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只能是宿敌啊!》
1. 倾心
月空下
倏——
一柄利剑携带劲光划破黑夜,急速向前刺去。
红砖碧瓦上,那黑衣打扮,蓬头垢面的男子登时被利剑刺中后腿,下一秒,还未来得及施展轻功便噗通一声,从高檐上掉入了狭窄逼仄的乌衣巷内。
他惊慌失措,面露惨白之色。双眼一瞧到巷口处有一黑色大水缸,立即闭气跳入了那口水缸里。
“仙陨。”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彻在静寂的乌衣巷内,久久回荡在空中,直吓得那躲在缸中的男子浑身哆嗦。
“出!”
一声喝令!
名为仙陨的神剑得令,立即分身为两道剑身,急速向那水缸上刺去。
只听得铮铮两声响起,那口水缸立即爆破,无数块裂片随着血水向四周溅开。
躲藏在缸中的那名男子瞬间陷入了绝望,忘记了逃跑,只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盘旋在他头顶上的那柄神剑。
一袭白衣加身,袖口处绣着两只高雅的仙鹤的少年,缓步向那黑衣人走去。
没一会儿,两只脚蹬祥云仙鹤图样的白靴在那黑衣男子前停下。
黑衣男子噗通一声,头猛地磕到了青石砖上,磕得那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边向那白衣小祖宗磕头,边仰头暴哭:“我的个娘啊,我错啦我错啦,您大人有大量,不记小人过,您就饶了我吧。”
沈柳溟静静地望着他,默然不语。
那男子见沈柳溟不为所动,便要爬向沈柳溟,抱住他的靴子求饶时,怎奈仙陨嗤的一声,刺在了他的大腿上!
这男子血泪飞溅,痛不欲生。他啪啪两声,左右手开弓,打在自己脸上。边打边哭着求饶:“小人错啦,我、我有眼不识泰山,不、不该在公子身上动手的。您就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小人烂命一条,杀了我会脏了公子的仙剑的!小人向你发誓,从此弃恶从善,绝不会再偷人钱财啦!”
原来一个时辰前,这专业扒手在青楼前与沈柳溟擦肩而过时手又痒痒了,便顺手牵羊,偷走了沈柳溟的钱袋。原以为今晚赚了大发,当下就进入青楼挥霍一把,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得砰的一声,沈柳溟一脚踹开了大门,手执仙陨,怒气冲冲地望着这扒手。
一时之间,杀气肃穆地弥漫在女人的香水胭脂粉气中……
青楼的客人哗然,要命的夺门而出。不要命的则窝身在女人石榴裙下,露眼看热闹。
这扒手意识到大祸临头,偷了不该偷的人的钱,登时吓得酒意惊醒,一个蹿身狼狈地破窗而逃。
但沈柳溟却如同一只阴魂不散的野鬼,无论他跑到哪儿,身后都紧紧跟着一人……
猫抓老鼠,当猫累了时,这只鼠便得死。
沈柳溟心下冷笑,那双眼像是由石头雕刻而成,如同神案上的神佛一样,默然地俯视着苍生。
他道:“钱呢?”
黑衣男子闻言,毕恭毕敬地从腰间上取下那个金灿灿的钱袋,双手恭敬地捧起,举在沈柳溟面前。
沈柳溟接过湿漉漉的钱袋,淡淡道:“你把它弄湿弄脏了,还花了我的钱。”
这男子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是、是小人的错,小、小人这就把您的钱还上。您、您饶过小人吧。”说着,双手就往怀里掏,结果掏了半天只摸出一文钱……
完啦!要完蛋啦!
黑衣男子两眼一黑,心已微死,老泪纵横。
沈柳溟默然地注视着那一文钱,随即二话不说一脚将那男子踹得飞起。砰的一声,那男子在几丈远的地上重重摔下!
沈柳溟收回仙陨,不疾不徐地向那男子走去:“钱还不上,那就由你这条小命赔偿。”
男子听到这话,吓得急忙双手双脚向后爬去。怎奈胸口伤势太重,拖着整个身子向后挪动了半步,便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了青石砖上。
他怒吼着,咆哮着,懊悔地继续求饶:“小人知错了,知错了。求你别杀我啊,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老母要赡养,还有、还有一个女儿等着我……等着我回家……”
沈柳溟来到了男人身边,望着他冷冷道:“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是心软的人,你再怎么向我求饶也没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不轻饶。”
黑衣人欲哭无泪,望着茫茫夜色:天杀的老天爷不长眼让他扒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瘟神的钱袋!
仙陨感知到主人的心意,立即脱鞘而出,飞到男子胸前,锋利的剑尖生了一团寒冰的剑花,青光激荡,锋芒的剑气在空中扩散开来。
只需沈柳溟一声令下,便会刺穿那人心脏!
沈柳溟微微眯起眼:“下辈子好好做人。”
青光激荡,剑灵得令,当下咻的一声,凌空对准那人心脏刺下!
突然!一柄玄铁重剑自远处飞来,铮的一声,两剑相交,青光白光激荡迸射,两股剑气在空中碰撞,霎时激得乌衣巷内的尘土飞扬,众人衣袂飘飘。
仙陨生平从未遇到对手,这次竟遇上了一劲敌,便急忙从那柄玄铁重剑的威压下脱身而出,波的一声,至轻至灵的轻剑与那至重至沉的重剑擦刃而过,急速回鞘。
那柄玄铁重剑也急速回鞘。
沈柳溟抬头望向立于高墙上的那人,那人也在望着他。
一身黑衣劲装,腰间悬挂着一枚发着淡光的玉佩,背上背着那柄玄铁重剑,剑柄上白色绷带缠绕,配以殷红如血的剑穗修饰。
他长身玉立,玉树流光,如只踏火的麒麟兽,临渊岳重,威风凛凛。
空中寒风瑟瑟,吹得那人衣袂飘飘,猎猎作响!
玉冠束起的长发也在空中飘飞着,发丝下,是一双含着脉脉柔情的眼眸,而那双眼眸正深情款款地与沈柳溟对视着。
硬朗的五官由天工巧匠雕刻而成,唇线姣好,笑起来,两颊处露出一个淡淡的梨涡。只是……
此情此景,他笑得却不像往日那样潇洒爽朗,而是僵硬无比!
那双眼霎时收神,将所有的深情内敛于心,一闪而过的是无比震惊与诧异!
他忽然颤声对沈柳溟道:“你、你是男的?”
沈柳溟秀眉微微蹙起,他没有回答这人颠三倒四的问题,而是冷冷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阻止我杀他?”
萧野跳下墙头,站在沈柳溟面前,对沈柳溟的话置若罔闻,还是一脸震惊地问:“你、你那么好看……怎么、怎么会是个男人……”
沈柳溟一脸问号?
他用看着傻子的眼神看着萧野道:“你疯了?疯了就给我滚开!”说完,拔出佩剑,就要刺向那扒手。而那扒手早已趁着萧野出手相救的时机,趁机滚出了几步远。
此时一回头看到沈柳溟怒气冲冲的样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向萧野哀求道:“这位公子,求你救下小人的命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他话没说完,萧野打断了他的话,对着沈柳溟道:“他、他只是偷了你的钱……罪不至死,你放过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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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柳溟心下冷笑:“放过他?你是他什么人?为什么要为他求饶?”
萧野道:“我不是他什么人,我只是觉得他罪不至死。一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没了就彻底没了。他既然知道错了,决心悔改,你不如就放过他……”
沈柳溟打断他怒道:“他花了我的钱!”
萧野道:“花了你多少,我替他补偿给你,好不好?”
沈柳溟:“不好。”
萧野急道:“为何?”
沈柳溟冷眼瞪着萧野:“我嫌他那双脏手碰了我身,我嫌他一身毒血脏了我剑,所以我不得不要他这条狗命。”
萧野道:“你杀了他,你的剑岂不是沾上他的毒血?”
沈柳溟淡淡道:“那不用剑不就好了?我有的是手段折磨他致死。”
萧野微微攥紧拳头,沉默地看着沈柳溟。他的眼眸很明亮,如一泓秋湖,月光倾斜而泄,湖面波光粼粼。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柳溟看到了那泓秋湖起了涟漪……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须臾,萧野道:“你是名门世家子弟,为何、为何行事竟这般乖张狠戾……”
沈柳溟忽而歪头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却不是三月桃花,而是腊月冬雪,冷得让人脊背发凉。
:“名门正派中可不只有好人,也有坏人。巧了,我就是那个坏人。而你就是那个好人是不是?”
萧野:“自古正邪难分,坏人一旦做了好事就能变好人,好人一旦做了坏事就成了坏人。孰好孰坏?无人能道得明。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只是依我之心行我认为对的事罢了。”
沈柳溟嘿嘿冷笑道:“好一个能言巧辩的名门子弟,不知阁下是哪家门派的?”
被问及身份,萧野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我……我无法奉告。”
沈柳溟斜睨了萧野一眼,转而望向那屁滚尿流一直滚的扒手道:“你还是要多管闲事是不是?”
萧野犹豫了片刻后,道:“是。”
沈柳溟忽而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猛地望向萧野,咬牙道:“好啊,那我连你也一起杀了。”说完,仙陨脱鞘而出!锋利无比的神剑向萧野咽喉刺去!
萧野急忙足尖点地,仰身向后飘飘飞去。玄铁重剑也已脱鞘而出,替萧野挡下那致命一击。
萧野立定身子后,脊背一阵发凉,心寒如堕入深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柳溟,似乎不愿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
沈柳溟没能一剑刺中咽喉,对于萧野的神速反应也感到震惊,他竟然躲过了他的第一剑!
沈柳溟冷笑:“躲得挺快,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说完,执剑向萧野削去。剑刃凌空削向萧野的脖颈,萧野忙举起重剑挡格,铮的一声响起,两人虎口均感一疼。沈柳溟兀自不放,发白的骨节攥紧剑柄,剑锋急速转向,回剑,再刺,这一次的目标是萧野的胸口心脏处!
萧野慌忙转身,施展轻功向高高翘起的屋檐飞去。沈柳溟咬牙紧跟其后:“别跑!”
萧野朗声道:“我不跑,你既然想打那我就陪你打个够。”
说完他足尖已落在飞檐上,然后猛地转身!剑尖对准了正向他飞来的沈柳溟的下腹处!沈柳溟哪能想到这一脸正义相的少年竟这么狡猾,这般不光明磊落,而是忽然转身刺向他致命要点!
更要命的是,他轻敌了。他在空中,没有借力点,无法侧身躲过那一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急速向那寒气森森的一点剑尖逼近……
2. 倾心二
然而,萧野却没想杀他。
萧野急速掉转剑锋,单手揽住沈柳溟柔韧的腰肢,将人抱在了怀中。
沈柳溟撞向了萧野的怀里。那人温热宽阔的胸膛,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清香,覆在他腰间的手掌,这一切让沈柳溟心生恍惚,仿若掉入了一个温柔乡里。蓦地,那覆在他腰间的手掌忽然揉了他一把。
登徒子!沈柳溟胸中一惊,登时啪的一声响起,怒不可遏地扇了萧野一个大耳光!
随即借势掌中蓄力,砰的一声,向萧野胸膛中击去!萧野来不及躲闪,胸膛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重击。
紧接而来的是沈柳溟飞身侧踢,一脚如千钧之力,结实地踢在了萧野胸膛上,直将萧野踹飞了三步之远。
幸亏萧野身上穿了软猬马甲,否则那一脚得够他难受个好几天才能缓过劲来。
沈柳溟收脚,站姿如仙鹤般亭亭玉立,冷若御风。他红着脸,狠狠瞪了萧野一眼,咬牙切齿骂道:“变态!一会儿收拾你!”
萧野揉揉胸口,还没缓过劲来时忽觉眼前一道白色身影闪过,心中忙大叫不好!便赶忙追去。
沈柳溟展开“蜻蜓点水三招式”,三起三落,便轻飘飘落在了那扒手前。此时那扒手早已滚到了乌衣巷口处,一个抬头登时看到面前的白衣男子沈柳溟时,忙吓得就要往后滚去。
沈柳溟嘿嘿冷笑,不再给他机会,拔出仙陨向前踏出一步,踩上那人的右手背,随即举起长剑就要削向他的脖颈!
扒手面临生死,知这一次难以再逃,登时阖上了双眼。
瞬息之间,锋芒的剑刃已将贴近那人的脖颈时,铮的一声剧烈响起!萧野的右手手腕挡格,剑刃削在了铁腕护甲上,火星四溅!萧野翻转手腕,借力将那把剑格开。沈柳溟突感虎口震痛,仙陨差点脱手而落,铮的一声再次响起,沈柳溟连人带剑向后退了一步。
待站定身子后,他急忙紧握剑柄,平息剑灵。
萧野手腕吃痛,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看向沈柳溟道:“我戴了铁腕护甲……”
沈柳溟冷冷地看着他:“刀枪不入是吗?”
萧野却摇了摇头:“可是它对你的仙陨没用。”
口气虽不像阴阳嘲讽,但这话听在沈柳溟耳中便如恶语伤人六月寒!登时让他火大。他狠狠瞪着萧野道:“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你若没有那铁腕护甲,右手早已被我斩于剑下!”
说完,似乎是气愤不过,白靴对准那吓得尿了裤子的扒手的胸口猛地一踹,踹得那人人仰马翻,后脑勺磕到地板上,咚的一声,登时晕倒在地昏迷不醒。
萧野大吃一惊:“你!”
沈柳溟冷哼一声,狠厉道:“我什么我?今日算他走了狗屎运遇上了位爱管闲事的大善人!算我倒霉遇上你这位煞星!你救得了他今晚,可救不了他一世!他日若让我看到了,我照杀不误!”
萧野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何苦呢?天下事若能用杀人来解决的话,那天下人不得全都死光了吗?”
沈柳溟道:“他们死光于我何干?我天性使然,少摆出臭秃驴那一套,对我指手画脚!还有——”
他顿了顿,眼神如浮光碎冰,寒意从深邃漂亮的眼睛中流出。他道:“他的事暂时解决了,你我的事还没解决!”
萧野笑了,淡淡一笑:“我和你什么事没解决?”
沈柳溟闭眼不想瞧这明媚的笑容,心中却暗想:“仙陨这叛徒,平时威风凛凛,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今日怎么碰上这男人却临阵脱逃,不敢强攻?”
他不知这其中的明细,只知若想解决眼前这男子,剑术是不可再用的。
沉吟了片刻后有了办法,睁开眼眸,幽幽道:“登徒子,方才对我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萧野点头道:“嗯,我清楚。可那时情况危急,我若不抱住你你便会从高楼中坠空……虽说你有灵力护体,可是、可是人为血肉之躯,难免不会受伤。”
沈柳溟冷冷嘲讽道:“我伤不伤关你甚么事?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却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萧野微微一笑:“我不过是抱了你一下,你又不是女子,为何这般生气?”
沈柳溟心里一咯噔,心道:“那是只抱了一下吗?明明……明明还……”言念及此,恶狠狠瞪了萧野一眼,道:“女子固然抱不得,男的、男的就可抱得了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变态和断袖!”
萧野不置可否,胸中光风霁月,道:“好,那我向你道歉,当时不该抱你。对不起,还恳请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嘛?”
沈柳溟心下冷笑,暗想:你道歉我可没想接受。当下便右掌向萧野拍去,左掌伸出,掌力紧随右掌之后,砰砰两声,撞在了萧野胸口上。旧伤未愈,新伤又来,萧野脸现黑线,脚步不稳,踉跄后退了两步。
沈柳溟收手,冷声冷语道:“不好。”
萧野也不恼,只淡然一笑,望着沈柳溟:“你打了我一个耳光,四个巴掌,一个飞踢,现在消气了吗?”
沈柳溟愣了一下,道:“没有!”
萧野大声道:“好啊,那就打到你消气为止,别把我……别把我打死就好啦。”说着,他脱下最外层的外衫,露出了软猬马甲。
沈柳溟胸中一惊,诧异问:“软猬马甲?”
萧野点头:“是。”
这软猬马甲不只是件普通的衣裳,还是件极为厉害的抵御法宝。关于这件马甲的由来,修仙者们有一个说法:两百年前,有一位居住在北山之经的仙人因不满天界对他要掌管的领地的划分,便一怒之下,刺杀了北山之经特有的镇山神兽冰绒刺猬。然后扒了这只神兽的皮,削去其皮上的九百九十九根利尖,再抓来天上的心灵手巧的仙女,逼迫她将这刺猬皮制成一件衣裳和一对护腕后穿在了身上,然后开始大闹仙界。
之后在仙界上,那位仙君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终究是双拳不敌四手。被昔日的同事和上司抽筋剥骨,自此堕入人间,那件软猬马甲和护腕也同仙君一起,落在了人间。
两百年后,也不知萧家使了什么功夫,竟然在这片神州大地上寻得了这件马甲和一对护腕,还将其套在爱子萧野身上。
接着,萧野当着沈柳溟的面将那件马甲取下,丢到了一旁后再将外衫穿回。看着沈柳溟:“好了,你随便打吧。”
对于这自讨苦吃的一幕,沈柳溟端目凝望着萧野良久。仙陨兀自微微震颤,雕着仙鹤的剑鞘悬挂在腰间,与那淡青色,材质略粗糙的玉佩碰撞在了一起。
在静寂的只有花瓣飘落的乌衣巷中,清脆的碰撞声丁丁然回荡在巷内。
沈柳溟温热的掌心,摸上剑柄,冷冷道:“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萧野微微阖眼,心道:“我愿意。”
登时一阵寒风拂面而来,萧野身子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可是那股寒风起势快,消散的也快。
沈柳溟没有打他!
萧野胸中一惊,登时睁开眼眸,却兀自掉入了一泓明净澄澈的秋湖里。
沈柳溟和他靠得很近,馥郁的兰麝香气扑鼻而来。萧野不禁结巴道:“怎、怎么了?”
沈柳溟却对他盈盈一笑:“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见到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可你却像个傻子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第一次遇到你这种人,觉得甚是有趣,有点下不了手了呢。”
他说得是实话。平日里在常道派,手底下的门生一看到他便如见了活阎王,纷纷抱头鼠窜。
再见他拔剑三分,便会吓得面如死灰。
若是惹他不高兴了,便会身受重伤,卧床三日。
美丽的外表下,是一颗蛇蝎一样毒的心肠。可他不悔,他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今日忽而遇上这么个新奇的讨厌鬼,他竟一时不忍将他打死。
萧野望着那张离他近在咫尺的惊世骇俗的绝美脸蛋,不由得痴了。只是呆呆地望着沈柳溟,沉默着,仿若没听到沈柳溟的话。
沈柳溟继续笑道:“可是……傻子固然有趣,我却不喜欢。”
萧野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沈柳溟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野迟疑了片刻道:“萧……萧里予……”
是的,“野”字拆开便是“里予”。
他不是不愿道出真实姓名,而是他不能。
沈柳溟道:“哪二字?”
萧野拔出玄铁重剑,对着一面红墙,飞快地刻下了三字:
萧里予
里予……里予……鲤鱼?
沈柳溟想到此处关节,嘴角不禁微微翘起,淡淡一笑。
而后与那人擦肩而过,道:“里予,真是个怪名字。再见了萧里予,下次若再碰上,可别怪我剑下不留人。”他拍了拍萧野肩膀,随后扬长而去。
明月悬空,清辉笼罩。
乌衣巷外有一户人家种植了一株桂树。结满桂花的枝头被月光投射在了红色的墙面上,影子疏横,勾勒出了一幅奇异的丹青画。
冷风如刀,桂花落下,落在了沈柳溟的身上。
他兀自不觉,仍踩踏着桂花,向巷子深处走去。
须臾,那道孤独的白色身影才消失不见。
而他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灼热浓烈的目光久久地,欲罢不能地望着,望着……
直到人不见了踪影时,萧野才登时想起一事——忘了问他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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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歌舞几时休?
通宵达旦灯火明!
醉花楼内有几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少年,他们早已喝得面红耳赤,醉醺醺地趴在了桌几上。
袖口上,各自绣着一只威风凛凛,怒目圆睁,口衔红日的踏火麒麟。
而他们腰上的护腰正中,扣着一个徽章,章纹呈麒麟踏火游祥云图纹。
醉花楼内的老鸨瞧这些个少年的装束打扮,知是无量派的门生修士,哪敢上前叫醒他们索要酒钱?
貌美如花的姑娘们也早已离开了这群少年身边,去为其他客人献唱倾酒。
蓦地里,砰的一声响起!
少年们所在的客房被人踹开!
声音沉重响亮,震得屋檐上的灰尘抖了三抖。
接着走进一名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男子。
一名埋头趴在酒壶里的少年似乎被这门声震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刹那间,他瞳孔急剧收缩!酒意瞬间惊醒!
他大吃一惊,忙从椅子上霍地站起,板正地站在来人前,结巴道:“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的无量派首席大弟子,仙门百家野榜排行第一的萧野。
萧野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睡得四仰八叉,毫无人样的门生,随后停留在那少年脸上,冷冷道:“你带他们出来的?”
那名少年是萧野的弟弟,名为萧阳。人如其名,也是不负所托。生性自然阳光开朗,洒脱不羁。平生最好两物,一是游山玩水,以谢康公为标榜。二是另走蹊径,尽爱琢磨些旁门左道,不以门派正统修仙为人生目标。正因如此,腿被打断是常有的事,家里长辈对他更是严加看管和教育。
下山?腿给你打断!
这一日,冒着双腿被打断的风险,他趁着二哥萧野下山替百姓除邪祟的大好时机,教唆了几名门生一起去醉花楼追欢买笑,嘲风弄月。
没曾想……没曾想……竟然还是被他这二哥抓了个正着!
萧阳额头上登时冷汗簌簌,颤声道:“那个哥……你先别生气,先听我解释呗……”
萧野抱臂冷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是被我抓了个正着吗?!”
萧阳无话可说,羞惭地垂下了头。
萧野喝道:“我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你爱怎么玩都行,我不管你那些。可是唯有三戒不可犯!具体是哪三戒,你说。”
萧阳头垂得更低了,支支吾吾道:“邪道不可修,淫/色不可犯,柜坊不可去……”
萧野微微点头,问道:“若是犯了其中一戒呢,该如何处置?”
萧阳头猛地抬起,闪现到萧野面前,急切道:“哥!你这么说不对!”
萧野道:“哪里不对?”
萧阳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你只说不可犯□□又没说不能来青楼?况且来了青楼就一定是要与那群妓女颠鸾倒凤吗?这青楼里的女子,可不全是卖身的,还有卖艺的啊。你看那被誉为‘苏小小’之后,人称‘小苏’的苏落梅,她可是会弹得一手好琴,吹得一手好笛,作得一手好词。她就曾作过那句‘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哥你看看,你看看,多有才华一女子啊!你不能以偏概全,不能全把这青楼里的所有女子全看做只会卖身的妓女!而且,我带领他们下山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睹这苏落梅的风容月貌,赏一赏这佳人风流音韵。你弟我可没有犯淫/色哦,还是个童子之身……”
如此一番强词夺理、义正言辞的说法,萧野闭耳不闻。待萧阳的声音因心虚而渐渐减弱下去,微不可闻时,萧野睁开眼眸道:“这一次我暂且放过你。”
萧阳登时长长地吁了口气,暗暗窃喜,还以为是自己的说辞打动了二哥。没曾想,是自己从一个火坑里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萧野面不改色道:“不过有个条件,这几日我不愿回无量派,想在这城里多游玩几日。若是爹爹和二叔问起我身在何处,为何还不回门派,你替我打个掩护。”
萧阳登时被闷头一棍。自家爹爹脾气固然可怕,但毕竟是亲爹,不会真下死手。可他爹爹的同胞兄弟,他二叔,可不只是脾气差得紧那么简单。那人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那种。只会认死理,错就是错了,一切依门规处置……他和萧野小时候,没少挨这铁公鸡的打。当下便犹豫了起来,嗫嚅道:“这、这……他两位老人家脾气那么差,我、我……”
萧野斜睨了他一眼:“嗯?”
若是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再怎样,撒个小谎总比自己来青楼所受到的处罚还要轻些。萧阳登时挺起胸脯,打了个包票:“好的,哥!保证做到!”
3. 争端
次日清晨,沈柳溟是被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吵醒的。
楼下吵闹声不绝于耳,一会儿是噼里啪啦,似是陶瓷杯碗破碎的声音。一会儿是砰砰,似是凳子和桌子踹翻在地的沉闷粗重响声,一会儿是那杀猪般杀鸡般啊啊啊的叫喊声……
还有那听不清在说啥的吵架声,不!仔细听还是能听清的!只听得什么“狗娘养的!”“破落户!”“毛贼小子!”“怂包”之类的粗俗鄙陋的话语幽幽从楼下飘进沈柳溟的客房。
沈柳溟登时紧皱眉头,从床上翻身而起,拿起剑陨就要推门出去看楼下到底在捣什么鬼。
手掌刚放在门上时,突听的一个洪亮的、熟悉的声音响起,霎时间掩盖过了所有叫骂厮杀声。
沈柳溟心里一咯噔,心道:“他怎么来了?”随即秀眉皱得更紧了。
只听那人大声喝道:“干什么!大清早的就与他人起争端?!还把人客栈砸成了破烂,还不快快向店老板请罪赔个不是!”
只听得一阵带着稚气青涩的少年音齐齐响起,喏了一声后转而向客栈里的店老板和小二们赔了个不是。那店老板岂是没有眼色的人?既然能开得了这鸿福客栈,还能在其他地区拥有几百家连锁店,这就证明这老板不只是会说“恭喜发财”那么简单,而是一个会察言观色,满脸谄媚的主儿。
只听得他连连婉声拒道:“哎哟哎呦!各位公子可别拜啊,这、这怎么行,岂不是折煞了小人。小人区区小本生意,这几个破铜烂铁值不了几个钱,不可、不可收,这就不用赔偿啦!”
