赐婚,我顺手扯个挡箭牌罢了,后来崔家不干人事儿,我就借机搅合黄了这门婚事。” 沈椿才知道其中居然有这样的隐情,相比之下,她在乡下虽然过得?辛苦,但还是比谢无忌强多?了。 她心里存着的那?口气散了大半,眼神软和下来。 谢无忌打蛇上棍,趁机凑近她:“你若是还怨我,打我骂我都行,只是别不理我。” 沈椿拳头抵住他的胸口:“我不打你,你记住这个教训就是了。” 她犹豫了下:“你以?后可别再骗我了。” 谢无忌随意笑?笑?:“这个自然。” 沈椿想了想,随口问道:“谢钰没事吧?” 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眼,看到谢钰跟着从二楼纵身跃入火中。 两人虽然感情淡薄,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让她过了大半年的富贵日子,她也?不希望他出什么意外。 谢无忌微微怔了下。 他没想到沈椿醒来之后,第二个问的就是谢钰——他以?为二人之间没什么情分的。 他扯了下唇角,微哼一声:“他身手了得?,自然没事儿。” 沈椿松了口气,又掀起帘子向外看了眼,疑惑地问:“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第068章 第 68 章 谢钰现在?根本无心公?差, 他只有稍静下来,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谢无忌和沈椿恩爱缠绵的画面,那画面生动极了,刺得他心口?生痛。 想到她会对着谢无忌巧笑嫣然, 她可能还会靠在?他怀里提笔练字, 耳厮鬓磨, 谢钰就无可遏制地?生出一股杀意来。 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老婆追回来, 为此他甚至动用了许久没休的事假, 向上?报备之后,给自?己弄了个长假。 ——自?他十五岁出仕,别说是主动告假了, 就是每逢节假他都得留下来加班,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谢钰为了避嫌, 和谢无忌甚少往来,也不曾询问过谢无忌究竟做了什么差事,如?今细查了一番,他立马觉察出不对——谢无忌和那个突厥质子哥舒苍来往过密。 事情一下变得更为复杂了。 谢钰眉尾轻跳。 谢无忌总归还是皇上?的人,谢钰少见的按捺不住, 进宫面见圣上?,向他禀明了此事。 皇上?听他提及此事,脸上?不见分毫慌乱, 反而颇为得意:“他和哥舒苍接近,是朕授意的。” 他不待谢钰发问, 便道:“你也知道,之前河道东出了细作, 驻守边关的常将军被奸细所害,就此殒命, 后来处死了他的副官,本以?为此案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就在?两个月前,河道东的军情再次泄露,背后必定还有细作!” 其实这桩案子还是谢钰查的,查到那个副官之后,他就已经猜出这案子不会这么简单,本想彻查到底,但皇上?极忌讳他插手军中事务,案情稍有进展,他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接手了此案。 “那些细作藏的极深,朕便想了个主意引他们出来。”皇上?不无得意地?道:“你也知道,突厥一直对咱们的神机弩颇为忌惮,朕便让无忌假意和那突厥质子亲近,又?放出神机弩的消息,那哥舒苍狼子野心,果然上?钩,着意和无忌亲近起?来。” 他神情悠然:“你是朝中重臣,应当知道兵部那些研究锻造武器的地?方都在?边关极偏远隐秘之处,那些军士和匠人也都一并迁居过去,朕向突厥放出的,就是制弩匠人的姓名以?及制弩的地?方,朕让谢无忌假意投效突厥,让他舍身亲自?去了制弩的地?方,如?此一来,那些潜藏在?朝内的细作,必会按捺不住出手,届时朕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谢钰倒不似皇上?那般激动,他微微皱了下眉:“臣敢问一句,您放出的消息是朕是假?” “自?然是真的。”皇上?摆了摆手:“突厥人狠辣狡猾,若给的是假消息,怕也不能引他们上?钩。”他又?补了句:“当然,等谢无忌将那些细作 一网打尽之后,朕自?然会安排其他的隐蔽住处,让他们都迁移过去。” 谢钰眉心跳了跳,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皇上?也不是白跟他说这些,说完之后,他就淡淡敲打:“朕知道你们兄弟不睦,但无忌此次行?事,事关重大,莫要为私事影响国事才好。” 谢钰根本无暇顾及他所言,匆匆告辞回到屋里,左右踱了两步,他才意识到那丝不妙的预感?来自?哪里。 皇上?这招看似精明,但实际上?,他把宝都押在?了谢无忌身上?——谢无忌如?果真的一心一意为晋朝清除细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万一呢?他万一是真的和突厥有了首尾呢?那皇上?岂不是鸡飞蛋打,就连唯一能用来钳制突厥的神机弩都拱手让人? 这个念头在?谢钰心里一闪而过,事关国事,他也不想凭空揣测,唤来长乐:“我之前让你细查谢无忌这半年都做过什么,见了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你都查的怎么样了?” 长乐当即命人捧了厚厚一沓卷宗上?来,谢钰一目十行?,不到半天的功夫就翻阅完毕——很快查出了一些问题。 这半年来,谢无忌陆陆续续地?抛卖了不少产业,尤其是铺面住宅田地?这些不动资产,全部被他置换成了金银,他做的不显山不漏水,一时竟未曾引人察觉。 若只是为了迷惑突厥人,真有必要连自?己辛苦攒下的基业也都抛卖出去吗? 还有兄弟俩到底是同朝未官的他直接出面抢走昭昭,到底是肆意妄为,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继续在?晋朝待下去了? 他到底是那边儿的人? 他会把昭昭带到哪里? 谢钰轻咬了下舌尖,才镇定下来,沉声道:“帮我把四伯叫来。” 谢家这位四伯在?兵部任职,长乐一愣,道:“四爷应该还在兵部当差,您找他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通知兵部辖下所有驿馆,一旦发现谢无忌的踪迹,立刻向我汇报。” “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问完这个问题,沈椿心头才蔓上?一点惶惑不安来,总觉得没着没落的。 在?之前,她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她心里想的那个人,和他好好过安生日子,久而久之,这件事已经成她心里的执念了。 但现在?人就在?她旁边了,她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 她该做什么?她会去哪儿? 谢无忌听她问到这个,眸光微闪,很快又?神色如?常。 他挑眉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他压低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这次出来特意隐蔽了行?踪,就是为了帮皇上?清查刺客。”说完他又?哄她:“皇上?答应过我,等这事儿了结,我就带着你去边关戍守,到时候咱们就不必担心谢钰追来了。” 沈椿瞪大了眼,又?一把捂住嘴,悄声道:“那你还带上?我?” 谢无忌见她这模样可爱,有意逗她:“不这样,我怎么把你从谢钰手里抢出来?” 他摸着下巴,忍不住笑:“你说,我们这算是私奔还是通奸?” 从小到大,文?采武略他就没有一样及得上?谢钰的,如?今当着谢钰的面儿抢走了他的妻子,抢的还是自?己心仪之人,谢无忌心下难免得意。 没想一听他这话,沈椿脸色刷得惨白。 大婚第二日,谢钰就和她说过,只要签了那封和离书,两人从此就各不相干,没想到她打定主意和离了,谢钰却怎么都不肯放手,甚至动用京兆尹的职权压着不肯给她消户籍。 从心理上?,她和谢钰已经毫无干系,但从律法上?,他们二人仍是夫妻,谢无忌这话正好扎进了她的心窝子,刺耳地?提醒了她这一事实。 她长这么大都老实惯了,乍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戏文?里说的那种不正经的女人,慌得手足无措。 谢无忌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放下身段哄她:“我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见沈椿扁起?嘴巴,快哭了似的,他慌里慌张,口?不择言:“别哭啊,你别忘了,是我先认识的你,大婚那天,也是我和你拜的堂成的亲,谢钰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咱俩才是正经夫妻呢!” 他刚才说的什么私奔通奸的话实在?太?难听,沈椿心里没好受多少,吸了吸鼻子,‘吧嗒’一声,眼泪砸到他手背上?。 谢无忌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极少,长这么大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现在?俩人又?正在?失而复得的时候,他对她自?然是极上?心的。 他彻底慌了:“别哭了祖宗,要不我带你下马车走走?你会骑马不?” 沈椿别过脸:“我不会,我不出去!” “我教你,我抱着你骑!” “我不喜欢,每次骑马颠得我腰疼!” 谢无忌碰了一鼻子灰,耐着性子哄了好半天,又?保证道:“我来想法子,保证让你和谢钰把婚事离了,这样成吗?” 沈椿心里不大信,她也不想让谢无忌为难,吸着鼻子应了声。 谢无忌也咧开嘴笑了,他正要说话,马车车板忽的被轻叩了三下,他脸色微变,先对着沈椿道:“你先歇会儿,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说完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马车外等着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突厥人,这人是哥舒苍的一个堂弟,名唤哥舒那利,他也是哥舒苍的心腹,这回被特地?派来配合他行?事。 谢无忌避开了自?己的手下,和哥舒那利绕到后方隐蔽处,哥舒那利表情凝重:“这一路你真要带着这个女人?” 谢无忌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哥舒那利尚觉察他眼底的不快,继续道:“这女人是个累赘,不如?你把她先交给我,等事情结束,我一定把她”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谢无忌猛地?扬了下手,一道银光闪过,在?哥舒那利的脸颊拉出了深深一道血痕。 哥舒那利大怒:“你” 他这话才脱口?,正对上?谢无忌一双闪着寒光的笑眼,他心头一凉,终于反省自?己逾越。 他放下姿态,解释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儿,只是可汗有意把阿史那家的公?主嫁给你,你如?果带着这个汉族女人去突厥,总归不大方便” 谢无忌拔下插在?树上?的匕首,挽了个花儿重新?插回靴子里。 他懒洋洋地?道:“我又?没说不娶阿史那家的那个,你着什么急啊?” 大概是细作当久了,他对谁都是撒谎敷衍信手拈来,前一刻答应的事儿,下一刻就能掀桌翻脸,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是假。 谢无忌还真没想过娶娶阿史那家的公?主,但这不妨碍她随口?应承,反正空口?说白话又?不要钱。 哥舒那利得了保证,也不再多问,再次岔开话题:“这女人知道咱们要去突厥吗?你身上?有一半儿突厥王室血脉,她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她会答应跟你叛出家国吗?你可别让她坏了咱们的事儿。” 他屡屡拿沈椿试探,已经犯了谢无忌的忌讳,他唇畔那缕笑也凝了点寒意:“她的事你不必探听,我自?有分寸。” 第069章 第 69 章 就冲谢无忌那个心狠手辣的架势, 哥舒那利哪敢多嘴? 但他们这次是要?找到制造神?机弩的匠人,逼问出神?机□□,此事一旦成了,突厥便能破了河道关?, 一路背上, 直取中原腹地, 这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瞧谢无忌这个样子?, 他想把人要?来辖制是不?可能的了。 哥舒那利沉下脸:“不?是我要?多嘴, 只是她之前毕竟是谢钰的夫人,最重要?的是,你们多年未见, 你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少年了,你这些?年杀过多少人手上 沾了多少血只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你真觉得她能接受一个心狠手辣叛国背主的人?她会心甘情愿地跟你回突厥吗?” 谢无忌瞳孔猛地缩了下,仍是冷冷道:“我说了,这是我们二人的事儿,用不?着你插手。” 哥舒那利嘴巴动了下,但见谢无忌脸色难看, 想到这位的杀性,他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其实他还有个问题没问出口?,像谢无忌这样的相貌才干, 只要?他肯,身边一定不?缺女人, 何至于喜欢一个小丫头喜欢了这么多年? 谢无忌手指揉了揉眉骨,撩起帘子?重新上了马车。 沈椿这会儿又乏了, 蜷起身子?又睡了过去。 谢无忌见她脸上多了点酣睡的晕粉,神?情不?觉缓了缓, 小心翻出枕头和被褥,给?她垫好盖上,然后单手托腮,看着她的睡颜出神?,眼底不?知不?觉多了点笑。 他的小姑娘长开了,也变漂亮了,难怪他一直没认出来。 他还记得她那时候黑黑小小的,像是一只皮包骨头的野猫,跌在坑里被捕兽的陷阱夹住,一声一声叫的凄厉。 那时候谢无忌还是谢家部曲,本来是有主人颁布的任务在身的,他这人天生没同?情心,本来想弃之不?管的,但走出几里地,她那一声一声惨叫扎根在他脑袋里似的,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低骂了声,终于折返回去,扔下麻绳把她拉了上来。 他给?她上药,背着她出山,背地里帮她解决了垂涎她的老光棍,临走的时候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了,那段时间谢无忌自己都纳闷自己怎么转了性了。 到很久以后,谢无忌才反应过来,有个词叫同?病相怜。他没有能耐护住少时的自己,但那时候他至少还有余力?庇护得了她。 谢无忌这一坐就是半天,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沈椿才再次睁开眼,有些?茫然地问:“什么时辰了?” “快入夜了,”谢无忌把热好的干粮和肉干递给?她:“睡饱了?吃点东西?吧。” 这吃食实在简陋,谢无忌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先吃这个垫垫肚子?,等?到了城里我再带你吃好的补一补。” 沈椿接过干粮:“这有啥,有饼有肉就挺好的了。” 不?愧是他家小椿,就是懂事!谢无忌在心里喜滋滋地夸了句。 等?沈椿吃的差不?多,谢无忌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清了清嗓子?:“小椿,我有件事要?问你。” 哥舒那利的担心他不?是没有过,不?然也不?会在沈椿问出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隐瞒了要?带她去突厥的事儿,也不?曾告知她自己这些?年究竟做过什么。 谢无忌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他唯一担心的是,她能否接受现在的自己? 他吐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退缩不?安,扬眉笑了下:“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沈椿呛了下,脸一下红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谢无忌挠了挠耳根,干咳了声,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那天我和谢钰都在驿馆,你选了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喜欢我,我问一下不?行吗?” 沈椿给?他一口?一个‘喜欢我’闹了个大红脸,支吾了下才道:“你对我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你人也好。” 谢无忌表情稍顿:“你觉得我人好?” “当然啊,你帮了我那么多。”他说过的话沈椿每个字都记得,她掰着手指头细数。 “我还记得你原来跟我说过,你九岁的时候,有纨绔在闹市纵马横行,踢伤了好多百姓,你就设计用绊马索教训了那些?纨绔,让他们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你十?二岁的时候圣上判了一桩错案,原本那家御史及家眷是要?发配充军的,是你搜集了证据,救下了那一家人,还有还有,你十?四岁的时候,突厥势强,突厥使节团来访的时候,在长安横行无忌,还趁机欺辱了一位貌美的小官之妻,那官员人微言轻,大家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是你持剑为那位夫人讨回了公道。” 她说着说着眼底放出异样的光彩来:“我觉得,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 少女怀春,即便现在她说起这些?事迹来,依然忍不?住怦然心动。 他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的英雄,是完美无暇的完人。 谢无忌的脸色一点点凝固住了。 ——她说的这些事儿,都是谢钰少年时所为。 他那时候只是谢家的一个部曲奴仆,恰好长了一张和谢钰相似的脸,也许自卑,也许是出于仰望,他下意识地在心上人面前模仿起谢钰的一言一行——他希望他在她心里是高洁完美,人品无暇的。 他随口?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儿,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小椿却还逐字逐句地记得。 她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另一个由他捏造出来的‘谢钰’? 沈椿说了会儿,发现他脸色不?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无忌哥,你怎么了?” 她瞳孔清澈透亮,手指干净柔软,谢无忌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好像怕弄脏她似的。 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点笑:“没事儿,就是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沈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小声道:“你说的事儿我都记得了。” 两人一时静默下来,月光被团云拢住,月光黯淡下来,谢无忌的脸半明半暗。 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和谢钰一样,手指时急时缓地轻点着案几,又过了会儿,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无忌手指虚虚抹过眉梢,将所有情绪一并?隐藏,他唇角挂笑:“小椿,我们成亲吧。” 他已经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也不?在意演一辈子?。 小椿喜欢救人于水火的英雄,爱慕品德高尚的君子?,那就演给?她看,她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能演出来。 至于怎么带她去突厥,谢钰也想好了,到时候再演一出一心一意为朝廷,却被朝廷追杀,被迫投效突厥的拿手好戏,这样就能天衣无缝地把她骗去突厥。 沈椿没想到他突然说起了这个,她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襟,缩了缩脑袋:“这,这也太急了吧?” 就算她喜欢谢无忌,俩人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现在才在一块不?到一天,她依然觉得谢无忌身上有很多陌生的地方?,俩人现在就成亲同?房,她有点接受不?了。 谢无忌一瞧她这样儿,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脸也跟着红了,没好气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想哪去了,我是说举行一个成亲仪式,到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 现在大事儿未定,他不?可能急着做那事儿,万一她在路上怀了孩子?,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他只是想哄着她跟自己办个成亲仪式,好多上一层保险。 沈椿莫名犹疑,下意识地推拒:“可我现在还是谢钰的妻子?,户籍上” 谢无忌显然早有主意,截断她的话:“我会给?你另外弄一张名帖和户籍,到时候你就是全新的人了,之前你嫁过谁,和现在的身份完全没关?系。” 他道:“从今往后,你跟谢钰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他说完便缓缓吐了口?气,强压着擂鼓一般的心跳,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他并?不?觉得对不?起谢钰,就算一开始是小椿弄错人误会了,但俩人结婚大半年,感情是可以婚后培养的,他但凡对妻子?多看重几分,她都不?至于走的这么干脆利索。 旁的不?说,就单说他拿来欺骗小椿的那些?事迹,谢钰平日?只要?愿意跟她多聊几句,多说说自己的过往,谢无忌按在自己头上的那些?事早就不?攻自破了——现在小椿还觉得那些?英雄事迹是他做的,只能说明俩人根本就不?交心。 过了会儿,他听到她轻轻道:“好。” 他人品厚重,待她一心一意,又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谢无忌紧握的手指松开,在越来越浓重的夜色中微微勾了下唇 谢钰疑心谢无忌和突厥有勾结,但只凭几张变卖的房产地契不?能作为实证,就算拿到皇上跟前,皇上也不?会信的,两人既然同?朝为官,他就不?能明着追捕谢无忌,便让在兵 部的族人暗加留意。 他自己请了个长假,把一应事务交给?少尹,对外又宣称妻子?身子?不?适,去了汤峪温泉别院疗养,做戏做全套,他甚至把沈椿身边几个服侍的下人都派了过去,还叮嘱他们不?得泄出一丝口?风。 他花了一日?半忙完这些?,就开始专心忙着追回妻子?,没多久兵部那边儿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在汉阳发现了谢无忌的踪迹。 谢钰并?未迟疑,带着人骑快马赶了过去,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谢无忌之前住的房间。 屋里并?未收拾,好像着意留给?谁看似的,各处都挂了大红的彩绦,床前还燃着一对儿手臂粗细的龙凤烛。 龙凤烛将将烧尽,艳红烛泪顺着灯盏滴了下来。 一寸一寸扫遍,谢钰静默无语,立在房中半晌,忽的弯下腰,重重咳了几声。 长乐就见他指缝里淌出几滴血迹,可见急怒攻心,他大惊道:“小公爷!” 他上前想扶住谢钰,被他抬手拦住。 谢钰唇角沾血,面容凄艳,神?色却清冷如?初,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继续追。” 他漠然至极地道。 第070章 第 70 章 自从谢无忌刻意布置的喜堂被谢钰瞧见之后, 他便跟疯魔了似的,四下围追堵截。 便是谢无忌都?没想到,谢钰居然?也有这般失控的一天,他只能把人分成两路, 一路照常走陆路官道故布疑阵, 他自己则带着沈椿上了水路。 哥舒那利乔装成汉人被他打发去了另一路, 为?防止意外, 他冒充行商, 带人混入了一艘以富贵著称的客船。 除了这些,他对沈椿称得上溺爱了,近来天气炎热, 沈椿这辈子头一回坐船,居然?落了个晕船的毛病, 躺在床上什么都?吃不下去,谢无忌就神通广大地搞来了新鲜的瓜果和鲜酪,亲手给她?做冰酪吃。 说句没出息的,沈椿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她?这么无微不至过, 以至于她?都?有点坐立难安的心?虚,怀疑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人的好——作为?报答,她?前两天还亲手打了个络子送给谢无忌。 谢无忌亲手喂她?吃完了半碗冰酪, 翻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嘴:“我才买的帕子,你别嫌弃。” 沈椿不安地躲了躲:“诶…你别这样, 我自己来就成,我又不是小孩。” 谢无忌仔仔细细帮她?擦完嘴, 又亲手削了个香瓜,切成小块给她?:“你老实坐着, 小心?起?的猛了又头晕。” 谢家规矩大,饭前不让吃生冷的东西,沈椿因此挨过好几回训,她?看?着银签子上那块冰冰凉凉的甜瓜,本能地迟疑了下,才张嘴叼了。 她?这样瞻前顾后,活像只雪兔子似的,谢无忌既心?中生怜,又恨不得揉进怀里摸上两把,不知道怎么样疼爱才好。 喂她?吃完水果,谢无忌才抬了一张精巧案几,上面?放着薄粥和几样小菜,他手臂一转,居然?直接把案几放在她?床上了。 沈椿立马要掀开被子坐起?来,嘴里直念叨:“哎别别别,这可不成,这不合规矩。” 要是让谢钰看?见她?敢在床上吃饭,估计她?能被关禁闭关到寿终正寝。 谢无忌把碗筷塞她?手里,笑话她?:“我都?不嫌麻烦,你啰嗦什么?人活着是为?了舒坦,又不是为?了守规矩的。” 小椿以前可不是这样别别扭扭的性子,如今这个规矩那个礼数的,不用问谢无忌都?知道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他快烦死谢钰了,自己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了,还非要把小妻子教成个小古板。 想到这儿?,他对骗走沈椿的事儿?再没半点愧疚,反而开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做了大善事儿?,她?落在谢钰手里岂不是要坐一辈子牢? 沈椿看?着案几出神。 谢钰极重?规矩,两人刚成亲那会儿?,他就很明确地说过,妻子并?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谢家的宗妇,他对妻子有着很高的期待。 谢无忌却完全相?反,他是百无禁忌,对她?尤其纵容,几乎拿她?当个孩子待,可以说他完美地符合了她?对于被爱的认知。 这种感觉让她?感激又忐忑,有时候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值得被人这样对待。 她?提起?筷子扒了口饭,果然?,不用考虑坐姿仪态,不用考虑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吃饭就是香。 “真棒,吃饭就该这样大口大口的。”谢无忌夸她?,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只要你愿意,踩到我的脑袋上也行。” 她?一上船就恹恹的,今天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谢无忌终于能松口气,盘算着等到下一个落脚点给她?买几盒山楂丸子吃吃,再买一些女?子常吃来补气养颜的燕窝阿胶之类的,鲜酪也该多?买点了,她?爱吃冰酪。 瞧瞧这小身板瘦的,一点儿?福气样儿?也没有了,该好好养养肥才行。 吃完晚饭,谢无忌又陪她?说了会儿?话,直到深夜两人才分房睡下。 子夜时分,客船在码头停靠了片刻,又悄然?无声地驶向了下一个码头。 第二天早上,沈椿的晕船症状减轻了许多?,谢无忌打算带着她?去甲板逛逛,俩人下楼才下到一半儿?,他脚步忽的一停,眉目渐渐凝重?起?来。 他转头看?向沈椿:“你先回房,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别下来。”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谢无忌扯了扯唇角:“讨人嫌的追来了。” 他目送着沈椿回了房间?,身子一跃,直接来到了客船一楼的大堂。 果然?,一楼被整个清空,只余下了一桌一椅,和一个素色的人影。 那身影修长如玉,临风坐在窗边,衬着窗外的河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似风采过人的河神。 ——这样的风采气度,再给他一辈子怕是也修炼不出来,谢无忌凝眸瞧了片刻,又抢先开了口:“老三,你怎么过来了?” 他唇角一挑,大步走到谢钰面?前,腰间?络子随之轻摆:“莫不是听说我成亲的消息,特地赶来看?看?你嫂子?” 话音刚落,他如愿看?到谢钰变了脸色,那眼?眸冷的犹如寒潭一般。 他目光掠过谢无忌腰间?的双喜结,冷冷道:“我为?什么而来,你心?里清楚。” 他却没被谢无忌牵着鼻子走,从袖间?取出谢无忌这半年来陆续变卖产业的文书,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五个月前,你断断续续和哥舒苍有所往来,然?后就开始陆续变卖家产,将产业换成金银。” 谢钰解决问题的思路很简单,谢无忌有和突厥人勾连的嫌疑,他作为?家主,完全有资格在谢无忌真正犯下大错之前,把他强行带回谢家问责。 至于昭昭谢无忌都?要被关押进宗祠了,昭昭她?,她?会回来的。 她?之前受了那么多?委屈,他还没来得及补偿她?,他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即便她?要走,也不该和谢无忌搅合在一起?。 谢钰猛地抬起?眼?,几丝冷锐泄了出来:“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你打算去哪儿??” 谢无忌离开长安还不到十?日,被人这么快就追上了不少,还被查了个底掉,他眼?瞳猛地缩了下。 很快,他轻嗤了声:“你没去问宫里吗?我和哥舒苍接触是皇上授意,我变卖家产是为?了取信于突厥人,如果不这样,他们如何信我?” 谢钰既然?能坐在这儿?,就说明他的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谢无忌也不多?问。 “是这样吗?”谢钰轻轻颔首,居然?并?未反驳。 他随手把茶盏反扣到桌面?儿?上,长乐立马押着一个昏迷的人走进来,看?清他手里的人是谁,谢无忌瞳孔猛地缩了下。 哥舒那利!谢钰居然?抓到了哥舒那利! 哥舒那利显然?是受了刑,他有没有说出不该说的? “你和皇上定下的计划中,并?未涉及此人,”谢钰静静看?向他:“你 现在杀了他,我便信你。” 谢无忌手指动了下,下意识地要去按手中横刀。 不对,这不对劲。 按照谢钰的性子,如果哥舒那利真的全盘交代了,谢钰昨天半夜就该直接拿人了,何必现在跟他绕这一大通圈子? 这只能说明,谢钰心?中也并?不确定他是否有意投效突厥,他手中并?无实证! 他在诈他! 谢无忌弯了下嘴角:“你真是在庙堂待久了,不知人间?疾苦,是,我和圣上定下的计划里并?无此人,但哥舒苍到最后依然?不能对我全然?信任,所以特意派了个心?腹来看?着我,这就是变数!现在我若杀了他,使得计划全崩,你难道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故意摇了摇头,神色讽刺:“你到底是为?了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一己私怨,所以急不可待地给我定罪?” 刹那间?,谢钰的眼?神锐利如刀。 谢无忌撩起?衣袍,顶着他冷冽的视线,大大咧咧在他对面?坐下。 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三,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想干什么。” “你娶了她?,却因为?仁义礼法处处冷落她?,薄待她?,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你总是不站在她?这边儿?,你一心?公?务,你要考虑各方势力?,她?受欺负受委屈,这些难道你都?不曾看?到吗?” “你是谢家的家主,世家推出来的一块高洁无瑕的牌坊,所以你的妻子必须也要跟上你的步伐,理解你,辅佐你,你要做的不是把小椿变成一个合格的世家妇,而是该放过她?,自己再去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旁的不说,那日我带她?离去,你只要狠狠心?封了二十?二城,不到一日就能将她?带回去,但你要顾及礼法顾及名声顾及谢家,所以你不能这么做!” “你既然?端坐神台,那就该好好地在神坛上呆着,她?要走了,你又舍不得撂开手了,既然?如此,你早干嘛去了?”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 ——更何况说这些话的人还是谢无忌,也只有谢无忌说这些话,才会给他最大的难堪和羞辱。 这世上最能戳人心?窝子的,永远不是脏话,而是真话。 他没有半句说错。 谢钰口舌胶着,良久不能言语。 他几乎把舌尖咬出血来,方才能缓缓张口,声音发涩:“我和她?的事儿?,与你无关,你只管回长安受审,若你和突厥的确无勾连,我和谢家自会还你清白。” 他话音才落,十?来个谢家的部曲就冲将进来,将谢无忌团团围住。 这些人知道谢无忌身手不凡,纷纷拔出长刀,刀尖对准了他。 谢无忌一手按在刀鞘之上,微微眯了下眼?,神色不善。 两边儿?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忽然?听见二楼一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沈椿一眼?就见谢无忌被七八个大汉拿刀指着,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她?当即变了脸色:“无忌哥!” 她?转向谢钰:“你放开他!” 听她?这般称呼,谢钰胸中似有岩浆流荡,他闭了闭眼?,向她?伸出一只手:“过来。” 谢无忌大怒:“你别想要挟她?从了你!” 沈椿刚才见势不好,从小厨房拖了一袋面?粉,她?不再犹豫,一脚把面?粉踹了下去。 面?粉爆开,大堂里瞬间?充满了粉尘,几个部曲都?不能视物,被谢无忌反手夺了刀! 80-90 第081章 第 81 章 皇上听他这般说, 反而大喜过望,他目光逼视着谢钰:“细想起来,朕也有几个月未见你妻沈氏了,你一直说她身?体抱恙, 但事关?紧急, 不如请她进宫, 朕一问便可分明?。” 他既然敢以沈椿之事责问谢钰, 自然是拿定谢钰交不出人来。 谢钰神色淡然, 又施一礼:“陛下恕罪,三个月前,内子?突发恶疾, 久治不愈,那时长安气候苦寒, 不适宜养病,臣已经遣人把她送往建康谢宅修养。” 皇上没想到他敢明?目张胆地拒绝交人,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谢无忌走了之后,朝里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制衡谢钰的人,所以他先?关?押谢国公, 又问责沈椿,无非是要拿捏两个人质在手,好牵制谢钰。 不管怎么说, 沈椿自愿跟谢无忌走的事儿已经是证据确凿,河道东不少?人见过她曾出现?在谢无忌身?旁, 叛国之罪她是跑不了的! 他沉了沉脸,一拍手, 命人传认证物证上来,正要定了沈椿的叛国之罪, 下令全?国搜捕将她缉拿归案。 谢钰忽抢先?开口:“臣身?为朝臣,既未及时查清谢无忌生母出身?,致使他在朝中盘桓多年?,又未察觉他心有反意?,更不曾将他带回,令他逃往突厥,终酿成大患,这一切,皆是臣之过失。” 他声调虽不高,但字字句句,皆是掷地有声。 谢国公和?那个姬妾苟且有了谢无忌的时候,谢钰还未出生,至于谢无忌为何能身?居高位,皆是皇上一手提拔,而且不许谢钰插手分毫,可以说谢无忌能窃取朝里那么多机密,全?是皇上有心扶持的缘故。 ——这一切皇上心知?肚明?,见谢钰突然把谢无忌叛逃一案的罪责归到自己身?上,他心下不免疑惑。 皇上面色不定,忽见他身?影挺拔如竹,一撩衣袍,坦坦荡荡地跪下,又摘下官帽放至一旁:“臣甘愿领罚,还请陛下降罪。” 皇上一愣,旋即心生狂喜。 ——他反应过来,谢钰在为沈椿顶罪! 沈椿和?谢无忌缠扯不清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如果谢钰不开这个口,皇上一定会按照叛国罪一并缉拿沈椿,所以他自己扛下了所有罪责。 有谢钰顶罪,皇上早把沈椿抛诸脑后了,喜得嘴唇直颤:“这” 既然谢钰肯主动把刀柄递到他手里,他焉有不接的道理? 毕竟叛国投敌的又不是谢钰,说他失察,皇上自己都心虚,他这罪名实在是不好判呐!判重?了,恐朝里朝外不服,觉得谢钰冤屈,判轻了,枉费他这一番筹谋。 皇上作出一副为难模样:“你虽有失察之过,但毕竟为国操持多年?,让朕怎忍心罚你?” 他说完,又怕谢钰当了真,便摆了摆手:“罢了,你这几日先?回去静思己过吧,容朕想想。” 谢钰叉手一礼,旋身?告辞。 长乐一直在宫门候着,也是最早听说谢钰受过的消息,他见到谢钰出来,头上官帽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一跳,慌忙迎上去:“小公爷,您真的” 谢钰微微皱眉:“回去再?说。” 等马车快行至谢府,长乐终于按捺不住,再?次问道:“小公爷,您真的向皇上请罪了吗?!” 谢钰神色颇是平静,还有心思手捧书卷翻阅,听到长乐发问,他才抬起头,唔了声:“的确是我的疏漏,才将谢无忌放回突厥。” 长乐心瞬间一沉,语调愤愤:“好色糊涂,和?突厥王女生下谢无忌的是国公爷,识人不清,重?用谢无忌,让他得以和?突厥勾连的是陛下,就算往后数一百个,这罪怎么都轮不到您头上!”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慌:“小公爷,难道您真是为夫人顶罪” 谢钰静静看向他,他慌里慌张地住了嘴。 谢钰这才收回视线,合上书页:“此事若落到我身?上,至多不过停职贬官,可若是落在她身?上,只怕她此生再?难安宁。” 他这话说的倒不假,世?人都知?他无罪,他来认罪,皇上定不敢重?惩,但这罪名落到沈椿头上,那可是实打实地胁从叛国罪人,更不必说她当日被谢无忌蒙骗利用接近吴阿双,致使□□险些有失,这一条条追责下来,等于她一条性命都攥在了皇上手里。 长乐心知?他说的在理,仍忍不住道:“咱们可以想想旁的法子?,您未必要亲自顶罪吧,如此一来,岂非亲手把把柄递到了皇上手里。” “从我说谎的那刻起,就已经落下把柄了,所谓大道直行,我不过凡人,并非神仙,既然做了有违大道之事,总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谢钰神色坦然,淡泊犹如山间明?月:“皇上不管是扣押父亲,还是降罪于她,其意?不过在我,既如此,那便让我来了结此事。” 他似乎出神,顿了顿才道:“何况,这也并非全然坏事。” 长乐还欲再?言,马车已经行至谢府,长公主显然也已经得到风声,瞧见谢钰便一脸怒色,她遣退了堂屋的下人,又关?上门,这才劈头骂道:“你可是疯了!” 谢钰一叹,再?次掀衣叩拜:“是儿子无能,让母亲为我担忧了。” 长乐神色冷厉:“我问你,沈氏当真和?谢无忌搅合在一起了?你是为了给她脱罪才主动背了这口黑锅?!”她说着说着,忍不住骂道:“竟是我看走眼了,她怎么是这样没心肝的东西!” 谢钰微微皱眉:“母亲。” 他轻描淡写?地道:“是谢无忌使了手段带走她的,并不干她的事,说来说去还是我的过失,不慎牵连到她了。” 如果不是谢无忌蓄意?隐瞒了自己要投效突厥一事,她根本不会选择他,这点谢钰还是敢担保的。 而且如果不是被谢无忌利用,她怎么会搅合进□□一案? 闻言,长公主半信半疑:“那她现?在在何处?” 说谎这事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会容易许多,谢钰顿了顿:“谢无忌捉住了吴匠人之女,欲以她交换沈椿,我同意?了,又在山间设伏,她不慎失踪,如今去向不明?,我让人留在边关?继续寻她。” 长公主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她才叹一声:“你才是真正没心肝的。” 谢钰眉间浮上一缕涩意?,萧瑟犹如秋日里飘零的落叶。 长公主很快振作起来:“罢了,既然事情已出,多说无益,你既主动授人以柄,皇上不会放过你的,你拿出个章程来,好生应对吧。” 说起正事儿,谢钰很快从容起来:“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关?于如何给谢钰定罪一事,朝上很快展开了激烈讨论,大多数人都觉得谢钰实在冤枉,分明?是皇上识人不明?,大肆任用叛徒,最后却是谢钰来顶了这口黑锅! 只是圣上之过,却不好明?说,大家?只能上书让陛下罚谢钰几个月薪俸意?思意?思便罢了,没想到皇上执意?要贬官,多方角逐了半个多月,最终将他贬为了六品蓟州同知?,令他即日起赶赴边关?,不得延误。 蓟州靠近边关?,与河道东紧挨着,处处险要,更加上这里气候苦寒,可不是什么丰饶之地,他本是三品中枢官员,这一下竟是连贬了六七级,罚的不可谓不重?——曾经权倾朝野的重?臣,竟在一夕之间失了势。 圣旨一下,众人难免替谢钰抱了一番不平。 谢钰却无暇顾忌众人心思,临行之前,他孤身?去了趟皇子?府。 二皇子?是嫡长所出,皇后又出身?世?家?,他本来是毫无疑问的一国储君,皇上已经下旨先?封他为亲王,亲王府都修建好了,谁想到造化弄人,在一次地震中,二皇子?双腿尽废,甚至不能传承子?嗣,原本门庭若市的皇子?府霎时冷落下来,皇上也不提封他为亲王这一茬了。 有一个老仆在前带路,谢钰沿着走廊穿行而过,只觉得门庭冷落,就连下人也颇多惫懒,地上随处可见杂物落叶。皇后过世?之后,他遭这般冷待,皇上竟也不管不问,一副由他自生自灭的架势。 二皇子?身?畔也仅有几个忠心老仆服侍,他斜靠在床上,见着谢钰来,上下打量他几眼,居然微微笑道:“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和?谢钰少?年?相识,两人意?气相投,脾性也相似。 此时此刻,谢钰也冲他微微一笑:“我以为殿下会如旁人一般,张口先?宽慰我一番。” 二皇子?摇头失笑:“你的本事,留在长安和?人勾心斗角本就是浪费,自来英雄造时势,你就该去那些险要之地,方能见得真本事。” 谢钰道:“谢无忌在朝中盘桓多年?,掌握不少?朝中机要,我得去往边关 ?解决了这祸患,方才能安心。” 二皇子?又问:“你去边关?我不意?外,只是你为何把自己安排在了蓟州?我以为你会去往河道东一线。” 谢钰有片刻失神,微微顿了下,方才道:“为了弥补我曾经之过。” 二皇子?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叮嘱道:“你此去恐怕不能太平,有的是人想看你落难,取你性命,你多留神吧。” 谢钰颔首:“多谢殿下关?怀。” 第?二日清晨,谢钰一身?青衣,仅带着两个仆从,在送行人或叹惋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披着晨露踏上了去往蓟州的那条路 蓟州,长风城下辖的良驹镇。 沈椿绕着一处民居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把房子?从里到外看了一遍,最终和?牙人拍板:“就定这间吧,价钱能不能便宜点?” 第082章 第 82 章 “小公爷, 您的伤要紧,实在不行咱们先返回长安吧!” 林间官道?上?,长乐小心把谢钰扶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神色担忧。 谢钰在朝为?官多年, 处事公正, 秉性磊落, 欣赏崇敬他的人固然极多, 但也得罪过不少奸邪小人, 尤其是皇帝又铁了心要把他一撸到底,最好让他永不还朝。 他这路程不过走?了三分之二,居然遇到了五六波刺客, 那些鼠辈瞧着有利可图,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谢钰如今身份比不得之前贵重,即便谢家派了精锐部曲保护,也是鞭长莫及,依然抵不过一波一波蚂蟥似的刺客,谢钰因此?负伤, 断了两根肋骨,至今未能痊愈。 也幸好他美名遍天下,这一路有不少官员派了差役兵丁保护, 否则可不是断肋骨那么简单的了。 谢钰扶住左肋,闭目片刻, 摇头:“延误任期是大过,轻则撤职重则流放。”他拧了拧眉:“我又不是三岁稚童, 稍有问题便跑回家里。” 长乐自然知道?厉害,方才不过是口不择言, 他仍是焦心:“骨头断了可不是小事,您需要静养才是,不然一个不慎,肋骨长歪了或是插进心肺中?,那可是要命的大事儿啊!” 他焦躁不已?:“要只?是赶路倒也罢了,这一路刺客不断,咱们光是应付已?是力有不逮,您如何?能好好养伤?!” 比起长乐的焦急,谢钰神色倒颇从容:“再走?二十里便是幽州,五叔在幽州出任刺史,他手下有位门客,颇通易容之术,到时候我们可请他出手为?我们改头换面,再请五叔出手另造身份,自然能确保无虞。” 他沉吟道?:“我会将带来的部曲打散,分为?五路掩人耳目,之后在蓟州汇合便是。” 这法子几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长乐听的叹为?观止,脸上?焦虑之色尽散,叹服道?:“还是您有主意。” 近来天气转冷,谢钰有伤在身,身子难免虚弱,偏有一阵凉风从林间穿梭而过,他掩唇咳了几声,牵动肋下伤势,面上?隐露几分痛楚。 长乐忙上?前搀扶:“小公爷,您先歇歇。” 谢钰却起了身:“今夜之前,务必进入幽州。” 他料事如神,早已?提前给谢五叔写了书信,谢五叔一早便在城门口候着,两日之后,一个三旬上?下,面貌平庸,脸庞消瘦的文?士趁着天刚擦亮出了城。 吏部给谢钰的任期颇紧,即便没了刺客,他也得日月兼程地赶路,那伤处好了又裂,裂了又长好,一直不好不坏不得痊愈,就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他终于在一个月内到达了蓟州。 谢钰是同知,他的直属上?司是蓟州刺史,他刚入蓟州,甚至没来得及安顿,就先给刺史府邸投了拜帖。 没想到他传话进去,竟在门房等了小半个时辰——这分明是故意的了。 谢钰神色如旧,长乐却已?是满脸忿忿:“就算这刺史是您的上?司,也不该如此?不知礼数,他分明是故意让您坐冷板凳!”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谢钰之声望权柄可不亚于宰相,长乐走?到哪儿都是一群人巴结逢迎的,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如果?放在以往,这个蓟州刺史都不一定?够格踏入谢府大门,更别说?给谢钰坐冷板凳了!这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谢钰手捧着一盏早已?冷掉的陈茶,他便是天生的清贵,纵然伤病在身,饱受冷遇,姿态却优雅如昔,面上?不见丝毫颓唐。 他瞥了长乐一眼:“你气性倒是不小。” 长乐一噎,想到人家主子都没说?什么呢,他这个做人下属的先抱怨上?了,不觉面露羞惭,讪讪不敢开?口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房终于讪讪来迟,皮笑肉不笑地请谢钰主仆二人进去。 长乐走?进堂屋,看清蓟州刺史长相,心头瞬间一凉。 ——这人名唤胡成文?,曾在谢钰手下任职,因为?他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包庇了猥亵女子的亲弟,原是该判充军流放的,他以那女子家人丈夫作为?要挟,逼着那可怜女子否认猥亵一事,让其亲弟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堂。 谢钰得知此?事后,立马召集人证重审,先把胡成文?的亲弟胡成武按照律法流放,又把胡成文?贬谪到了边关为?官,没想到几年过去,他竟做成了幽州刺史。 不止如此?,他如今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长乐在心里大呼倒霉,转念又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怕是皇上蓄意为?之,故意把谢钰安排在这种人手底下,存了心要膈应他整饬他! 果?然,那胡成文?一见谢钰,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拱手行了个阴阳怪气的礼:“谢大人,好久不见,昔年谢大人在朝堂翻云覆雨的风采,本官记忆犹新,不想时移世易,大人竟到我手下为?官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谢钰早知道胡成文任蓟州刺史一职,面上?不见丝毫诧色,简单还礼:“胡刺史,许久不见。” 胡成文?见他气度从容,倒显得自己?那一番阴阳怪气十分狭隘,他不免噎了下。 旋即,他又在心里冷哼了声,任他谢钰出身再如何尊贵,如今在自己?手底下,他自有法子整治得他一辈子翻不了身,最好能磨去他这一声矜贵傲气,趴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才算痛快! 他最恨谢钰这不动如山的姿态,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忽然听谢钰道?:“下官有一事想禀告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谢同知请说?。” 谢钰道?:“下官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蓟州形势,这里离河道?东最近,是专门边关战士提供粮草兵马之处,尤其是蓟州辖下的良驹镇,这里蓄养着千匹战马以备不时之需。” 胡成文?不解其意:“谢同知想做什么?” 谢钰一拱手,神色自若:“下官听说?良驹镇近来常有以次充好之事,用拉运货物?的钝马替代战马,下官愿前往良驹镇调查监管此?事,还请刺史允准。” 胡成文?愣住。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谢钰是要去下放养马?! 闹呢?他还琢磨怎么整治谢钰呢,没想到谢钰居然开?始自己?整自己?了,整得比他可认真多了! 他有些惊疑不定?,思量片刻,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谢钰能在养马场捞到什么好处,便迟疑着道?:“你既执意要去良驹镇,本官也不好拦着” 他想转过来,生怕谢钰反悔,忙道?:“这样,你明日先带上?文?书,去衙署做个交接,等正式入职之后,你即刻动身前往马场。” 他只?当谢钰是这次被贬谪失了锐气,一心想去偏远之地养老。 谢钰颔首离去,等他走?了,胡成文?又唤来下人,摸着下巴琢磨一时,吩咐道?:“去,跟成武打声招呼,别让谢钰在马场呆的太痛快。” 沈椿算是看明白了,谢钰就不是适合过日子的人!所以她干脆利落地找机会跑了。 她从谢钰那里跑出来之后,认真思考了一番自己?该去哪儿。 她亲爹亲人都看不起她,沈家自然是不能回了,老家那地方她也不喜欢,幸好她手头攒了些银子,这些钱在权贵那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民间已?经很够花了,所以她一路走?一路看,最后终于在这处镇子落了脚。 良驹镇是河道?东和蓟州交接处的大镇,镇上?人口众多,常有行商往来 ,赚钱的机会也多,而且这里土地肥沃,种田经商都便宜。 更妙的是,沈椿还听说?了一个消息,良驹镇上?住着一个极有名气的老太医,他告老还乡之后便居住在此?,这两年身体不大结实,害怕自己?一身医术无人传承,所以便放出消息,想要收一名关门弟子。 沈椿在乡下的时候都是给牲口治病,所以制药的时候老是拿不准量,时常闹出笑话来,她早就想找个人系统地学?习一下医术了,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决定?在这儿定?居了。 她在医术上?颇有天赋,更难得的是她还识字,周太医自然心动,等见了人才发现她是个女子。 女子行医颇多不便,他本来想找个由头拒了,沈椿十分诚恳地道?:“本朝虽然风气开?放,但仍是有不少女子患了内症不好意思请大夫诊治,小病拖成大病,因此?丧命的也不在少数,医者父母心,您就当成全我的治病救人之心吧。” 当大夫的,医术高明还在其次,最重要的便是怀有仁心,周太医觉得她心思纯善,是个可造之材,犹豫一夜之后,终于同意收她当关门弟子。 周太医身家富裕,对弟子也颇是厚待,包一日三餐就不说?了,每个月还有不低的月俸,沈椿暂时不必为?生计发愁了。 她既然决定?了要在这儿扎根,买房买地都是必要的,她先拖牙人买了十亩良田,交给佃农去种,自己?又在县城里转了几圈,终于定?下了城西的两栋房子。 牙人介绍道?:“这两套房原是兄弟俩住的,后来当弟弟的经商发了大财,带着哥哥去了城里享福,这两个一进小院便打算一块卖了。” 她压低声道?:“他急着出手,另一套就是半卖半送,只?要您打算一起买下,多加二两银子就给您。”她又道?:“到时候您是租是卖都有的赚,您听我的,买下吧,保管赔不了。” 沈椿孤身一人,一进院子她都嫌大呢,本来想拒绝,但这价钱实在划算,她犹豫片刻,点头道?:“成,房子我买下了,到时候转租还得麻烦你帮我留心。” 牙人笑:“您放心,咱们镇上?行商最多,房子不愁租不出去的。” 沈椿急忙补充:“得是正经人家才能租,可不敢乱租。” 俗话说?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沈椿对外统一说?自己?是死了夫君逃难来的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的安全和名声自然是第一位。 牙人晓得这个道?理?,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没想到她租房的消息才传出一天,牙人就笑嘻嘻地上?门儿:“沈娘子,我给你找着租客了。” 她挥着帕子,眉飞色舞地道?:“他是城里过来办公差的官员,正儿八经的进士,三十出头,瞧着话少又文?秀,直说?你这里清净又雅致,一来就指明了要租你的房子。” 她又道?:“他人就在门口等着,不如你们先见见,如果?合适,咱们今天就把契书签了吧?” 今天拢共有三个租客上?门,一个是满脸横肉的屠户,腰间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一个是来做生意的行商,来的时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沈椿身上?了,看来看去,这个当官的是来的人里最靠谱的了。 沈椿点头:“让他进来吧。” 牙人走?出去招呼了一声,很快领着个三十来岁,面容普通的文?士走?进来。 这人相貌虽然不出众,却一身磊落书卷气,眉目湛然有神,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相由心生,沈椿一见这人气质,心里便有七八分肯了。 唯一让她奇怪的是,这人身形气度有点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牙人就见机介绍道?:“沈娘子,这位是同知大人。” 她又对着同知道?:“大人,这是沈娘子。”这年头女子孤身独居却是奇怪,她怕别人误以为?沈椿是外室暗娼之流,便又添了句:“她几个月前才死了夫君,一路逃难到这儿的,很是不易呢。” 她话音才落,就见那位同知大人面色浮动,眼神霎时诡异起来。 第083章 第 83 章 牙人又笑道?:“这位同知大人暂时先租一年的, 等以后有需要了?再续租。”她又转向那同知:“大人,沈娘子的条件要付足整年的租金,还得再付半年的押金,等您确定不续租了?, 押的这些钱会退还给您, 您能接受吗?” 同知轻轻嗯了?声。 牙人又道?:“您在这里?住着,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可以来寻沈娘子, 但?她毕竟是女子,晚上入夜之后,白天天亮之前?, 您最好别来敲她家的门,如?果有什么事, 也尽量提前?知会一声,您看这样行吗?” 其实这条件颇为苛刻,沈椿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讨价还价了?,但?那位同知大人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又颔首:“自然?。” 沈椿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牙人又问沈椿:“沈娘子觉得如?何?” 自从这位同知进来, 沈椿就感?觉他目光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等她转眼去看,又看他神色如?常。 她压下心头?的一缕怪异, 左思右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点头?:“我觉得挺好。” 这生意做的着实让人心里?舒坦, 牙人眉开眼笑,从怀里?抽出一式三?份契书:“既然?这样, 咱们先把契书签了?,您今日就能搬进来。” 这契书上不光要写名?字, 还得写日期租金和?房东租客的一些额外条件。 之前?在谢府的时候,谢钰倒是敦促着她日日勤奋练字,但?自两人闹和?离之后,她在学问上便有些懈怠了?,提笔的时候有几个字居然?忘了?怎么写。 她左右瞄了?眼,见那位同知大人和?牙人已经堪堪写完了?契书。 她脸上臊得慌,掩饰得用笔杆搔了?搔头?发,抓耳挠腮地想着那个字该怎么写,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行云流水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的动作自然?极了?,就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以至于沈椿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她回神,一把便要甩开他的手,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松开了?手,垂睫道?:“抱歉,这时候之前?教人习字养成的习惯。” 沈椿被他握过的手背还有些发烫,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他被沈椿直勾勾瞧着,不觉有些口干,又慢腾腾地道?歉:“冒犯娘子了?。” 喊她沈娘子的人多了?,但?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缠。 他声音低沉,吐字略微压着,沈椿心头?怪异感?觉更甚,但?现在契书都签了?,她也没法把人撵走?,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多个小心。 牙人正认真核对三?份契书,确认无虞之后才重新展颜:“行了?,都妥了?,同知大人可以随时搬进来了?。” 这位同知大人在契书上留的名?字是常挽春,牙人笑道?:“哎呀呀,大人的名?字和?沈娘子是同音。” 常大人看了?沈椿一眼,仍是慢条斯理的口吻:“可见我们二人有缘。” 他说话看似斯文,细想总有些暧昧意味,沈椿立马道?:“大人瞧着年长我十多岁,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干脆认常大人做叔父吧。” 她不等他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行了?个晚辈礼:“常叔!” 常大人:“”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其实我的年纪也没这么大。” 沈椿忙道?:“您可千万别谦虚,能叫您一声常叔是我的福气。”她故意讨嫌,又问:“常叔娶亲了?吗?我那婶娘现在在何处?” 常大人肺腑生烟,闭了?闭眼,才冷冷道?:“你婶娘跑了?。” 沈椿:“” 跑了?就跑了?吗,定是他没本事看住媳妇,冲她甩什么脸子啊! 难怪他媳妇要跑,活该! 她之前?在自己面前?,总是拘束紧张的,他还从未见她露出如?此鲜活模样,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千伶百俐,三?言两语就把人气得半死,他微恼之余,又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牙人见俩人间气氛古怪,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忙道?:“我瞧天色也不早了?,沈娘子不如?先带着常大人熟悉一下屋子?” 沈椿本来想托赖皮过去,没想到那位常大人已经起了?身,一副等着她的架势。 她作为东家,这会儿实在赖不过去,便带他去了?隔壁院子,指着几间房道?:“西边是厨房和?杂物间,中?间的是堂屋,隔壁就是卧房,东边的一排屋子还没动,要怎么用看你自己,前?面院子可以种花儿种菜,后面有一口水井,离这儿不远。” 她边说边带着他走进了屋里。 她买下的这两间院子,在寻常百姓家里?已经算是不错,但?在他瞧来,依然?粗陋至极,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砖地,桌椅俱都是摇摇晃晃,瞧着就惨不忍睹。 常大人轻声问:“你就住这样的地方吗?” 沈椿莫名?其妙:“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这都算是不错的房子了!”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举例道?:“我小时候住的柴房,夏天苍蝇乱飞,冬天能冻死人,这房子还不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当官的通病,这人说话口气和?谢钰似的,透着股居高临下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跟谢钰过不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人实在太没人味儿,他俩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郎君,一个是泥腿子出身乡下丫头?。在她心里?,谢钰就跟个从不落地的神仙似的,从没认真地了?解过她曾经的生活习惯,她的性情喜好,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她吃过哪些苦遭过什么罪,只?是一味地让她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样改变。 如?今又遇到一个相似的人,沈椿心里?十分郁闷。 常大人便不说话了?。 沈椿扫了?眼床板,一拍脑门:“哎呀,我忘记准备床褥和?枕头?了?,算了?,你先用我新做好的一床褥子吧,放心,我还没用过呢。” 常大人正要说不必,沈椿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又扛着被褥枕头?回来了?,简直是生龙活虎。 沈椿先把枕头?搁好,又把被褥平铺在床上:“你明儿提醒我一下,我帮你把棉花弹了?。” 常大人一看就是个从来没操心过家事的,下意识地问道?:“棉花还用弹吗?” 沈椿难得露出个无语的表情:“” 常大人有些尴尬,弯腰帮她一起整理床铺。 往常在家里?的时候,这些事儿自有沈椿带着仆婢操心,根本无须他多费神,如?今自己动手,他才发现自己连这点小事儿也做的不好。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儿,但?他隐隐感?到挫败,尤其是看到她隐含嫌弃的眼神,更让他少见的羞惭起来。 沈椿觉得这人怪笨的,她嫌弃他拖累自己干活,把他挤到一边儿,三?下五除二就把床铺收拾规整了?,拍拍手利索地转身离去。 夜里?起了?凉风,从四面八方漏了?进来。 他连日奔波,肋骨处断了?又好,好了?又裂开,隐隐伤及肺部,这会儿天气转凉,他肋下隐隐酸疼,弯腰重重咳嗽起。 床褥上似乎沾染了?她身上的草木香气,丝丝缕缕盈入了?鼻端,搅得他更难入梦。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披衣坐起。 