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十里春》 第1章 京都十里春 跃溪 文案:【正文完,修文中】 —— 卢书忆出身簪缨世族之家,生得清雅可人,纤纤弱质,却于乱世中主动披上朝服,游走于破碎山河之间。 而永泰二年,割据一方的雍州王离世,卢书忆奉命以雍王世子未婚妻的身份潜入雍州,重觅新主,引他归阙。 雍王世子元昇,矜贵俊美,恣意慵懒,一双桃花眼灿若春水,却无权无势玩世不恭,实为卢书忆心中不二人选。 谁知这纨绔世子竟渐渐露出獠牙,原本波云诡谲,鹿死谁手,不想阴差阳错#,春风一度。 幽静无人之地,元昇将卢书忆揽入怀中,落下密匝的吻后,目光幽冷地斜睨她说“记住,你我之间只是交易而已。” 后来,元昇落入网中,沦落京都为质。 某日,天光云影,宫墙高阔,卢书忆携天子令威逼元昇交卸兵权。 元昇听后喃言“雍州之行于你而言,是何意义?” 卢书忆笑靥如花,“逢场作戏。” —— 主相爱相杀#+双扮猪吃虎 聪慧腹黑#世家贵女vs#深情诸侯世子 架空中唐,1v1sc 路过点个收藏吧,比心~ 更新频率固定隔日更新,随机掉落加更,不会弃坑哒! 内容标签强强#乔装改扮相爱相杀#权谋文##权谋文# 卢书忆(杜初月)元昇 一句话简介装柔弱vs假纨绔 立意归乡之路 楔子 永元十四载,坐拥幽州平阳两大藩镇的幽王举兵起事,剑指两京。 危机之际,祁宣帝立即招雍州军镇出兵勤王,藩镇首领却作壁上观,按兵不动。 不久潼关战败,京都摇摇欲坠,祁宣帝携嫔妃贵戚出逃剑南,雍王遂出兵。 太子李昭在宦官李怀景的拥立下于灵州继位,改年号为和顺,遥尊祁宣帝为太上皇。 叛乱辗转反侧,历经五年才得以平息,上吸取教训,于叛乱结束后组织中央禁军,派宦官李怀景为护军中尉,掌管左右虎贲军。 和顺十三年,上于大明宫崩逝,谥武,太子李崇继位,改元永泰。 藩镇间经整合重立,逐渐形成以雍州,相沧,平阳三大强势藩镇为首的割据局面。 而永泰二年秋,一封密信送到了京都年轻的帝王手中,上面写着“雍王急疾,卒。” 十日之后,来自雍州刺史杜洵的一道口信传进了雍王府,不久消息不胫而走,雍州百姓人人皆知刺史在幽王旧乱中失散的幼女,雍州世子的未过门的新妇找到了。 第一章 夜深如魅,树影摇错。 山谷像是两撇浓墨留下的缝隙,几点灯影飘乎其间,好似一串萤虫势要潜行进那墨的更深处。 待树枝一晃,灯影从树丛后窜出才见那并不是萤虫,而是一支向北而行的车队。 风声呼啸,赶车人掩好面上的布巾,只余双眼裸露在外,因他是这行队伍中为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像是绷着弦,未曾透出丝毫的松懈。 “还有多久?” 清淡又平稳的女声,从他身后的车辇中传来,在那夺耳的风声嘶声中如同一道涓涓细流。 赶车人恭敬道“家主吩咐,需行至雍州城北郊,雁固山垭口方可稍作休息。” 车辇内未再有声音传来,赶车人将注意力重新移至面前车灯照着的那小小一方光亮上,心头略微松了口气,或许因这车中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名副其实的少主人。 稍许,车帘被人从里微微掀起,紫衣侍女露出半张脸,伸手将一个白瓷火炉递给他。 “给。” “紫檀小娘子,这是?” “娘子给你的,秋夜霜寒,你就收好吧。” 赶车人透过半掀的车帘瞧向车厢内,火烛光下是一袭青白相间的襦裙,上面绣着白鹤祥云,末尾镶着细细的狐貍绒毛,绒毛间,露着小小一角的云头鞋履。 一阵阵暖香袭来,赶车人再不敢多看,收下手炉道“多谢娘子。” 马车继续朝前行驶,只是比起方才显得更加快,更加平稳了些。 家主杜洵乃雍王麾下能吏,当年还是行军司马的家主跟随雍王出兵平叛,因恐雍州兵力空虚遭敌军偷袭,于是将家中幼女连同世子一道送到了西边的灵州境内。 