片刻后,再听这店老板朗声道:“这、这就谢谢各位公子爷啦!谢谢!谢谢!”显是那群少年给了他钱,他感激不尽,连连道谢。
听到这,沈柳溟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别人砸了他家店,他还上赶着向别人道谢?
突然,一个尖利又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谢什么?他们砸了你的店给你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若是不愿给你赔钱,哼哼!那才是件怪事了。只怕常道派人人都是一群泼皮无赖、白吃白拿、欺负咱老百姓的魔道人士罢!哼哼!名门正派,可沾不上一点边!”
常道派中的一少年闻此言,怒而跳起,中指指着那人破口大骂道:“我呸!你们无量派好意思说这话!天下事,总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里的人,谁没看见是你们无量派先动的手啊?!老板你过来!”
“是、是……”那老板颤颤巍巍,挪着肥胖的身子来到那少年身边。
少年继续道:“你说说,是谁先动的手,谁先砸得你的店?”
那老板哪敢说啊,直接憋得一个面红耳赤。两边也不敢得罪,额头上冷汗簌簌流经蒜头鼻……
常道派的少年们催促道:“说啊说啊!嘿,你这死胖子,有甚么不敢说的?!”
“好啊!他不说,我说!”
说话的不是店老板,而是那无量派的门生。他头仰得高高的,一脸鄙夷之色:“是我们先动的手!但是,是你们先出口嘲讽我们无量派在先!狗咬了我们,做人的难道不踹一脚那条疯狗,让他知道厉害厉害吗?!”
常道派众人闻言,均是脸色一变,阴沉了下来。无量派一脸不怕事儿大的表情,起哄、拍手叫道:“是啊是啊,这疯狗该踢。”
这话一出,常道派怒不可遏:“你说谁是疯狗?!”
无量派淡淡道:“谁是疯狗我说谁。”
夹在两派中间的店老板抱头叫苦,立马在一堆飞溅的唾沫星子中遛身跑出了客栈。店不要就不要了,保命要紧啊!
突听唰的一声响起!常道派有人露剑三分!无量派看到后,纷纷跳脚骂得更欢了:“小子想打架是不是?!”
“是又怎样!”
唰唰唰……十几把剑柄脱鞘,露出三分!霎时间,室内寒光森森,顶梁柱上、横梁上,天花板上,映射着寒冷的光芒!
空气一时之间,仿佛凝滞了下来。嚣张跋扈,紧张危险的气息弥漫在众人之间。他们都知道,只要有一人先动手,那么这场战便不得不打!他们也知道,只要开了这个头,必定是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血流了,人不死也残!
沈柳溟的呼吸不禁放得缓慢,心也跟着空气紧张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收剑!”
发令人是常道派的沈静之,是沈家的二子,在第一代弟子中修为等级排行第三,第一自然是他大哥,沈怀安。这第二嘛……便是他的三弟,沈柳溟。
沈静之人如其名,一个“静”字,便差点贯穿他这一生。他平日里人淡如菊,如一池死水,除了某个人能撩拨起平静的水面外,其他物和事都不能令他哗然。他安静本分,遵规守纪,是沈家长辈们眼中的好孩子,深得长辈们的喜爱。可是这种美德一旦落在弟子们眼中那就是“缺德”了,俨然是一副胆小怕事,懦弱无能的表现。比如现在……
可是这群初生茅庐不怕虎的小家伙们哪知自家二师兄的良苦用心。
两家门派一旦起了争端,即便常道派是占理的一方,但还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哑巴吃黄连,默默忍受这份委屈。因为就目前局势来说,无量派无论是门生规模还是当家者的实力都远超常道派,常道派若跟对门硬拼,那就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即便侥幸打赢了他们,过不了几天这爱记仇的无量派就会暗下埋伏,专抓住那些在镇上落单的常道派门生,然后打得他们那是得几个担架抬着,才能上山回常道派救命。
两家自古以来虽纷争过多,但都是出身名门,贵为仙家。因此,都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路上碰到了,只会绕路而过,免得沾了对方的晦气。
一名常道派门生始终无法咽下这口气,幽怨道:“凭什么?明明是他们先动手打人的!还、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显然气的不轻。
沈静之皱眉,沉着嗓子道:“何必因这点小事跟他们见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做好自己,理他们作甚?”
常道派门生心道:“好家伙,都动手打人了岂能还算小事?!”
常道派弟子虽有时瞧不起这师兄“置身事外,胆小怕事”的做派,但还是会乖乖听从师兄们的命令。毕竟,尊师重道,孝悌忠信一向是中原人最为看重的人伦道德。
常道派弟子只好个个灰头土脑,焉焉不乐地收剑,跟着沈静之离开客栈。
无量派门生登时笑开了花,笑得捧腹,笑得没心没肺。其中一人不怕事闹大,仍不愿饶人,叫道:“呦,怎么走啦?慢走诶,各为孬货。”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的一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刚出门的常道派弟子们纷纷好奇,回头望去,瞬时之间,个个面露喜色。无量派弟子则个个脸色霎时阴沉,仿若见到了瘟神一般。
随着众人们的眼光望去,楼上正亭亭玉立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飘飘,护腰带上的仙鹤昂首挺立着,高雅孤傲,冷冷睥睨着众人。可他的站姿却带了点慵懒,仿若骨子都是软的,懒散地趴在栏杆上,手托着脸颊,望着楼下的人们。
一双漂亮的美眉,像狐狸眼一样细长,却又像杏子一样,圆圆的。圆却不憨态,而是勾人无比。目光缓缓扫视着人们脸上的神色,眼波流动之间,如三月桃花,暗带风情。
最后目光停留在那说“孬种”的无量派门生身上,沈柳溟忽而笑了起来,咯咯咯的笑声从喉咙深处传出。无量派的门生脸色均变,冷汗霎时沾湿了后背!
沈柳溟缓缓道:“你说的孬种?”
那名门生脸色苍白,唇瓣紧闭,微微颤抖的脸上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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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露了他害怕的心境。
沈柳溟再次重复:“你说的孬种?”
“是……是我说的……”那名门生见众人目光都齐齐望着自己,若怕死而矢口否认不是,他还有什么脸在无量派继续待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又怎样?”
好一个那又怎样!
沈柳溟心下冷笑,目光登时流露出狠厉之色,喝道:“我常道派的弟子为人怎样,轮得到你们无量派的在这说三道四吗?轮得到你们这群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小辈来指责?你们……”
“配吗?”
众人:“……”
话糙理不糙,虽年龄相仿,但按论资排辈,他们确实不配。
沈柳溟盈盈笑道:“怎么不说话啦?莫不是……欺弱怕硬的狗杂种,嗯?”
那门生一听到被骂成了狗杂种,登时暴怒,脸上肌肉痉挛抽搐,颤声道:“你……你……我怕你作甚!我不怕你!我们人多势众,就不信拿不下你!”
众无量派弟子闻言,依着昔日同门之情和门派声誉,纷纷拔出了佩剑,一脸赴死的慷慨激昂表情:“对!我们不怕你!你、你别嚣张!”
心却道:“若是我们大师兄在这里,岂能容你这般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沈柳溟依旧轻声笑着,脸上尽是嘲弄之色。他全然没将这群无量派小生放在眼里,从前是,现在也是。这群小生也怕他,怕他的仙陨!即便是一百个小生围着他,他也能将他们杀个精光,一千个亦是如此!何况是现在的区区七个?
沈柳溟淡淡问道:“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走吗?”
那名门生心里一咯噔,走?为何不走?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况,面前这个白衣少年,可是连师兄们都忌惮的,不愿交手的、杀人不眨眼的,不要命的疯子!
狠起来,比谁都狠!
无量派门生们心照不宣,立马四处奔散,闹哄哄地就要逃出客栈。
沈柳溟眯起了眼,欣赏着这一切。
当最后一名门生踏出客栈时,他按住剑柄,轻声说了一句话后,仙陨微微颤抖,下一秒!仙陨脱鞘,只听嗤的一声,刺在了那门生的后背上!
那门生啊的一声仰天惨叫,登时摔在了地上。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常道派众门生暗暗心惊的同时又觉得非常解气!
无量派的门生见同伴被刺杀倒地,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但又气愤不已。
怒吼道:“姓沈的,我们跟你拼啦!”
“姓沈的!你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
沈柳溟冷笑道:“生死大权既由我掌握,我又何必在意将死之人对我的看法?死人的嘴巴是最牢的,既杀了你们,谁又会知道我沈柳溟说话不算数,出尔反尔呢?你们说,对吗?”
他最后一句话,问的是自家的弟子。
常道派门生立马点头附和:“对……对……对……”
沈柳溟笑了,他伸出左手臂,手臂肤色白若雪,腕上系着一条红绳。雪白映衬着鲜红,鲜红点缀着雪白,在淡淡的阳光下,竟多出了一丝风流情色的韵味。
沈柳溟手指骨很纤长,骨节分明,宛若根根白骨。指尖干净,圆润,任谁看都只会想到这是一只美人的手,而不是杀人的手。
他食指在空中微微一向下点,仙陨立刻得到主人的命令,铮铮铮六声响起,齐将那六个无量派的门生的长剑齐齐斩断!
速度之快!没人能看得清!
斩剑之力!就如同菜刀切豆腐,不费丝毫之力!
六个门生手持半截断剑,呆成了木鸡,合不拢口。他们瞬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瞬间成了待宰的羔羊!
正当沈柳溟要下达命令,大开杀戒时,突听得一人声响起:“不可!”
4. 争端二
只见一个气质绝佳,鹤立鸡群的男子缓缓从常道派门生中走出。
他眉目清秀,眉眼间仿若含着一湾春水,因为他双眸里时常含着柔情。他唇线姣好,唇瓣偏厚,并不刻薄,因此时常给人一种老实本分的感觉。
走出来的男子是沈静之。沈静之远远望着楼上的沈柳溟,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感情,柔声道:“兰泽,暂且放过这六个人吧,今日是姑姑的生辰,我们还是不要、不要见血好。”
既已搬出了那罗刹女来威胁他,沈柳溟也只好作罢。
他手指停住,微微向掌心弯去,然后缩回了手。
长袖落下,罩住了洁白无瑕的左臂,罩住了鲜红如血的红绳。
随后,他望着沈静之,一字一句冷冷道:“兰泽二字你不该叫。”
沈静之张开了唇瓣,哑言了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我不该这么叫你。”
就在两人说话间,那群无量派门生一个个丢下断剑,背起那名躺在地上,还未彻底死去的同伴逃之夭夭。
沈柳溟望着他们逃走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却想:“没骨气的家伙……你们若是誓死不屈,拼死抵抗,我还会对你们另眼相看,不会下死手。呵!全是强凶霸道,欺软怕硬的货色!若下次让我碰上了,非杀不可!”
这时,沈静之道:“兰……柳溟,姑姑生辰祝贺之礼要开始了,你跟我回去吧?”
沈柳溟淡淡道:“不回。”
沈静之急忙道:“为何?”说着,施展了轻功,飞向了二楼。当他稳落在沈柳溟身旁时,又补充了一句:“你已经……已经有许久没参加过姑姑的生辰贺礼了。”
沈柳溟眉头微微皱起,他实在是不想和这位二哥离的太近,便从栏杆上撑起身子,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就要重新退回客房。他道:“她老人家江湖上的好友那么多,还有你和大哥在她身边陪着,我在不在,都无碍。”
沈静之眼疾手快,一手撑住门,不让沈柳溟将门关上,急道:“有碍!你、你总是这样,每次一到这个时候就不见了踪影!什么事也不愿和我们说!今日是姑姑她点明了要你必须回家,参加她生辰贺礼。”
沈柳溟冷冷地看着沈静之,讥嘲道:“你放什么狗屁?!平日里巴不得我离她远远的,怎么今日忽然想起了我?准没什么好事发生!你请回吧,我不愿回去,不愿见她!更不愿——”
他咬咬牙:“见你们任何人!”
沈静之急了,双眼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忙按住门不让沈柳溟关上:“不行!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不然姑姑会、会以家法来处罚你的!”
沈柳溟一愣,随即怒道:“好啊,那你叫她过来,把我抓回去!若抓得着我,沈柳溟甘愿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前受罚,绝无怨言!”说完,就要关门。
沈静之仍堵着门,不愿就此放弃。他赤红了脖子,急着:“你、你起码告诉我原因吧,你为何总是在这个时候就会消失一段时间,我、我找的你好苦,你知不知?”
沈柳溟对于这假惺惺的关心模样,直感恶心,呵道:“放手!滚!”
沈静之铁了心,道:“你不和我回去,我就一直跟着你!”
沈柳溟怒了,咬紧了牙关:“沈静之,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恨你还来不及!你若胆敢跟我一步,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势必把你丹田剖出拿去喂狗!”
提到丹田,沈静之的身子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也在一瞬之间,变得苍白无比,就如同一个人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颤声着,声音却很轻很细:“你、你还恨着我……你、你还不愿原谅我吗……”
沈静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沈柳溟瞧在了眼里,却仍装作看不见。他当然不愿原谅,他凭什么要原谅他?
一个人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即便他再怎么悔过自新,可错了就是错了。那个错误所带来的伤害,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补偿的。
沈柳溟怒不可遏,道:“松手!”
沈静之登时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尽显狂态。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不知是因怒气还是悲痛。他沉着嗓子道:“不松。”
沈柳溟不愿再和他废话,喝道:“仙陨!”
仙陨只是震颤了一下,却没有脱鞘。
仙陨是沈家世代相传的法器,一直守护着沈家,自然是不会对沈家人出手。因此,当沈柳溟叫它时,它也只能装没听到。
沈柳溟急了,眼见仙陨不出鞘,自己只好出马了!沈柳溟对沈静之道:“这是你自讨的!”说着,一只右腿就要抬起,踹向沈静之的小腹。这时却突听得一道男声响起:“这位公子,能否借个道?”
声音很熟悉!沈柳溟心里一惊,刚抬起的腿立马收了回去。
他闻声看去,只见沈静之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显然这人修为等级深不可测。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沈柳溟的目光,忽然抬起眼眸将视线从沈静之身上移开,望向沈柳溟。随后嘴角边微微上扬,似俏皮地笑着。
沈柳溟胸中一惊,忙移开视线。
那人如和尚念经,继续道:“让一让,让一让。”
沈静之闻言,也没回头看来人是谁,而是向前挪了一步。那人却抱怨道:“过不去。”
过道这么宽,怎会过不去?!
沈静之觉得这人是找茬的,一时之间,失了涵养,怒而回头,冷不丁撞上一泓寒冷的秋湖。
那人却笑了笑,故作震惊道:“啊!你是沈家二公子是不是?”
沈静之见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稍敛起怒容,点了点头:“我是,不知阁下是?”
那人忽而急道:“沈公子快走!我、我方才看到朱雀桥那边有一群黑衣人和白衣人打起来啦!想来那群白衣人是你们常道派罢,黑衣人便是无量派了!但是无量派人多势众,能人辈出,那群白衣人吃了苦头,抵挡不过,伤势惨重!你、你还是快去看看为好……”
沈静之兀自踌躇,他仔细打量起那人。只见他一身黑衣劲装结束,腰上除了一块温润的玉佩,便再无一点艳色点缀,身上也无那踏火麒麟图纹,全身宛若与漆夜融为了一体,穿着显然不是无量派的校服。再细看那人面容,英俊潇洒的脸上,云淡风轻,嘴角似笑非笑。
两家门派虽同宗不同派,但早在一百年前已彻底决裂,打死不相往来。两家的门生也就自然不认得对方。平日里若撞上了,也仅是靠一身校服来分辨来者属何派。对于对家中的佼佼者,也仅是通过民间老百姓口中的称颂道赞来识得的。这也就难为沈静之只能凭一身打扮来判断来人身份了。
打量了一会后,他断然得出这人不是无量派的结论。
沈静之相信了这人的话。他转头看向沈柳溟,沈柳溟却把头扭到了一边,不愿看他。沈静之胸中酸涩,道:“我、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可好?”
沈柳溟冷哼一声,也算是一个暧昧的回答。
沈静之知耽误不起,多待一分,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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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的弟子就多一分危险。深深地望了沈柳溟一眼后便飞身下楼,带着方才在楼下吃自家师兄们的瓜的门生急匆匆向朱雀桥支援。
沈静之走后,这客栈竟安静了下来。此时店里的客人早已跑光了,老板伙计也不知去向。只有那后厨的厨夫不谙世事,敬职敬业,仍“当当当”的剁着猪排骨。
沈柳溟沉默地望着那人片刻后便要关门谢客,谁知那人眼疾脚快,一只脚跨上低矮的门槛,脚尖抵住那扇门,显是不愿让沈柳溟关上。
沈柳溟停下手中动作,冷冷地看着:“有事?”
那人笑道:“我没事,可你有事。”
沈柳溟道:“我能有什么事?”
那人面不改笑:“方才那番话是我骗他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找你。”
沈柳溟一愣,问道:“你为何要骗他?”
那人道:“因为我很烦他,你不也是吗?”
沈柳溟瞪了那人一眼:“少瞎揣测别人心意,我不是!”说着,霍地一下松开了撑门的双手,便要大踏步跨出门槛。
那人自觉向后退出,给沈柳溟让道,笑眯眯地看着沈柳溟道:“你叫沈柳溟是不是?那兰泽呢?也是你的名吗?你的名字可比我的好听多了。”
沈柳溟登时停下脚步,怒道:“死变态,你有完没完?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偷听我们的讲话?!瞧你也颇有君子风范,没想到会干出这种无耻的事来!”
那死变态便是昨夜与沈柳溟碰面的萧野。乌衣巷口一别后去了醉花楼与萧阳匆匆嘱咐了几句,便开始满镇寻找沈柳溟的身影。
沈柳溟很好认,即便镇上的人不识得他名和样貌,但只要一经萧野问起:一身白衣,模样长得极为标志,腰间悬着一玉佩和一柄长剑。他们便即想起方才见过的那惊为天人的男子,想必问起的便是那人。于是纷纷为萧野指明了一条“追妻”之路。
一晚上,在沈柳溟酣眠之时,殊不知萧野一直住他隔壁客房,整夜难眠,辗转反侧,忧思难忘。
萧野再次被骂变态,也不恼,而是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偷听,是你们说话声太大了,我想不听也不成。”说得倒是实话。
沈柳溟狠狠瞪了萧野一眼,冷哼一声后便撞开他肩膀,飞身下楼。
他傲然迈步,全没将萧野瞧在眼里。此刻只想远走高飞,北上江南,免得再被沈静之缠上。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忽响起一道清脆的响声。沈柳溟身子一僵,往后看去时不禁恼怒。
萧野正站在他身后,脸颇露尬色。他右靴下,是被踩碎了两半的瓷碗……方才那声音也估计是他靴下发出的。
沈柳溟幽幽道:“你跟着我干嘛?”
萧野言不由衷道:“你出去我自然也要出去,只是恰好同路罢了,何来跟着你一说。”
沈柳溟冷冷望了萧野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最好是!便转身扬长而去。
阳光淡淡地照射在沈柳溟的长衫上,一身白衣仿若盛了流光,实在是、实在是把萧野迷得颠三倒四。
萧野待沈柳溟走出不远后,急忙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玄铁重剑,背起无极,走出了客栈。
只见晨光微熹下,那一抹移动的白衣身影长长地投射在了青石砖上。
萧野忽然觉得那单薄瘦弱的身影,很是孤独。
如那一夜,在思断涯上。
如那一夜,在乌衣巷内。
萧野胸中一酸,终于忍不住向前奔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沈柳溟身后。
5. 跟踪
沈柳溟觉得自己醉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处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地方,在这座破败萧瑟的酒肆里看到那人?
见了鬼了。
他明明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发足狂奔,距他方圆一里以内的地方都看了个遍,就差把石头搬起来看蚂蚁搬家了!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结果这颗紧绷的心刚松下去没多久,怎想这人还是出现在了他面前!
简直是阴魂不散。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这三天来,沈柳溟的身后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一人,如阴魂野鬼,怎么甩都甩不掉。
起初,沈柳溟怒不可遏,拔起剑就和萧野干了起来,结果是每次距离他咽喉处仅差一丈时,剑就再也刺不下去。也许是这人修为比自己高,所以在戏弄着他?等他的剑快刺入咽喉时,他便急忙躲开!
如此这般你追我赶,鸡飞狗跳的过了一天后,沈柳溟累得扶树气喘吁吁。而那人则是轻飘飘落在了他面前,一脸云淡风轻,仿若“累”这个字眼永不会在他脸上出现。
他笑着,欲要伸出手搀扶沈柳溟一把。这一充满了善意的举动,却是将沈柳溟看扁了。沈柳溟心灰意冷,唰的一下收剑不再望向那人,而是决定我行我素,不理这人,冷落他,臊着他!
于是,又开始了你追我跑,却插翅难飞的狗血戏码。
沈柳溟走一步,萧野走一步。沈柳溟停下,萧野也停下。两人倒是颇为默契。直到了第三日沈柳溟来到一个小镇上时,脑瓜子登时闪过一个想法。
当下,沈柳溟便开始按计划行事。
小镇虽小,人流量却大。一条大道上,密密麻麻地攒满了人头,挤挤攘攘,互不相让,时不时就有啊啊的惨叫声从人潮中传出,应是哪个倒霉蛋被踩了一脚。
沈柳溟眼尖,登时从人流中发现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仿,也是一身白色装扮的少年。真是天助他也!当下沈柳溟便蹿到那人身边。
此时萧野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背后,加之两人中尽是头顶举着箩筐的少妇和托着幼童的男人,任他眼睛长在了头顶上也望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沈柳溟心下狂喜。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那少年回过头来看他,本来一脸怒容,在瞧见沈柳溟后登时消散了,目露痴色。
沈柳溟冷冷道:“帮个忙,头发束起……”
狸猫换太子码戏便上演了。
沈柳溟经过一条小巷后,登时溜了进去,顺便将那少年往前推一把,让他尽快离开,别败露了!那少年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扮演狸猫,迷惑萧野。
沈柳溟藏身在小巷内,待看到萧野经过小巷,浑然不觉,继续跟着“狸猫”而走时。他胸中光风霁月,酣畅淋漓。当下调转方向,背道而驰,离萧野越来越远。
可是这人现在却赫然坐在了他面前!一脸狞笑地看着他,神色得意又欠揍!
沈柳溟喝得通红了眼,凉薄的瞳孔在渐渐扩散,渐渐扩散为朦朦胧胧的醉意,最后融化成了一壶芳香醇厚的玫瑰花酿酒——贵妃子。他洁白的手指骨紧紧攥着那小酒壶,指尖发白,似要掐出酒水来。
坐在一处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萧野见此,并未有任何言语,而是龇牙咧嘴,冲沈柳溟笑了笑。接着,他豪迈地举起一碗酒水,酒水是浓烈辛辣的竹叶青,他向沈柳溟示意了一下后便仰头喝了个干净。
随后放下空碗,抹了抹嘴角边溅出的酒水后深深地望着沈柳溟。
这一举动,宛若隔空敬酒,更是暗中较量。沈柳溟也不甘心认输,而是猛地举起酒壶,仰头倾酒,一股玫瑰花香,澄澈透明的酒水哗啦啦落入了他喉中。
乌黑的束发瀑布般倾泄在身后,发尾别在肩前。那张似若雪裹琼苞的脸蛋,已渐渐白里透红。秀丽白皙的脖颈上,那一点喉结,正滚动着……
这艳丽的一幕,令酒肆里的酒保停下了擦桌的动作,令正在行酒令的江洋大盗停止了吆喝,令正在跳着扁担路过的农夫停下了脚步,令坐在门口斗蟋蟀的孩童停下了手中的树枝。
此君只应天上有,人间何得此芳容?
一壶酒很快喝完了,沈柳溟砰的一声,将酒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随后怒瞪起一双早已融化了的眼眸望向那人。
萧野淡淡一笑,然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沈柳溟见状,哼了一声后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萧野面前,然后坐在他对面。
他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喝干后睁眸对萧野道:“说实话,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萧野笑道:“我说是顺路而已,你信吗?”
沈柳溟咬牙切齿,怒瞪着萧野道:“你当我傻吗?!好一个顺路而已。明明有官道可往,我偏偏不走,就爱走小路。你呢?!你为何也要走小路!再有,我一停下歇脚,你也停下歇脚!我一动身出发,你也要动身出发!难不成都只是‘碰巧’吗!”
萧野轻轻笑了几声,道:“你爱走小路,我也爱走小路,偏不走官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走累了,我也累了,你休息好了,我自然也就休息好了。这又有什么怪呢。天下大小事那么多,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是会碰巧同期发生。”
简直是一派胡言!
砰的一声响起,沈柳溟按在左手中的碗已碎成了两半。那酒保一直偷偷瞧着沈柳溟,这时瞧见本就微薄的身家又损失了一只碗,简直是雪上加霜,登时心疼不已。
沈柳溟左手微微一挥,那两块碎片登时飞向萧野。萧野临危不乱,八风不动,只微微笑着。待那两块碎片逼近他双眼时,忽听得砰砰两声,碎片均掉落在了桌上。
只见火色的灵力正在萧野身上流动着,显是灵力护体。
沈柳溟见此情状,心中生出了羡慕嫉妒之意,他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道:“臭鱼,你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听到死变态没了,自又己成了一条臭鱼,萧野心中暗暗好笑,道:“这个嘛……我也不知。”
沈柳溟彻底坐不住了,拍桌怒骂:“你有完没完啊!我是欠你家钱啦?我是招你惹你啦?你、你别这么无耻行吗!好歹、好歹也算个名门正派子弟,要点脸,死臭鱼!臭鱼臭烂虾!特么的死变态!我彻底受够你了,小爷要不是有要紧事要做,要不是着急赶路,岂能容你这么放肆!说!你是谁派来的?怀了什么鬼胎?哼哼,我可不怕你,我劝你……”
他越骂越激动,眼眸里的醉意是越来越浓,脸上和脖颈上都已渐渐染成了深红色。饶是他对萧野恨之深、爱之切,这时早已趴在了桌上,岂能支撑得了那么久?