常大人,不,现在应该叫他谢钰了?。 他怕自己贸然?接近昭昭,会引得她更加抗拒自己,索性沿用了?之前?的身份,先以房客的名?义接近他,再徐徐图之。 但?今天她的三?言两语,她在自己面前?展现未曾表露过的一面,都让他辗转反侧。 他很快察觉到问题所在——他似乎从未设身处地了?解过昭昭 住处定了?之后,沈椿就正式开始在周太医开的医馆里?当学徒。 周太医原有一儿一女,只?不过十年前?儿子病故,女儿也因难产而死,老两口伤心至极,也不打算再要孩子、 沈椿听说了?师父师娘的遭遇之后,十分唏嘘,没事的时候总往医馆送东送西的,要么是自己腌制的几碟小菜,要么是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师父师娘对她这种时时记挂自己的行为还是颇为喜欢的。 私底下,周师娘跟夫君闲话:“阿椿这孩子真是不错,人勤快又聪明,难得的是还有孝心,仁心仁术,不外如?是。” 周太医本来有些忌讳沈椿的女子身份,眼下也转了?心思,笑:“若她能学会我这一身本事,我这医馆也算后继有人了?。” 老夫妻俩不过私下闲话几句,没想到这话居然?传到了?两人养子的耳朵里?。 他们俩无儿无女,就在此地收了?个同宗的名?叫周义明养子,打算让他以后为自己捧盆摔瓦养老送终,这周义明面儿上对二老孝敬,心性却十分偏狭,他早把周太医的多年私产和?医馆视为私有,怎能允许他人觊觎?听到周太医有意把医馆传给沈椿之后,不由大为光火。 周太医夫妇德高望重,他自然?是不敢下手的,便满脑子琢磨着怎么挖个坑把沈椿撵走?。 这天恰好来了?个腹痛腹泻的病人,周义明开了?副药方,令沈椿帮着抓药。 没想到病人吃过药,反而腹泻的更加厉害,还添上了?呕吐的症候,病人的家人自然?不敢,乌泱泱纠集了?一大帮子人来讨说法儿。 周义明佯做思忖:“若我没记错的话,给你们的方子是馆里?新来的小师妹所配。”他一脸正气凛然?地道?:“放心,我定为你们主持公道?!” 他当即唤来沈椿,疾言厉色地道?:“师妹,今早上周郎君吃坏东西,是不是你给配的药?!” 他在医馆里?经营多年,底下自然?有不少人手,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就七嘴八舌的附和?:“我早上洒扫的时候看见了?,就是小师妹给抓的药。” “没错,沈师妹亲手把药递给周郎君的,跑不了?。” 周义明假惺惺地劝慰:“师妹,若真是你治错了?病,现在道?个歉赔了?钱便是。” 这帮人三?言两语就给沈椿定了?罪,周郎君的家里?人立马对着沈椿怒目而视,一副撸起袖子要揍人的架势,若换了?个胆子小的,这会儿只?怕已经稀里?糊涂认罪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椿立马反应过来,大声呛回去:“凭什么我道?歉啊?药是我抓的没错,方子可是你开的,我都是按照你开的方子抓的药!” 周义明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笑意,面色异常愤慨:“好你个沈椿,我好心出言帮你,你居然?反咬一口!” 沈椿是才来的,周义明却跟周太医学了?有五六年了?,相比之下,还是周义明的话更可信些。 众人见沈椿死不悔改还倒打一耙,一时义愤填膺,要把沈椿捉了?报官——要是真被他们拿去保管,赔钱道?歉都还是小事儿,只?怕她在医馆的差事要保不住了?,在镇上也待不下去。 医馆正堂闹哄哄一片,就听一把苍老的声音严厉道?:“都在做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义明最先发现周太医过来,心下大喜,上前?一步,指着沈椿道?:“父亲,非是我要故意吵嚷,实在是师妹太没心肝!” 他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一拱手:“师妹瞧错病在先,诬陷我在后,还请父亲定夺。” 据周太医了?解,沈椿可不是这样的人,他皱了?皱眉,转向沈椿:“可有此事?” 沈椿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被师父质问也丝毫不慌,坚决摇头?:“不是,方子是周师兄开的!” 周义明冷笑了?声:“你可有凭证?” 沈椿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子,底下隐隐有些残损痕迹。 她看了?眼周义明:“这是师兄上午亲笔写的方子,我看他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方子扔在了?火盆里?烧了?,咱们医馆的规矩是无论谁开的方子都要留档的,我觉得不妥,所以就把方子捡回来收好了?。” 从她看到周义明烧方子就觉得不对劲,刚才堂屋里?没个做主的人,她就硬忍着,等师父出来主持公道?了?,才把方子拿出来给大家看。 周义明一下傻眼了?。 周太医接过一瞧,一看便是周义明的笔迹,不由勃然?大怒:“混账东西,你开错方子不说,居然?还栽赃给你师妹,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品行败坏的玩意儿!” 他越说越怒,抡起拐 杖狠狠敲了?周义明几下。 铁证如?山,周义明狡辩不得,跪下来涕泗横流地道?:“都是儿的错,是儿不慎开错了?方子,又一时糊涂嫁祸给小师妹,都是我糊涂啊!!” 这人倒也光棍儿吗,又转向沈椿:“小师妹,全是师兄的错,师兄一时猪油蒙了?心,给你叩头?赔不是了?!” 方才还信誓旦旦跟着他举证的几个学徒也面面相觑,忙不迭叩头?请罪。 周太医还是恼怒,先给病人重开了?方子,又赔偿了?药钱,这才打发周义明去后面药王像前?跪着。 周太医之前?说让沈椿继承医馆,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如?今见周义明竟使出这般卑劣手段,他还真动了?换人的心思。 他私底下和?老妻商议:“亏我之前?还觉得义明是个踏实孩子,虽然?医术不出众,但?也有可取之处,没想到他竟为了?几句流言蜚语做出这等事,这般心性,怕是以后会毁了?我的招牌。” 周老夫人想了?想:“你是看上阿椿那孩子了??” 她犹豫道?:“我瞧着那孩子也好,良善又聪明,样貌也出众,只?一样,她不是咱们周家人,你把医馆传给她,周家其他族人怕是不干的。” 周太医捋须笑了?笑:“这个我自然?考虑过。”他细细道?:“咱们边关?这边儿也不忌讳女子嫁没嫁过人,族里?还有不少和?阿椿年貌相当的年轻子弟,咱们挑选合适的介绍给阿椿,只?要阿椿和?他成了?亲,族里?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我这医馆也后继有人,不过是多收一个养子罢了?。” 这法子实在不错,就大户人家招赘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招的是儿媳,周老夫人随便一划拉就想到几个合适人选,点头?道?:“成,回头?我跟阿椿说说。” 第084章 第 84 章 在长安的时候, 沈椿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见过世面的人,周义明那点小?手段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回来之?后该吃吃该喝喝。 等吃饱喝足之?后, 她买的青砖块也送到了, 她又用沙子石灰和糯米粉搅出了一盆泥。 俩人就住隔壁, 她这边儿有点风吹草动, 谢钰都能?发现, 便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沈椿一边忙活一边回答:“垒鸡窝。”她又往院子里瞧了眼?:“等过两?天有空,我还要在院子里垦一块菜地出来。” 这三?个字谢钰倒是都认识,但是放一块他就怎么都听不懂了, 迟疑道:“这是人住的地方” 沈椿都不乐意跟这没常识的说话,她嘴巴撇了下:“县城里东西多?贵啊, 垒鸡窝养鸡,最起?码鸡肉和鸡蛋钱都省下来了,再垦一块菜地,这样菜钱也省了。” 她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要不是地方太小?,我还想养几头猪。” 谢钰拧眉, 不敢苟同:“这未免也太过脏乱,人怎么能?和家?禽家?畜共处一室?”他不赞成地道:“你?还是再想想。” 沈椿确定了,这位和谢钰真?挺像的。 她十分看不惯这样的矫情病, 她虽然不敢挤兑谢钰,但对?着常大人还敢说几句, 鼻子里哼哼两?声:“这你?就嫌脏乱了?我要是告诉你?,你?吃的蔬菜瓜果全是茅坑里的粪肥浇出来的, 你?不得跳河把自己淹死?啊?” 听完她的话,谢钰整个人仿佛被?抽走灵魂, 只留一副空壳在原地。 在谢家?的时候,谢钰一不准她吃这个二不准她喝那个,吃块猪耳朵肉都能?被?他长篇大论地训斥一番,弄得她做什么都战战兢兢的——这些话她早就想对?谢钰说,只是不出意外的话,她这辈子再见不着写谢钰了,如今有个替身让她出出气儿也好。 沈椿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就把活儿干了。 又过了会儿,谢钰才从那种剧烈的震荡中回过神,他居然弯下腰,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来帮你?。” 既然他决定要了解昭昭,就该从这些日常小?事儿开始。 他拿起?一块青砖,往砖面上?一抹:“是这么干的没错吧?” 这位常大人昨天还一副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儿一下转了性,沈椿还有点不适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少抹点泥,往这边垒。” 不得不说,中进士的脑子真?不是盖的,就连垒鸡窝都能?垒得又快又好,两?人不到半个时辰就把鸡窝垒好,沈椿把新买的十来只鸡苗放了进去,喜滋滋地拍了拍手:“这下几个月都不愁没鸡肉吃了。” 她瞧这常大人也顺眼?许多?,原以为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没想到干起?活儿来还挺有眼?力见。 谢钰蹭了一身泥,就连指甲缝里都是泥水,他本来就是洁癖,这会儿简直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皮脱下一层。 他眸光微转,但见她眉眼?飞扬,神情愉悦,他唇角也不觉跟着翘了翘,通身的难受尽数消散,甚至道:“你?若真?是想搭猪窝”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顿了下,才略有勉强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沈椿却摇了摇头:“算了,地方不够。” 谢钰悄然无声地轻舒口气。 沈椿这会儿看他顺眼?,忍不住夸了句:“你?虽然也是个当官的,但干起?农活来一点不含糊,比他强。” 谢钰转眸看她一眼?:“他?是你?那个死?去的丈夫吗?”他在‘死?去的’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轻轻问她:“他待你?很不好吗?” 沈椿想了想:“要说特别不好也没有,但他对?我和对?外人也没啥差别,在他心里,什么事都比我重要,我俩平时在一块也没什么话可说,他那人才高八斗,出身又好,我就是一个乡下出来的村姑,现在写字都勉强,他觉得我听不懂,有什么话都不乐意跟我说,我想跟他说说我的事儿,他也不没空听我絮叨。” 她苦中作乐地自嘲:“后来我跟他和离,他倒是追了我一阵子,大概是觉得别人没我伺候他伺候得好吧。” 谢钰想也没想地反驳:“我他从未如此想过你?!” 沈椿正在想着旁的事儿,闻言愣了下:“什么?” 谢钰掩饰般掉过脸:“无事。”他顿了顿:“也许他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沈椿撇嘴,看他又不顺眼?起?来:“你?们男人就会帮男人说话。” 谢钰:“” 蓟州靠近边关,气候苦寒,才刚八月天气就开始转冷,沈椿两?双手在泥水里淘弄完之?后,手背隐约有点发红发痒,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几下。 谢钰想也没想就问:“是不是冻疮发作了?” 他问的太过自然,就好像两人相识已久一般,沈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钰从屋里取出绵羊油:“擦这个吧。” 他不等沈椿反应过来,就轻轻托起?她的手,用指尖挑起?一点绵羊油,小?心为她涂在右手的关节处。 现在天气冷了,绵羊油不好化开,他干脆把她的两?只手捂在自己手心,又轻轻呵了几口热气。 遇到热气,绵羊油很快融化了,慢慢渗透进她的肌肤里,很快就止了痒。 热气从指尖一路向上?,她整个人都被?吹酥了。 沈椿都傻眼?了。 等他帮她上?好药,她才慌忙抽回手:“你?,你?干嘛啊!” 谢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多?有冒犯之?处,他本身就不是极擅隐藏伪装的人,面对?刺客尚能?周全自若,但对?着心心念念之?人,他很难掩饰自己的关切。 他若无其事地道:“看你?手上?冻疮复发,帮你?上?药。” “不是,等会儿。”沈椿简直莫名其妙,叉腰骂他:“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知道啊,你?简直放肆!” 谢钰抬眸看着她,颇有深意地道:“我妻子跑走,你?的丈夫身故,我们如今都是独身,这般也不算太过逾礼。” 他的眼?神称得上?堂而皇之?,好像对?她志在必得似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辗转千里来到此地,又是易容又是隐藏,为的就是这一个目的。 既然被?她瞧出端倪,谢钰索性不再掩饰对?她的渴求。 他摊开掌心的羊油,甚至得寸进尺地问道:“你?还有另一只手未曾上?药,可要我帮你??” 沈椿联想到他前几日的怪异举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常大人不会看上?她了吧? 她心里一慌,不觉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地道:“你?把药搁在一边儿。” 谢钰见她心思为他而乱,唇角不觉轻扬。 他倒也未欺身靠近,随手把羊油放到刚垒好的青砖墙上?,冲她略一颔首,便转身回了屋。 她走进去,沈椿身子才彻底松垮下来,忍不住擦了把头上?的汗。 别的不说,俩人这年岁就十分不配了,她看常挽春就跟隔了一辈儿似的,更何况他的性子还像足了谢钰,沈椿真?是够够的了。 更别说俩人才认识几天,他就这样举止暧昧,这不是见色起?意是什么?! 她十分懊恼,要不是她被?银钱蒙蔽了双眼?,怎么会轻信了这个常大人,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现在契书已经签了,上?面还加盖了官印,她也没法儿和这人解约。 不行不行,得想个法子,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今天是初五,医馆放假的日子,周师娘却特地派人传了个信儿,让沈椿过去一趟。 她一见着沈椿,便笑吟吟地道:“好孩子,过来。” 由?于?沈椿是已婚妇人,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问道:“你?那夫君死?了也有一时,我瞧你?一个人到底辛苦,你?可曾想过再成个家??” 沈椿愣了下:“师娘是什么意思?” 周师娘笑吟吟地道:“我族中有个孩子,前些年一直忙着科举,二十四五了还没成婚,我那老姐姐急得狠了,便托我来说个媒。” 她道:“那孩子相貌斯文俊俏,家?里有三?间铺子,几亩薄田,家?境算得上?不错,过的也是呼奴唤婢的日子,只可惜他天资有限,考了这么多?年也只中了个秀才,但在咱们这处县城也够用了,他又是家?里独子,以后这些家?业都是他的。你?相貌出众,天资又好,手头又颇有些家?底儿,你?若愿意,我帮你?说和说和,你?觉得如何?” 天老爷啊,她最近冲撞了哪路神仙,怎么乌七八糟的桃花这么多?! 周师娘见沈椿愣住,进一步暗示道:“你?师兄那人,原来瞧着还算是个稳妥孩子,只是这两?年行事越发偏狭,论及天资品性都不如你?,只是你?毕竟不姓周,若让你?传承衣钵,你?师父不好和族人交代。” 沈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师娘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她成了周家?的儿媳,成了自己人,中间的这些问题自然不存在了,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师父的衣钵。 这条件开的实在丰厚,又送夫君又送家?产的,沈椿眼?睛都瞪圆了。 只是她现在实在没心思找什么夫婿,犹豫了下,正要拒绝,忽然心头一动。 周家?在良驹县是大户,周太医又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俗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那常挽春不过一个六品官,不可能?不给周家?面子,她先用周家?的名声打发走了这人再说。 师父师娘很是疼她,也不会因?这个怪她的。 她就没把话说死?,只是道:“师娘,我先见见人行吗?” 周师娘笑:“这个当然,再嫁从己,你?得细细挑,挑个合心意的才好。” 周家?是有千号族人的大户,筛选下来适龄适婚的就有几十个,总有小?椿喜欢的,到时候排着队让小?椿慢慢挑,她选中哪个,他们两?口子就认哪个当养子。 她说完又留沈椿在家?里吃了饭,娘俩儿闲话一时,直到天擦黑,她才舍得放沈椿回去。 沈椿住的这条巷子有些黑,她裹紧了披风,低头往巷子里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看见家?门?口亮起?一盏灯,远远地为她照明了前路。 沈椿疑惑地上?前,就见常挽春单手提灯,人在寒风中立着,衣袂被?吹的猎猎作响。 他问她:“回来了?” 沈椿反问:“你?在等我?” 谢钰并未作答,只微微颔首。 沈椿心尖被?什么东西拨了下,微微有些失神。 他又道:“去干什么了?” 她回过神来,决定快刀斩乱麻:“我师娘介绍我相亲。” 她一脸诚恳地道:“常叔,你?对?我这么好,等我成亲之?后,我和你?侄女婿会好好孝敬你?的。” 第085章 第 85 章 谢钰脸色肉眼可见的?发青。 幸好有易容的?胶皮遮掩, 他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他微微吐了口气,竭力平静地开口:“是么??婚嫁并非小事,他人品家境你?是否仔细打听了?” 谢钰到?底没忍住,又道了句:“可要我帮你?探听一二?” 他语气虽然波澜不?兴, 但细听之下, 吐字颇重, 似乎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沈椿故意?眉开眼笑:“这不?用, 是我师父的?本家侄儿, 人品温厚,俊得?嘞!” 谢钰肋间隐隐作痛,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几声, 胸腹震荡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剧痛。 沈椿忙道:“常叔您年纪大了, 吹不?得?风,赶快回去歇着吧。” 谢钰:“” 他真怕自己会?被生生气死到?这儿,压着满腔恼意?拂袖而去。 沈椿见终于把他打发走了,这才长出了口气,开始琢磨怎么?应付明天的?相看。 按照周师娘的?意?思, 也不?必摆开阵势特意?相看,干脆把侄子叫到?家里吃了顿饭,以免没看上两边儿尴尬。 没想到?她陪着周师娘等了一个多时辰,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遣人过去一问?, 人家才说家里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了。 周师娘心下不?悦:“便是有事, 也该早些派人通传一声,若是没相看上, 早前说了便是,我们也没逼着他来,何必答应了又爽约?” 沈椿倒觉得?松了口气,劝道:“没事的?师娘,可能是家里真出事了。” 周师娘一心想让沈椿继承家业,又帮着相看了几个,但不?是家里突然出事儿,就是称暂时不?想娶亲。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要知道,沈椿样貌极是出众,手?头薄有家资,又是周太医的?高徒,哪怕之前嫁过人,也是有不?少人惦记的?香饽饽,如今她真要说亲事了,那群人反而避之唯恐不?及,真是邪了门了! 有一回在医馆她无?意?中撞上一个和她议过亲的?小郎君,那人见到?她便如见到?鬼似的?,抓起怀里的?药包转身就跑,留沈椿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固然沈椿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但一群人躲她跟躲瘟神似的?,这让她难免有几分憋闷。 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今天刚走到?巷口,天上忽然下起来倾盆大雨,她一下子给浇成了落汤鸡,慌慌张张地跑回医馆避雨。 医馆的?屋檐下站着一排躲雨的?大夫学徒和病患,大家都是附近住着的?,没多一会?儿,家里人就撑着伞来接人了——就连周义明那样缺德冒烟的?,都有个妻子冒着大雨拎着姜汤不?辞辛苦地接他回家。 转眼屋檐下就剩了沈椿孤零零一个,她打着摆子裹紧了身上的?半湿衣服,舌底好像含了枚酸杏,口舌和眼底一并泛起了酸意?。 明明她没做过坏事,为什 ?么?家人也好,爱人也好,她总是留不?住呢,到?头来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又抹干净脸上的?水,还是决定自力更生,问?伙计:“咱们医馆还有伞吗?蓑衣也行?” 伙计把手?一摊:“没准备多余的?的?。”他看了眼渐渐黑沉的?夜色,提醒道:“沈娘子赶快想法子回去吧,医馆也快要关门了。” 难道让她冒雨赶回去?还是湿哒哒地在医馆待一宿? 沈椿瞧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愁的?直叹气。 正在她准备咬牙冒雨回去的?时候,重重雨幕外忽然多了一道青影,身量修长挺拔,如松如竹,在暴雨里也不?显狼狈。 这身影实?在眼熟,以至于沈椿脑袋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谢钰冒着大雨来接她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她第一个想到?来接她的?人居然是谢钰? 沈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忙伸手?拍了下脑袋。 别说谢钰现在跟她隔了十万八千里,就算俩人还在一块,谢钰能有这个闲心?派个下人来就不?错了。 谢无?忌倒是会?来,可以他都跑突厥去了,能顶啥用! 她抻着脖子看过去,那人影逐渐走近,面容渐渐清晰起来,她吃了一惊:“常叔?” 她愕然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谢钰唇角微抽,仍从容道:“我下衙路过此地,正好瞧见你?在此处躲雨,所?以过来接你?回去。” 他似乎怕沈椿多想,又补了句:“邻里邻居的?,该这样互帮互助才是。” 衙门和医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他能顺路到?这儿?骗鬼去吧! 沈椿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 她本来想说我自己能回去,但瞧见越来越大的?雨势,她一下子卡了壳。 谢钰了然地一笑,把油纸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过来吧。” 人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沈椿叹了口气,拉了拉书包袋子,腰一弯就钻进他的伞底下。 谢钰唇角微弯,主动?和她闲聊:“你?近来不?是在相看夫婿吗?看得?如何了?”他道:“我还等着喝你?喜酒。” 沈椿脸上臊得?慌,嘴硬道:“等着吧,你?早晚有喝上的?一天。” 谢钰眼眸含笑,一字一字地道:“那我可等着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是一等一的?人才品貌,周家那些子弟,本就配不?上你?,不?如再等等,说不?定前面有更好的?等着你?呢。” 他头一次说话如此熨帖,好话人人都爱听,沈椿脸色也好看了点,甚至有心情和他打趣:“还是常叔会?说话啊,哈哈哈。” 打小她就没被人夸奖过几次,在谢钰那里更是捞不?着一句好话,难得?听别人说她一句好话,她正呲着大牙傻乐,冷不?丁一股凉风灌进嘴里,她被呛的?咳嗽了几声。 她捂着脖子:“哎呦咳咳咳咳咳,乐极生悲咳咳!” 谢钰无?奈,抬手?轻拍她脊背,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儿,哄婴孩一般。 他无?奈道:“下回笑的?时候收着些。” 沿着脊骨,他的?手?掌从后背滑到?腰线,明明不?沾半点暧昧,沈椿脸却不?知不?觉红了。 漫天大雨中,两人慢慢并肩走回家里,倒真有点家人的?意?味。 等到?了家门口,将要分别的?时候,谢钰主动?把伞塞进她手?里,任由自己被暴雨淋湿一片。 他眼底含笑,温声道:“祝你?一夜好梦。” 沈椿脸颊发烫,含糊地回应:“也祝你?睡个好觉。” 从这之后,沈椿瞧这个常挽春都顺眼了不?少,正好家里的?新添了七八只鸡,她很大方地杀了只鸡熬汤,分出一半儿来给他送过去。 她随意?绑了个蓬松的?麻花辫,碎发用头巾包着,弯眉底下一双笑眼,眼波盈盈流转,十分动?人。 谢钰瞧的?怔了下,才起身迎她:“怎么?有空过来?” 沈椿把大瓷碗放到?他手?边的?桌上:“这不?是杀鸡了吗,我煮了一锅鸡汤,给你?分点儿。” 澄黄的?汤里静静卧着半只肥美?的?鲜鸡,谢钰不?觉微微怔忪。 这样的?鸡汤,她之前也给他熬过,凭良心说,味道很是不?错,只不?过谢家饮食自有规矩,这些荤汤得?撇去油性,直到?汤色澄澈如水才能上桌。 谢钰不?想让她为难,喝了几口便放到?一边儿了,沈椿当时瞧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以后再没给他熬过汤饮。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他回过神来,方才道谢:“多谢。” 然后当着她的?面,把整碗鸡汤喝的?涓滴不?生,就连鸡肉都啃得?干干净净,差点连骨头都一并咽下去。 他平时也是个斯文人,没想到?吃相这般狂野。 沈椿张大了嘴巴:“你?,你?慢点吃,不?够我那儿还有。” 不?过有人对自己做的?饭如此捧场,她心里还是高兴的?,又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谢钰笑笑:“抱歉,是我失态了。” 他用绢子擦了擦嘴角,又问?:“怎么?忽然想起给我送鸡汤了?” 沈椿道:“正好杀鸡了,分你?一碗。” 她随口问?道:“对了,我新买了口养鱼的?大缸,晚上要去后面的?碧水河捉鱼,你?要不?要一起?” 自从这个常挽春冒着大雨特意?来接她,她对他就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反正俩人一个未婚一个未嫁,先?接触接触呗,要实?在不?成再拒绝也不?迟。 谢钰唇角笑意?尚未绽开,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又僵住了。 如他所?愿,昭昭现在对他生出了一点好感,或许无?关男女之情,但总归不?像之前一样抗拒。 他原本的?计划,也是先?以常挽春的?身份接近她,慢慢培养一些感情,再逐渐告知她真相。 明明是他蓄意?地撩拨她,引诱她,原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却半点喜悦之情也没有,甚至有种脱离掌控的?焦灼。 他这张脸如此平庸,年岁也不?轻了,这她都能瞧上,却独独瞧不?上他谢钰? 如果他这么?轻松地就赢得?了她的?喜欢,那他之前付出的?那些心思和情意?又算什?么?? 她对他笑,给她煲汤,主动?和他亲近,这些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只是换了一个身份,就轻易地得?到?了。 谢钰的?肋骨再次袭来一阵剧痛,额上不?觉覆了层薄汗,分不?清心里和身上哪个更痛。 沈椿见他不?说话,又催问?了一遍:“你?下午有空吗?” 她唇角还挂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晃得?人睁不?开眼。 谢钰又留意?到?,她今儿穿了一身儿稍鲜艳的?浅红衣裙,衬的?那张脸无?比的?明媚漂亮。 她之前为了避免麻烦,都是往低调素净里打扮,为什?么?偏偏今日穿的?如此鲜艳? 他就一点也比不?上常挽春吗? 谢钰一顿,有些狼狈地撇过脸,语调冷淡:“男女授受不?亲,沈娘子自便吧,我没空。” 沈椿:“” 有病,不?伺候了。 第086章 第 86 章 要只是?这一回, 沈椿没准还瞧不出什么,但这两天他的态度明显古怪起来。 俩人?邻里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能察觉到, 每回她忙进忙出的时候, 这人?经常定定瞧着自?己, 等到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 他又故作冷淡地调开视线。 更离奇的是?, 他态度虽然别别扭扭,但该做的事儿却?一样不落,每天早上沈椿都能看见门边儿的大缸里盛满了刚挑好的水, 门边的木柴也码放地整整齐齐。 他好像既想让她喜欢他,又不想让她太喜欢他。 怪, 忒怪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沈椿和他见面的时候,故意夸了他一句:“哟,常叔换新衣裳了,这天青色衬得你都年轻了不少, 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叔了,以后多做几身这样的,显白。” 这话带了点隐晦的调侃调笑之意, 谢钰还是?第一次被她这般逗弄,不觉面上发烫, 幸好有?易容遮掩,不然真要贻笑大方了。 他缓了缓神, 心下又生出几分恼意。 这颜色他明明也穿过,怎么不见她多夸他几句? 他冷淡地敷衍:“随便穿的。” 他停了下 , 到底没忍住,问了句:“你是?单喜欢这个颜色,还是?觉得我穿好看?” 沈椿立马道:“自?然是?你这么穿才好看了!” 果然,下回再见她的时候,常挽春再没穿这身衣服了,而是?换了一身又老?又土的酱菜色圆领袍,还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她感觉自?己眼睛都快瞎了。 沈椿也是?服了他了,就这颜色,村里的老?太爷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淘弄来的! 同?时她也真切地瞧出了不对头——常挽春就跟自?己和自?己较劲似的。 难道他脑袋有?问题? 沈椿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目光不自?觉落在桌上的一个小瓷钵上——这是?他前几天送给她的绵羊油,专门用?来防止冻疮复发的。 她心头动了下。 那天她未曾留意,但现在想想,常挽春怎么知道她手上有?冻疮?而且她给他涂药的时候,明显连生冻疮的位置都十分清楚。 再说了,他自?己又没有?冻疮,随身带着羊油干嘛?倒好像特意为她准备似的。 再结合他这些日子的诡异表现,沈椿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个念头,又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 她抱着脑袋愣了半天,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成不成,她可不能让人?再当傻子愚弄了,不管这人?是?不是?他,她都得想法儿弄清楚了! 明儿正好是?八月十五的中秋,沈椿提前跟常挽春打了个招呼,请他中秋来自?己家里过。 她鬓边别了一朵时令的菊花,居然是?少见的红菊,唇上也罕见地点了淡淡口脂,艳色的唇瓣微微翕动,仿佛诉说着一段欲说还休的诱惑。 见他的目光瞧来,她佯做羞涩地别过脸:“常叔这样瞧我做什么?” 她在他跟前可从?没这样主动过,谢钰几可断定,她是?真的瞧上这个常挽春了! 偏偏这还是?他蓄意引诱的结果,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气?涌如?山。 沈椿见他不动,故意凑到他面前,精巧的下颔微抬,大着胆子问:“常叔怎么不说话?我今天这样打扮好看吗?” 她红唇陡然凑近,刹那间,谢钰心跳加速,差点成了落荒而逃。 他用?尽生平毅力,勉强稳定住心神,沉声道:“你今日有?些逾越了。” 沈椿慢吞吞地道:“若我是?故意逾越的呢?” 谢钰少有?的说不出话,默了片刻,才道:“我一介书生,官位低微,家资不丰,相貌又寻常,年纪更长你十余岁,你到底瞧上我什么了?” 他就差没指着鼻子骂自?己又老?又穷相貌还不佳了。 沈椿忙道:“你别这么说自?己,我就喜欢你这样沉稳踏实还会心疼人?的。”她故意道:“有?的人?相貌好,官位高,家里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那心肠就跟铁打的似的,没有?半点人?味儿,跟你这样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可没法比。” 谢钰脸上被人?扇了巴掌似的,火 辣辣得痛楚。 他现在是?真切地意识到,易容留在她身边儿,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沉默良久,轻轻喟叹一声:“昭昭,你要这么说,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沈椿本来还只是有几分怀疑,听他这么唤自?己,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咬牙恨恨道:“竟然真的是?你!” 谢钰抬眸和她对视:“是我。” 他长睫垂覆:“蓄意欺瞒是我不好,我本想着挑个机会和你说清楚的。” 他心里又不免存了几分希冀,他既然嫉恨常挽春,但他的的确确又是?常挽春。 昭昭既然对这个身份这般喜爱,或许会在他揭露身份之后,把这些喜爱移情到他身上。 沈椿眉头紧皱,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谢钰亦是?一言不发,心却?不觉提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公堂之上,只不过她成了高堂之上的裁决者,他是?堂下等着被她审判的罪人?。 她皱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转身进了屋里,取出几两碎银和一张契书。 她毫不犹豫地道:“这是?你之前付的租金和契书,你不能再住在这儿了。” 假如?这人?真的是?常挽春,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但谢钰绝对不行,之前两人?成婚的大半年已经说明了他们?压根不合适,人?怎么能在同?一个大坑里跌倒两次呢? 既然这样,她说什么都不能让谢钰继续住在这儿。 谢钰心下猛地一沉。 她又十分决然地道:“还有?一件事儿,咱们?户籍上的婚契你也给消了吧,再留着也是?无用?,反而耽误你另娶名门闺秀。” 谢钰之前是?京兆府尹,仗着权势一直拖着不和她和离,虽然后来谢无忌帮她又造了一张户籍,但这事儿还是?让她耿耿于怀。 这婚籍一日不消,谢钰随时有?理由?再来找她。 他眉间慢慢浮现一缕苦涩,声音却?依旧是?轻轻的:“你不必担心,离开长安之前,我已经消了你我的婚籍。” 沈椿一怔,有?几分狐疑地看着他。 谢钰强忍着肺腑之间的痛意,缓缓道:“我也不瞒你,我这次来蓟州,其实是?遭了贬谪。” 沈椿再次愣住,这回却?是?满面诧异。 “我之前是?京兆府尹,又是?谢家家主,为我之妻也不算辱没,可我如?今不过是?边关一六品小官,远离世?家,前途未卜,谢钰妻子这个身份,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谢钰神色坦然,意思也很明了。 沈椿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他才肯消了婚籍,她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谢钰却?再按捺不住肋间的疼痒,捂唇重重咳嗽了几声。 他本想强行忍住,没想到咳到最后,腰都弯下去了。 沈椿犹豫了下,伸手帮他拍背顺气?儿:“你,你怎么了?” 谢钰不想跟她说自?己的狼狈事,只轻描淡写地道:“这几日突然降温,我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好。” 他压住喉间的痒意:“你能否宽限几日,等我病愈再搬出去?” 两人?之间只是?过不下去日子,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沈椿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谢钰唇角不知不觉扬了下,沈椿又很快道:“三天,最多三天,等你病好点就换个地方住吧,这儿也不适合你养病。” 她这话倒真是?发自?内心,谢钰这种世?家长大的娇花,就不适合住他们?平头老?百姓的地方,这里夏天没冰窖冬天没地龙的,谢钰不受风寒才怪呢! 谢钰唇角的那缕淡笑变为了苦笑:“你就这般厌憎我吗?” 沈椿摇头道:“不,但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些日子周太医大张旗鼓地为沈椿相看周家子弟作为夫婿,意图昭然若揭,眼瞧着沈椿极有?可能取代周义?明,成为医馆的继承人?,医馆里一时转了风向?,明里暗里地对她亲近起来。 周义?明气?得不轻,但头上有?周太医压着,他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沈椿。 这天他正在专门的隔间会诊,有?人?通报:“大夫,胡守备来了!” 周义?明眼睛一亮,直接撇下正在痛苦呻 吟的病人?,点头哈腰地起身相迎:“胡守备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守备全民胡成武,是?蓟州刺史胡成文的弟弟,当初因为猥亵民女?被谢钰下令流放到了边关,胡成文为他一番运作,竟把他这么个贪财好色的草包提成了从?五品的武将,官职比谢钰还高了半品。 这哥儿俩在蓟州是?作威作福只手遮天惯了,听说老?对头谢钰被贬谪到良驹镇,胡成武摩拳擦掌地要给他点厉害,没想到此人?手段了得,反而是?他吃了 不少亏,心下当真憋闷。 胡成武也不正眼瞧人?,鼻间哼出一声:“我的药配的怎么样了?” 周义?明一笑,把他引到了内间,奉上一瓶丹药:“早为您准备好了,新练的虎威丸,保管您能威风凛凛,大展雄风。” 他这人?做大夫水平不怎么地,但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眉眼极是?通挑,笑着问胡成武:“您之前不都是?派下人?来吗?今儿怎么得空了?” 胡成武接过药丸,在手里随便抛掷了几下:“听说你爹新收了个女?弟子,生的极是?貌美。” 他目光四下一扫:“人?呢?” 周义?明立马心领神会,他心念一转,笑:“您来得巧了,我爹心疼她,正要为她择一靠谱夫婿呢!” 胡成武嗤了声,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少来这套,就算是?她自?己送上门儿,我还要验一验成色呢,别想着拿什么乡下村姑来糊弄我!” 周义?明笑意不减:“您一瞧便知。” 第087章 第 87 章 沈椿本来就有底子, 天赋又好,因此进步神速,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医馆义诊,周太医在背后为?她?指点一二。 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用过晌午饭便觉得困乏, 在后面的屋子小歇, 沈椿单独为?一个怀了孕的小妇人看诊。 就在此时, 周义明带着胡成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居然?一把推开正在等着搭脉的小妇人,笑呵呵地道?:“师妹,这位是胡成武胡守备, 他听说你医术高?明,特来请你诊断一番。” 自打进来, 胡成武眼?珠子就跟长?在沈椿身上似的,挪也舍不得挪一下。 这小医娘生的实在是明艳动人,一身肌肤似蜜糖般,莫说是在这边关苦寒之地了,就算是长?安少?有这样?的艳色。 他眼?睛都瞧直了, 直到腰上被周义明轻撞了一下,这才如梦方醒地道?:“对,对对, 小娘子帮我诊诊脉,摸摸骨。”边说边涎着脸往沈椿跟前凑。 沈椿先把差点摔倒的小妇人扶稳了, 又安抚了她?几句,才皱着眉道?:“我看你挺精神的, 这是把的哪门子脉?” 这人眼?神黏腻下流,整个人都快贴到他身上了。 她?心下颇为?反感, 猛的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你面色淡白?,眼?底青黑,倒似脾肾羸弱之兆,回去好生静养吧!” 胡成武在镇上横行霸道?惯了,还没人敢这么直接拒绝他,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极是难看。 他上前一步就要用强:“好你个沈氏,竟敢对本官这般敷衍,本官今日若不给你个教训,来日你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他正要捉沈椿,就听屏风后传来一把苍老声音:“胡守备,这里是我周氏医馆,不是你胡府,她?是我周某人的弟子,也不是你胡守备的家奴,更不是你想责罚就能责罚的!” 沈椿一见?周太医来,忙闪身躲在他身后,低低唤了声:“师父。” 周太医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向胡成武:“瞧病又不是只有诊脉一门法子,望闻问切都是在瞧病,我徒弟从守备面色推断出守备的症候,就算说的不准,也不必如此动怒,否则以后谁还敢给守备瞧病?” 胡成武脸色铁青,手里马鞭一挥,就要让人拆了这把不长?眼?的老骨头,再一把火烧了这医馆。 周义明见?他眼?神不对,忙在背后拉了他一把。 他固然?瞧沈椿不顺眼?,但周太医和医馆出了事儿,他也得跟着倒霉。 被他拦这么一下,胡成武才终于想起来,周家是镇上有名的大族,这位周太医当年更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人脉广博,如今虽然?致仕了,但声望依然?不减,他哥特地叮嘱过他,最好不要得罪这老东西。 胡成武强忍下这口气:“既然?周老先生求情?,某也不多?言了,告辞。”敷衍地一拱手便转身走了。 周太医看向周义明,厉声呵问:“把这样?的人带来见?你师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爹您这就是冤枉儿子了”周义明被独自留在原地,十分尴尬,强笑着解释道?:“最近爹娘在为?沈师妹挑选夫婿,我瞧胡守备高?大英武,至今又未曾娶妻,便想带他来见?师妹一眼?,倒是让师妹误解了我的一番好意” 周太医:“究竟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清楚得很!”他冷冷看了他一眼?:“滚!” 周义明如蒙大赦,正要转身跑路,周太医又在他后面补了句:“明日起,你暂时不用来医馆了,你在家好好修心修德吧。” 周义明双腿一软,正要求饶,周太医直接让人给他撵了出去。 等周义明被撵走,周太医才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年老,不中用了。” 要是他再年轻个二十岁,周义明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作妖?他倒是有心把周义明赶走,奈何这人是他过了明路记在名下的养子,官府户籍和族谱都有凭据,只要他没干违法犯罪的事儿,他就得认这个儿子。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这个医馆保下,绝不能让他落到周义明手里。 他还是不大放心:“胡成武那人好色成性,去年还险些欺了一个商人的妻子,幸好那商人也是有些门路的,这才幸免于难,我一介老朽,只怕护不住你,这两天让石斛陪你下差吧。” 沈椿正色应了。 那胡成武好像是真的熄了心思,这两天也没见?他上门,倒是她?和谢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今天她?下差的时候,正好看见谢钰在院子里收拾行李。 他的病似是还未好全,一边忙活一边咳嗽个不停,竟有几分可怜模样?。 谢钰原来是多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单是他的院里就有三十来个人服侍,所用器具无一不是稀世珍品,这会儿惨遭贬谪,人也落魄了,生着病还得亲自干这些粗笨活儿。 沈椿犹豫了下,问他:“你吃药了吗?风寒还没好?” 谢钰轻轻道?:“大夫说这次风寒发的急,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说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波光微微流转,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沈椿心里警铃大作,立马道?:“这没事,等你搬走之后好好养几天就行。” 谢钰一顿,眼?里的光芒淡去几分,又收回视线:“放心,明日我便走,不会缠着你的。” 沈椿也不知道?说啥好:“那你自便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屋里,‘砰’一声关了门。 谢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紧闭的院门上。 过了良久,他伸手掸落身上的灰尘,轻叹了声。 夜里猝不及防下了一场薄雪,第二日便有不少?人着了风寒,医馆里也格外?忙碌些,等她?下差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石斛照例送她?回家,没想到刚走到旮旯角,就被五六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胡成武站在最前头,上下打量沈椿几眼?,扯着嘴角一笑:“几日不见?,沈娘子越发俊俏了。” 沈椿心里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又要干什么?” 胡成武呵呵笑道?:“我也不瞒沈娘子,自从我老婆死后,我一直没能再娶,自从见?过沈娘子,我这个心啊,全扑在了你身上,咱们都是二婚的,也没那么多?讲究,你今日随我回府,咱们明日就办酒席,我保管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要是没有姓周的老东西拦着,他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咄咄逼人,但被那老货挤兑一遭,他还非把他这得意弟子弄到手不可了! 沈椿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守备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师父已经为?我物色好了夫婿,师命不可违,守备请回吧。” 胡成武方才还笑呵呵的一张脸立马变了,往地上用力啐了口:“他姓周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怕他?爷看上的人,别?说是只是定下夫婿了,就算是你过了门儿,我也有办法让你乖乖爬上我的床!” 他马鞭一指沈春,厉声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带走!” 在他翻脸的刹那,沈椿拉起石斛,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两拨人 在弯弯绕绕地小巷里来回奔波穿梭。 沈椿是女子,石斛不过一半大小子,论及体力自然?比不过几个大老爷们儿,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力推了石斛一把,压低声儿道?:“你把这事儿告诉师父,让他去官府报官!” 周太医是蓟州有名的神医,由他亲自去衙门告状,他胡成武再有权势,官府也不能置之不理。 石斛犹豫了下,咬着牙迈开腿跑了。 沈椿左右瞧了眼?,当机立断地跳进一口脏兮兮的空水缸里,又拿簸箕把缸口遮盖严实。 她?刚藏好,胡成武就带着人追过来了,这条杂七杂八堆了不少?杂物,他四?下一瞧,没见?着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别?处搜寻,余光忽的一闪,见?杂物似有被翻动的痕迹。 他心里立马有数了,高?声道?:“人就在这儿,给我搜!” 他冲着巷子道?:“沈娘子,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自己走出来,一旦被我搜出来,我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椿打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主意,咬了咬牙蜷缩在缸底。 胡成武威胁完之后,见?巷子里迟迟没有动静,他冷哼了声,伸脚踢飞了几个杂物,气势汹汹地朝着巷子里迫近。 沈椿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东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胡成武来到了这口水缸前,透过簸箕的缝隙,她?看到他伸过来的一只手。 完了。 沈椿心里一沉,牢牢攥紧了方才捡到的一块碎瓷片。 这时,一个绳套从天而?降,准而?又准地套中了胡成武的脖子。 麻绳绷直,上面系着的活扣收紧,牢牢地锁在了胡成武的脖颈之上。 牵着麻绳的力道?极大,将胡成武勒得眼?球暴凸,人不受控制地被拖了出去。 沈椿眼?睛都瞪大了,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胡成武暴喝了一声:“是你!” 他声音狠极:“你为?何屡屡坏我好事?!来人,给我把他拿下,我今儿要活剥了他的皮,叫他跪在地上管我叫爷爷!” 沈椿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听一阵兵械碰撞之声,胡成武喘息声渐大,最后终于不支:“算你有种,咱们走着瞧!” 他厉喝了声:“走!” 然?后就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难道?是师父派人来救她?了? 沈椿正一头雾水,头顶的簸箕被掀开,一只玉雕似的手探了进来:“出来吧。” 这只手她?熟悉极了。 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了头脑一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交到这只手里。 这只手微微用力,轻松将她?拉了出来。 谢钰面上似有几分后怕,入鬓长?眉微微拧着:“我酉时下衙,你明知道?我就在院子里,为?何不向我求助?” 沈椿愣了下,摸了摸后脑勺:“我忘了。” 她?真忘了,在她?看来,谢钰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她?就算找人求助,最先想到的怎么也不会是谢钰。 从她?脸上,谢钰读出了她?在想什么,慢慢品出一缕苍凉来。 她?真是下定决心,彻彻底底地和他断了,从根儿上,她?觉得两人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所以危急时刻,她?本能地忽略了向他求助这个选项。 他闭了闭眼?:“罢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刚迈出几步,忽然?遏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他单手掩住唇,又有鲜血从指缝中汩汩冒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沈椿脸色都变了。 她?这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谢钰可能不止受了风寒这么简单。 她?忙一把扶住他:“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第088章 第 88 章 就跟其?他所有男子一样, 谢钰也不想让在?心上人面前表现脆弱狼狈的一面,他抹去嘴角血迹,尽量轻描淡写地道:“都说了只是风寒,昨夜不慎又着凉了” 沈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家风寒能咳血?你别是肺痨吧!” 谢钰脸上血色褪尽, 脸色实在?难看的厉害, 沈椿瞧的心惊胆战, 伸手去摸他肋间?。 他本想阻拦, 奈何?体力不济, 被她一只手摸了上来。 沈椿摸到一处凹陷变形的地方,脸色大变:“胡成武他们把你肋骨都打断了?!” 事关男人尊严,谢钰疼的都快昏过去了, 仍是铿锵有力地反驳:“自?然不是!” 他难得声音拔高,沈椿吓得一个激灵, 他缓了缓才道:“我来之前遇到了几波刺客,被乱石砸中,不慎伤到了,方才动?手的时候牵扯到了旧伤口,无妨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 不过沈椿自?己?就是学医的,哪能看不出猫腻,她伸手在?断骨处摸了摸, 心有余悸地道:“明?知道肋骨断了,你还敢跟人动?手?这断骨一旦插进心肺里, 就是神?仙也难救啊!” 她手指在?心肺出轻按了下,皱眉道:“这里还疼不疼?” 她一脸关切, 神?色担忧,谢钰已?经?想不起有多久没看到她这样的好脸了。 他心下一动?, 抬眸瞧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疼” 果然,话音才落,沈椿脸上担忧之色更浓了几分,手上也放的更轻。 谢钰灵台刹那间?清明?起来,隐约悟到了一点窍门,又忍着脸热,缓缓道:“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出事。” 沈椿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局促片刻,干脆一把扶住谢钰:“我先带你回去接骨。” 谢钰又咳了几声,神?态羸弱,别有一番楚楚之姿。 他轻声道:“不用了,我也到了该搬出去的时候,不必再麻烦你了。” 沈椿忍不住看他一眼?,才道:“你先别折腾了,就安心住着吧。” 她又补了句:“住到你伤好再搬。” 谢钰唇角微翘。 沈椿先扶他回了屋里:“你既然咳血,想必是伤到肺了,我找个木板给?你固定上。” 她先让谢钰躺下,又找来伤药和夹板给?他把伤处固定好,然后才道:“你最近可千万不要乱动?,有什么事儿?最好交给?下人做。” 按照谢钰那金尊玉贵的做派,好生养伤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她叮嘱完之后,很?是放心地道:“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记得喊我。” 谢钰嘴唇一动?,又按捺住了,微笑道:“你今夜也受了不少惊吓,回去好好歇着吧。” 沈椿有几分心有余悸地道:“那胡成武” 他仿佛猜出她心中所想,温声道:“胡成武那里你不必担心,我会想法处理,你只管安心便是。” 她认识他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说出类似安抚安慰的话,她瞧着他愣了会儿?,才含含糊糊地唔了声。 在?沈椿看来,谢钰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收拾个胡成武再容易不过。 她未曾多想,冲他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第二日,谢钰唤来长乐,低声吩咐了几句,长乐先领命,又迟疑着请示:“蓟州情势复杂,咱们真要把事情做得这般绝吗?” 他解释道:“那胡成武不足为惧,只不过他兄长是蓟州刺史,一州之长,又是您的顶头上司,私底下明?争暗斗咱们尚能应付,若是明?着撕破脸,恐怕形势对您不利。” 他待谢钰自?是一心一意的,逐条分析:“咱们初来蓟州,人生地不熟,便是出了事儿?,谢家一时也难以照应,人手也不够。”他瞧了眼?谢钰腰腹间?的夹板:“更何?况您身上还伤着,不如暂缓几日” 不怪长乐多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谢钰从未在?如此逆境,如今情况之恶劣复杂,比当初谢家祖父新丧,他被打发至边关做县令要更甚,毕竟当时他上头可没有一个深恨他的上司。 “不。” 谢钰摇头,手指轻叩桌案:“不能放任他再为祸下去。” 长乐便不再多言,又问:“这事儿?未必有十成的把握,胡成文必然会想法儿?压下去。” 谢钰指节轻敲眉心,片刻之后,他又对长乐低声吩咐了几句,长乐连连点头,下去帮着筹谋了。 蓟州除了掌管民生文政的刺史之外,还有一位姓陈的都护,是此地武将之首,两人在?一地未官多年,未免有些龃龉,只是一文一武,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 谢钰搜集了胡成武这些年为祸乡里的证据,越过刺史胡成文,直接交给?了陈都护,陈都护正愁没法子下一下胡刺史的威风,收到罪状之后大喜过望。 他无权直接革了胡成武的职,但却能动?用军法处置,命人把胡成武拖出来,当众打了四十军棍,直接将人打的半残,让他回去休养了。 胡成文接到消息的 时候,胡成文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他简直恨煞,恨不能生吃了谢钰! 他毕竟是谢钰的顶头上司,若是存心想要整治他,法子简直多得是。 这天沈椿正在?帮谢钰换药,外面有人敲门:“谢大人,这个月的月俸给您送到了。” 月俸都是发到衙门里,可从来没有发到家里的,谢钰不动?声色地道:“进来吧。” 他话音才落,几个差役立刻大摇大摆地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这几人见着谢钰也不行礼,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把东西扔到地上就走了,极是无礼。 衙门发的薪俸除了银两之外,多是些布帛米粮,还有鸡鸭鱼肉水果蔬菜这些吃食,总之不会叫人饿死,她往地上扫了眼?,就见几匹布都是存放太久长了霉点的,口粮里至少掺了一半儿?沙土,鱼肉水果上面更是长了毛,这么冷的天气还能闻到一股腐臭味道。 就这些破烂,别说是给?官员发俸禄了,就是扔在?地上叫花子都不稀得要! 这分明?是在?羞辱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待谢钰,眼?睛都瞪大了,张嘴就要喊住那几个差役:“你们——” 谢钰轻轻拦住:“无妨。” 他显然并不在?意,微微笑了笑:“外面风大,回屋吧。” 沈椿不可置信地道:“你就由着他们这么羞辱你?” 她见谢钰高高在?上的样子惯了,还从未见他被人如此折辱过。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乐意见那个高踞神?座,永远光风霁月被人仰视的谢钰。 虽然谢钰早就跟她说过自?己?被贬谪的事儿?,但她一直没有什么实感,就在?此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落魄。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不过是狗急跳墙,相比之下,胡成武那四十军棍才是真的会要人命。谢钰神?色从容:“不过是些须末小事,我并不会因此短了口粮。” 沈椿忽的灵光一闪:“不会是跟我有关吧?”她追问道:“你被胡成武报复了?” 谢钰一笔带过:“我和胡家兄弟早有旧怨,就算没有你,这也是早晚的事儿?,你不必多想。”他再次催促:“好了,快回去吧,别冻着。” 从头到尾,他都一副云淡风闲的姿态。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从容清贵,不管官位高低,不管何?种境遇,他依然是容光焕发,不卑不亢。 沈椿瞧得愣了下。 其?实大部分时间?,谢钰在?她心里就是一樽清冷孤傲的神?像,他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憧憬叩拜,不沾半点红尘烟火气,比起活人,他更像是一块丰碑。 即便两人再如何?温存,她也始终觉得和他不是一路人,甚至不是同一物种。 但此时此刻,他没了权势高位,没了煊赫家世?,没有无数仰慕者为他若痴若狂,褪却无数浮华之后,沈椿才隐约窥见,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089章 第89章 、意识到谢钰可?能没?她想的那?么没?人?味儿之?后, 沈椿对他态度和?缓了不少,不像前几日那?般僵硬和?回避了,等?药熬好?,她甚至主动给他端了过来。 谢钰近来全副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自然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 他心下一动, 看她递过来的药碗, 却没?伸手接过, 而是张口咬住碗沿, 就着她的手喝药。 沈椿本来想撒手,见他这样,只能托住碗底, 小心喂着他。 等?他喝完之?后,沈椿还问了句:“苦不苦?” 她这般关切, 谢钰心下漾开一阵暖流,徐徐从心间荡到四肢百骸,他正要回一句不苦,但一顿之?后,他又道:“苦。” 他得?寸进尺地道:“若是有些蜜饯干果就好?了。” 这些零嘴他原来可?是一口不碰的, 沈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从荷包里翻出一块甜腻腻的果脯递给他。 谢钰直起身子,动作慢吞吞地伸手要接, 沈椿却心急,直接把?蜜饯塞到他嘴里。 她做完之?后, 才发觉这个动作十分不妥,正要收回手, 他双唇微张,把?那?颗蜜饯连带着她的指尖一并含在了唇齿间。 他舌尖还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指尖, 引得?她指尖一麻,连带着整条手臂都过了一段酥麻电流。 沈椿立马收回手,喝道:“你干嘛!” 谢钰并未回避她的视线,反而是抬起眼。 两人?四目交汇,他眼眸澄澈分明,尽管已经尽量含蓄了,却仍遮不住眸底的几分侵略性,眼底亮着幽幽的光,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直视了她片刻,才轻轻道:“昭昭,我想你了。” 他如今渐渐悟出了有话当直言的道理,湛然双眸眨也?不眨地瞧着她,缓缓道:“我也?不瞒你,我被贬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就是动用朝堂的势力,把?被贬的地方改为了蓟州,又一路筹谋地来到了良驹镇。” 他喟叹了声儿:“我想再见你一眼。” 沈椿顿了下。 她才到蓟州没?多久,谢钰也?来了蓟州,她很难说服自己这是巧合。 但她又没?法儿相信谢钰是为自己来的,她只能尽量回避这个问题。 眼下,谢钰明确地告诉她,他就是为她而来的,让她逃无?可?逃,她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或许谢钰真的开始喜欢上她了。 她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谁对她好?三分,她恨不得?回敬别人?十二分,谢钰为了她大费周章,她很难不动容。 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动摇。 曾经她觉得?,有个人?能喜欢她这对她来说就是天大恩赐了,她要知足惜福,谁喜欢她她就应该欢天喜地地接受。 但现在,她有屋有田,又得?师父看重,未来也?有了奔头,相比之?下,有没?有人?喜欢她偏爱她这件事儿,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谢钰喜欢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想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主动地找一个跟自己合适的——之?