前方雍王屡屡告捷,杜家娘子却在除夕灯会之夜与世子和护从走散,这一失踪便是十四年,杜夫人也因此染上重疾,不久就仙去了。 家主寻女多年,原本以为时隔已久,希望渺茫,不成想这次家主出访太原府公干,偶然间竟将人寻到了。 赶车人握着手中火炉,暗想少主人虽与家主被迫分离多年,可这善心的性子到底是相随的。 谷风的呼啸声似乎愈加强烈了,赶车人望 了眼前方,朝身后道“娘子,快到了。” 车队一行共三辆物资车及两辆马车共同停泊在了一处低洼狭窄的垭口处,身后是目不能所及的幽深山谷,前方便是平坦的雁固山出口。 赶车人躬下身,将下车用的脚踏搭好,不久车帘一掀,侍女紫檀扶着位少女下了车。 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身材纤细苗条,一顶白纱帏帽将人从头顶拢至腰间,所过之处便会留下一股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味。 紫檀从他手中接过夜灯,领着少女往垭口边上走,赶车人见她们未拿席地坐的地毯,紧跟几步想将它送去。 这时,帏帽一动,少女倏尔回了头。 虽有白纱相挡,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赶车人却被那帏帽后散发出的气场震慑住,手握地毯顿在了原地。 第2章 好半晌,他才像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奴不过想将这毯子送给娘子歇脚。” 紫檀走过来,“给我吧。” “是。” 他将毯子递了给她,车队里的其他人也都下了车,闹闹哄哄地各自找位置休息,赶车人一回头,一位身材清瘦,身着幞头绯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身后,正是他家家主杜洵。 不消想,方才那一幕定是给他看了去。 少主人向家主行了个叉手礼,家主站在那里未再上前,表情尴尬,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垭口风大,你不如回车内休息。” “无碍的,在这透口气。” 父女俩生疏地隔空对了这么一句,赶车人心想,是了,少主人离家这么久,跟她阿爷尚且如此生分,可况是对他们这些仆人。 他赶忙离开,去找车队里的其他人,余下杜洵也是词穷,生硬地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娘子,同样到车队那边去了。 紫檀拎着灯,将地毯铺到一处远离人群,风势较弱的地方,她半蹲着将毯子抹平坦,抬起头瞧见娘子正朝山的北面望着。 她起身走近,“娘子,去那边奴帮你揉揉腿吧。” 帏帽后许久未见回音,紫檀静静候着。 “雁固山以北从前是幽州的地界,幽王旧乱,雍州府看起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当初幽王旧乱平息后,原先的幽州军镇被雍州平阳瓜分,每镇各分得三州,这雁固山以北正是雍王在乱后夺取的辖地。 她的语气似在嘲讽,紫檀迅速地扫视四周,索性她们所处之地离人群较远,刚才那话想是不会被人听见。 紫檀压低声音道“此行贵人背负的任务甚重,万事须小心谨慎,方才那种话,切莫再说了。” 白纱后未闻声响。 紫檀惶恐道“主上派奴护卫贵人周全,这才多话,贵人莫要见怪。” “紫檀。” 她忽然叫她的名字。 “是。” “劳你记挂。” “不敢。” 她越过她先行往前,紫檀暗暗松了口气,俩人属于半路主仆,性格习性都需要时间去摸清。 她们行至铺好的地毯处,忽地听见杜洵在那边呵斥起了下人,杜洵不停用脚铲起沙土扑地上的火堆,而点燃火堆的车把式们个个面露惊慌,显得不知所措。 “谁让你们点火的。”他边扑火边呵斥道“雁固山多得是山贼,你们是第一次跑车队吗?!” 车把式们这时才反应过来,烧火升烟,等于给了山贼一个地标信号,他们车上装着的可全是运往雍州的物资。 车队人的蜂拥而上,一眨眼用沙土将火熄灭,火堆噗噗得冒着微弱黑烟,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边火已扑灭,紫檀准备扶着娘子坐下,却见她仰着头打量环山,周身透露出一股机警。 紫檀见状不妙,未敢出声,杜洵那边也有不少人察觉到不对,纷纷起身做防御的架势。 这里风声虽大,但细细分辨能听见狗吠声和马蹄声正向他们迅速逼近。. “去那边。” 少女吩咐道。 俩人快步走到杜洵身边,车把式和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霎时间,吆喝声四起,三条恶犬猛然间飞扑而来,一群身材壮实,相貌粗鄙的男人骑马亮着火把,从山顶冒出头。 两个车把式亮出大刀,朝着扑过来的恶犬急砍而下,呜咽一声,其中一条恶犬被砍中脚踝,顿时抛落在地,其余两头不再敢上前,围着他们龇牙咧嘴,低低地吠着。 杜洵拱手道“上面可是黑风寨的兄弟。” 马队里一位虬髯大汉赶马上前,“不错,算你有眼力。” “阁下请看。” 杜洵朝着物资车一指,车上立着一杆用黄色锦绢制成的旗帜,上面用黑线绣着个醒目的“雍”字。 “原来是雍州府衙的人。” “鄙人乃雍州刺史杜洵,年前贵寨打劫过路商客的案子正是由鄙人在打理,今夜阁下若肯放我们过路,此案可保证既往不咎。” 他说完,虬髯大汉却带着人大笑起来。 “官府的人好不自量力,倘若我今日杀了你,我那案子岂不是一了百了。” 他大喝一声,带着人架马上前,抄出大刀与杜洵这方的人缠斗到一起。 这群山贼人数众多,又是架在马上,使起刀来更占优势。 惨叫声阵阵传来,眼见车队的护卫只余下十来人,紫檀掏出腰中短剑道“我去夺马。” 她欲奔到泊车之地,砍去缰绳夺来快马护送娘子和杜洵逃离,可这头已有几名山贼朝他们三人逼近,紫檀不敢离开分毫,只好先拆山贼的攻势。 帏帽下的少女躲在她身后,纤细得如同风中折柳,紫檀心头发慌,这人身上背负着潜入雍州腹内,弄清雍王离世后雍州局势的重任。 出发前主上要她就算身死 也要护她周全,难道还未进雍州城,她们便要殒命于此吗? 她不禁又想,为什么主上要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羸弱女子手上,明明他们当中不乏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细作,绝不会出现折在半路的荒唐事。 “紫檀,凝神。” 紫檀略微一愣,回神后立即挡开耳边的大刀,铛的一声,刀声振聋发聩。 “又有人到了。” 她恍惚又听她道,怪的是她的声音里没有透露出半点惊慌。 话音刚落,一行蒙面黑衣人蓦地从树影之后跃出,驾驶轻功飞来三人周围。 这些人多使剑,身手远在那群山贼之上,他们由内向外攻去,为首那名黑衣人一个旋脚将马上的山贼纷纷踢落,刀剑相接,寒星点点,紫檀还未看清这些人所使招数,山贼已悉数被他们制服住。 第3章 为首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他的部下手起刀落切断了山贼的咽喉,顿时血光四溅。 虽然得救,但这群黑衣人来历不明,紫檀未敢松懈,依旧护卫在娘子身前,而杜洵连同其余活下来的车把式则被拉到了一旁按定。 接着那名黑衣人首领转了过身,他身材欣长,刚经过一番打斗,周身透出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 他朝着她们慢慢逼近。 