酒肆里的客人,一见美人这般泼辣放肆模样,一边暗暗心惊,一边又忍不住观看。
萧野察觉到有些人的眼中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眼色,登时怒向那几个人,眼神冰冷,充满了警告。那几个人慌忙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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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兀自猛灌酒。
沈柳溟已然彻底醉了,动作是越发狂放。他指着萧野鼻子,一改往日清冷高傲模样,怒骂着:“说啊,快说啊!你这条臭鱼,是谁派你来的?!是不是沈静之,呵呵,我那好二哥!他自个不敢跟踪我,就派了你来监视我是不是?你、你还陪他演戏,我呸!这么不要脸!”
萧野无奈叹了口气。贵妃子酒气虽芳香,酒味酣甜可口,可是它却如这世上所有的烈酒般精浓。管你是多大的饮酒行家,若像沈柳溟那般狂往胃里灌酒,不醉是不可能的。
而沈柳溟这个喝酒小白,为了逞能好面子,硬是喝光了两个小酒壶。
不醉才怪。
萧野叹道:“没有谁指使我来的,我也没想害你,我、我只是……”
沈柳溟双眼已瞧不清萧野模样,只见两个朦胧模糊的身影开始在他眼前乱晃。他猛地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什么?”
萧野望着醉得身子摇摇晃晃的沈柳溟,沉默了片刻后,嗫嚅道:“只是……只是……我、我很……”
他鼓起了勇气,正要道明自己的心意时,只听咚的一声,沈柳溟臀下的长椅被撞倒在地,而沈柳溟本人则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柳溟双手撑着桌面,摇了摇脑袋,然后咬牙怒道:“你这小厮,你家酒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为何、为何我竟喝醉了……醉了……我、我定要端了你的……你的狗窝……”说着,他猛地抬头望向萧野,道:“喂,你也醉了吗?”
萧野摇头:“我没醉。”
沈柳溟喃喃道:“是嘛……是嘛……咦?我为何看你是两副面孔?你怎么多出了个身影?奇怪……奇怪……这家店,必定有邪祟!定是有魔障在这蛊惑人心!待我……待我去将它们杀了!杀了……”
说完,头也不回,猛地就要走出客栈,结果刚走出两步,双脚仿佛被打了个结,竟左右缠绕在了一起,自个绊倒了自个。眼看就要迎面摔下时,萧野忙蹿到沈柳溟身后,伸手揽住那人的腰,将他抱到了自己怀中。
沈柳溟感受到背后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登时大羞!即便再怎么醉,十步之内还是能分得清人畜的!他忙挣脱开萧野环在腰上的手,嘶吼道:“啊!死变态!你个断袖别碰小爷,小爷才不是断袖,小爷不好男色,你、你给我离远点。”
喝醉酒的人发起疯来简直无人能敌,让人难以招架。
萧野只好乖乖听话,松开了沈柳溟,举手投降,连声安慰他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不碰你。你冷静点好不好?”
沈柳溟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萧野一眼后,冷哼一声,如他衣上的仙鹤般,高傲地昂起头颅,潇洒地离开了酒肆。
那酒保眼见客人还没支付酒钱,忙要叫住他时,萧野道:“他的酒钱我来付。”
酒保登时眼前一亮:“那个……还有一个碗……”
萧野笑了笑,没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后放在桌上便离开了酒肆。
此时夕阳将落,大地一片金黄。
沈柳溟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在走到一棵大树下时,似已是再难以招架这具被酒意袭击的身体,便在树下坐了下来。
他背靠在树干上,微微阖上了双眼。即便心里告知自己万万不能睡,前方还有敌人,可是酒意已彻底与体内血液融合在了一起,登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6. 跟踪二
沈柳溟悠悠醒来时,已是巳时。
他睁开醉意消散的眼眸,怔怔地向前望去。
只见他面前三步远的空地上,正生着篝火。火焰熊熊燃烧着,火舌吞吐,收放有度。
再往前望去,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也同样生着篝火。火光照耀下,一名黑衣男子的身形清晰可见,他手中的动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他正蹲在篝火旁,一脸认真专注地盯着手中的东西。他手里正持着一根被削成叉子模样的木棍,棍子的尖端上横插着一条肥胖的大鱼。
忽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浓密乌黑的眼睫毛陡然颤动了一下,转而抬起眼眸,与沈柳溟对上了视线!
萧野愣了一下,然后冲沈柳溟咧嘴笑了笑后,继续低头烤起了鱼。
沈柳溟胸中一惊,脑子混乱不已。虽说酒后多失忆,往往会想不起醉酒时做过的事。可是这种好事,怎么不落在他身上?
他的脑海里,正在上演着醉酒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以及自己那差点在外人面前摔倒的窘态,简直是和他平日里的清高形象万万不符!
更要命的是,这一切都尽数被那人瞧在了眼里……
沈柳溟羞愤地阖上了双眼,实在是不再愿看到那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甚至生出了,一头撞死在树上为好的冲动,免得丢人现眼。同样的,也生出了杀了这人的冲动,只是……这愿望可望而不可及。
正闭目止羞止愤间,突听得一阵脚步声哒哒哒向他走来。沈柳溟登时睁开眼眸,冷不丁地撞上了一泓秋湖。
那是萧野的笑眼,笑起来如春风绿叶,如冬日暖阳,既让人感到心里舒畅又感到温暖。
可是这双眼对现在的沈柳溟实在是构不成什么魅力,沈柳溟瞧在眼里,只会嗤之以鼻。
沈柳溟冷冷道:“做什么?”
萧野手中正举着一条烤鱼,外焦里嫩,香气喷人。他笑道:“给你的。”说着,将那条烤鱼凑近到沈柳溟眼前。沈柳溟不屑,鄙夷地看了萧野一眼后挪开了视线,道:“不食嗟来之食。”
萧野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欢了。他道:“这么有骨气?”
沈柳溟冷冷觑萧野一眼:“是,就这么有骨气。收起你那假心假意,不然我看着恶心。”
沉默了片刻,萧野道:“若是真心真意,你也会恶心吗?”
沈柳溟冷冷道:“真心真意,那就更恶心了。”
他这话,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插进了萧野的心脏。心,疼痛难堪。饶是萧野手中曾流过无数该死的生命的鲜血,饶是他已见过了太多的风浪,此时的他也很难镇定下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不知所措。
萧野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强装镇定,颤声道:“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沈柳溟连眼皮都懒得抬起,轻描淡写一句:“明知故问。”
萧野握着烤鱼的手,又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他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深深地望着冷脸皱眉的沈柳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道:“可我并不讨厌你。”
沈柳溟道:“那你还是快讨厌我吧。”
萧野叹道:“无论你怎么讨厌我,也不能饿着了自己吧?吃点吧,不然我若是突然想加害你,你却饿着肚子,哪来的力气抵御?我胜之不武,可没意思。”
沈柳溟道:“用不着吃你这条破烤鱼!我身上有干粮!”说着,就伸手向怀中探去。蓦地,心中一惊,脸上闪过惊诧之色,心道:我干粮和钱袋呢?!
登时瞪向萧野,幽幽道:“是不是你把我东西偷走了?”
萧野一脸疑惑,道:“什么东西?”
沈柳溟冷哼了一声,在萧野身上看了几下后,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加之这人一脸真诚,显是不知。这干粮和钱袋,想必是被遗忘在了酒肆里。便道:“没什么。”
萧野笑道:“干粮吃着容易噎着,荒郊野岭也很难觅得干净的水源。还望沈公子纡尊降贵,帮小人尝尝这条鱼烤得怎样,若是烤得不行,小人一定再接再厉。若是还可以,能搏得公子芳心一笑,那这条鱼,死得也算值了。”
听这人自我贬低身份为小人,还抬高自己身份和地位,沈柳溟眼中流过一丝得意之色。加之这鱼烤得实在是香,干粮没了,钱也没了,很难不为这斗“鱼”折腰啊!
沈柳溟却不轻易流露出真实神色,而是佯装为难之色,道:“我怕你在这鱼肉里下毒。”
萧野笑道:“我若真想害你,在你酒醉昏睡时一剑将你杀了岂不是更容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要在一条鱼上下毒?”
沈柳溟觉得他这话很有道理,但嘴仍不饶己,道:“无事献殷勤——”
“非奸非盗,”萧野接过他的话头,道,“放心吧,绝无事求你。”
沈柳溟被哄得服服帖帖,想不吃也难了。当下便接过那条烤鱼,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吞了口水。可是,他还不能吃。因为萧野正在看着他……绝不能这么没志气没骨气!
萧野似乎看出了沈柳溟的傲气的心思,便站起,走回原位,离沈柳溟远远的,也没去瞧沈柳溟。而是坐在篝火旁,拔出无极,用衣角专心致志地擦拭着爱剑。
沈柳溟见这人没再看自己,便狼吞虎咽般,没一会儿就将鱼啃了个干净。
说来也是巧,当沈柳溟将那条鱼骨头扔到一旁时,萧野又过来了。这次他的衣兜里兜着几个红色的野果。果实饱满圆润又多汁,果皮鲜红,还沾着水珠。
来到沈柳溟面前,拿出那几个大野果,递给沈柳溟:“没毒,解渴。”
沈柳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忍不住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萧野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向来就喜欢照顾别人,尤其是……漂亮的人。”
沈柳溟登时听出了其中古怪的地方,道:“我说了,我不是断袖。你跟我,没结果。”
萧野哈哈笑道:“你是不是断袖与我有何干系?”
沈柳溟道:“为何没干系?我不好男色,你无论再怎么巴结我,我也不会对你起一丝心意。”
萧野却摇了摇头,道:“那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即便不愿接受我的心意,不愿多看我一眼,那又有何妨?我只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若不活出自我,遵循我心,那岂不是活得很憋屈了?所以,我对你的好,既是为了你,同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想去这么做罢了。”
他顿了顿,道:“你对我是怎样的看法,我不在意……”
沈柳溟身子瞬间僵住,他的心也如被冰雪封住了般,忽然停止了跳动。待回过神来时,萧野已远离了他,在树下阖上了双眼。
那一番真挚动人的话,听起来甚是让人感动。若是听者是年方二八的小姑娘,那必定芳心萌动,痛哭流涕。可是这听者偏偏是沈柳溟。
沈柳溟默默地望着萧野一会儿后,兀自啃咬了几个鲜果,吐吐核便再次闭眼睡去。
今晚,睡得比前两晚更不安稳。对方明显看上了他的美色,若那人真不是个正人君子,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伪装出来的,真实目的是先/奸再杀!且对方比自己的修为还要高,若是真对自己用强,他可不敢保证能挣脱出这人的魔爪……难道清白之身真要毁之一旦了吗……
沈柳溟忧思郁结在心头,睡梦中,他仿若被名为“里予”的恶鬼缠身。那恶鬼丑陋无比,龇牙咧嘴,满脸青气腾腾,伸出一条舌头,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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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滴滴答答落在他身上……
啪嗒、啪嗒……
沈柳溟突感脖颈上一凉,像是雨水落在了身上。他猛地睁开双眸,端目凝望四方。
那堆篝火早已灭了。灰烬中,只有火星点点和几根被烧红的残木,在黑魆魆的野岭中,那是唯一的一点亮光,宛若万只流萤,微弱的火光勉强地将四周照亮。
萧野前的篝火也已熄灭。
沈柳溟看不见他。或许那人早已自觉离开,亦或是他一身黑衣隐没在了黑夜中。
“啪嗒!”
又是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沈柳溟的脖颈上。沈柳溟身子一僵,随后抬头望去,登时瞳孔急剧收缩!急忙站起身子,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落在了远处。
他拔出仙陨,剑身寒光激荡,寒气森森。对着那棵大树喝道:“畜生!”
黑夜中,明月已被乌云笼罩,四周光线暗淡,瞧不见道路,也瞧不见大树上的枝叶。但见黑魆魆中,有两点鬼火在熊熊燃烧。
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鬼气森森,阴森恐怖,正射发出强烈的精光,贪婪、可怖地盯着沈柳溟。
远离人烟的地方,时常有邪祟出没,尤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更是频繁。人看不到它们,它们却能通过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来寻得人藏身之处。是以普通老百姓和刚步入修仙的修士都不会深更半夜独闯荒郊野岭,除非不想活了。
但凡事总有个例外。见过人类往邪祟血口上撞,也没见过邪祟上赶着往剑下送命。
沈柳溟心下冷笑,紧握在手心的仙陨微微颤抖,剑周的空气紧缩,发出瑟瑟之鸣。仙陨已迫不及待要去斩杀邪祟。
这只邪祟似乎并不惧怕修士,而是慢腾腾地从树上,四仰八叉,如螃蟹一样,爬了下来。
仙陨登时停止了震颤!
沈柳溟的心登时冷了下去!
他早该想到的。上赶着往剑下送命的只会有一种邪祟,那就是臭气轰天,臭死家畜、臭死人类、臭死花草树木、有时会被自己臭死的“臭祟”……
这种邪祟中的另类、人类眼里的败类,无论是在魔界还是仙界,都只会让人嗤之以鼻,退避三尺。即便是在臭祟的皮肉上划出一道小小的血线,它们体内蕴藏的无限恶臭气息也会从那道血线中汹涌地、猛烈地、奔流不息地涌出……然后将这臭祟之外的一里内的所有生物给活活臭死!
所以修士们一碰上这种东西,会立即逃得远远的。但既名为“祟”,岂会甘愿善休,岂能不害人?
因此,你在前面跑,它们便会在后面追。边追边呸呸呸,朝你身上吐口水。
臭祟的口水,是非常强大的化学武器。一滴口水,滴到了人身上,若这人在一小时内不将自身洗个干净,那么臭气将会侵透骨肉,与血融合……
真是倒了大霉了,既被一只阴魂缠身,又碰上了一只臭祟。沈柳溟忽然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眉心上的印堂定是发黑得紧,今年势必多灾多难。
那只臭祟仍在望着他,全没离开的意愿。沈柳溟也在望着它,心中尽是逃离的意愿。
蓦地!这臭祟向前踏出了一步!沈柳溟屏息凝神,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两点鬼火阴森森地燃烧着,直勾勾地盯着沈柳溟。沈柳溟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心跳也越来越快……
敌不动,我不动。
突然,沈柳溟眼前那两点鬼火剧烈晃动了一下,下一秒急速向自己飞来!沈柳溟心中一惊,无数草泥马奔腾过脑海,急忙收剑往后逃去,展开了“蜻蜓点水三招式”,卯足了劲往前飞。
突听得一人声喝道:“喂!畜生!我在这呢,来找我啊。”
沈柳溟急速刹停脚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7. 跟踪三
只见林子后,渐渐走出一人。这人长身玉立,如新竹拔节。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如天上繁星,在黑夜中闪烁着。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后,笑着望向沈柳溟。
沈柳溟心中疑窦陡然升起。因为这人脸上有血液飞溅。若是明月初露,想必他那一身劲装,也是被血液染透,染成了深红色。
那只臭祟听到萧野喝声,登时改变了目标,转而奔向萧野,发起呸呸呸的进攻。萧野兀自笑着,深深望了沈柳溟一眼后便转身蹿逃,引着那只臭祟远离此地。
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沈柳溟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蹿身入了深林中,与萧野背道而驰,越远越好!但愿那人再也找不到自己!
不过眼下更为危急的是寻得一条河,好将自己身上的臭气除去。此时沈柳溟已闻到了臭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正自他脖颈上幽幽散发。
他憋着气,利用仙陨发出的白光摸黑照亮着走了几里开外后,终于在一处低谷中听闻泠泠水声,如泉水叮咚作响。沈柳溟心中大喜,忙闻声奔将过去。
只见乱草丛生中,一条雾气弥漫的河流映入眼帘。河中虽多乱石,但石头已因水流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河底下,由小石头铺成,无泥沙。此时朝阳初升,天边已露出一点鱼肚白。在淡淡的晨光照耀下,河面波光粼粼,雾气升腾,宛如天上明净澄澈的银河,落入了人世间。
沈柳溟大喜,一个时辰已将结束,他急忙解开绣着仙鹤图纹的护腰,接着是衣衫……蓦地,在浓厚的雾气中,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黑影。
沈柳溟猛地停下手中的脱衣动作,然后缓缓抬起眼帘向对岸那块大石头望去……
疯了……
这是沈柳溟脑海中第一闪过的念头。
果见已被血液染成了殷红色的萧野正倚靠在那块巨石上,单手抱剑,双眼微微眯着,凝望着自己。那张脸,即便端庄稳重,那张嘴,即便闭口不言,沈柳溟还是从那双眼中,读出了嘚瑟和狞笑之意!
沈柳溟拔出仙陨,怒不可遏道:“萧里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每一次总能成功找到我?!”
萧野笑道:“找到你有什么难的?你身上正散发着气味,跟着气味走,自然就很容易找到你了。”
沈柳溟一怔,这话倒也有理。可是先前的几次呢?!这不合理!随即怒道:“我呸,你定然是施了什么法术在我身上,所以才能每次都找到我,是不是?”
萧野轻轻笑了几声,他抬头望向天边的鱼肚白,太阳正渐渐从那里升起。他道:“你想法倒挺丰富。可我是剑修,不会这种本事。一个时辰快到了,我想……你还是先脱衣沐浴为好。”
经萧野一提醒,沈柳溟才想起身上的臭气。他幽怨地瞪着萧野:“我既要脱衣沐浴,你为何还不走?”
萧野淡淡道:“同为男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沈柳溟瞬间被踩到尾巴:“可你他妈是个断/袖!”
萧野道:“那我就更得看/了。”
沈柳溟:“……”
“无耻小人!”沈柳溟无能狂骂,“好,你既要看那我就给你看个够!呵呵,你既不在意,我又有何在意的?”说着,霍地一下宽衣解带。
秋风瑟瑟中,殷红的两朵牡丹在傲然盛放、怒开。其中的花/蕊仿佛正喷/吐出芳香的气息……花蕊中的花丝抽出,在风中微微摇曳着。
脆弱、诱惑,令人忍不住含住细/摩/啃/咬。
肤白如雪的身体,在雾气的缠绕下,朦朦胧胧,如幻如梦。
萧野耳边登时嗡的一响,体内血液燥热了起来。
沈柳溟嘿嘿冷笑,虽面上装作不以为然,超脱世俗的神色。但白皙的皮肤上只要经一点羞,便会如血液弥漫渗入肌肤,渐渐染得通红。
他再霍地一下,潇洒豪放地脱下长裤,然后将其丢到一边,最后光溜溜地下水。
萧野下腹一热,双腿开始止不住微微颤抖。
水有点冰凉。沈柳溟体质特殊,无灵力护体,他的牙关在水中咯吱咯吱的颤抖了几下后,整个人才渐渐缓过神来。
沈柳溟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睁开眼帘去看那人。
与水中的美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萧野整个人直接被情/欲炸地七窍流血,腿脚酸软差点跪滑在地。
沈柳溟清冷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萧野,忽而笑了起来。水珠溅射在他脸上,如花凝晓露,美玉生光,好不耀眼!
这一笑,萧野忽感血液上涌至头。登时哑了嗓音,结巴道:“笑、笑什么……”
沈柳溟笑道:“要不要下来一起洗澡?”
萧野瞳孔急速放大,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好在及时悬崖勒马,摇了摇头:“不了,还是你、你自己洗吧。”
沈柳溟如一只魅魔,嗤嗤笑着。然后缓缓地游到对岸,在萧野面前停了下来。他伸出洁白纤细的双手臂,支撑在岸上,头仰起,望着萧野道:“你一身血迹,想必是昨夜没睡去杀了邪祟是不是?”
萧野呼吸渐渐困难,哑声道:“是。”
沈柳溟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好心肠,我忽而想起你很像一个人,那个人你肯定也认识。”
萧野心脏猛地收缩:“像谁?”
沈柳溟犹豫了片刻后,问:“我告诉你,你保证不去找他麻烦,行吗?”
萧野心生疑惑,道:“好,我答应你。”
沈柳溟微微一笑,笑容透露出诡秘!他招了招手,示意萧野过来。待萧野蹲下,问“是谁?”时,沈柳溟凑到萧野耳边道:“没有谁,骗你的。”
话音一落,沈柳溟猛地揪紧萧野的衣口,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萧野已落入了水中。
萧野震惊,道:“沈柳溟你!”话还没说完,便有一泼水泼到了他面上,萧野登时喝了一口水,还呛了一口。
当他兀自低头轻咳之时,突有一个身影从他身下的水中迎面蹿出,然后一手环住他的脖颈,手臂上猛地发力,萧野立即被沈柳溟按入了水中。
沈柳溟的冷笑声仍在雾气中弥漫开来,他讥笑道:“死臭鱼,我现在不愿杀你,但还是想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沈柳溟如此起起落落按了三下后,当要把萧野的头按入水中第四下时,他的两只手臂蓦地被大手钳住,接着手臂酸麻阵痛,沈柳溟心中一惊,忙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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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萧野,便要逃离时,他的后脖子登时被一只大手捏住,接着一个力道,整个光滑的后背猛地撞上了一堵温热湿漉的胸膛。
只听一个充满了魅惑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难道不知,有一种鱼,它在岸上是死的,可是一旦入了水,便能立即活过来吗?”
沈柳溟身子瞬间僵住,他通红了脸,咬牙低声道:“说什么屁话,死了就是死了,怎能活过来?”
萧野道:“可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说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轻轻在沈柳溟那只莹玉一样的耳朵上,吐了一口热气。
沈柳溟身子骨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红了眼,恶狠狠地回头瞪向那人:“放开我!”
萧野笑了:“你明知我是个断袖,还要拉我下水,这不是在勾引我是在做什么?”
说着,他的另一只手向前探入水中,指尖如游鱼,轻轻滑过沈柳溟的大腿:“拉我下水就算了,还上赶着投怀送抱……”
沈柳溟身子微微颤抖,后槽牙已咬碎:“谁他妈勾引你了?谁他妈投怀送抱了?你、你别他妈瞎臆想!”说着,又是一次徒劳无力的挣扎。
萧野仍捏着沈柳溟后脖颈,不松。他的唇瓣禁不住贴上沈柳溟耳朵,粗声道:“柳溟……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诱惑有多大?无论是哪一个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看到你的这具身体,都会把持不住。”
沈柳溟的身子登时冷了下来。他停止了挣扎,冷冷道:“所以你想对我做什么?”
萧野道:“我想做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沈柳溟怒道:“萧里予你敢!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萧野淡淡一笑:“自然不敢,有时候,你的胆子比我大多了。你可曾见过我近你身?这几天来,我总会克制自己,强迫自己与你保持距离,我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敢触碰。可你呢?却恰恰相反。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在我面前使劲瞎蹦跳,酒肆那会儿是,现在这会儿也是。我明明都离你远远的,你怎么偏偏就爱往我身上凑呢?你是不是认为,我定力很好?那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每时每刻,都恨不得咬牙把你拆了吃进腹中。若再有下次,我可无法保证我不会对你用强!”
沈柳溟心登时沉了下去。
他微微阖眼,双手紧握,随即突然睁眸,眼神中流露出狠厉和厌恶之色。他冷声道:“那我也告诉你,我避开你还来不及,怎会想靠近你?!我死都不会和一个断袖搞上!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沈柳溟刚说完的瞬间,身后的萧野陡然松开了他。这口气,怎能咽的下去?
沈柳溟想都没想,就要转身向萧野击去一掌,可当他看到那人的情状时,他的手掌登时停留在了半空,凌厉的掌风化为了水雾。
啪嗒啪嗒……
萧野的鼻下,陡然流下两行鼻血。他似乎不愿相信自己这副窘态,疑惑地抹了一把,果见手指上真是鼻血!
水中的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沉默了片刻后,萧野急忙哗啦啦跳上岸,身上流了一地的水。之后头也不回地狼狈地快步逃离了河边。
秋风萧瑟中,徒留沈柳溟一人在空中凌乱,怔怔地透过浓雾望向那逃离的背影。
8. 彩蝶镇
夕阳下,古道上,路边秋叶簌簌落下。
哒哒哒……
马道上正跑来一个身穿金色圆领锦袍,袖口绣着鱼纹图纹的汉子。他腰悬一柄金灿灿的佩剑,在阳光下莹然生光,似是用黄金炼成。身下的坐骑,奋鬣扬蹄,风驰而来。
当经过一名背着铁剑的黑衣人时,他当即勒马而停。那名黑衣人却兀自不理这汉子,仍不疾不徐地走着。
这汉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嘿的一声,怒道:“甚么人,没见到本大爷吗?!既见到本大爷就要停下行礼!呸!你这小子,懂不懂规矩!”说着,就要取下腰间缠绕的软鞭,向那人劈去,教教他何为规何为矩。
萧野登时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向马上的汉子,冷冷道:“道上行走,见人还要行礼,这是什么规矩?还望阁下指示,若说出的规矩不合我心意,阁下这匹马今日可就要殒命于此。”
萧野本来就心烦意乱,这时候偏偏有个强凶霸道的汉子撞上他枪口,他登时就要将心中憋着的那口怨气喷在这恶汉身上。
当见到萧野一身血迹斑斑的血衣后,那汉子摸在腰上的手瞬间停住。逞凶行恶,耀武扬威的神色霎时偃旗息鼓,转而面如死灰。
他当下哼的一声,道:“没什么。”便双腿夹马,驾的一声,哒哒哒急速向前驰去。
绕过一个弯,再下一个坡。
这汉子又发现了新目标。但见一个单薄瘦弱的白色身影在道上行走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
这汉子立马扬鞭向那个身影驰去,在来到那人身边时,这汉子放慢马步,低头向那人瞧去
这一眼,登时起了歹意,
汉子扬起马鞭,虚空在沈柳溟的头上空劈了一下,啪的一下急促短声,声响后卷鞭收手。
沈柳溟登时停下脚步,望向马上的恶汉,随即两眼慢慢向下移动,在那匹杏黄的马上打量了一会儿后道:“你这匹马不错。”
那恶汉嘿的一声,哈哈笑道:“美人好眼光,这匹马可是自异邦处购来的,可花了我两千两银子。”
沈柳溟嘿嘿冷笑道:“只是可惜了。”
那恶汉瞧沈柳溟嘴边噙着的一抹笑意,登时感到眼花缭乱,被迷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道:“小美人觉得可、可惜什么,若有需要,哥哥必定满足你,嘿嘿……”
他笑时,脸上横肉不禁颤抖扭曲,一张本就丑陋的脸更丑了,令人作呕。
沈柳溟目露凶光,道:“可惜千里马没能遇上真伯乐!好马不配君子却去配了一个丑陋无比的短命鬼!”