前她和?谢钰磕磕绊绊过得?大半年,已经证明了,俩人?一点也?不合适了 她脸色恢复正常,想了想才道:“谢钰,不是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的。” 谢钰见她神色变幻,良久不语,他一颗心也?不觉提了起来,屏息等?着她的回答。 时间仿佛过了一辈子,他才终于从她嘴里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知不觉已是满口苦涩。 他默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我并无?强逼你的意思。”他仍旧定定地瞧着她:“我说了,我只是想再瞧着你罢了。” 沈椿心里也?够乱的,胡乱点了下头:“行了,你先歇着吧,我走了。” 谢钰要是不说还好?,他一旦表明了心意,沈椿可?就不好?再继续和?他走得?太近了。 但她也?不能为了这点事儿再跑了,正好?这几天到了农忙的时候,沈椿早在乡下置了田地,作为地主,她得?去田间看着。 为了避开谢钰,她特地向周太医请了假躲去了乡下,打算等?到谢钰伤好?再回来。 她也?没?给谢钰打招呼说自己去哪儿,在自己屋里留了足量配好?的药供他使?用,又给他留了张字条,天还没?亮就坐上牛车去了乡下,为了不让医术落下,她还在乡里四处义诊,日子过得?也?还算清闲。 没?想到她才来几天,村头的婶子就匆匆来唤:“小椿,村头有人?找你。” 沈椿擦干净手跑出去瞧了眼,就见谢钰亭亭立在村口,身姿如松,站在村口和?周遭格格不入。 她都愣住了:“你咋跑到这儿来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恼了,十分没?好?气地道:“你是鬼啊,怎么阴魂不散地缠着人?呢?” 谢钰被 她的奇妙比喻弄的有些想笑,缓了缓神色,才冲她眨了眨眼:“我再次被贬了。” 沈椿一愣。 他沉吟道:“马场最近有十几批战马失踪,还有二十多匹战马患病,胡刺史欲以此事问责于我。” 长乐在旁边冷笑了声:“四个月前那?战马就开始陆陆续续失踪,那?个时候我家大人?还在长安呢,查了四个月没?查出结果来,我家大人?一来,这锅倒是直接甩上来了,这分明是栽赃嫁祸!” 谢钰从蓟州州府自请来到镇上已经够委屈得?了,这下倒好?,他直接要打发他去乡下度日了,长乐简直不敢想自家清贵无?比的小公爷去了乡下该怎么活。 谢钰并未理会长乐怨气冲天的言语,只道:“我为了查明真相,立即动身启程,来马场盯着。”他冲沈椿微微一笑:“马场修在不远处,我正好?瞧见你了,赶来打个招呼。” 良驹镇虽然只是边陲小镇,但镇上热闹,衣食住行自是不缺的。 那?马场可?不一样了,修在边关乡下,只有几排破旧屋子供养马人?居住,每隔十日才有差役送去新?鲜的水和?吃食,其?他时候吃喝拉撒全靠自己,马吃的比人?吃得?都好?,再加上将要入冬,那?边儿更是苦寒无?比。 去马场跟发配边关有什么区别! 沈椿听得?颇为错愕,先是担忧,继而又狐疑:“他让你来你就来了?你有这么老实?” 谢钰神色平和?:“你也?知道蓟州是畜养战马的地方,晋朝不擅骑战,每次和?突厥人?对阵总屡屡落于下风,一匹战马养成?得?耗费数金不止,如今战马还在不断失踪,就算没?有胡成?文,我也?得?亲赴马场查明真相。” 照料马车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自然不会推却。 谢无?忌叛国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巨大且长远的,如今谢家头顶笼罩着‘叛国’的阴云,每个谢家人?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也?无?法隔着千里为他提供助力,他手头可?用的人?手不多,等?到该亲力亲为的时候,他自不能搪塞。 沈椿进一步质问:“你不能让下人?代你过来?!” 谢钰道:“他们如今是白身,交涉起来多有不便,马场那?边儿若是问起,能以什么身份过去查案呢?谢钰的扈从吗?” 沈椿还是一脸不信,他说完停了下,又瞧着她:“当然,除了此事之?外,我的确是为你而来的。” 沈椿头都大了:“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你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就能跟你和?好?了?” 昔日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世家家主谢钰被发配到村里当养马的马夫,沈椿简直不敢想那?场面。 她也?不觉得?谢钰能在这种地方坚持下来。 她摆了摆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行了行了,你可?别穷折腾了,赶紧回去吧你!” 她相信,只要谢钰存心想走就一定有法子离开。 谢钰沉吟片刻,方才道:“昭昭,我并不是来逼着你和?我复合的。” 他神色坦然:“我长大于世家,你出身乡野,我之?前从不能设身处地地为你着想。如今时移世易,我也?沦落到这山野乡间,但如果这能让我了解你少时的遭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之?前他太过傲慢,从不肯有分毫俯就,对她百般挑剔,从不管她需要什么,一味地按照自己的要求强行让她改变。 现在他真的想了解她,想成?为她不可?或缺的人?。 他又道:“你也?不必急着撵我走,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沈椿一脸警惕:“什么赌?” 谢钰见她上套而不自知,轻轻挑了下眉,微笑:“若我能坚持下来,你以后再不要总说你我不是一路人?了,好?吗?” 他态度诚挚无?比,双眸清澈湛然,沈椿还真给他哄住了,没?过脑子就点了下脑袋。 答应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凭什么谢钰想来乡下就能来?想和?她打赌就打赌?就算谢钰想尝试过她曾经过的日子,她又为什么非得?答应?! 她心下一阵憋闷,故意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既然你非要留在乡下,那?你可?得?听我的了!” 谢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沈椿随手一指:“你这身儿衣服就不合适,先换一身适合干活的衣服吧。” 他认真请教:“我该穿什么样的才好??” 沈椿想了想,从里正家里借了一套没?穿过的衣裳拿给他:“这身儿你先穿吧,回头你让村里的婶子给你改改。” 谢钰伸手接过,衣裳是农人?常穿的短打扮,料子确实粗糙的麻布,衣裤也?都短了一节儿,虽然粗制滥造,但也?并非不可?接受。 他翻了一下,却见裤子的裆部裂了一个大口子,他拧眉道:“这裤子是破的。” 沈椿理直气壮地道:“没?破,这裤子就这样。” 她还真不是刁难谢钰,乡下为了方便干活儿,不管男女穿的都是这种开裆裤,撩起衣裳就能解手,她在乡下的时候也?是这么穿的。 不然都像世家似的长袍短褂的,那?在旱厕解手的时候不得?蹭一身粪啊? 她为了让谢钰知难而退,她故意加重语气:“这叫开裆裤。” 谢钰:“” 他从从容容的笑意渐渐消失在了脸上。 他又并非矫情之?人?,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被派往边关荒寒之?地当县令,后来遇山匪和?敌军来袭,他与将士同食同寝,渴则饮冰饥则食雪,枕戈待旦都是常事。 所?以这次来到乡间,他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心理准备。 但他敢保证,他的心理准备里,绝对不包括这个‘开裆裤’。 他无?奈道:“你就这般想撵我走?” 沈椿立马道:“我可?不是故意刁难你,乡下为了干活儿方便,大家都是这么穿的。”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裳下摆:“我也?是这么穿的,你要实在受不了,还是” 她没?注意到,她这句才说完,谢钰的神色有些古怪,甚至隐晦地向她扫了眼。 他不知想到什么,打断她的长篇大论:“我穿就是。” 第090章 第 90 章 谢钰从她手里接过衣服, 在借住的民居里换好,幸好这衣裳有下摆遮掩,他倒是?不至于失态。 在他的印象里,这开?裆裤都是?婴孩所着, 自他有记忆起便被要求袍服规整, 如今二十有余了, 居然穿上了开?裆裤, 他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他适应片刻, 又深吸了口气?,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谢钰身量颀长,天生的衣服架子, 即便不合身的粗麻布衣,也硬是?给他穿出了几分拓落疏狂, 不像是?落魄之人,倒像是?采菊东篱下的隐士。 世人皆爱慕好颜色,到了沈椿这里也不能免俗,她看得愣了下,又反应过来?他身上正穿着开?裆裤这件事儿, 忍不住往底下扫了眼?。 上面有衣裳挡着,自然瞧不出什么。 她脸上发烫,忙咳嗽了几声, 问起正事儿:“战马失踪的原因你查到了吗?” 那?些战马吃的粮食比人还精细,附近几个?村子种的粮食都是?专门用来?饲养战马的, 朝廷给的价钱又大?方,这门儿生意很是?有赚头。 沈椿买下的十亩地有一大?半是?用来?种给战马的精粮, 对?于自己的生意,她当然得上心?了。 谢钰道:“我刚到马场不过半个?时辰, 还没来?得及调查,不过我粗略巡查了一圈,发现马场周遭的围栏和库房有不少陈旧破损的地方,我打算先?加固马场防护,避免战马再次丢失,案子倒可以晚几天再查。” 他又微微一笑:“马车那?边儿没有空屋,我这些日子少不得暂居在此地,这儿离马场最近,我 已经找里正赁了你隔壁的空屋,少不得要叨扰你了。”他边说边很有眼?力见地递出了碎银。 沈椿压根不信他是?特地来?为?她改正自身的,见他又这样自作主张我行我素,她忍不住拿眼?瞪着他,也不接那?银子。 谢钰也不恼,只唇角含笑地看着她,眉梢眼?角都似蕴了几分清艳风情。 他平素少有表情,今天就跟一朵迎春花似的,见到她就笑个?没完,沈椿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终于扛不住伸手接过了那?几两碎银。 谢钰站的地方就连光线都极好,衬得他整张脸犹如玉雕一般,他一直保持着笑盈盈的表情,直到确定沈椿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才有几分失落地敛了神色。 沈椿忙活一下午,终于把?备好的精粮绑好装上了牛车。 等到了马场,她才发现这里实?在破烂得不成样子,不光连间像样的屋子也没有,就连人手也不足,还得谢钰亲自带人修补门窗,一处一处地排查围栏,幸好这活儿不重,影响不到他的伤势。 沈椿有些震惊地道:“呀,你这儿要忙活的地方还不少呢。” 她又绕着排房转了一圈,瞧见好些漏风的地方已经被修补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你干活还挺利索的,三四天应该就能干完了。” 谢钰一手持着钉锤,唇间衔了枚铁钉,不复以往的神仙姿态,倒有些俗世间的居家气?质。 他见他来?,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又笑:“我少时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些活计都是?要自己来?的。” 他指了指额上的一层薄汗,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只可惜来?的时候忘记带帕子了。” 谢钰着意挑选了角度,就连发间薄汗也被衬托得犹如清露,简直是?美?不胜收。 沈椿倒是?难得听懂他的暗示,她自己倒是?有条帕子,但这种小物怎么能随便借给男人。 她装没听懂,胡乱岔开?话题:“案子有眉目了吗?”案子越快查清,谢钰越快走人。” 谢钰见她毫无反应,故意一叹,才道:“这事儿着实?有些蹊跷。” 他微微拧了下眉:“马场里的人说,战马丢失是?山鬼干的。” 沈椿一愣,听谢钰解释了,她才知道此地流传着山鬼的传说,几年前有位猎户进山狩猎的时候迷了路,几天都没走出山林,直到一天夜里,他看见林间有栋木屋,屋外还站着一个?人向他招手。 猎户以为?得救,大?步流星地冲着木屋狂奔过去,等靠近了,他才发现那?木屋破破烂烂,房顶都塌了一半,根本不像有活人住的样子,门口沾着的那?个?人也不见了踪影。 猎户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入内,就连里面灰尘遍地,墙壁上结满了蛛网,他心?知不好,正要退出,脚下无意间被绊了一下,就见地上有几具残破尸骸,他心?下大?骇,忽听见房顶有异动,就见房顶上竟有一张狰狞鬼脸,如闪电一般向他扑了过来?。 也是?那?猎户命大?,他惊慌之下弄掉了火把,整个?木屋被烧着,他才侥幸逃了出来?,这事儿也得以流传开?。 这事儿实?在吊诡,如今战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许多人便以为是山鬼捉去吃掉了。 谢钰摊了摊手,又冲她笑:“我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此事还得继续详查。” 自见到她来?,谢钰脸上的笑就没断过,沈椿刚听了鬼故事,见他还这般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胡乱回?答:“行行行,那?你就好好查吧。”她边说边慌里慌张地跳上了牛车。 谢钰脸上笑意渐渐凝固,在原处站了会儿,有些不解地拧起眉头。 沈椿只觉得浑身不对?劲,赶牛车原路返回?的时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今天一天,谢钰的表情出奇的丰富,肢体动作出奇的多,她甚至觉得他今天的种种表现称得上‘做作’了。 要知道这位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物,眼?下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说到换了个?人沈椿打了个?激灵,联想到他今天说的山鬼的事儿。 谢钰不会是?中邪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魂不守舍地回?了村里,她心?里害怕,从村头的土地庙里搞了点香灰和马尿拌好,又找来?一根驱邪的桃木棍,这才能安心?睡下。 等第二天早起,她特地烧了一盘肥猪肉,又挑了一块最肥的腊肉用蒜苗炒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招呼谢钰吃饭:“正好我做了早饭,要不要一块来?吃点儿?” 谢家不食猪肉,谢钰也从不用肥腻之物,不过他昨日忙碌许久,腹中还真有些饥饿。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辜负她的一番美?意,便冲她笑笑,道了声‘多谢’,提筷便吃了起来?。 完了完了,谢钰真的被附身了!啊,好嚣张的老鬼,青天白?日也敢作怪! 沈椿逐渐瞪大?眼?睛。 她忍着头皮发麻和谢钰周旋了几句,又趁着他不注意,端起桌底的香灰就冲他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谢钰:“” 饶他智计百出,也不可能猜到沈椿突然对?自己动手,一时竟僵在了原地。 沈椿见他不动,又抽出早就藏好的桃木棍儿,冲着他心?口重重捣了三四下,高?声喝道:“我不管你是?谁,赶紧给我从谢钰身上下来?!” 谢钰胸口一痛,他又躲闪不及,只能出手钳住她的手,无奈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椿听说用脏话厉斥鬼怪,鬼怪便会受惊褪去,她转头骂道:“你少装模作样的了,谢钰才没有你那?么风骚呢!” 谢钰:“” 他终于听出不对?劲儿了,顶着一脑袋香灰,试探着问:“你是?觉得我被邪物附身了?” 沈椿梗着脖子:“难道不是??” 谢钰:“” 他简直搞不懂她的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你应该听说过,妖鬼是?没有体温的,你现在试试呢?” 他说着用温热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沈椿低头一瞧,地上也有他的影子。 她愣了会神儿,才抬手抹了把?脸:“真不是?啊?”她心?虚起来?,咕哝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乡下人没事干的时候就爱念叨这些神神鬼鬼的,沈椿耳濡目染,不可能不信。 “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谢钰抬手按了按心?口,难得没好声气?,轻瞥了她一眼?:“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这会儿身上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沈椿忍不住捏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你先?去洗澡,回?来?再说。” 谢钰现在对?她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又瞥了她一眼?,这才回?到自己屋子洗漱了。 等他出来?,一撩衣摆在她面前坐下,一副审犯人的架势:“说吧,你究竟为?什么以为?我中邪了?” 沈椿自我感觉冤枉得很,叫屈道:“谁让你昨天一直冲我笑笑笑个?没完,一会儿摊手一会儿耸肩的,跟唱大?戏似的,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谢钰:“” 他万万没想到根源竟在此处,抬手捏了捏眉心?:“你不是?总觉得我为?人冷漠不近人情吗?” 他斟酌了下词句,方才道:“我少时受祖父教导,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以至于你总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也是?导致你我夫妻离心?的根由之一,如今我在你面前分明了喜怒,你觉得不好吗?” 沈椿也没想到,他竟是?为?了这个?。 之前她总觉得,像谢钰这样清醒冷漠高?高?在上的人,注定不会为?她花费太多心?思和时间,就算他亲口说了想要了解她,她也压根没信,觉得他纠缠几天等腻了烦了自己就会离开?。 但现在,她见到他为?了她从这些微小的地方改变,她不得不信了他的诚心?。 她相信了谢钰现在是?真心?的,但真心?瞬息万变,就算再在一起过日子,麻烦肯定也少不了。 他这样的诚心?只让她压力倍增,她不但不动容,反而有种撒腿就跑的冲动。 看出她的畏缩 和逃避,谢钰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 他缓声道:“祖父还教过我一件事。” 沈椿下意识地问:“什么?” 他语气?笃定::“持之以恒。”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这几天日日都能见到谢钰, 沈椿难得的开始心神不宁。 那天胡刺史逼着谢钰在她和疫村的百姓之间做选择,本能的,她服了?毒。 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她害怕谢钰的回答。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自从俩人和离之后, 她明明对?谢钰不抱任何期待了?。 可既然已经服了?毒, 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谢钰的答案了?, 她这辈子也不该再动摇了?。 但就?在之后, 谢钰为了?保护她, 张弓射杀了?那几个闹事儿的,让她些微地动摇起来。 她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声音,怂恿着她再试一次, 让她不要?错失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在这几天,这把声音在她脑袋里萦绕不散, 被她慌乱地压了?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沈椿翻来覆去琢磨半宿,终于?下定决心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抱住了?她,甚至不惜放下身段, 软语恳求她。 沈椿做梦都没想到,谢钰会?开口求她留下。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简直难以想象, 这句话是从那个目下无尘,清傲孤高的谢钰嘴里说出来的。 她心里坚若磐石要?离开的念头?忽然晃动了?下, 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破土而出。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谢钰一动不动, 任由她目光定在自己脸上,一双清冽眸子望进她眼底。 两人对?视半晌, 还是沈椿实在吃不住,她本来想直接拒绝的,但等话到嘴边,不知怎么转成了?犹犹豫豫的一句:“你,你先?放开我。” 她还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谢钰却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你先?回答我。” 他?眸光实在滚烫惊人,沈椿避开他?的目光,嘴里胡乱敷衍:“你,你总得让我想想。” 被谢钰这么看着,她根本没心思想什么留不留下来的,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人。 谢钰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把她托抱起来,小心放到床边儿:“正好你身子不适,不宜走动,就?在这儿想。” 沈椿脸色发苦:“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谢钰摇了?摇头?,语气却温柔:“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掌心的温度暖暖地烘着她:“以前是我不好,总是忽视你,让你伤心,现?在就?让我一直守着你吧。” 他?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沈椿压根无处可逃,她手指不安地绕着裙角,在他?的目光下,艰涩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谢钰说的留下,肯定不是单纯的留下,现?在两人的关系这样暧昧,只要?她选择留下,就?等于?答应了?再次接受他?。 她能感觉到,谢钰现?在真的很喜欢她。 但他?这样的喜欢能持续一辈子吗?他?会?不会?因为她又?做错了?什么事儿,说错了?什么话,转头?厌弃了?她呢? 两人的出身性情喜好差的那样远,他?们又?能走多久呢? 她被谢钰的目光包裹着,这屋里谢钰的气息无处不在,她心思烦乱,忍不住站起身。 谢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谢钰居然这么能缠人! 她被逼的急眼了?:“我,我去小解总行?了?吧!” 谢钰脚步这才一顿,只是目光仍落在她身上,直到她钻进一个净房,两扇门涂着金漆的小门合上,才终于?剪短了?他?胶着的视线。 沈椿在净房里磨蹭了?会?儿,又?在后院转了?好几圈,直到听见有人唤她:“夫人沈娘子。” 沈椿转过头?,就?见长乐小跑着向她走来,他?压低声儿:“沈娘子,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沈椿和他?走到一棵树下:“你说吧,什么事儿啊?” 长乐犹豫了?会?儿,这才轻声问:“您知道我们大人为什么会?被贬谪到蓟州吗?” 沈椿愣了? 下,她只知道谢钰被贬谪了?,具体原因她还真没想过,也不知道长乐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说这个。 她迟疑着问:“他?,他?被人陷害了??办差不利?“ 长乐嗐了?声:“您这就?小瞧我们大人了?不是?您什么时候见他?当?差出过岔子?!” 他?飞快看了?沈椿一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他?是为了?帮您顶罪。”他?不等沈椿询问便开了?口:“之前您被谢无忌带走,又?牵扯进弩 机图纸丢失一案中,皇上异常震怒,欲直接给您定罪,全国搜捕。” “大人为了不让皇上拿捏您,抢先?一步认罪,自陈失察之过,被皇上抓住把柄,直接贬到了?蓟州,他?和蓟州刺史又?有旧怨,一路被发配到了穷乡僻壤。” 他?说完,向着沈椿深深行?了?个礼:“为您顶罪都是我们大人自己做的决定,他?自己做下的事儿,自己会?负责,这些话也不该我自作主张地来说,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大人他?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大人他?素来清傲寡言,这些事儿若是我不说,他?怕是会?带进棺材里。” 沈椿听得愣住。 ‘轰隆’一声,心口堵塞的大石轰然落地。 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直到谢钰关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她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恍然间,她听见自己回答道:“我,我不走了?。” 她腰上再次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他贴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唤她:“昭昭,昭昭。” 他?好像终于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嘴里再说不出别的名字了?。 沈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切的心跳。 她展开双臂,回应了?他?的拥抱 胡成文这人倒也光棍儿,既然这个计策不成,他?立马收手,不再纠缠此事,又?和幕僚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不得不说,胡成文传谣这招用的颇为高明,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授意周义明去疫村传话,沈椿之血肉能治瘟疫的谣言立马就?扩散开了?。 胡成文总归是谢钰顶头?上司,蓟州的刺史,有蓟州所有官员的调配赏罚之权,一旦两人对?上,谢钰总归是是被动的那个,防不胜防。 要?不是沈椿命大,真在这时候得了?瘟疫,、谢钰也一力护着,她这回只有给人扯出来千刀万剐作药引的份儿! 胡成文功亏一篑,心头?简直恨的滴血,关上门恨恨地摔了?几个杯盏:“若非这女子告密,二郎也不能身死,就?差一步,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幕僚不敢在他?气头?上张口,等他?摔打?一番,略略出气之后,才小心劝道:“这瘟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来日方长,谢钰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神仙,咱们若要?存心挑他?的错儿,还不容易?” 这话实在虚得很,要?挑谢钰的错儿还真不容易,他?想了?想,又?道:“何况咱们这一计也并非全无用处,卑职倒是瞧出谢钰对?那女子十分在意,只要?能想法拿捏住那沈姓女子,就?等于?拿捏住了?谢钰的软肋,或许可以试着从这女子身上下手。” 拿捏谢钰不容易,拿捏沈椿还不简单?胡成文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渐渐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结果?还没等胡成文对?沈椿出手,周义明倒是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他?神色惶急,匆匆向胡成文叩头?:“大人,刺史大人,求您救命!” 他?急急道:“传谣的那几个闲汉已经被谢同知就?地杀了?,按说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偏谢同知偏要?追根究底,最近在严查主谋是谁,大人,我一心为您办事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他?对?沈椿积怨已久,只有沈椿死了?,周太?医的遗产和周氏的医馆才能名正言顺地落到他?手里,也因此,他?和胡成文一拍即合,两人合谋搞出了?这么一个毒计来。 没想到计谋败露,他?最开始传播谣言的人,一旦被谢钰抓到,下场绝对?是个死! 为了?保命,他?也只能求到胡成文跟前了?。 胡成文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拧眉:“周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怎么听不明白?本官让你办了?什么事?” 周义明一怔,微微提高嗓音:“您忘记了?,是您故意放我去疫村,让我散布沈椿血肉能治疫病的流言,我” “荒谬!”胡成文直接打?断他?的话,心里冷笑几声,面?上却一片大义凛然:“本官作为蓟州父母官,怎会?蓄意陷害辖下百姓?分明是你医术不及沈大夫,又?嫉恨沈大夫得你义父看重,所以才有意谋害她,险些害了?沈大夫性命不说,差点让疫区百姓都信了?你的歪门邪道,如?今竟然跑来构陷本官!” 他?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蓄意陷害的奸邪之人给本官拿下。交往衙门候审!” 他?本来还想着怎么让周义明永远闭嘴呢,结果?倒好,他?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周义明神色惊慌:“大人,您这是何意?我都是为您办事儿” 眼看着几个家丁涌入,三两下将他?按倒在地,他?终于?反应过来,胡成文这是存心拿他?替死顶罪啊! 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赤红着眼,死命挣扎:“你别忘了?,这事儿你是主谋,我这就?去谢同知跟前说明前因后果?,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胡成文听他?不自量力,不由失笑:“你说本官授意你暗害沈大夫,可有凭证?无凭无据,谢钰能拿我这个顶头?上司如?何?” 他?拨了?拨茶碗,气定神闲:“若是我没记错,你亲生的父母尚还健在,你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些至亲多想想。” 世人都有软肋,周义明身子一顿,竟然慢慢停止了?挣扎。 胡成文笑了?笑:“周大夫,回头?到了?公堂上该怎么说?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周义明手头?没有他?主谋此事的实证,就?算向谢钰告状,也不可能动摇胡成文分毫。 若是周义明肯认下此事儿痛快去死,他?就?做主保下周家一家的性命,如?果?周义明不肯就?范,那他?们一家老小就?都见阎王去吧! 周义明不过一个草民而已,胡成文料定了?,他?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周义明呆愣半晌,身子瘫软下来,慢慢垂下了?头?。 胡成文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随意抬手,示意人把周义明拖下去。 他?即将被拖出堂屋的刹那,猛地抬起眼,无比怨毒地看了?胡成文一眼。 一方瘟疫病患使过的丝绢手帕从他?袖管里掉出一半儿,他?身子踉跄了?下,手帕顺着袖管轻飘飘滑落进了?正熊熊燃烧地炭盆里。 丝绢被火舌舔舐,很快烧成灰烬,化为袅袅青烟,传遍了?堂屋各处。 第102章 第 102 章 “周义明已经捉拿归案了吗?” 谢钰手握卷宗, 神情澹静。 长乐点头?:“已经派差役把人捉拿归案了,不过他?怎么都不肯开口,只说沈椿意欲谋夺周家家产,他?一时心急, 这才走了邪路, 蓄意散播谣言。” 他?皱了皱眉:“无论怎么审, 他?都不愿意招出?胡刺史, 只是硬扛着不说话。”他?冷笑了声:“这事儿分明是胡刺史授意, 若非如此,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来的胆子?” “他?父母家人俱在蓟州辖下,他?若真招出?胡 成文?, 才是奇事。”谢钰并?不意外?,沉吟道:“即便他?真的指认了胡成文?, 也很难以此定他?的罪,我本也没打算以此事扳倒他?,不过敲山震虎,让他?暂时消停一阵罢了。” 所以他?刻意逼的很紧,让周义明不得不去找胡成文?求助。 长乐叹口气, 劝道:“胡刺史在蓟州盘踞多年,树大根深,要扳倒他?只怕不易, 您别太操之过急。” 谢钰初来蓟州境况堪称四面楚歌,被胡成文?屡次刁难, 他?尚且能忍耐,眼?下形势大好, 他?反倒按捺不住了,长乐不免替他?有心。 “胡成武能够被绳之以法, 全?靠昭昭设计放出?了消息,胡成文?记恨她甚深,上?回若不是昭昭机敏,只怕已经被他?所害,我岂能容他?太久?”谢钰眉眼?微沉,眸光锋锐如刀。 昭昭答应和他?重新过日子,他?反倒对官场上?的事儿上?心起来,最起码得替她除了这些隐患。 就算他?暂且不能让她过上?在长安那般荣华优渥的生活,最起码也得让她能够安稳度日——这是一个男人基本责任。 他?凝眉思量片刻,和长乐说完了正事儿,忽的问道:“昨日昨日在郊外?小院,我看见你和夫人说话,你说完之后?夫人便决定要留下了,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长乐没想到他?居然看见了,他?脸上?一慌,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卑职想让夫人知道您对她的心思,所以,所以卑职说了您为?夫人顶罪才遭贬谪的事儿。” 他?把那日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又跪下请罪:“是卑职多嘴,请大人责罚。” 谢钰似乎有些失神,沉默片刻,才道:“罢了,你下去吧。” 等长乐走了,谢钰脸上?才渐渐带出?几分颓然沮丧,眉眼?却?因此生动?起来,多了点年轻人特有的不稳重。 虽然昭昭同意了试着和他?重修旧好,但她待他?远不如刚成婚那时浓情蜜意,她长大了许多,也比以往独立许多,也不那么爱撒娇黏人了,这个认知让谢钰心神不宁。 这就好比一面镜子,她现在的独立自我,全?是他?当?初身为?丈夫却?不负责任的投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初明明最盼着她成熟沉稳,成为?一名合格的世家妇,如今她经了世故,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他?又怀念起她天真娇憨,无比依赖自己的模样。 谢钰用力揉了揉眉骨。 长乐的话,更是印证了谢钰心里的一个猜测——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重修旧好,很可能是出?于感激愧疚,才愿意留下。 这个认知让谢钰心中?患得患失——再?深的恩情和感激,也终有还完的一日,等到她觉得和他?两不相欠的时候,还会?选择继续留下吗? 原本他?以为?,只要昭昭肯留在自己身边儿就够了,现在她肯留下了,他?又在意起她的心是否在自己身上?——当?初她体会?过的寝食难安,眼?下也轮到他?饱尝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沈椿眼下?已经‘病愈’, 但为了不引起外面的慌乱,她还?是暂住在城郊的小院里,等几个大夫轮番诊断之后才能自由出入。 这小院是谢钰从一个乡绅手里买下?的,已经颇有?些年头?了, 西屋房顶有?几处漏风的地方, 她搬来梯子爬上屋顶, 把漏风的屋子修了修, 又清了清扫了扫屋顶的积雪。 被贬蓟州, 谢钰自然不能向以往一样呼奴唤婢的过日子,下?人仆婢是一个没带,只带了手下?的部曲, 眼下?那些人都在外面办差,家?里的事儿都得沈椿亲力?亲为。 谢钰一进家?门, 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表情严肃,提声道:“快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想上来,沈椿忙摆手撵他:“去去去,你?别凑热闹,小心?把屋顶压塌了。” 她顺道儿把屋檐下?的冰溜子都摘了, 这才手脚利落地踩着梯子下?了房顶。 谢钰正要伸手扶她,她都没瞧见?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脚下?一蹬就落了地。 她张开双臂给他示意:“你?瞧, 我这不是没事吗?” 从头?到尾,谢钰都没插上一点手。 他无?言片刻, 只能叮嘱:“下?回要是再有?这样的活儿,留着等我回来干。” 其实他今日早上走的很早, 回来的也有?些晚了,本想和她报备一声, 见?她全然没有?过问的样子,他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沈椿心?说?等你?回来黄花菜的凉了,嘴上敷衍:“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边往厨房走边道:“晚饭也做好了,赶紧洗洗手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沈椿又开始琢磨起过日子的事儿了。 除了预留应急的一部分银钱,她现在手头?也没剩几个子儿了,之前为了买猪崽还?外借了一笔,现在猪都跑了,钱也赔了,这笔钱怎么还?她都发愁。 再说?谢钰,她相信谢钰从长安来身上肯定带了银钱,但别忘了,他手底下?还?养了几十部曲,个个人高马大武功高强的,养这么些人马怎么可能不花钱?他来这儿又没置办产业,那些死钱花一个就少?一个,能省则省。 他现在一个六品小官儿,薪俸自然不比当初,而?且还?时常被上司克扣,长安离蓟州山高水长的,又不能及时给他送钱过来,他手头?应该也没几个银子——再说?就算他有?银子,沈椿也不能全指望他啊,毕竟他也不比当初了。 想一想这糟心?的日子,沈椿顿时觉得吃饭都不香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扒着饭粒,习惯了自己烦自己的,也没有?和谢钰说?一说?的意识。 这还?是俩人和好以来一起吃的第一顿饭,竟是出奇的沉默,明明相对而?坐,竟似隔着万水千山。 谢钰并不是饶舌之人,以往两人一同用膳,都是沈椿主动找话题和他说?话的,根本无?需他费心?去想。 他思量了会儿,才勉强找出一个话头?:“今天在军营有?个将士腹痛呕吐,我担心?官府也有?人染上瘟疫,让他及时回去休息了。” 沈椿还?在烦恼怎么赚钱的事儿,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腹痛呕吐?他怀孕了?” 谢钰:“男的。” 沈椿心?不在焉:“哦哦,几个月了?” 谢钰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比之往日的浓情蜜意,两人现在更像是一间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 哪怕没有?他,昭昭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有?什么事儿都不需要他来做,有?什么心?思都不再和他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这会儿还?没出腊月,天黑的极早,两人吃完饭,天就暗下?来了,谢钰总算找到活计,抢先起身收拾碗筷。 沈椿对他十分怀疑:“你?会洗碗吗?碗筷要是洗不干净,容易吃坏肚子的。” 谢钰无?奈道:“我也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前些日子又不是没在乡下?住过。”他不得不自证:“我少?时也曾被流放过荒僻县城当县令,后又入军营带兵。” 他便是这样的性子,平日里浮尘不沾,若真遇到急情,吃糠咽菜也不会皱眉。 听他这么说?,沈椿就放他去洗碗了,自己去卧房铺床叠被。 打开床头?柜儿,沈椿却犯了愁,到底拿一床还?是两床被子呢?他俩到底要不要一块睡呢? 不说?谢钰了,就是沈椿自己也感觉到,两人之间有?那么点别别扭扭的隔阂,所以她也不是很急着和他亲近。 缓缓再说?吧,沈椿挠了挠脸,最终还是翻出两床被子两个枕头?,分别在床上铺好,中间隔了条半尺宽的缝儿,她换上中衣上床,把外头留给谢钰。 谢钰正思忖着怎么和她更亲近些,一进卧房,就见?床上明晃晃的两处床铺,他目光不由顿了下?。 他猛地想起,两人刚成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分开睡,只不过那时是他需要修身养性,担心?自己为色所迷,如今回旋镖明晃晃地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他在床边儿站了会儿,这才掀开床铺,解衣上榻。 床幔放下?便拢住了一方小小天地,她身上的一缕草木香气转眼充盈了这小小空间,谢钰心?跳加速,血液下?行,不自觉心浮气躁。 只 是没多一时,枕边却传来平稳匀称的呼吸声,应当是她快入睡了。 谢钰暗暗吐了口气,到底心?有?不甘就这么放任她躲过,忽的出声:“昭昭。” 沈椿还?真来了瞌睡,缓了缓才回了句:“怎么了?” 谢钰嗓音变低,朦胧夜色里多了些靡靡的味道:“你?身上很香。” “是吗?”沈椿闻了闻胳膊:“可能是我买的香胰子味儿吧,也不知道那家?香胰子用什么制的,味道就是比别家?的胰子要香些。” 听了她的回答,谢钰有?些噎住,又有?些好笑,干脆顺着她的话道:“我对制香也算有?些心?得,你?靠过来让我闻闻。” 由于谢钰常年一副宝相庄严的神仙相,沈椿压根没意识到他在调情,半撑起身子向他靠了靠:“那你?闻闻,我觉得像桂花儿,你?哎呀。” 她话才说?了一半儿,腰上忽然一紧,像一段绸布似的,软软地跌进了谢钰怀里。 她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谢钰察觉到她逃避的念头?,环抱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此时此刻,她彻底是退无?可退。 他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捉到你?了。” 她穿的又是那种开了裆的裤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下?移,指尖沿着她细腻的月退根处转了一圈儿。 动作极其没有?分寸,力?道却掌握得极好。 察觉到她身子渐渐软了,呼吸也有?些乱,他另一只手攀上来,和她十指交扣。 他居然又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我今天也穿了开裆的裤子。” 沈椿无?语片刻,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谢钰听到这种裤子的时候震惊抗拒的表情,现在倒好,还?给他开发出新用法儿了。 她牙根发痒,恨恨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却被他趁机袭了进来,她禁不住闷哼了声,胀得说?不出话来。 谢钰额上忍出一层薄汗,等她一点点适应了,这才慢慢动作起来。 床幔抖动出阵阵波纹,直到半夜方才慢慢平息。 第二?日早起,谢钰自觉和她鱼水相融,亲近无?比。 他心?头?暖意融融,将她揽在怀中狎昵,又贴在她耳边轻声漫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 沈椿还?急着下?地干活儿呢,见?他四不着六的,气的抄起床头?的掸子拄了他一下?:“大早上的别这么酸唧唧的,你?要没事干就去挑水浇菜地,净整那没用的!” 不就睡一觉吗,还?给谢钰睡的腻歪起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提上小筐就去后院播种了。 谢钰:“” 他仿佛一个被玩弄之后又冷待的良家?子,坐在床边独自凄凉。 第104章 第 104 章 “按照你?的说法, 本官竟也染上?了瘟疫?” 胡成文脸色隐隐发情,表情阴沉地看?着身畔的陈大夫。 陈大夫脸罩纱巾,一欠身:“大人脉象虚浮沉缓,时?重?时?轻, 再加上?连日发热头昏等等, 若无意外, 应当?就是?瘟疫。”他又忙道:“当?然, 草民一家之言也未必可信, 大人也可请其?他大夫前来会诊。” 胡成文斩钉截铁地道:“不必,此事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他连日来身子不适,发热头痛不断, 其?实自己已经有所觉察,大夫所言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今疫情渐渐控制,他又没和哪个病患直接接触过,到底是?怎么?染上?的疫病? 陈大夫面有难色:“可大人既然得?病,总得?静心修养,这事儿如何瞒得?住啊?” 修养是?一方面, 关键是?这疫病传染啊!若是?胡成文得?了病还满地乱跑,这不是?害人吗? 胡成文眉头紧锁,没说话。 他自然爱惜生命, 只是?他这一病,只怕没有个把月好不了。 谢钰之前主持防疫做的风生水起, 他趁此机会直接空降此地,想要强抢了这份儿功劳。 眼下?他和谢钰势同水火, 又是?防治瘟疫的节骨眼上?,一旦他去抱病静养, 依照谢钰如今的势头声望,必得?能趁此机会将他架空。 换做旁人,未必有这移天换日的本事,但是?谢钰,胡成文相信他绝对有这个能耐。 官场无常,一旦错失机会,日后?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思量了下?,拧眉问:“本官的病是?否严重??” 陈大夫立马回答:“和其?他人相比,大人的症候算是?轻的,尚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如今治疗瘟疫的汤药已经慢慢摸索出来了,大人放心,您定能安然无恙。”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你?按时?为本官熬制汤药即可,旁的事儿一律不必过问。” 这次的瘟疫有个好处,得?过一回之后?便不会再得?,不会反复染上?,既然他的症候不重?,可以治好,其?他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能继续掌权,死几个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便是?不想在?家中静养的意思了,陈大夫一惊,忙劝道:“大人,您的症候虽轻,但疫病毕竟传染,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您的身子” 胡成文眼底露出一丝阴沉:“陈大夫,本官已经说过,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儿便可。”他逼视着陈大夫:“听说你?父母妻儿就在?蓟州,若此事泄出半点儿风声,本官恐怕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陈大夫身上?冷汗涔涔,忙跪下?磕头:“大人放心,草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胡成文这才满意,放他去后?面熬药。 陈大夫口?舌发苦。 有谢钰坐镇,疫病得?以控制在?附近村落,始终不得?大范围侵入镇上?和城里。 如今胡刺史明明得?病却蓄意隐瞒,这瘟疫怕是?要大爆发了! 哎,即便知道刺史会害人性命,可他一个小小大夫又能如何? 沈椿最近终于病愈,忙不迭赶去周家医馆帮忙,周太医最近一直在?乡野诊治疫病病患,她就帮着主持医馆上?下?。 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瘟疫都在?逐步好转了,最近却又有扩散的趋势,镇上?不少?人都病倒了,谢钰这两日便紧着带人排查源头。 谁也不知这病怎么?传进城镇的,甚至也不知那病源是?否还在?活动,是?否让瘟疫继续扩散,此事着实严峻,附近村镇上?万人口?,谢钰得?挨家挨户逐一排查。 这天早上?,沈椿刚到医馆,药童就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沈娘子,昨夜又新来了十来个病患,老夫人忙着照料也病倒了,现在?馆里的存药彻底没了!” 沈椿脸色大变,正要去后?院探病,药童忙拦了一把:“沈娘子先别急,老夫人只是?症状较轻,又柳大夫他们几个看?着,暂时?无恙。” 他又忙道:“只是?眼下?还缺一味牛黄,咱们得?尽快弄来才是?!” 牛黄是?治疗这次瘟疫最关键的药材,瘟疫刚发那会儿有许多不良药商趁机抬高药价,让普通百姓治不起病吃不起药,多亏谢钰及时?干预,将一批无良药伤斩首示众,又搜集了蓟州药贩手里所有的牛黄,交由官府统一管着,这才堪堪稳住了药价。 但也因为如此,现在市面上是见不到牛黄的,只能去官府拿药。 沈椿很快反应过来:“这好办,咱们先去衙署走一趟。” 周太医是镇上有名望的大夫,他如今又身负诊治病患的重?任,周氏医馆倒不至于拿不到药。 沈椿特意取了师父的名帖去了衙门,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麻烦——衙署那边儿态度倒是?挺好,只是?问了衙门,衙门说是?兵营管着,问了兵营,兵营又说库房药材紧缺,得问过看管库房的书吏。 就这么?折腾了四五回,沈椿也渐渐察觉出不对了,跟药童求证:“我怎么?觉得?,官府不想给咱们药呢?”她说着自己都不可思议:“可咱师父正在?前线负责医治病患,官府凭什么?克扣咱们的药材?!” 药童左右看?了看?:“您有所不知” 他压低声音:“咱们先生的性子一向清正,之前胡刺史想要插队,请先生帮着诊治几个权贵家眷,被他断然拒绝,胡刺史便怀恨在?心,再加上?先生和谢大人走得?又近,两边儿闹得?很僵,依我看?,他们八成就是?拖着不给咱们医馆药材。” 沈椿一听胡刺史还有啥不明白的?她恨的牙痒痒:“该死的老狗,老天没眼,怎么?不让这老东西得?瘟疫呢!” 她现在?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皱眉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药童连忙询问,沈椿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俩人连忙又转回了衙门口?附近的茶楼蹲守。 胡成文近来行事极有规律,上?午去郊外疫村营地装模作样一番,直到中午赶回衙署处理琐事儿,沈椿带着人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直到正午午时?,果然见?一众人簇拥着胡成文回到了衙署。 众目睽睽之下?,沈椿当?即冲出去,高声道:“大人留步!” 胡成文认得?这是?沈椿,他极不想理这女子,但无奈附近无数百姓和官员都瞧着,他收敛了眼底的翳色,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原来是?小沈大夫,你?最近不是?已经病愈了吗?找本官有何事?” 沈椿行了一礼,极是?恭敬地道:“民女知道大人公事繁忙,但无奈事情紧急,只能在?此请求大人了。” 她双手奉上?周太医的名帖:“最近镇上?瘟疫传开,我家医馆接收了不少?病患,药材已然见?底,就连师娘也被累的得?上?了疫症,牛黄这药只有衙门才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来衙门求了一圈,个个都说给不了药。” 她神色诚恳:“我家师父如今在?疫村诊治病患,他的家眷医馆却朝不保夕,这岂不是?寒了人心?您是?再正派不过的一个人,所以我一时?莽撞,贸然来求到了您的头上?,还请您责罚。” 不给沈椿药材的令就是?胡成文下?的,他安能不知此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椿居然敢当?众拦了他,在?这堂皇大街上?直接把这事儿捅破了!若他此时?不应,必定会落下?一个糊涂无能,寒了功臣之心的名声。 难怪谢钰会看?上?这女子,两人一样的诡计多端,不是?东西! 胡成文心里恨不得?要活吃了他,面上?还得?做出一副震怒模样:“竟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 沈椿逼得?他不给药都不行,他立刻道:“本官这就给你?一封手令,你?现在?立刻拿着手令去库房提药。” 沈椿恭维道:“听您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您不愧是?这蓟州有名的活青天。” 胡成文给她气的喉咙发痒,重?重?咳嗽了几声,勉强敷衍一句,这才转身甩袖走了。 倒是?沈椿听他咳嗽声似卡着浓痰,十分不对。 她抬眼一瞧,就见?胡成文步伐凌乱,眼底泛着淡淡青黑,是?有病在?身的架势。 但为了防疫,每个人脸上?都罩着纱罩,她也瞧不出胡成文具体?得?了什么?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带着药童匆匆赶去库房。 她有了胡成文的手令,库房的吏员不敢再怠慢,但他哭丧着脸解释:“沈大夫,不是?我们不想给,只是?你?们来的晚了一步,库房里的牛黄调配完毕,全部运往疫村,新的得?两天后?才能送来!” 医馆里那么?多病人等着抓药,等两天之后?药材送来,那人早都凉透了! 沈椿不信,亲自去彻底空了的库房转了一圈,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揍这吏员一顿出气——都怪这王八蛋阻拦,要是?早上?他直接给药,何至于生出这么?多风波来? 她一时?蹿火儿,堵在?库房门口?破口?大骂,骂得?正兴起呢,忽然听后?面传来一把清疏嗓音,微带疑惑:“昭昭?” 沈椿身子一僵。 她忙回忆了一下?自己泼妇骂街的英勇战姿,脸都绿了。 她飞快抬眼,怯怯地看?了谢钰一眼。 谢钰心知必有缘故,也没急着说她,只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沈椿清了清嗓子,把缺药的事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又解释:“我可不是?故意要闹事儿丢脸的,主要是?今儿个一直被人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实在?是?气极了。” 谢钰眸光浮动了下?,强压住心绪:“我那里还有牛黄,你?需要多少?,我派人送去医馆。” 他见?沈椿面色疑虑,淡道:“你?放心,这些药材是?之前存下?的,本就是?为了应付疫病突然扩散的情况,药材我这里尽够的。” 他做事儿一向是?极具先见?之明,哪怕情况危急也能游刃有余。 要命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沈椿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幸好有你?。” 她莫名有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天塌下?来,这人也一定能为她撑住。 谢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把牙牌交给药童让他去拿药了。 沈椿正要跟着,却被谢钰叫住:“昭昭,你?先跟我来。” 她跟着谢钰上?了马车,抬眼就见?他淡色的唇瓣抿着,面色隐隐透着几分冷,似乎动了怒。 她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谢钰竭力缓和了一下?神色,掀眸定定看?向她:“医馆缺药,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沈椿被他问的一愣,本能回答:“我忘了。” 被谢钰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于公于私,找谢钰解决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明明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但她就好像把这个人从脑袋里勾去了一般,居然怎么?都没想起他来,真是?异事。 谢钰顿了顿。 “昭昭,”他手指虚虚抹过眉眼,面上?满是?失落的倦色:“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多信我几分?”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虽然说着要和我重归于好, 但除了能同床共枕,你觉得咱们像夫妻吗?” 谢钰眼?底克制不住地染上一层翳色,他稍稍侧过脸,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冷峻怒意。 他的确是恼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两?人本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伴侣, 明明他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儿, 可她宁可大费周章地四下折腾, 也?不愿意来问他一句。 除了恼怒之外, 他还有?一丝隐隐的伤心和委屈。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说,遇到事儿了,宁可自己咬牙扛着也?不来找我, 你既然没把我当做丈夫,又?何必答应和我修好?” 这些话,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话一出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冷待,满腔心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两?人之前又?不是没有?恩爱过,跟原来相比, 她眼?下一句话不多说,一件事不多做,从?不麻烦他半点, 从?未主动关心过问他一句。 他眉眼?下压,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着随时弃我而去?” 面?对谢钰突如其来的诘问, 沈椿先是有?些手足无措,分辨了一句:“我就是习惯了一个人” 谢钰不说,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她为什么会对他有?所防备? 她以?为已经?淡忘的旧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数个忐忑不安辗转反侧,担心被他抛下的日?夜的日?夜还不曾远去。 她声调拔高,不觉带了点哭腔:“你也?知道?当丈夫的就该是妻子的倚靠,那你早干嘛去了?你总嫌我麻烦,嫌我粘着你,逼得我学着靠自己,逼得我不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你又?跑来说喜欢我,让我拿你当丈夫,让我依靠你亲近你!” “你问我怎么才能更信你,我也?想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更信你了!” 谢钰哑然。 良久,他手指轻颤,想要拂去她颊边泪珠子,指尖刚触及她脸颊,又?猛地一顿,慢慢收拢。 他哑声道?: “是我不好。” “我傲慢自负,不近人情,总拿妻子当成你理应做好的一份差事,把你当下属一样管教,你稍有?错漏我便严加斥责,我不够看重你,从?没想过和你交心,也?不曾打心底尊重你,和你亲近。” “我悔之晚矣。” “从?前是我委屈你了。”他手指几度收回,终于探出,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手背:“昭昭,你能试着再信我一次吗?我此生必不负你。” 透过朦胧一双泪眼?,沈椿模糊不清地看了他许久。 半晌,她抽噎着点了点头?。 谢钰双肩一松,鼻根微微酸胀,竟也?有?随她落泪的冲动。 此番剖白,两?人都是筋疲力尽,马车载着两?人回了家里。 其实?谢钰很想继续追问,她愿意留下来,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想报答他的恩情?但话到嘴边,他竟情怯了。 他很清楚,她对谢无忌是何等心心念念的,他也?亲眼?见到过,她在谢无忌身边是怎样言笑晏晏神态自若的。 若非谢无忌抛却家国,两?人眼?下只怕已是一对儿远走天涯的神仙眷侣,她喜欢的就是谢无忌那样的人——而他,从?性情喜好甚至是衣着打扮都和谢无忌完全相反。 罢了,无论她心里想着谁,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等两?人入了家门,已经?是夜深,谢钰帮她打好热水:“天色晚了,洗漱之后早些睡吧。” 沈椿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拉开?被子:“你也?早些睡吧。” 谢钰笑笑,轻轻帮她掖好被角。 谢钰尚有?排查瘟疫的要事未完,天不亮,他就小?心地起了身,又?看了眼?睡在里侧的沈椿,见她闭目静静卧着,并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放下心来,动静极小?地穿戴好一身儿青绿官服。 他近来事务繁多须得早起,又?怕打搅她休息,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用早点了。 他推开?房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幸好从?房门到院门这段路他是极熟的,正要摸黑走出去,就听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等等!” 谢钰转过身,发现她竟也?起来了。 沈椿身上披了件夹袄,揉着眼?起了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她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 谢钰一怔,打开?瞧了眼?,就见里面?放着椒盐饼,肉干肉脯,青梅,桃脯等等零嘴儿—都是她平日闲磨牙的零嘴儿。 他有?些讶然:“给我这些做什么?” 沈椿又?在外面?裹了一层油纸,帮他紧了紧绳子,这才道?:“你最近早上总是顾不上吃饭,午饭和晚饭也?吃的颠三倒四的,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零嘴儿垫补垫补,不至于饿伤了肠胃。” 她抓起桌上的一盏提灯,她用火折子点亮了,暖融融的一团,照亮了他的前路。 她紧了紧夹袄:“走吧,以?后我送你到门口,别擦黑走路了,小?心绊倒。” 谢钰眼?眶微胀,俯身亲了亲她额角,声音极低:“谢谢。” 沈椿顿了下,小?声回他:“这难道?不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有?什么可谢的?” 她想,既然都决定和谢钰过一辈子了,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她或许可以?试着慢慢了解他,信任他。 出门的这段路上,她甚至主动问起他的差事:“最近城里和镇上的瘟疫还在扩散吗?你排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儿,谢钰面?色微见凝重:“说来也?怪,城镇上新?得瘟疫的病患,我已经?集中把他们安排在各大医馆里了,轻易不得外出走动,按理来说,不至于继续传开?,但最近每日?都新?增的病患,这说明” 沈椿如今反应也?快了许多,下意识地接口:“说明把疫病带到城里的病源还没被找到,还在四处乱走。”她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蓟州都要沦为人间炼狱了。” 