山谷里传来阵阵大风,搅动帏帽上的白纱四处翻飞,火把点燃了路边的枯草,火光簌簌在黑夜里胡乱抖动。 黑衣人眨眼间再提银剑,剑尖直指少女,紫檀举短剑想反击,却被旁边的少女按住。 “娘子!” 她惊讶地短喝一声。 再回神时,黑衣人的剑尖已到了少女的面门,寒光一闪,那剑却换转方向从下方挑开了那顶帏帽。 帏帽随着风不知飘去了何处,那里只余下一位面若银月,身若细柳的少女立在风中。 她的脸精细小巧,一双乌黑的杏仁眼清雅秀丽,高挺笔直的鼻子平添了几分英气,面对离她的眼睛只有几寸的寒剑,她未见慌乱,眼角眉梢反倒透出股沉稳端方。 那人许是见她不怕,倏地挽转剑花,朝她胸口刺去。 “初月!” 杜洵在那边失声吶喊。 第二章 “初月!” 剑突然停了。 剑尖直抵在那名唤杜初月的少女的胸前。 火光映动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它们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瞧,无从得知她看见了什么,或许是一双杀得猩红的双眼。 高风暂歇,乌云腿散,半空中竟渐渐现出一轮弯月,月光倾泻在遍地的血泊与尸体身上,四周的人静若寒蝉,只有那名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口中不停喃喃着家中小女的名字。 “初月,初月……” 黑衣人蓦地收了剑势。 他做了个撤退的手势,这些人来去都如一阵风,脚尖轻点,眨眼间便运使轻功隐入黑夜。 他们走后,紫檀杜洵以及其它活下来的车把式立马飞扑到杜娘子的身边,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娘子,身上可有伤。” “没有。” 她从黑衣人那消失得已不留尾影的方向收回眼,看向杜洵,他的脸上已经不剩多少几乎痛失爱女的惊慌。 “害阿爷担心了。” “没事就好,此处不可久留,抓紧时间赶路吧。” 他们各自登上自己的马车,驾车的车把式已经换了人,如今这个双耳受了伤,只潦草做了止血,目前是听不见声了,也不知杜洵将他派给她们是有意还是无意。 “杜初月“掀起车窗上的竹帘向外巡视一番,看见原先的赶车人正横躺在路边的枯草中,拳头握得死死的,只掌心露出一点月白,那正是她给他的白瓷手炉。 她从容地看着那抹月白,脸上不悲不喜。 “娘子。” 紫檀还未从方才的惊慌中脱离出来,“娘子实在太不爱惜自己,刚才那样的情况怎可不让奴出剑,要是娘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奴怎么跟主。” “紫檀。” 她的声音格外轻,轻得就像窗外薄弱的月光。 “此行我自是有数,要是你再多话,我就让他们把你换掉,在任务中被换掉你们好像就不能活了吧。” 紫檀一怔,听她用这等轻柔的声音说这等狠决的话。 她额头上渗出颗颗细汗,这才明白她忽然叫起人的大名是代表已经生气了。 紫檀立刻半跪下去。 “奴失言,请贵人责罚。” 紫檀原为禁庭暗卫,因雍王突然薨逝,朝廷想借此机会一举控制雍州,于是动用了祁宣帝多年前安插在雍州的一枚旧棋——雍州刺史杜洵,打算派人冒用杜洵失踪幼女的身份潜入雍州,而紫檀的任务正是一路护送这位顶替人。 她还记得那夜跪在烛影幢幢的大殿,望着正前方那抹明黄,旁边的内官递来一份名帖,名帖上写着将守护的人的名字。 侍御史,卢书忆。 她从来行于暗阁,对这位卢御史只听过只言片语,听闻她杀伐果断,手腕毒辣,曾多次兵不见血地替圣人除去朝廷蠹虫,如今圣眷正浓。 也有人说她不过是以色事主…… 而当紫檀按照事先安排,从京都潜入太原府的府邸,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或许她心中一直存有疑惑,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如今却被瞧了出来。 “奴失言,贵人就算要杀了奴,奴也绝无二话。” 闻言,窗边的少女放下竹帘,车内烛火映得她的脸半明半暗,显出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 “圣人派你到我身边自有他的考量,我不想多事,不过雍州城形势诡谲,你需得完全信任我,听命于我。” “是。” “起来吧,方才 你不过一时情急,担忧我的安危。” 紫檀匍匐在地上未有动作,“杜初月”见状,喂叹一声道“那黑衣人若真想杀我,何必在我们已经在山贼手中失势的情况下出手,他不过想试探我罢了。” 紫檀猛然抬头道“贵人是说,刚才那人是在试探你有没有武力?” “许是如此。” 她并不把话说得太满,重新掀起车帘望向那些只看得见轮廓的群山。 “比起他们,那些山贼倒是确确实实要我们的性命,杜洵在雍州身居要位,他亮出身份他们依旧动了手,你可见过有哪路山贼如此大胆?” 紫檀回忆一番,山贼打家劫舍为的不过一个求财,可刚才那些贼人分明没有动他们的物资车,而是直冲他们而来,要生擒还是处死已经不得而知了。 第4章 “他们受人所顾,不要贵人进雍州城?” “是不要杜初月进雍州城。” 月光映在窗边少女的面庞上,显得白净无瑕。 雍州旧主忽然离世,新主之位尚无定论,杜洵乃雍州文官之首,他的女儿与雍州世子自小便定有婚约,此番杜初月重新出现,势必与世子有再续前盟的可能,想来这并不是雍州城内有人希望见到的局面。 月光照耀下,马车翻动着路边尘土奔行向前。 “你依旧唤我杜初月,从今夜起,我便只是杜初月。” 车队离了山谷直行至雁固山脚下的一处深幽之地,却见溪流环绕中,有松木数棵,青竹两三丛,松竹之间红木青瓦,亭台错落,像是某户富贵人家建在郊外的产业。 马车停下后,杜洵差人去叩门告信,又与刚下车的杜初月主奴道“这里是雍王府的别业岚庐,今夜咱们先借宿于此。” 不久院门半开,告信的护从领着岚庐的管家由门后过来。管家先与杜洵见了礼,又看看那些受了伤的车把式,“杜公,这是?” 杜洵并未将在雁固山遇见山贼的事说与他,只简单说是遇见点意外。 “元荣,今天能否叨扰一夜?” “杜公这是什么话,夜里露重,快随奴进来吧,奴这就叫人去准备外伤汤药。” 管家领他们进了别业的大门,一到前厅就吩咐人将受了伤的车把式门带到东院去包扎疗伤。 吩咐完他将目光转移到杜洵父女身上,恭敬道“杜公与小娘子今夜宿在西苑,请随我来。” 他们走过前厅,途经后花园,花园按江南园林风格建造,虽是立秋时节,但一路上依旧曲径通幽,草木葳蕤,丝毫没有秋日萧瑟寥落之意。 杜初月主仆跟在管家和杜洵的身后,他二人细细地说着话,山涧宁静,昆虫声和说话声都尤为明显。 “这次去太原采买到了几种稀缺药材,我瞧着年前医博士给你家老娘开的房子上就有这药,明早你记得去取几贴。” “杜公政务繁忙,还记挂着小人的这等小事,真是折煞小人。” 杜洵没有出声,杜初月抬眼望向他,那身绯袍颜色发旧,不知翻来覆去洗过多少次。 半晌,他才生硬说道“别说这些。” 元荣呵呵低笑了两声。 西苑是个雅致的四合院落,众人到后,元荣表示屋舍内被子茶水一应俱全,让他们自行取用,想来这里从前常被用来请客宴礼,只是如今雍州城大丧,所以显出了几分冷清。 他让他们自便,说要先去给府中老夫人送信,杜洵却拦住他说“家里年久失修,又无丫鬟婆子伺候,烦请你跟老夫人说一声,让小女在此多借住几日。” 元荣点点头去了,院中就只剩下杜家主仆三人。 杜洵要留杜初月在雍王府别业暂住之事并未与杜初月商议,纯属先斩后奏,可若不进城又何谈弄清雍州局势。 他站在树影之下,敛着眼睛,一张脸显得晦暗不明。 “城内大丧,雍州府无暇他顾,贵人不若先待在这儿,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他身材精干,面容清矍,若是年轻几岁定颇有几分青竹之资,可如今脸上遍布沟壑,背脊也有些弯躬,看起来倒像是嶙峋的怪石。 这份衰老许是雍州府繁忙的政务所致,而从刚才他与元荣的对话来看,他在雍州一定很是受人爱戴。 杜初月淡笑道“一切但凭杜公安排。” 此话说完,杜洵借慰问属下之由告辞,他一走,紫檀急忙说“娘子先前说山贼之事尚有蹊跷,杜洵在雍州经营多年,为何不留他下来分析原委?” 杜初月脸色转寒,幽幽道“他伺奉雍王多年,又与他定有儿女婚约,心主为谁早已不知,我并不信他。” 不止她不信,圣人也不信,否则又怎会派她来雍州。 所以留下杜洵能不能得到实话尚不可知,况且如今的情况是她还未入雍州城便被这位宣帝旧棋丢在了北郊别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谁都不清楚。 只怕要进这雍州城,还得靠她自己谋算。 “今夜奔波劳累,早些歇息吧。” 山贼,黑衣人,杜洵,他们如同细丝线缕,胡乱搅成乱麻,她只摸得一点线尾,须得耐心等待。 接下来几日杜洵果然没有再出现,紫檀越发深信他敌我不明,正如杜初月说的那样。 联想到那夜她按住她的剑任由黑衣人试探,不禁为她的胆识和魄力折服,只是这几日她不是煨在榻上下棋就是看书写字,半点不见要进雍州城的主动。 这日,紫檀正帮着杜初月收拾棋子,不知从哪传来一阵胡琴声。杜初月推开塌边窗户,琴声伴着风声吹进屋内,瑰丽又高阔。 “风大,娘子还是把窗户闭上吧。” 杜初月未动,轻声道“劳你让人给我送把琴来。” 紫檀暗道您还有心思弹琴,但她只能依言照做,话传下去, 不到一会就有人送来了一把七弦琴。 送琴的是位十三四岁的女伶,杜初月简单试了几个音,向她笑道“琴很好,你可是乐坊的人?” “是。” 别业既然用作宴请宾客时多,那么养一些乐姬舞女便不足为奇,杜初月又问“平日谁在这设宴较多?” 那女伶的脸色忽然窘迫,奇怪地望了杜初月一眼。 她吱唔一阵,颤声答道“回娘子,世子殿下宴礼较多。” 第三章 杜初月问完两句便放那女伶离开了。 她的异常表现想必是因为雍州世子平素爱与这些乐姬舞女厮混,所以害怕她这位准世子妃发落她们。 第5章 对于这位世子杜初月略有耳闻。 传闻雍王膝下育有三子,老大元桀与老三元子佑皆乃妾室所出,一位自小被送到军营历练,另一位小小年纪便已跟从雍王的幕府学习政事,而只有这位雍王妃所生的嫡子元昇,整日游手好闲,身边聚集了一群狐朋狗友,专爱混迹于教坊青楼。 她想起方才对女伶的话不置一词时,那女伶急忙解释说“世子现在服丧,他已经好久没来了!” 雍王离世不过月余,雍州城内的风月场所大多关停,城内要重新热闹起来恐怕等到更久之后。 杜初月低头抚琴,弹的正是方才胡琴所奏的关山月。 待用过晚膳,紫檀建议她多出门走动,长期待在屋里容易积食,其实她是想她多与别业的人交往,好寻求进入雍王府的良机。 杜初月听完后倒也爽快应下,每日傍晚便会到花园里闲庭信步游走一番,但她望月赏花时多,几乎不与人交谈。 时间久了,紫檀听到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说这位准世子妃寡言少语,多半是个老实沉闷之人,别业里有些泼辣的乐姬常常在背后秽言挑衅,世子相貌英俊,风流倜傥,雍州城内不乏爱慕他的贵女,今后不知她能不能驾驭得住。 紫檀自然不把这话说与杜初月,只偶尔暗自打量,若是撇开那夜面对山贼和马车谈话时所露锋芒不谈,她平素里不过是位秀丽些的小娘子,顶多书卷气更浓厚,时不时垂目沉思,看着就像是在发呆走神,也不怪别业里的仆人会有那些话。 这夜秋高气爽,月朗星稀,杜初月在花园里待得较之以往更晚。 她坐在花园清池西南一隅的石桌旁,月光如轻纱般蒙着碧绿的池水,池中飘荡着青色的莲叶,偶尔传来鲤鱼打挺的叮咚声,激荡涟漪层层。 