那人笑声戛然而止,脸现愠怒,喝道:“臭小子!你说谁是短命鬼呢!”
沈柳溟淡淡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说的自然是你。”
那恶汉重重呸的一声,唾沫吐到了沈柳溟脚下,嘿嘿狞笑道:“哼哼,一张小嘴倒是伶俐,尽爱在口头上占便宜,逞唇枪之利,这么能说会道,也不知这在床上功夫怎样!”
沈柳溟霎时眯起眼,眼神流露出无限的杀意。那恶汉似乎是被这肃杀的气氛吓到,脊背上登时出了一层冷汗。
沈柳溟声色毫无感情,宛若死水,他平静地问:“你是断袖?”
那恶汉攥着软鞭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摸上了剑柄,结巴道:“只要是漂亮的人,八十岁老太太我都喜欢,何况是你这嫩出水来的——”小子
夕阳下,一道青光倏忽闪动,接着一道血迹洒在空中,啪的一声,一个鲜红色,湿润的,仍在微微蠕动的舌头掉落在地!
沈柳溟仍亭亭玉立着,剑已入鞘,满眼讥讽嘲弄的神色望着大汉,道:“可我却不喜欢你,我平生最讨厌的人,其一是强凶行恶的,其二便是这断袖。”
那名恶汉,满脸鲜血,狰狞痛苦的神色爬上了他脸上的每一处肌肉。他嗷的一声,怒吼着拔出了佩剑,翻身下马就要向沈柳溟咽喉处刺去!
沈柳溟却未等他刺到,已一脚砰的一声踢上那人的胸脯。这人登时人仰马翻,如王八翻壳倒背,摔倒在地。两眼骨碌碌一转,已然晕死了过去。
沈柳溟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到那人脸上,冷冷道:“宝刀配将军,美花赠佳人,你这头好马当然得由我来骑。”
沈柳溟翻身上马后,特意往后望了一眼,果见黄沙滚滚中,那人正站在一个坡上,远远地向他这边望来。沈柳溟心下冷笑:我就不信你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的!
当下双腿夹紧马背,喝的一声,这骏马两个大鼻孔喷出了一口热气,嘶鸣了一声后神情似乎高昂激烈。登时扬起后蹄,踹了地上的横尸一脚后,哒哒哒,载着它的新主人向前奔去。
这马似乎并不受前主人善待,如今终能江山换主,脱胎换骨,当真是欣喜的不得了。当路过一只在路边嚼着青草,唾液飞溅的青驴时,它便有意放慢脚步,趾高气扬地从那青驴身边走过。
那青驴呸的一声,吐出烂草,无能朝天喷出口怒气。
沈柳溟瞧见这一幕,对这匹马喜不胜喜。
骏马脚力飞快,一口气就奔出了数十里,离下一个城镇彩蝶镇越来越近。
他双腿盘在马背上,双手抱剑在胸前,眼睛微微阖上,似在养神。尽管一路上坑坑洼洼一堆,马背颠簸,但他仍稳稳地坐着,不受影响。
过了一会儿后,宽阔的古道上赫然出现一座城墙。城墙上,石印刻着三字:彩蝶镇。
城墙下,是无数纷飞的蝴蝶,正嗅着一朵朵娇艳的芳花,果真是应了这小镇的名。
蓦地,沈柳溟看到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岔道口,走来一对俊男靓女。他们模样大概十三四岁,两人背上都背着个竹篓,少年身穿粗布麻衣,满面风霜,风尘仆仆。少女则是一身锦绸华缎,容颜娇丽,金勺喂养。这么一看,倒像是穷小子苦追富家大小姐,或者是富家大小姐扶贫下乡陪穷小子上山挖野菜。
但见那对少男少女,浓情蜜意,走个路也要眉目传情,羡煞路边的单身狗。
蓦地,那名穷小子高声唱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歌声洋洋洒洒,少年音色本高亢激昂,但这时却是唱得低绵婉转,缠绵悱恻。歌声中,尽显这名少年的爱意满怀,眼神中,是流露出的无限情意。
沈柳溟放慢了马步,跟在他们的身后。听着这歌声,一时之间,胸中堵塞万分,儿时在江南的回忆如梦幻,此时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梦中的纤手破新橙、耳边的软绵低语、荷花池上的清荷,墙头上的那只大肥猫……
无一不勾起他的思旧怀伤情绪。
远方仍幽幽传来缠绵悱恻的情歌:“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沈柳溟望着那对少男少女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便要夹紧马背奔驰时,突听得身后一个滴答滴答声响起。
接着,他的背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又浓情的歌声。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沈柳溟登时勒紧缰绳,前方的少年少女也登时停下脚步。
只见一名丰神俊朗,一身血迹斑斑的男子骑在一头小青驴上,正滴滴答答地幽幽走来。
他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前方,好似在望向高楼,亦或是在望向南飞的鸿雁。
少男少女不知,但沈柳溟却知。因为那双眼,望的是他!
那人的嘴唇仍在喃喃蠕动着:“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他唱得尤其陶醉,头微微地摇了起来。本来一曲《西洲曲》到此已然结束,可他却没有停下,而是仍保持着低沉浓情的声调,唱起了另一首情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声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近。
待那人走到了沈柳溟身边时,停下了驴步。他望着沈柳溟,咧嘴一笑,继续唱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沈柳溟脸色登时露红,他咬紧了牙关,冷眼瞪着那人,低声道:“你简直阴魂不散!”
来人正是萧野。自沈柳溟骑着骏马逃了后,萧野半路偶遇一青驴,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当下终有了个歇脚的地,便驱驴哒哒四条腿卯劲沿着马蹄印追上沈柳溟。
萧野却笑嘻嘻地道:“方才我唱得好听吗?”
沈柳溟冷哼了一声,讥笑道:“难听死了,简直是春风入了驴嘴,吐不出一句好听话。”
萧野仍笑着:“那我继续努力,以后包唱得公子满意。”
沈柳溟一愣,登时意味到其中的隽永,怒道:“谁他妈爱听你唱歌了!我告诉你,你对小姑娘那套,用在我身上可没用!”
萧野目光向下,瞧着他细腰幽幽道:“是嘛……”
沈柳溟万分坚定:“是!”
“……”
萧野收回目光,贱兮兮留下一句:“待会见。”便扬长滴答滴答骑进了彩蝶镇。当路过那对少年恋人时,那少女的目光不由得痴了,呆呆地望着萧野,而一旁的少年瞧见这一幕,只能暗暗咬牙跺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沈柳溟待萧野进了彩蝶镇后,摸了摸剑鞘上的鹤纹,皱眉了片刻后才策马驰进了城楼。
彩蝶镇是个依山傍水而建的小镇,依的是四明山,傍的是梅江。而沈柳溟此次的目的是太湖苏州,若想到达此地,须得乘梅江北上。因此这彩蝶镇是个必经之地。
小镇规模虽比不上苏州的莲子镇,也比不上常无两派脚下的不夜城,但这里土地肥沃,水网密布,既能种田也能捕鱼,可谓是物产丰饶,素有“鱼米之乡”美称。但有一处不好,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但这彩蝶镇却是山清水秀出刁民。沈柳溟先前几次就曾在这里,因不是本地口音而被当地商铺坑了个狗吃屎。
不过这次那群刁民是再也坑不到他了,因为他的钱袋丢了,他现在干净得一毛不剩。
沈柳溟慢悠悠地骑进一处马肆,再随意抓来一个看着是富商模样的中年大汉,强买强卖,原价两千两的骏马,他卖了个五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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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富商第一次遇见这么恶霸霸的少年,脖子上还架着一柄利剑,当下就点头答应让人送来五千两银子。
但五千两银子何其之重?沈柳溟不要银子,拔下了这富商腰上、胸前、手指头上的金银首饰,便扬长而去。
当下就找到一处偏僻的客栈,正要进去整顿休息时,突听到远处响起撕裂悲惨的叫声。
沈柳溟心下疑虑,便寻声去看个热闹。香水摊前围观了一群人,沈柳溟拨开人群,挤了进去。但见一个身穿金黄圆领袍,袖口绣着鱼纹的,模样长着极为刻薄的年轻男人,正脚踹着一名粗布麻衫打扮,面红耳赤,怀里抱着一壶酒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显是醉得不轻,但对于挨打踢踹这一情状却很明了。一边是醉鬼脸露憨态,一边是抱着那人大腿,磕头求饶。
边挨打边叫道:“老爷、老爷,我现在实在是没钱还啊,哎呦!你打死我好啦,打死我好啦!反正我也不想活啦!”
那年轻人当即收脚,冷笑道:“我打死你?打死你岂不是便宜了你?!打死你,我的钱岂不是再也不能收回来了?他妈的!欠钱还钱自古以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个泼皮无赖还想以一死而抵赖?!我呸!”
重重地在那人身上吐了口唾沫,再踢了一脚,怒道:“我告诉你,欠钱不还,小爷有的是法子整治你这个无赖!你不还是吧?好啊!那我就让你儿子还!哈哈哈,老子不还钱,那就儿子来还,儿子还不起,那就把命来替老子赔了!”
他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头戴软巾,小贩打扮的男人齐声拍手叫好:“好,公子这话说得很对!欠钱就该还钱啊!”
“老子还不起,那就儿子来还。”
“没错,喂,你个臭无赖,你儿子在哪里,快快叫你那龟儿子出来给这位公子赔个不是,或许公子还能给你多延缓个期限。”
那酒鬼大汉,双目一眯,在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扫看了一眼,随即目光停留在沈柳溟身上。蓦地,他痛哭起来,指着沈柳溟道:“我儿子在这里,我儿子就在这里。”
围观人中,有人道:“好啊,儿子穿得有模有样,老子却这么寒酸。这儿子当的真是不孝!”
“老子在挨打,儿子在旁看着。我呸,这儿子就该杀咯!”
登时,一群人面露丑态,目光均看着沈柳溟,对他指手画脚,指指点点。
沈柳溟兀自震惊,实在是想不到吃个瓜,战火还能烧到他身上。他当即对那醉鬼怒道:“闭嘴!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了,小爷不是你儿子!你他妈别认错人了!”
那汉子猛地睁大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柳溟,忽而目光中闪过狠厉之色,叫嚷道:“你就是,你就是。哎呦!我苦命的妻子啊,你看看,咱们的儿子不认咱们啦!幸亏你死得早,不然……不然看到了,会被活活气死啊……哎哟……哎呦……”说着,显是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或是悲痛万分,当即在地下打起滚来,然后滚到沈柳溟脚下。
沈柳溟低头看那醉鬼,咬牙切齿道:“你他妈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舌头割了!你他妈再认不清,我就把你双眼挖了!”
那醉鬼稍微迟疑了一下。后边围观人群中又有人叫道:“喂,杀父会遭报应的!”
“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老子再怎么不好也是你老子,你总不能不认!狗还不嫌家贫呢!”
那醉鬼登时抱住沈柳溟的靴子,哭叫道:“儿子,杀了我好了,你杀了我好了,娘们没了,儿子也不认老子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圆领袍,贵气打扮的年轻人忽而道:“喂,小子,你父亲欠了我们赌场六千两银子,这银子你还不还?!”
沈柳溟紧紧攥住仙陨,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汉子。他怎会不明白,这群人就是串通一气,上演一场“强逼良民”的好戏!
可惜的是,他们找错人了!
唰的一下,拔出了佩剑。沈柳溟冷冷望着那年轻人,道:“他不是我父亲,我生父十年前就死了。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想必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相信,因为你们就是一伙人,串通起来专搞这种鬼把戏!在你们手中死去的冤魂应不少吧。”
那年轻人讥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那我们几个人,都说是就不是啦?嘿嘿,你休想抵赖!”
沈柳溟冷笑道:“好啊,任凭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信,那你们就去地下见我老子去吧!让他亲口告诉你们,我到底是不是!”说着,一道青光倏忽挥向天空,一柄寒气森森的利剑刺向那年轻人的咽喉。
那年轻人登时就要拔剑抵挡,可怎想,手指头还没触到剑柄,他的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
一柄利剑穿过他的脖颈,后脖子上,一点剑尖寒气森森,在落日下,映射出强烈耀眼的光芒。
而无数血液,顺着剑身,流到了剑柄上,流到了沈柳溟那只杀人的手里。
五根纤细的手指骨,经血液点染,瑰丽猗糜,如白雪上开了朵殷花。
9. 彩蝶镇二
唰的一声!沈柳溟拔出了仙陨。
而那人仍怒瞪着双目,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着。可他越来越冷,血液越流越干。接着,砰的一声!往后重重摔了下去。
围观的群众见到这心惊肉跳的一幕,纷纷脸色惨白,没命地向四处逃散,叫着:“杀人啦杀人啦……”
而那几个头戴软巾的汉子,微微一愣后,趁着人群混乱,就要撒腿逃命。
沈柳溟怎会放过他们?
他那双漂亮的美眸,射放出锐利的光芒。仙陨在呜呜低鸣,血染红的剑刃微微震颤,紧接着,剑身化为七道分身,寒气森森,血光激荡,嗤的七声连接响起,那七名小贩,登时惨叫悲嚎。
他们都已死去。
那自诩为沈家前宗主的醉汉则吓得身子如秋风扫落叶,手脚酸软,屎尿横流。
沈柳溟手执剑刃,身上衣白胜雪,仍是那般风度翩翩,仍是那般高傲冷艳。
他雪白的靴子踩上那醉汉的胸口,弯下身子,嘴角露出阴森的笑意:“你跟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不、不是……绝不是!”
沈柳溟笑了:“那你为什么说你是我老子?”
“我……我看错啦……看错啦……少侠,真是对不起啦……”
沈柳溟道:“现在呢?怎么突然就认清啦?”
突听得啪啪响起,那醉汉扇了自己耳光,道:“是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一时糊涂了,一时迷了眼,没看清,现在、现在少侠离小人这么近,小人终于看清了少侠的英俊面目,小人身份低微,怎敢冒充少侠的尊父。”
沈柳溟冷哼一声,笑道:“这倒没什么,你既然想过个当爹的瘾,我就成全你。我生父在阴曹地府里啦,你就下去跟他做个拜把子兄弟,我就认你做干爹!”
这话一出,那醉汉痛哭流涕,忙打耳光求饶,悲号道:“别……别杀我,求你放了我……我、我是被那□□贼强逼的,全是、全是他们逼迫我来骗人的!”
沈柳溟的脸色微微一变,执剑至他咽喉,剑尖寒光映射在那人脸上。
:“好啊,原来真是一伙的,那就更该杀了。”
话音一落,就要向前刺去!突听得一人声自他身后急叫:“沈柳溟!”
沈柳溟身子一愣,剑尖紧贴着那人咽喉,没有再刺下。他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背光中,长道上,萧野正站在那。
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是同色系,但胸前两襟绣着妖艳的火焰纹。红色的剑穗在他身后随风飘扬,发冠束起的马尾也在飘扬。
啊,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已被血染红了眼,俊郎的脸庞已因痛苦而极度扭曲颤抖。
他的双拳紧握在身侧,指尖发白,紧紧掐进了掌心血肉中。
那双眼,静静地望着沈柳溟。好像不愿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幕。
现场横躺着八具尸体,血液兀自横流在石砖上。
良久,萧野才松开发白的唇瓣,他颤声道:“我不想劝你,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去杀人,你杀人总会有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你一念之间的起意还是为了什么,我不想多过问。但这个人他已跪地向你求饶,说明了自己是被歹人所逼,你、你就放他一条生路,让他改过自新可好?”
他的声音再次带上了哀求的色彩,如那夜为了救那个扒手一样。
无极的速度,以及他的身法,只要一出手,总会比沈柳溟的仙陨快上一步。
可是这次,萧野却不愿拔剑。
沈柳溟沉默地望着那柄玄铁重剑,片刻后,他笑出了声。
似是无奈道:“你为何总爱滥发善心?你为何总爱多管闲事呢?明明没比我大多少,可说出的话却像个迂腐的老头子!”
萧野攥紧了拳头,嘴唇发白:“我不爱多管闲事!可是有些事却不能装作看不见,不能不管!”
沈柳溟笑了:“你这么活着会很累吧?”
萧野没有回答,反问道:“难道像你这般活着就不累了吗?”
“我有什么好累的?如你所说,我没心没肺,我活的开心!”沈柳溟厉声道,“别人欺负我,我必定会加倍奉还!”
沉默了片刻,萧野黯然道:“你已经杀了八个人,这还不够解你的怒气吗?”
“不够!”沈柳溟怒吼着,“惹我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说完,目露凶色。执剑的手微微颤抖,锋利的剑尖仅仅只是向前轻轻一送,那人的咽喉就被刺穿了个洞。
他还未来得及惨呼,就已毙命。
沈柳溟冷冷地看着萧野,随后漫不经心地在靴上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净后,入剑收鞘。
他讥笑道:“萧大公子,看来你得失望了。我沈柳溟自始至终,从未是个好人。你若想杀了我替他们报仇,在下随时恭候尊驾。”
天边的那轮夕阳,红的像血,滴血一般,将万物染成了金黄和血红。古道上,有一个背影,挺立着,如一尊已没了感情的石像,灰色的眼睛,默然地注视着远方。
注视着远方那道未被血染红的素雅雪白的背影。
街道上的风呼呼而过,红色的剑穗在风中无忧无虑地飘扬着。可无极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一直在呜呜剧烈颤抖不已。
萧野痛苦的唔的一声,猛地咬紧下唇,唇瓣登时破皮出血。
之后,决然地转身而去。
***
夕阳落下,夜色渐浓。
各街老百姓都已点上了油灯。可唯有一处豪华气派的府邸,却没有点上烛火。
整座宅邸,静寂的可怕。宛若一个巨型棺材,死气沉沉,阴气森森。突听得哗啦几声振翅声响起,屋檐下倒挂的一排毒蝙蝠纷纷向黑暗逃散,隐没于夜色中。
厅堂内,一个柿子猛地被砸到侍从身上。
侍从脸露惧色,头垂得更低了。
“死了几个人?”
高堂上传来低沉阴森的声音,像是深邃的地府中传出的,如幽灵的低鸣。
侍从忙颤声答:“派出去的,全死了。”
男人正在剥皮的手指一愣,又慢条斯理地将柿子皮一条条撕落。他的手指瘦得几近白骨,骨指纤长,指尖锋利,如把锯齿。
须臾,一个圆润饱满的柿子露出,湿黏的汁水流经男人手指缝。
男人脸露暧昧,如同仔细把玩着佛珠一样,五指灵活地转动起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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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他道:“那姓沈的……”
侍从忙接口:“宗主,那姓沈的身法似乎不怎么厉害,我看他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而已。若是与宗主交手,他绝对会殒命于宗主手中。但是……”
“但是那把剑,却是个极为厉害的法器!”
侍从道:“是的,关于那把剑的传说,果真不是谣言。那把剑确实厉害,我还未看清那姓沈的怎么出招,我们的人就已经死了。”
“废话!那把剑若不是个厉害法器,那个人也不会想杀了他,夺得那把剑!”
“宗主,既然那把剑那么厉害……我们为何不自己……”
“闭嘴!”男人厉声喝道,“这话岂是能说出口的!”
侍从慌忙伏身在地,颤声道:“是、是,小人一时说错了话,还请宗主息怒。”
男人冷冷道:“你以为我们想到的,那人没想到吗?我们若是敢私吞那把剑,明日你我人头定然要落地!那人许诺我,若这事能办成功,必定助我登上家主之位。我若能得到这位置,何必又去冒这人头落地的风险和那人作对?!”
“宗主,你说的那个人……他、他是……”
“你很想知道?”
“若是可以,小人很想知道,想必那人……必定有锦囊妙计,能助宗主早日夺得家主之位。”
男人嘿嘿冷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久久回荡在空旷黑暗的大厅内。跪在地上的侍从,忍不住双肩颤抖。
之后,男人拖着一身瘦得像骷髅的身体,缓慢走下台阶。他的手中,仍仔细把玩着那恶心的柿子。
随即,将那颗柿子递到侍从面前,诡谲一笑:“你毕竟跟了我十年,帮我杀了阻挡我向上爬的人!为我敛了数以万计的财富!你可是我的心腹啊,我自然很相信你。你若想知道……来,把这个吃了。”
侍从眼神闪过一抹隐忍痛苦之色,随即嘴角边露出欢快的笑意。他抬起头来,欣喜地接过那颗恶心的柿子,随后毫不犹豫的当着男人的面整颗吞了下去。
男人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样的!来,过来,我满足你的好奇心。”
侍从紧紧咬住舌头,忍住胃里的恶心,爬到男人的脚边,仰头,像只讨人欢喜的狗一样望着他的宗主,这个曾救了他一命,并将他养大的男人!
“……”
一句话后,男人露出得意的微笑,看着侍从,道:“听清了?”
“是、是他?!”侍从似乎不愿相信,登时面露骇色,“他明明是个君子,为、为何要对……”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男人拍了拍侍从的肩头,以长辈的口吻道,“与人相交,可要小心那些笑里藏刀的人。保不准,他们日后会突然在你背后捅你一刀!”
侍从点头道:“宗主教训的是。”
男人脸色突变,眼神闪过狠厉之色。他望向漆黑的夜色,望着院里的无数株柿子树,沉声道:“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今晚……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眼中流露出贪婪得意之色:“任那把剑再厉害,使剑的人却是一具血肉之躯,人没了,那把剑自然也就成了一柄烂铜废铁!”
10. 彩蝶镇三
一盆清水映着明月,满盆清辉随着涟漪波波破碎。
沈柳溟好整以暇地在水盆中拨动着清晖,双眸明亮,便如银河落入了眼眶。
旁边站着的是鸿福客栈的小厮,小厮边拿着块抹布擦拭杯碗碟盏边侃侃而谈。
小镇上的消息流通的很快,没一会儿,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沈柳溟手刃九个恶徒的光辉英勇事迹。因此这小厮一看到沈柳溟一手血时,便猜到沈柳溟就是那个英雄!登时就把人拉到了后厨,还热情洋溢地打了盆清水让沈柳溟洗爪爪。
小厮忽道:“少侠,我觉得你杀得实在是太对了!”
沈柳溟停下泼水的动作:“哦?”
小厮笑嘻嘻道:“那几个人确实该死,你不知道,我们彩蝶镇的居民苦于四明山的势力,真是有怒不敢言,有苦何处述?如今老天有眼,派了个武将军下凡来拯救我们来啦!”
沈柳溟微微一笑:“可是有一个人觉得我这么做不对,那些人不该死。”
小厮撇嘴道:“谁啊,那人肯定不是我们彩蝶镇的人。”
“确实不是你们小镇的人,”沈柳溟道,“不过这个人却善良得有点过头了,认为所有恶徒都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此不再害人。方才我杀那几个人时,他可没差点上来把我咬碎。”
小厮没好气道:“少侠替天行义,我们彩蝶镇的人感激你还来不及,那人却要如此对少侠,我看他啊,哼哼,肯定不是个好人!”
沈柳溟笑了,望着一盆已被血液染成红的清水:“确实是爱多管闲事……你方才说四明山的势力,是余氏那一派的?”
小厮神经登时紧绷,他左瞧瞧右瞧瞧,发现没人后吁了口气。沈柳溟瞧见这小厮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笑道:“你尽可放心说,这附近没人偷听。”
小厮咧嘴一笑:“少侠杀的那几个人就是四明余氏一族下的家眷奴仆。不过,两年前这余氏早已四分五裂了,如今只怕再无四明余氏一族。”
沈柳溟奇道:“为何?”
小厮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四明余氏原是从常道沈氏分离出来的一脉,后来那第一任家主改沈姓成余姓,这余氏也就自那位家主一脉发展到现在。他们的家族纹,少侠可知是什么?”
沈柳溟笑道:“鱼纹?”
小厮道:“没错,就是鱼纹。这鱼纹的来源可是有讲究的。常道派家族纹是仙鹤……”
说到这里,那小厮登时愣住,手中的杯碗碟盏差点滑落。他僵硬地转头看向沈柳溟,果见那一身雪白的衣衫上,赫然绣着几只仙鹤!
“少、少侠难不成是常道派的修士?”
沈柳溟淡淡一笑:“不是,我只是看这几只仙鹤好看,便让人绣在了衣服上而已。”
小厮一颗心猛地揪紧,是了还好,不是更要命!