再这样传下去,百姓遭罪就不说了,谢钰染上疫病也?是迟早的事儿——谁让他是打头?阵负责的呢! 谢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今日?打算调动所有?差役排查病源,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把那人找到。” 沈椿迟疑着问他:“胡成文能同意吗?” 谢钰眼?底泄出一丝冷锐:“由不得他不应。” 他做事儿素有?决断,沈椿就不再多问,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儿:“对了,你知道?吗?我瞧胡成文好像病了。” 谢钰脚步一顿:“哦?” 第106章 第 106 章 沈椿见他有?兴趣, 便回忆了?一下:“我瞧他眼底有?血丝,走路有?些摇晃不稳,面上隐隐透着青灰,不过具体是?不是?真的病了?, 生了?什么病, 得观面探脉之后才能断定。” 谢钰闭目思索片刻, 忽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图纸:“你瞧这个。” 沈椿探头瞧了?眼, 居然是?良驹镇的地图, 只是?地图上用朱笔密密麻麻点了?许多红点,她?奇道:“这是?什么?” 谢钰耐心解释:“是?一张瘟疫的防控图,用朱笔点的地方, 就是?病患的住所,昨日才堪堪绘制完成。” 这地图绘制的清晰无比, 一眼看去,病患出?自何处一目了?然,沈椿很是?惊叹了?一下,才道:“呀,城东得病的人好?多。” 谢钰微微颔首, 又道:“城东地势高,地段好?,镇上的官府就建在这里?, 近来为防治疫病,州府也派来了?不少官员和人手, 都是?住在城东的。” 沈椿想了?想:“这么说,疫病有?可能是?这些官员传开的?”她?忽然灵光一闪, 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怀疑胡成文就是?那个病源吧?!” 曾经谢钰谨记女子不得插手外?事的祖训,从不和她?谈及公事, 没想到今日他只是?稍加点拨,她?便如开了?灵窍一般,转眼就想到了?紧要的地方。 谢钰目光晶亮有?神,定定瞧了?她?一时,才颔首:“我的确有?此?疑虑。” 他沉吟道:“所以瘟疫病患都集中看管治疗了?,疫病却还源源不断地外?传,原本有?效的防疫法子到现?在都收效甚微,一定是?有?未被发现?的病患还在外?自由走动,现?在所有?百姓都不得随意出?入,所以我便猜测,病源可能是?个官员,品阶还不低,昨日这张地图绘制完成,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他又冲她?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件事,可称得上帮我大忙了?。” 几乎立刻帮他锁定了?病源是?谁。 沈椿却觉得不大靠谱:“胡成文那人惜命得很,看着忙里?忙外?,其?实都不跟病患接触,每回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他怎么可能染病?” 她?说着说着都觉得灰心:“再说就算是?胡成文,他不承认,你又能拿他怎么样??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从三品刺史,都大你多少级了?。” 官场等级森严,就算谢钰行事,也得依照规矩律法,他总不能带着大夫强冲进刺史府给胡成文看病吧?要真这样?,只怕他还没碰到胡成文衣角呢,就被押入大牢受刑了?。 胡成文正?愁找不着谢钰的把柄呢! 谢钰唇畔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管安心便是?,我自有?法子。” 这人也真是?有?些神异的,不管当二三品大员还是?从六品小官儿,都是?这幅波澜不兴胸有?成竹的姿态,沈椿咕哝道:“你没什么不安心的,你别牵连家眷就是?。” 她?把风灯和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当差吧,仔细错过了?点卯。” 谢钰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冲她?一笑。 州府里?品阶最?高的官员便是?刺史,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律法政策,都由他拍板来定的——不过蓟州这地方却有?些特殊,府城里?住着一位郡王,因? 他生母出?身不高,和皇上也关系平平,所以素来行事低调。 谢钰骑快马去了?趟成郡王驻地,也不知?他如何劝说的,郡王当天有?了?动静——派出?王府里?几位得用的太医,给所有?参加防疫的太医都诊一次脉。 这利人利己的好?事儿,又是?郡王亲自发话?的,大家自然欣然参加——独独胡成文心惊肉跳。 他生怕被王府太医查出?不对,刚收到风声,便立马动身去了?乡野,只推说有?公务在身,没空回来瞧病把脉,王府的太医在镇上待了?三天,他就在乡野躲藏了?三天,直到几个太医回去了?他才敢重新返回衙门。 长乐却神色愤愤:“本以为这回能把那老东西给揪出?来的,没想到竟让他躲过去了?!” 谢钰翻过一页卷宗,神态自若:“无妨,我已?经能确定,胡成文就是?咱们这几日苦寻的病源。” 长乐面色忧虑地提醒:“大人,咱们知?道了?也没用啊,那老东西不肯承认自己得了?疫病,咱们又无法证实,还不得由着他继续在外?逍遥,为了?他一己私欲,不住把疫病外?传!” 他连连叹气:“这些日子已?经有?七八百人因?疫病而死,再放任下去,只怕整个城镇都要沦陷,咱们恐怕也逃不开。” 谢钰摇了?摇头,微微闭目,叫来长乐低声吩咐了几句。 长乐眼睛一亮。 第二日,病源可能是城中官员的消息便在城里?传开了?,其?他官员都是?切过脉确诊过无恙的,独独胡成文巧之又巧地避过了?检查,众人不免心生疑窦,对胡成文也多了几分警惕,出?入都躲着他走——就连他往日的心腹都对他避而不见。 胡成文隐瞒自己患病,连静心修养也不敢,为的就是?不让大权旁落,如今底下的人都对他敷衍搪塞,对他的指令也搁置不理,他这个刺史就如同被架空了?一般!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安心养病,等痊愈之后再重振旗鼓了?,闹的如今不上不下,短短几日,他的病情就已?经加重不少,连着呕血两次,偏还得人前硬撑着! 感受到手中权势日渐流失,胡成文越发癫狂,为了?巩固权柄,他特意下达了?好?些故意刁难人的条令,一会儿让人半夜巡城,一会令人早起当差,闹的底下怨声载道,对他的不满日益加剧。 谢钰巡城完毕,天已然朦朦亮了一线,他骑马往回赶的时候,正?路过集市,一个卖胭脂口脂的女娘刚开了门儿,各色胭脂口脂盛在精致的瓷钵里?,离远便能闻见一股杂糅的脂粉香气。 她?张口吆喝:“今儿新到了?五套“菩提春”,这可是?府城最?时兴的颜色,显得人白?里?透红气色极好?,先到先得,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她?话?音刚落,几个原本就在门口蹲守的女郎立马一拥而入抢夺起来,动作之快,令谢钰叹为观止。 就跟大多数男人一样?,谢钰对胭脂水粉自然也不感兴趣,他正?要拨马走人,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手下动作一顿。 曾经谢无忌为讨昭昭欢心,也给她?买过不少这样?的胭脂水粉。 而他好?像从来没给昭昭送过这些女子用的物件。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复杂心思,谢钰翻身下马,尽量镇定地走进了?胭脂铺子。 这胭脂铺子多是?女眷来逛,他一进去便是?满堂瞩目,更何况他又生的是?仙姿佚貌,女郎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他指点说笑。 谢钰竭力忍着不自在,对着店主道:“请问” 他对女人用的脂粉一窍不通,都不知?怎么张口,幸好?那店主极有?眼力价,笑吟吟地问:“郎君可是?来为娘子挑选胭脂水粉的?” 谢钰暗暗舒了?口气,正?色道:“正?是?。” 店主又问:“不知?尊夫人多大年纪,容色如何?” “她?今年十八。”谢钰素来寡言,但听人问起沈椿,他便难得多话?,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不觉和缓下来:“她?容色极好?,昭昭如明日,灿若春华,她?性子也是?一等一的,良善正?直,一向诚恳待人,家里?家外?无人说她?不是?” 那店主不过想问他夫人长什么样?,是?什么肤色,她?好?帮她?挑选胭脂和口脂的颜色。没想到她?才问了?一句,谢钰张口便把夫人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却没有?一句说到有?用的地方。 店主呆了?呆,又‘噗嗤’一笑。 她?忍俊不禁,见从谢钰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从柜子里?取出?一盘颜色艳丽活泼的胭脂口脂:“郎君自己挑吧,年轻姑娘最?爱这些款式了?。” 谢钰少有?的为难,站在柜子前挑选了?半晌,拈起一盒菡萏粉的:“这盒” 这颜色粉过头儿了?,少有?姑娘家敢买的,底价又贵,难得碰上个冤大头,店主为了?做成生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夸赞道:“郎君好?眼光,这盒名唤‘思君’,是?年少姑娘们最?喜欢的颜色之一,您买这盒回去,您家娘子定然欢喜。” 谢钰才藻艳逸,立刻想出?这名字的出?处:“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若有?所思地颔首:“这名字起的极好?。”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当即道:“我要这套。” 店主卖了?个高价,喜滋滋地帮他包好?。 谢钰回来的时候,沈椿刚做好?饭,她?抬手招呼他:“回来的真巧,刚做好?早饭呢,赶紧来吃吧。” 他轻轻一压她?手臂:“先不忙。”他递出?一方精巧瓷盒,他略有?期待地道:“你先试试这个。” 沈椿莫名其?妙:“啥玩意儿啊?” 她?掀开盖子一瞧,就见里?面盛着粉的吓死人脂膏,看起来像是?整人用的。 她?大吃一惊:“妈呀,这啥玩意儿!” 嫩粉色本来就难以驾驭,她?又不是?白?皙出?尘的肤色,用指尖试了?试,原本蜜色的肌肤被衬得黢黑,简直丑的不忍直视。 一想到这丑玩意儿是?谢钰买的就格外?喜感,她?笑的打跌:“谁家用这么粉的口脂啊,就是?乡下媒婆都不用这么村儿的,亏你还是?才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钰少有?的羞恼,从她?手里?夺回来,强自镇定地道:“你不喜欢便罢了?,我这就扔了?。” 她?在他身边儿很少装扮,偶尔妆点也都是?下人操持的,但在谢无忌跟前,因?为谢无忌常常给她?买些脂粉首饰这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儿,她?也逐渐开始打扮起来。 不得不说,谢无忌经史策论上远不及谢钰,但在这上头还颇有?天赋,他给沈椿挑的小玩意都极适合她?。 谢钰是?真的想当一个称职的夫君,他和别人无从比较,只能拿谢无忌来攀比,越比较越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无可避免得懊恼起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沈椿傻笑了会儿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差点忘记问你,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口脂了?” 不是她说,谢钰送礼一向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的,他?擅诗词通曲赋,原来给沈椿私下送的礼要?么是手抄的《诗经》, 要?么是他?曾经用过的名琴, 再不就是什么紫毫笔碧玉箫之类的, 也不管她能不能用得上。 今儿居然送她女孩子用的东西?, 还真是稀罕。 谢钰心绪不佳, 却不肯在他?面前袒露和谢无忌相较的心思,他?垂下眼?,神色淡然:“没什么, 只是想到自你我重逢以来,你便未曾好好妆扮过, 正?巧我又路过胭脂铺子,所以便为你买了一盒,你不喜欢便也罢了。” 他?说完,心下又是一阵气闷。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昭昭在谢无忌身边时常妆扮, 到了他?这里就是一副素面朝天,忙起来洗脸都没那么勤快,完全?不在意在他?面前形象如何, 也完全?不想在他?身上花心思。 作为男子,他?当有容人雅量, 不该为了一些?须末小事斤斤计较,但?他?实在克制不住去比较, 越想越觉得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谢无忌的十之一二。 接下来用早饭的时候, 谢钰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虽然照常和她闲聊,但?仍能瞧出几分沉消之态。 他?昨夜当了一夜的差,用完饭沈椿便催他?去睡觉了。 沈椿晒完药才空闲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中女子仍是明丽美好,弯弯眉毛下一双笑脸,乌油油的头发在扎了两个蓬松鞭子,不过她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确实不修边幅了点,头上随便裹了块头巾,脸上还沾着一点污迹——她和谢钰实在太熟,熟到她在他?面前都想不起来打扮这回事儿了。 不过谢钰都送她胭脂了,看来哪怕是老夫老妻了,也应该稍微在意一下形象。 沈椿踮起脚,从院外的梨花树上折了一朵梨花别在耳边二,她也不怎么会打扮,就翻出一根炭笔把眉毛瞄了瞄,又撕下红纸涂了个红嘴唇儿,这就算打扮齐全?了。 等谢钰醒过来,她转过身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儿,问他?:“好看不?” 微怔之后,谢钰很快回神,双目柔情满溢,唇角微微翘了下:“好看。” 他?不知想到什么,站起身,让她在床边儿侧卧,他?还亲自上前帮她调整了下姿势。 沈椿眼?神都不对了,紧张地扯住他?的袖子:“诶——你干嘛?这可是大白?天!” 谢钰一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忍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要?为你作画。” 沈椿立马窘了,脸上臊得通红。 他?却不肯放过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一本正?经地道:“细算下来,我是有几天不曾陪你了,不怪你乱想。”他?淡淡戏谑:“等画完画,我再好好陪你,如何?” 沈椿给他?逗急眼?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踹你了啊!” 谢钰这才不逗她,折腰取出了许久不曾动过的画笔颜料,他?思量片刻,又翻出一张最适合作画的洒金纸,这才坐在桌前细细临摹起来。 他?还不忘向她叮嘱:“画画耗时久,你若是躺的累了,及时告诉我。” 躺着哪能累到?沈椿摇了摇头,好奇问:“我之前从来没见你画过画。” 谢钰怕她闷着,一边作画一边和她闲聊:“在我未入仕的时候,曾出门游学,走?遍了名山大川,作画无数,入仕之后事务繁忙,很少再动画笔了。” 他?沉吟道:“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画画的,琴棋书?画,画在我心中可排第二,仅次于棋。” 沈椿又问:“除了山水花鸟之外,那你给其他?人画过吗?” 谢钰一心二用,落笔的同时还能抬眸瞧她一眼?。 他?微微一笑:“自然。” 沈椿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打听道:“给谁画的啊。” 谢钰一本正?经地回答:“在京兆府当差的时候,画过不少要?犯。” 沈椿:“” 他?见她眼?睛都瞪大了,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模样,这才含笑道:“逗你的,能让我亲自出手绘像的犯人可不多。” 沈椿这口气才顺了,又轻哼了声儿。 他?也没让沈椿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他?就绘制完毕,堪堪落下一笔收尾,把画递给她:“你瞧瞧如何?” 沈椿接过来一看,惊讶道:“把我画的也太好看了吧。” 谢钰这画真不是吹的,眉目灵动宜喜宜嗔,画中人就跟打了层光晕似的,好看的不得了。 谢钰笑笑:“在我眼?里,你就是这般模样。” 他?见她捧着画儿神色欢喜,心下终于畅快不少,原本堵了一日的闷气也消散了些。罢了,总不能拿自己的短处去碰他人的长处,幸好他?也有自己的专长。 沈椿心情也是大好,张罗着就要?把画挂起来,她动作的时候罗裙卷起一大截,隐隐约约露出一抹春色。 她今日妆扮得确实极美,谢钰一向自觉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但?被?她眉眼?一恍,又不觉情动。 他?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两人细细亲吻了会儿,他?正?要?关?上窗户,忽然听见有人在院外高?声喊:“谢同知?谢大人可在?!” 这人极是无礼,一边问话一边砰砰敲门,似乎随时要?破开院门闯入。 现在两人俱是衣冠不整,她一抹葱绿的抹胸已经袒露出来,裹着盈盈两弯软雪,衣衫不整的时候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沈椿慌乱起来,不由?往谢钰怀里缩了缩,压低声音问:“谁啊?” 这院子到底还是太小,若是原来的深宅大院,扈从奴仆环绕,哪里会让她受这等委屈?到底是他?考虑不周了。 谢钰压下心中自责,揽住她轻声安慰道:“莫怕。” 他?先帮她整理好衣服,确认通身无恙了,这才向外回了句:“何人?” 外面那人顿了下,这才有些?不阴不阳地叮嘱:“谢大人,卑职是胡刺史派来通知您的,今天晚上该您带人巡城了。” 谢钰还没说话,沈椿先不干了,跳脚骂人:“你们怎么回事儿?昨天晚上就是他?巡城的,怎么今儿晚上还是他??真当他?是夜猫子不用睡觉的啊!” 外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反正?一点回应也没有,沈椿盘腿坐到榻上,气鼓鼓地问他?:“你真要?去啊?!” 她火冒三丈:“胡成文分明是故意整你,老这么让你夜里当差,熬也能熬死你,你今儿别去算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就是说说气话,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谢钰今天但?凡不去,明儿胡成文就能攥住这个把柄变本加厉,真是恶心人! 谢钰温声道:“你今夜早些?睡吧,明天不必早起为我准备早膳了,我在衙署吃了再回来。” 他?这么说就是一定会去了,沈椿还是气不过:“你懂不懂医理啊?再这样熬大夜,脸上迟早长痘,到时候我可就不稀罕你了!” “色衰而爱驰,我自是知道的。” 谢钰忍笑附和了一句,又轻轻一哂:“放心吧,就算为了不让你爱驰,我也不能再熬下去了。” 他?从容不迫地抚平衣襟褶皱:“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陈大夫这些?日子过得是心惊胆战,胡成文病情加重,他?这个做大夫的就得担责,胡成文得瘟疫的消息走?漏,他?一家老小就得陪葬,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有被?发现的一天,一旦他?隐匿不报的事儿被?揭露,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今日为胡成文熬完汤药,又被?他?寒着脸警告几句之后,陈大夫边擦冷汗边出了衙署后院儿。 他?并未回到自己家中,脚步一拐,径直走?向了美貌外室住的小院儿。 他?近来压力颇大,极需纾解,他?一边唤着‘心肝儿’一边要?扑将过去,忽然身子一抖,本能地大叫了一声儿。 院里端坐的可不是他?的美貌外室,而是一个眉目清邃的美貌男子。 谢钰冲他?微微颔首:“陈大夫。”他?放下茶盏,闲谈般地问他?:“这些?日子你负责为刺史诊治疫病,实在是辛苦了。” 陈大夫本就不是什么专门受训的死士,谢钰威势摄人,他?打了个哆嗦,居然连分辨都不敢,转过身连滚带爬地要?跑,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两个部曲挡住去路,重新扔回到院里。 谢钰神色淡淡:“放心,我今日来不是追究你的过失,我知道,你也是被?他?胁迫,不得已才为他?隐瞒。”他?沉吟道:“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拿你父母妻儿的性命胁迫你了?” 陈大夫眼?冒泪花,砰砰叩头:“谢同知明鉴,草民绝非有意隐瞒,都是胡刺史逼迫草民的!!” 谢钰缓缓道:“你受他?胁迫那么久,难道还甘心受制于人?明日我会联合蓟州其他?官员去往衙署,只要?你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我保你和家人平安。” 陈大夫面色犹豫。 谢钰又道:“事后我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陈大夫低头想了想,咬牙道:“但?凭大人差遣。”他?又凄惶道:“还望大人信守诺言,一定要?保住草民的一家老小。” 谢钰点头:“这个自然。” 他?说着便站起身, 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陈大夫一眼?,眼?底竟有些?压迫意味。 他?不疾不徐地叮嘱:“记住你今日答应的话。” 陈大夫心里一慌,忙低下头:“您放心,草民一定牢记大人叮嘱,明日必出面为大人作证!” 在他?低头的时候,谢钰又瞧他?一眼?,他?唇角微舒,眼?底竟有几许讥诮意味——不过这些?陈大夫都没看见。 第二日是月十五,负责疫情的所有官员都得到场在衙署聚会议事,每月初一十五月末得开三日会,哪怕赶上沐休了也得过来,底下人不免怨声载道的。 众人先是针对瘟疫目前的情况商讨了一时,直到晌午,大家隔着覆面的纱罩说话,说的头晕胸闷口干舌燥,再挤不出半个字了,胡成文才不紧不慢地让众人下去吃饭。 就在大家要?散的时候,谢钰忽然上前一步:“下官有事禀报,还望大人允准。” 胡成文眼?皮子一撩:“何事?” 谢钰微微抬手,陈大夫弓着身子走?进来,叩头道:“参加诸位大人!” 胡成文坐在上首:“陈大夫有何事禀报?” 陈大夫左右看了眼?,忽然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颤颤指着谢钰:“草民要?状告谢同知!” 胡成文眼?底精光大亮,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哦?自瘟疫爆发以来,谢同知事必躬亲,处处劳心劳力,你因何要?状告他??” 陈大夫一叩头,高?声道:“昨日,谢同知逼迫草民诬陷您有疫病在身,他?还威胁草民,如果不出来作证,他?便要?杀了草民全?家,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第108章 第 108 章 陈大夫以袖拭泪:“谢同知和大人素有?旧怨, 对您怀恨在心,他不光指使草民诬陷大人,就连大人得了瘟疫的传言,都是谢同知可以放出去的, 为的就是逼大人让位, 他好趁机夺权!” 他冲谢钰连连叩头:“谢同知, 草民身为大夫, 不能昧着良心为您做伪证陷害忠良, 草民愿意偿命,还请您放过草民一家老小!” 他说罢便要一头触地,幸好几个差役冲上?来将他死死拦住。 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直接把诬陷罪名扣死在了谢钰头上?, 堂中众人神色惊疑不定,目光在谢钰和胡刺史?之间来回逡巡。 胡成文心下大为畅快。 随着这些日子流言四起, 他威信日益滑落,甚至连手下人都不大使唤得动了,反观谢钰,在瘟疫汹汹的危急关?头方显才敢,他不光极得民心, 在同僚之中也是风评绝佳,说话做事让人心服口?服,眼瞧着他一个三品刺史?都快被一个从六品同知架空了。 胡成文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和家中幕僚商量一番之后?,索性利用陈大夫设下圈套, 引得谢钰上?钩,这样?不光能以诬陷罪名关?押谢钰, 就连他得瘟疫的传言都能一并洗脱,今日便是他收网的大好时机。 都说谢钰智计无?双, 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略施小计就引得此?人上?钩,到?底是年级太清,沉不住气。 他面上?却做出一副震惊神色:“谢同知,可有?此?事?!” 不等谢钰张口?,陈大夫立即道:“昨日谢同知带着私奴闯了草民外室的私宅,草民的外室和粗使婆子可以作证!”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传这二人上?来一问便知。” 陈大夫的外室和粗使婆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没?过片刻便被带上?了公?堂,两人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齐刷刷伸手指向了谢钰:“就是这位大人,昨天擅闯了奴家私宅!” 胡成文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谢同知你好大胆子,来人,还不快把这污蔑上?司权欲熏心的贼子给本官拿下!” 几个差役应声而?动,正要上?前拿人,谢钰面色无?波,反问道:“敢问大人,何为污蔑?” 胡成文胜券在握,见他垂死挣扎,不由冷笑了声:“本官明明没?有?患病,你却四处传谣说本官得了疫病,又串通大夫作伪证,蓄意夺权,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谢钰神色静静:“若大人身患疫病,却隐匿不报,致使镇上?小半百姓遭难,这又该当何罪?” 他提气高声道:“来人!” 长?乐就在堂外候着,听到?谢钰的声音,他立马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这男子相貌和胡成文有?几分相似,一眼便知两人关?系匪浅。 果然,胡成文一见这男子便大惊失色,竟连说话都忘记了。 谢钰神色淡淡:“大人总不会连自己亲子都不认得了吧?” 胡成文的长?子表情肃杀,重重叩首,高声道:“草民要状告胡刺史?身患时疫,隐匿不报,致使良驹镇过半百姓遭难!” 他又取出一包药渣,铿锵有?力地道:“这是胡刺史?近日服用的药渣,里面含了牛黄,连翘,石膏,板蓝根等等治疗瘟疫的药材,正是胡刺史?日常所用,若是诸位大人不信,尽可以唤大夫来查验!” 胡成文曾娶过两任妻子,头一个是在乡下娶的原配发妻,那原配也是个贤惠女子,他忙着读书考取功名的时候,原配便为他操持家务,俩人很快育有?一子,在得知胡成文高中进士的消息之后?,母子俩满心欢喜地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只等来了一纸休书,胡成文还派恶仆警告,让他们?不得把二人成婚的消息泄露出去半个字儿,否则就要了他们?的命! 原来胡成文中进士之后?,被世家高官相中,嫁以爱女,他也由此?青云直上?,在遇到?谢钰之前一向是仕途顺遂,而?他原配得知他另娶他人的消息之后?,带着儿子伤心远走,从此?了无?音讯。 他这长?子出现还是在几个月前,那时候胡成武被谢钰杀害,他正为亲弟之死伤心怨愤不已,偶然一日在街上?看到?了这个和自己相似的年轻人,便命人打探了一番,果然是当年那个他不曾认下的长?子。 胡成文此?人见利忘义,但这长?子恰好出现在他悲恸之时,算是暂缓了他心内的怨怒,他便把长?子留了下来,但为了避人耳目,他自然不敢与之相认,只拿他当半个下人使唤,派遣他做些杂活儿。 后来胡成文得了瘟疫,外人来照料他不放心,让他和贵妻生的子女他又舍不得,担心孩子们?被他传染了瘟疫,他思来想去,便把原配所生的长子唤来伺候他,为了防止长?子害怕染病不肯来,对他也隐瞒了自己得瘟疫的事儿,只说自己年迈,身子不适。 这孩子平日也算勤谨,把他照料的无?微不至,汤药食水无一不是奉至眼前的,日久天长?,他也真?对这不起眼的长子生出了一分父子情义,这几日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让他能接触到?一些要事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他逐渐信重的儿子,居然在这时候出面指证他! 偏偏两人相貌如此相似,他连辩白都辩白不得,他嘴唇哆嗦着看向谢钰,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仔细想想,他这长?子来的时机太过巧合,几乎专门挑了自己最脆弱怨愤的时候过来,偏偏他以为是老天冥冥之中夺走了亲弟,又把长?子送来到?自己身边儿聊以慰藉,他竟然半点不曾怀疑。 现在看来,他分明是谢钰专门挑选的时机,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更可怕的是,他和原配长?子之间的纠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也不知道谢钰是何等通天手段,不光查到?了他旧日的一段恩怨,更是神通广大地找到?了他的长?子,还把此?人准之又准地送到?了他身边儿。 他之前对谢钰多番打压折辱,谢钰甚至不能反抗,亏他还以为谢钰是被消磨了心智,没?想到?一出手便是这样?的杀招! 此?时此?刻,胡成文再?否认也没?用了,他转向长?子,把手中的惊堂木砸了过去,神情怨毒:“到?底是贱妇生的孽种?,我好心好意把你接到?身边,给你财物,给你差事,庇护你不必如寻常百姓一般受人欺凌,你倒好,竟和外人串通起来算计我!孽障!畜生!” 论怎么样?,他都是长?子的亲爹,有?他这个一州刺史?在,断不会少了儿子的前程,他实在想不明白,长?子为什么要听谢钰一个外人的差遣?谢钰能给他什么好处?! 胡成文长?子不避不闪,脑袋被重重砸了一下,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迎着胡成文怨毒的目光,他没?有?分毫心虚,定定地和他对视,面上?甚至浮现几缕厌憎之情:“要不是受你逼迫,我娘怎么会忧思成疾,年不过二十五便撒手人寰,她?过身的时候,甚至买一块像样?墓碑的钱都没?有?,我得卖身为奴,由良籍入了贱籍,才勉强凑够了为她?修一处坟茔的钱,你在官场平步青云的时候,我风餐露宿衣不蔽体,任人打骂才能勉强填饱肚子,这些你可曾问过半点儿!” 他恨声道:“我只恨我自己无?能,得借助谢大人之力才能扳倒你,不然我真?想砍了你的脑袋慰藉我娘在天之灵!” 胡成文见大势已去,却半点不思悔改,恨声道:“孽障,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一时心软,二十年前没?有?除去你和那贱妇!” 他想到?自己半生前程居然毁在了这个孽障手中,站起身扒出差役腰间的佩刀便要劈砍长?子。 谢钰冷冷道:“认证物证俱在,还不把胡刺史?拿下,听候发落!” 屋里的其他官员和差役都被这番变故惊呆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谢钰这泠泠的一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几个差役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胡成文按住了,又顺道儿把哆嗦着求饶的陈大夫拖了下去。 不过胡成文到?底是一州刺史?,品阶低于他的官员自然无?权审理他的案子,谢钰伏案写了一篇公?文,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命人骑快马送给郡王。 郡王也无?权直接处置刺史?,便先将罪臣关?押起来,又把谢钰的公?文快马送去长?安,交由中枢定夺。 只是胡成文这么一倒,明面上?统领大局的人就没?了,此?时又恰在防疫的紧要关?头,众人十分默契,齐齐举荐了谢钰担此?重任,一场席卷蓟州官场的风波终于落下帷幕。 这样?一来,谢钰难免忙的脚不沾地,直到?第三天才抽空回家了一趟。 这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沈椿就在门檐下等着,肩头被细雨打湿了一片。 谢钰忙解下披风给她?裹好,有?些歉疚道:“是我回来晚了,让你等这么久。” 沈椿摆了摆手:“没?事,我自己心急。” 她?急着询问细情,匆匆忙忙把谢钰拉进院子里,问:“那胡成文真?的倒了?” 谢钰颔首:“眼下他已经被看押起来了,他这次惹出来的乱子太大,连他岳家也不肯再?保他。”他边说边要帮她?解湿透的衣服。 沈椿喜上?眉梢,兴冲冲地问:“你是啥时候开始下这一步棋的?你咋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儿子,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她?正在兴头上?,身子左扭右扭地不让谢钰动她?。 谢钰无?奈道:“就在他以你血肉为药之后?。” 他见她?有?兴致,便与她?细说:“自进入蓟州起,我便着意详查胡成文生平,但他受岳家庇护,之前的错处都被抹平了,一时查不到?什么,就在瘟疫爆发前后?,我派人去了他的老家,查出他曾经停妻另娶,还有?个长?子流落在外,我便派人与他这长?子接触,发现此?人品行不错,且对胡成文恨意极深,我便帮他赎了身,慢慢送他和胡成文接触,让他逐步取信于胡成文。” 他摇了摇头:“胡成文虽然狠毒,行事却极为缜密谨慎,他也是小心蛰伏了几个月,才慢慢得了胡成文的信重,将此?人一举拿下。” “至于那陈大夫,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他是胡成文心腹,怎么可能轻易吐出他的阴私?既然胡成文想让我咬钩,我便遂了他的意,只盯着陈大夫这边儿,正好让胡成文松懈。” 这才是真?的草灰蛇线,伏延千里,沈椿听得叹为观止,又异想天开地问:“蓟州现在没?了刺史?,上?面会不会让你当刺史??” 谢钰失笑:“怎么可能?我不过从六品同知,和从三品刺史?之间相差何止万里?文官不比武将,朝里不会这般越级提拔的。” 他曾经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担任高官,都是因为领兵打仗的缘故,皇上?又不想让谢家沾染兵权,正好京兆府有?个同级的空位,他便把谢钰调回来做了府尹,本想着日后?随便寻点错处把他撸下去,没?想到?人家干京兆府尹干的也是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行事老辣,硬是没?让皇上?挑出半点错儿。 要不是突然被贬谪到?边关?,不出后?年,他便能升往中枢六部了。 他又低头看了眼她?,微微笑道:“不过大约会升上?一两级。” 到?时候就能给昭昭买大宅子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墙倒众人推, 胡成文这?一倒台,还牵连出他之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旧案,直接被押入长安候审了,这?下?蓟州刺史的缺便空了出来, 蓟州虽然是边关, 但行商众多?, 人口繁盛, 因此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肥缺。 蓟州刺史的人选尚未定下?, 谢钰升迁的谕令倒是先一步下?来了——从四品郡守,居然连升了两级。 沈椿掰着手指头算:“三?和?四就?差了一个数。”她记得谢钰之前是正三?品,又惊又喜:“你是不是马上要升回京兆府尹了。”对于谢钰被贬官的事儿, 她心下?颇是愧疚,总盼望着他能重新升回去。 她这?话一听就?是个外?行, 谢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想什么呢?” 曾经谢钰觉得,妻子只需安于内宅,担负好中馈之责便好,免得知道太多?生出口舌是非, 他也极少和?沈椿讨论?政务,以至于俩人成婚都大半年?了,沈椿连最基本的官位爵位都搞不大明?白。 他喟叹一声, 心下?自省了一番,方才细细和?她分说:“郡守是地方官, 本就?比中枢官员低了一等,更何况我只是从四品, 和?正三?品中枢大员自然无?法相较。” 见沈椿神色懵懂,他没有半分不耐, 温声道:“能不能升迁,除了看?自身政绩和?品阶之外?,也得看?有没有空位,京兆尹摄京兆府事,正儿八经的实权官员,我离任的时候,已经有人顶了这?个位置,更轮不着我了。” 沈椿这?才听明?白了,颇为失落地道:“啊,这?么说你离当回京兆府尹还远着呢?” 谢钰见她一下?子蔫了,便宽慰道:“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外?放上多?历练几年?也好,不必急着追名?逐利。” 他又道:“郡守亦是一地实权长官,我这?回越级升到从四品,已经堪称神速了,若非这?次好些官员因这?次瘟疫暴病而死,郡守这?个位子还是轮不到我的。” 这?话倒是实情,因为胡成文蓄意隐瞒自己得了瘟疫,导致好些跟他接触过的官员得了疫病,谢钰上头的几个上司都死干净了,朝廷实在无?人可用,才给他提了郡守。 不过他升了这?么高?的职位,相应的也得担责,蓟州瘟疫如今由他一应接手,风险也是极高?的。 沈椿听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 半个月前,谢钰就?给家?里去了书信,让家?中早做应对,谢钰的升迁令刚下?,长公主就?派了个人过来——沈椿看?着乌央乌央十几个人站在院外?,傻眼了:“怎么来这?么多?人?” 为首的那人是国公府极得用的一位女?管事,她还带来了近二十位家?仆——之前在谢府的时候,沈椿常和?这 ?些人打交道,一眼就?认出来了。 柳管事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十分谦卑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如今小公爷是地方大员,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凡事亲力亲为让人笑话,难道还要让堂堂四品大员亲自去挑水劈柴洗衣做饭吗?长公主说,该有的规矩也得立起来了,您放心,我们都是小公爷往日用惯了的人,一定能把小公爷和?您服侍周到的。” 之前谢钰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又是被贬谪而来,自然不能讲究什么排场,如今他已经是正经实权官员了,总不能像之前一样亲自操持家?务端茶倒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倒不是他贪图享受吃不了苦,只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他若还像之前一样住在穷门小户里,难免被人取笑作秀或者指摘没规矩——长公主为这?个儿子考虑的极是周到。 她派来的这?些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数上也不逾制,十分符合他如今的官阶。 柳管事的话合情合理,沈椿却本能有些排斥,甚至下?意识地找了个由头拒绝:“这?,这?不大合适吧?我们这?小院也住不下?这?么些人。” 柳管事笑道:“您不必担心,公主自然给我们带了银子,在蓟州购置一处合适的院子便是了。” 她又诚恳道:“小公爷怕是会在蓟州待上数年?,长公主特意叮嘱了,让小公爷和?您多?置下?些田地铺面?,否则只怕无?法维持日常开销,银钱的事儿您不必操心,明?日婢便把账目移交给您过目。” 沈椿心里莫名?生出一缕忐忑,她甚至不知道这?缕不安来自哪里。 有下?人伺候,有大宅子住,有田地有铺面?,以后?不必再为银钱发?愁,这?不是天赐的好日子吗?她有什么好忐忑的? 再说了,像长公主这?样的神仙婆婆哪里找?沈椿要再多嘴那真是不识好歹了,她张了张嘴:“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谢钰最近忙着防治疫情,沈椿也得忙着去医馆救人,买屋置地的事儿便全权交由柳管事负责,柳管事很快定下?了一处四进的宅院,离官府衙门很近,又在城外买了良田若干,在府城购置铺子数个。 不过五天,她就?把宅院收拾出来,恭敬地请谢钰和?沈椿入内,这?院子四进四出,带了东西跨院子,还修了个小院子,谢钰大略看?过一眼,见没有任何逾越之处便罢了。 倒是沈椿觉得这?院子有些太大了,私底下?跟柳管事道:“院子也太大了吧?咱能住的过来吗?” 柳管事宽慰道:“您放心,这?宅子绝对不逾制,蓟州土地广,地价便宜,上到官员下?到百姓住的地方豆大,好些品阶比咱们小公爷低的官员住的院子比这?个还大。” 沈椿就不多说什么了,当天两人就?搬了进来。 第二日,谢钰去当差的时候,也不用沈椿提灯送他了,等她醒来,立马就?有侍女?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就?连早饭都是提早备好的,倒春寒的时候,吃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当真舒心。 沈椿忍不住享受了会儿,一瞧更漏,发?现自己快迟到了。 她也忘了身边儿还有侍女?服侍,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胡饼就?要往外?冲。 柳管事正要向她汇报账务,被她这?样风风火火的吓了一跳,等沈椿都跑出门儿了,她才在后?面?高?声叫道:“夫人?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只管知会婢一声儿便是了!”哎,高?门绣户的娘子,哪有这?般没规矩的! 沈椿边跑边回答:“来不及了,我要去医馆坐诊,今天是我坐堂!!” 娘嘞,这?宅子到底谁买的,她怎么跑都见不到头,都快跑迷路了! 她在前面?猛跑,柳管事只能带了一屋子婢女?后?头追,两帮人绕着回廊红墙你追我撵,倒成了一副鸡飞狗跳的奇景。 到最后?,还是沈椿不认得路,柳管事才终于在二进院子处把她给堵上。 她身为长公主身边儿的得意人儿,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她一条老?命险些交代在这?里,扶着肋巴骨边揉边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椿顺手帮她拍背,莫名?其妙地道:“柳姑姑你追我干嘛?” 柳管事气儿都喘不匀,断断续续地道:“您,您如今是郡守之气,又是,又是谢家?宗妇,怎么能,咳咳,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医馆坐诊呢?” 沈椿一愣,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不过她这?回颇为坚决:“眼下?防治疫情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这?时候撂开手?” 她不等柳管事开口,又表情严肃地道:“眼下?是谢钰主持防疫工作,我们周氏医馆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医馆,光我一个人就?接诊了将近四十个病人,如果这?些人出了什么岔子,谢钰怎么向上头交代?这?不是害了他妈!” 柳管事对内宅庶务十分精通,但对于公事可就?一窍不通了,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阻拦,只得道:“那您好歹带几个下?人过去服侍,不然婢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危。” 她立即道:“您稍等片刻,婢这?就?为您安排。“ 柳管事三?两下?就?安排妥当,不光给她安排了一辆高?大马车,还派了四个婢女?和?两个部曲跟着服侍,不由分说地扶着沈椿上了马车。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在医馆露面?,效果有多?震撼可想而知,就?连她的师父师母都给惊个不轻,更别说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其他大夫了,沈椿这?一天都过得如芒在背,根本没法儿专心给人瞧病。 等到了下?差的点儿,沈椿逃也似的回了家?里,立马跟柳管事道:“谢钰回来了吧?我刚才在后?院见到他的马了,你去把谢钰给我叫来。” 不成,这?样下?去可不成,要再这?样折腾排场,她还怎么给人看?病问诊啊! 她得和?谢钰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缩减排场。 柳管事迟疑道:“小公爷回来是回来了,但正在外?院和?人议事,咱们不敢过去打扰您要不要再等等?” 沈椿一顿。 柳管事犹疑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又提醒道:“夫人,您身为妻子,不该直呼小公爷的名?讳的,若是让外?人听到了,只怕会笑话咱们的。” 沈椿终于意识到,自己连日来的不安究竟出自哪里了。 谢钰并非池中之物,他起复是迟早的事儿,这?样金尊玉贵钟鸣鼎食的生活才是他从小过惯了的,他早晚会回到权力之巅,继续当那个金玉满堂的小公爷,名?动天下?的谢大人,之前陪着自己在乡下?织布耕田,不过是他一时之难罢了。 但这?样的日子,恰巧是她最陌生也最憋闷的,如果她能适应,当初也不至于和?他和?离,说句有私心的,谢钰陪她待在乡下?那段时间,才是她和?谢钰在一起之后?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那样悠闲惬意的时光终究是不会长久的,眼下?的日子一步步回到了当初,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第110章 第 110 章 更?让沈椿害怕的, 不是境遇的变化,而是谢钰也会随之转变,他是高高在上的夫主,是她不能违拗的上司, 他可以对?她弃之不顾, 他无需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他落魄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喜欢她, 现在他重新?起复, 很快就会变得?和之前一样?金质琳琅,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还会像之前一样?喜欢她吗? 那缕不安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她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噤。 那种即将?被人抛弃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 她这一生,被人抛却过?太多次,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无端猜忌他,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遍体生凉。 沈椿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儿,翻了?翻医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干脆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没想到她这一闭眼, 居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 她眼皮子颤了?颤,那声音很快轻了?下来?, 她眼皮又重新?合上了?。 她身上忽的温暖起来?,似乎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她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酣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鼻间盈了?一缕令人心神舒畅的淡香,在香气?的环绕中,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有些茫然地循着香气?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就见谢 钰坐在桌边儿,手畔放着花瓣儿香粉等物,他手持玉碾,把香粉鲜花一同碾碎。 桌上只燃了?一盏幽暗的烛火,火苗压得?极低,忽明忽灭的。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咕哝:“你怎么点这么暗的灯?多费眼睛啊。” 谢钰手下一顿:“你醒了??” “我瞧你睡梦正好,就把烛火调暗了?些。”他略微歉疚:“可是我吵着你了??” 沈椿摇了?摇头:“没有,我睡饱了?。”新?换的枕头是冰凉的玉枕,她睡的脖子疼,伸手揉了?揉脖子。 谢钰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又问:“我昨天事忙,都忘记问你了?,你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沈椿手上动作一停。 她住的一点也不习惯,这宅子太大,屋子又多,规矩还繁琐。 之前两人干什?么事都腻在一块,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现在分了?内外院,按照规矩,她一个?内宅妇人,是不能随便出入外院的,也不能随意知晓外事,就连直呼丈夫的名?字,也是不可以的,会被柳管事训斥没规矩。 她告诉谢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谢钰会为了?她放弃尊荣富贵,陪她再过?平头百姓的寻常日子?难道谢钰会为她训斥母亲派来?的亲信? 她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点头:“我在这儿过?得?挺习惯的。”她岔开?话题:“你忙活什?么呢?”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停顿了?下,发现她也在偷眼看他,见他目光投来?,又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 他沉吟了?下,佯作无事:“你搬来?新?宅之后,我瞧你睡的有些不安稳,所以翻了?翻香谱,打算制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沈椿愣了?下,下意识地问:“要是安神香没用呢?” 谢钰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那就请人来?瞧一瞧,看有什?么需要重修的地方,修到你满意为止,若还是不行,大不了?换一处宅子。” 他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靠到自己怀里。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肯用心,办法总比问题多。” 曾经他对?她漠视冷待,错失过?无数和她交心的机会,付出了?差点失去她的代价,险些抱憾终身。 如今,他不想再错过?了?。 沈椿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有力,她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点,原本忽轻忽重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渐渐和他同步了?。 谢钰极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良久,她才?迟疑着张了?嘴:“这宅子太大了?,大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说的太多,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说话也有些前后跳跃:“你现在升官了?,以后只会升得?更?高,什?么都在变样?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当好你的妻子,我,我” 她十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摊开?心事,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分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谢钰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忧虑随着自己的起复,他会慢慢变得?不再重视她。 如果放在之前,他会因为她的猜忌而失落乃至恼怒,但现在,他只能生出满腔怜意。 这并不是她对?他心有防备,也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东西实在太少,想要的总也握不住。 她也并非不想他高升,她只是在意他的态度因此改变。 谢钰轻拍她的肩背安抚,柔声道:“我知道了?,你莫怕。” 不过?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靠日久天长来?抚平。 他微叹:“如果发毒誓能让你安心的话,我愿意用天地祖宗发誓,我待你之心永远如初。” 沈椿莫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个?重誓,她缩了?缩脖子:“那倒也不用” 谢钰怜惜地摩挲她脸颊:“日久见人心,昭昭,给我些时?间。” 沈椿迟疑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谢钰并非妄言之人,话既然说出了?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动的,大的问题无法解决,可以先从明面上的小事入手。 他唤来?了?柳管事,吩咐道:“你找人重新?寻一处小一些的二进或者三进的小院,不要带跨院,也无需园子,够住即可,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尽快卖了?吧。” 柳管事一惊,忙问:“这宅院才?打点停当,您为何?忽然又不住了??” 她想到什?么,试探着瞧了?谢钰一眼:“可是夫人跟您说了?什?么?” 谢钰抬眸,淡淡看向她,一言不发。 柳管事意识到自己多嘴,慌忙跪下叩头:“是婢多嘴了?,婢不该过?问您和夫人的私事儿。” 她颤巍巍解释:“只是公主怕您委屈,这才?让婢给您挑一处好宅子,让您的衣食起居尽量舒适些。” “我才?升任郡守,不必太过?招摇,你购置这处宅邸,着实有些靡费了?。”谢钰淡然道:“这话等你回长安之后说给母亲吧,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柳管事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谢钰是要撵她走,她再次叩头,慌乱道:“都是婢的不是,婢这就为您重新?购置宅邸,婢多嘴,甘愿领罚,还请您不要赶走婢。” 谢钰目光洞明,直抵人心:“你错不在购置宅邸一事,对?夫人,你没有半分敬畏之心。” 她这人虽然办事利落,但因为贴身伺候长公主,难免骄矜,在寻常出身的沈椿面前难免托大,就譬如昨天她训沈椿不该对?谢钰直呼其名?,这已经称得?上十分僭越了?。 沈椿是夫人,又是谢钰的妻子,只要谢钰愿意,她叫他二狗铁柱都行,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奴仆置喙? 再比如,其实购置宅子这件事,她应该先汇报给沈椿,由沈椿拍板定了?,她才?能联系人购置,而不是自己买了?再通知沈椿一声,而且她和沈椿相处这几日,常把‘不合规矩’‘这样?不对?’的话挂在嘴边儿,这也无形地加重了?沈椿的焦虑。 她这些天在沈椿面前不够谨慎,以至于撞到谢钰的木仓口上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留柳管事了?,他不能让一个?对?他妻子不敬的人在内宅留人,这样?其他人也会慢慢对?她生出轻慢之心。 当然,这也怨他没能及时?察觉她情绪不对?。 这些让她烦恼不安的源头,谢钰想一个?一个?为她处理好。 90-100 第091章 第 91 章 沈椿猛地抽回手, 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那?你也不用老冲着我笑啊,怪渗人的,你还是正常点吧!” 既然?知道了事情原委,她就不想和?谢钰多待:“行了, 既然?你没事儿?就赶紧去干活吧, 我等会?儿?也得去马场交粮呢!” 谢钰抬手按了按胸口, 轻瞥了她一眼:“我胸骨怕是都?被你拄断了。” 沈椿哪肯信他这话, 直接站起身撵人:“少来?这套, 胸骨要真断了你还能坐在这儿?说话?赶紧走赶紧走。” 谢钰无奈地摇头?,竟真的起身去了。 今天?马场上来?了几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小将,似乎是来?挑选战马的, 沈椿本也没在意,正要招呼人卸粮草, 就见这几人在不远处的树下?对着谢钰指指点点,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态度极为轻慢。 “你们瞧,那?真是谢钰,他真成了养马的?!” “听说他先被贬到了蓟州, 又因?为得罪了蓟州刺史,被发配到了马场,坐了一路冷板凳。” “哎呦, 别这么说人家,人家好歹还是正六品同知呢!” “去他娘的同知, 六品小官儿?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看他现在就是个?浑身马粪味儿?的马夫哈哈哈哈哈。” “啧啧啧,谁能想到昔年的长安第一玉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真想让大家伙儿?都?来?瞧一瞧。” 沈椿还以为这几个?是谢钰之前惹的仇家, 仔细听了几耳朵才知道,这几个?人要么是世家庶子, 要么是家族旁支,因?为不得看重才被打发到边关当了武将,他们和?谢钰也无甚仇怨,只是眼见着天?之骄子坠落凡尘,境遇还不如他们,心下?难免得意。 见谢钰跌落泥尘被人嘲讽议论?,她心里居然?有点不舒服。 不过这几人到底只是碎嘴几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最重要的是,谢钰被挤兑,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咕哝了一声‘关我啥事’,又撇了撇嘴巴,转头?继续去忙活了。 不料这帮纨绔子中那?个?衣着最华丽的忽然?提议:“光在这儿?嚼舌根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去戏耍他一番!” 其他人畏惧谢钰的厉害,有些犹豫,那?人却不耐道:“谢钰现在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儿?,没准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能把咱们怎么着啊?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 他边说边向着谢钰拍马而去,嘴里还十分浮夸地道:“哎呀,居然?真的是谢府尹啊,您怎么跑到这边关苦寒之地了?是来?任将军还是元帅啊?” 见有人挑头?,其他几个?立马带兵跟上,骑马围在谢钰周遭起哄嬉笑。 谢钰语气如常:“都?不是,我目前是蓟州同知。” 这几个?纨绔便哄笑起来?,谢钰淡漠看着几人,仍旧是一贯的淡泊沉静。 这帮子人跑来?阴阳怪气一通,无非就是想看谢钰气急败坏含羞忍辱,见他这般冷淡,他们心里反倒冒出?几分火气,渐渐止了笑声,为首的那?个?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说来?咱们也好些年未见了,来?喝一场怎么样?” 他边说边解下?马鞍上的酒囊,扔在谢钰脚边,旁人跟着嬉笑起哄:“来?来?来?,喝!” 谢钰若有似无地往沈椿躲藏的树后瞟了眼,一脸冷漠地拒绝:“我不善饮酒。” 为首的那?个?一扬下?巴:“怎么着?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他话音刚落,几个?纨绔便带着小兵把谢钰团团围住,大有灌他酒的架势——以往在长安,他们连谢钰的边儿?都?挨不着,如今能这样羞辱一位纤尘不染的神仙人物,他们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快意。 沈椿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照她和?谢钰的赌约,她应该巴不得谢钰多吃点苦头?赶紧知难而退才好,没想到真瞧见谢钰被人围着折辱,她又没由来?的火冒三丈。 她头?脑一时?发热,从地上捡了根结实的树杈子,用牛皮筋缠在杈子中间做了个?简易弹弓,捡起一枚石子就打在了为首那?人的马屁股上。 马儿?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直接把马背上的人掀翻到了地上,其他人躲闪不急,被撞得人仰马翻,身上都?挂了彩,用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为首的费力地拽住马缰,一把拔出?腰间长剑,厉声道:“是何人暗算本官?给我出?来?!” 这人倒也不算草包到底,居然?察觉出?了沈椿方才打出?来?的一枚石子,他本想戏弄谢钰,没想到反出?了一回丑,心下?恼恨务必,咆哮道:“这儿?有刺客,给我搜,把马场翻遍了,我也要把那?人找出?来?活劈了!” 沈椿这才发现自己头?脑发热闯了大祸,双腿一软,猫着腰就想溜进粮库里先藏着。 谢钰忽的开口:“崔副官,此地并无外人,是你瞧错了,马场并不是你说搜就能搜的地方,回去吧。” 那?人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权倾朝野的谢钰?!我告诉你,今日你敢拦我搜马场,我便将你一并绑了!” 他高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捆了!” 他底下几个小兵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手。 谢钰当年曾在边关军中任职,极有威名,军中上下?无不敬服,这几人一时?净不敢冒犯。 那?人恼恨之意更甚,剑尖一转,竟直接对准了谢钰的脸。 谢钰脸色一沉,两道冷冷的目光投了过去,他手腕一抖,剑尖居然?偏了几寸。 “军中铁律,马场乃军中重地,违令擅闯者,格杀勿论?。” 谢钰抬起手,两指夹住了剑尖,用力一折,只听‘当啷’一声,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剑居然被生生折断。 “你再上前半步,我必取你首级。” 为首这人再不复方才威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半晌,到底不敢拿命试他真假,恨声道:“走!” 说完便带着人拍马离去了 “如果那?人执意要搜马场,你真要会?砍他脑袋啊?” 沈椿等一行人走了才敢冒头?,颇为震惊地看向谢钰。 “自然?,军令如山。” 谢钰停了下?,又看向她:“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件事想请教你。”他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为何要用石子砸那?几人?” 沈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坚决否认:“什么石子?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谢钰见她否认,也不拆穿,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神色极是温和?。 