紫檀上前将一袭薄绒素袍披在她身上,正要劝她回去,忽闻不远处的水阁间传来一阵丝乐之声。 这花园按照江南风格修葺,观景阁台之间必有树木和怪石相挡,她们虽然看不见水阁里的情形,但阁中人说的话倒是能一五一十的听见。 “仙儿,今夜宵禁,又是在丧事期间,咱们私自跑出城来听曲儿不会有什么吧?” “放心好了,元家别业的人个个守口如瓶,回去问元昇,他最清楚不过。” 阁中说话附和的都是女子,想来今夜是闺门秘宴,而这位仙儿小娘子敢直呼雍州世子的大名,必是十分相熟亲密之人。 紫檀望向石桌旁的杜初月,见她只当未闻,自顾自喝着杯中清茶。 “元家这些乐姬倒是调教得好,个个模样标志,技艺高超,这些日子来可闷坏我了,今夜算是沾他元二郎的光。” 这人话一说完,阁中静了几分,除了奏乐舞蹈之声,竟是无人开口。 半晌,那边传来一道轻哼。 有人笑道“你可别说这话,庾家娘子不爱听,待会儿可要赶你出去咯。” 她们纷然哄笑起来,那位道出元二郎善于调教乐姬之人在笑声中连番向庾仙儿陪不是。 杜初月放下茶盏,说道“咱们回去吧。” 紫檀望她一眼,“是。” “谁在那?!” 正要走,忽闻一声短喝,但见头顶树影摇动,风声呼呼,一位着红绿衫裙,模样俏丽的女子翻身拦在了她们跟前。 她手执长鞭,双目圆瞪地质问道“你们是谁!” 听声音她便是庾仙儿,今夜宴会的东主。 杜初月闭口不答,不一会阁中的仕女已经悉数移步到了这水台。 见此情景,仕女们面面相觑,有不嫌事大的多嘴道“不会是元昇养在这儿的美人吧。” 庾仙儿一听这话立马气急,“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偷听我们说话,快说,否则别怪我的马鞭不长眼。” 杜初月暗道她若说出实情,不知会不会更加惹恼她。 犹豫之间,庾仙儿手中的马鞭已经出手,她当即向后一偏,虽躲过大部分力道但也被鞭尾扫中手背。 “娘子,可有事?” 紫檀急忙向前查看,杜初月的手背上已经显出一条深长血痕。 “还不肯说吗?”庾仙儿得意道“那待会我这鞭子招呼的可不止你的手了。” 紫檀见庾仙儿如此跋扈早已不满,当即喊道“不说又怎么样?你又是谁,我家娘子为何要告诉你名讳?!” 庾仙儿娇目怒瞪,登时挥舞长鞭朝她们主仆劈来。紫檀立刻推开杜初月,脚踩石桌,借力翻身到庾仙儿身后。 她右肘一推,左手又将她一按,两三招之下便叫庾仙儿的长鞭脱手,将她制服在了手下。 庾仙儿像个熟虾一样被紫檀按住,只能低头躬身地喊“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如此对我,知不知道我家阿爷是谁!” 贵女们见她如此狼狈,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也无人替她说出她阿爷到底是谁。 她又朝杜初月喊道“快叫你这贱奴放手,否则我叫我兄长阿爷要你 的命!” 杜初月不置可否,紫檀手下用力,庾仙儿顿时失声尖叫起来。 “精彩,精彩!” 这时,花园高墙上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花园的院墙上正跨坐着位帽上簪花的年轻郎君,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那人拍着手掌道“没想到啊,溜出来喝酒,还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接着,花园正门迈进来一行人,从衣着上看都是些弱冠之年的青年贵胄。 跨坐在院墙上的男子朝下方笑道“二郎,你说精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