江湖上时常有散修人士身穿绣着各大家族族纹的校服行走江湖。一来狐假虎威,让人不敢轻易冒犯;二来利用身份特权,混吃混喝。当然,此举若是被拆穿,那可是要被大门派杀头的!
小厮压声道:“少侠,你这话可不要随便对别人说。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不是常道派的修士却穿着绣有仙鹤的衣衫,可是、可是要被杀头的!”
沈柳溟笑道:“无妨,他们不会杀我。你继续说四明山的事。”
小厮继续道:“这仙鹤是吃鱼的,而余氏又是常道派的分支,所以他们的家族纹便是鱼纹了。这鱼纹啊,寓意多子多福,而这余氏的男性,个个又都是精力旺盛的主儿,单就一个妻子可不满足,他们往往会娶好几个女人,这样一来,这孩子也就多了。所以,这鱼纹倒是很符合这家人的作风。”
沈柳溟道:“然后呢?”
小厮道:“少侠勿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这余氏里的男性,一人膝下就有好几个儿子。那这儿子长大后呢,是不是得闹着分家?”
沈柳溟点头道:“这是当然。”
小厮道:“问题就出现在这上啦!远的先不谈,先谈这两年的余氏。两年前,那余氏家主突然暴毙而亡,他膝下的九个儿子没了父亲的管束,纷纷闹着要分家。一块大地,也就分成了九块小的。我们彩蝶镇,被划归到余家老四的手里。”
说到这,小厮飞快地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道:“这余家老四,生性残暴,喜好敛财。在我们彩蝶镇上开了一家赌场……哎,苦了我们老百姓了。”
沈柳溟奇道:“没人管他吗?”
小厮苦笑道:“我们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谁敢跟修仙的人作对。只能默默吃这大苦咯!”
沈柳溟笑道:“或许,你们去常道派告上一状,常道派自会派人来管管他。”
小厮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道:“这、这常道派处处被无量派打压,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余力去管四明派。”
沈柳溟望着一盆血水,沉默了片刻后,喃喃道:“常道派被无量派打压……这事你怎么知道?”
小厮意识到沈柳溟脸色不对,踟蹰道:“在彩蝶镇驻足休息的一些修士,他们会谈论些仙门百家的事……所以,这都是我听他们说的。”
沈柳溟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无量派的狼子野心,中原上的仙门百家早已知晓。
沈柳溟问道:“现任余氏家主呢?也不管管这余老四?”
小厮叹道:“哪还有什么家主,就那位子,空了两年了。九个亲兄弟,谁都不服谁,因此到现在谁也没能坐上那位置。所以我才说啊,这四明派只怕是得消失咯。”
沈柳溟手指骨抓紧木盆边缘,冷笑道:“无外族攻打,他们内部却先自行打了起来,如此不堪的门派,真是枉为常道派底下的一大支派!”
那小厮连连点头附和:“少侠说得对!若是其他门派想吞并了四明派,简直唾手可得。再说那邪祟,若是再来冒犯彩蝶镇,哼哼,我看那些个自诩为修仙之人的甚么狗屁余姓修士,只怕要再次弃剑而逃。”
沈柳溟疑惑问:“邪祟?你们这小镇,夜里也时常被邪祟侵扰?”
小厮登时义愤填膺:“自从余老四不再管我们这群老百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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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活后,附近荒郊野岭上的邪祟,时不时就出来闹几把,扰得我们睡觉都不踏实,生怕这一睡就彻底醒不过来了!不过最近……嘿,这邪祟是不敢再来犯啦!”
沈柳溟:“为何?”
小厮眼中露出敬佩之意:“昨夜有一黑衣打扮的修士,来到我们彩蝶镇,然后把这方圆十里内的邪祟全杀光啦!”
沈柳溟登时愣住,宛若一把锤子猛地锤到了胸口上。他怔怔地望着盆中明月的倒影,清光在血水中闪烁。
他问:“那人,背后是不是背着一把重剑?”
小厮猛地点头,奇道:“难不成少侠也听说了那人的事迹?”
沈柳溟何其只是听说过!简直也算是一个见证者!
现在,他是真的对那厮多出了分敬佩之意,不过憎恶感也没有减少。
这人一整夜没睡,来回跑了几十公里,就只为了替民除害?!这人的脑回路和那宽大的心胸,真是让沈柳溟这种人难以理解……
沈柳溟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冷冷道:“我不仅听闻过,还认识那个人!”说完,便掏出干净的手帕,将手指上沾着的点点水珠擦净后,好似泄愤似的,将手帕丢到了地上。
***
回到客房后,沈柳溟简直不要太开心,登时就想脱衣上床入睡再打个滚。
因为萧里予这货是再也不会跟着自己了!虽然这种方法的代价有点大,有点血腥?
沈柳溟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窗棂西北角的明月,明月流转光波,亘古不变,永恒地照耀着这个世界。
而做人,却要经历许许多多的大小事,拥有许许多多的烦恼。那一刻,沈柳溟登时想羽化成仙,奔赴月宫,清秋寂寞冷地度完一世。
忽而,不知为何,沈柳溟的脑海中闪过那张被血迹沾染的俊脸以及……那痛苦的神色。
他想:“这人一定是恨死了自己吧?”
不过恨死他也拿他没用,即便他打不过那条臭鱼,那臭鱼也甭想杀他。
距离目的地近两日之远,母亲的祭日也即将到来。沈柳溟望着那轮明月,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点困意都没有!
脑海中尽是那双充满了痛苦之色的眼睛!真是闹心……
蓦地,突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窗口响起。
一只蝙蝠倏忽间从窗口飞过,紧接着,是无数只蝙蝠一闪而过!如一道巨大的黑色帷幕,遮住了明月的倩影,室内一时之间暗淡下来。
待那群诡异的蝙蝠彻底消失时,一道幽幽的,似是猫叫一样的悲戚尖利声音响起。
如阴魂地府中爬出的死婴的哭泣!
沈柳溟听得不禁毛骨悚然。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拿上佩剑来到窗口前,准备一探究竟时。
一只蝙蝠突然蹿出,与他的距离仅隔了一个鼻头!
沈柳溟大吃一惊,赶忙后退一步。仙陨急速脱鞘,呛啷啷地挡在主人面前。
这时,那只蝙蝠突然张开獠牙,紧接着,一道金光闪闪的飞镖直向他射来!
11. 彩蝶镇四
铮的一声响,室内青光激荡!
仙陨已将金镖击飞!
那只蝙蝠动作极快,几乎是一瞬间,黑影倏忽而去,登时从沈柳溟眼前消失。
沈柳溟心下骇然:这只蝙蝠必定有鬼!定是有人催使它来夺自己性命!
言念及此,就要翻窗去追那只蝙蝠时,突听得方才那道幽幽的悲鸣声再次响起。
沈柳溟停下身子,犹豫了片刻后决定向幽音来源去看个究竟。
此时夜色已浓,整座小镇家家户户已紧闭门窗,屋内无一丝烛火点明,屋外只有冷月清辉静静地流淌在街道上。
只有风在街道上呼呼而过,吹得梧桐树、柿子树、桂树沙沙作响。
一切是那么的阴森、阴郁、萧瑟,宛若一座死人的棺材。
让人毛骨悚然!
沈柳溟心中的不祥感愈来愈浓,一切都静得可怕!
那猫叫一般的幽灵啜泣声陡然消失!沈柳溟的身影也在同一时间停住。
他站立在一面墙头上,目光正冷冷地注视着墙下的人。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身子,在一条大道上缓慢地向前爬着。
她的头发早已是银丝千缕,两只枯瘦如柴的手指紧抓在青石砖上,锐利的指甲长得可怕,如一把锋利的镰刀!以至于她拖着身子往前爬行时,指尖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嚓嚓”令人头皮发麻的悚声!
而那双瘦弱如筷子的腿自破烂的长袍下露出,她的腿下是一条长长的血迹!
沈柳溟不禁为之悚然,他跳下墙头,来到那老妇人前。那老妇人登时停下身子,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你是谁?为何要挡住我去路!”她沙哑的嗓音无比难听!这是沈柳溟自出生后听到的最难听的声音。
沈柳溟没有回答,皱眉反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句话宛若一道惊雷从天劈到了老妇人的头盖骨,她登时放声悲恸大哭:“我找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被奸/贼抢走啦!我的孩儿啊……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儿,杀了他们!”
说着,她再次拖起那具明明枯瘦却看似沉重的身体,拼命地向前爬去。
沈柳溟蹲下身子,按住老妇肩头,道:“你孩子被谁抢走了?什么时候抢的?你告诉我,我帮你把孩子救回来。”
那老妇人猛地抬起头,一双混浊、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沈柳溟。蓦地,两道血泪自她的眼眶中流出。
沈柳溟大吃一惊,忙问:“喂,你、你没事吧?”
老妇颤声道:“被四、四……”突然,她的那双眼珠暴突,似要滚落下来,声音也戛然而止。
沈柳溟何其见过这诡异的一幕?登时就松开那老妇人的肩头,向后踉跄退了一步,就要弯下身子呕吐时。突听得咚的一声响起!
沈柳溟忙抬头看去,登时胸中大骇!老妇人的头竟掉到了地上,而那颗人头的耳边,亮闪闪着一物。
一个金色的飞镖,而飞镖是从他身后发出的!
沈柳溟转身看去,果见一个高瘦的黑影站立在一家高楼的屋顶上,他的身后是高升的明月。
虽看不清黑影的面目,但据身形轮廓能看出,此时那黑影怀里必定抱着一个东西,而他空出的另一只手上,正夹着一把金镖!
沈柳溟紧握剑柄,冷冷地望着那个黑影。
风,呼呼而过。
沈柳溟雪白的衣衫被风吹起,衣诀飘飘,猎猎作响。腰间悬挂的玉佩,砰撞上剑鞘,丁丁回荡在空中。
突然,那个黑影手中金光一闪,金镖向沈柳溟射去!沈柳溟急速跃起身子,向那具黑影飞去。
待金镖已近胸前时,沈柳溟衣袖轻轻一挥,那个金镖便被卷入衣袖中,之后他反手一击,那金镖急向黑影射去。
那黑影显是没料到沈柳溟还会发射暗器这一好手,待要躲闪时,金镖已击中了他的肩头。与此同时,一道锋利的剑尖就要刺向他的胸口。
黑醒急忙抱起孩子,挡住剑尖锋芒。沈柳溟见此,胸中一惊,急忙手腕侧翻,仙陨与那孩子的鼻尖擦身而过。蓦地,那孩子似乎被剑刃光芒刺伤,哇哇大哭起来。
沈柳溟心有余悸,怒骂:“无耻小人!”便要杀了那黑影时,那人却趁着沈柳溟刺空的一瞬间,转身向后逃去。
沈柳溟喝道:“奸/贼!杀了人还想逃?!”便向那黑影追去。
那道黑影轻功不错,比之沈柳溟略胜一筹。他足尖只要轻轻一触地,便能再次跃起数丈高。加之熟悉地形,每当沈柳溟的仙陨要刺上他时,他总能利用屋檐的高低错落,街道大小巷的曲折拐角躲避身影。
沈柳溟喝道:“站住!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突听那黑影冷冷道:“是嘛?我倒要领教领教这神剑的威力!”说着,已来到一条空旷开阔的大街上。
道路两旁是固定的摊位,招牌在风中不停摇晃,挂着的红灯笼,也在摇晃。两边的店铺,仍是紧闭门窗,静寂无声!
这条街,活像一条已废弃了多年的死街。
沈柳溟落在街道中央处,眯起双眼,望着那道仍在蹿高俯低的黑影,冷冷道:“好啊,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的剑快!”
仙陨得令!突地从沈柳溟手中飞出。冷月下,锋利的剑身光芒万丈,一道青光急速刺破夜空向前飞去!一道青光也幻化成了无数道青光。
一张巨大的,寒光激荡的剑网形成,迎天向那黑影泼去!
那道黑影已无退路,登时停下身子,转头看向沈柳溟,脸上全无惧色,嘴角竟牵起一丝狞笑!
沈柳溟冷眼望着那人,唇瓣轻轻吐出一句术语后,无数道青光猛地刺向那黑影!
那道黑影却突然化成一团黑色的雾气,随风飘散,他怀中的孩子也跟着消失。
仙陨刺了个空。
沈柳溟幼时在常道派私塾求学时,虽不爱听课,但若是关于诡秘之术一类的魔道时,他听得比谁都认真。
此时,他已知晓了个大概。眼前那道黑影,并不是实体,而是幻影!
可真正的实体在哪呢?
仙陨兀在空中呜呜低鸣,剑刃铮铮颤抖作响,青光在激荡。
沈柳溟静静地望着这条无人的街道,清光铺满了青石板,他的影子被长长地拉在道上。
突地!沈柳溟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忙转身向后踢去,砰的一声响起,身后那道黑影剧烈颤抖了一下,并踉跄向后逃去。
沈柳溟冷笑道:“明月在天,影子照地。你这虚幻术恐怕得失效!”
那个黑影跳上一家面粉铺的屋顶,唰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柄金灿灿的短刀,冷笑道:“阁下若想要救那个孩子,就上来和我比试比试这刀刃上的功夫。”
沈柳溟脸色微微一变,厉声道:“孩子呢?你把他怎样了?!”
那黑影笑道:“放心,我对那孩子不感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
沈柳溟右手手腕微微向内侧翻,仙陨倏的一下,落入他手中。
沈柳溟冷笑着,跳上面粉铺屋顶,道:“你是来替那九个人报仇的?”
黑影狞笑道:“区区九个奴仆死了,有什么好心疼的。若能博得公子芳心一笑,即便你把所有奴仆杀了,也未尝不可。”
沈柳溟冷冷道:“你是四明派余氏的人?”
黑影笑道:“你若能把我杀了,我就告诉你我是不是。”
沈柳溟讥嘲道:“杀你,有何难。”说完,衣衫飘动,一柄利剑向那人咽喉刺去!那人就要举短刀挡格时,利剑已贴到了咽喉上,可沈柳溟却没有刺入!
沈柳溟冷眼望着那人,神色尽是高傲:“孩子在哪?”
那黑影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仙陨果然不负虚名!神剑就是神剑,我这把短刀和它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说着,将短刀猛地砸在沈柳溟脚边的瓦砾上。
他脸上扭曲,狞笑道:“孩子……就在你的脚下!”话音一落,砰的一声响起!
沈柳溟脚下的瓦砾突然纷纷向下掉落,他人也跟着急速坠落!
无数块瓦砾落在这家面粉铺的内室,屋顶上常年累积的灰尘也簌簌落下。室内浓烟呛鼻,跌了个狗吃屎的沈柳溟也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他眉头紧锁,脸现怒容,喝道:“无耻小人,以为耍这种阴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便要站起跃出内室时,突听得一阵怪异声在空中回荡。
沈柳溟胸中一惊,端目向四周望去。但浓尘滚滚,显是许久没住过人,加之室内无光,他一时间竟瞧不出个所以然。
“嘶嘶……”声仍回荡在空中。沈柳溟登时面色惨白,一个不好的念头涌入脑海:“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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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刚一闪而过的瞬间,沈柳溟突感撑着地面的手背产生刺痛,他急忙忍痛抬手,一看登时吓得几欲晕去。
只见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的手背上赫然爬着一只大毒蝎!毒蝎身上有两道青蓝色的条纹,尾部红尖一点!单凭这华丽的躯体,毒性必定不浅!
毒蝎的尾部正死死地叮在沈柳溟的手背上!
沈柳溟“啊”的一声惊吓,忙挥剑将那只毒蝎挑去。可那只毒蝎却死死地咬住沈柳溟不放,任凭剑刃削去它的两足。沈柳溟狠下心来,咬紧牙关就将那只毒蝎斩成了两半,而那高高翘起的尾部仍深深地刺入他的手背。
他正要将那根毒刺拔出时,蓦地,一道诡笑自他头顶响起。
沈柳溟闻声看去。那黑影一样的人此时正蹲着,低头冷冷地注视着一切。他讥笑道:“沈公子别急,还有的是毒蝎让你慢慢玩。”
沈柳溟登时胸中一惊,心道:“这人竟知道自己的姓氏?!”再回想起方才的对话,他未曾告诉过这人他的剑名,那他怎么知道的?!
沈柳溟细细回想这其中的曲折:蝙蝠吐金镖,自己正要去追蝙蝠时老妇人哭声再次传来,而这老妇人的孩子却被这人给抢走,加之一路所经之处,竟然未曾见过一个活人,房舍也是古怪得紧……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好似一场精心设计的诡计!
沈柳溟登时了然,沉声问:“一切都是你的诡计是不是?”
那人直接承认:“是!”
沈柳溟恨恨地望着那人,厉声道:“你为了诱使我中计,甚至不惜把你的同伙,那个老妇人给杀了?”
“不把戏给演的真实,你怎会上当?可惜,沈公子明白的太迟了。”
沈柳溟强忍着手上的如同正被火烧的灼热痛意,颤抖地撑起身体。可当他站到一半时,他双腿上的力气陡然消失,沈柳溟急忙以剑来支撑。
他咬牙怒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那人笑了,“沈家三少手里一把好剑,长得又是雌雄不分,自然很难不让江湖上的修士猜出你的身份。”
沈柳溟呵呵讥笑道:“那你胆子还真不小,你们四明余氏看来是……”他话还未说完,毒性发作,身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有何不敢,你不就是沈家的一个私生子,还真以为自己在沈家的地位有多高?!”
“我出去必定杀了你!”沈柳溟颤抖着身子,怒不可遏。
私生子这个身份,一向是他心里最隐讳的禁忌,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想杀我,下辈子吧!”那人掏出了一只金色短笛,吹了起来。
笛声尖锐刺耳,实在是没有音律可言。好似一个不懂乐理的人,在胡乱吹奏着笛子。
随着笛声扬起的那一刻,面粉铺内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
沈柳溟闻声看去,登时瞳孔急缩!
此时,空气中的灰尘已散去,室内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但见淡淡的月光下,四面八方忽然爬出无数的毒虫。
毒蝎,蜈蚣,甚至还有毒蛇……正以包围的方式向沈柳溟急速爬来!
沈柳溟耳边嗡的一声响起,登时就要晕死过去。小时候被万虫穿心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眼前。他因恐惧而身子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吱咯吱也在震颤。
沈柳溟苍白的唇瓣喃喃道:“别过来,别过来……”
一只毒蛇猛地露出獠牙,向沈柳溟扑来。沈柳溟急忙挥动仙陨,将其斩杀。
剑刃散发的光芒在暗室里激荡,可这些密密麻麻、令人恶心、恐惧的毒物却似乎怎么也杀不尽!它们随着笛声,仍源源不断地从黑暗的角落中涌出!
沈柳溟再次堕入了万虫窟。
他的手已再无力握住仙陨,呛啷啷一声,仙陨脱落,光芒暗淡。他的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笛声仍在吹奏,无数只毒物渐渐自沈柳溟的脚底,爬上他的身体。当它们要在这柔软的身体上刺入毒针时,笛声戛然而止,毒物们在那一瞬间仿若死去,静止不动。
那黑影跳了下来,冷冷地望着已毫无意识的沈柳溟:“一只毒蝎,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他抬头望向一处黑暗的角落,弯身恭敬道:“宗主,这小子已构不成威胁。”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自黑暗中逐渐现身……
12. 彩蝶镇五
那人一身华丽锦袍,脖子上挂着个黄金铸成的长命锁,颇有一大把年纪还要装嫰的嫌疑。他白骨似的手上,正捏着一颗柿子,一脸玩味地走到沈柳溟身旁,垂眸冷视着地上的“死尸”。
来人便是四明余派的余老四,名不毒,却号余毒蝙蝠。生性喜好种柿及喂养蝙蝠来修身养性。当然,身为一个中年汉子,对于权利和金钱可谓是求之若狂。
而他的侍从,那黑影一样的人名余影。人如其名,玩得一把分身好手。
这余不毒向余影伸出左手,沉声道:“金笛。”
余影即刻毕恭毕敬地将那只能催动百虫的金笛交到余不毒手中。
余不毒猛地握紧金笛,望着面色惨白的沈柳溟冷笑道:“这事你做的不错,我必定大大有赏。只是有一处,你做的不好……”
余影身子忽然剧烈颤抖,颤声问:“还望宗主指点。”
余不毒冷哼一声,狠狠瞪着余影,一字一句道:“你为何不杀他?”
余影急忙道:“小人这就杀了他。”说着,一枚金镖被紧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就要射向沈柳溟的咽喉。
余不毒却道:“不必了,他既已身受五毒蝎的剧毒,嘿嘿,此毒无药可解,他此时也已离死不远了。”
余影收镖,点头道:“是。”
余不毒望向沈柳溟身旁的那柄寒气森森的佩剑,道:“将那把剑取来。”
余影忙弯身拿起那把剑。当他的手指触摸上仙陨时,仙陨猛地呜呜低鸣,剑身剧烈震颤!而一股极强的,寒冷的灵力自他的指尖,流经四肢百骸。仿若身子堕入了一个寒冰之地,血液将被寒气封冻!
余影急忙收回手,剑也呛啷啷掉回沈柳溟手心。
余不毒见此,脸上肌肉突起,怒喝道:“我让你捡起来!没听到吗!”
余影眼中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他咬牙克制身上的寒冷,再次握住仙陨,手指紧紧攥住剑柄,寒雾自他指间弥漫开来。
余不毒脸上怒气才稍退,他伸出手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啊!”
余影望着那只枯骨一样,望着那只曾掌控着他生命,玩他像玩一颗柿子一样简单的手,忽而冷笑了起来。
他的人,已变了一个样。他的眼,尽是仇恨!
他笑道:“为何要给你?”
余不毒大惊,随即怒喝:“你竟敢违逆我?!”
余影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一刻,他仿佛得到了解脱。他的身子因兴奋剧烈颤抖,以至于笑得咳出了声,笑得弯下了腰。
他道:“你这位子坐够久了,是不是得换个人坐坐?”
余不毒愤然大怒,全没想到这跟了自己十年之久的侍从竟会背叛自己!他怒喝:“你、你找死!”说着,二话不说一手向余影抓去!
他的指甲锋利无比,不比任何一柄剑,一把刀弱!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刃!
余影却不再害怕这只如鬼魅般行动迅速的手,因为他手中的这把剑,比所有东西都要快!
一道青光倏忽,一个湿黏黏的物体掉落在地。
地面上,是一只断手。
余不毒面露骇色,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断臂,看着余影,颤声道:“你……你……你竟然……”
余影笑若癫狂,咆哮着:“这十年,你若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待!你今日也不会沦落于此!”
然后一剑就要再刺向余不毒的心口!余不毒急忙转身逃去,可已经晚了,嗤的一声,他的整个人登时僵硬在原地。
余不毒睁大了双眸,低头缓缓向下看去。一柄剑,已刺穿了他的胸口,血液顺着剑身,从剑尖上缓缓滴落。
而余影的身子因寒冷颤抖不已,唰的一声,他猛地拔出仙陨,随即像烫手般,将仙陨丢到了地上。
余不毒的身体,也在剑离开的那一刻,砰的一声,重重摔倒。
余影怔怔地望着那具高瘦的背影,忽而大笑起来。笑声轰隆隆如雷声,震得屋顶上的几块瓦砾掉落,灰尘抖了三抖!
他愤恨地指着余不毒:“你活该!老子为你杀了多少人,帮你干了多少事,你呢?!他妈的就知道玩个破柿子,还逼迫我吃那恶心的玩意!”
他跳到余不毒旁,一脚将余不毒的身体翻了个面。余不毒还未彻底死去,面露死灰,一双眼怨毒地瞪着余影,颤声道:“你……你……”突然哇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登时气得死去。
余影见此,活像个疯子,恶狠狠地在尸体上踹来踹去,还疯狂地吐口水:“我什么我?没想到吧,老子就是一个笑面虎!哈哈哈哈!”
他说着,目光却露出一层悲哀,颤抖的身子也登时平静。
一切都已结束……
他只需将这柄剑交到那人手上,他就能获得他想要的一切。
须臾,他才弯腰取走被余不毒握在手中的金笛,蹲在了沈柳溟身边。
深深地望着沈柳溟,片刻后他吹响金笛,无数只毒虫也活了过来。不过这次,却是急速退去。
余影放下金笛,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可惜了……无药可解,你、你今晚就要死啦!”说着,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就要摸上沈柳溟的脸颊。
蓦地,一道锋利青光从他眼前闪过。余影心中一惊,急忙翻身向后跃去。他立住脚步,警惕地向四周望去,室内却无一个人影。他喝道:“是谁?!”
四周一片寂静……
余影不禁悚然,再次喝道:“鬼鬼祟祟做甚么,有本事就出来决一死战!”
……
余影不禁心中嘀咕:“难不成是我的错觉?”他手指夹紧金镖,小心翼翼地向沈柳溟走去。
沈柳溟静静地躺着,如同一具死尸,可脸上却莹然生光。淡淡的月光照耀在他雪白的肌肤上,如同为他披上了一层柔软的面纱,神秘又美好。
如此朦胧的幻觉,令余影再也忍不住想要再次触碰。
余影确认四下确实无人后,便要再次触摸上沈柳溟的脸颊时,突然嗤的一声,血液自他胸口飞溅!
余影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一柄黑色的玄铁重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他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极为愤怒的声音:“交出解药,我不要你的命!否则,我让你挫骨扬灰!”
余影笑了,这一笑,一口鲜血哇的喷出。
“没有解药……没有……我……我也不忍心看他死……”
那人似是怒不可遏,手腕一翻,重剑横斜,那颗心脏,登时被利刃割成了两半。
嗤的一声,那人拔出了重剑。
余影的身体,重重地往后倒去。
在临死前,他对上了一双流露出无限恨意和愤怒的眼眸。
那双眼,让他彻底死不瞑目!