沈椿莫名心虚,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走,谢钰忽然?嘶了声,在心口用力揉按了几下?。 沈椿一愣,问他:“你怎么了?” 他再不复方才砍人脑袋的威风样儿?,一副西子捧心的柔弱姿态,轻轻拧眉:“早上胸口这里就不舒服,方才又动用内力,这会?儿?应该是伤着了。” 沈椿想了想:“我看看。” 她犹豫了下?,直接伸手扒开谢钰的衣服,果然?见胸膛那?里青了一片。 她手指在伤处按了按,松了口气:“骨头?没事儿?,皮外伤,抹点膏药就好。” 谢钰近来?逐渐摸清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本是想博她怜惜,没想到她直接上手扒他衣裳,纤细柔腻的手指就这么抚上他的心口。 他久未和?她亲近,一股热意向下?汇聚,他面上微热,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嗯,那?就好。” 等他上好了药,也到了回去的时?候,谢钰又硬是蹭了她的牛车,跟她一道儿?返回村里。 等快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天?边泛着一层蟹壳青色,隐隐有锣鼓唱词声被夜风送了过来?。 谢钰一眼瞧过去:“好像是村口搭了台子唱戏。”他看向沈椿:“你不是最爱热闹 吗?可要去瞧一眼。” 村里的戏都?是些粗俗话本淫词浪语,唱到最后台上的角儿?直接扯了衣裳就开始动作?起来?,实在是粗鄙不堪,沈椿小时?候偷看过一回,还没到一半儿?就被吓跑了。 她莫名觉得丢脸,更不想让谢钰知道自己就是在这样的低俗环境里长大的。 她攥住谢钰的袖子,一副生拉硬拽的架势:“不看不看,我最讨厌看戏了,我们换个?地方回去。” 谢钰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到底没多说什么,任由她拉着自己绕路回去。 没想到俩人才行到村尾僻静处,就听到草丛里隐约传出?了动静:“冤家,你怎么才来??!” “我趁着大家都?在村头?看戏才跑出?来?的,来?心肝儿?,让我吃个?嘴儿?!” 草浪一阵翻滚,两人搂作?一团翻滚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滚到沈椿和?谢钰脚边儿?了。 沈椿:“” 如果她没听错,这声音好像是里正和?他儿?媳的,怎么这种事儿?都?能让她遇到啊!? 她一个?外乡人,要是里正知道被她发现,还不得想法儿?撵她走啊?! 她一时?慌了手脚,压低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谢钰的神色古怪,似乎才回过神儿?,轻拉了她一下?,带着她躲在了一处大石后面。 俩人堪堪藏好,里正就和?他儿?媳滚到了两人方才落脚的地方,村里人穿的都?是开裆裤,他撩起衣摆就动作?起来?,草浪上下?翻滚不停,女子轻吟和?男子的喘气声层叠回响,和?带着乡音的调情话儿?一并回荡起来?。 谢钰就站在她旁边,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这实在是,实在是 沈椿面红耳赤,忽然?手腕一动,居然?被谢钰一把捉住。 她反应极大,一把拍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 谢钰却冲她摇了摇头?,再次捉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细嫩的手臂上滑动,认真写下?了一行字。 他指尖有层薄薄茧子,她手臂内侧肌肤又细嫩,被刮得一阵麻痒,她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偏谢钰神色正经极了,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儿?,屏息忍着,任由他在自己手臂书写。 等过了会?儿?,沈椿极轻地念出?他写的字:“开裆裤还能这般用吗?” 沈椿:“” 第092章 第 92 章 沈椿当场呆住, 对他怒目而视。 偏谢钰眼底并无?轻薄之色,反是?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让人想发作都发作不得。 她忿忿地别过头。 草地里那对儿男女?还在继续,沈椿从脸颊一路烫到了耳朵根, 又?是?恼火又?是?羞愤, 简直恨不得冲出?去给?他们俩一人一脚。 她火冒三丈地用两只手堵住耳朵, 脸埋到石缝儿里当鸵鸟。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忽的感觉手腕一紧, 是?谢钰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腕子。 沈椿吓得跳起来,一把甩开他的手,慌里慌张地道:“你干嘛?!” 谢钰略有无?奈地道:“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我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我只能先拿下你的手。” 他又?停了一停, 淡淡戏谑:“不过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椿磕绊了下,生硬地岔开话题:“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都得好一阵儿呢。” 谢钰每回得折腾上小半个时辰,她还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呢,怎么这?俩人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完事儿了? 谢钰唇角带了点笑,慢慢重复她的话:“都得好一阵” 谢钰就跟个登徒子似的, 每句话,每个眼神,都带了点情挑的意味。 等?会儿谢钰他, 他在和?她调 情? 他居然会和?人调情?? 这?还是?那个谨守规矩古板冷漠的谢钰吗? 终于,沈椿迟钝地觉出?来一点不对劲儿。 这?样?的转变让她不知所措, 她抬起腿,屈膝就向他撞了过去。 依照谢钰的身手, 哪能让她轻易撞到?她一条腿刚抬起来,便被他稳稳地握住了。 她穿的本来就是?开裆裤, 这?个姿势让她觉得有一股凉风从底下灌了上来,羞耻无?比。 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膝盖上却传来一股力道,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修长手掌握住她的膝盖,只要再往上几寸,就能摸到开裆的地方。 察觉到他手指若有似无?地上移,沈椿低叫了声:“谢钰!” 她这?才发现,谢钰呼吸略急,眼底遍布侵略性。 他挺直的鼻尖轻嗅她鬓角,嗓音带着暧昧的低哑:“昭昭,我们许久不曾” 不成,再这?样?下去可不成,沈椿当机立断地道:“我们已经?和?离了!” 谢钰身形微僵。 她趁机把他推开,果决地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告你非礼了!” 谢钰被这?两个字刺得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过了许久,他才有些懊恼地道:“你说?的是?,是?我无?礼了。” 是?他孟浪了。 这?几天昭昭待他亲近了不少,今日?还为?他教训了那几个纨绔,他一时忘形,真?以为?两人回到了当初,借着机会,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他很快为?自己的逾越行为?付出?了代价,接下来的几天,沈椿都避开不见他,宁可花钱雇人把粮送到马场,两人明明就住隔壁,见面的次数硬是?不超过三回,偶尔碰见,她不是?拿眼睛翻他就是?扭头就走。 对比昔日?的温存亲热简直是?天差地别,谢钰更是?懊悔之极。 沈椿也不光是?躲着他,她这?些日?子确实挺忙的,给?马场的精粮送的差不多?了,她又?得忙着去山脚下的地里挖冬笋,这?天她雇了个婶婶去地里干活儿,没想到活儿才干到一半儿,天上忽然飘起雪花儿来。 沈椿只能带着干活的婶子先回去,没想到才走出?几步路,天上的风雪骤然加剧,吹的俩人看不清前路,两人被迫退回了山脚下的一处小屋里。 这?小屋是?山里猎户留下来的,破破烂烂四面漏风,屋里连个取暖的工具火石蜡烛也没有,转眼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 沈椿耐心等?了会儿,等?风小了点,她跟婶子商量道:“婶子,趁着风小,咱们得准备着往回走了。” 婶婶一惊:“为?啥?” 沈椿耐心地解释:“万一等?会儿雪又?大了,咱们夜里回不去,在这?里待一夜岂不是?要被冻死?正好现在风雪小了,咱们得想办法自己回去。” 婶子一听,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那不成,现在还下着雪,咱们两个人怎么回去?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家老汉和?俩儿子肯定?马上来接我了。” 她还劝沈椿:“小椿啊,你也别逞能了,跟我一块在这?儿等?着吧,肯定?有人来救咱们的!” 沈椿没法儿理解她这种想法。 成婚之前,她几乎都是?独自一人生活的,成婚之后,谢钰又?是忙的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她每回出?什么事儿,他很少能第一时间出?现,这?也让她养成了不指望任何人的习惯。 她缺乏安全感,潜意识觉得任何人都靠不住,打从心里做好了被人放弃的准备,所以她也没法理解婶子这?种指望别人的想法。 她一脸不赞成地道:“下这?么大雪,你家里人能不能找来还不一定?。再说?了,咱们穿的不算厚,这?屋里连个火石也没有,等?过几个时辰,就算有人找过来,咱们没准也要冻病冻伤了,还是?先往回走吧。” “不成不成,那多?费力气,我宁可在这?儿冻一会儿。”婶子看了眼外面的大雪,怎么都不乐意受这?个罪,缩了缩膀子,两手插在袖子里:“哎呀,我家里人肯定?会拖着雪爬犁来接我的,小椿你没家里人你不懂。” 沈椿表情僵了下,不知不觉抿起嘴巴。 她也不是?坏心,说?完立马意识到不对,忙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人就这?样?儿,嘴上没把门?儿的,小椿你别往心里去。”她又?苦口婆心 地劝:“小椿你再等?等?吧,等?我家里人来了,咱们一道儿走,没准儿再过一会儿雪就停了。” 就算婶子的家里人真?的会来接她,下着这?么大的雪,他们又?凭什么多?带一个生人呢? 当初沈椿连自己的夫君都指望不上,哪能把希望寄托在几个外人身上? 俩人分辨了几句,谁都说?服不了谁,沈椿怕雪又?下大了,只得道:“婶子,要不然我先回去,等?到到地方了再找里正带人来接你。” 她边说?边把身上用不着的干粮和?火折子留给?他,婶子对她非要靠自己回去的行为?理解不了,也劝不住,只能叹了口气:“你哎你这?孩子,算了,你别管我了,过会儿我家里人肯定?要来接我,你路上小心,把自己顾好就行。” 沈椿也叹了口气:“婶子,你就放心吧。” 她边说?边紧了紧背上的背篓,又?从屋里翻出?几双草鞋,把大了不少的草鞋紧紧绑在脚上,这?才咬着牙推开门?儿出?去了。 风雪差点给?她吹了个跟头,幸好她做了准备,调转了方向,换了一条顺风的道儿走,这?才没被风雪困住。 她换的这?条道也算平坦,只是?中间有一小截儿山路,她已经?尽量小心地摸着往前走了,却还是?不留神踩进了雪地里,像插进雪里的大葱似的。 这?事儿说?起来好笑,但实际经?历过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两条腿陷进了深坑,大半儿都被雪没过了,她尝试着拔了几下,怎么都拔不出?来。 很快,凉意从脚上一点点漫开,冻的她一半的身子都要麻了。 沈椿咬了咬牙,发着狠,两条胳膊发力,靠着两只手,一点一点从坑里爬了出?来。 她还没舒一口气呢,右脚忽然一沉,好像什么藤蔓或者树枝绊住了。 她心里暗暗叫苦,逼着自己翻了个身儿,两只手沿着右腿摸索,想要把绊住她的东西给?解开。 这?样?一来,她体力流失得极快,很快就累的呼哧呼哧乱喘。 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人能拉一把,她肯定?很快就能起来,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从始至终,她只能靠自己。 她活动了一下身子,继续和?自己的右脚奋战。 远处忽然传来靴子踩着雪面儿上的‘咯吱’声。 沈椿怔了下,忙抬头看过去,可惜风雪太密,她看不清前路,只能大喊了声儿:“谁啊?!” 没人回话,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也消失了。 沈椿觉得自己是?不是?冻出?了幻觉,正要用力揉一揉耳朵,一道身影忽然破开了风雪,大步向她行来。 那身影急切地回应:“昭昭!” 沈椿呆住了。 谢钰很快锁定?了她的位置,大步流星地走向她,上下打量她几眼,又?在她身周摸索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他面上才稍稍松了松。 他安抚道:“你稍等?,我这?就带你走。” 他从袖中取出?匕首,隔断缠着她小腿的藤蔓,抄起她的膝弯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还是?不放心,又?问:“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沈椿似乎才回过神儿,答非所问:“你怎么来了?” 谢钰拧了拧眉:“我从马场回来的时候,天上忽然就下了暴雪,我见你不在,立刻就来挖冬笋的地方找你了,我本来沿着西边儿的道儿走,却没见到你人,幸好找到你暂时托庇的小屋,问了屋里的人,她告诉我你顺着另一条路走了,我让长乐带她回去,自己沿着这?条道来找你。” 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说?完又?缓了缓声,抚慰道:“放心,已经?没事儿了。” 沈椿似乎还不能理解:“不对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她抓了抓头发,才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来?” 谢钰定?定?瞧着她,似有几分不可思议:“自然是?为?了带你回去,难道我要把你一个人扔在冰天雪地里不管?” 他话里难免带了几分责怪:“下这?么大的雪,你未免也太莽撞了,万一出?了事该怎么办?为?什么不留在原地等?我接你?” 沈椿没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别过脸,闷闷地道:“你之前从没来过,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会来?” 第093章 第 93 章 谢钰沉默良久, 细细帮她揩去?脸上的雪珠,道:“我原来总不在你身边吗?” 他?不等她回答,便自己先答了,语调带了缕苦意, 舌尖似含了千斤坠:“是了, 你每次遇到什么事儿, 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椿随口安慰他?:“也不是全是最后一个啦, 有时候是倒数第二个。” 谢钰一阵无?言, 她想了想,又很是坦然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和离了,你帮我是情分, 不帮我是本分,我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 你能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也很诧异,她就这么直直把这话说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这句话她会烂在肚子里?,反正?他?是好是歹,和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说出来? 她有片刻的茫然。 “好好谢谢我”谢钰把她的话在唇间细细嚼过?, 越品越是苦涩难言,仿佛一抔风雪灌进了心口。 他?淡色双唇动了下,好像想道一声?抱歉, 又觉得轻飘飘的两个字空泛无?比。 他?闭了闭眼,索性不再多言, 小心把她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捧起她小腿仔细检查伤处。沈椿本来想拦着的,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脚肿的跟猪蹄子似的, 也就随他?去?了。 她被藤蔓勒住的右腿倒是无?甚大?碍,就是穿着草鞋在雪地里?行走,双脚被冻的肿胀充血。 谢钰捧住她的脚步,用体温为她暖热,又解开自己鹿皮靴的绑带,把夹了厚绒的靴子套到她的脚上,他?的靴子对她来说大?得很,乍一看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鞋子似的。 他?蹲下来帮她把系带绑好,沈椿见他?赤足站在雪地,忙拦住:“等一下,你没带多余的鞋吗?我穿了你的靴子你穿啥啊?” 谢钰捡起她的草鞋弯腰穿好,这草鞋是屋里?猎户留下的,她穿着大?得很,他?穿起来却还微微有些挤脚。 他?穿好鞋之后,又背对着她蹲下:“上来吧。” 沈椿看着他?宽阔流畅的肩背,愣住了。 谢钰似乎猜到她的疑虑,转过?头:“天马上要黑了,到时候雪路更难走。” 沈椿立马反应过?来,矮身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大?概是第一次穿这种草鞋,最开始还有些别扭,没几步就走得四平八稳,一点也没颠着她。 沈椿偷偷看了眼他?脚上的草鞋,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居然浮现出两人新婚第二日?,也是这般下着大?雪,他?脚上踩着木屐,翩翩然如振翅白鹤的模样了。 她勾住他?脖子的手?臂不由收紧了点儿,忽的问:“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喝个茶都得有两三个人服侍,就连喝茶的器具热度都有讲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不觉得不适应吗?” 她心头莫名涌现一丝伤感:“以你的能耐,放在马场养马实在是大?材小用,你心里?不憋屈吗?” 她之前从不曾在意过?这些,冷不丁这么一问,谢钰眼底不觉多了点笑意。 他?思忖片刻,认真回答:“战马亦是重?中之重?,我是自愿过?来的,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当然不会委屈。” 他?又笑道:“钟鸣鼎食的日?子固然周全,但也得处处谨守规矩,乡下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落得自在,各有各的长短。” 谢钰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当,沈椿趴在他?肩头,半晌没说话。 自从俩人和离之后,谢钰动用权势屡次威逼她,她经常满怀怨气地觉得谢钰就是托生了个好胎,出生在那样的世家,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哪怕没了高官显爵,他?依然心胸开阔,极有风采,这说明他?本就是个可靠的人。 她下意识地咕哝了声?:“其实你挺好的。” 含含糊糊的几个字飘进他?耳朵里?,谢钰心尖一热,有心再追问,又怕吓跑了她。 他?深深吐了口气,一手?托住她的腰臀,让两人更贴近了几分。 沈椿并 未阻拦他?的亲近行为,她两只胳膊勾住他?的脖颈,隐隐透着几分默许的意思。 两人间流转着似是而非的暧昧,谁都没有再出言打破这份惟恍惟惚的宁静。 谢钰背起她,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回到村里?,他?两只脚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紫红色。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之前在关外打仗的时候,需要趴在雪地里?匍匐,有许多将士便被冻的四肢坏死,自此落下终身残疾。长乐吓了个半死,忙扶他?进屋烤火,又端来热水给他?烫脚。 沈椿也没想到他冻的这么厉害,忙要把靴子脱下来还给他?,气道:“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呢!”她又忙拦住长乐:“别拿那么烫的水给他?,大?冷大?热最容易生冻疮了,你小心他?脚烂掉,赶紧给他兑点温水来。” 这间屋里唯一不急的就是有可能落下残疾的谢钰了,他?居然还扬了扬唇角,看起来心情愉悦,甚至主动问她:“你是在关心我吗?” 沈椿硬是给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没好气地道:“你这脚是因为我冻伤的,要是真落下残疾,我不得伺候你一辈子啊!” 她怕谢钰再说什么,转过?头,一边儿帮着长乐扇炉子,一边儿又指挥人给谢钰上药,等到他?一双脚颜色慢慢恢复正?常了,她才?长出了口气,打了个招呼道:“那我先走了。” 谢钰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唇畔含笑:“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沈椿避开他?的视线:“你脚上的伤多注意,最近别再冻着了。” 谢钰难得有些咄咄,进一步问道:“除了这个呢?” 沈椿坐立不安,干脆站起身:“今天多谢你了,我回头杀猪请你吃。” 她一回来,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仿佛悉数散尽了似的。 谢钰似有失落,又不忍再追问:“罢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沈椿几乎是落荒而逃。 按说谢钰救过?她之后,两人的关系应该比之前更亲近和缓一些才?是,事实上正?相反,沈椿现在简直跟躲土匪一样躲着他?,在隔壁听到他?的动静就不敢冒头,硬是熬到他?走人才?敢出门干活儿,下午劳作完也大?步流星地抢在他?前面回家,争取不跟他?见一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之前谢钰一路纠缠,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谢钰爱缠就缠呗,反正?她对他?又没兴趣,他?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见到谢钰就心里?发虚,简直见不得他?的面儿!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过?了两天,沈椿喂猪的时候被谢钰堵了个正?着,她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食槽里?:“你吓死我了,你干嘛啊!” 这猪圈环境可不怎么样,修的离茅厕还近,在远处就能闻到一股怪味,真是难为谢钰挑这么个地方?了。 谢钰没给她躲开的机会:“你这几日?总躲着我做什么?“ 沈椿磕绊了下,努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心虚:“我哪有啊?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年底是乡下最忙的时候,我得四处给人义诊,还要腌冬笋腌白菜喂猪” 一般来说,只有当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喜欢东拉西扯一些有的没的遮掩。 谢钰眯起眼,却没纠缠这个话题,微微颔首:“你之前不是说要摆宴谢我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沈椿张大?嘴:“今,今天?这也太急了吧?” 明明那日?在雪地里?,谢钰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些微动摇,但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竟又变得心如磐石起来,推搪阻塞和之前一般无?二。 谢钰可半点不觉得自己急迫,他?甚至有种再不抓紧她就会溜走的焦躁,他?甚至后悔那日?就那么轻易地放她走了。 他?欺身靠近:“不过?吃顿饭而已,难道还要专门挑黄道吉日?吗?” 他?又顿了下,轻声?道:“或者你在害怕什么?” 沈椿实在招架不住:“吃个饭有什么可怕的,行行行,今天就今天,你别拦着我杀猪!” 等谢钰走了之后,沈椿这才?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谢钰异常强势的态度让她有些着慌。 不行不行,俩人绝对不能单独吃什么饭,她隐隐有种预感,吃完这顿饭俩人之间没准儿要出大?乱子了。 难道要她现在拒绝?这也不成?,谢钰到底救了她! 沈椿琢磨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憋出一个损招来。 等到做饭的时候,沈椿干脆把左邻右舍都喊了过?来,在地坝上支了个大?桌子,又杀了头猪给大?家下酒。等谢钰过?来,见着乌泱泱的一堆人,不善地眯起眼。 沈椿心虚地招呼他?:“来来来,坐这儿,专门给你留了位儿!” 被她这么戏弄了一通,谢钰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坐在席间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他?虽然是官身,不过?平日?没什么官架子,乡民们?瞧他?很是和蔼,见他?孤零零在一边儿坐着,都举了酒杯上去?劝酒。 谢钰倒不会对寻常百姓摆脸子,只是他?素不爱饮酒,往常也没人敢灌他?酒。 他?这回居然也没拒绝,仰头喝了两盏,又往沈椿那里?瞥了眼,掩唇重?重?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动静极大?,终于?提醒沈椿想起来,他?肋间的旧伤还未彻底痊愈,她也不能眼看着他?这么喝,端起酒杯冲过?来帮他?挡酒:“诶诶诶,别欺负不会喝的人,我陪你们?喝!” 谢钰唇角若有似无?地翘了下,极快地恢复如常。 沈椿对自己的酒量还挺有信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喝的缘故,喝到一半儿脑袋就有些发懵,转眼吃完了席,大?家心满意足地抹着嘴巴走了——屋里?就剩下谢钰和她。 她踉跄了几步,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到他?手?里?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谢钰轻轻托住她?的手臂, 唤她?:“昭昭?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椿就这么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过去了。 谢钰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戏弄她?太过,现在人都醉的意识不清了, 他还怎么让她?吐露心声? 他摇了摇头, 认命地?把?她?打横抱起?, 又?小心把?她?放在床榻上, 为?她?脱下外衣, 解下鞋袜,盖上被子,最后把?床炕烧的暖洋洋的, 确保她?不会冻着一点儿。 他做完这些,正要转身离去, 忽然袖口一紧,他回首看?去,就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手拽着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也分不清她?到底醉了没醉。 谢钰迟疑了下:“还有什么事儿?” 沈椿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这么跟他僵持着。 谢钰想了想, 折腰坐在她?床边,张口道:“你” 他才开了口, 沈椿忽然向他扑将过来,不由分说地?堵住他的唇。 谢钰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虽说清冷稳重, 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又?不是未经人事, 本来就血气方刚,更何况撩拨他的还是他心爱之?人。 他瞬间就给出了反应,也不问缘由,立刻欺身而上,反客为?主,把?她?压在了床褥间。 他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头一低就衔住了她?的唇瓣,毫不客气地?攻城略池,肆意扫荡,勾住她?的软舌细细纠缠。 他近来的确长进了不少,竟无师自通了调 情?的法子,舌尖轻搔她?的上颚,粘稠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流荡,沈椿很快招架不住,细细地?叫了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这个绵长黏缠的亲吻终于结束,又?仿佛只是前奏,在一切开始之?前,谢钰捧起?她?的脸 ,问:“昭昭,你知道我是谁吗?” 除了谢钰,谁会这么叫她?? 沈椿身上热得厉害,在他怀里乱拱:“谢钰,谢钰。” 谢钰终于放下最后一丝心事,低头,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他这次没有停留,沿着她?唇瓣一路向下。两人纠缠间,她?的裙摆卷到腰际,她?穿的又?是开了裆的裤子,风娇水媚一览无余。她?衣裤上绣了莲花莲叶,谢钰指尖探入,撷住了那?颗莲子,直引得她?声调都变了。 但?不知是不是太久没经事的缘故,明明温香软玉在怀,他明明情? 热无比,却在即将破关而入的那?刻松开了关隘。 谢钰:“” 他半撑着身子,僵在了当场。 又?过了会儿,他才从这样?巨大的挫败中回过神?来,神?情?羞恼至极。 他忙抬眼去看?沈椿,就见她?已经仰面睡了过去,睡颜娇憨,天真无邪。 谢钰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但?谁让他自己不争气没让她?快活,他总不能把?她?摇醒再继续,他做不出这等厚颜无耻的事儿。 罢了,她?总归是愿意和他亲近了,而且是在明确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她?仍旧选择了主动。 这是否意味着她?慢慢开始接受自己了? 那?他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焦虑难安,是不是有了答案? 谢钰把?今夜之?事儿在心里反复回放,不觉唇角微微扬起?,眉眼间溢出一抹柔情?,已经想象出两人携手还乡的画面了。 他心下安稳不少,看?了眼狼藉的床褥,认命地?叹了口气,取出新的床褥换上。两人同?盖一床被子,也不嫌地?方狭小,揽着她?的腰肢便安稳睡了过去 第二天,反而是喝了酒的沈椿醒得早些。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正要下地?干活,忽然觉得腰上发紧,谢钰就躺在她?枕畔,双臂把?她?拥在怀里。 沈椿脑袋懵了下,又?觉得身上触感不对,手指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上身儿就穿了身小衣,底下就一条开裆裤,两条腿儿不知羞地?敞着,晨起?的凉风从底下灌入。 她?忍着羞耻掀开被子看?了眼,就见满身的指痕和亲吻痕迹,她?心里头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终于浮现了出来。 昨天她?喝醉了,谢钰留下来照顾她?,又?帮她?脱衣裳又?给她?盖被子,还端了热水帮她?擦脸擦身子——完全符合了她?对家?人和爱人的想象,她?彻底心软了。 抛开别的不说,谢钰相貌实在是太过出众,星眸含水,骨相清遂,穿着衣裳的时候身形清瘦修长,敞开衣裳又?极有力量感,实在是惑人得紧。 于是她?就被美色耽误,一时色迷心窍犯下大错。 沈椿捂住脸,痛苦地呻吟了声。 她?这番动静,自然也把谢钰惊醒了,他睁开眼,一双含星带水的眼睛向她?瞧了过来,声音都透着柔软的怜惜:“你醒了?可睡够了?” 这话落到沈椿耳朵里就跟阴阳怪气似的,她?简直不敢抬头看?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她?忙起?身,急匆匆地?穿衣服:“对了,我今天答应了要去隔壁村义诊,约好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了!” 谢钰把衣裳递给她:“你慢点,别摔着了。” 经过昨晚的缱绻,他自然以为?两人之?间有了某种默契,他也不再逼着她?承诺什么,只是含笑问:“今天是腊月二十八,镇上要放花灯,城墙上还有烟花,你可要跟我一道儿?” 沈椿都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应了声,穿上鞋就急匆匆地?跑了。 一口气跑出了村口,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肩膀却垮了下来,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谢钰这些日子一直逼得很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更没法儿和他撇清干系了。 她?懊恼地?抱住脑袋。 正好隔壁村的里正来接她?,她?勉强收敛了一下心思,跟着里正去了隔壁村。 气候严寒,附近的三个村子有不少人出现了感冒发热的症状,沈椿作为?乡下唯一的大夫,难免四下忙碌起?来。 因为?今年得了寒症的人格外多,沈椿还专门写了信向周太医请教,不过周太医也忙着四下问诊,一时没顾得上给她?回话。 一忙活起?来,沈椿早把?谢钰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这一忙碌就到了深夜,喝完一盏热茶之?后,她?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但?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她?索性撩开了手,披星戴月地?回了家? 谁都能瞧出来,谢钰今日心情?颇好,看?人时眉眼含笑,迷倒了一片大姑娘小媳妇。 他甚至着意装扮了一番,选了她?素来喜欢的青碧色圆领袍,冰清玉润的色泽,衬得他更不似凡人了。 他早命长乐订了茶楼,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极有耐心,在最高处凭栏等着。 直等到茶楼关门,他被人请了出来,才轻轻拧了下眉,吩咐长乐:“你帮我看?看?,夫人现在走到哪儿了?” 长乐听到他的称呼,嘴唇抽了下,却不敢指出,骑上快马匆匆走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他才擦着汗回来:“夫人还在四处义诊呢,我没找着她?人。” 谢钰沉了沉心,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街上寒风簌簌,渐渐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直到花灯燃尽,烟火渐小,长街上只剩下了烟花燃烧之?后的硫磺气息,谢钰才终于按捺不住,生出了一丝恼意。 明明昨夜主动的是她?,今日一口应承看?烟花的也是她?,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她?又?爽约了? 她?怎能如此戏耍他?! 长乐瞧他眉心微动,似乎带了几分恼意,忙劝慰道:“夫人或许是忙忘了。” 他不免叹了声儿:“这事儿也怪,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夫人邀您看?花灯赏烟花,您忙得失了约,如今您倒是有空了,夫人却来不了了。” 霎那?间,风烟俱净,谢钰哑然。 他眉间涌动的恼意瞬间散去,耸动的眉心平复,双眼被河面残灯照的恍惚,似乎有片水光一闪而过。 原来她?不是没来,而是早已经来过了。 “罢了,”他默了片刻,神?色渐渐颓然:“走吧。” 沈椿都快到家?了,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坏了!花灯! 她?答应了谢钰陪他去看?花灯! 她?看?了眼高悬的月亮,这个点儿了,烟花肯定是没有了,城门肯定都关了。 完了完了,谢钰指不定怎么发火儿呢。 沈椿捂着脑袋,头大如斗。 她?在原地?徘徊了会儿,才脚步沉重地?回了家?里。 她?的屋里点了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谁在里面。 沈椿犹豫半天,咬牙推开了门。 谢钰就在屋里,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怒意,反而是低头给她?补着破了一块的桌角,神?色认真。 桌上还放着一盘韭菜炒鸡蛋,腾腾地?冒着热气。 沈椿有点走神?儿。 大部分时候,谢钰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但?自从他来到乡下之?后,她?发现他也没那?么全知全能——他分不清小葱和韭菜,他没下过厨房,连锅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农家?用粪肥浇菜的时候,他足有五天吃不下一口菜。 他并非完人,也有许多不知道不会做的事儿,这反而让他在她?心里多了些真切的实感。 他身上的这些缺憾,让她?终于在他面前找到了一点平等的感觉。 现在他不光能简单炒个鸡蛋,学会了缝衣服补麻袋补桌脚,沈椿记忆里那?个让她?冷漠强势无所不能的谢钰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犹豫了下,才道:“你你这是要干嘛?” 虽然她?是无意,但?昨晚上唐突谢钰,今天又?失约也是事实,像谢钰这样?高傲至极的人,是绝对受不了别人这么戏耍轻贱他的。 她?倒宁可谢钰给她?冷脸,总比现在让她?摸不着头脑得好。 谢钰把?手里的钉锤放到一边,语气平静地?道:“我是来向你辞别的。” 他淡淡道:“马场一事已经查出了眉目,我不日便要动身重回蓟州,若无意外,你我今 后不会再见了。” 第095章 第 95 章 沈椿头脑空白了一霎, 下意识地道:“这么快啊。”她甚至尚未来得及反应,嘴巴比脑袋先快了一步,下意识地挽留起来:“也?不用这么急,差事都?办完了吗?” 谢钰握住桌角的手指微微收紧, 面?儿上镇定如初:“前些日子没?有?战马继续丢失, 我?耐心等了些日子, 终于在昨日发现围栏又破了洞, 附近还有?野兽的粪便和足迹, 我?请山中猎户辨过,是棕熊的粪便,附近流传的山鬼传说, 其实就是一只?大的超乎寻常的棕熊。” 他?眼眸点水般掠过她面?容,不着痕迹地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见她隐有?慌乱,他?心下终于安稳了些,神色也?和缓下来。 他?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我?打算明日亲自带人去山中猎杀棕熊,还附近村民?和马场一个清净, 等料理完这桩事儿之后,我?也?能安心离去了。” 他?故意说的极其详尽,一副打定主意要?走的架势, 让人心中焦灼更甚。 沈椿张了张嘴:“既然那棕熊那么厉害,你应该挺危险的吧”她又劝道:“这事儿也?不用急, 反正你围栏都?修好了,你不如缓缓再进山, 那,那话怎么说来着?徐徐图之啊。” “我?打算在年前把了结此事, 也?让周遭村民?安心过年。”他?抬眼直直地瞧着她:“何况我?也?没?有?什么非留在此地的理由?。” 他?把理由?二字咬得极重,面?露咄咄,打定了主意要?从她嘴里把自己想听的掏出来。 他?的确在赌,赌她到底舍不舍得让自己真的走了。 沈椿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她倒是想挽留谢钰,但就像他?说的,他?差事都?办完了,还有?什么理由?逗留在这儿? 谢钰见她不言语,也?不催促,神色镇定地把火盆拨旺了些。 但仔细瞧去,他?捏着火钳的手指弯曲僵硬,指尖微微泛白。 仿佛过了一辈子,沈椿才慢慢开口:“那,那你小心点儿,那棕熊这么些年不被人发现,想必已经活成了精,你带足了伤药再去吧。“ 人生头一次,谢钰竟成了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说完,不等沈椿回?答,又别?过脸,略缓了缓神色:“算了,一日未归,你想必也?饿了,先吃饭吧,仔细饭菜凉了。” 沈椿本来想一鼓作气说完呢,听他?这么说,只?能先低头扒饭。 凭良心说,谢钰炒菜的手艺十分?寻常,不是油放少了就是盐放多了,幸好沈椿一点儿不挑嘴,掰开蒸饼夹进去,三五下就吃完了一盘鸡蛋。 谢钰见她吃得快,倒有?些无言似的,居然开始没?话找话:“这是我?特地为你炒的葱炒蛋味道如何?” 是韭菜炒蛋沈椿在心里默默纠正了句:“还,还成吧。”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你要?走,那我?” “稍等,”谢钰忽的截断她的话:“我?瞧你房顶似乎漏了,我?帮你补补。” 这人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两人今生不会再见,一副抬腿要?走的架势,这会儿倒是殷勤起来,一会儿帮她补了漏雨的房檐,一会儿给她修好坏了的木桶,恨不得把她的房子拆了重建似的。 眼瞧着整间屋子都?快被谢钰翻新一遍了,沈椿忙叫停:“诶诶,你别?忙了,等我?把话说完。” 谢钰喉结上下轻滚,默默道:“你说。” 他?长睫低垂,与她面?对面?而立,仿佛等着她的判决。 沈椿道:“你回?去就好好当官好好过日子吧,最好别?待在蓟州了,你这样的待在蓟州,实在是屈才了。”她边说边给两人倒了杯水,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我?祝你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谢钰胸膛起伏了两下:“这便是你要?跟我?说的?” 沈椿避开他?的眼,有?些心虚地咕哝道:“不是你要?走的吗?我?祝你前程似锦哪不对了” 谢钰一噎,上下看了她两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入腹中一般。 沈椿唬得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谢钰几度想要?张口,最终只?得道:“罢了。”说完便拂袖去了。 他?第二日便要?动身去山里抓熊,沈椿已经做好了他?要?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早上起来,就听见隔壁屋叮铃咣当的,存心要?引起她注意似的。 沈椿给吵得没?法继续睡觉,只?能打着哈欠起了床,系好衣带出门给谢钰送行。 谢钰就在篱笆边儿等着她,见到她出来,才抿了抿唇:“你不是说要给我预备伤药吗?” 沈椿哈欠连天,有?气无力地道:“我?去给你拿。” 她转头就抱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谢钰瞧见,脸色却更难看了,他?咬字极重:“你可知道,我?这一去,今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沈椿默了下,才道:“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谢钰定定瞧了她许久,一把从她怀里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 仔细瞧去,能看见他?肩背绷得极紧,骑马的姿势也?颇为僵硬,直走到村口,长乐才忍不住提醒了句:“大人,夫额,沈娘子回?去了。” 谢钰回?首望去,远远地就见她房门紧闭,显然是回去了有一会儿了。 长乐哭丧着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谢钰自然不是真的要?走。 这些日子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昭昭待自己不同以往,两人间隐隐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暧昧默契,昨日两人明明已经那般亲密,离捅破窗户纸就差一层了,她居然还是这般狠心。 谢钰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进展,所以他?干脆想了这么一个欲擒故纵的法子。 莫说张口挽留了,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舍,谢钰也?有?把握逼着她接受自己。 谁料,她竟是这般心硬如铁,他?反倒把自己逼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 他?闭了闭眼,几近绝望。 他?甚至开始怀疑,两人之前的暧昧牵连,曾经还是夫妻时?的浓情蜜意,到底真是存在过还是他?太过绝望幻想出来的? 若是他?没?尝到半点甜头也?就罢了,偏偏就在前日,两人还同塌而眠,她还甜蜜蜜地唤他?名?字,短短一日,他?便尝到了天堂地狱般的落差。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强行把她带回?去,硬是锁到自己身边。 他?在风口待了许久,嘴唇几不可查地颤了下,才道:“先进山吧。” 长乐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谢钰刚一走,沈椿就感觉到了一丝不适应,也?没?心思?再干活了,盘着膝盖坐在炕头发愣。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她能瞧出来,谢钰在向她讨要?名?分?,昨天听说他?要?走的时?候,她真的慌张起来,甚至差点就开口留他?了。 谢钰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她不是没?有?瞧见,但她一旦开了口,俩人真就要?纠缠一辈子了。 她真有?和谢钰过一辈子的打算吗? 她害怕孤独,害怕忽视,害怕否定和厌弃,想要?喜爱和陪伴,渴望有?个人对她一辈子不离不弃,这些谢钰能做到吗? 他?心怀家国,是个光明磊落的能臣,有?这样的官员是江山社?稷之福,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谢钰为了家国大义抛下自己。 她根本没?办法信任他?。 所以,她夜里冷静下来想想,他?走了反而是好事儿,两人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要?有?一个结局。 沈椿坐在床上愣了半 天,才背起药箱出了门儿。 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都?喜喜洋洋贴上了对联窗花儿,就连在镇上或者府城帮工的都?回?了乡下过年,没?想到随着乡下百姓渐多,附近几个村子不少人都?染上了寒症,沈椿本来想年初一去镇上给师父拜年呢,也?因为这场寒症耽搁了。 她和村里的几个游医忙着问诊开汤药,原定的拜年时?间也?耽搁了。 没?想到寒症没?有?因此而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附近三个村子的人竟然有?七八成染了病,沈椿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几个村子的里正急匆匆上门来问情况,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道:“小沈大夫,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咱们村里的这些人得的真的是寒症?” “是啊是啊,往年冬天也?有?得寒症的,能有?三五个病的就差不多了,今年居然到了七八成。” “我?小孙子现在还发着高热呢,您能不能过去看看?” 沈椿脑袋都?快炸开了,忙抬手:“大家稍安勿躁,先听我?说。” 她话音刚落,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沈椿犹豫半晌,才道:“我?怀疑咱们几个村子的病,极有?可能是疫症。” 其实她也?拿不准,因为从她给病人号的脉象看,的的确确就是寒症的脉象。 但寻常寒症怎么可能散播得这么快?这分?明是瘟疫的征兆啊! 瘟疫可不是小事儿,若实在久治不愈,屠村灭阵都?有?可能,屋里短暂的静默之后,立马炸开了锅。 沈椿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们先别?吵,这样,我?亲自动身去一趟城里,把情况告知师父,请他?亲自过来一趟,若真是瘟疫,这病恐怕只?有?他?老人家才能治了。” 她日日都?给自己诊脉,最起码能确定自己并未染上寒症,这样也?不至于把这病传播到镇上。 她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得通知各家族长,约束好各自村里的人,绝对不能再扎堆儿聚会,无事也?不得外出走动,听懂了吗?” 在乡里乡下,里正和族长说话比官府还管用,众人听她说的严重,忙正色应了。 沈椿说走就走,连行礼都?没?带就准备驾着牛车离开。 没?想到她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一阵马蹄飞踏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她微微一愣。 里正的儿子匆匆跑过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朝廷派兵来封村了!!” 第096章 第 96 章 朝廷肯派兵马来封村, 就说?明官府是打?算管这件事儿的,沈椿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镇定下来,还安慰里正儿子?:“没事, 封村也是好事儿, 不然这人越传越多?了。” 大多?数百姓对?官府朝廷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里正和儿子?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官府既然派这么?多?人来, 肯定是要救咱们的。” 沈椿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察过,这场疫病一般是三四?天就会发作, 如今距离我接触第一个?患病的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我还是健健康康的, 可见我是不会染病的,我现在就出去?请师父,他一定能根治这场疫病!” 里正和儿子?都是千恩万谢,亦步亦趋地陪着她到了村口。 没想到几人才?刚到村口,立马有两个?小兵抽刀拦住他们去?路, 厉声道:“守备有令,王家村现在开始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里正在此地颇有威望, 忙上前交涉,他指了指沈椿:“这位是小沈大夫, 她是镇上周太医的关门弟子?,特地要去?镇上请周太医来给咱们治病的。” 他边说?边塞了几两碎银, 陪笑道:“您放心,小沈大夫绝对?康健, 身上没沾一点病,不信您让军中大夫来给她把脉试试” 他话才?说?完,被那小兵一把掀翻在地,还啐了口:“管你娘的哪门子?什么?沈大夫王大夫,说?了不让出去?就是不让出去?,敢有违抗的,砍了你们的脑袋!” 里正儿子?看亲爹挨打?,气的上前要和这小兵理论,没想到这小兵持刀就向他劈砍下来,直接要杀人的样子?。 沈椿吓了一跳,用力拽了里正儿子?一把,陪笑道:“我们不出去?就是了,一切全听官府安排。” 小兵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目光放肆地在她脸上盯了会儿,还和几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里正毕竟年长,深知兵匪不分家的道理,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放到地上,鞠躬道:“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赶忙拉着沈椿就走了,半路上他还叮嘱:“小沈大夫,你这几天小心点儿,没事儿别在那几个?兵汉跟前露脸。” 沈椿也知道是自己大意,忙点头正色应了。 此时?正值年关,他们村子?土地肥沃,又靠近马场,手头儿不怎么?缺钱粮,哪怕村子?被封,大家也没受太多?影响,仍旧照常过年,沈椿也每天卖力给大家诊治,出于对?官府的信任,谁都没有质疑封村的决定。 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六日?,大家心里终于觉出一点不对?劲儿了,官府派来的那些兵将只负责封住了村子?,村民的吃喝拉撒生病去?世他们一概不管——可若是真想控制疫情,最起码也该请几个?大夫治病开药啊。 也幸好他们在村里,有地有井,吃喝倒是都自给自足,只是药材慢慢地见了底儿。 里正愁得来找沈椿商议:“小沈大夫,咱们的药都快用完了,那些大头兵还不让咱们的人出去?,这可怎么?办啊?”他面?有急色:“今天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乡亲扛不住去?了,不少年轻人也吃不住倒下了,再这样下去?,咱们村子?岂不是要完了?!” 沈椿如今脑子?活络不少,出主意:“既然不让咱们的人出去?,那咱们不如请那些当兵的给咱们买点药材回来,大不了各家给他们凑几两辛苦钱。” 她又道:“顺便让他们捎一封书信给我师父,药材也能在师父那里买。” 里正叹了口气:“这法子?我也想到了,今儿早派了我家老二?拿了钱去?村口,想让他们帮忙去?镇上买些药材回来,没想到他们怎么?都不肯,钱倒是全吞了,还把我们家老二?揍一顿给撵回来了。” 他苦笑了声:“现在别说?往外传信儿了,就是村里的风都漏不出一丝,也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想干什么?。” 沈椿怔住了。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封村她倒是能理解,但封锁消息,甚至不许人请大夫买药材,倒似想让人自生自灭一般。 沈椿脑海中猛地升起这个?念头,生生打?了个?冷战。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儿。 她曾经在谢钰那里看到过一卷案宗,十年前,潼关城郊的一户村子?爆发了疫病,朝廷已经拨了款下去?,地方官也亲往敦促救人,那处村子?的疫病却没有控制住,所有村民全部病死,整个?村子?直接被抹去?。 但因为瘟疫没有扩散,当地守备还被夸反应迅速救治有功,被提拔擢升了两级。 谢钰在京兆府走马上任之后,无意翻阅过这本卷宗,觉得颇为蹊跷,动用职权重审了此案,才?让真相得以重见天日——原来是那地守备贪了治疗疫病的银钱,拖着不给村民救治,在村民因为疫病死了大半之后,他又纵兵屠杀了整个?村子?。 在谢钰的严查下,涉及此案的官兵都被绳之以法,也算是给了数百无辜枉死的冤魂一个?交代,只是逝者已逝,怎么?都不能活过来了。 毫无根由的,她想起了这桩案子。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封村的细节,不由后背发冷,她忙问道:“封了咱们村子?的守备是谁?” 里正回忆了下:“好像姓胡,是府城一个?大官的弟弟。” 完了完了完了! 要是换做别人,沈椿还不敢下定论,要是那个?胡成?文,她敢打?包票——他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 里正见她半天没说话,脸色白得厉害,忙问:“小沈大夫,怎么?了?” 沈椿犹豫片刻,压低声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里正连连摆手,压根儿不信:“不可能不可能,小沈大夫你多?心了,官府怎么?可能害咱们呢?再说?咱们村子?百来号人年年给官府纳税养马,咱们 可都是人见人夸的良民!官府干嘛要害咱们?” 他们乡下人家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镇上,见识过的天地一共也就那么?大点儿,对?官府自然是无条件信任的,什么?贪污受贿,屠村杀人的事儿他们是听都没听过的。 沈椿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嫁给了谢钰,涨了见识见过世面?,她现在肯定跟里正一个?想法,官府怎么?会害人了? 她直接问道:“那您老跟我说?说?,他们封锁消息也不请大夫是为了什么??” 里正语塞,她又道:“不管您信不信我说?的话,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把村子?得了瘟疫的消息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这事儿,这样咱们才?有希望请大夫买药材,这总没错吧?” 里正虽说?没见识,但到底一把年纪了,头脑还是会转弯儿的,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小沈大夫你有注意了?” 沈椿点了点头,又低声说?了两句,最后加重语气,吓唬道:“现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今天跟您说?的这些话,您可以不信,但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些大头兵耳朵里,咱们不死也得死了。” 她倒不是故意吓唬老头儿,但万一里正掉链子?,转头把她说?的话告密到胡成?文那里,那她真是想哭都找不到坟头儿了。 被她这么?一吓唬,里正也跟着打?了个?哆嗦,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老汉虽然不是啥大人物,但也做不出来背信弃义的事儿!”他又道:“你真有把握把消息传出去??” 沈椿用力点了下头:“我有,你们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等送走里正,沈椿才?发现自己手腕有点发抖。 她几乎可以确定,胡成?文打?的就是屠村的主意。 等到赈灾的银钱到齐,瘟疫在村里传的差不多?了,他绝对?会动手把村子?上下屠杀干净——他们总不能跟潼关那个?村子?一样,等谢钰发现卷宗有问题再给枉死的自己申冤。 自救,一定得自救,这个?消息必须得传出去?! 沈椿咬了咬牙,取来剪子?,又找来一匹绢布,把绢布裁成?细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把王家村的情况说?了一遍,等做好纸条,她又来到猪圈前,把写了字的细布条一根一根塞进了十五头猪的屁股里。 等做完这些,她最后看了眼这十来头宝贝猪,咬了咬牙,一把扯开了栅栏门,又把猪食往外一泼,十几头猪争先恐后地跑出了猪圈,又撞开木门,直接冲出了她的院子?。 猪肉价贵,肯定有贪财的忍不住抓猪,等他们宰了吃肉的时?候,必然能看见她藏在猪屁股里的字条,到时?候王家村的消息自然而然能扩散出去?。 就是可怜她这十几头大肥猪了,这可是她掏出所有的积蓄买的,本来指望能挣一笔呢,呜呜。 沈椿忍着心痛,装作追猪的样子?,扯着嗓子?大呼小叫:“来人啊,帮忙啊,我家猪圈坏了,我的猪全都跑了!!” 村民都是热心肠,听到小沈大夫吆喝,但凡家里有能动弹的,立马跑出门帮着抓猪了,再有里正带人帮着四?处起哄点火,村子?里一时?闹的人仰马翻。 负责封村的那几十个?兵丁没见过这般阵仗,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拦,还有好几个?人被三百多?斤大猪撞翻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五头大猪全跑出了村子?。 直到村民也跟着冲过来,他们才?终于回神,齐齐拔出挎刀,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沈椿脸上都是脏泥,顶着一身猪圈的怪味儿,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一个?字也不说?。 里正配合地解释:“是小沈大夫家里的猪不听话,拱开猪圈跑了,还望几位大人体谅,能不能让她出去?把猪抓回来?” 为首的兵丁见沈椿一身狼狈,不由自主地信了,上面?也只吩咐不让人出去?,可没说?不让畜生跑出去?。 他就没把几头猪跑出去?当回事儿,捏着鼻子?后退了几步,拿刀尖对?准沈椿,不干不净地骂道:“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你男人跑了,滚回去?好好呆着,再敢惹事别怪老子?手里的刀不认人!” 第097章 第 97 章 为了捕杀凶兽, 谢钰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七八日不曾出来。 他把人?分成三队,在山中?各处仔细盘查,那棕熊果然是成了精的, 见势不好居然躲藏了起来, 害得一行人?耽搁不少?时间, 也亏得谢钰机敏, 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凶兽踪迹, 又带着人?多处配合,终于毫发无损地杀死?了那头杀人?无数的孽障。 好在他进山这么久收获也颇丰,打到了不少?虎胆貂皮鹿茸虎皮之类的宝贝, 他自己倒是不缺这些玩意?,只留了份例该拿的, 其余的全部给?部下分了,他做事儿赏罚分明,部下无不敬服,短短几日便树立了威望。 一行人?一边乐呵呵地出山,一边向谢钰请示:“大人?, 咱们既然已经捕杀了战马失踪的元凶,是不是没?必要逗留在马场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蓟州?” 谢钰表情微滞,并未作答。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长乐斜了这人?一眼, 岔开话题,笑着跟谢钰讨赏:“那凶兽虽然凶悍, 但?一双熊掌却?是肥厚,属下斗胆, 您能不能把那对儿熊掌赏了我?” 谢钰瞥过来一眼:“你要做什么?” 长乐嘿嘿一笑:“卑职拿去给?夫额,沈娘子, 这熊掌可是大补之物呢。” 谢钰长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了一片阴影,过了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何必费这番心思?她已经答应了,同我此生不复相见。” 长乐心里暗笑,面?上却?正正经经的:“她说不见您,又没?说不见卑职啊,卑职把熊掌送过去,给?沈娘子报个平安也好。” “随你吧。”谢钰调开视线,又淡淡道:“箱子里还有一块火狐皮,风毛出的极好。” 长乐见他这般,极力忍住笑:“是,我一并给?沈娘子拿去。” 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山,刚走入一片宽阔的平地,就见两三只白白胖胖的大肥猪在河边喝水,有几人?在山里打猎习惯了,瞧的心痒,抽出羽箭就要发射。 谢钰定睛看了眼,伸手拦住:“等等。” 他神色难得带了几分疑惑:“这是昭昭养的猪。” 长乐一怔,就听?谢钰语气笃定地道:“她养的猪后臀都盖了戳。”他说完,更加不解:“她的猪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反常即为妖,他心知必有缘故,也不等旁人?反应,自顾自地拍马上前查看了。 长乐在心中?默默感慨:有的人?啊,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实际上连别人?家猪屁股上盖了什么章子都一清二楚,啧啧啧~ 谢钰之前不愧是做刑案的,很快瞧出不对,从?猪的尾巴根处摸出一条细布。 他大略一眼扫过,面?色沉肃。 长乐忙问:“大人?,沈娘子出什么事儿了?” 谢钰片刻未停,直接拨马动?身:“去王家村,找胡成武。” 胡成武为了把消息彻底,直接带着心腹在王家村附近扎了营。 随着他封村的时间越来越长,和村民?的摩擦也日益增大,就在今日,有个不开眼的汉子为了给?老母求药,居然翻了围墙偷跑出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被他一箭射伤。 这事儿虽然短暂的震慑住了这些村民?,也使得他们心中?的不满和狐疑日益加重,盯着守村兵丁的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了。 心腹有些焦躁,向胡成武进言:“守备,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尽快让人?动?手吧,此事事 关重大,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这些村民?若是因为瘟疫而死?,死?后上面?自然会有人?来验尸,不过胡成武的大哥就是蓟州刺史,验尸糊弄过去也简单得很。 只是胡成武还有些犹豫:“时日尚短,王家村毕竟有数百口人?,这么快就全死?了,只怕会引人?生疑。” 他又道:“再?说朝廷拨下来的款项,最后一笔还没?到我手上,要是他们现在全死?了,那银子自然也不用给?了,我实在不甘心啊。” “有刺史为您兜底,此事宜早不宜迟啊!”心腹急道:“咱们已经得了两笔,最后一笔不要也罢,还是安全为上!” 胡成武此人?虽然狠辣,却?缺乏决断,任心腹磨破嘴皮子,他就是不敢这么早痛下杀手。 心腹实在无法,冲他草草行了个礼,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等背过胡成武,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招来底下的伍长,假充胡成武的命令吩咐了几句。 胡成武在账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游移不定,一会儿面?露凶光,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听?见账外喧哗起来,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他心头一跳,也不敢出去,就在账外喝道:“出什么事儿了?!” 账外无人?回应,仍旧喧哗不断,他心里有鬼,在营帐里徘徊着不敢出去。 又过了会儿,只听?‘砰’的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丢入营帐,胡成武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心腹的项上人?头,那人?头上还挂着浓稠血液,很快将营帐地面染红了一片。 随即,一个琼枝美树般的挺拔人影掀帘而出,目光径直锁住了胡成武,双目冷似寒星。 胡成武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谢钰!” 谢钰不是被打发到深山老林捉熊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帐,还杀了他的心腹?难道他瞧出什么端倪了? 不对,不对。 他眼下又没?对王家村动?手,封村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办事儿,纵然严苛了些,不让消息外传,那也可以解释为怕瘟疫的消息传播扰乱民?心,缺医少?药,他也能说最近镇上也出现病患,一时自顾不暇,没?能及时运送药材过来。 从?头到尾,他没?露出任何马脚! 谢钰就算猜到了什么,他也没?有丝毫证据! 胡成武想通这节,心下稍定,立马拔出腰间佩刀,指向谢钰:“谢钰,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杀官造反?!” 他指着地上那颗头颅,厉声道:“这人?是我麾下先锋,品阶只比你低半阶,你有何资格杀人?砍头?!我看你分明是心存不轨,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他话音刚落,帐篷就被直接挑破划开,百号人?将这片地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二十几人?手持长 枪齐齐对准了谢钰,只待胡成武一声令下,这二十几杆枪就能同时戳进谢钰肉身里。 相比之下,谢钰身边护持得不过区区十几人?,实在是形单影只。 胡成武由最初的惊慌,已经渐渐变为了得意?,没?想到谢钰出了这等昏招,无凭无据就敢斩首官员,他正好可以借此直接要了谢钰性命! 他手一挥,正要下令,就听?谢钰道:“住手!” 他声音泠泠,如冷玉相击,极有威势。 再?加上他是当?世名臣,不论是朝堂还是军营都是威名赫赫,不少?将士面?面?相觑,握着长枪的手竟然真的松了松。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钰目光紧紧盯着胡成武,提气高声道:“胡守备,你私吞朝廷派发的赈灾款项在先,封锁消息纵兵屠民?在后,实是罪无可赦!” 胡成武心里一乱,立即反驳:“一派胡言,我都是依朝廷法令办事儿,何来纵兵屠民?,你这是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先杀官谋反!” 他被长兄庇护太久,虽狠毒却?无刚勇,一遇事便露了怯,和谢钰开口对质便落在了下风。 谢钰稍稍侧身,露出身后一人?,胡成武一看,发现居然是他心腹手下的一个伍长,那人?高声道:“我作证,胡守备向他的心腹马二下令,让他带着兵马,今日之内把整个王家村屠杀干净,我觉得不妥,正要阻拦,马二一怒之下便要杀我,幸好谢大人?及时出现救下了我,又杀了马二那狗贼,不然这会儿王家村数百口人?已经遭了毒手!” 细算下来,胡成武这事儿还真是冤枉,这命令压根不是他下的!!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来谢钰没?有他贪污赈灾款的证据,二来马二已死?,他完全可以把罪责全推到马二头上,第三天,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品阶高于谢钰,他长兄又是蓟州刺史,谢钰根本无权处置他! 他正要辩驳,忽然心口一凉,被一柄如秋泓潋滟的宝剑直接穿透了。 谢钰根本不给?他张口辩解的机会,拔出长剑,直接削掉了他的脑袋。 他冷玉一般的面?颊上溅了一串血迹,毫不避讳地提气胡成武的头颅:“胡成武贪赃枉法,残害百姓,今日我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高举起胡成武的官印,沉声道:“从?今日起,由我暂代守备一职,尔等需听?我号令,都退下吧!” 胡成武仗着胡刺史作威作福,在军中?本就不得人?心,众人?相互看了看,向谢钰行礼:“我等愿唯谢大人?马首是瞻!”说完便躬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长乐才擦了擦冷汗,低声问:“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钰这一番操作瞧着威风,实际上也是险象环生。 他们刚到王家村附近,就见马二领兵准备屠村,马二和手下伍长起了争执,谢钰趁机杀了马二,又趁乱闯入军营,趁其不备将胡成武就地正法。 但?实际上,谢钰品阶低于胡成武,即便定罪,他根本无权处置他。 而且胡成武毕竟是五品大员,仅凭一个人?证也定不了胡成武的罪,所以谢钰雷厉风行,以极快的速度杀人?夺权,根本不给?他人?反应过来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胡成武是胡刺史之弟,谢钰这么贸然杀了他,之后两人?必定是不死?不休! 第098章 第 98 章 起?手不悔, 谢钰并未像长乐一般忧心忡忡,他神色自若:“这无妨,军中素来?有事急从权的惯例,胡成武和马二已死?, 这两人合谋屠村的罪名跑不了了, 只要收集他们昧下赈灾款的证据, 如此一来?, 证据确凿, 我为了救下数百村民的性命,也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行事。” 长乐心念一转,瞬间明白过来?了——假如胡成武不死?, 他还能把贪污屠村的罪名扣在马二身上,现在他已经成了尸首了, 自然?无从辩解。 谢钰行事一向如此,虽遵循律法,却从不拖泥带水,该出手时一向果决,长乐大为叹服, 又拧了拧眉:“只是胡刺史那里?他不会放过您的。” 这人还是谢钰的顶头上司,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蓟州之长, 真是要了命啊! 谢钰却摇头:“无妨。” 他望向长乐:“你?可知人生一世,该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有些糊涂:“请您指点。” 谢钰沉声?道:“做正确的事。”他目光转向村落方向:“只要做正确的事, 安守礼法,顺应民心, 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长乐先是不解,再结合谢钰往日行事, 悟了。 只要谢钰做好一个同?知该做的,厚待下属,顺应民心,胡刺史就算再恨他,也无法拿他怎么样。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沈娘子那里?,咱们是不是先派人把她接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细细想来?却非常棘手。 他们来?之前?,已经打听过村子里?的病况,眼下村子里?九成的人都倒下了,附近三个村子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染病,沈椿倒像是对这种病有抵抗似的,明明是最早接触瘟疫的那批人,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甚至每天有空给病患把脉熬药。 但谁能保证她身上没有携带这种疫病,万一把她接出来?之后,瘟疫再次扩散呢?并且封村的命令是朝廷下的,令谕上很明确地写了不使一人进出,救出沈椿便等于违抗律法。 可若是不救,谁能保证她会这么一直康健?万一她后面发病,谢钰只怕照料不及! 此生头一次,谢钰生出了私心,他并未犹豫:“我亲自去疫村把她接出,送去郊外私宅,不使她和人接触便是了。”他一顿,又道:“你?们不必跟着。” 长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怎么孤身前?往疫村接人呢?万一您也染上疫病该怎么办?” 谢钰拧眉:“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若是接不出她,我便随她一并在村里?住下!” 长乐差点吐血。 他家小公爷素来?张弛有度进退得法,万万没想到也有这般犯蠢的时候! 幸好谢钰还留了点脑子,他尚不知村里?的详细情?况,贸然?进去之后,他染上疫病反而是小事儿,若将瘟疫传开反倒要命,他便写了封书?信,又找来?军中最精良的信鸽,将书?信准确无误地送进了沈椿院子里?。 没想到沈椿收到信之后,连骂了三声?有病。 她在村里?待的好好的,还有余力照顾一下相亲们,她都没死?呢,需要谢钰上赶着进来?殉情?? 反倒是胡成武身死?,胡成文虎视眈眈,疫病又逐渐传到了镇上,外面一摊子事儿还没理清呢! 她没忍住写信给谢钰骂了一顿,谢钰收到信之后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些,得知她安然?无恙,他也终于能定下心思处理要务,又吩咐人盯着王家村,随时留意她的安危。 因他贸然?杀了胡成文,胡成文深恨不已,原本是要给他定罪的,谢钰恰在此时递交了胡成武贪没银款意欲屠村的证据,蓟州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胡成文不光不能治他的罪,还得来?信好好褒奖了他一番,又迅速和胡成武撇清干系,自陈管教弟弟无方。 沈椿放出来?的那十几头猪也发挥了极大作用,村里?瘟疫的消息终于传开,引起?极大的关注,朝廷这次不光派了兵马驻守,还送来?了太?医和药材,蓟州不少乡绅也组织募捐,王家村的疫情?终于得以控制,最早患病的那一批村民终于慢慢好转。 ——只是这疫病传染力颇强,渐有往府城扩散的趋势,胡成文作为蓟州刺史,就算是为了做样子也不敢慢待,他只能捏着鼻子来?良驹镇住下,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控制疫病的指挥权。 只是他心里实在恨毒了谢钰,商讨完防疫要务,回到衙署之后,狠狠地摔了个杯盏:“竖子可恨,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亲弟被害,他甚至不敢摆灵堂悼念,心中对谢钰自是怨毒无比,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 他双目含泪:“我可怜的二郎啊,年?不过而立便惨遭谢钰毒手,长兄向你?发誓,来?日必提谢钰头颅见你?!” 幕僚在一旁劝道:“大人消消气,您是谢钰顶头上司,还怕日后没有要他命的时候吗?” 不过他和胡成文心里?都清楚得很,这话?只是说说而已,谢钰当差一向挑不出疏漏,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除非他们派刺客暗杀,但谢钰身为谢家子弟,身边必然?有部曲暗卫护着,只怕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谢钰抓住了把柄。 胡成文一时奈何不得谢钰,满腔邪火撒不出去,神情?阴沉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忽然?问道:“我想起?一事,二郎封村的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谢钰又是如何得知他封村的?” 他表情?狠厉起?来?:“莫非有人告密?!” 虽然?疫病被人关注,沈椿用猪传递消息的事儿自然?也瞒不住,幕僚在胡成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胡成文咬牙恨声?道:“好好好,好个贱妇,我便先杀了这贱人,以告慰二郎的在天之灵!” 杀谢钰不容易,想杀个乡下女子还不简单?胡成文正要吩咐下去,幕僚又拦了一下:“大人且慢。” 他低声?道:“据卑职所?知,那女子和谢钰关系匪浅,谢钰从良驹镇追到王家村,都是为了那女人,您想杀她,恐怕也不容易。” 他见胡成文脸色难看,忙又补充:“不过谢钰的把柄难捉,想捉那民女的软肋还不容易?卑职听说她是周太?医的关门弟子,您不如先派人去周氏医馆打听一番,看看有什么文章可做。” 胡成文立即点头应下。 周太?医驭下颇严,从医馆里?自然?打听不出什么,胡成文正懊恼间,忽然?有个自称沈椿师兄的男子登门来?访。 他询问幕僚一番,才知道这人名叫周义明,是周太?医的干儿子,原本是要传承周太?医衣钵的,没想到沈椿从天而降,直接抢了他的位置,两人已经明争暗斗过好几回了。 他和沈椿是利益之争,想必也是不死?不休。 胡成文听完,立即道:“请他进来?。”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周义明就被带了进来?,他正要点头哈腰地寒暄几句,胡成文就直截了当地道:“你?今日来?此可是为了沈椿?” 周义明一愣,随即明白这位刺史的意思,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他也不敢耽搁,直接切入正题,躬身道:“草民翻阅古书?,寻得一个治疗疫病的神方,特?来?献给刺史。” 胡成文一挑眉:“哦?” 周义明信誓旦旦地道:“每逢瘟疫,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久处疫区而不染病,若以这种人的血肉入药,便可化解整场瘟疫!” ——眼下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沈椿。 胡成文双目湛然?发亮,几乎要抚掌大笑。 妙哉妙哉,这真是一个针对谢钰和沈椿的绝妙毒计。 谢钰不是一向标榜大公无私一心为民吗?如今为了百姓安康,得用他心上之人的血肉作为药引! 若真让沈椿入药,他就能让谢钰也尝一尝这切肤之痛。 若谢钰阻拦不让,那便是因一己?私欲延误时机,他将要身败名裂不说,胡成文能正大光明地治他的罪! 这真是极好! 第099章 第 99 章 因为王家村是最早出现病情的, 再加上王家村地方够大,物产也丰富,谢钰思量了一番,便把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的病患全安置到了王家村, 再请来以周神?医为首的出名?大夫到附近的营帐会诊。 朝廷派发下来的赈灾银两不少, 他深知许多人盯着这笔银钱, 所以凡事无不亲力亲为, 从?采购药材到延请大夫都是他都亲自上阵盯着, 确保这笔钱用到了该用的地方。 他的这些举动果然让疫病得到了有效遏制,同?僚和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谢钰渐渐得了个‘谢青天’的名?声, 不过他也因此忙的分不得身。 沈椿这边儿要忙活的事儿也不少,她虽然目前没有出现疫病的症状,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得病,出去之?后会不会传人,朝廷管控得极其?严格,她暂时还被封在村里不得出来。 ——毕竟类似的事儿也不是没出过,二?十?年前蜀地某个县城爆发了场瘟疫, 其?中有几个人身在疫区却始终没得瘟疫,当地父母官一时大意把这几人放了出来,让瘟疫扩散到了蜀地多城。 她正?好先?帮忙看病抓药, 每天及时地观察着村中病患。 这天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里正?家的儿子忽然走进来:“小?沈大夫”他面上有几分为难:“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里正?最近也跟着病倒了, 他年纪大了,体力不济, 正?在卧床修养,里正?儿子虽然也患了病, 但只有腹泻呕吐等症状,日常走动勉强能应付,但也是无事不出门的。 沈椿对老油子里正?没啥好感,不过对他的老实儿子印象还不错,问?道?:“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里正?儿子犹豫半天,终于把心?一横:“我,我听人说有个偏方能治疫病” 他瞅了眼沈椿,又飞快地低下头,不敢拿眼瞧她,声音低低地道?:“他们说那些跟病患接触过,但是没得病的人的血就是现成的活药引” 沈椿脸色立马变了,里正?儿子央求道?:“ 小?沈大夫,我也知道?这事儿是为难你,但你放心?,我只要几滴血,这是我家地契,只要你肯给我几滴,这二?十?亩良田就全归你了。”他边说边翻出地契往沈椿手里塞。 这二?十?亩良田少说也值一百多两银子,他家大半家底儿都在这儿了,倒还算他有诚意。 沈椿却背着手往后退了几步:“胡说八道?,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里正?儿子噗通一声跪下,双目含泪:“小?沈大夫帮了我们不少,这些我们都记得,若只是我得疫病,我就算病死也没脸向你开这个口,但我爹那么大岁数了,眼看着就剩半口气,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也想救救他,求你” 沈椿立马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不想救你爹,但是这法子根本就没用,我就是做大夫的,我难道?还不清楚?要真是用人血能治好瘟疫,古往今来疫病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你好歹动脑子想想!” 她难得对人黑脸,怒声道?:“今儿你问?我要几滴血,明儿他问?我要几块肉,这么东要西?要的,早晚要了我的命!多亏了我,咱们村子得瘟疫的消息才能传出去,咱们村子里的人才能得救,这会儿为了点捕风捉影的话惦记上我的血了,你们缺德不缺德啊!” 其?实刺破手指给几滴血倒是不难,但这事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万一开了这个先?例,人人都跑来找她要血要肉,她就是几条命也不够赔的啊! 里正?儿子听她说得有理?,面露羞惭:“是是是,都是我糊涂” 沈椿直接起身撵人:“行了,你出去吧,记住,没有人血能治病这种事儿,你也不准把这件事往外传,要是听到有人乱传,你也给我拦住了,知道?了吗?!” 里正?儿子自知理?亏,连连点头:“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不会外传,外面我也给你盯着” 他一脸羞惭地陪着不是,低着头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沈椿在院子里踱了几个来回?,虽然把里长儿子骂退了,但她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 乡下人朴实勤快是真的,但愚昧迷信也是真的,旁的不说,小?时候沈椿就亲耳听过隔壁村子遭了水灾,便把买来的童男童女活活埋到桥底下打生桩的。 眼下患病的人数还在慢慢增加,不少人的病情逐渐加重,人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那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不行,必须得想想法子。 沈椿把和里正儿子的对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又在屋里坐了一下午,忽然的灵光一闪。 她跳起来冲到院子里,仔细挑选了几十味烈性药材,钻进厨房捣鼓了一宿,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搓出了几枚丸药。 她小?心?捏起一枚,在鼻端嗅了嗅,微微点了点头,小?心?把几枚药丸藏进贴身的荷包里 里正?儿子被沈椿教训了一通之?后,很快洗心?革面,把这事儿硬是憋在了心?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转眼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整个王家村。 直到第二?天傍晚,几个地痞闲汉聚在一块儿闲话:“哎,你们听说那事儿了吗?据说有个偏方,没得疫病人的血能够治咱们身上的瘟疫。” “这事儿早传开了,眼下没得病的只有王家村的沈大夫,医者父母心?,咱们去向沈大夫讨几滴血,她总不会不舍得给吧?” “是啊是啊,要不怎么偏偏是小?沈大夫跟咱们关在一块,我看这就是天意!” “哎哟,这偏方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肯定是真的,我二?舅认识的神?医保证过的,这能作假?” “就算咱们要,沈大夫能乖乖给?” “由不得她给不给,她要是老老实实给血就罢了,要是不给,咱们就把她绑起来放血!” 这帮人都是患了病但还能活动的,几个人三言两语说了一通,眼底渐渐冒出凶光,相互簇拥着来到了沈椿家门口,高声道?:“小?沈大夫,你在吗?我们有点事儿要跟你商量!” “是啊是啊,麻烦沈大夫出来一下。” 任凭他们把嘴皮子磨破,沈椿始终院门紧闭,怎么都不肯应声。 几人按捺不住,合力抱起路边的石块就要撞门,几人边发力边高声喝道?:“沈大夫,我们不过是问?你讨几滴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是再不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几人声音极大,响彻了王家村的上空,不少病患也打开了房门,远远地瞧着沈椿的院子,眼里放出幽幽的光,就跟野兽盯着一块新?鲜血食似的。 也算里正?儿子有良心?,眼看着这几人要砸门,里正?儿子带着二?十?几号人冲出来拦在门前,厉声道?:“今日我就在这儿,看谁敢动沈大夫!” 这些人都是王家村的村民,要不是沈椿放出消息,一个村子都要被胡成武屠了,如今沈椿有难,这些人也都心?甘情愿地出来帮忙,把沈椿住的小?院护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帮人既然敢来沈椿的院子围堵,自然也有所准备,高声道?:“咱们也没打算伤了沈大夫,只是向她讨几碗血罢了,咱们近千号人的性命可就全在她手里了!她医者仁心?,难道?舍得见死不救?!” 他嗓门极大,说的话又极具煽动力,不少邻村和镇上的病患走出房门,自发地围拢到沈椿的院门前,转眼她院子门口就围了一群人。 王家村如今能动的不过才二?十?余人,剩下那些相邻村子的陆陆续续走出来了六七十?人,地坝上密密麻麻站了百余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叫骂推搡不断,眼看着两边儿就要动起手来。 只听‘嗖’得一声,一只裹挟着戾气的弩 箭插 入两拨人之?间,将两拨人生生地隔开了去。 箭矢寒光摄人,箭身大半儿没入泥地,上头的箭羽还在兀自颤动,可见这人力道?之?大。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转过头,就见一清俊男子站在沟渠对岸,手中长弓拉的犹如满月,他手指收紧,腕上青筋毕露,只消一松手,第二?支箭就会激射而出。 他满身风尘,显然是从?其?他府城匆忙赶来的。 他衣襟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眸含霜雪,冷声道?:“退后,违者杀无赦。” 随着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几十?部曲也张弓搭箭,齐齐对准了对岸造谣生事的几个泼皮。 谢钰名?头极响,这帮闹事的被他看的心?底一寒,齐刷刷地散开了些,却并未完全退却。 谢钰面色一冷,正?要再进行驱逐,就听背后有人厉喝道?:“怎么回?事?!谢钰你反了天了,居然敢带兵胁迫百姓?!就算你对沈大夫心?存仰慕,也不该对百姓刀兵相向!” 这话术实在厉害,三言两语就给谢钰定了性——为色所迷,不顾百姓。 他转眸看去,就见胡成文带着两队差役从?后赶来,他仿佛掐算好时间一般,准而又准地挑了这个时候登场。 胡成文的官位毕竟高了谢钰不少,他抢了一步,站到谢钰前面,环视一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最先?传谣的那个闲汉反应最快,忙跪下向着胡成文磕了个头,三言两语说明了沈椿的血能治病的事儿,又重重叩头:“望大人明鉴,不是咱们故意要闹事,实在是没活路啊!” 这帮百姓都是身患疫病,病痛缠身的,听了他的这番话,不觉悲恸痛苦,委顿了身子跪坐在地上,向谢钰哀嚎不止。 “谢大人,您是菩萨转世,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让沈大夫放血试一试吧。” “若只是我得病也算了,可我那老娘病得就剩一口气!” “要是有用,我们甘愿替沈大夫立牌位,修祠堂,求您开恩!” 乡野间哭喊声震天,他们边嚎哭哀求,边向谢钰砰砰叩头,直叩得鲜血流了满面。 这帮人一半是情真意切,一半也是向以此逼迫谢钰妥协——君子欺之?以方,谢钰贤名?在外,他是不可能放任这么多百姓不管不顾的! 他们相信,只要他们够可怜够凄惶,谢钰这个闻名?天下的正?人君子, 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们。 其?实他们也不能确定沈椿的血到底有没有用,但人在穷途末路,总是想抓住一线希望的,试一试就试一试吧,反正?又不是放他们的血! 胡成文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捋须道?:“此事无凭无据,未免有些荒唐,只不过” 他话风一转,看向谢钰:“瘟疫一事,事关千万百姓性命,哪怕只有一线可能,咱们这些受万民供奉的官员也得想法子试试,谢同?知,你以为呢?” 谢钰只要松口,沈椿今夜必然逃不过被放血,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她必死无疑! 谢钰若是不应,那便是为一己私欲,不顾百姓死活,这样的父母官,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胡成文心?下得意至极,几乎想要笑出声了。 谢钰启唇,正?要开口,只听‘唰’一声,沈椿小?院那扇封闭已久的大门,终于拉开了。 她就站在门里,脸色蜡黄,容颜憔悴,额上还冒着虚汗,气若游丝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胡成文微微扬眉:“哦?那沈大夫是自愿献血咯?” “我倒是想献血给乡亲们救命,但是,但是”沈椿用帕子掩着唇,重重咳嗽起来,帕子上居然漏出斑点血迹。 众人惊疑不定,她咳了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深吸了口气,高声道?:“但是,我也染上了疫病!” 一听说疫村里盛传拿她的血治病,她立刻就开始动脑筋了——乡下人多半大字不识,跟他们解释医理?也解释不通,既然村里的传言是‘没得疫病人的血肉能治病’,那她干脆也让自己得上疫病好了,这样那些得了瘟疫的也不用惦记她的血了。 但说一句欠打的,这瘟疫她要能得早得了! 她是最早接触病患的人之?一,对这次瘟疫的症候和脉象了如指掌,也是恰好,她知道?有几味药材炼化出来的一种名?叫三魂散的毒 药服用之?后和瘟疫的脉象症候相似。 ——只是毒药毕竟是毒药,吃下去之?后,轻则发热咳血伤身子,重则两腿一蹬一命呜呼,要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她也不敢拿自己的命赌。 但就在方才,这个刺史让谢钰在她和百姓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毫不犹豫地取出丸药吞了进去。 第100章 第 100 章 沈椿突然喊出这一嗓子?, 就连谢钰都是一愣,面上不觉挂了?忧色,难得惶急地向他看了?过去。 胡成文?反应最?快,阴恻恻地质疑:“我们才说要试药, 沈娘子?便患了?疫病,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吧?” 沈椿用帕子?捂着嘴, 边咳嗽边断断续续地道:“大人明鉴, 前两日我就觉得身上不舒坦, 咳咳咳,我还以为是累着了?,这几?天一直在家里修养咳咳咳咳, 直到身上发热,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也得了?疫病, 还没来得及上报呢,大家伙儿就来了?,我不好不实话实说” “我得病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贸然取我的血, 岂不祸害了?乡亲们?” 胡成文?仍是不信,冷笑了?声?:“那?还真是巧了?。” 这药性着实猛烈,她很快就体力不支靠在门边, 有气无力地道:“您若是不信,请大夫来一看便知?。” 胡成文?正有此意?, 立马传来附近驻扎的几?个?大夫,另他们戴好纱罩去给沈椿诊脉——为了?不让沈椿钻漏子?, 他甚至特地拦住了?没让她师父周神医过来。 沈椿脉象时急时缓,虚浮无力, 再加上身上发热,咳血不止——分明就是瘟疫的症候,几?个?大夫轮番把过脉,向着胡成文?如实回禀。 胡成文?自以为稳操胜券,没想到突然横生出这等枝节,他脸色渐渐阴沉,几?个?最?先传谣的泼皮观他面色,眼珠转了?转,张口便继续胡搅蛮缠:“不管怎么说,沈大夫也比我们晚得病这么些天,她身上指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咱们还是” 见沈椿也得了?疫病,围住沈家院子?的百姓不觉灰心,也不敢再提取血之事,但被他这么一煽动,一群人又有些蠢蠢欲动,目光不自觉向沈椿看了?过去。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谢钰手指一松,弓上搭着的羽箭激射而出,这人脖颈中间很快炸开?了?一蓬鲜血。 随着他的出手,身后的谢家部曲也应声?而动,几?个?点射,最?先在沈椿小院闹事的几?个?泼皮立刻倒地,转眼就没了?气息。 胡成文?勃然大怒:“谢钰,你?胆敢屠杀百姓!!” 谢钰收起长弓,长揖一礼,沉声?道:“大人莫要心慈手软,这几?人妖言惑众,动摇民心,阻碍防疫,其?罪当诛!这些百姓不懂律法也就算了?,大人身为蓟州父母官,怎能听信这些妖言佞语?” 他虽然比胡成文?低了?好几?个?品阶,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只见他提气高声?道:“寻医问药乃是世间正理,谢某曾经手过一桩案子?,几?个?妖人趁着疫病扩散蛊惑人心,患病的百姓不去看病抓药,反倒是搞起了?人祭的法子?,后来疫情不但没有得到遏制,反而越演越烈,闹得当地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 他目光清寒,扫视一圈:“若有人再敢妖言惑众,格杀勿论!”他抬高嗓音:“来人,点火,把这几?个?妖人焚烧示众!” 谢钰见事分明,三言两语就说到了?重点——得病就该看病吃药,谁听说过得病了?喝人血就能痊愈的?这谣言一旦传开?,万一大家听信了?这些偏方邪法,到时候疫病不能根治,整个?蓟州怕是要大乱了?! 胡成文?心下恨极,偏偏谢钰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都反驳不得。 几?个?差役上前,用绳索把那?几?人的尸首套了?出来,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儿,直接把这几?具尸首扔进火堆儿化成了?灰! 这些百姓本来就是被煽动得头脑发热,先是沈椿说自己也得了?疫病,有了?缓冲,又眼瞧着煽动造谣的这几?人被无情射杀焚尸,他们这会?儿头脑也冷却?下来,哆哆嗦嗦地跪下行礼,连连保证自己再也不敢听信妖言了?。 即便如此,谢钰也不放心沈椿继续留在这儿,他转向胡成文?,请示道:“经此一事,沈大夫也不好继续留在疫村,正好下官在郊外有一处院子?,四下空旷,正适合沈大夫养病,下官担保,绝不会?让疫病扩散,还望刺史允准。” 按照规矩,疫村病人无事不得出村,除非有刺史手令,贸然出村者按重罪处置,一样要格杀勿论——谢钰自然不会?私下接沈椿出村,倒把她好好的良民变成了?罪人。 胡成文?哪里肯应,正要驳斥,就见谢钰又施一礼,神情磊落淡然:“胡成武贪赃枉法,意?欲封锁消息纵兵屠村,若非沈大夫冒死送出消息,只怕附近千口人的性命难保,她有大功在身,本就应该重赏,大人深明大义,一定会?行这个?方便的。” 胡成文?明面上大义灭亲,已经和死去的胡成武划清界限,谢钰这么一说,如果胡成文?拒绝沈椿出村养病,倒显得他蓄意?报复一般,日后必定会?落人口舌。 这便是正儿八经的阳谋,谢钰这手段用在明处,由不得胡成文?不答应! 胡成文?心里大恨,面上还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那是自然,即便谢同知?不说,本官也打算接沈大夫出来养病,既如此,此事就交给谢同知?处理了?。” 语毕,他再按捺不住满腔怨毒,转身拂袖而去。 倒是谢钰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神色泠然,他又很快收回视线,先是驱散了?围在沈椿小院附近的百姓,蒙上纱布把沈椿抱上了?马车。 这药性实在霸道,沈椿一身一身的冒出冷汗,这会?儿已经快昏过去了?,意?识混沌间,她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现在脆得如同玻璃人儿一般,谢钰生怕颠着她,一直把她抱在怀里,也不顾疫病传染了?,直到入了?城郊小院,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榻上。 沈椿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意?识终于清醒了?些。 意?识朦胧间,她看到谢钰站在床边儿,心下莫名安稳了?点儿。 她身上实在没力气,抬手指了?指胸口,气若游丝地道:“这里药一枚褐色的药丸。” 谢钰见她脸色惨白,着实心惊肉跳,手心攥出一把湿汗。 他还以为她准备了?治疗疫病的弯腰,伸手探入她衣襟,手指四下找寻,无意?中碰到一片温软隆起,他面色稍僵了?下,心里暗骂自己该死,他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摸索出一枚褐色丸药。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送水帮她吞服了? 下去。 没想到沈椿吃药之后,立马抱着床边儿的痰盂呕吐不止,她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哇啦哇啦吐出许多酸水来,最?后呕出一枚溶解了?小半儿的药丸,脸色这才终于好看了?些。 谢钰这会?儿也觉出不对来了?,手下给她拍背不停,神情却?极严峻:“你?到底吃的是什么?” 沈椿勉强挤出几?个?字:“催吐丸。” 她费劲地解释:“我总不能真让他们抓去放血,所以我特意?炼出了?几?颗三魂散,假装也得了?疫病蒙混过去,但那?药药性太烈,我怕给自己吃死了?,所以又提前准备了?催吐的药。” 为了?能够把三魂散顺利催吐出来,她还特意?给自己灌了?几?大瓶清水,虽然她遭了?大罪,但幸好是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了?。 听她说完,谢钰身形僵硬,转眸瞧了?她片刻,忽的问:“你?是什么时候吃下三魂散的?” 沈椿脑子?昏沉着,下意?识地实话实说:“就是胡刺史问你?要不要取我血的时候。” 谢钰定住。 他双唇翕动了?半晌,胸膛随之起伏,恼怒沮丧挫败失意?,好像万千虫蚁啃咬,他也分不清自己自己到底是何心绪,他眼底蒙上一层青幽水色,胸膛的温度一点点凉了?下来。 因为她从未被他守护,也不曾被他坚定地选择过,所以她宁可拿自己的命去赌,也不愿意?再信他一回。 一种比黄莲还苦的滋味在他舌尖蔓延开?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到底是没有机会?重来了?。 又过了?许久,他齿间溢出二字:“罢了?。” 他嗓音低哑,却?着意?放的轻柔,为她解开?外衣,小心扶她躺下,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被角,方道:“你?今日定是累了?,先歇下吧。” 沈椿确实是筋疲力尽,沾上枕头就要睡着。 谢钰俯下身,似乎想要亲吻她睡颜。 沈椿双眼微合,似乎察觉到什么,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他猛地定住,终于回过神,有些踉跄地出了?屋 沈椿虽然没得疫病,但也因为服毒伤了?元气,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天才能下地。 谢钰无论多忙,每日总会?抽空来看她,只是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生疏客气:“今天恢复得如何了??” 沈椿有些不自在,毕竟俩人年前才说过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兜兜转转又碰上了?头。 她挪了?挪屁股:“还,还成吧,余毒慢慢清干净了?,我现在也能正常走动了?。” 谢钰微微颔首:“你?在这儿只管安心修养,缺什么只管说。” 他倒也不冷淡,只是客气,超乎寻常的客气,好像怕打?扰到她,又好像在和她刻意?保持距离。 沈椿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她想了?想:“我好的也差不多了?,再住在你?这儿也不合适” 谢钰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问她:“你?的意?思是” 沈椿心里嘀咕,她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还用问? 她两腿一蹬,干脆下了?地:“我还是去其?他地方住吧,你?上报的时候就说我已经痊愈了?” 谢钰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终于崩塌,沈椿就觉得腰上一紧,被他从后环抱住,紧紧地箍在了?自己怀里。 “昭昭,别离开?好吗?”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终于底下高傲的头颅,贴近了?她。 他双唇擦过她的软耳,轻柔地贴在她耳畔呢喃,说出了?此生从未说过的两个?字。 “求你?。”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这几天日日都能见到谢钰, 沈椿难得的开始心神不宁。 那天胡刺史逼着谢钰在她和疫村的百姓之间做选择,本能的,她服了?毒。 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她害怕谢钰的回答。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自从俩人和离之后, 她明明对?谢钰不抱任何期待了?。 可既然已经服了?毒, 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谢钰的答案了?, 她这辈子也不该再动摇了?。 但就?在之后, 谢钰为了?保护她, 张弓射杀了?那几个闹事儿的,让她些微地动摇起来。 她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声音,怂恿着她再试一次, 让她不要?错失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在这几天,这把声音在她脑袋里萦绕不散, 被她慌乱地压了?下去。 为了?不让自己动摇,沈椿翻来覆去琢磨半宿,终于?下定决心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抱住了?她,甚至不惜放下身段, 软语恳求她。 沈椿做梦都没想到,谢钰会?开口求她留下。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简直难以想象, 这句话是从那个目下无尘,清傲孤高的谢钰嘴里说出来的。 她心里坚若磐石要?离开的念头?忽然晃动了?下, 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破土而出。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谢钰一动不动, 任由她目光定在自己脸上,一双清冽眸子望进她眼底。 两人对?视半晌, 还是沈椿实在吃不住,她本来想直接拒绝的,但等话到嘴边,不知怎么转成了?犹犹豫豫的一句:“你,你先?放开我。” 她还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谢钰却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她:“你先?回答我。” 他?眸光实在滚烫惊人,沈椿避开他?的目光,嘴里胡乱敷衍:“你,你总得让我想想。” 被谢钰这么看着,她根本没心思想什么留不留下来的,只想快点打?发他?走人。 谢钰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把她托抱起来,小心放到床边儿:“正好你身子不适,不宜走动,就?在这儿想。” 沈椿脸色发苦:“你能不能先?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 谢钰摇了?摇头?,语气却温柔:“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掌心的温度暖暖地烘着她:“以前是我不好,总是忽视你,让你伤心,现?在就?让我一直守着你吧。” 他?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沈椿压根无处可逃,她手指不安地绕着裙角,在他?的目光下,艰涩地思索起这个问题。 谢钰说的留下,肯定不是单纯的留下,现?在两人的关系这样暧昧,只要?她选择留下,就?等于?答应了?再次接受他?。 她能感觉到,谢钰现?在真的很喜欢她。 但他?这样的喜欢能持续一辈子吗?他?会?不会?因为她又?做错了?什么事儿,说错了?什么话,转头?厌弃了?她呢? 两人的出身性情喜好差的那样远,他?们又?能走多久呢? 她被谢钰的目光包裹着,这屋里谢钰的气息无处不在,她心思烦乱,忍不住站起身。 谢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你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谢钰居然这么能缠人! 她被逼的急眼了?:“我,我去小解总行?了?吧!” 谢钰脚步这才一顿,只是目光仍落在她身上,直到她钻进一个净房,两扇门涂着金漆的小门合上,才终于?剪短了?他?胶着的视线。 沈椿在净房里磨蹭了?会?儿,又?在后院转了?好几圈,直到听见有人唤她:“夫人沈娘子。” 沈椿转过头?,就?见长乐小跑着向她走来,他?压低声儿:“沈娘子,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沈椿和他?走到一棵树下:“你说吧,什么事儿啊?” 长乐犹豫了?会?儿,这才轻声问:“您知道我们大人为什么会?被贬谪到蓟州吗?” 沈椿愣了? 下,她只知道谢钰被贬谪了?,具体原因她还真没想过,也不知道长乐为什么突然跑来跟她说这个。 她迟疑着问:“他?,他?被人陷害了??办差不利?“ 长乐嗐了?声:“您这就?小瞧我们大人了?不是?您什么时候见他?当?差出过岔子?!” 他?飞快看了?沈椿一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他?是为了?帮您顶罪。”他?不等沈椿询问便开了?口:“之前您被谢无忌带走,又?牵扯进弩 机图纸丢失一案中,皇上异常震怒,欲直接给您定罪,全国搜捕。” “大人为了不让皇上拿捏您,抢先?一步认罪,自陈失察之过,被皇上抓住把柄,直接贬到了?蓟州,他?和蓟州刺史又?有旧怨,一路被发配到了穷乡僻壤。” 他?说完,向着沈椿深深行?了?个礼:“为您顶罪都是我们大人自己做的决定,他?自己做下的事儿,自己会?负责,这些话也不该我自作主张地来说,我只是想让您知道,大人他?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大人他?素来清傲寡言,这些事儿若是我不说,他?怕是会?带进棺材里。” 沈椿听得愣住。 ‘轰隆’一声,心口堵塞的大石轰然落地。 她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屋子,直到谢钰关切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她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恍然间,她听见自己回答道:“我,我不走了?。” 她腰上再次传来一股熟悉的力道,被他?紧紧拥入怀里,他贴在她耳边一声声地唤她:“昭昭,昭昭。” 他?好像终于寻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嘴里再说不出别的名字了?。 沈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急切的心跳。 她展开双臂,回应了?他?的拥抱 胡成文这人倒也光棍儿,既然这个计策不成,他?立马收手,不再纠缠此事,又?和幕僚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不得不说,胡成文传谣这招用的颇为高明,他?甚至没有亲自动手,只授意周义明去疫村传话,沈椿之血肉能治瘟疫的谣言立马就?扩散开了?。 胡成文总归是谢钰顶头?上司,蓟州的刺史,有蓟州所有官员的调配赏罚之权,一旦两人对?上,谢钰总归是是被动的那个,防不胜防。 要?不是沈椿命大,真在这时候得了?瘟疫,、谢钰也一力护着,她这回只有给人扯出来千刀万剐作药引的份儿! 胡成文功亏一篑,心头?简直恨的滴血,关上门恨恨地摔了?几个杯盏:“若非这女子告密,二郎也不能身死,就?差一步,我就?能要?了?他?的命!” 幕僚不敢在他?气头?上张口,等他?摔打?一番,略略出气之后,才小心劝道:“这瘟疫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来日方长,谢钰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神仙,咱们若要?存心挑他?的错儿,还不容易?” 这话实在虚得很,要?挑谢钰的错儿还真不容易,他?想了?想,又?道:“何况咱们这一计也并非全无用处,卑职倒是瞧出谢钰对?那女子十分在意,只要?能想法拿捏住那沈姓女子,就?等于?拿捏住了?谢钰的软肋,或许可以试着从这女子身上下手。” 拿捏谢钰不容易,拿捏沈椿还不简单?胡成文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渐渐显出几分若有所思。 结果?还没等胡成文对?沈椿出手,周义明倒是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他?神色惶急,匆匆向胡成文叩头?:“大人,刺史大人,求您救命!” 他?急急道:“传谣的那几个闲汉已经被谢同知就?地杀了?,按说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偏谢同知偏要?追根究底,最近在严查主谋是谁,大人,我一心为您办事儿,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他?对?沈椿积怨已久,只有沈椿死了?,周太?医的遗产和周氏的医馆才能名正言顺地落到他?手里,也因此,他?和胡成文一拍即合,两人合谋搞出了?这么一个毒计来。 没想到计谋败露,他?最开始传播谣言的人,一旦被谢钰抓到,下场绝对?是个死! 为了?保命,他?也只能求到胡成文跟前了?。 胡成文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拧眉:“周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怎么听不明白?本官让你办了?什么事?” 周义明一怔,微微提高嗓音:“您忘记了?,是您故意放我去疫村,让我散布沈椿血肉能治疫病的流言,我” “荒谬!”胡成文直接打?断他?的话,心里冷笑几声,面?上却一片大义凛然:“本官作为蓟州父母官,怎会?蓄意陷害辖下百姓?分明是你医术不及沈大夫,又?嫉恨沈大夫得你义父看重,所以才有意谋害她,险些害了?沈大夫性命不说,差点让疫区百姓都信了?你的歪门邪道,如?今竟然跑来构陷本官!” 他?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蓄意陷害的奸邪之人给本官拿下。交往衙门候审!” 他?本来还想着怎么让周义明永远闭嘴呢,结果?倒好,他?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周义明神色惊慌:“大人,您这是何意?我都是为您办事儿” 眼看着几个家丁涌入,三两下将他?按倒在地,他?终于?反应过来,胡成文这是存心拿他?替死顶罪啊! 他?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赤红着眼,死命挣扎:“你别忘了?,这事儿你是主谋,我这就?去谢同知跟前说明前因后果?,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胡成文听他?不自量力,不由失笑:“你说本官授意你暗害沈大夫,可有凭证?无凭无据,谢钰能拿我这个顶头?上司如?何?” 他?拨了?拨茶碗,气定神闲:“若是我没记错,你亲生的父母尚还健在,你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这些至亲多想想。” 世人都有软肋,周义明身子一顿,竟然慢慢停止了?挣扎。 胡成文笑了?笑:“周大夫,回头?到了?公堂上该怎么说?不用本官教你了?吧?” 他?的意思十分清楚了?,周义明手头?没有他?主谋此事的实证,就?算向谢钰告状,也不可能动摇胡成文分毫。 若是周义明肯认下此事儿痛快去死,他?就?做主保下周家一家的性命,如?果?周义明不肯就?范,那他?们一家老小就?都见阎王去吧! 周义明不过一个草民而已,胡成文料定了?,他?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周义明呆愣半晌,身子瘫软下来,慢慢垂下了?头?。 胡成文根本没把他?当?回事,随意抬手,示意人把周义明拖下去。 他?即将被拖出堂屋的刹那,猛地抬起眼,无比怨毒地看了?胡成文一眼。 一方瘟疫病患使过的丝绢手帕从他?袖管里掉出一半儿,他?身子踉跄了?下,手帕顺着袖管轻飘飘滑落进了?正熊熊燃烧地炭盆里。 丝绢被火舌舔舐,很快烧成灰烬,化为袅袅青烟,传遍了?堂屋各处。 第102章 第 102 章 “周义明已经捉拿归案了吗?” 谢钰手握卷宗, 神情澹静。 长乐点头?:“已经派差役把人捉拿归案了,不过他?怎么都不肯开口,只说沈椿意欲谋夺周家家产,他?一时心急, 这才走了邪路, 蓄意散播谣言。” 他?皱了皱眉:“无论怎么审, 他?都不愿意招出?胡刺史, 只是硬扛着不说话。”他?冷笑了声:“这事儿分明是胡刺史授意, 若非如此,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来的胆子?” “他?父母家人俱在蓟州辖下,他?若真招出?胡 成文?, 才是奇事。”谢钰并?不意外?,沉吟道:“即便他?真的指认了胡成文?, 也很难以此定他?的罪,我本也没打算以此事扳倒他?,不过敲山震虎,让他?暂时消停一阵罢了。” 所以他?刻意逼的很紧,让周义明不得不去找胡成文?求助。 长乐叹口气, 劝道:“胡刺史在蓟州盘踞多年,树大根深,要扳倒他?只怕不易, 您别太操之过急。” 谢钰初来蓟州境况堪称四面楚歌,被胡成文?屡次刁难, 他?尚且能忍耐,眼?下形势大好, 他?反倒按捺不住了,长乐不免替他?有心。 “胡成武能够被绳之以法, 全?靠昭昭设计放出?了消息,胡成文?记恨她甚深,上?回若不是昭昭机敏,只怕已经被他?所害,我岂能容他?太久?”谢钰眉眼?微沉,眸光锋锐如刀。 昭昭答应和他?重新过日子,他?反倒对官场上?的事儿上?心起来,最起码得替她除了这些隐患。 就算他?暂且不能让她过上?在长安那般荣华优渥的生活,最起码也得让她能够安稳度日——这是一个男人基本责任。 他?凝眉思量片刻,和长乐说完了正事儿,忽的问道:“昨日昨日在郊外?小院,我看见你和夫人说话,你说完之后?夫人便决定要留下了,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长乐没想到他?居然看见了,他?脸上?一慌,却?不敢有丝毫隐瞒:“卑职想让夫人知道您对她的心思,所以,所以卑职说了您为?夫人顶罪才遭贬谪的事儿。” 他?把那日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又跪下请罪:“是卑职多嘴,请大人责罚。” 谢钰似乎有些失神,沉默片刻,才道:“罢了,你下去吧。” 等长乐走了,谢钰脸上?才渐渐带出?几分颓然沮丧,眉眼?却?因此生动?起来,多了点年轻人特有的不稳重。 虽然昭昭同意了试着和他?重修旧好,但她待他?远不如刚成婚那时浓情蜜意,她长大了许多,也比以往独立许多,也不那么爱撒娇黏人了,这个认知让谢钰心神不宁。 这就好比一面镜子,她现在的独立自我,全?是他?当?初身为?丈夫却?不负责任的投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初明明最盼着她成熟沉稳,成为?一名合格的世家妇,如今她经了世故,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他?又怀念起她天真娇憨,无比依赖自己的模样。 谢钰用力揉了揉眉骨。 长乐的话,更是印证了谢钰心里的一个猜测——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重修旧好,很可能是出?于感激愧疚,才愿意留下。 这个认知让谢钰心中?患得患失——再?深的恩情和感激,也终有还完的一日,等到她觉得和他?两不相欠的时候,还会?选择继续留下吗? 原本他?以为?,只要昭昭肯留在自己身边儿就够了,现在她肯留下了,他?又在意起她的心是否在自己身上?——当?初她体会?过的寝食难安,眼?下也轮到他?饱尝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沈椿眼下?已经‘病愈’, 但为了不引起外面的慌乱,她还?是暂住在城郊的小院里,等几个大夫轮番诊断之后才能自由出入。 这小院是谢钰从一个乡绅手里买下?的,已经颇有?些年头?了, 西屋房顶有?几处漏风的地方, 她搬来梯子爬上屋顶, 把漏风的屋子修了修, 又清了清扫了扫屋顶的积雪。 被贬蓟州, 谢钰自然不能向以往一样呼奴唤婢的过日子,下?人仆婢是一个没带,只带了手下?的部曲, 眼下?那些人都在外面办差,家?里的事儿都得沈椿亲力?亲为。 谢钰一进家?门, 脸色都变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表情严肃,提声道:“快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想上来,沈椿忙摆手撵他:“去去去,你?别凑热闹,小心?把屋顶压塌了。” 她顺道儿把屋檐下?的冰溜子都摘了, 这才手脚利落地踩着梯子下?了房顶。 谢钰正要伸手扶她,她都没瞧见?他伸出来的那只手,脚下?一蹬就落了地。 她张开双臂给他示意:“你?瞧, 我这不是没事吗?” 从头?到尾,谢钰都没插上一点手。 他无?言片刻, 只能叮嘱:“下?回要是再有?这样的活儿,留着等我回来干。” 其实他今日早上走的很早, 回来的也有?些晚了,本想和她报备一声, 见?她全然没有?过问的样子,他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沈椿心?说?等你?回来黄花菜的凉了,嘴上敷衍:“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她边往厨房走边道:“晚饭也做好了,赶紧洗洗手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沈椿又开始琢磨起过日子的事儿了。 除了预留应急的一部分银钱,她现在手头?也没剩几个子儿了,之前为了买猪崽还?外借了一笔,现在猪都跑了,钱也赔了,这笔钱怎么还?她都发愁。 再说?谢钰,她相信谢钰从长安来身上肯定带了银钱,但别忘了,他手底下?还?养了几十部曲,个个人高马大武功高强的,养这么些人马怎么可能不花钱?他来这儿又没置办产业,那些死钱花一个就少?一个,能省则省。 他现在一个六品小官儿,薪俸自然不比当初,而?且还?时常被上司克扣,长安离蓟州山高水长的,又不能及时给他送钱过来,他手头?应该也没几个银子——再说?就算他有?银子,沈椿也不能全指望他啊,毕竟他也不比当初了。 想一想这糟心?的日子,沈椿顿时觉得吃饭都不香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扒着饭粒,习惯了自己烦自己的,也没有?和谢钰说?一说?的意识。 这还?是俩人和好以来一起吃的第一顿饭,竟是出奇的沉默,明明相对而?坐,竟似隔着万水千山。 谢钰并不是饶舌之人,以往两人一同用膳,都是沈椿主动找话题和他说?话的,根本无?需他费心?去想。 他思量了会儿,才勉强找出一个话头?:“今天在军营有?个将士腹痛呕吐,我担心?官府也有?人染上瘟疫,让他及时回去休息了。” 沈椿还?在烦恼怎么赚钱的事儿,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腹痛呕吐?他怀孕了?” 谢钰:“男的。” 沈椿心?不在焉:“哦哦,几个月了?” 谢钰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比之往日的浓情蜜意,两人现在更像是一间屋檐下?搭伙过日子的。 哪怕没有?他,昭昭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有?什么事儿都不需要他来做,有?什么心?思都不再和他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这会儿还?没出腊月,天黑的极早,两人吃完饭,天就暗下?来了,谢钰总算找到活计,抢先起身收拾碗筷。 沈椿对他十分怀疑:“你?会洗碗吗?碗筷要是洗不干净,容易吃坏肚子的。” 谢钰无?奈道:“我也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前些日子又不是没在乡下?住过。”他不得不自证:“我少?时也曾被流放过荒僻县城当县令,后又入军营带兵。” 他便是这样的性子,平日里浮尘不沾,若真遇到急情,吃糠咽菜也不会皱眉。 听他这么说?,沈椿就放他去洗碗了,自己去卧房铺床叠被。 打开床头?柜儿,沈椿却犯了愁,到底拿一床还?是两床被子呢?他俩到底要不要一块睡呢? 不说?谢钰了,就是沈椿自己也感觉到,两人之间有?那么点别别扭扭的隔阂,所以她也不是很急着和他亲近。 缓缓再说?吧,沈椿挠了挠脸,最终还是翻出两床被子两个枕头?,分别在床上铺好,中间隔了条半尺宽的缝儿,她换上中衣上床,把外头留给谢钰。 谢钰正思忖着怎么和她更亲近些,一进卧房,就见?床上明晃晃的两处床铺,他目光不由顿了下?。 他猛地想起,两人刚成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分开睡,只不过那时是他需要修身养性,担心?自己为色所迷,如今回旋镖明晃晃地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他在床边儿站了会儿,这才掀开床铺,解衣上榻。 床幔放下?便拢住了一方小小天地,她身上的一缕草木香气转眼充盈了这小小空间,谢钰心?跳加速,血液下?行,不自觉心浮气躁。 只 是没多一时,枕边却传来平稳匀称的呼吸声,应当是她快入睡了。 谢钰暗暗吐了口气,到底心?有?不甘就这么放任她躲过,忽的出声:“昭昭。” 沈椿还?真来了瞌睡,缓了缓才回了句:“怎么了?” 谢钰嗓音变低,朦胧夜色里多了些靡靡的味道:“你?身上很香。” “是吗?”沈椿闻了闻胳膊:“可能是我买的香胰子味儿吧,也不知道那家?香胰子用什么制的,味道就是比别家?的胰子要香些。” 听了她的回答,谢钰有?些噎住,又有?些好笑,干脆顺着她的话道:“我对制香也算有?些心?得,你?靠过来让我闻闻。” 由于谢钰常年一副宝相庄严的神仙相,沈椿压根没意识到他在调情,半撑起身子向他靠了靠:“那你?闻闻,我觉得像桂花儿,你?哎呀。” 她话才说?了一半儿,腰上忽然一紧,像一段绸布似的,软软地跌进了谢钰怀里。 她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谢钰察觉到她逃避的念头?,环抱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此时此刻,她彻底是退无?可退。 他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捉到你?了。” 她穿的又是那种开了裆的裤子,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下?移,指尖沿着她细腻的月退根处转了一圈儿。 动作极其没有?分寸,力?道却掌握得极好。 察觉到她身子渐渐软了,呼吸也有?些乱,他另一只手攀上来,和她十指交扣。 他居然又在她耳边轻笑了声:“我今天也穿了开裆的裤子。” 沈椿无?语片刻,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谢钰听到这种裤子的时候震惊抗拒的表情,现在倒好,还?给他开发出新用法儿了。 她牙根发痒,恨恨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却被他趁机袭了进来,她禁不住闷哼了声,胀得说?不出话来。 谢钰额上忍出一层薄汗,等她一点点适应了,这才慢慢动作起来。 床幔抖动出阵阵波纹,直到半夜方才慢慢平息。 第二?日早起,谢钰自觉和她鱼水相融,亲近无?比。 他心?头?暖意融融,将她揽在怀中狎昵,又贴在她耳边轻声漫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 沈椿还?急着下?地干活儿呢,见?他四不着六的,气的抄起床头?的掸子拄了他一下?:“大早上的别这么酸唧唧的,你?要没事干就去挑水浇菜地,净整那没用的!” 