他早该想到的,夕阳下,那个黑衣人与沈柳溟的关系绝不简单!他不该轻视那人的!
那个傍晚,萧野自从与沈柳溟分手后,一腔怒气和痛苦难泄!登时闯入一家酒肆,就要彻夜买醉消愁。
当竹叶青摆上他的面前时,萧野愣了愣,随即狠狠瞪了酒保一眼,道:“贵妃子有没有?”
那酒保心中嘀咕:“你自己要的竹叶青,瞪我作甚”脸上却笑嘻嘻道:“有的有的!”说着,就给萧野上了好几坛贵妃子。
俗话说,要想醉得快,那就酒上加酒。萧野登时就将两种酒混合在了一起,在众酒保震惊的目光中,猛猛狂灌!
如此这般,喝到了闭馆。酒保们催促着这人赶紧离开小店,萧野霍地起身,发着酒疯:“用不着你们催,我这就去找他!他待我不好,他、他恨我……那又怎样?总比不记得我好……我要再次去找他!”
说着,醉醺醺地走出了酒肆。东闯西闯了一晚,酒意都被凉风吹没了,也没看到沈柳溟的身影。
就当心灰意懒,悲伤难抑,心想:“他到底去哪了?会不会不要我了?”时,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萧野忙稳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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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看向方才踉跄的地方。这一看,全身冰凉,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
一颗银丝千缕,面容丑陋的人头,静躺在地面上。而人头的不远处,是一具断头尸。
显然,这颗人头不是被人踢过来的便是被风吹滚到这来的!
萧野胸中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决定一探究竟。于是,便在这诡异的街道上探明真相时,突听得刺耳的笛声在西北角处响起。
萧野也就闻声追去。待他赶到之时,正是余不毒从黑暗中现身之时。同时,他也看到了横躺在地上,身上爬满了毒虫,似已死去的沈柳溟。他心中悲恸不已,登时眼冒金星,就要从那漏洞处重重摔落。
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并咬牙地目睹了一出好戏。在余影退去毒虫时,萧野终不再忍耐,登时就将余影刺杀。
萧野弯腰蹲在余影面前,咬牙怒道:“我不喜杀人,可今晚,你碰了不该碰的人,你不得不死!”说着,似乎怨恨难泄,手中的玄铁重剑,再次咻咻咻在余影身上刺穿了百千个窟窿。
死后尸体还要遭受侮辱,这余影死的可真壮烈。
萧野望向沈柳溟,眉目间极具痛苦,他颤抖着身子跪在沈柳溟身边,颤抖着手就要抱起沈柳溟时,突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虚弱地响起:“放心……还没死。”
说话的人,正是沈柳溟。他先前确实是晕了过去,但当余影握不住仙陨,以致仙陨掉落在他手心上时,一股充沛的灵力登时流经沈柳溟的四肢百骸,暂时将他体内的毒液逼住,他人便也悠悠醒来。
然后就偷偷地看到了一场背叛狗血戏码上演。最后,便是萧野这厮突然神兵天降,及时让他免遭咸猪手的毒害。
萧野猛地抬头,喜道:“你、你……太好了,我、我这就带你去求医!”说着,一只手揽住沈柳溟的腰肢,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沈柳溟的脖颈,欲要扶人起身。
沈柳溟忽而笑了起来,虚弱道:“为何……不敢碰我?”
萧野身子一怔,下一刻,便不再有所顾忌,而是将沈柳溟整个人自地上扶起,然后将人揽在胸怀,恨不得将人揉进骨子里去。
沈柳溟就这么被萧野抱着,先前的羞怒和厌恶忽然烟消云散。他怔怔地望着屋顶上的漏洞,明月横在夜色中,冷冷地注视着众生。
沉默了片刻,沈柳溟幽幽道:“你不是不愿杀人吗……”
萧野身子一怔,随即将沈柳溟抱得更紧,道:“他们都该死。不说这个,你的手怎样,给我看看……”说着,便抬起沈柳溟被毒蝎刺伤的右手,这一看,登时就要心态失狂。
那只昔日白皙漂亮的手,已变得深紫,肿胀!那根毒刺仍刺在手背上。
萧野胸中骇然,心疼不已,颤声道:“你忍一忍。”他将那根毒刺拔了出来。沈柳溟登时感到一阵刺痛,如被火烧般自手背上燎原似地烧向全身!
他忍不住叫道:“疼!疼!”就要下意识地缩回手。
萧野却握紧他的手腕,兀自不放,柔声道:“你忍一忍,我帮你把深毒吸出,再带你去找曲先生,他一定能救你。”便将嘴唇碰上那只手背,然后开始轻轻地、虔诚似地吮吸起来。
沈柳溟见此,急道:“不……不可……”他知道,萧野若帮他吸毒,他身上的毒素虽暂时得到缓解,可萧野却会中毒啊!
沈柳溟颤声道:“你疯了!松开我!我、我不要你吸!我不想欠你人情!”
萧野却紧握住沈柳溟的手腕,全然不关心这人的挣扎和拒绝。
沈柳溟再次挣扎起来,全然不像一个身受剧毒的人,扭动着躯体,厉声道:“不要你吸,我、我自己来!喂,你……”
沈柳溟话还未说完,一个手掌突然劈在他的脖颈上,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萧野的怀中。
萧野收回手掌,抱住沈柳溟。他唇瓣离开手背,吐出了一口深紫色的黑血。
他望着沈柳溟苍白的脸色,目露柔光:“对不起,你不安分,我只好这么做了。”
13. 听竹
辰时。
距彩蝶镇到那大名鼎鼎的,医术绝冠当今的潇湘子曲先生居所,需翻过一个山头,再跨过一条汹涌的小江,之后便是在无数条交杂错乱的泥泞小路尽头,寻得一片竹林。
竹林内,便是潇湘子的故居。
而那位自号赛过华佗扁鹊的曲河先生,能配得出各种解毒妙药,无一人不治,无一人不活。因此江湖中的修真名士均赠予他二字:不二。
萧野要求的那位名医,便是这曲不二先生。
天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茫茫山野中,有一道黑色身影,如一只苍鹰,飞快地在泥间小路上狂奔。他的背上,有一白衣男子正安稳地睡着,似乎无恙?可是他的右手背上,已变得深紫无比,他的身子也有一半,中了剧毒。
远远望去,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小桥,而过了小桥,便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
突听得哗啦~哗啦~一大片竹叶浪涛般,在这寂静的野岭中汹涌澎湃。
萧野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株株傲然挺立的竹子,当望见一间草屋时,他胸中大喜,忙背紧沈柳溟奔到草屋柴门前,将人放下后,开始砰砰砰敲门。
***
这间草屋外表虽看来简陋,但室内的布置却极为典雅。一桌一床,一案一几,三块挂屏。
挂屏上,画的均是葱郁的竹子。
除此之外,屋内一根横梁柱上,刻着两行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想来,这屋主必定是个嗜竹如命的人。因为他的身上穿着的凉薄衣衫,绣着的也是竹节和竹叶。地上摆放着的草鞋,甚至是用竹丝编织而成。
此时,屋主曲不二先生正呼呼大睡。
一阵砰砰如打雷般的声音横扫整间草屋,曲不二先生霎时睁开眼眸,怔怔地望着屋顶。
不用猜来者何人,曲不二先生也知。
毕竟除了无量萧家那小子不愿给他面子外,再无第二人敢如此扰他清净。但他也不敢对萧野无礼,毕竟是恩公萧远山的孩子,这张老脸还是要拉下来给萧野这小子赔笑!
“曲先生,曲先生,弟子萧野前来拜访你啦!我有一朋友身中了剧毒,还望你施手相救!”
果然是这小子!曲不二眉头紧锁,登时眯起眼,翻了个身,背对着门板,又呼呼大睡起来。
萧野朗声道:“我知道你在装睡,你再不开门,我可就要踹门进来了?!”
曲不二霎时睁眼,愤恨地坐起!整了整衣衫后,光着脚匆匆地来到门前,隔着一块门板,怒道:“臭小子!大清早的吵吵闹闹做什么?!你若敢踹门,我连人把你一起丢出去,滚得远远的。”
萧野道:“先生快出来吧,弟子求你了,情况危急。”
曲不二冷哼一声,虽知准没好事,但还是将门打开了。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野身旁,正坐着一个面色苍白,唇瓣发紫的绝色佳人。
佳人倚靠墙壁,头微微向下垂落至胸前,衣衫滑轮,露出一只深紫且肿胀的手臂。
不过这都不是曲不二关注的重点,他的重点是佳人身上绣着的那几只高雅傲然的仙鹤。
曲先生如临大敌,脸色登时阴沉,他对萧野道:“他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萧野恭顺道:“是我一个好友,他遭人暗算,手背上曾受一只毒蝎刺蜇。那下毒的人说无药可解……这才来求见先生,还望先生救他一命。”
曲先生目光霎时变得冷冽,他直勾勾地盯着萧野,仿若想看穿萧野的心思。他道:“我问你,这人身上为何穿的是常道派的校服?难不成,你这朋友是常道派的门生?”
萧野见曲河脸色不对,心生疑虑,不知是否该暴露沈柳溟身份。他正当犹豫时,曲先生厉声道:“你说实话,否则我不救!”
萧野道:“没错,他是常道派的门生,是沈家季子。”
曲先生登时睁大了双眸,震惊地望着萧野,见萧野脸色忧愁,关心至极。他又望向沈柳溟,沈柳溟的脖颈上,已泛起淡淡的紫色,命在垂危。
沉默了片刻后,曲先生叹道:“你是无量派的,怎么跟常道派的人纠缠在了一起?”
萧野道:“萧沈两家虽是世代仇家,恩怨无数,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一世,我不愿再参与两派的纷争,是以这人虽是沈家季子,我也不在意,我愿意和他在一起。”
曲先生忽而长长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既是惋惜又是赞叹的色彩。他道:“好小子,只是人活在这世上,哪能事事顺心如意,总会有你身不由己的时候。这两派恩怨,岂能说放下就放下!”
说着,曲先生就要把门关上。萧野眼疾手快,不让曲先生关门,诧异问:“先生,你、你这是为何?你不愿救他吗?!”
曲先生冷冷地望着萧野:“不愿!”
萧野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他咬牙克制住悲痛,道:“先生为何不愿救?能否告知原因?”
曲先生摇头:“不愿就是不愿,这忙我帮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嘎啦一声,萧野手掌下的柴门登时碎裂,木屑纷纷掉落。
本就贫穷的生活,更穷了。曲先生竖眉怒瞪萧野:“臭小子!你想赔我一扇新门吗?!”
萧野猛地攥紧拳头,恨不得把这柴门击碎,他咬牙怒咆:“你不能见死不救!江湖上说曲不二无一人不救,无一人不活!曲先生这是在砸自己名声吗?”
曲先生嘿嘿冷笑:“曲不二还有另外的意思,小子恐怕不知道。”
萧野没好气道:“什么意思?”
“常道派的人不救,姓沈的不救。”
“……”萧野懵逼了片刻,什么狗屁不二?应该取名为不四!
”晚辈不知先生和常道派曾有过何过节,但如今人命关天,先生又是当世名医,医者仁心,为何不暂且将过往恩怨放下,先救人要紧,况且……”
萧野望向沈柳溟,心疼道:“你和常道派的恩怨,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不该成为你们恩怨的牺牲品。他虽为沈家人,可却与先生无任何过节啊!那、那都是祖辈遗留下的恩怨了……”
“不错,就是祖辈们遗留下的恩怨!”曲先生点头冷冷道,“可是曲先生说一不二,说不救就是不救!曲先生就是心胸狭隘的人,放不下这恩怨!你快将他背走另请高明吧,不然死在我屋前,别人看到了还认为我医术不高明了,简直是辱了我名声!”
萧野:“当真不救?”
曲先生:“不救!”
萧野:“怎样才能让你救他?”
曲先生冷哼一声:“怎样都不可以!就算今日为他求情的是你父亲,我也不救!死也不救!沈家多死一人,我才开心!”
萧野咬牙道:“好,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曲先生冷冷斜睨:“我倒要看看你这狂妄小子怎么个不客气!”
萧野忽而笑了起来:“听说先生爱竹为命,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需要有竹作伴,是不是?”
曲先生:“呵,问这作甚?”
萧野继续笑道:“据我所知,先生在这里种了一百八十亩竹林。”
曲先生登时意识到这话中的玄机,简直是危险气息满满啊。他喝道:“臭小子,你想干嘛?!”
萧野嘿嘿冷笑:“先生爱竹为命,这人我也视他为命!先生若不救他,他若是死了,那先生的这一百八十亩竹林,一株也别想活!还有你室内的那些竹画,所有竹制品,以及先生身上这竹绣青衫,萧某必定全烧得干干净净!”
曲先生瞠目结舌,这番不要脸的话真是如雷贯耳,登时打了他一巴掌,让他耳边嗡的一响。他怒喝,跺脚道:“臭小子!你、你敢!你怎可做出这种无耻荒唐的事!你父亲若是知道了,必定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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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萧野反击,怒道:“萧某不怕,萧某只想救人。再问先生最后一句,这人,你救还是不救?!”
曲先生指着萧野,一张脸憋得铁红,被气的不轻:“你……你……臭小子!你竟敢威胁我!”
萧野狠狠咬牙:“先生是不救咯?好,那就别怪我了!”
说完,萧野唰的一下,拔出了玄铁重剑,毅然决然地转身向来时的那片一百八十亩竹林走去。
曲先生眼见这小子来真的,差点气的背过去,忙大喝道:“你给我回来!回来!萧野,你敢,我必定去你父亲告你一状!”
萧野装作没听见,来到了一株竹子前,重剑轻轻一碰,那竹子登时拦腰折断!他再轻轻一挥,一股凌冽的剑气在四周激荡,紧接着,十几株竹子纷纷倒下。
竹叶沙沙作响,群鸟惊飞。
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萧野边砍边朗声道:“曲先生可要睁大了眼看好了,你这片竹林,只怕以后难再见了!”又是一剑,一亩竹林排山倒海般,簌簌掉落在地。
曲先生瞧着,心疼不已,登时就要晕死过去。萧野在竹子上砍的每一刀,就是往他心口上,割了一刀!
萧野继续朗声数数:“好!两亩没了……三亩没了……四亩也没了……”
曲先生心急如焚,登时就跑出了草屋,光着脚,一身青衫磊落飘飘,像个疯子般扑到自己的竹林中,抱起被砍成一半的竹子,活像一个没了孩子的妇女,悲恸哇哇大哭:“臭小子,我好不容易种的竹子呦,你全给我砍啦……”
萧野从未见过这一幕,没想到这人果真是爱竹如命。可是情势危急,这人既然不愿出手救沈柳溟,那他也只好继续狠心把这竹林砍个精光了。
萧野微微闭上眼,黯然道:“先生若肯出手相救,别说是一百八十亩竹林,就是这整片山头,萧某也有办法让人给你种满你喜爱的竹子!若是先生仍固执己见,执意不救,就别怪萧某狠心啦!”重剑又是一挥,又有几十株竹子哗啦倒地。
曲先生眼见这昔日茂盛的竹林转眼间变得空荡荡,远处小桥都露了出来。他怔愣了片刻,呆呆地望着萧野的玄铁重剑。当重剑再次挥动剑气时,他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刎心的痛,忙大声道:“我救!我救!”
萧野及时收剑,转身望向曲先生,望向沈柳溟。他的目光中,隐隐跳跃着水光。
风吹竹叶,如浪涛。
萧野扶起一株竹子,将它重插回了泥土里。他道:“先生很痛苦是不是?”
曲先生通红了眼,狠狠瞪着萧野,骂道:“臭小子,若不是你父亲曾对我有大恩,曲河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否则依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我曲河绝不会放过你!我让你有来无回!”
萧野一字一字缓缓道:“先生为竹悲恸,萧某又何尝不是呢?只是这其中还有些许不同。竹子死了,还可以重新种植再生。可人呢?若是死了,就不能再生了啊。先生因竹亡而如此心痛难堪,萧某也因那人将死而心痛不已,但恐怕萧某比先生还要更痛苦!”
他停了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悲痛:“先生既已知晓所爱之物在眼前死去的感受,为何不愿帮帮小侄,救救小侄的好友,小侄必对先生感激不尽!”
曲先生愣住了,他端目凝望着萧野。萧野脸上的神色,他曾在一人身上看过,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似乎不愿相信他所看到的,他疑惑问道:“你、你对他……是那种心意?”
萧野身子一愣,随即缓缓点头:“是。”
曲先生诧异:“可是……你们两家……”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萧野打断了他的话。萧野望着那初升的朝阳,阳光淡淡地拂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眼变得明亮起来。
他的神情万分坚定,他的眼闪烁着光芒:“纵使万般不许,我也要试一试。”
14. 等待进入网审
萧野在前头走,曲先生一脸愤恨不平地跟在后头,恨不得在背后给萧野来上一锤。
这时,突听得一声轻微且痛苦的呻吟自前方传来。沈柳溟眉头紧锁,脸色已然渐渐变为淡紫色,显是毒性已自下蔓延到了头部。
萧野脸色大变,忙将沈柳溟横抱起,焦急道:“先生,这……这……”
曲先生却不着急,慢悠悠地走上来,看了沈柳溟一眼后,脸色虽只微微一变,但神医名头压顶,脸色很快又转为平静。他抬起下巴朝屋内一扬,道:“喏,把他放到那张床上。”
萧野依言,慌忙将沈柳溟放好。
而曲先生则像只蜗牛,颇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傲慢神态,慢吞吞地、悠哉悠哉地走进屋里。
萧野实在忍不住,一把将这糟老汉拽到身边,厉声威吓道:“先生动作能不能快点!他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曲先生瞪了萧野一眼,重重地吐出一口粗气后坐到沈柳溟旁边,探手把脉,老气横秋道:“着什么急……”
话未能说完,曲先生眉头忽而皱起,似乎不敢相信,手指加重力度深摸上沈柳溟的脉搏。
脉搏微弱,似已停止。
而灵气却横冲直撞,不可控制。
萧野一见神医眉头紧蹙,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颤声问:“先生,他怎样了?”
曲先生收回了手,沉默地望了沈柳溟的脸色片刻后,问萧野:“那只毒蝎具体什么情状?”
萧野道:“身上好像有两道青蓝色华纹,尾刺一点红,这红色小侄不敢确定,不知是不是沾到了鲜血才变红的,还是它本就有那一红点。”
曲先生低头沉吟了片刻后仰头长叹:“怪哉!奇哉!曲神医从医三十载,未曾见过此模样的毒蝎,果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今日可谓开了眼了!”
又忽而冷笑道:“嘿嘿,管你是切莫妖魔鬼怪,休想将我这神医名头摘下!”说完便蹲身弯腰从床底下掏出两物。
一物是黑匣子,另一物是用牛皮布包着的十二枚金针。
曲先生先将十二枚金针取出,分别刺入人体内十二个至关重要的穴位,暂抑毒性。他边刺边道:“你可知他身上除了中剧毒外,还有一处内伤。此内伤伤了他身体的根本,时间久远,现已无法根治。”
沉默了片刻,萧野才缓缓点头道:“我与他交手过几次,先前就曾有过怀疑,现在经先生这么一说,看来我的猜测是真的。”
自乌衣巷第一次交手开始,萧野就隐约觉得沈柳溟这人,很奇怪。他明为修仙者,可是却不懂得如何控制灵力,以至于每次交手时,萧野总能感受到自兵刃上传来的独属于沈柳溟的一股极冷的灵力。除此外,那一次在河边下水沐浴时,萧野敏锐地观察到沈柳溟下水后牙齿颤抖,表现为身体寒冷的异样。
如此种种,让萧野在对沈柳溟越发感兴趣的同时,也对这人多了分好奇心和心疼。
曲先生点头道:“修仙者首先要学会练气,之后便是幻化凝结成金丹,而这颗金丹则存在于丹府中,是以这三者缺一不可。可是这人却……”他微微摇头叹息,似不愿再说下去。
萧野追问:“却什么?”
曲先生小心翼翼地将金针刺入穴位中,半响后道:“他丹府受损,金丹凝结成形后又发生了破碎,是以无法再生灵力。他体内独留的那股灵力,是他幼时修炼所得的。哎,金丹没了,谈何修炼,可怜可怜啊……”
他顿了顿,待最后一枚金针已刺入后道:“还中了莫名其妙的毒,真是阎王爷看中了你姿色,来催命来了。”
萧野胸中骇然,身体像被一把锤子猛击到了,不自觉地向后踉跄退了几步。他望着横躺在床上的沈柳溟,视野越发模糊,人影愈发看不清。萧野猛地攥紧拳头,咬牙哑声道:“他、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吗……”
曲先生白了萧野一眼,道:“废话,他本人怎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说完,打开了黑匣子。
黑匣子装的是一只黑蝎子。曲先生将黑蝎取出,放到沈柳溟裸露的手臂上。蝎子尾刺即刻刺入了手臂,但稍纵即逝,曲先生立即将蝎子取出,自己伸出另一只手臂,让蝎子蜇刺自己。
面对这奇怪的一幕,萧野不禁问:“这是在以身试毒?”
曲先生将蝎子放回黑匣子,被刺入毒液的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大腿站了起来,开始胡掐道:“神医这名头来的不容易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古有神农为救苍生尝遍百草,今有我曲河为救仇人之子而以身试毒,以求解药。”
萧野嘴角勉强牵起一丝苦笑,道:“待小侄回了无量派,必定搜集古来遗留传世的竹画,赠与先生。”
曲先生登时眉开眼笑,捻了捻胡须,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哈字没哈完,他人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却僵硬地挂在脸上,一张脸紫气倏忽腾腾。人也要差点从床上摔下。
萧野见此,大吃一惊,忙要奔将上去扶住曲先生。曲先生大叫:“不好!”便甩开萧野的双手,一蹦三跳火烧屁股光着脚哒哒哒跑出了屋外。萧野僵愣在原地,待回过神来要去追人时,曲先生探出一个头,僵笑着,口齿不清道:“你要不想他死,就在我配出解药前,为他输送灵力,以抑毒性。”说完,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自彩蝶镇来到竹林草屋,若不是一路上萧野不断为沈柳溟传输灵力,沈柳溟早已毒发身亡。
萧野急忙一溜烟地跑到床边坐下,小心地将沈柳溟的右手臂放在腿上。
一只本是皓白如玉的纤臂,已被毒液摧残地不成样子。白皙的肌肤下,如被灌入了紫色的浓铅,轻轻一按,便会留下紫色的印记,而青色的血管,也隐约露出,并微弱地跳动着。
萧野心疼不已,心口哗啦滴血,忍不住喃喃道:“柳溟,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他竟忽然后悔起来自己不该意气用事,独自买醉。若是那晚一直待在沈柳溟身边,沈柳溟也不会往鬼门关走一遭。
萧野深吸了口气,气沉丹府,随即运气凝神,丝毫不顾自己也深受了剧毒的身体,开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传输给沈柳溟。
他就这么垂眸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张病态的面容,即便身体愈发沉重,愈发疲惫,没了灵力的压制,那火烧般的灼热刺痛感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爬满啃噬全身,他也不敢断送灵力输送。
不知过了多久个时辰,当室内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当屋外的竹林波涛声越发猛烈时,萧野身子已不堪支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跌落下床。但那只手,仍死死地抓着沈柳溟的脉搏,他即便是跪着,也要救沈柳溟的命。
只要金丹还在,他损耗消失的灵力就能再生,可是灵力消耗地如此之快如此之多,即便任你修为多高,也不能这般放肆。
萧野意识逐渐模糊,几欲晕去。他怔怔地望着沈柳溟的侧脸,淡淡的阳光洒在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精致小巧的鼻子,时不时因痛苦而呻吟。
萧野一时间看得痴了,脑子迷迷糊糊间,嘴唇已凑拢到了沈柳溟柔嫩的脸颊上,然后轻轻地亲了一下。
当唇瓣分离肌肤的那一刻,萧野忍不住双肩剧烈抖动。无数次对这人进行的意/淫幻想和强烈的欲望,此刻终于得到了浅尝,但未想辄止。
当他再次想亲上^3^几次时,脑袋啪嗒一声,摔在了席子上。
他人已累晕了过去,那只露出来搭在沈柳溟脉上的手,已变为紫色。
***
日头西落,竹叶纷飞。
竹林升出了朦胧雾气,雾气弥漫扩散,缭绕于小屋草顶上。
此般情境,犹如仙境。一切是如此的宁静祥和,也不怪名满天下的曲河竟会隐居于这仙境般的山林中。
蓦地,“砰”的一声惊雷般响起!如一把天工鬼斧开天劈地,直把草屋旁的一间存放着草药和炼药的小茅屋屋顶劈出了一个大窟窿。稻草簌簌落下,如雪如花。
屋内那青衫打扮的人手握着两颗丹药,一青一黄,双眼怔怔地望着被炸翻的丹药炉,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神医这名号岂是你阎罗王说摘就能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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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曲不二不愧是曲不二,嘿嘿!”
说着,如疯子般疯疯癫癫,颠三倒四地横冲进室内,一跨进门槛,便哇哈哈不禁得意起来。
但见室内两人,快死的快死,不死的也快死了,不禁心中一惊,笑声戛然而止,忙奔将上去,一看到萧野已发紫发黑的手,心中一惊:哎呦不好!这小子怎么也中毒了?!
赶忙紧攥住萧野的手,从沈柳溟脉上拿开。骂骂咧咧道:“哎呦臭小子,你这小古板不知变通!我只是让你给他传输灵力,没让你一直这么拼命啊!”
他按住萧野的人中,再在几个穴道处一点并为他输入自个的灵力,压制毒性。须臾,萧野“啊”的一声惊呼,悠悠醒来。
他两眼一睁,不由得愣住了神。
一个蓬头垢面,头发炸得像一个鸡窝,胸前那缕仙风道骨的胡须也已被火烧得翘起卷曲。更不忍直视的是,那身凉薄的青衫,七零八落,条条垂落摇荡在胸前。
此情此景,实在是一点也不文雅。
粗野狂暴奔放不羁,差点让萧野两眼一黑背过气去。他强硬地挪开视线,有气无力道:“先、先生你怎么成这幅样子,这成何体统!我还在这,你不能这般坦荡奔放啊!”
曲先生吹胡子瞪眼,骂道:“臭小子!我这般乞丐模样是为了谁?你竟还管教起我来了!”
萧野望向曲先生,见他手中各握着一颗丹药,惊喜道:“解药炼出来了?!”
曲先生神气扬扬,道:“这是自然,神医可不是虚名。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萧野急抢过他手中的丹药,问道:“两颗一起服用吗?”
曲先生登时面露菜色,目光虚飘,不敢直视萧野,支支吾吾说个不清。萧野见这人怪状,皱眉道:“你这般犹豫不决作甚?!性命关天的事,我可不想和你打哑谜!”
曲先生悠悠叹了口长气,望着天,道:“青的可暂治他体内寒伤,黄的那颗……我可不敢保证一定有效。是死是活,一切看他造化。”
萧野登时胸中一惊,诧异道:“这是什么话?你、你这枚丹药不能救活他吗?”
曲先生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我不是说了嘛……这个、这个不死就是活。曲先生已经尽力了。”
“你说的甚么屁话!”萧野霍地站起,双拳紧握,怒瞪向去先生,咆哮怒吼道,“我他妈要你救人,他必须给我活下去!谁他妈想和你赌是死是活啊!这枚丹药我不要,你、你重给他炼制。”
“没时间了!臭小子!”曲先生不堪示弱,反击道,“你再不给他吃下,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定得死在这儿了。哎呦,这可不行,这不是辱我门楣吗?!”
萧野肺都要气炸了,后槽牙也要咬碎了,一字一句道:“除此之外,没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曲先生登时回神,沉吟了片刻后道:“有是有,只是……”
“啰嗦甚么,快说!”萧野不耐烦催道。
曲先生道:“你若不想他死,就将这药吞下,若这药真能克毒,你再喂他喝你的血。若是……若是不行,你、你可能会毒上加毒……”
他话没说完,萧野二话不说就将那枚黄色药丸吞入了腹中。那之后,他仿佛整个人的魂都丢了,怔怔地望着室内的一切,须臾后他将头转向了屋外那一大片竹林。
曲先生默然地望着萧野,须臾,见他手臂上的毒性渐渐消退,松了口气:“傻小子,没事了,去救他吧。”
说完,他退了出去。将此间草屋让给了两个年轻人。他望着浩然的碧空,感受着竹林的清风,这时,两只鸿雁结伴呀呀从空中飞过,他不禁苦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萧野咬破自己的手指头,放入了沈柳溟的唇瓣中。血液沿着指纹以及唇瓣的纹路,滴滴落入沈柳溟的齿背以及舌尖。那一刻,萧野不禁吃吃笑出了声,他总觉得,自这一刻起,他的人已是沈柳溟的了,沈柳溟这个人,也已成了他的。
他的体内,正流着自己的血液。
这种独属于自己的印记,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15. 听竹三
沈柳溟躺了两天,到了第三日申时时,他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就是陌生的环境,胸中一惊,几乎是从床上“鲤鱼打挺”般翻身坐起。
但见自己身处一个简陋朴素却典雅精致的草屋之间,不免心感诧异:“这是哪?我为何会在这里?”
此前记忆已模糊不清,脑子也是一团浆糊。唯一能记得很清楚且感受极深的便是萧里予这厮为自己吸毒……之后便是脖子上一酸,他便彻底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来……
想到这,几乎是噌的一下,心中一簇火苗冒起,他的脸滚烫发烧起来,内心直呼:“完了完了,我现在还没死定是他救的,又欠他一个人情了!”
他猛地摇了摇头,怔怔地凝望了四周片刻后,突感全身酸软无力,两手差点滑脱重摔回床上,且口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而嘴唇处则隐隐发麻。
沈柳溟不自禁抬手碰了碰自己嘴唇,指腹上的触感有异,湿润饱满……不对,是肿起来了……
沈柳溟呆了片刻后,一个不好的想法钻入心底:“难不成……这厮趁我昏迷时非礼了我?!”
想到此处过于淫/秽的画面,沈柳溟一张俏脸几乎是红得像猴子屁股,也不知是羞耻心作祟还是气红的。
正当他胡思乱想,捋清头绪之时,屋外砰的一声响起。声音像是一个金属器物触地碰撞后的铮铮声。
沈柳溟心神回到了现实,他忍着全身酸痛,下床后跌跌撞撞地走到柴门旁。
屋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碧玉新竹簌簌摇曳,新叶如雪如花,飘然于地。
即便竹林与沈柳溟隔了很远,但他仿佛闻到了那一缕清香,登时心旷神怡,四肢百骸不禁舒展开来。
此时清风拂面,柔软如丝,沈柳溟一身雪衣被吹得飘飘而起,乌黑发丝散乱披于肩上,加之一张病态的俊脸,远远望去,好似神仙中人。起码,曲星河是这么认为的。
这位处舞勺之年的少年一出那没顶的破茅屋便见到一白衣仙人虚弱地倚靠在门上,不禁看得痴了。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当下便慢腾腾地挪到沈柳溟旁边,道:“沈公子,你大病初愈,还是不要走动为好,你还是重躺回床上休息吧。”
沈柳溟闻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腰间捆着草绳,脚穿草鞋的朴素少年正双手端着一瓷碗,望着自己。
他肌肤并不滑嫩,而是粗糙。肤色也并不白皙,而是接近于小麦之色。大概是常年外出,风吹日晒,只为依师之命寻草药而致。但人外形虽狂野粗犷,长得却不错。两眼如葡萄,光泽明亮如他名里的星河,笑起来有一种扑鼻而来的朴素老实山野农夫之气质。
沈柳溟与少年对上目光,皱眉道:“你是谁?这里又是哪?”
声音清冷如山泉流水,又如冷月清辉,少年听后不禁感到脊背发凉,心道:“果然,萧大哥说得没错,这人果真是不好相处!”
他笑嘻嘻道:“我叫曲星河,是潇湘子先生的唯一弟子,这里是我师父曲先生的家。”
这少年,便是曲不二的再传弟子曲星河。曲星河自幼无父无母,还在襁褓之时便被丢弃在了一个山坳中,而曲不二恰好那时就在那个山坳中呼呼大睡,那天又恰好星河满天,他捡到曲星河后便为他取名为曲星河。
沈柳溟移开目光,望向竹林深处。他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那道身影正在林间不停穿梭,时不时弯下腰,不知在做着什么。他怔怔道:“那人呢?他在哪?”
曲星河道:“你是指萧野大哥吗?”
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滑入脑海,沈柳溟猛地扭头看向曲星河:“萧野?”
曲星河一脸疑惑,眨巴着眼看着沈柳溟:“对啊,难不成你指的不是萧野大哥?唔,奇哉怪哉,你是萧野大哥带来的,你不指他指的是谁?”
“……”
沈柳溟缓缓转头望向竹林,撑着门框的手指不禁微微攥紧,心下冷笑:“好哇,好一个野字!拆开便为里予,这臭鱼还真会给自己取名!竟敢欺瞒我!”随即忽而想到了什么,不禁失色。
虽说他大病初愈,身子骨不比以前,但修仙者即便再怎么弱不禁风,体质也比山野村夫强。这时,他手下的门板不堪力度,嘎啦一声,木板出现裂纹,木屑纷纷飘落,正好与另一扇门相配。
见到沈柳溟脸色不对劲,好像要吃人的模样,曲星河哈哈干笑,道:“那个……你……”话没说完,就被沈柳溟打断了。
沈柳溟冷冷道:“你把他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曲星河这神经粗大条的少年立即放开了大嗓门,冲竹林里的那道身影喊道:“萧野大哥,你那位沈公子醒啦,他在叫你呢!”
“什么叫你那位沈公子?!”沈柳溟怒瞪了曲星河一眼,喝道,“臭小子,说话注意点!”
曲星河吐吐舌头:“那你脸红个毛!”
他早就看出了这两人关系的不正常。
曲星河与萧野的关系极好,他非常仰慕这位少年英雄,简直是到了狂热毒唯的程度。因此前日他刚从山上采草药回来时,一听师父说萧大哥来了登时喜不自胜,连筐都没卸下就跑进屋内,大叫:“萧大哥!”结果换来的却是萧野的一个白眼和一句冰冷的警告。此番态度可不比以前热情啊!曲星河还因此郁闷了半天。
后来听到师父说起事情经过后,他是万般羡慕这躺在床上的人,暗恨为什么不是自己!后来这“老顽童”曲不二便外出购物玩乐去了,留下苦逼悲催的他做起为伤者熬药的无聊苦闷活儿。
而每次药熬好后,萧野都得亲自端出并亲手喂药,曲星河在旁试图与萧野唠嗑,结果萧野全身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全放在沈柳溟那了,连夜晚睡觉之时,都要打个地铺睡在沈柳溟床边!
一连两日就这么过去了,终于等到伤者清醒,他这苦日子也终于熬到头了!
当下,还未趁萧野出竹林,曲星河便将一碗墨色的汤药放到沈柳溟手上,自己则像块狗皮膏药似地跑到萧野身边,黏了上去。
萧野听到沈柳溟醒来后,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将断竹和挖土铁铲丢到一边,拍拍手,旋即向沈柳溟跑去。
他一颗心全系在沈柳溟身上,对于曲星河全然没在意,甚至说是压根没看到。曲星河不禁咬牙跺了跺脚,愤恨地远远瞪了沈柳溟一眼后便钻入了竹林,寻个清静。
萧野在距沈柳溟几步远时,不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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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慢了脚步。
沈柳溟面不改色地望着萧野,当那人离他越来越近,直到闻到那人身上的竹叶清香时,沈柳溟心中登时漏跳了半拍,忙低头垂眸,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鞋尖。
萧野从沈柳溟手中接过汤药,柔声道:“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你体内的毒性才刚刚消散,还是多休息为好,不可走动……”
萧野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因为沈柳溟轻声道:“知道了,你真啰嗦。”说完,他便强咬牙,撑着虚弱的病骨就要走回室内。结果刚走出两步,身子剧烈颤抖了一下,他人也要向前摔去。但萧野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扶住了他。
萧野笑道:“我扶你过去吧。”未等沈柳溟回答,便摸上沈柳溟消瘦了一圈的腰肢,臂弯微微一带,沈柳溟的柔弱身子盈盈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沈柳溟无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他想反抗也没力气反抗啊!鬼知道这人趁他昏迷时,还做过什么越礼行为!
萧野将沈柳溟扶到床上后,笑道:“要我喂你喝药吗?”
沈柳溟一怔,瞪了萧野一眼:“我还没弱到连一只碗也没力气拿的地步!但我不想喝,你拿走吧。”
萧野摇头:“不行,这药你必须得喝。”
沈柳溟也摇摇头:“不喝。”
萧野笑了:“为什么不喝?难不成你怕苦?这药确实挺苦,闻着就很苦。”
沈柳溟冷冷道:“谁怕苦了?我只是不想喝而已!我已经好了,不喝也没关系。”
萧野却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换成一碗蜜枣甜羹,你必定会喝。”
沈柳溟炸毛,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想、喝!”
萧野依旧笑着,声音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也不温柔。他道:“那不行,你不喝也得喝,这药就为了让你身子骨的毒性退散,让你尽早恢复如初才熬的。乖,你听话,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碗,把它喝了好吗?”
如此循循善诱的口吻,外加一张诱惑力满满的笑脸,沈柳溟脸上微微一红,急忙转过头,抬手示意道:“拿来。”
萧野将碗放在沈柳溟的手心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两手要相离时,他的指尖在沈柳溟的掌心中轻轻挠了挠。
沈柳溟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喃喃骂了一句:“死变态!”
萧野听到那呢喃软语,笑得如沐春风,忍不住凑近沈柳溟耳边,轻声道:“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像小孩子,真的……很可爱。”
耳边的温热和磁性的嗓音,让沈柳溟脸上一热,抬起手肘就要给萧野来上一肘,萧野忙笑道:“逗你呢,别生气,药要洒了。”说着,伸出手托住沈柳溟握碗的手。
沈柳溟回头瞪了萧野一眼,冷冷道:“没想到名动仙门百家的无量派首席大弟子萧野萧大公子,竟然也会开我这种人的玩笑,我是该感到荣幸呢?还是感到生气?”
自听到曲星河大叫自己真名后,萧野早已做好了身份暴露和如何应对沈柳溟的准备。在此之前,萧野就曾试想过那一天的到来。到时该怎么向沈柳溟解释?该怎么求得他原谅?今后又该怎么面对他呢?等等问题让他苦恼不已。
现在,这一天终是到来了。
16. 等待进入网审
萧野收回了手,轻声道:“对不起……”神情颇有惭色。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知道的,我们两家自来就对付,都容不下对方,全派上下的弟子一见面就掐架,我、我也是担心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会、会疏远我甚至厌恨我……”
沈柳溟望着浓墨般的苦涩汤药,一双明眼倒映在其中。他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身份如何我并不在意,就算那晚你没告知我你真名,我也早已猜到了一二,毕竟你这穿着打扮……且一身好手比之我……比之我更游刃有余,所以我猜测你是无量萧家的人。刚开始时我对你存有戒心,但你若是想加害于我,早就下手了……”
他顿了顿,望向萧野继续道:“可是你没有想要害我,反倒是救了我命。你是不是萧家人又怎样?毕竟我对人对事,全不会在意他身份,就算是我手下弟子,若行为不端,我也照样惩戒不误,而你们萧家子弟,若是无端惹事生非被我瞧上了,我照样不会放过。”
“只是……”说到此处,沈柳溟的目光陡然凛冽起来,“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我先前还只以为你单纯恋慕我美色,现在看来我这想法有误啊。是不是你们萧家想先从我身上下手,然后用我来威胁沈二娘?!你若是这么想,呵呵,那我可告诉你,你们这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沈家才不会将我放在眼里呢……”
“不是的,”萧野摇头打断了沈柳溟的话,语气轻柔道,“我的心意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清楚嘛……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怀好意的目的,我对你好,也与我们两家无关。我……我只是想对你好而已……”
沈柳溟哼的一声,冷笑道:“所以萧大公子就是贪图我美色,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所以才这会一直跟着我咯?”
萧野脸上微微一红,不置可否。
沈柳溟却道:“那你可真肤浅!”
萧野心中一惊,瞳孔放大,待要为自己辩解时,沈柳溟冷冷道:“你就是个好色的人,承认吧!哼哼,到时候若是碰上了个比我还更有姿色的美人,你那双眼睛岂不是要挪到那人身上?!啊呸,还说只会对我好,浮滑浪子的话最不可信了!”
萧野急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喜欢你!虽说是因外表而起,可我不是那种……”
沈柳溟转过头去,不愿再看萧野,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说那些腻歪死人的话,鸡皮疙瘩要掉一地了。”
萧野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你为何这般在意我会不会因为美色而喜欢上别人,你是不是不愿意我离开你啊?”
“呸!”沈柳溟怒而回头,咬牙切齿,“谁他妈在意你喜欢谁了?你离开我不跟着我我才开心呢!”
萧野笑了,沉默地凝视着沈柳溟一双净澈又暗含风月的眸子,片刻后哑声道:“那你要失望了,这辈子离开你是不可能的。”
沈柳溟登时睁大了双眼,一张脸微微泛红,怔愣了半响后直接炸毛:“死断袖!我又不是你情人,你对我说甚么情话,再对我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了啊!”
萧野哈哈大笑起来,失了往日的风雅稳重,不禁道:“看你炸毛的样子真好玩,你可真可爱。诶,等等……”沈柳溟一碗药汤就要泼到他脸上,萧野忙止住笑声,攥住沈柳溟的手腕,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药要凉了,快喝吧。”
沈柳溟怒瞪了萧野一眼后,望向手中这碗牵系着半条命的苦药。一股苦味扑鼻而来,提神醒脑。他眉头皱了皱,旋即一口喝了干净。喝完时还特意将碗底展示给萧野看,眉眼得意带笑。
萧野也笑着回应他。转而不知从哪处掏出来一个金丝缝密的小包橐,橐口两条细红线系着。他食指微微一勾上那一条红线,袋口便开了口。然后将此小袋放到沈柳溟手中,自己则接过空碗。
沈柳溟奇道:“这是什么?”
萧野笑道:“枇杷浓糖。”
沈柳溟略微诧异:“你身上怎会带着糖?”
萧野:“这药我喝过,确实很苦。所以在你昏迷的时候重回彩蝶镇买了糖果,来解解舌中的苦味。”
听到他说彩蝶镇,沈柳溟身子一颤。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不知该从何处问起。而萧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要不我将你昏迷时发生的一切全说给你听?”
沈柳溟点点头。
萧野直接一屁股坐在沈柳溟身边,整个身子几乎是挨得很近。沈柳溟一惊,喝道:“有张凳子你不坐,非得离我这么近干嘛!”
萧野笑得明媚,道:“坐得近,你才听得清嘛。”
于是,萧野便开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先是从他那天下午与沈柳溟分手后,独自一人在酒肆里买醉开始……最后便是以曲不二先生的愤而乘黄牛出家为结局,期间还顺便提了曲星河一嘴。
而对于自己如何为沈柳溟传输灵力,喂他血液,并偷亲他等事,一概不提。
沈柳溟越听眉头越紧皱,情节之丰富,内容之曲折,人物之离奇,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话毕,萧野忽而黯然问道:“柳溟,你的身体,之前是不是遭过什么大患,所以你的金丹遭到了损伤,无法炼气……”
沈柳溟微微一愣。想必他这体内异样情况,必定被那神医曲不二捉摸个透了,也将此告诉了萧野。
金丹受损,无法炼气,对于任何一个修仙者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沈柳溟七岁那年被沈正淳领回常道派后,便处处被沈家人针对,口出鄙言羞辱他并连带他母亲。全派上下的弟子也知他私生子的身份,因此常常在背后嚼他舌根。可沈柳溟天生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自命比天高,视那群人为粪土和蝼蚁。因此他勤勉修炼,一心都扑在修仙之上,加之天资聪颖,灵根优异,没到一年的时间,便绝伦群雄。
本是一个天之骄子,本是一个最有希望名冠仙门百家之首的人,却在九岁那年被他的二哥沈清之推入了常道派的寒冰潭中。
这寒冰潭,是极寒之水,其飘散的水汽可冰封万物,因此潭池周围的石头假山,花草树木,小虫小鸟,常年都处于被冻住的状态。
寒冰潭主要是为走火入魔的修士而筑的。它的功效是疏通经脉,调节气息,降温降火,封住金丹,屏息灵气,以让修士逐渐恢复平静,不至于爆体而亡。由于走火入魔的修士,其修为一般都很高且体内灵力充沛能够护体,因此他们泡在潭中也无大碍。但若是一个灵力正常无紊乱的人跌入了潭中,那可就惨了。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冻死。
而沈正淳当时恰好在寒冰潭附近,一听到呼救声便急忙将沈柳溟救了上来,这才没丢了性命。但他的金丹却遭到了寒气的侵袭而破碎,无法再凝结成形。
从此一身修为付诸东流,从此他高台垮,从此他性情大变。
而沈正淳心疼沈柳溟,知他因为自己的二儿子才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所以才不顾家里长老的反对,将自己的佩剑——沈家世代相传的宝剑仙陨传给了沈柳溟,好让他以后能够凭此宝剑来护自己周全。
仙陨是天上神界的兵器,具有神识,即便是一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山野村夫,凡夫俗子手持它,也可以劈开一方天地。
沈柳溟便开始了剑修之路。他重整旗鼓,没到两年时间,便造诣非凡,令宗派内外的人士闻风丧胆。
沈柳溟不想将这其中的关节告诉萧野,便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萧野见此,只好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沉默了片刻,他忽而道:“那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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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你认识吗?他们为何要杀你?”
回想起那晚的对话,四明余氏的人应该不是为了替那几个区区奴仆而来报复他的。不过那是为了什么呢?竟然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让他中计,甚至不惜杀死自己人……沈柳溟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我只知他们是四明余氏的人,我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来杀我……”
萧野道:“死的那九个人也是四明余氏的吗?”
沈柳溟回头看他,皱眉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因为杀了那九个余氏的家仆,所以才被他们寻了晦气?我自作孽不可活是吗?”
萧野叹道:“我的确是认为他们为了复仇才……但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沈柳溟咬牙:“那你是什么意思?!”
萧野被噎,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盯着沈柳溟充满了怒火的眸子看,忽而忍不住笑了出来。沈柳溟被这笑声一惊,嘟囔道:“笑什么。”
萧野轻笑道:“没有什么意思,若非得说一个意思的话,只想你好好活着就行。”
沈柳溟冷哼一声,转头不看萧野。
室内一时变得安静下来。
屋外,风吹起,竹林动,声如波涛传屋内。
此时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曲星河从竹林中走出,见草屋里黑漆漆一片,也没点烛,便猜那两人是离开了?于是走进了屋内,结果发现昏暗中,那两人就这么板正地坐着,一言不发,气氛透露出诡异。
曲星河略感诧异,望向萧野,萧野动了动口型,让他点蜡烛。
曲星河便点起了蜡烛,室内这才光明起来。他再望向萧野,萧野这次却让他出去。
曲星河嘴角一抽:“……”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萧野也要起身,正要出去时沈柳溟忽而道:“我昏迷期间,你有没有对我做出什么不轨的事?”
萧野一怔,目光注视着那双已不知被自己手指摩挲过几遍的唇瓣,违心道:“没有。”
就算这人真做了,也不会告诉自己!沈柳溟心中翻个白眼,皱眉:“你要去哪儿?”
萧野笑了笑:“去给你做晚饭,有想吃的吗?”
沈柳溟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松鼠鳜鱼、桂花藕汤、东坡肉、廿八都铜锣糕、西湖牛肉羹、响油鳝糊、蟹粉狮子头……外加一坛贵妃子,有吗?”
“……”
沈柳溟冷笑:“这都没有,那你还问我想吃啥。”
萧野哈哈大笑起来,俯身凑近沈柳溟面前,鼻尖近在迟尺,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两簇睫毛的颤动,仿佛像只羽毛,轻飘飘落在了他心上一样。萧野哑了嗓子,深深地凝视着沈柳溟:“没想到还是个小馋猫。”
沈柳溟就差喵的一声,一巴掌抡了过去,萧野及时握住那只手,吃吃笑道:“只有贵妃子和羊汤,一只山鸡还有一只烤兔,加糯米滋粑。”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说的那些我记住了,下次我请你吃。”
沈柳溟抽回手,冷哼一声扭头自个怄气。
萧野忍住想抚摸他那张小脸的冲动,出了草屋。一出门便看到旁边蹲着个人。
萧野掏出一锭银子,蹲下身对曲星河柔声道:“星河,可以帮我个忙吗?”
曲星河抬头,闷闷不乐道:“什么忙?你该不会让我为那小少爷跑腿去彩蝶镇买东西吧?”
萧野点了点头:“一坛贵妃子。”
曲星河愤恨站起:“我呸,真矫情!病成那样还嘴馋要喝酒!”
萧野微微一笑,将那银子放到曲星河手中,道:“那就谢谢你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曲星河跺脚嘟囔:“什么啊,我还没答应呢!”但还是握紧银子,牵起一头挂着银铃铛的青驴滴滴答答地买酒去。
17. 等待进入网审
三人用完餐后,曲星河担起东道主责任,主动请缨将桌上的杯碟碗盏收拾干净,萧野则在一旁抱手观望着,还时不时赞许曲星河手脚麻利几句。
沈柳溟一言不发,望了那两人一眼后便有些醉醺醺地走进内室,抓住茶几上的仙陨,坐回塌上擦拭佩剑。这把剑杀过许多人,沾过许多人血,唯独毒虫的血,是第一次沾到。
沈柳溟平生最害怕的东西,便是虫子。小到菜叶上的毛毛虫,甚至“恶屋及乌”,长地跟虫子一样滑溜溜的蛇,他都避之如猛虎野兽,一见便心生恶寒,直感恶心。
也正因此弱点,他才失手于那两人之下,才差点丢了性命。
烛光照耀下,剑刃锋芒毕露,紫色、黑色的血迹沾在剑刃上,令其多了分肃穆的杀气。沈柳溟轻轻地用衣角将它们抹掉,而萧野则抱来一床褥子,在沈柳溟的床边打起地铺。
沈柳溟眼角余光中,是萧野在铺开褥子的身影。须臾,一把剑已擦拭得程光雪亮。他收剑入鞘,忍不住对萧野道:“有床你不睡,为何要在我这儿?”
萧野停下手中动作,笑道:“那张床是曲先生的,他不允许外人睡他的床。”
沉默了片刻,沈柳溟道:“那你这几天……都睡哪?”
萧野笑着拍了拍褥子,道:“睡这。”
“……”
再怎么说,这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己也没有矫情到“孤男寡男”不能共睡一张床的贞洁地步。若是这人胆敢对他动手动脚,一剑刺斩断他双手!
言念及此,沈柳溟握紧仙陨剑柄,向床内移动,腾出一个身为,嗫嚅道:“你、你上来睡吧。”
萧野停住手中动作,抬头望向那映射着烛光的美丽俊俏公子,玩味道:“和你一起……睡吗?”
看到萧野一脸坏意的笑容,沈柳溟炸毛:“爱睡不睡!”