不就睡一觉吗,还?给谢钰睡的腻歪起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提上小筐就去后院播种了。 谢钰:“” 他仿佛一个被玩弄之后又冷待的良家?子,坐在床边独自凄凉。 第104章 第 104 章 “按照你?的说法, 本官竟也染上?了瘟疫?” 胡成文脸色隐隐发情,表情阴沉地看?着身畔的陈大夫。 陈大夫脸罩纱巾,一欠身:“大人脉象虚浮沉缓,时?重?时?轻, 再加上?连日发热头昏等等, 若无意外, 应当?就是?瘟疫。”他又忙道:“当?然, 草民一家之言也未必可信, 大人也可请其?他大夫前来会诊。” 胡成文斩钉截铁地道:“不必,此事万不能让旁人知晓!” 他连日来身子不适,发热头痛不断, 其?实自己已经有所觉察,大夫所言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今疫情渐渐控制,他又没和哪个病患直接接触过,到底是?怎么?染上?的疫病? 陈大夫面有难色:“可大人既然得?病,总得?静心修养,这事儿如何瞒得?住啊?” 修养是?一方面, 关键是?这疫病传染啊!若是?胡成文得?了病还满地乱跑,这不是?害人吗? 胡成文眉头紧锁,没说话。 他自然爱惜生命, 只是?他这一病,只怕没有个把月好不了。 谢钰之前主持防疫做的风生水起, 他趁此机会直接空降此地,想要强抢了这份儿功劳。 眼下?他和谢钰势同水火, 又是?防治瘟疫的节骨眼上?,一旦他去抱病静养, 依照谢钰如今的势头声望,必得?能趁此机会将他架空。 换做旁人,未必有这移天换日的本事,但是?谢钰,胡成文相信他绝对有这个能耐。 官场无常,一旦错失机会,日后?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思量了下?,拧眉问:“本官的病是?否严重??” 陈大夫立马回答:“和其?他人相比,大人的症候算是?轻的,尚能如常人一般行走自如,如今治疗瘟疫的汤药已经慢慢摸索出来了,大人放心,您定能安然无恙。”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你?按时?为本官熬制汤药即可,旁的事儿一律不必过问。” 这次的瘟疫有个好处,得?过一回之后?便不会再得?,不会反复染上?,既然他的症候不重?,可以治好,其?他人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能继续掌权,死几个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便是?不想在?家中静养的意思了,陈大夫一惊,忙劝道:“大人,您的症候虽轻,但疫病毕竟传染,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您的身子” 胡成文眼底露出一丝阴沉:“陈大夫,本官已经说过,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儿便可。”他逼视着陈大夫:“听说你?父母妻儿就在?蓟州,若此事泄出半点儿风声,本官恐怕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陈大夫身上?冷汗涔涔,忙跪下?磕头:“大人放心,草民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胡成文这才满意,放他去后?面熬药。 陈大夫口?舌发苦。 有谢钰坐镇,疫病得?以控制在?附近村落,始终不得?大范围侵入镇上?和城里。 如今胡刺史明明得?病却蓄意隐瞒,这瘟疫怕是?要大爆发了! 哎,即便知道刺史会害人性命,可他一个小小大夫又能如何? 沈椿最近终于病愈,忙不迭赶去周家医馆帮忙,周太医最近一直在?乡野诊治疫病病患,她就帮着主持医馆上?下?。 这几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瘟疫都在?逐步好转了,最近却又有扩散的趋势,镇上?不少?人都病倒了,谢钰这两日便紧着带人排查源头。 谁也不知这病怎么?传进城镇的,甚至也不知那病源是?否还在?活动,是?否让瘟疫继续扩散,此事着实严峻,附近村镇上?万人口?,谢钰得?挨家挨户逐一排查。 这天早上?,沈椿刚到医馆,药童就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沈娘子,昨夜又新来了十来个病患,老夫人忙着照料也病倒了,现在?馆里的存药彻底没了!” 沈椿脸色大变,正要去后?院探病,药童忙拦了一把:“沈娘子先别急,老夫人只是?症状较轻,又柳大夫他们几个看?着,暂时?无恙。” 他又忙道:“只是?眼下?还缺一味牛黄,咱们得?尽快弄来才是?!” 牛黄是?治疗这次瘟疫最关键的药材,瘟疫刚发那会儿有许多不良药商趁机抬高药价,让普通百姓治不起病吃不起药,多亏谢钰及时?干预,将一批无良药伤斩首示众,又搜集了蓟州药贩手里所有的牛黄,交由官府统一管着,这才堪堪稳住了药价。 但也因为如此,现在市面上是见不到牛黄的,只能去官府拿药。 沈椿很快反应过来:“这好办,咱们先去衙署走一趟。” 周太医是镇上有名望的大夫,他如今又身负诊治病患的重?任,周氏医馆倒不至于拿不到药。 沈椿特意取了师父的名帖去了衙门,没想到还真遇到了麻烦——衙署那边儿态度倒是?挺好,只是?问了衙门,衙门说是?兵营管着,问了兵营,兵营又说库房药材紧缺,得问过看管库房的书吏。 就这么?折腾了四五回,沈椿也渐渐察觉出不对了,跟药童求证:“我怎么?觉得?,官府不想给咱们药呢?”她说着自己都不可思议:“可咱师父正在?前线负责医治病患,官府凭什么?克扣咱们的药材?!” 药童左右看?了看?:“您有所不知” 他压低声音:“咱们先生的性子一向清正,之前胡刺史想要插队,请先生帮着诊治几个权贵家眷,被他断然拒绝,胡刺史便怀恨在?心,再加上?先生和谢大人走得?又近,两边儿闹得?很僵,依我看?,他们八成就是?拖着不给咱们医馆药材。” 沈椿一听胡刺史还有啥不明白的?她恨的牙痒痒:“该死的老狗,老天没眼,怎么?不让这老东西得?瘟疫呢!” 她现在?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皱眉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药童连忙询问,沈椿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俩人连忙又转回了衙门口?附近的茶楼蹲守。 胡成文近来行事极有规律,上?午去郊外疫村营地装模作样一番,直到中午赶回衙署处理琐事儿,沈椿带着人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直到正午午时?,果然见?一众人簇拥着胡成文回到了衙署。 众目睽睽之下?,沈椿当?即冲出去,高声道:“大人留步!” 胡成文认得?这是?沈椿,他极不想理这女子,但无奈附近无数百姓和官员都瞧着,他收敛了眼底的翳色,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原来是?小沈大夫,你?最近不是?已经病愈了吗?找本官有何事?” 沈椿行了一礼,极是?恭敬地道:“民女知道大人公事繁忙,但无奈事情紧急,只能在?此请求大人了。” 她双手奉上?周太医的名帖:“最近镇上?瘟疫传开,我家医馆接收了不少?病患,药材已然见?底,就连师娘也被累的得?上?了疫症,牛黄这药只有衙门才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来衙门求了一圈,个个都说给不了药。” 她神色诚恳:“我家师父如今在?疫村诊治病患,他的家眷医馆却朝不保夕,这岂不是?寒了人心?您是?再正派不过的一个人,所以我一时?莽撞,贸然来求到了您的头上?,还请您责罚。” 不给沈椿药材的令就是?胡成文下?的,他安能不知此事?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椿居然敢当?众拦了他,在?这堂皇大街上?直接把这事儿捅破了!若他此时?不应,必定会落下?一个糊涂无能,寒了功臣之心的名声。 难怪谢钰会看?上?这女子,两人一样的诡计多端,不是?东西! 胡成文心里恨不得?要活吃了他,面上?还得?做出一副震怒模样:“竟有此事,真是?岂有此理?!” 沈椿逼得?他不给药都不行,他立刻道:“本官这就给你?一封手令,你?现在?立刻拿着手令去库房提药。” 沈椿恭维道:“听您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您不愧是?这蓟州有名的活青天。” 胡成文给她气的喉咙发痒,重?重?咳嗽了几声,勉强敷衍一句,这才转身甩袖走了。 倒是?沈椿听他咳嗽声似卡着浓痰,十分不对。 她抬眼一瞧,就见?胡成文步伐凌乱,眼底泛着淡淡青黑,是?有病在?身的架势。 但为了防疫,每个人脸上?都罩着纱罩,她也瞧不出胡成文具体?得?了什么?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带着药童匆匆赶去库房。 她有了胡成文的手令,库房的吏员不敢再怠慢,但他哭丧着脸解释:“沈大夫,不是?我们不想给,只是?你?们来的晚了一步,库房里的牛黄调配完毕,全部运往疫村,新的得?两天后?才能送来!” 医馆里那么?多病人等着抓药,等两天之后?药材送来,那人早都凉透了! 沈椿不信,亲自去彻底空了的库房转了一圈,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揍这吏员一顿出气——都怪这王八蛋阻拦,要是?早上?他直接给药,何至于生出这么?多风波来? 她一时?蹿火儿,堵在?库房门口?破口?大骂,骂得?正兴起呢,忽然听后?面传来一把清疏嗓音,微带疑惑:“昭昭?” 沈椿身子一僵。 她忙回忆了一下?自己泼妇骂街的英勇战姿,脸都绿了。 她飞快抬眼,怯怯地看?了谢钰一眼。 谢钰心知必有缘故,也没急着说她,只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沈椿清了清嗓子,把缺药的事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又解释:“我可不是?故意要闹事儿丢脸的,主要是?今儿个一直被人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实在?是?气极了。” 谢钰眸光浮动了下?,强压住心绪:“我那里还有牛黄,你?需要多少?,我派人送去医馆。” 他见?沈椿面色疑虑,淡道:“你?放心,这些药材是?之前存下?的,本就是?为了应付疫病突然扩散的情况,药材我这里尽够的。” 他做事儿一向是?极具先见?之明,哪怕情况危急也能游刃有余。 要命的问题终于得?以解决,沈椿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幸好有你?。” 她莫名有种踏实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天塌下?来,这人也一定能为她撑住。 谢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把牙牌交给药童让他去拿药了。 沈椿正要跟着,却被谢钰叫住:“昭昭,你?先跟我来。” 她跟着谢钰上?了马车,抬眼就见?他淡色的唇瓣抿着,面色隐隐透着几分冷,似乎动了怒。 她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谢钰竭力缓和了一下?神色,掀眸定定看?向她:“医馆缺药,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沈椿被他问的一愣,本能回答:“我忘了。” 被谢钰一说她才反应过来,于公于私,找谢钰解决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明明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但她就好像把这个人从脑袋里勾去了一般,居然怎么?都没想起他来,真是?异事。 谢钰顿了顿。 “昭昭,”他手指虚虚抹过眉眼,面上?满是?失落的倦色:“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多信我几分?” 第105章 第 105 章 “你虽然说着要和我重归于好, 但除了能同床共枕,你觉得咱们像夫妻吗?” 谢钰眼?底克制不住地染上一层翳色,他稍稍侧过脸,不想让她看到他脸上的冷峻怒意。 他的确是恼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两?人本该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伴侣, 明明他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儿, 可她宁可大费周章地四下折腾, 也?不愿意来问他一句。 除了恼怒之外, 他还有?一丝隐隐的伤心和委屈。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说,遇到事儿了,宁可自己咬牙扛着也?不来找我, 你既然没把我当做丈夫,又?何必答应和我修好?” 这些话, 他原本是不想说的,但话一出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冷待,满腔心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两?人之前又?不是没有?恩爱过,跟原来相比, 她眼?下一句话不多说,一件事不多做,从?不麻烦他半点, 从?未主动关心过问他一句。 他眉眼?下压,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着随时弃我而去?” 面?对谢钰突如其来的诘问, 沈椿先是有?些手足无措,分辨了一句:“我就是习惯了一个人” 谢钰不说,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对他是有?所保留的。 她为什么会对他有?所防备? 她以?为已经?淡忘的旧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数个忐忑不安辗转反侧,担心被他抛下的日?夜的日?夜还不曾远去。 她声调拔高,不觉带了点哭腔:“你也?知道?当丈夫的就该是妻子的倚靠,那你早干嘛去了?你总嫌我麻烦,嫌我粘着你,逼得我学着靠自己,逼得我不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你又?跑来说喜欢我,让我拿你当丈夫,让我依靠你亲近你!” “你问我怎么才能更信你,我也?想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更信你了!” 谢钰哑然。 良久,他手指轻颤,想要拂去她颊边泪珠子,指尖刚触及她脸颊,又?猛地一顿,慢慢收拢。 他哑声道?: “是我不好。” “我傲慢自负,不近人情,总拿妻子当成你理应做好的一份差事,把你当下属一样管教,你稍有?错漏我便严加斥责,我不够看重你,从?没想过和你交心,也?不曾打心底尊重你,和你亲近。” “我悔之晚矣。” “从?前是我委屈你了。”他手指几度收回,终于探出,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手背:“昭昭,你能试着再信我一次吗?我此生必不负你。” 透过朦胧一双泪眼?,沈椿模糊不清地看了他许久。 半晌,她抽噎着点了点头?。 谢钰双肩一松,鼻根微微酸胀,竟也?有?随她落泪的冲动。 此番剖白,两?人都是筋疲力尽,马车载着两?人回了家里。 其实?谢钰很想继续追问,她愿意留下来,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想报答他的恩情?但话到嘴边,他竟情怯了。 他很清楚,她对谢无忌是何等心心念念的,他也?亲眼?见到过,她在谢无忌身边是怎样言笑晏晏神态自若的。 若非谢无忌抛却家国,两?人眼?下只怕已是一对儿远走天涯的神仙眷侣,她喜欢的就是谢无忌那样的人——而他,从?性情喜好甚至是衣着打扮都和谢无忌完全相反。 罢了,无论她心里想着谁,只要她还在就好,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等两?人入了家门,已经?是夜深,谢钰帮她打好热水:“天色晚了,洗漱之后早些睡吧。” 沈椿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拉开?被子:“你也?早些睡吧。” 谢钰笑笑,轻轻帮她掖好被角。 谢钰尚有?排查瘟疫的要事未完,天不亮,他就小?心地起了身,又?看了眼?睡在里侧的沈椿,见她闭目静静卧着,并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放下心来,动静极小?地穿戴好一身儿青绿官服。 他近来事务繁多须得早起,又?怕打搅她休息,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用早点了。 他推开?房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幸好从?房门到院门这段路他是极熟的,正要摸黑走出去,就听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等等!” 谢钰转过身,发现她竟也?起来了。 沈椿身上披了件夹袄,揉着眼?起了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油纸包,她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 谢钰一怔,打开?瞧了眼?,就见里面?放着椒盐饼,肉干肉脯,青梅,桃脯等等零嘴儿—都是她平日闲磨牙的零嘴儿。 他有?些讶然:“给我这些做什么?” 沈椿又?在外面?裹了一层油纸,帮他紧了紧绳子,这才道?:“你最近早上总是顾不上吃饭,午饭和晚饭也?吃的颠三倒四的,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零嘴儿垫补垫补,不至于饿伤了肠胃。” 她抓起桌上的一盏提灯,她用火折子点亮了,暖融融的一团,照亮了他的前路。 她紧了紧夹袄:“走吧,以?后我送你到门口,别擦黑走路了,小?心绊倒。” 谢钰眼?眶微胀,俯身亲了亲她额角,声音极低:“谢谢。” 沈椿顿了下,小?声回他:“这难道?不是夫妻之间应该做的?有?什么可谢的?” 她想,既然都决定和谢钰过一辈子了,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她或许可以?试着慢慢了解他,信任他。 出门的这段路上,她甚至主动问起他的差事:“最近城里和镇上的瘟疫还在扩散吗?你排查的怎么样了?” 说到正事儿,谢钰面?色微见凝重:“说来也?怪,城镇上新?得瘟疫的病患,我已经?集中把他们安排在各大医馆里了,轻易不得外出走动,按理来说,不至于继续传开?,但最近每日?都新?增的病患,这说明” 沈椿如今反应也?快了许多,下意识地接口:“说明把疫病带到城里的病源还没被找到,还在四处乱走。”她忧心忡忡:“再这样下去,只怕整个蓟州都要沦为人间炼狱了。” 再这样传下去,百姓遭罪就不说了,谢钰染上疫病也?是迟早的事儿——谁让他是打头?阵负责的呢! 谢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今日?打算调动所有?差役排查病源,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把那人找到。” 沈椿迟疑着问他:“胡成文能同意吗?” 谢钰眼?底泄出一丝冷锐:“由不得他不应。” 他做事儿素有?决断,沈椿就不再多问,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儿:“对了,你知道?吗?我瞧胡成文好像病了。” 谢钰脚步一顿:“哦?” 第106章 第 106 章 沈椿见他有?兴趣, 便回忆了?一下:“我瞧他眼底有?血丝,走路有?些摇晃不稳,面上隐隐透着青灰,不过具体是?不是?真的病了?, 生了?什么病, 得观面探脉之后才能断定。” 谢钰闭目思索片刻, 忽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图纸:“你瞧这个。” 沈椿探头瞧了?眼, 居然是?良驹镇的地图, 只是?地图上用朱笔密密麻麻点了?许多红点,她?奇道:“这是?什么?” 谢钰耐心解释:“是?一张瘟疫的防控图,用朱笔点的地方, 就是?病患的住所,昨日才堪堪绘制完成。” 这地图绘制的清晰无比, 一眼看去,病患出?自何处一目了?然,沈椿很是?惊叹了?一下,才道:“呀,城东得病的人好?多。” 谢钰微微颔首, 又道:“城东地势高,地段好?,镇上的官府就建在这里?, 近来为防治疫病,州府也派来了?不少官员和人手, 都是?住在城东的。” 沈椿想了?想:“这么说,疫病有?可能是?这些官员传开的?”她?忽然灵光一闪, 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怀疑胡成文就是?那个病源吧?!” 曾经谢钰谨记女子不得插手外?事的祖训,从不和她?谈及公事, 没想到今日他只是?稍加点拨,她?便如开了?灵窍一般,转眼就想到了?紧要的地方。 谢钰目光晶亮有?神,定定瞧了?她?一时,才颔首:“我的确有?此?疑虑。” 他沉吟道:“所以瘟疫病患都集中看管治疗了?,疫病却还源源不断地外?传,原本有?效的防疫法子到现?在都收效甚微,一定是?有?未被发现?的病患还在外?自由走动,现?在所有?百姓都不得随意出?入,所以我便猜测,病源可能是?个官员,品阶还不低,昨日这张地图绘制完成,更证明了?我的猜测。” 他又冲她?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件事,可称得上帮我大忙了?。” 几乎立刻帮他锁定了?病源是?谁。 沈椿却觉得不大靠谱:“胡成文那人惜命得很,看着忙里?忙外?,其?实都不跟病患接触,每回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他怎么可能染病?” 她?说着说着都觉得灰心:“再说就算是?胡成文,他不承认,你又能拿他怎么样??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从三品刺史,都大你多少级了?。” 官场等级森严,就算谢钰行事,也得依照规矩律法,他总不能带着大夫强冲进刺史府给胡成文看病吧?要真这样?,只怕他还没碰到胡成文衣角呢,就被押入大牢受刑了?。 胡成文正?愁找不着谢钰的把柄呢! 谢钰唇畔含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管安心便是?,我自有?法子。” 这人也真是?有?些神异的,不管当二三品大员还是?从六品小官儿,都是?这幅波澜不兴胸有?成竹的姿态,沈椿咕哝道:“你没什么不安心的,你别牵连家眷就是?。” 她?把风灯和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当差吧,仔细错过了?点卯。” 谢钰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冲她?一笑。 州府里?品阶最?高的官员便是?刺史,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律法政策,都由他拍板来定的——不过蓟州这地方却有?些特殊,府城里?住着一位郡王,因? 他生母出?身不高,和皇上也关系平平,所以素来行事低调。 谢钰骑快马去了?趟成郡王驻地,也不知?他如何劝说的,郡王当天有?了?动静——派出?王府里?几位得用的太医,给所有?参加防疫的太医都诊一次脉。 这利人利己的好?事儿,又是?郡王亲自发话?的,大家自然欣然参加——独独胡成文心惊肉跳。 他生怕被王府太医查出?不对,刚收到风声,便立马动身去了?乡野,只推说有?公务在身,没空回来瞧病把脉,王府的太医在镇上待了?三天,他就在乡野躲藏了?三天,直到几个太医回去了?他才敢重新返回衙门。 长乐却神色愤愤:“本以为这回能把那老东西给揪出?来的,没想到竟让他躲过去了?!” 谢钰翻过一页卷宗,神态自若:“无妨,我已?经能确定,胡成文就是?咱们这几日苦寻的病源。” 长乐面色忧虑地提醒:“大人,咱们知?道了?也没用啊,那老东西不肯承认自己得了?疫病,咱们又无法证实,还不得由着他继续在外?逍遥,为了?他一己私欲,不住把疫病外?传!” 他连连叹气:“这些日子已?经有?七八百人因?疫病而死,再放任下去,只怕整个城镇都要沦陷,咱们恐怕也逃不开。” 谢钰摇了?摇头,微微闭目,叫来长乐低声吩咐了几句。 长乐眼睛一亮。 第二日,病源可能是城中官员的消息便在城里?传开了?,其?他官员都是?切过脉确诊过无恙的,独独胡成文巧之又巧地避过了?检查,众人不免心生疑窦,对胡成文也多了几分警惕,出?入都躲着他走——就连他往日的心腹都对他避而不见。 胡成文隐瞒自己患病,连静心修养也不敢,为的就是?不让大权旁落,如今底下的人都对他敷衍搪塞,对他的指令也搁置不理,他这个刺史就如同被架空了?一般!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安心养病,等痊愈之后再重振旗鼓了?,闹的如今不上不下,短短几日,他的病情就已?经加重不少,连着呕血两次,偏还得人前硬撑着! 感受到手中权势日渐流失,胡成文越发癫狂,为了?巩固权柄,他特意下达了?好?些故意刁难人的条令,一会儿让人半夜巡城,一会令人早起当差,闹的底下怨声载道,对他的不满日益加剧。 谢钰巡城完毕,天已然朦朦亮了一线,他骑马往回赶的时候,正?路过集市,一个卖胭脂口脂的女娘刚开了门儿,各色胭脂口脂盛在精致的瓷钵里?,离远便能闻见一股杂糅的脂粉香气。 她?张口吆喝:“今儿新到了?五套“菩提春”,这可是?府城最?时兴的颜色,显得人白?里?透红气色极好?,先到先得,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她?话?音刚落,几个原本就在门口蹲守的女郎立马一拥而入抢夺起来,动作之快,令谢钰叹为观止。 就跟大多数男人一样?,谢钰对胭脂水粉自然也不感兴趣,他正?要拨马走人,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手下动作一顿。 曾经谢无忌为讨昭昭欢心,也给她?买过不少这样?的胭脂水粉。 而他好?像从来没给昭昭送过这些女子用的物件。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复杂心思,谢钰翻身下马,尽量镇定地走进了?胭脂铺子。 这胭脂铺子多是?女眷来逛,他一进去便是?满堂瞩目,更何况他又生的是?仙姿佚貌,女郎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着他指点说笑。 谢钰竭力忍着不自在,对着店主道:“请问” 他对女人用的脂粉一窍不通,都不知?怎么张口,幸好?那店主极有?眼力价,笑吟吟地问:“郎君可是?来为娘子挑选胭脂水粉的?” 谢钰暗暗舒了?口气,正?色道:“正?是?。” 店主又问:“不知?尊夫人多大年纪,容色如何?” “她?今年十八。”谢钰素来寡言,但听人问起沈椿,他便难得多话?,原本淡漠的神色也不觉和缓下来:“她?容色极好?,昭昭如明日,灿若春华,她?性子也是?一等一的,良善正?直,一向诚恳待人,家里?家外?无人说她?不是?” 那店主不过想问他夫人长什么样?,是?什么肤色,她?好?帮她?挑选胭脂和口脂的颜色。没想到她?才问了?一句,谢钰张口便把夫人从头到脚夸了?一遍,却没有?一句说到有?用的地方。 店主呆了?呆,又‘噗嗤’一笑。 她?忍俊不禁,见从谢钰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从柜子里?取出?一盘颜色艳丽活泼的胭脂口脂:“郎君自己挑吧,年轻姑娘最?爱这些款式了?。” 谢钰少有?的为难,站在柜子前挑选了?半晌,拈起一盒菡萏粉的:“这盒” 这颜色粉过头儿了?,少有?姑娘家敢买的,底价又贵,难得碰上个冤大头,店主为了?做成生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夸赞道:“郎君好?眼光,这盒名唤‘思君’,是?年少姑娘们最?喜欢的颜色之一,您买这盒回去,您家娘子定然欢喜。” 谢钰才藻艳逸,立刻想出?这名字的出?处:“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他若有?所思地颔首:“这名字起的极好?。”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当即道:“我要这套。” 店主卖了?个高价,喜滋滋地帮他包好?。 谢钰回来的时候,沈椿刚做好?饭,她?抬手招呼他:“回来的真巧,刚做好?早饭呢,赶紧来吃吧。” 他轻轻一压她?手臂:“先不忙。”他递出?一方精巧瓷盒,他略有?期待地道:“你先试试这个。” 沈椿莫名其?妙:“啥玩意儿啊?” 她?掀开盖子一瞧,就见里?面盛着粉的吓死人脂膏,看起来像是?整人用的。 她?大吃一惊:“妈呀,这啥玩意儿!” 嫩粉色本来就难以驾驭,她?又不是?白?皙出?尘的肤色,用指尖试了?试,原本蜜色的肌肤被衬得黢黑,简直丑的不忍直视。 一想到这丑玩意儿是?谢钰买的就格外?喜感,她?笑的打跌:“谁家用这么粉的口脂啊,就是?乡下媒婆都不用这么村儿的,亏你还是?才子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钰少有?的羞恼,从她?手里?夺回来,强自镇定地道:“你不喜欢便罢了?,我这就扔了?。” 她?在他身边儿很少装扮,偶尔妆点也都是?下人操持的,但在谢无忌跟前,因?为谢无忌常常给她?买些脂粉首饰这些女子用的小玩意儿,她?也逐渐开始打扮起来。 不得不说,谢无忌经史策论上远不及谢钰,但在这上头还颇有?天赋,他给沈椿挑的小玩意都极适合她?。 谢钰是?真的想当一个称职的夫君,他和别人无从比较,只能拿谢无忌来攀比,越比较越觉得自己处处不如,无可避免得懊恼起来。 第107章 第 107 章 沈椿傻笑了会儿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差点忘记问你,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口脂了?” 不是她说,谢钰送礼一向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的,他?擅诗词通曲赋,原来给沈椿私下送的礼要?么是手抄的《诗经》, 要?么是他?曾经用过的名琴, 再不就是什么紫毫笔碧玉箫之类的, 也不管她能不能用得上。 今儿居然送她女孩子用的东西?, 还真是稀罕。 谢钰心绪不佳, 却不肯在他?面前袒露和谢无忌相较的心思,他?垂下眼?,神色淡然:“没什么, 只是想到自你我重逢以来,你便未曾好好妆扮过, 正?巧我又路过胭脂铺子,所以便为你买了一盒,你不喜欢便也罢了。” 他?说完,心下又是一阵气闷。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昭昭在谢无忌身边时常妆扮, 到了他?这里就是一副素面朝天,忙起来洗脸都没那么勤快,完全?不在意在他?面前形象如何, 也完全?不想在他?身上花心思。 作为男子,他?当有容人雅量, 不该为了一些?须末小事斤斤计较,但?他?实在克制不住去比较, 越想越觉得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谢无忌的十之一二。 接下来用早饭的时候, 谢钰明显兴致不高?的样子,虽然照常和她闲聊,但?仍能瞧出几分沉消之态。 他?昨夜当了一夜的差,用完饭沈椿便催他?去睡觉了。 沈椿晒完药才空闲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中女子仍是明丽美好,弯弯眉毛下一双笑脸,乌油油的头发在扎了两个蓬松鞭子,不过她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确实不修边幅了点,头上随便裹了块头巾,脸上还沾着一点污迹——她和谢钰实在太熟,熟到她在他?面前都想不起来打扮这回事儿了。 不过谢钰都送她胭脂了,看来哪怕是老夫老妻了,也应该稍微在意一下形象。 沈椿踮起脚,从院外的梨花树上折了一朵梨花别在耳边二,她也不怎么会打扮,就翻出一根炭笔把眉毛瞄了瞄,又撕下红纸涂了个红嘴唇儿,这就算打扮齐全?了。 等谢钰醒过来,她转过身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儿,问他?:“好看不?” 微怔之后,谢钰很快回神,双目柔情满溢,唇角微微翘了下:“好看。” 他?不知想到什么,站起身,让她在床边儿侧卧,他?还亲自上前帮她调整了下姿势。 沈椿眼?神都不对了,紧张地扯住他?的袖子:“诶——你干嘛?这可是大白?天!” 谢钰一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忍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要?为你作画。” 沈椿立马窘了,脸上臊得通红。 他?却不肯放过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一本正?经地道:“细算下来,我是有几天不曾陪你了,不怪你乱想。”他?淡淡戏谑:“等画完画,我再好好陪你,如何?” 沈椿给他?逗急眼?了:“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踹你了啊!” 谢钰这才不逗她,折腰取出了许久不曾动过的画笔颜料,他?思量片刻,又翻出一张最适合作画的洒金纸,这才坐在桌前细细临摹起来。 他?还不忘向她叮嘱:“画画耗时久,你若是躺的累了,及时告诉我。” 躺着哪能累到?沈椿摇了摇头,好奇问:“我之前从来没见你画过画。” 谢钰怕她闷着,一边作画一边和她闲聊:“在我未入仕的时候,曾出门游学,走?遍了名山大川,作画无数,入仕之后事务繁忙,很少再动画笔了。” 他?沉吟道:“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画画的,琴棋书?画,画在我心中可排第二,仅次于棋。” 沈椿又问:“除了山水花鸟之外,那你给其他?人画过吗?” 谢钰一心二用,落笔的同时还能抬眸瞧她一眼?。 他?微微一笑:“自然。” 沈椿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打听道:“给谁画的啊。” 谢钰一本正?经地回答:“在京兆府当差的时候,画过不少要?犯。” 沈椿:“” 他?见她眼?睛都瞪大了,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模样,这才含笑道:“逗你的,能让我亲自出手绘像的犯人可不多。” 沈椿这口气才顺了,又轻哼了声儿。 他?也没让沈椿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他?就绘制完毕,堪堪落下一笔收尾,把画递给她:“你瞧瞧如何?” 沈椿接过来一看,惊讶道:“把我画的也太好看了吧。” 谢钰这画真不是吹的,眉目灵动宜喜宜嗔,画中人就跟打了层光晕似的,好看的不得了。 谢钰笑笑:“在我眼?里,你就是这般模样。” 他?见她捧着画儿神色欢喜,心下终于畅快不少,原本堵了一日的闷气也消散了些。罢了,总不能拿自己的短处去碰他人的长处,幸好他?也有自己的专长。 沈椿心情也是大好,张罗着就要?把画挂起来,她动作的时候罗裙卷起一大截,隐隐约约露出一抹春色。 她今日妆扮得确实极美,谢钰一向自觉并非以貌取人之辈,但?被?她眉眼?一恍,又不觉情动。 他?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两人细细亲吻了会儿,他?正?要?关?上窗户,忽然听见有人在院外高?声喊:“谢同知?谢大人可在?!” 这人极是无礼,一边问话一边砰砰敲门,似乎随时要?破开院门闯入。 现在两人俱是衣冠不整,她一抹葱绿的抹胸已经袒露出来,裹着盈盈两弯软雪,衣衫不整的时候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沈椿慌乱起来,不由?往谢钰怀里缩了缩,压低声音问:“谁啊?” 这院子到底还是太小,若是原来的深宅大院,扈从奴仆环绕,哪里会让她受这等委屈?到底是他?考虑不周了。 谢钰压下心中自责,揽住她轻声安慰道:“莫怕。” 他?先帮她整理好衣服,确认通身无恙了,这才向外回了句:“何人?” 外面那人顿了下,这才有些?不阴不阳地叮嘱:“谢大人,卑职是胡刺史派来通知您的,今天晚上该您带人巡城了。” 谢钰还没说话,沈椿先不干了,跳脚骂人:“你们怎么回事儿?昨天晚上就是他?巡城的,怎么今儿晚上还是他??真当他?是夜猫子不用睡觉的啊!” 外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反正?一点回应也没有,沈椿盘腿坐到榻上,气鼓鼓地问他?:“你真要?去啊?!” 她火冒三丈:“胡成文分明是故意整你,老这么让你夜里当差,熬也能熬死你,你今儿别去算了!”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就是说说气话,官大一级压死人呢,谢钰今天但?凡不去,明儿胡成文就能攥住这个把柄变本加厉,真是恶心人! 谢钰温声道:“你今夜早些?睡吧,明天不必早起为我准备早膳了,我在衙署吃了再回来。” 他?这么说就是一定会去了,沈椿还是气不过:“你懂不懂医理啊?再这样熬大夜,脸上迟早长痘,到时候我可就不稀罕你了!” “色衰而爱驰,我自是知道的。” 谢钰忍笑附和了一句,又轻轻一哂:“放心吧,就算为了不让你爱驰,我也不能再熬下去了。” 他?从容不迫地抚平衣襟褶皱:“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陈大夫这些?日子过得是心惊胆战,胡成文病情加重,他?这个做大夫的就得担责,胡成文得瘟疫的消息走?漏,他?一家老小就得陪葬,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有被?发现的一天,一旦他?隐匿不报的事儿被?揭露,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今日为胡成文熬完汤药,又被?他?寒着脸警告几句之后,陈大夫边擦冷汗边出了衙署后院儿。 他?并未回到自己家中,脚步一拐,径直走?向了美貌外室住的小院儿。 他?近来压力颇大,极需纾解,他?一边唤着‘心肝儿’一边要?扑将过去,忽然身子一抖,本能地大叫了一声儿。 院里端坐的可不是他?的美貌外室,而是一个眉目清邃的美貌男子。 谢钰冲他?微微颔首:“陈大夫。”他?放下茶盏,闲谈般地问他?:“这些?日子你负责为刺史诊治疫病,实在是辛苦了。” 陈大夫本就不是什么专门受训的死士,谢钰威势摄人,他?打了个哆嗦,居然连分辨都不敢,转过身连滚带爬地要?跑,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两个部曲挡住去路,重新扔回到院里。 谢钰神色淡淡:“放心,我今日来不是追究你的过失,我知道,你也是被?他?胁迫,不得已才为他?隐瞒。”他?沉吟道:“若我没猜错,他?应该拿你父母妻儿的性命胁迫你了?” 陈大夫眼?冒泪花,砰砰叩头:“谢同知明鉴,草民绝非有意隐瞒,都是胡刺史逼迫草民的!!” 谢钰缓缓道:“你受他?胁迫那么久,难道还甘心受制于人?明日我会联合蓟州其他?官员去往衙署,只要?你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我保你和家人平安。” 陈大夫面色犹豫。 谢钰又道:“事后我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陈大夫低头想了想,咬牙道:“但?凭大人差遣。”他?又凄惶道:“还望大人信守诺言,一定要?保住草民的一家老小。” 谢钰点头:“这个自然。” 他?说着便站起身, 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陈大夫一眼?,眼?底竟有些?压迫意味。 他?不疾不徐地叮嘱:“记住你今日答应的话。” 陈大夫心里一慌,忙低下头:“您放心,草民一定牢记大人叮嘱,明日必出面为大人作证!” 在他?低头的时候,谢钰又瞧他?一眼?,他?唇角微舒,眼?底竟有几许讥诮意味——不过这些?陈大夫都没看见。 第二日是月十五,负责疫情的所有官员都得到场在衙署聚会议事,每月初一十五月末得开三日会,哪怕赶上沐休了也得过来,底下人不免怨声载道的。 众人先是针对瘟疫目前的情况商讨了一时,直到晌午,大家隔着覆面的纱罩说话,说的头晕胸闷口干舌燥,再挤不出半个字了,胡成文才不紧不慢地让众人下去吃饭。 就在大家要?散的时候,谢钰忽然上前一步:“下官有事禀报,还望大人允准。” 胡成文眼?皮子一撩:“何事?” 谢钰微微抬手,陈大夫弓着身子走?进来,叩头道:“参加诸位大人!” 胡成文坐在上首:“陈大夫有何事禀报?” 陈大夫左右看了眼?,忽然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颤颤指着谢钰:“草民要?状告谢同知!” 胡成文眼?底精光大亮,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哦?自瘟疫爆发以来,谢同知事必躬亲,处处劳心劳力,你因何要?状告他??” 陈大夫一叩头,高?声道:“昨日,谢同知逼迫草民诬陷您有疫病在身,他?还威胁草民,如果不出来作证,他?便要?杀了草民全?家,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第108章 第 108 章 陈大夫以袖拭泪:“谢同知和大人素有?旧怨, 对您怀恨在心,他不光指使草民诬陷大人,就连大人得了瘟疫的传言,都是谢同知可以放出去的, 为的就是逼大人让位, 他好趁机夺权!” 他冲谢钰连连叩头:“谢同知, 草民身为大夫, 不能昧着良心为您做伪证陷害忠良, 草民愿意偿命,还请您放过草民一家老小!” 他说罢便要一头触地,幸好几个差役冲上?来将他死死拦住。 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直接把诬陷罪名扣死在了谢钰头上?, 堂中众人神色惊疑不定,目光在谢钰和胡刺史?之间来回逡巡。 胡成文心下大为畅快。 随着这些日子流言四起, 他威信日益滑落,甚至连手下人都不大使唤得动了,反观谢钰,在瘟疫汹汹的危急关?头方显才敢,他不光极得民心, 在同僚之中也是风评绝佳,说话做事让人心服口?服,眼瞧着他一个三品刺史?都快被一个从六品同知架空了。 胡成文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和家中幕僚商量一番之后?,索性利用陈大夫设下圈套, 引得谢钰上?钩,这样?不光能以诬陷罪名关?押谢钰, 就连他得瘟疫的传言都能一并洗脱,今日便是他收网的大好时机。 都说谢钰智计无?双, 原来也不过如此?,他略施小计就引得此?人上?钩,到?底是年级太清,沉不住气。 他面上?却做出一副震惊神色:“谢同知,可有?此?事?!” 不等谢钰张口?,陈大夫立即道:“昨日谢同知带着私奴闯了草民外室的私宅,草民的外室和粗使婆子可以作证!” 胡成文立即道:“既然如此?,传这二人上?来一问便知。” 陈大夫的外室和粗使婆子都是早就安排好的,没?过片刻便被带上?了公?堂,两人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齐刷刷伸手指向了谢钰:“就是这位大人,昨天擅闯了奴家私宅!” 胡成文一拍惊堂木,厉声道:“谢同知你好大胆子,来人,还不快把这污蔑上?司权欲熏心的贼子给本官拿下!” 几个差役应声而?动,正要上?前拿人,谢钰面色无?波,反问道:“敢问大人,何为污蔑?” 胡成文胜券在握,见他垂死挣扎,不由冷笑了声:“本官明明没?有?患病,你却四处传谣说本官得了疫病,又串通大夫作伪证,蓄意夺权,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谢钰神色静静:“若大人身患疫病,却隐匿不报,致使镇上?小半百姓遭难,这又该当何罪?” 他提气高声道:“来人!” 长?乐就在堂外候着,听到?谢钰的声音,他立马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这男子相貌和胡成文有?几分相似,一眼便知两人关?系匪浅。 果然,胡成文一见这男子便大惊失色,竟连说话都忘记了。 谢钰神色淡淡:“大人总不会连自己亲子都不认得了吧?” 胡成文的长?子表情肃杀,重重叩首,高声道:“草民要状告胡刺史?身患时疫,隐匿不报,致使良驹镇过半百姓遭难!” 他又取出一包药渣,铿锵有?力地道:“这是胡刺史?近日服用的药渣,里面含了牛黄,连翘,石膏,板蓝根等等治疗瘟疫的药材,正是胡刺史?日常所用,若是诸位大人不信,尽可以唤大夫来查验!” 胡成文曾娶过两任妻子,头一个是在乡下娶的原配发妻,那原配也是个贤惠女子,他忙着读书考取功名的时候,原配便为他操持家务,俩人很快育有?一子,在得知胡成文高中进士的消息之后?,母子俩满心欢喜地以为苦尽甘来,没?想到?只等来了一纸休书,胡成文还派恶仆警告,让他们?不得把二人成婚的消息泄露出去半个字儿,否则就要了他们?的命! 原来胡成文中进士之后?,被世家高官相中,嫁以爱女,他也由此?青云直上?,在遇到?谢钰之前一向是仕途顺遂,而?他原配得知他另娶他人的消息之后?,带着儿子伤心远走,从此?了无?音讯。 他这长?子出现还是在几个月前,那时候胡成武被谢钰杀害,他正为亲弟之死伤心怨愤不已,偶然一日在街上?看到?了这个和自己相似的年轻人,便命人打探了一番,果然是当年那个他不曾认下的长?子。 胡成文此?人见利忘义,但这长?子恰好出现在他悲恸之时,算是暂缓了他心内的怨怒,他便把长?子留了下来,但为了避人耳目,他自然不敢与之相认,只拿他当半个下人使唤,派遣他做些杂活儿。 后来胡成文得了瘟疫,外人来照料他不放心,让他和贵妻生的子女他又舍不得,担心孩子们?被他传染了瘟疫,他思来想去,便把原配所生的长子唤来伺候他,为了防止长?子害怕染病不肯来,对他也隐瞒了自己得瘟疫的事儿,只说自己年迈,身子不适。 这孩子平日也算勤谨,把他照料的无?微不至,汤药食水无一不是奉至眼前的,日久天长?,他也真?对这不起眼的长子生出了一分父子情义,这几日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让他能接触到?一些要事了。 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他逐渐信重的儿子,居然在这时候出面指证他! 偏偏两人相貌如此相似,他连辩白都辩白不得,他嘴唇哆嗦着看向谢钰,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仔细想想,他这长?子来的时机太过巧合,几乎专门挑了自己最脆弱怨愤的时候过来,偏偏他以为是老天冥冥之中夺走了亲弟,又把长?子送来到?自己身边儿聊以慰藉,他竟然半点不曾怀疑。 现在看来,他分明是谢钰专门挑选的时机,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更可怕的是,他和原配长?子之间的纠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也不知道谢钰是何等通天手段,不光查到?了他旧日的一段恩怨,更是神通广大地找到?了他的长?子,还把此?人准之又准地送到?了他身边儿。 他之前对谢钰多番打压折辱,谢钰甚至不能反抗,亏他还以为谢钰是被消磨了心智,没?想到?一出手便是这样?的杀招! 此?时此?刻,胡成文再?否认也没?用了,他转向长?子,把手中的惊堂木砸了过去,神情怨毒:“到?底是贱妇生的孽种?,我好心好意把你接到?身边,给你财物,给你差事,庇护你不必如寻常百姓一般受人欺凌,你倒好,竟和外人串通起来算计我!孽障!畜生!” 论怎么样?,他都是长?子的亲爹,有?他这个一州刺史?在,断不会少了儿子的前程,他实在想不明白,长?子为什么要听谢钰一个外人的差遣?谢钰能给他什么好处?! 胡成文长?子不避不闪,脑袋被重重砸了一下,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迎着胡成文怨毒的目光,他没?有?分毫心虚,定定地和他对视,面上?甚至浮现几缕厌憎之情:“要不是受你逼迫,我娘怎么会忧思成疾,年不过二十五便撒手人寰,她?过身的时候,甚至买一块像样?墓碑的钱都没?有?,我得卖身为奴,由良籍入了贱籍,才勉强凑够了为她?修一处坟茔的钱,你在官场平步青云的时候,我风餐露宿衣不蔽体,任人打骂才能勉强填饱肚子,这些你可曾问过半点儿!” 他恨声道:“我只恨我自己无?能,得借助谢大人之力才能扳倒你,不然我真?想砍了你的脑袋慰藉我娘在天之灵!” 胡成文见大势已去,却半点不思悔改,恨声道:“孽障,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一时心软,二十年前没?有?除去你和那贱妇!” 他想到?自己半生前程居然毁在了这个孽障手中,站起身扒出差役腰间的佩刀便要劈砍长?子。 谢钰冷冷道:“认证物证俱在,还不把胡刺史?拿下,听候发落!” 屋里的其他官员和差役都被这番变故惊呆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谢钰这泠泠的一声唤回了众人的神智,几个差役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胡成文按住了,又顺道儿把哆嗦着求饶的陈大夫拖了下去。 不过胡成文到?底是一州刺史?,品阶低于他的官员自然无?权审理他的案子,谢钰伏案写了一篇公?文,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命人骑快马送给郡王。 郡王也无?权直接处置刺史?,便先将罪臣关?押起来,又把谢钰的公?文快马送去长?安,交由中枢定夺。 只是胡成文这么一倒,明面上?统领大局的人就没?了,此?时又恰在防疫的紧要关?头,众人十分默契,齐齐举荐了谢钰担此?重任,一场席卷蓟州官场的风波终于落下帷幕。 这样?一来,谢钰难免忙的脚不沾地,直到?第三天才抽空回家了一趟。 这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沈椿就在门檐下等着,肩头被细雨打湿了一片。 谢钰忙解下披风给她?裹好,有?些歉疚道:“是我回来晚了,让你等这么久。” 沈椿摆了摆手:“没?事,我自己心急。” 她?急着询问细情,匆匆忙忙把谢钰拉进院子里,问:“那胡成文真?的倒了?” 谢钰颔首:“眼下他已经被看押起来了,他这次惹出来的乱子太大,连他岳家也不肯再?保他。”他边说边要帮她?解湿透的衣服。 沈椿喜上?眉梢,兴冲冲地问:“你是啥时候开始下这一步棋的?你咋知道他在外面有?个儿子,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她?正在兴头上?,身子左扭右扭地不让谢钰动她?。 谢钰无?奈道:“就在他以你血肉为药之后?。” 他见她?有?兴致,便与她?细说:“自进入蓟州起,我便着意详查胡成文生平,但他受岳家庇护,之前的错处都被抹平了,一时查不到?什么,就在瘟疫爆发前后?,我派人去了他的老家,查出他曾经停妻另娶,还有?个长?子流落在外,我便派人与他这长?子接触,发现此?人品行不错,且对胡成文恨意极深,我便帮他赎了身,慢慢送他和胡成文接触,让他逐步取信于胡成文。” 他摇了摇头:“胡成文虽然狠毒,行事却极为缜密谨慎,他也是小心蛰伏了几个月,才慢慢得了胡成文的信重,将此?人一举拿下。” “至于那陈大夫,我本也没?放在心上?,他是胡成文心腹,怎么可能轻易吐出他的阴私?既然胡成文想让我咬钩,我便遂了他的意,只盯着陈大夫这边儿,正好让胡成文松懈。” 这才是真?的草灰蛇线,伏延千里,沈椿听得叹为观止,又异想天开地问:“蓟州现在没?了刺史?,上?面会不会让你当刺史??” 谢钰失笑:“怎么可能?我不过从六品同知,和从三品刺史?之间相差何止万里?文官不比武将,朝里不会这般越级提拔的。” 他曾经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担任高官,都是因为领兵打仗的缘故,皇上?又不想让谢家沾染兵权,正好京兆府有?个同级的空位,他便把谢钰调回来做了府尹,本想着日后?随便寻点错处把他撸下去,没?想到?人家干京兆府尹干的也是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行事老辣,硬是没?让皇上?挑出半点错儿。 要不是突然被贬谪到?边关?,不出后?年,他便能升往中枢六部了。 他又低头看了眼她?,微微笑道:“不过大约会升上?一两级。” 到?时候就能给昭昭买大宅子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墙倒众人推, 胡成文这?一倒台,还牵连出他之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旧案,直接被押入长安候审了,这?下?蓟州刺史的缺便空了出来, 蓟州虽然是边关, 但行商众多?, 人口繁盛, 因此不少人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肥缺。 蓟州刺史的人选尚未定下?, 谢钰升迁的谕令倒是先一步下?来了——从四品郡守,居然连升了两级。 沈椿掰着手指头算:“三?和?四就?差了一个数。”她记得谢钰之前是正三?品,又惊又喜:“你是不是马上要升回京兆府尹了。”对于谢钰被贬官的事儿, 她心下?颇是愧疚,总盼望着他能重新升回去。 她这?话一听就?是个外?行, 谢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想什么呢?” 曾经谢钰觉得,妻子只需安于内宅,担负好中馈之责便好,免得知道太多?生出口舌是非, 他也极少和?沈椿讨论?政务,以至于俩人成婚都大半年?了,沈椿连最基本的官位爵位都搞不大明?白。 他喟叹一声, 心下?自省了一番,方才细细和?她分说:“郡守是地方官, 本就?比中枢官员低了一等,更何况我只是从四品, 和?正三?品中枢大员自然无?法相较。” 见沈椿神色懵懂,他没有半分不耐, 温声道:“能不能升迁,除了看?自身政绩和?品阶之外?,也得看?有没有空位,京兆尹摄京兆府事,正儿八经的实权官员,我离任的时候,已经有人顶了这?个位置,更轮不着我了。” 沈椿这?才听明?白了,颇为失落地道:“啊,这?么说你离当回京兆府尹还远着呢?” 谢钰见她一下?子蔫了,便宽慰道:“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外?放上多?历练几年?也好,不必急着追名?逐利。” 他又道:“郡守亦是一地实权长官,我这?回越级升到从四品,已经堪称神速了,若非这?次好些官员因这?次瘟疫暴病而死,郡守这?个位子还是轮不到我的。” 这?话倒是实情,因为胡成文蓄意隐瞒自己得了瘟疫,导致好些跟他接触过的官员得了疫病,谢钰上头的几个上司都死干净了,朝廷实在无?人可用,才给他提了郡守。 不过他升了这?么高?的职位,相应的也得担责,蓟州瘟疫如今由他一应接手,风险也是极高?的。 沈椿听完,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儿。 半个月前,谢钰就?给家?里去了书信,让家?中早做应对,谢钰的升迁令刚下?,长公主就?派了个人过来——沈椿看?着乌央乌央十几个人站在院外?,傻眼了:“怎么来这?么多?人?” 为首的那人是国公府极得用的一位女?管事,她还带来了近二十位家?仆——之前在谢府的时候,沈椿常和?这 ?些人打交道,一眼就?认出来了。 柳管事向她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十分谦卑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如今小公爷是地方大员,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凡事亲力亲为让人笑话,难道还要让堂堂四品大员亲自去挑水劈柴洗衣做饭吗?长公主说,该有的规矩也得立起来了,您放心,我们都是小公爷往日用惯了的人,一定能把小公爷和?您服侍周到的。” 之前谢钰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又是被贬谪而来,自然不能讲究什么排场,如今他已经是正经实权官员了,总不能像之前一样亲自操持家?务端茶倒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 倒不是他贪图享受吃不了苦,只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儿,他若还像之前一样住在穷门小户里,难免被人取笑作秀或者指摘没规矩——长公主为这?个儿子考虑的极是周到。 她派来的这?些下?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数上也不逾制,十分符合他如今的官阶。 柳管事的话合情合理,沈椿却本能有些排斥,甚至下?意识地找了个由头拒绝:“这?,这?不大合适吧?我们这?小院也住不下?这?么些人。” 柳管事笑道:“您不必担心,公主自然给我们带了银子,在蓟州购置一处合适的院子便是了。” 她又诚恳道:“小公爷怕是会在蓟州待上数年?,长公主特意叮嘱了,让小公爷和?您多?置下?些田地铺面?,否则只怕无?法维持日常开销,银钱的事儿您不必操心,明?日婢便把账目移交给您过目。” 沈椿心里莫名?生出一缕忐忑,她甚至不知道这?缕不安来自哪里。 有下?人伺候,有大宅子住,有田地有铺面?,以后?不必再为银钱发?愁,这?不是天赐的好日子吗?她有什么好忐忑的? 再说了,像长公主这?样的神仙婆婆哪里找?沈椿要再多嘴那真是不识好歹了,她张了张嘴:“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谢钰最近忙着防治疫情,沈椿也得忙着去医馆救人,买屋置地的事儿便全权交由柳管事负责,柳管事很快定下?了一处四进的宅院,离官府衙门很近,又在城外买了良田若干,在府城购置铺子数个。 不过五天,她就?把宅院收拾出来,恭敬地请谢钰和?沈椿入内,这?院子四进四出,带了东西跨院子,还修了个小院子,谢钰大略看?过一眼,见没有任何逾越之处便罢了。 倒是沈椿觉得这?院子有些太大了,私底下?跟柳管事道:“院子也太大了吧?咱能住的过来吗?” 柳管事宽慰道:“您放心,这?宅子绝对不逾制,蓟州土地广,地价便宜,上到官员下?到百姓住的地方豆大,好些品阶比咱们小公爷低的官员住的院子比这?个还大。” 沈椿就不多说什么了,当天两人就?搬了进来。 第二日,谢钰去当差的时候,也不用沈椿提灯送他了,等她醒来,立马就?有侍女?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就?连早饭都是提早备好的,倒春寒的时候,吃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当真舒心。 沈椿忍不住享受了会儿,一瞧更漏,发?现自己快迟到了。 她也忘了身边儿还有侍女?服侍,直接从胡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胡饼就?要往外?冲。 柳管事正要向她汇报账务,被她这?样风风火火的吓了一跳,等沈椿都跑出门儿了,她才在后?面?高?声叫道:“夫人?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只管知会婢一声儿便是了!”哎,高?门绣户的娘子,哪有这?般没规矩的! 沈椿边跑边回答:“来不及了,我要去医馆坐诊,今天是我坐堂!!” 娘嘞,这?宅子到底谁买的,她怎么跑都见不到头,都快跑迷路了! 她在前面?猛跑,柳管事只能带了一屋子婢女?后?头追,两帮人绕着回廊红墙你追我撵,倒成了一副鸡飞狗跳的奇景。 到最后?,还是沈椿不认得路,柳管事才终于在二进院子处把她给堵上。 她身为长公主身边儿的得意人儿,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她一条老?命险些交代在这?里,扶着肋巴骨边揉边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椿顺手帮她拍背,莫名?其妙地道:“柳姑姑你追我干嘛?” 柳管事气儿都喘不匀,断断续续地道:“您,您如今是郡守之气,又是,又是谢家?宗妇,怎么能,咳咳,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医馆坐诊呢?” 沈椿一愣,心头那丝异样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不过她这?回颇为坚决:“眼下?防治疫情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这?时候撂开手?” 她不等柳管事开口,又表情严肃地道:“眼下?是谢钰主持防疫工作,我们周氏医馆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医馆,光我一个人就?接诊了将近四十个病人,如果这?些人出了什么岔子,谢钰怎么向上头交代?这?不是害了他妈!” 柳管事对内宅庶务十分精通,但对于公事可就?一窍不通了,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阻拦,只得道:“那您好歹带几个下?人过去服侍,不然婢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危。” 她立即道:“您稍等片刻,婢这?就?为您安排。“ 柳管事三?两下?就?安排妥当,不光给她安排了一辆高?大马车,还派了四个婢女?和?两个部曲跟着服侍,不由分说地扶着沈椿上了马车。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在医馆露面?,效果有多?震撼可想而知,就?连她的师父师母都给惊个不轻,更别说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其他大夫了,沈椿这?一天都过得如芒在背,根本没法儿专心给人瞧病。 等到了下?差的点儿,沈椿逃也似的回了家?里,立马跟柳管事道:“谢钰回来了吧?我刚才在后?院见到他的马了,你去把谢钰给我叫来。” 不成,这?样下?去可不成,要再这?样折腾排场,她还怎么给人看?病问诊啊! 她得和?谢钰好好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缩减排场。 柳管事迟疑道:“小公爷回来是回来了,但正在外?院和?人议事,咱们不敢过去打扰您要不要再等等?” 沈椿一顿。 柳管事犹疑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又提醒道:“夫人,您身为妻子,不该直呼小公爷的名?讳的,若是让外?人听到了,只怕会笑话咱们的。” 沈椿终于意识到,自己连日来的不安究竟出自哪里了。 谢钰并非池中之物,他起复是迟早的事儿,这?样金尊玉贵钟鸣鼎食的生活才是他从小过惯了的,他早晚会回到权力之巅,继续当那个金玉满堂的小公爷,名?动天下?的谢大人,之前陪着自己在乡下?织布耕田,不过是他一时之难罢了。 但这?样的日子,恰巧是她最陌生也最憋闷的,如果她能适应,当初也不至于和?他和?离,说句有私心的,谢钰陪她待在乡下?那段时间,才是她和?谢钰在一起之后?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那样悠闲惬意的时光终究是不会长久的,眼下?的日子一步步回到了当初,他们会重蹈覆辙吗? 第110章 第 110 章 更?让沈椿害怕的, 不是境遇的变化,而是谢钰也会随之转变,他是高高在上的夫主,是她不能违拗的上司, 他可以对?她弃之不顾, 他无需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他落魄的时?候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他喜欢她, 现在他重新?起复, 很快就会变得?和之前一样?金质琳琅,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还会像之前一样?喜欢她吗? 那缕不安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脊梁, 她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寒噤。 那种即将?被人抛弃的不安再次席卷而来?。 她这一生,被人抛却过?太多次,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无端猜忌他,但她还是止不住地遍体生凉。 沈椿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儿,翻了?翻医书却怎么都看不下去,干脆闭眼靠在榻上假寐。 没想到她这一闭眼, 居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 她眼皮子颤了?颤,那声音很快轻了?下来?, 她眼皮又重新?合上了?。 她身上忽的温暖起来?,似乎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她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睡姿,继续酣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 她鼻间盈了?一缕令人心神舒畅的淡香,在香气?的环绕中,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有些茫然地循着香气?传来?的地方看过?去,就见谢 钰坐在桌边儿,手畔放着花瓣儿香粉等物,他手持玉碾,把香粉鲜花一同碾碎。 桌上只燃了?一盏幽暗的烛火,火苗压得?极低,忽明忽灭的。 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咕哝:“你怎么点这么暗的灯?多费眼睛啊。” 谢钰手下一顿:“你醒了??” “我瞧你睡梦正好,就把烛火调暗了?些。”他略微歉疚:“可是我吵着你了??” 沈椿摇了?摇头:“没有,我睡饱了?。”新?换的枕头是冰凉的玉枕,她睡的脖子疼,伸手揉了?揉脖子。 谢钰察觉到她这点小动作,又问:“我昨天事忙,都忘记问你了?,你在这儿住的可还习惯?” 沈椿手上动作一停。 她住的一点也不习惯,这宅子太大,屋子又多,规矩还繁琐。 之前两人干什?么事都腻在一块,他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现在分了?内外院,按照规矩,她一个?内宅妇人,是不能随便出入外院的,也不能随意知晓外事,就连直呼丈夫的名?字,也是不可以的,会被柳管事训斥没规矩。 她告诉谢钰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谢钰会为了?她放弃尊荣富贵,陪她再过?平头百姓的寻常日子?难道谢钰会为她训斥母亲派来?的亲信? 她把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点头:“我在这儿过?得?挺习惯的。”她岔开?话题:“你忙活什?么呢?”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停顿了?下,发现她也在偷眼看他,见他目光投来?,又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 他沉吟了?下,佯作无事:“你搬来?新?宅之后,我瞧你睡的有些不安稳,所以翻了?翻香谱,打算制一味安神助眠的香。” 沈椿愣了?下,下意识地问:“要是安神香没用呢?” 谢钰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那就请人来?瞧一瞧,看有什?么需要重修的地方,修到你满意为止,若还是不行,大不了?换一处宅子。” 他向她伸出手臂,示意她靠到自己怀里。 他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要肯用心,办法总比问题多。” 曾经他对?她漠视冷待,错失过?无数和她交心的机会,付出了?差点失去她的代价,险些抱憾终身。 如今,他不想再错过?了?。 沈椿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有力,她心头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一点,原本忽轻忽重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渐渐和他同步了?。 谢钰极有耐心地等她开?口。 良久,她才?迟疑着张了?嘴:“这宅子太大了?,大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说的太多,一时?间难以理出头绪,说话也有些前后跳跃:“你现在升官了?,以后只会升得?更?高,什?么都在变样?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当好你的妻子,我,我” 她十分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摊开?心事,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十分沮丧地低下了?脑袋。 谢钰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担心两人的关系会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忧虑随着自己的起复,他会慢慢变得?不再重视她。 如果放在之前,他会因为她的猜忌而失落乃至恼怒,但现在,他只能生出满腔怜意。 这并不是她对?他心有防备,也不是她生性多疑,而是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东西实在太少,想要的总也握不住。 她也并非不想他高升,她只是在意他的态度因此改变。 谢钰轻拍她的肩背安抚,柔声道:“我知道了?,你莫怕。” 不过?她缺乏安全感这件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只能靠日久天长来?抚平。 他微叹:“如果发毒誓能让你安心的话,我愿意用天地祖宗发誓,我待你之心永远如初。” 沈椿莫名?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个?重誓,她缩了?缩脖子:“那倒也不用” 谢钰怜惜地摩挲她脸颊:“日久见人心,昭昭,给我些时?间。” 沈椿迟疑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谢钰并非妄言之人,话既然说出了?口,他必然要有所行动的,大的问题无法解决,可以先从明面上的小事入手。 他唤来?了?柳管事,吩咐道:“你找人重新?寻一处小一些的二进或者三进的小院,不要带跨院,也无需园子,够住即可,现在住的这处宅子尽快卖了?吧。” 柳管事一惊,忙问:“这宅院才?打点停当,您为何?忽然又不住了??” 她想到什?么,试探着瞧了?谢钰一眼:“可是夫人跟您说了?什?么?” 谢钰抬眸,淡淡看向她,一言不发。 柳管事意识到自己多嘴,慌忙跪下叩头:“是婢多嘴了?,婢不该过?问您和夫人的私事儿。” 她颤巍巍解释:“只是公主怕您委屈,这才?让婢给您挑一处好宅子,让您的衣食起居尽量舒适些。” “我才?升任郡守,不必太过?招摇,你购置这处宅邸,着实有些靡费了?。”谢钰淡然道:“这话等你回长安之后说给母亲吧,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柳管事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谢钰是要撵她走,她再次叩头,慌乱道:“都是婢的不是,婢这就为您重新?购置宅邸,婢多嘴,甘愿领罚,还请您不要赶走婢。” 谢钰目光洞明,直抵人心:“你错不在购置宅邸一事,对?夫人,你没有半分敬畏之心。” 她这人虽然办事利落,但因为贴身伺候长公主,难免骄矜,在寻常出身的沈椿面前难免托大,就譬如昨天她训沈椿不该对?谢钰直呼其名?,这已经称得?上十分僭越了?。 沈椿是夫人,又是谢钰的妻子,只要谢钰愿意,她叫他二狗铁柱都行,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奴仆置喙? 再比如,其实购置宅子这件事,她应该先汇报给沈椿,由沈椿拍板定了?,她才?能联系人购置,而不是自己买了?再通知沈椿一声,而且她和沈椿相处这几日,常把‘不合规矩’‘这样?不对?’的话挂在嘴边儿,这也无形地加重了?沈椿的焦虑。 她这些天在沈椿面前不够谨慎,以至于撞到谢钰的木仓口上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留柳管事了?,他不能让一个?对?他妻子不敬的人在内宅留人,这样?其他人也会慢慢对?她生出轻慢之心。 当然,这也怨他没能及时?察觉她情绪不对?。 这些让她烦恼不安的源头,谢钰想一个?一个?为她处理好。 110-116 第111章 第 111 章 柳管事被打?发回长?安之后, 长?公主十分不?痛快——之前谢钰在长?安的时候,官场之间?的交际往来都?是她帮着打?点的,如今他人在外任,张罗这些的只能是沈椿了, 沈椿必须独当一面, 担负起一个官家夫人职责。 她知道?沈椿不?擅长?这些官场规矩, 所?以特地?派来个能干人儿来襄助, 没想到这两口子还不?领情! 在家里没规矩倒还罢了, 反正?他们才是家里的主子,她做错什么谢钰都?乐意?帮忙兜着,但在外面和人往来的话, 她岂不?是要?捅娄子? 她本来觉得沈椿还是个良善正?直的孩子,因着撵人这事儿, 心下难免不?悦。 谢钰对母亲的态度早有预料,把柳管事不?敬之事原原本本写在信上,长?公主看了之后才不?说什么,又另派了个性?子老实沉稳的过来了。 他去信说明原委之后,又安慰沈椿:“官场之间?的交际往来也没那么要?紧, 我只想让你安心自在。” 沈椿低头想了会儿,忽然抬头:“你教我吧。”她咬了咬牙:“我也得把官场交际的一些规矩学起来了。” 谢钰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她不?能打?着少时阴影的旗号, 一辈子躲在他的庇护之下,一辈子不?肯长?大?, 既然她选择了谢钰,她就应该试着跨出那一步, 总不?能一直做个扯后腿的。 人不?能既 要?又要?,她想要?的喜欢和偏爱他已经?给了她, 她也应该勇敢起来,肩负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成为合格的谢家夫人,为自己和丈夫的人生负责。 谢钰明显错愕,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不?觉弯了弯。 昭昭愿意?改变,是为了他呢。 授课很快开始,谢钰不?愿意?弄的太正?式,便像闲话一般的跟她说着官场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每个人脾气秉性?不?同?,各人跟各人的交往方式也不?大?一样,只要?不?得罪人便可。” 之前沈椿她每次还没开始做事儿,就总忍不?住想着弄砸了该怎么办,越想越是灰心丧气,这会儿听谢钰跟她闲谈,她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 她甚至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他的话,最后总结:“一个猴子一个拴法儿。” 谢钰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觉得她总结的出奇到位。 他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就譬如我的上司王太守,他做事儿极为果决,最厌拖泥带水,他的夫人和他也是一个秉性?,行事干脆利落,事事要?争第一。” 沈椿恍然大?悟,铿锵有力地?总结:“吃粑粑都?要?吃最尖尖的!” 谢钰伸手揉了揉额角,按下了浮起的青筋。 很快,长?公主派来的新人也到了,只是这回来的不?光是人,后面还跟了辆大?车,车里不?知道?放着什么宝贝,竟有三四个护卫围在车上看守。 沈椿好奇道?:“母亲又给咱们送什么东西了?咱们这儿什么都?不?缺,告诉母亲别破费了。” 谢钰却微微一笑:“是我写信让母亲送过来的。” 沈椿一脸疑惑:“这里什么没有?还要?费这么大?劲儿从?长?安拉过来?”谢钰可不?是铺张的人。 谢钰不?答,又冲她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一把拉开了车帘。 里面放着面一人高的琉璃宝镜,后托是黄花梨所?制,镜面光洁无比,莹润若水,映照出得人影璀璨生辉。 是谢钰特地?给她打?的那面琉璃镜! 这是俩人成婚之后,谢钰特意?为她所?制的第一件礼物,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沈椿呀了声。 谢钰也不?假手于人,亲自动手,把这面等身的琉璃镜搬回了内室。 他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又斟酌片刻,终于挑选好了贵妃榻边儿的一块空地?,镜子能把整张贵妃榻床映照得清清楚楚。 虽然沈椿也挺喜欢这镜子的,但琉璃价贵又易碎,把它?千里迢迢搬到蓟州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就算是第一件礼物,也不?一定非拴在裤腰带上吧? 她很不?解风情地?在后面嘟囔:“为啥非要?把这玩意?儿搬过来啊?我现在用的铜镜也挺好。” 谢钰瞟了她一眼,绕到镜子后面,向她招手:“你过来,一看便知。” 沈椿也绕过来,随意?扫了眼,黄花梨木锃亮如新,上面雕花琢水的,很是华丽,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莫名其妙地?道?:“什么也没有啊。” 谢钰只能握住她的手覆在镜子被面,她指尖终于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痕迹,她低头一瞧,似乎是一行小字,她念诵出声:“见日之光,长?勿相望。” 字迹遒劲有力,骨骼俊奇,显然是谢钰亲手篆刻上去的。 她舌尖缠绵,像是含了块蜜糖,手指顺着他的笔迹,一笔一划摩挲了过去,然后才问他:“我怎么都?不?知道?镜子背面还刻了这行字啊?” 谢钰似是叹了声:“我那时不?欲让人知晓。”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待琉璃等身镜完工了之后,在背面刻下了这八个字。 现在想想,他很早就对她生了情,只是那时尚不知人间情爱滋味。 见她眼底漾了层水光,抬起脸直直地?瞧着他,他喉间?轻轻滑动,又绕回到了镜子前。 他沉吟道?:“当然,除了这行字之外,它?还有更重?要?的用途。” 沈椿问他:“还有啥用途啊?” 谢钰微微笑:“你过来,我与你细说。” 他一张清冷如玉的脸极能唬人,沈椿根本没怀疑,走过去凑到他身边:“还有啥用途啊?” 谢钰一把捉住她,搂在怀里细细拥吻了会儿,他才略有低喘,慢腾腾地?:“可助闺房之乐。” 沈椿察觉到他有了反应,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你疯啦,这可是大?白天!” 大?白天对着镜子那什么,他敢说沈椿都?不?敢听! 还有谢钰,要?知道?这位曾经?可是你亲他一下都?要?翻脸的人物,如今居然干起白 日宣淫的事儿了! 如今她倒是极重?规矩起来,板起脸,极有谢钰风格地?训斥道?:“大?白天的你怎么就你有没有点规矩了?荒唐!淫 乱!” 谢钰忍俊不?禁,脸埋入她颈子间?,闷闷笑个不?停。 沈椿是真怕俩人走火儿,手脚并用要?把他推开,忽然间?,脚已腾空,还没回过神,人就被他放在了贵妃榻上。 他人也跟着欺身压了上来,轻咬她的薄肩:“无妨,那就弄到晚上吧,这样便不?算白日宣 淫了。” 他上下两只手齐齐作怪,沈椿禁不?住细细媚叫了声儿,两手颤颤地?撑在了墙上。 她挣扎了会儿,实在推拒不?过,只能被压在榻上任他胡为。 第112章 第 112 章 长公主此次新派来的女管事姓徐, 徐管事正在熟悉内务呢,忽然听见小公爷略有?焦急地唤:“来人,请大夫过来!” 小公爷和?夫人抱着琉璃镜就进了?屋里?,直到天黑都没出来, 这会儿突然要请大夫了??徐管事也不敢耽搁, 当即着腿脚快的男仆去请, 自己站在门?外听候差遣。 又过了?会儿, 小公爷的清润嗓音再次传出, 这回却透着些古怪:“算了?,不必请了?,你下?去吧, 夫人醒了?。” 小公爷这么?反复无常实在前所未有?,徐管事心下?忧虑, 抬眸从门?缝里?看去一眼,就见屋里?那张贵妃榻上?,小公爷正搂着夫人温声?安慰,夫人别过脸不肯看他,似乎还在置气。 古怪的是, 贵妃榻上?铺着的一块羊毛毡子竟然湿了?大半儿,深色的痕迹异常显眼,屋里?弥漫着一股香馥馥的味道。 徐管事脸上?一热, 忙低下?头匆匆离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谢钰忍着笑, 柔声?哄劝:“我方?才查了?书,那不是失 禁, 是女子情动?时的一种特殊反应,没什么?好丢脸的” 沈椿这会儿活吃了?他的心都有?, 怒声?道:“你,你闭嘴!还不是你害的!” 近来事务繁忙,俩人许久不曾同房,谢钰炽硬无比,折腾得格外久,她都数不过来自己丢了?几回,更要命的是,贵妃榻边儿就放着那面映照得人清晰无比的琉璃镜,她只要一抬眼,就能把自己看个清清楚楚。 到了?最后,她实在吃不住了?,泄去之后便直接昏了?过去,醒来之后见到自己弄出的满目狼藉,简直恨不能再昏过去一回。 她打定主意最少一个月不跟谢钰说话,翻过身兀自睡了?。 谢钰任劳任怨地为她清理起来,又瞥见她纤细脚腕上?有?五道清晰指印,那是他握住她脚踝架在自己肩上?时留下?的。 他喉间?发紧,忙调开视线不敢乱看。 接下?来的几天,沈椿见他便啐,压根不让他近身,直到新刺史上?任,发了?张帖子到家里?,她才不得不向谢钰请教:“这宴会咱们去是不去?” 她挠了?挠脸:“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头呢?哪有?上?官一过来先?摆宴请客的?莫不是暗示咱们送礼?” 谢钰目光在那落款的名字上?凝了?片刻,又颔首:“自然得去。” 他耐心同她解释:“这次新来的太守崔清河是我开蒙恩师,于我有?教导之情提携之恩,我亦视他如亲长。”他有?几分感?叹:“恩师年近七十,本有?机会在中?枢致仕,他却自请来这偏远之地,怕也是存了?为我护航的心思。” 之前沈椿在长安的时候,交际往来都有?长公主打点,她在后面提筷子开吃就行,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去应酬,意义非凡。 更别说这位新刺史是谢钰亲长,这次赴宴她要是搞砸了?,没法儿跟谢钰交代?就不说了?,她以后在谢钰的亲朋圈子里?得是什么?名声?哟! 沈椿一下?子压力倍增 崔刺史也在府里?和?夫人商议此事:“这次宴会莲谈要携夫人过来,你准备一下?,别疏忽了?他夫人。” 崔夫人却似有?些不满,叹了?声?:“之前听说莲谈和?离,我以为咱家囡囡有?机会了?,没想到转脸儿他和?夫人竟又和?好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囡囡是她孙女小名,这孩子自小养在他们身边,最得祖父母疼爱,因此性子也娇气拿大,说话不走脑子,下?嫁吃不了?苦,上?嫁受不了?罪,久而久之婚事竟成了?老两口的一桩心病。 后来听说谢钰和?离,虽是再婚之身,但人才品貌都是一等一的,他们和?谢家又知根知底,本想找谢国公和?公主说道说道呢,谢钰又和?沈椿重归于好了?。 他家孙女虽说素质品貌一般,但好歹出身在哪儿搁着,拖到快十八了?还没嫁出去,沈椿那等出身居然能嫁给谢钰,实在让人心里?泛酸。 她对沈椿难免有?几分看法:“婚姻大事哪有?说离就离说好就好的道理?听说这女子出身乡野,行事果然没章法!” 崔刺史似笑非笑:“当初我说和?谢家议亲,你却计较莲谈遭了?贬谪,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现在人家起复了?,前途大好,你又在这儿说他夫人酸话,可让我说你什么?好?” 和?自家夫人看法相反,崔刺史觉得,这女子敢在谢钰风头正盛之时和?他和?离,又在他落魄之时陪伴左右,其心性人品可见一斑了?。 高门?贵人常见,心性赤诚之人却世间?少有?,要他说,莲谈的眼光极好。 崔夫人被揶揄的脸上?一红,叹息道:“我倒不是嫌贫爱富,就咱家囡囡那脾气,那就不是能跟谢钰到乡下过苦日子的料,我是怕两家成婚不成反结仇。” 被丈夫挤兑了?一句,她勉强把不满之心压下两分,退下?张罗起来。 等宴会那天,谢钰携沈椿来府里?拜会,她用略微挑剔的目光打量沈椿几眼,这女孩年少,规矩也不大周全,举手投足略有?僵硬。 不过那样?貌确实极美,灼若芙蕖,和?玉树琼林的谢钰十分相配,俩人打扮得都十分素雅,只是沈椿发间?的一只莲花玉钗却是晶莹剔透,是世间?难寻的宝贝,这花样?想必是谢钰为她特意制的,足见谢钰又多喜欢她了?。 怎么?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好男儿都是别人家的?想着自家年纪渐大还没成家的孙女,崔夫人心中?再次泛起了?酸意。 崔刺史和?谢钰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等到吃饭看戏的时候,崔刺史便带着谢钰去内室说话。 恰好在这时候,下?人端了?一大盘膏蟹上?来,给每人盘子里?分了?三只,又挨个摆上?姜醋和?拆蟹八大件,吃蟹的规矩最是琐碎,这也是大户人家考教人的吃食,沈椿瞧得一愣一愣的。 崔刺史给蓟州中?品及以上?的官员都下?了?贴,可以说谢钰要打交道的同僚下?属家眷都在这儿了?,她生怕丢人,今天一直挺直了?腰板端着,本来以为能混过去,没想到在这儿遇到拦路虎了?,她,她不会吃螃蟹啊! 谢钰不在,她只能靠自己,左右偷瞄了?眼,就见其他女眷一个个姿态娴雅,行云流水般得剔出了?一壳子蟹肉,一边浅尝一边评说,吃完之后那壳子还能完完整整地装回去。 沈椿怕丢脸,又不敢说自己不会,装模作样?却动?作笨拙地撬着蟹壳,旁边儿的坐席很快传来几声?不易觉察的窃笑。 她脸上?一热,装作没听见,废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蟹壳打开,囫囵夹了?一筷子肉,正要吃,旁边便有?人提醒:“沈夫人,这是蟹胃,蟹胃大寒,是吃不得的,您当心吃坏了?肚子。” 这话一出,旁人都掩口笑了?起来,仿佛笑她乡巴佬还要装样?。 沈椿脸上?发烫,丢脸无比,张口要给自己强行解释几句。 但她转念一想,她本来就出身不好,不会吃螃蟹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儿吗?就算她出身不好,不懂规矩,不够完美,背后还有?个人会一如既往地包容她偏爱她。 乍然想通了?这点儿,沈椿只觉得通体轻盈,缠绕她十八年有?余的阴霾终于在此刻消散一空,她的血脉经络仿佛荡漾着一股融融暖意,给了?她源源不绝的底气。 她转眼神清气爽起来,大大方?方?地回道:“我原来没吃过膏蟹,多谢楚夫人提醒,我记住了?。” 她又转向崔夫人,很直接了?当地道:“夫人能派人教教我怎么?剔蟹肉吗?光凭我自己也吃不到嘴啊!” 她这样?敞亮,倒是让方?才取消她的几个女娘羞惭起来,崔夫人更是满面尴尬,主动?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全,云月,你去帮沈夫人开蟹。” 她本是十分瞧不上?沈椿出身的,但眼下?看来,出身不好不代?表人家没脾性没头脑,倒是她自己落了?个没脸,真?是活该。 吃完膏蟹之后,崔夫人再不欲生事,又命人奉上?暖胃的羊酒,等喝完酒宴席就结束了?,谢钰也和?崔刺史说完了?话,和?沈椿上?了?马车。 沈椿问他:“你和?崔刺史都说什么?了??” 谢钰道:“互问了?安好,又聊了?聊长安局势,拍板儿定了?接下?来的防疫之策。”他微微凝眉:“长安的局势有?些不好,皇上?为了?平衡,迟迟未定储君,现在朝里?各成党派,已经乱成一片了?,老师特地调到蓟州,想来也有?避祸的缘故。” 沈椿下?意识地道:“这么?说,你被贬谪到蓟州反而是好事?” 谢钰颔首:“不错,如今父亲母亲只在家颐养天年,不问世事,谢家反倒保全了?。” 俩人就这么?一路聊到了?家里?,沈椿这才想起来还没告诉谢钰吃螃蟹那档子的事儿,全场官家女眷都知道吃蟹的规矩,就她一个不会,摆明了?是主家有?意刁难。 沈椿怕谢钰难做,想了?想,干脆没跟他说。 没想到第二天下?差,谢钰从袖间?取出一只金灿灿拳头大小的玩意儿给她:“瞧瞧这个。” 沈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只赤金打造的螃蟹,她惊讶道:“这是干嘛的?” 这螃蟹可不光能用来观赏,螃蟹的八足能拆下?,最前面的两根蟹钳能开合,就连蟹壳都能掀开,里?面的蟹心蟹胃蟹鳃等等器官一应俱全,且都是纯金打造,就连一堆儿蟹眼都栩栩如生的。 金子却还在齐次,这工艺堪称鬼斧神工,称得上?极品珍宝了?。 谢钰语气随意:“一件小物,送你消遣把玩的。” 他抚了?抚她的发顶:“昨日的事我和?老师说了?,师母也自陈了?不是,承认之前对你颇有?偏见,以后定不会如此,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知道吗?” 第113章 第 113 章 沈椿心里暖融融的?, 也不计较他之前在榻上让自己出丑的?事儿了,她低低应了一声,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仰起脸双眼亮亮地看?着他, 红嘟嘟的?唇瓣微微撅起。 上回的?事儿她可是狠发了一通脾气, 谢钰还在自省期, 见她如?此神态, 竟也没起别?的?心思, 只当她是心下感动。 他轻拍她后背,温声道:“这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应该做的?,你不必” 沈椿:“”这榆木脑袋! 她又是尴尬又是生气, 张嘴在他肩头咬了口。 谢钰这才反应过来,短暂地笑了声, 胸膛都随之微微颤动起来,沈椿第一次主动求欢却?被他取笑,脸臊得通红,推开他起身:“我要去? 睡觉了!” 谢钰极力忍住笑,忙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我是在笑自己愚钝” 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快抿住唇,托起她尖尖下颔,低头亲她。 就在这时, 外面大丫鬟唤了一声:“大人,长乐有事求见, 正在前头院子等着您呢!”她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道:“说是您一直调查追踪的?谢无忌终于有消息了!” ‘谢无忌’这三个字好像什么咒术一般, 把屋里正在亲密相拥的?二人一起顶住了。 谢钰停了停:“让他在外院等着” 他说完又顿了下,看?一眼沈椿, 淡淡道:“罢了,让长乐进来回话吧,你也听听他近来究竟如?何?了。” 沈椿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听谢钰这话,莫名透着股阴阳怪气的?酸味,闹得她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她给?梗得胸闷,不由哼了声,也学着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这种事儿哪是我这个妇道人家能听的??我要去?睡了,你自己忙活去?吧。” 说着就站起身,一撩帘子进了内室。 这下轮到谢钰胸闷了。 俩人自复合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偶尔拌嘴也很快揭过这一茬,眼下她不过听到谢无忌的?名字,竟跟他置这样大的?气! 谢钰吐出一口浊气,强压住心绪,走出去?问长乐:“他近来有什么动向?” 谢无忌自己就是干细作?出身的?,一叛逃去?往突厥,立马拔去?了朝廷隐匿在突厥的?数百钉子,致使朝廷数月对突厥动向懵然不知,简直两眼一抹黑。 幸好谢钰颇有远见,早些?年在突厥埋下了暗桩,自谢无忌叛逃之后便慢慢起用,只是联络困难,近来才收到一些?成效。 长乐一叹:“谢无忌倒真是个能人,一入突厥便改姓了哥舒,深得老可汗器重,只是突厥部?族众多,就算有老可汗支持,反对他的?部?族也不在少数,他便一路杀了个昏天黑地,哪个部?族敢反就尽数屠个干净,突厥人仰慕强者,见他这般雷霆手?段,反倒是心服口服起来,成全了他‘凶神’的?名声,说不准真能让他坐稳这可汗的?位置。” 谢钰却?轻轻摇头:“谷不可胜食,鱼鳖不可胜食,木材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王道便是民道,民道便是仁道。” 他语气清冷笃定:“王者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长乐微怔,细思片刻,又参悟不透,就听谢钰又道:“他杀心太众,突厥内部?此时怕是已经矛盾四?起,若我是他,会选择用一场对外战征伐移内部?纷争。” 长乐懂了:“您是说他会对咱们晋朝出兵?” 谢钰淡道:“他没有旁的?选择。”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谢钰这边儿才和长乐商议完毕,正欲把此事报给?崔刺史,没想到崔刺史居然深夜急急赶来,见着谢钰便道:“情况怕是不妙!” 他眉头紧锁:“疫病已经传到了河道东,现在正在逐步扩散!” 河道东外就是突厥的?地盘,一旦河道东出事,突厥势必进犯,若是河道东失手?,蓟州就得直面突厥铁蹄,晋朝半壁江山都危险了。 谢钰脸色微变:“怎会” “与你无关,你的?防疫法子是奏效的?。”崔刺史摆了摆手?,脸色铁青:“那胡成文当真该死,他得了疫病却?蓄意隐瞒,又听信偏方,之前派了不少心腹仆从去?各地寻找名贵药材,其?中有几个仆从也染上疫病却?不自知,就这么把疫病传到了边关一带!” 他才上任,就得接手?这么大个篓子,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他恨声道:“竖子,合该凌迟处死!” 谢钰倒还最?先心绪稳定,先把刚得知的?谢无忌动向和自己的分析同崔清河细说了一番,崔清河微微拧眉,质疑道:“谢无忌既然平定了各部?,最?先要做的?只怕是稳固位置,怎会在这个时候对晋朝用兵?未免太过愚蠢。” 谢钰神色不变,平心静气地把自己方才和长乐说过的?分析又重复了一遍。 崔清河先是惊疑不定,继而眉头深锁,最?后长叹了声,拍拍谢钰肩头:“莲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自叹弗如?。” 他也是洞明之人,自然听出了谢钰这番分析的厉害之处,仅通过‘谢无忌对突厥各部?出手?’这一条消息,就推断出谢无忌极有可能对晋朝用兵,堪称见微知著,料事如?神。 谢钰提醒道:“内有疫病,外有强敌,咱们得提醒河道东早做准备。” 崔清河却苦笑了下:“你有所不知,近来朝里斗得厉害,河道东又是皇上的?地盘儿,咱们就算告知,河道东的?刺史和都护只怕也不会听信的?,咱们若贸然插手?,只怕要给?皇上一撸到底了。” 他在屋里踱步片刻,道:“罢了,我给?陈刺史和齐都护都去信一封,顺道给?河道东的?几个和我交好的同僚捎口信提醒一番,信不信由他们吧!” 他深深出了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尔。” 谢钰提醒:“咱们该尽快布置,有备无患。” 崔清河面色一警:“自然。” 草原西,齐哈尔部?落营地。 兵刃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地上趴伏着数不清的?尸首,鲜血横流,竟将溪水染成了惨烈的?红色,随着水流荡向远方。 有个颇有姿色的?突厥妇人沿着溪水夺命狂奔,乍然间?,就见溪水上停着一艘小船,正随着湍急的?河流左右流荡。 妇人大喜过望,正要抱着儿子上船,后背忽然窜出两个人高马大的?突厥将士,一把将妇人按倒在地,淫 笑不止地撕扯她的?衣服。 妇人高声呼救,却?无人理睬,几个突厥将士围在一旁嬉笑排队。 她逐渐绝望,眼瞧着自己要被多人凌辱,正要咬舌自尽,正压在自己身上的?两个突厥士兵忽然动作?一停,忽然喉间?一凉,互视一眼,就见两人的?喉咙均被利箭洞穿。 ‘轰’一声,两人高大的?身躯轰然到底,围在周遭看?热闹的?几个突厥人也惊慌失措地做鸟兽散了。 有个形貌妖冶的?青年带着亲卫骑行而来,他低头看?了眼两个突厥人的?尸体,收起手?里的?长弓,又扇了扇鼻子,满脸嫌弃地啐了口:“蛮子到底是蛮子,跟牲口一样,说了多少遍军营里不能碰女人,就是管不住自己那那根吊。” 他又扫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哟,这还有一个呢?” 他这两句用的?都是汉话,妇人一句都没听懂,她见这青年神兵天降一般杀了要强辱自己的?两个兵匪,忙趴在地上以示臣服,她满脸感激,甚至主动开口:“美君愿意服侍将军” 虽然这青年将军才屠戮了她夫君和夫君的?部?落,但她本也是被夫君从另一个部?族抢来的?,像她这样的?美貌女子,自然该属于最?强者,自己若能托庇于他,总好过被多人轮番折辱杀死。 她这句话尚未说完,后心忽然一凉,她低头一看?,就见一柄雪亮利刃透胸而出。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杀死自己的?青年将军,艰难地张嘴:“将军既然要杀我,为何?”要救我? 一句质问还未说完,人已经先断了气儿,她带着困惑倒在了溪边。 谢无忌手?腕翻转,一把拔出刀刃,他随意甩了甩刀刃上的?血,也不看?地面上横着的?二男一女的?尸首,随口吩咐亲卫:“塔塔部?都死完了吗?” 底下人回道:“您放心,从老到小都死干净了。”他边说边忍不住看?了倒在血泊里的?美貌妇人一眼,有些?不忍地道:“这女子是首领抢来的?第十三位夫人,听说她不光貌美,服侍男人的?手?段也了得,这么一个无亲无故的?弱女子,您又何?必非要她的?命呢” 他见这突厥女子貌美,本来想向谢无忌讨来当妾室的?,没想到被他干脆利落地一道结果了。 谢无忌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 看?了他一眼,他打了个激灵,不敢多问。 谢无忌之所以能战无不胜,全是因为军纪严明的?缘故,他没理属下的?牢骚,转头去?问自己的?心腹幕僚:“还剩下几个?” 心腹回道:“这是最?后一个反对咱们的?部?族了。” 他犹豫了下:“反对您继任可汗的?部?族共有三十二个,您的?对手?都被杀干净了。” 谢无忌之前虽然也心狠手?辣,但还没这么泯灭人性,现在他所过之处皆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杀人杀得他这个心腹都觉得心惊肉跳。 得了准确数字,谢无忌懒洋洋地哦了声,这个被心腹评价为‘泯灭人性’的?男子,脸上倒没有半分见了血的?亢奋狂躁,反倒是一脸的?百无聊赖。 他单手?托着下巴走神,仿佛对什么提不起劲似的?。 此时天色渐明,太阳从东方升起,千百道光芒撕开云层,点亮了沉寂的?草原。 谢无忌望向东方,眼底终于多了一道光亮,他唇角勾了勾:“不,你少算了一个。” 心腹不解:“您是说” 谢无忌马鞭遥遥一指晋朝方向:“我最?大的?对手?,还在那儿呢。” 第114章 第 114 章 突厥向来信奉弱肉强食, 谢无忌的所作所为在晋朝人看来或许残暴酷烈,但在突厥将士眼里,反而是英勇刚烈的象征,一行将士简单收拾完一地残骸, 又?将财物搜刮干净, 一路高唱着随谢无忌返回营地。 待来到自家营地, 谢无忌随手把马缰扔给亲卫, 径直走向主账。 没想到帘子才?掀起一半儿?, 他就闻到一股极浓烈的甜香,定睛一看,果然见床榻和地毯上分别卧着两个半裸女子, 这两女不似寻常突厥人那般肌肤粗糙,反是雪白细腻, 身段高挑丰盈,眼眸如同蓝盈盈的海水,更难的是相貌相似,竟是一对儿?罕见的貌美双生子。 谢无忌却立马皱起了眉,就差没张口骂娘了。 心腹见势不好, 对那两个女子道?:“你们先下去吧,王子这里暂时无需你们服侍。” 二美互视一眼,穿好衣裳低着头走了。 谢无忌脸色难看, 要唤主账的护卫前?来责骂:“张武和李二干什么吃的?随随便便放人进我主账?!” 心腹帮着解释:“这二女是可汗精挑细选送来的,您若是不喜欢, 放一边养着就是,别拂了可汗美意。” 他瞄了眼谢无忌脸色:“之前?可汗要许给您的几个部落公主, 您也统统拒了,可汗也是着急啊, 这两女不如您先留在身边服侍,若是能?看对眼” 不管异族还是汉人,传承都是万古不变的硬道?理,谢无忌如今已经年过二十?五,身边无妻无妾,更别提子嗣了,可汗焉能?有不急的? 就算不提子嗣,谢无忌屡屡拒绝老可汗赏赐的女子,难免让他心生猜忌。 谢无忌却脸色大?变,一副心腹让他犯天条的表情?:“绝对不行!” 他紧紧拧着眉:“若是小椿见到我身畔有了别的女人,定然不会再要我了!” 心腹:“” 他看着谢无忌一脸绝望主夫的模样,用尽毕生的毅力,才?咽下了一句到嘴边的‘有病’。 他忍不住规劝:“可汗十?分重视您,给您挑选的都是容貌出众品行爽朗的女子,不说别人,就那位娜娜公主,对您可是挖心挖肺一心一意啊,您不如试着给其他人一个机会?也许她们不比沈娘子差呢!” 谢无忌瞧着散漫不羁,骨子里却极为偏执,闻言冷笑了声:“若我在突厥没有如今的地位,那劳什子公主不会多看我一眼,不论晋朝还是突厥,这帮贵族都一个德行。” 他神色执拗:“只有小椿才?是一心一意爱我的,不论我是私奴还是王子,不论我生的是美是丑是高是矮,她永远只喜欢我一人,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小椿。” 心腹忍无可忍:“殿下,沈娘子已经重新嫁给谢钰了!” 谢无忌面色一冷,却仍笃定道?:“那又?如何?小椿不过是跟我置气,拿他消遣解闷儿?罢了,我马上就要把她接回来了。” 心腹:“” 瞧他这样,心腹都无语了。 说实话,他现在对谢无忌很是担心,初来突厥的时候,谢无忌大?权在握,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这种状态没持续多久,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更古怪的状态。 再美的女人他也不愿意多看一眼,打了再大?的胜仗他也是一幅厌烦疲惫的表情?,时长莫名期末地情?绪低落,要么就突然亢奋,再不然重复性地在帐篷里做出某种刻板行为,在屋里来回转圈踱步,嘴里来来回回念叨着沈娘子名讳。 自然,他倒也不是疯了,平日待人做事儿?都十?分正常,就是长期性的焦虑忐忑情?绪低落,而且据心腹所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心下着实替谢无忌忧虑,张口还要劝他放下执念,但转念一想,谢无忌已经决心攻打河道?东,若真能?接回沈娘子,说不定可以治好他这块心病。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您不收便收吧,只是别让可汗难堪便是了。” 谢钰和崔刺史商讨了一夜,直到天刚蒙蒙亮才?商议完毕。 熬了一宿的人,腹中难免饥饿,谢钰命人备好早膳,正要唤昭昭一道?用,忽然想到两人昨夜不过拌了一句嘴,她就干晾着他一夜,到现在也没来问他一句。 谢钰胸口再次闷堵起来。 徐管事问:“大?人,可要唤夫人一道?用早膳?” “不必。”谢钰面无表情?地回了二字,顿了顿,他又?道?:“分出一半给她温着,莫要让她吃凉的。” 徐管事便带着丫鬟去厨下取另一幅干净碗筷了,没想到沈椿今天起得早,一走进堂屋就见谢钰坐在桌边儿?,桌上琳琅满目一堆吃食,瞧着他是要独享的架势。 好样的啊他,就因为昨晚上俩人吵了几句嘴,谢钰连饭都不给她吃了! 沈椿嘴巴撅得老高,见他不理睬自己,她拉椅子的时候故意弄出老大?的动静,‘吱呀’一声十?分刺耳。 谢钰果然轻轻蹙了下眉,略有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却没作声。 沈椿又?撇了下嘴巴,非要让他开口不可,她主动问他:“我听说崔刺史昨晚上过来了,出了什么事儿?啊?” “一点小事”谢钰不欲让她担心,本?想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瞧她神色,故意道?:“谢无忌如今已经坐稳了突厥王子的宝座,正向着河道?东磨刀霍霍。” 沈椿还是小老百姓思?维,本?能?地回避战争,下意识地道?:“不可能?吧”她想了想:“他放着好好的突厥王子不做,跑到咱们这儿?来搅合什么?” 谢钰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我与你打个赌,如何?”他淡淡道?:“就赌他定会挥师北上,直取河道?东。” 沈椿不由嘶了声:“你这人怎么还盼着打仗呢?” “并非我期盼打仗,只是他本?性如此?。”谢钰又?瞧她一眼,欲言又?止,到最后只得叹一声:“罢了。” 说罢便起身去上差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谢钰再没跟她提过谢无忌这三?个字,夫妻二人倒也恢复了往日恩爱。 他倒真是有心问昭昭一句,若让她在两人之间选择,她会选谁。但话到嘴边,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意,便只能?按捺住了。 罢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总归自己现在是她的夫君,她也愿意陪在自己身边儿?,总纠结她心里的人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钰暂压下心绪,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谢无忌有可能?攻打河道?东一事,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调兵遣将可是大?事儿?,谁也不敢下这个论断,两人分别往河道?东发了书?信,可惜都收效甚微,河道?东的齐都护更是皇上的死忠,直斥崔清河二人是动摇军心图谋不轨。 他全然没把谢钰的提醒放在心上,不光写信把崔谢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自觉捏住了谢钰短处,直接把这事儿?捅到了上头,最好让谢钰因此?降职丢官。 陈刺史更是阴毒,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不说,还话里话外暗示谢钰心存反意,一副非要置谢钰于死地的架势。 ——两人的告状信还没送到长安呢,谢无忌便趁着突厥大?军气势正盛,带兵强袭了河道? 东。 河道?东安稳许久,为首的刺史和都护又?不信谢钰所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齐都护带人勉强抵抗一时,到底不敌谢无忌悍勇,兵败如山——不过这人倒也算有几分骨气,并未带残兵逃窜,而是选择战死在了沙场上。 陈刺史也在此?次战役中瞎了一只眼睛,眼看着河道?东守不住,带着剩余的官员和兵马,一路仓皇地来蓟州投奔崔刺史和谢钰了。 崔刺史得知战局后气的大?骂:“蠢货蠢货!!” 河道?东一向兵强马壮,就算突厥来势汹汹,也不至于一个月就失守,要崔刺史说,找头猪来守城都比让陈刺史和齐都护强! 那齐都护死在战场上,还落了个英烈的名声,真是便宜他了,这种自大?狂妄的蠢货就该推至午门凌迟处死才?是! 谢钰对此?早有所料,得知河道?东大?片土地沦陷,仍是面色沉稳:“刺史可有打算?” 崔清河精通政务,对军事却是一窍不通的,他反问谢钰:“莲谈可有主意?” 谢钰道?:“河道?东失陷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突厥再前?进一步,必须牢牢把他们挡在关外。” 他面色沉凝,拱手一礼:“学生愿带兵前?往云城。” 云城是河道?东和蓟州交接的一座小城,谢无忌若想向前?突进,必定要尽快打下云城! 此?法实在太过冒险,崔清河不愿让学生陷于危难,摇头便否了:“你是文官,如何能?带兵前?往?这事儿?于咱们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替河道?东那帮人擦屁股,待我与都护商议一番,派合适的武将前?去。” 谢钰定定看向他:“关内安稳太久,就是蔡都护本?人和突厥对阵的经验也不多,老师当知道?,除我之外,蓟州并无更合适的人选了。” 崔清河虽说明达,但毕竟也是世家贵族,遇事想的永远是保全贵族利益,而不是先考虑将士和百姓安危。 崔清河皱眉看着他,谢钰毫不避讳和他对视,最终还是崔清河先妥协,别过脸:“罢了。” 他叹口气,叮嘱道?:“无论如何,你把自己护好,不然我真怕长公主活吃了我。” 谢钰微微欠身:“老师放心,学生若无半分把握,也不敢贸然前?往。”在他猜出谢无忌可能?会对晋朝动兵的那刻,他已经在心里筹谋了。 此?时此?刻,江山万象,尽在他胸中推演。 等?说服了崔清河,谢钰坐上马车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从坐垫下抽出一面从未用过的铜镜。 他对镜尝试了几次,终于做出一幅轻松平和的表情?,这才?抬步进了院门。 河道?东失守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沈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她见谢钰回来,急忙迎上前?:“怎么样怎么样?真打起来了?不会打到蓟州吧?会打到咱们城里吗?” 谢钰轻嗯了声,又?立即安抚:“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突厥向前?半步。” 听话听音,沈椿听出旁的意味,立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钰语气平和:“攻陷河道?东之后,突厥一路东行,意欲夺取蓟州,我需得动身前?往云城,将他们挡在关外。”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待到夏至之前?,我必回来陪你游湖赏荷。” 他帮她理了理耳边一缕碎发,语调极为温柔。 第115章 第 115 章 沈椿第?一反应居然和?崔清河差不多, 立马道:“那可不行,打仗的事儿?你?一个文官凑什么热闹!再说了,河道东那帮人都不是东西,你?忘记他们之前怎么对你?了?你?去打赢了, 不见得有功, 要是打输了, 那不得把黑锅扣你?脑袋上啊!不行不行, 这事儿?绝对不行!” 谢钰轻拍她脊背安抚:“这次突厥来势汹汹, 我曾经?在河道东领兵数年,除了我,蓟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为保江山,我义不容辞。” 他又?道:“突厥一路奔袭, 眼看要攻至蓟州,蓟州一旦失守,半壁江山都得惨遭突厥蹂躏,难道你?就忍心看生灵涂炭吗?” 沈椿一下子撅住了,只能愤愤别过脸:“你?自?己都拿好主意了, 还来问我干什么?” 谢钰温声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平安回来。” 沈椿把脸埋在他怀里,半晌没说话?, 过了许久才?问:“你?什么时候走?” 谢钰沉吟道:“后日?,我和?都护一齐出发。” 沈椿叹了口气, 认命地和?他一起收拾起要带的东西了。 等到走那天?,沈椿一口气把他送出城外?好几里, 引得都护和?手下将?士都偷笑不已。 难怪说温柔乡英雄冢,饶是谢钰心性过人, 此时也?恨不能长留在此。 他蓦地生出一种冲动,猛地拨马折回:“昭昭,你?” 沈椿一怔:“怎么了?” 谢钰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才?轻轻摇头:“无事,你?在家千万保重。”说罢,他冲她微微一笑,再次拨马转身去了。 谢钰一走,沈椿好几日?都茶饭不思的,幸好都护和?谢钰带兵奔赴云城,前方的战况也?好转许多,他们带兵死?死?在突厥拦在了云城,又?收复了周边不少失地,朝里朝外?终于?能松口气了。 谢钰只要一有空就给沈椿写信,他少在心里提及战争惨烈,多是说一些军中趣事,偶尔还会赋诗填词一首,沈椿见他还有空写小酸诗,心里一下子放心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转眼到了五月份儿?,战局慢慢陷入胶着,谢钰来信也?少了很多,信的内容也?十分简略。谢钰临走之前把长乐留在了家里,她有心想问长乐,但长乐只说一些没用的宽心话?,就是不跟她说前方战况如何?。 她想了不少法子,但就是怎么也?打听不到谢钰的消息,这人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又?过了两天?,蓟州谣言四起,竟说谢钰在局势胶着的紧要关口突然染上了严重时疫,人已经?是病重垂危了! 乍闻消息,沈椿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幸好崔刺史叫来沈椿,及时安抚:“莲谈媳妇,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未可知,莲谈身子一向强健,之前在蓟州都没患上瘟疫,怎么一到军中就染上了病?突厥留在蓟州和?河道东的细作众多,极有可能故意放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消息,扰乱军心,你?别先自?乱了阵脚。” 沈椿袖管里的手指微微发颤:“可是,可是谢钰他有将?近半个月没回我消息了,师父,万一他真的病重” “说不定是前方的战局有什么变故,战场吗,总归是瞬息万变的。”崔刺史历经?风浪,心下虽也?为谢钰忧虑,但总归还能稳得住:“你?别急,我明日?便亲自?带人去云城,看看到底情况如何?。” 他怕沈椿一个妇道人家想不开钻牛角尖,又?道:“我听说你?精通医术,一直在医馆照料疫病病患,在你?手下痊愈的病患共有十数人,你?有这样的能耐,就算谢钰真的患了疫病也?别怕,你?最近只管在医馆里好好钻研医书,诊治病患,这样才?能顾得上他。” 沈椿正六神无主,差点自?己骑马跑去云城了,听了崔刺史的这番话?,她犹如醍醐灌顶,立马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站起身,端端正正向崔刺史行了个礼:“多谢师父指点。” 崔刺史笑着摆了摆手:“你?放心,莲谈非池中之物,不会有事的,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有了崔刺史的指点,沈椿就照常去医馆给人治病把脉了,她在疗愈疫病上颇有心得,在附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大夫,拥有了一间专属于?自?己的 诊室。 快到黄昏,沈椿正要回家,有个身形高大的病患忽然走了进来,他掩唇咳嗽个不住,断断续续地道:“大夫,我,咳咳咳,我最近总是咳嗽,是不是也?患了疫病” 沈椿手指在他脉上一搭,十分无语:“你脉象力度适中,从容和?缓,节律平稳,比牛马还康健,哪来的什么疫病?” 那人笑了笑,悠哉地回答道:“我当然没得疫病,那患了疫病的,分明是大夫的夫君啊。” 他边说边摘下乔装的面皮,笑道:“沈娘子,好久不见。” 沈椿脸色大变。 这人她见过,这是谢无忌的心腹! 她张口就要唤人,心腹不紧不慢地抛来一句:“你?的夫君眼下危在旦夕,沈娘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他具体出了什么事儿?吗?” 沈椿身子一定,仍是冷笑了声:“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信谢钰得了瘟疫吧?这谣言是你?传出来的?”她倒也?没打算和?一个武艺高强的汉子硬碰硬,立马道:“你?现在立刻离开,我保证,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腹没理会她后半句话?:“沈娘子不信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谢钰压根就没得瘟疫。” 他笑着道:“他是中了毒。” “沈娘子应该知道,我家主人在河道东留了不少细作,恰巧有一个就安插在了云城。” “这世上有一味奇毒,服下之后的症状和?疫病近似,但若是当瘟疫来治,只会越治越糟,到最后呕血不止,血枯而亡,谢钰中的,就是这种奇毒。” “若我没猜错,谢钰应该有小半个月未曾给沈娘子回信了吧?也?难怪,他自?己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哪里顾得上沈娘子呢?” 沈椿心脏加剧。 她自?己就服下过和?疫病症状近似的毒 药,所以心腹一说,她不信也?不行。 就是不知道,他们给谢钰下的究竟是哪种毒,她能不能解得开? 心腹的下一句话?立刻斩断了她的想头:“这种毒是部族大巫新研出来的,用的都是突厥特有的药材,解药更是只有我家主人那里才?有,若是再晚两天?,谢钰只怕药石无医了。” 沈椿止不住的脸色煞白:“你?想干什么?” 心腹直接道:“我家主人想见沈娘子一面。” 他笑了笑:“我这次带了不少顶尖的好手过来,如果?沈娘子不配合的话?,你?师父师母和?这一院人的性命安全?,我恐怕很难保证。”就算沈椿不应,他也?打算把人强行打晕带走,他根本没给沈椿拒绝的余地,比了个手势:“沈娘子,请吧。” 此时此刻,云城衙署后院。 谢钰站在房中的沙盘旁边儿?,他形容略有消瘦,不过瞧着精神极好,一双眼睛尤其神采奕奕,半点不像旁人口重病重垂危的样子。 他之前就已经?觉察到了城中的细作,但只做不知,甚至配合着假装中毒,用以迷惑突厥人。 他重新插好旗帜,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报道:“大人,卑职有急事禀告!” 谢钰向外?问道:“又?是谢无忌命人传了口信儿?过来?” 谢无忌已经?率兵包围了云城,就在昨日?,他命人传信过来,说只要谢钰肯交还沈椿,他就主动退兵,并且把解药给他。 谢钰没做半分考虑,当即斩杀了来使。 外?面的旗官顿了下,声音颤巍巍的:“不是,是夫人”他把心一横:“蓟州那边儿?传来消息,有人看见夫人和?谢无忌的心腹出了蓟州!” 第116章 第 116 章 蓟州距离谢无忌营地约莫有两三日的路程, 心腹一挟持沈椿,立马给?谢无忌送了?消息,他们这一路专挑荒山野岭来走,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有细作接应, 堪称严防死守。 沈椿尝试着逃了?好几回, 最成功的一次都跑出好几里地了?, 结果在密林里被谢无忌心腹抓回了?回来, 她?简直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谢无忌派人强行把自己挟持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既担心谢钰的病情,又害怕谢无忌拿自己威胁谢钰,影响战局, 这两日简直寝食难安。 谢无忌则截然相反,他收到信之后便十分欢喜, 还取出解药给?底下人:“等小椿一到,就把这解药交给?谢钰,跟他说小爷饶他一条狗命。” 手下面露犹豫:“王子殿下,谢钰此人智计无双,多次阻我们于城外, 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取了?他的性命?” 谢无忌顿了?下,不耐烦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是殿下我是殿下?” 手下不敢多言,欠身行了?个礼, 转头去了?。 谢无忌出神片刻,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他拔剑出鞘,握住剑柄反复端详了?许久。 在他八岁的时候, 谢家子弟初学武艺,按照他的身份, 本是没有资格习武读书,是谢钰找了?祖父,说他是个可造之材,让他跟着一道习武。 不止如此,他还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谢无忌,自己让匠人另造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只是谢无忌更偏向重剑长?刀一类的兵器,长?大后再?没碰过,但?这把剑他却一直留在了?身边。 明明两人都是谢国公的种,但?家族的重视,世家子应有的地位,高床软枕的金贵日子,这些他从?小到大求之不得的,谢钰却唾手可得。 谢无忌厌烦他,嫉妒他,怨恨他,甚至想要取代他,却从?想过真的杀了?他。 只有小椿,只有小椿是他的了?。 谢无忌定定瞧了?会儿,正要把软剑扔到一边儿,忽然听?见军营外一阵嘈杂,隐约夹杂着几声起哄。 他皱了?皱眉,掀帘大步走出去,就见十数个突厥将士围在营长?门口,正堵着一辆马车起哄。 他派去带走沈椿的几个心腹就围在马车外,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 他心知不好,边走边用突厥语厉声喝道:“怎么回事儿?” “听?说这辆马车里坐的就是王子的心上人。”为首的突厥小将笑?嘻嘻地回道:“咱们兄弟想看看王子的心上人长?什么样,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这人名?叫达那罕,乃是老可汗的亲信护卫,老可汗特意派他来盯着谢无忌的——谢无忌虽然是他亲外孙,又在突厥屡立战功,但?毕竟来突厥的时日尚短,老可汗也不能全然放心把兵权交给?他。 之前谢无忌屡屡拒绝老可汗赐下的女子,不肯娶夫人也不肯生孩子,据说就是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个汉女,达那罕心下颇为不屑,又听?说谢无忌居然将这个汉人女子接回了?军营,他对此事颇为不满,便故意冲撞了?这女子的马车,这才闹出方才的动静来。 不过区区女子,又是个低贱的汉人,达那罕代表的可是老可汗,他全然没当回事儿,正要嬉皮笑?脸地跟谢无忌赔不是,谁料腹部剧痛,居然被谢无忌一脚踹翻在了?地上。 他心头大怒,抬起头正要质问,谁料脖颈一凉,一把横刀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谢无忌面色极冷:“你?既然找死,我这就成全你?。” 他说杀人那可是真杀,手腕翻转便要动手,心腹忙横插在两人之间?:“殿下,您先去看看沈娘子吧,她?这两日颠簸,都没怎么睡好。” 因为娶妻之事,老可汗和谢无忌已经隐隐生了?嫌隙,心腹怎么也不能眼看着谢无忌杀了?老可汗的人! 他又转向厉达那罕,厉声道:“达那罕对将军不敬,还不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等达那罕被拖下去,谢无忌这才冷哼一声,收刀入鞘。 军营重归了?清净,谢无忌深吸了?口气,有些紧张地拉了?拉衣摆,又用力搓了?搓脸,确定脸色看起来好些了?,他才撩开车帘,对着车里坐着的沈椿露出个带了?点讨好的笑?容:“小椿,到家了?,你?下车吧。”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向她?伸出了?手。 沈椿却别过脸,眼睛从?头到尾都没落在他身上: “我不是要见我吗?我人已经在这儿了?,现在你?能把解药给?谢钰了?吗?” 谢无忌身形有些僵硬。 他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情形,他想过她?会愤怒怨怼恼恨,他想过她?会为他的欺骗隐瞒而恼怒,他却万万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先说起了?谢钰。 “我已经吩咐人把解药给?他了?。”他语气有些苦涩:“马车简陋,坐着不舒服,你?先下来吧。” 沈椿犹豫了?下,身形未动,反而恼怒质问:“你特地让人挟持我过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谢无忌看向她?,似乎有些怔忪,他反问道:“我们少时便互相许诺,生死都要和你?在一起,上回我们分开那日,你?也说了?天涯海角都跟着我,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我不过是履行昔日诺言罢了?!” 他话?里隐隐激动,说的沈椿好像是个背弃誓言的负心人一般,她?不由语塞,一时居然说不出分辨的话?来。 幸好谢无忌背过身去,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罢了?,等会再?说。” 他语调闷闷的,又不想吓着她?,便道:“你?先进营帐待着,等我商议完军务就去找你?。” 沈椿张了?张嘴,谢无忌已经转身走了?,她?倒是有心想跑,但?军营处处是重兵,她?也只能随着侍从?进了?营帐。 营帐的桌上放着七八碟点心酥酪,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侍从?还特意道:“沈娘子,知道您喜欢吃这些,我们将军攻入河道东之后,特意留下了?十二楼的几个点心师父,专为了?让您吃的高兴。” 他说的这段话?里,沈椿只听到了‘攻入河道东’五个字,哪里有胃口吃点心。 她扫了眼几个点心碟子,有些怔怔出神。 之前她?和谢无忌在一起的时候,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谢无忌从?不拦着,只要她?喜欢的,他便无比纵容,有一回她?贪凉吃了?四五碗冰酥酪,后来吃伤了?肠胃,上吐下泻了?好几天,谢无忌吓了?个半死,这才不敢给?他买了?,但?她?也多了?个胃寒的毛病。 再?好吃的东西,若是不适合自己,吃多了?也会生病的。 后来谢钰盯着管着让她?忌口,终于慢慢地把肠胃调理过来,冬天也好受多了?,曾经她?最受不了?的严苛规矩,反倒是帮了?她?。 沈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环视了?一圈这极具异族特色的营帐,心里的焦灼像是野草一般疯涨起来。 她?按捺不住地在营帐里走了?几圈,过了?不知多久,谢无忌终于掀帘入内,她?立马迎上去质问:“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谢无忌似乎已经调整过来,他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道:“小椿你?在说什么呢?这以后便是你?的家了?,你?要去哪儿?” 听?他这么说,沈椿心下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无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哄她?:“你?定是被谢钰蛊惑了?,才说出这些胡话?,好好地去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四下转一转玩一玩,这儿有一片山坡,跟咱们小时候常去的山坡很?想,等我” 谢无忌分明是要把她?强行囚禁于此,沈椿躲开他的手,忍不住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她?大声道:“我是汉人,这里是你?们突厥人的地盘,这儿是我哪门子的家?!你?明明是个突厥人,当初还一直瞒着我哄着我,害得我差点跟你?一起叛国,你?现在还跟我提什么小时候?你?当初欺瞒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小时候?!” 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之后,她?语气慢慢急躁起来:“你?快放我回去!” 谢无忌一震,禁不住倒退了?一步,沈椿寸步不让,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极有气势。 两人对视良久,谢无忌才语气苦涩:“你?让我怎么说啊” 他嗓音微哽,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小时候,我只是谢家私奴,连正经名?字也没有,难道要我告诉你?,我是谢家最见不得人的奴隶?长?大后,我在朝廷四面楚歌,皇上待我口蜜腹剑,世家又瞧不上我的腌臜血统,我若是不投效突厥,只怕早没了?性命!” 他语调急急,透着股恳求意味:“小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向你?保证,只要你?还肯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立马撤下包围云城的兵马,我也会一世待你?如珠如宝,让你?在突厥过得比在晋朝过得快活百倍,千倍!” 他实在想不明白,小椿明明跟他一样,自出生以来就没过几天快活日子,她?对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 沈椿瞧他眉眼透着急色,不觉有些心软,但?还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无忌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突厥和晋朝征伐不断,你?待我再?好,我终究也是个汉人,我没法儿接受你?帮着突厥糟践汉人。” 谢无忌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良久,他忽的苦笑?了?下,透着些许自嘲意味:“小椿,你?不肯跟我走,真的只是因为我是突厥人?” 沈椿一顿,张了?张嘴:“当然,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谢无忌掀眸,定定看向她?,头一次对她?透出锐利之意:“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了?谢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