“睡睡睡!”萧野直接将手中褥子丢开,一个蹿身上了床。沈柳溟见这人来势汹汹,笑得如沐春风,登时后悔引狼上床了。
他抱着仙陨躺下,侧身面对墙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一张单薄的喜庆大红花棉被盖上他身上,紧接着室内烛光倏忽摇曳一下,便熄灭了。沈柳溟莫名地感到紧张,身子僵硬如木块时,他的背上突然贴上了一堵“热墙”。
“萧野!”沈柳溟咬牙低声叫道。
萧野轻笑:“在。”
沈柳溟用手肘推开那温热的胸膛,道:“别靠我那么近!离远点!”
“这张床就这么小,我不靠着你点儿,就得摔下去了。”
床有多大,萧野身为有多宽,沈柳溟知道的一清二楚,咬牙道:“骗人!你再贴着我就给我滚下去睡!”
萧野只好罢手,稍微往后挪出了点距离,轻柔道:“你能对着我睡吗?”
沈柳溟斩钉截铁:“不能。”
萧野嘴角微微翘起,目露痴色,深深地望着那柔顺乌黑的秀发。须臾,他不自禁捋起一缕发丝,放于鼻下轻轻嗅起。
这人,就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沈柳溟攥紧怀中仙陨剑柄,咬紧下唇后又松开了,无奈道:“你能别这么讨厌吗?”
萧野怔愣了片刻,旋即笑出了声:“沈柳溟,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沈柳溟暴躁问:“什么?”
萧野轻轻吐出一句:“你太相信我的定力了。”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刻,一阵咆哮声响起:“你想干嘛?!”
萧野支起身体,凑拢到沈柳溟身边,然后俯下身,凝视着沈柳溟。沈柳溟此时索性闭上了眼眸,眼不见为净。可他的身子却在微微颤抖,淡淡的月光照耀下,依稀可见他脸上的那片绯云。
萧野吞咽了下口水,嗓子都哑碎于情/欲中:“没想……干嘛。”
“那就离我远点!”沈柳溟突然睁开双眸,翻身往萧野胸膛上击去,砰的一声在内室中响起,声音在静谧中更显响亮。沈柳溟一惊,忙抓住萧野双肩,急问:“你、你没事吧,你是傻瓜吗?为何不躲?”
方才那一掌,萧野可以及时躲开,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若是放在之前硬接这一如寒风般凛冽的一掌,有了自身灵力护体加之软猬护甲,那便如鸡蛋碰到了石头上,轻轻一击,他不会受伤。可是这几日,他时不时就为沈柳溟传输灵力,体质也就大不如从前了。
萧野揉了揉郁闷窒息的胸口,片刻后才喘过气来,却微笑着摇头道:“我惹你生气了,你打我一掌就会消气,为何要躲?”
沈柳溟眸子中流光荡漾,霎时间,情绪都融化于其中。沉默了片刻,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怀中仙陨放于一旁,转身面对萧野,严肃道:“你做这些都是徒劳的,我可不会因此喜欢上你。所以你尽早放弃,明日就回无量派去吧。”
萧野也顺势躺回床上,盯着沈柳溟的眼眸,笑道:“那你呢,你要去哪?”
沈柳溟轻吐:“我去哪,与你无关。”
萧野道:“那我就跟着你,直到弄清你要去哪,要去做何事为止。”
“……”沈柳溟忍住想暴揍这人的冲动:“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无量派,你家人会担心你的。”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萧野笑道,“我经常在外行走江湖,好几日甚至几月都不回宗派,他们对此已习以为常了。”
“……”沈柳溟继续道,“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能离开我?”
“不做什么。”
“……”沈柳溟沉默了片刻,忽而笑道,“萧野,萧大哥,我觉得咱们还是做朋友好,那个……咱们是做不成的。”
沈柳溟这一笑,颤得萧野心尖抖了三抖。他怔怔地盯着那张俏脸,半晌后才轻声道:“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做朋友有什么不好?!”沈柳溟猛地攥紧拳头,忍住骂人的冲动,“你和我成了朋友,以后我若遇上你家门生,我或许还会手下留情。你们无量派若是有人……有人……”
沈柳溟绞尽脑汁拼命想,这第二点他就是迟迟想不出来,他哈哈一笑:“总之,你我成了朋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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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在道上相见,互相有个照顾,不挺好?”
萧野看着这一脸天真的人,嘲弄道:“你说的这些成了道侣也可以做到,而且……”
萧野有意停了下来,压低了嗓音,拉长尾调:“做朋友就不能和你做些有趣的事了。”
沈柳溟下意识反问:“什么有趣的事?”
萧野却嘴角勾勾,贪婪深邃的目光在那张玉面上雕琢片刻后缓缓落在湿润饱满的唇瓣上。须臾,他才轻声道:“做朋友就不能亲你了。”话音刚落,一个黑影迎面向他击来,萧野早已做好反应,抓住那只手腕,哈哈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开玩笑呢,怎么反应这么大?”
沈柳溟气得想啐他一口,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从牙关中泵出:“你胆敢再对我说这种轻薄话,我割了你舌头!”
萧野笑道:“好,不说了。”
沈柳溟瞪那人一眼:“放手。”
萧野微微一笑,依言放手。沈柳溟用眼神警告了下萧野后便转身朝里,将被子盖到头上,呼哧呼哧大睡。
可那只暴露在外的晶莹剔透的耳朵,却已被羞意染得通红。
“犹如他的唇瓣。”萧野心想。
夜半,竹林仍如浪涛般,此起彼伏地奏响一首安眠曲。寒蝉悲戚深邃的声音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传来,吵得沈柳溟心中的愁思越解越乱。
他睁开眼双眸,怔怔地望着那堵墙。
墙中虽无物,他却在墙面上看到了梦幻般的金色光影。这是童年在江南时的快乐时光。光影中,有夏日清荷、有饱满的柿子、有从池塘中露出一隅的莲藕……更有母亲甜蜜的笑容和温柔的爱抚……
倏忽间,金色的光影消失。那些美好的回忆如同摔碎了的镜子,碎片一块块如急流般向后涌入。取而代之的是幼时的他被小孩们摔在泥水坑里,是被猛狗咬中后腿时恐惧绝望的面孔,是母亲死时垂落的枯手……
沈柳溟不忍再想,他阖上已微微泛红的双眸,轻轻叹了口气。可喉咙发紧,那叹出的气成了一声悲吟。
突然,一个温热的身体从后抱住了他。那人的手环住了他的腰肢,蓦地,一股温暖的灵力融入他的血肉,四肢百骸尽数舒展,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也渐渐平息,而耳边的寒蝉声也在那一瞬间,化为云烟。
一泓被寒风吹皱了的秋湖,迎来了它的静夜。
沈柳溟咬唇轻声道:“我不需要。”
一声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的时候每当我睡不着时,我的姊姊总会这么对我,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温热的气息缭绕在脖颈,久久散之不去。沈柳溟身子微微颤抖,那只抓紧了仙陨的手犹豫了片刻后最终松开了。
他阖上双眸,轻轻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
萧野望着那人:“但总有那么一个时候,你不讨厌我。”
沈柳溟沉默了。直到萧野认为自己等不到那句回答时,沈柳溟的声音轻轻飘过了耳畔。
“嗯。”
18. 等待进入网审
次日。
由于昨夜体内有一股温暖的灵力在安抚着自己波荡的情绪,沈柳溟破天荒地睡得很好,甚至连萧野昨晚几次的翻身动作都无察觉。
床边依然保持着那人睡过的痕迹,只是一摸上那位置,却是入手冰凉。
看来萧野离开很久了。
沈柳溟怔怔地望着,心绪如一壶正在煮沸的开水,冒着热气,嗡嗡而鸣,一张俏脸如文火般蓦地红艳。
他移开目光,望向四周。
桌上,有一碟桂花糯米糕点和一壶冒着缕缕轻烟的热茶。显然是萧野为他准备的早点。
沈柳溟简单填饱肚子后便出了木门,来到庭院。
但屋外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萧野不在,曲星河也不在。而宽阔萧瑟的院子,只有一张随风摇摇晃晃,吱呀吱呀而响的藤椅。
淡淡的阳光如轻烟拂照这片静地。
沈柳溟坐在了那张藤椅上,目无焦距地望向前方那片竹林。
不知过了多久,沐浴在阳光中的身体逐渐变得暖和起来。暖烘烘的感觉不禁让沈柳溟如同一只猫儿一样,舒服地哼了一声并打了个懒腰。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歌声。
歌声很轻,如一缕炊烟,风轻易地就能将其吹散。可是歌声却离他越来越近,紧接着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蹄声和几声闷雷似的老牛吐气声。
“幽居似还林,一往觉情深。鸟去花尤落,风来松自吟。澹云高士志,孤月野僧心……”
歌声凄凄凉凉,悲悲戚戚,如泣亦如诉,如怨又如慕,余音袅袅,自竹林中穿风而来,听者无一不心生黯然。
沈柳溟闻声望去,但见竹林中渐渐走出一头老黄牛。粗大宽阔的牛鼻子上,钉着两个铁环,其中一个铁环还穿过一条麻绳。而这条绳子的另一端,在一位身披斗笠,头戴草帽的中年汉子手中。
他身载风霜,满脸疲容之色,脚上穿着的草鞋已是泥土累累,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筐,压得他背略微佝偻,显然所荷之物不轻。
沈柳溟记得萧野曾向他说过,救他的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医潇湘子曲先生。此人一缕长胡须垂挂胸前,颇有仙风道骨之资。性格古怪,喜怒无常,且嗜竹为命。
可是,面前这一身农夫邋遢打扮,面露风霜尘土之色的人与仙风道骨的神医形象实在是沾不上一点边……
正当沈柳溟仔细思量之时,那人摘下草帽,骑在黄牛上居高临下般望着沈柳溟。一双明眸如鹰隼般锐利,在沈柳溟身上上下扫视了十几遍后,嘶哑苍老的嗓音响起:“你好了?”
听到他问起自己身体状况,那便无疑了,应是那位神医。沈柳溟点头道:“好了。”
曲先生霎时眯起双眼,一个翻身自黄牛背上跳下,也不知是奔波太久而过于疲劳还是怒火中烧才致定力不稳,他下来时脚背不小心翻了一下。
沈柳溟见此,忙要上去扶他。
曲先生满脸通红,咳了几声,摇手示意“不必”。
沈柳溟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脸皮懒懒地垂着,如只懒猫懒洋洋地盯着这位满脸尴尬的神医。
装逼没成功面子丢大发,曲先生象征性捋了一下胡须,厉声道:“好了你还不站起,坐我藤椅干嘛?!你这小子,谁允许你坐我藤椅啦!你没听说过,曲先生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吗?”
听他这么一说,沈柳溟想起昨夜萧野的确提到过。不过对待沈柳溟这种“一旦迫之,必发狂疾”的人,还需好言相劝,否则只会得到一个白眼和一句冷语。
沈柳溟直接冷声拒绝:“不起。”
“……”曲先生嘴角抽了一抽,这个回答他倒是没意料到。怔愣了片刻后,撸起袖子,暴怒挥拳:“哎呦,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救了你,亏你对我说这话?喂,你起不起,没家教的臭小子!”
沈柳溟懒得理他,移开目光,放眼望去,瞳孔在那一刻倏忽聚焦凝结成两条金丝线。
竹林中,隐约露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那两人便是萧野和曲星河。
曲星河手中正提着一只小黑兔,兔子两耳被他捏住,两后腿在空中不停晃荡。而他腰间则用草绳捆绑着两只背部流血的野山鸡和一箭筒,背上背着一把竹枝制成的弯弓。
萧野没有背剑,一身黑衣孑然而立。怀中抱着的是一只小白兔,白兔不似黑兔般顽皮,而是乖巧地如同待哺的婴儿在他怀中安眠着。
这时,许是察觉到了一道奇异的目光正望着他们,两人停下笑谈,透过密密麻麻的竹枝与那道目光相触。
沈柳溟下意识咬住下唇瓣,眼神冷淡默然地盯着萧野。萧野明显怔愣了一下,便要向沈柳溟又来,可不知曲星河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萧野登时停下脚步,朝沈柳溟微微一笑后便与曲星河转身向深处走去。
“哎呦,这两人一大早就去打野。做徒弟的看到师父回来,也不迎接。萧野这小子也是!尽把我乖徒儿带坏了!”
曲先生在一旁喋喋不休,如只麻雀叽叽喳喳,一会儿说自家乖徒儿,一会儿说萧野和沈柳溟,活像个愤世嫉俗的泼皮癞子,吵得沈柳溟心烦意乱。
“你那徒儿八百个心眼子,哪里乖了?!”沈柳溟冷不防地说出这一句话后,把自己吓了一跳,曲先生也被吓了一跳。
徒儿的面子师父的荣耀,曲先生又开始替徒儿打抱不平起来,骂出的话十句有九句难听。
要不是看在这人救过自己的份上,沈柳溟早就一把火把这人老窝给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老牛都饿了,咩咩般嘶吼喷吐白沫,曲先生大概是看出沈柳溟是块硬骨头,只好不甘心地败下阵来,牵着老黄牛去牛棚里吃草去。
曲先生人一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仿佛连这漂浮于空中的尘埃,都在静静地沉落。
而这一刻的宁静,更是让竹林深处那两人的说话声传得更远更嘹亮。
沈柳溟握着藤椅两边扶手的手指不自禁地微微攥紧,指尖发白。他的双眸莹光不再流荡,渐渐暗淡。
“萧大哥,你真的要在这里种下一山头的竹子啊?”
“当然了,已经答应的事儿不能不去完成。”
“啊……师父也太霸道不讲理啦,真搞不懂他老人家都想的啥。”
“噗哈哈哈,有徒弟这么说自家师父的吗?”
听到那人爽朗的笑声,沈柳溟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向竹林深处走去。
此时,萧曲两人正各自拿着一柄小铁锹,在挖着一个个小坑。土坑旁,是一堆被摆放地很整齐的断竹。枝叶已有些发黄,旁边有两只一白一黑的兔子在抱团翻滚打转,好不快活。
听到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正逐渐向这边走来,萧野身子一僵,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悬挂着。他抬头望向来人,一身白衣胜雪,双腿修长正如那一株株竹枝般,傲然挺立。
沈柳溟抱手打量起周遭,片刻后冷冷地对萧野道:“你的人生爱好是种竹子吗?”
曲星河抬眼瞥了沈柳溟一眼,然后边挖坑边喃喃道:“干嘛这么对萧野大哥,种竹子怎么你了?虽不知萧野大哥人生爱好是不是种竹子,但大哥哥答应了我师父要帮忙种竹子的。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把这么好的竹林砍了,真的是……”萧野并没有将砍了竹子一事告诉曲星河,他师父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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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丢人也没有告诉他,所以他也就认为是有人求医不成才一气之下砍了师父的命根子。
听到被骂成了混蛋,罪归祸首萧野却在一旁微微一笑,仿若未闻。
沈柳溟一听曲星河一口一个哥哥,顿时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冷冷地扫视了一下曲星河,忍不住喃喃道:“哥哥、哥哥的叫,真恶心。”
曲星河挥铁锹的手登时停住,讥嘲道:“我爱叫,你管不着,萧哥哥也没说什么,就你话多。而且,沈公子贵体,这儿啊都是飞尘,你还是快回屋里待着好,免得沾上一身灰啦!哼,大少爷毛病!”
此时风大,土坑旁的土堆,时不时被急风吹得往空中挥洒一把。让人不免打几个喷嚏,还落一身灰。
沈柳溟不答,望向萧野。萧野冲他一笑,轻柔道:“他说的确实没错,这儿尘土飞扬,空气不干净,你快回去吧。”
沈柳溟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望了萧野片刻后道:“我想喝水。”
曲星河猛地抬头:“我靠,你想喝水你去喝啊!”
沈柳溟淡淡道:“水壶里没水了。”
“……”曲星河:“那你不会烧吗?”
沈柳溟依旧人淡如菊:“不会。”
曲星河嘴角抽抽:“大少爷娇生惯养,给你惯的!烧水都不会,渴死你!”
沈柳溟盯着那双波涛骇浪的眼眸:“你帮我。”
曲星河登时就想铁锹一扔,仔细看看这位只比自己大三岁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物种。他正要反驳回去时,萧野却笑道:“好,帮你,走吧。”
曲星河:“……”
说完,沈柳溟看了曲星河一眼,便扬长而去。萧野抱起那两只软绵绵的兔子,笑得如沐春风,紧跟在沈柳溟身后。
屋内。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萧野摸了摸那个印画着萧萧竹子的瓷器茶壶壶身,温的。他心底略微一惊,偷偷瞧了沈柳溟一眼,目光相触上的一刻,萧野仿佛在那双眼里看到一丝的心虚和羞意。
萧野握住茶柄,将其提起,壶身很重,还能隐约听到壶内水波激荡声。旋即一双眉眼弯弯,微微一笑,盯着沈柳溟,沉默不语。
沈柳溟一脸窘迫,目光躲闪,在简陋的室内来回晃荡。一张俏脸憋了半晌后才嗫嚅道:“我、我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没水来着……可能……”
“可能是那位神医刚烧的吧,”萧野接过话头,笑道,“它还是温的。”
沉默了片刻,沈柳溟才低低嗯了一声。随即逃命般,脚步急促地走出屋外。不过在门槛上时,他停了下来。
两只兔子,一黑一白,正不谙世事地瞪着红眼嚼菜叶子。
沈柳溟心中踟蹰了片刻,蹲下身子捡起一片菜叶,递到那只小黑兔红嘴边。黑兔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了这奇怪的人类后便就着那片菜叶,细细咀嚼起来。
萧野出门后,见此一幕,心脏砰砰狂跳。他也蹲下身子,在沈柳溟身旁,捡起一根菜叶喂向那只白兔子。
此时,阳光轻柔地洒在两人肩头上,世间一切纷纷扰扰,红尘俗事仿佛已与他们无关。
岁月静好,万物温柔。
萧野望向沈柳溟。那张不苟言笑,永远一副冷冰冰模样的人,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一股冲动蔓延心头,萧野忍不住想道:“若是一辈子能与这人长相厮守于这山野间,无论是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可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当萧野还在沉醉于沈柳溟带给他的最后一丝温柔的幻想中时,那人却再次毫不留情地不辞而别。
19. 等待进入网审
乌云蔽月,电闪雷鸣,似是滂沱大雨前兆。
浩浩荡荡的江中,停泊着一孤舟。
舟中挂着两盏碧纱灯笼,一灯如豆,浮光掠影,映着一人苍白的脸色。
那人抱剑独坐于舟中,闭目沉思。一身衣白胜雪,肤若皎光,眉目间蹙着湖光月色,再经碧纱灯一笼,碧绿湖水一映,冷冷冥冥,迷离凄朦,不似尘世中人。
蓦地,一阵急风卷起,水波激荡,猛烈拍打着船身。孤舟随波剧烈摇晃,船中器物撞击不绝,叮当、砰砰夹杂在一道道紫电中,回荡在宽阔的江心上空。
看来,今晚必定是一场暴风雨。而这艘小船若再执意前行,必定会被疾风骤雨摧枯拉朽地掀翻,之后便是人葬身于鱼腹中。
掌舵的船夫穿进舱中,语气焦躁不安:“公子,你也看到今晚这天了,老天爷正发怒呢,我这船,不能再继续开了。”
沈柳溟缓缓睁开眼眸,碧灯笼罩中,长而密的睫毛碎碎密密投射在眼睑下方。他望向黑沉沉的空中,沉思了片刻后道:“不行,今晚就得出发。”
依以往的日子来说,他早已到了江南,此刻也是在王婆婆家中陪着她老人家而不是孤零零地漂泊在寒江大风中。他因伤在曲不二那里多耽搁了四日,若是再不继续赶路,只怕会迟到江南,令王婆婆担心不安,且会错过母亲的祭日。
何况……如今好不容易瞅准时机支走了阴魂不散的萧野,岂有不快点乘船出发的道理?最好是离这小镇越远越好,免得一会儿被那人追上了,不好解释,陷入一个尴尬维谷的局面。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呢?此事还得从下午时分说起。
曲神医不仅拥有一手妙手回春的精湛医术,这厨艺本领也是堪比得上宫中御厨。几块白嫩嫩的豆腐,再洒上星点小葱花,便做成了鲜美的清汤。一条肥嫩的大鲤鱼,往鱼鳍里塞上大蒜生姜,再加各种乱七八糟的草药,最后生闷,锅盖一揭,便成了一道精美绝伦的菜肴。除此外,什么山鸡啊,野菜啊,竹笋啊等山野村夫家中的普通样菜,一经他那双灵活的手和独具慧色的眼睛,便会变得“活色生香”,馋得十里八外的邻居小孩流着口水要上房揭瓦。
沈柳溟看着这一桌满汉全席,怎能不动心?恨不得一双筷子撩开牙齿,风卷云残扫个干净。可是,即便美味在前,仍打不动他那“归家”的箭心。
萧野坐在他身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的大腿总会碰上他。但沈柳溟此时却是心事重重,他心中盘算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凑到萧野耳边,嗫嚅道:“我、我想喝酒……”
萧野一愣,轻声问道:“贵妃子吗?”
沈柳溟微微点头。
萧野轻轻笑了几下:“知道了,我这就去给你买。”旋即站起,走进厨房对还在忙碌的师徒二人朗声道:“曲先生,小侄非常感谢您的救人恩德和佳肴款待,我想敬你们师徒俩几杯酒,以表诚心。加之今日天气正好,我们也有好几月没聚了,今番良晤,豪兴不浅,岂能不庆?只是……苦于您这山野间无美酒。”
曲星河正往炉灶里添柴火,他手一停,眼珠子一转,笑道:“然后你想去彩蝶镇买酒是不是?”
萧野点头笑道:“是。”
曲不二从一股炊烟中抬头,边持勺搅着大铁锅里的鲜鱼汤,边瓮声瓮气道:“嗯嗯,知道了,难为你有这心不惜奔个十几里,去吧去吧。”
曲星河却打趣道:“是啊,萧哥哥这颗真心简直热得要烫死人,可是就因为太烫了,所以有人怕烫,才不想捧起来。”
萧野无奈笑了,不置可否。他告辞后便背起无极离开了竹林。
沈柳溟犹豫了片刻,站起来走到了门外,望眼欲穿,怔怔地望着那抹黑影渐行渐远,直到隐没于苍翠欲滴的竹色中。
萧野走后不久,沈柳溟回屋拿起仙陨,在桌上放下几枚碎银便要离去。曲星河此时正端着一碗鲜鱼汤走出,他看到沈柳溟欲要离去的身影,忙惊呼大叫:“喂,你、你要去哪儿?”
沈柳溟停下脚步,并没转身。他望着天空,温声道:“这几日谢谢你和你师父啦!”
曲星河失色道:“你要去找萧哥哥是不是?”
沈柳溟笑着摇头。
曲星河急道:“不行!你不能走!不然萧哥哥回来就找不到你了!你、你骗他去买酒,自己却想要不辞而别!我不许!”
沈柳溟微微诧异,随即冷笑:“小孩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想走就走,何必告辞?就算是他,也留不住我,何况是你这小屁孩。”说完,便挥拂了下雪袖,扬长潇洒而去。
曲星河见此,大惊失色,忙奔进屋将鱼汤放下便要去拦沈柳溟,突听得师父厉声喝道:“他要走就走,我还巴不得他离开呢!你拦他干嘛!”
曲星河一双眼通红,结巴着:“可是……可是……”
师父冷哼了一声,没再出声。曲星河深谙老人家脾性,不敢再追,只能远远地望着那道修长孤独的白影渐渐消失在血红的天际。
一路上,沈柳溟为防与萧野撞上,特意绕路而行。当跋山涉水一番,终于靠着天生“雷达”属性摸索到了彩蝶镇的具体方位。
彩蝶镇有东、南两方位城门。东边的城门是正门,上刻镇名,是城内与外界进出的主要通道,城中居民大多居居于此。而南门,相比较于东门来说,更为冷清萧索,一般是没地没房的穷苦村夫和一些面刻墨字的囚徒聚居地,治安管理水平差到连条野狗溜进此地都得被扒了层皮才能离开,治安管理水平更是差到没底线,烧杀抢掠,□□掳拐,简直无所不为,无法无天。
想到萧野必定是从东门进城,沈柳溟也就绕了一段路,从南门进城。不过由于此处社会风气恶劣,沈柳溟几乎是持剑开了条血路,然后专挑稀径小路和僻静小巷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地才来到了码头。
此时,夜色降临,阴沉沉的天气笼罩了整座小镇。乌云密布上空,疾风忽而狂刮,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波纹起伏浪荡。
江上各大小船纷纷逼停码头,系挂在岸边石柱亦或是杨柳腰上。密密麻麻的小船互相推搡挤让,在疾风催逼下,碰撞之声回荡在码头。
船夫们则各个勒紧裤腰带,拿起行李,拖家带口,哼着小调往城内寻一个居处。
沈柳溟见此,忙叫住一对夫妻,威逼利诱一番,那船夫的妻子一见到一块圆润晶莹的观音玉翡翠,登时两眼放光。捏了下丈夫粗腰,粗言秽语,恶狠狠地逼迫丈夫开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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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你在外多么风光,在内得对母老虎弯腰。那名粑耳朵船夫只好抛锚行船。
但是,今晚这风忒大,那船夫也不是要财不要命的人,对沈柳溟不安道:“公子,这船实在是开不得嘞,这、这……您不要命,小人还想要呢!不行,开不了了!”
他话音一落,船身又是剧烈摇晃了一下。船上的一个小暖炉当啷一声翻倒,炉内煤灰洒落一地。
沈柳溟皱了皱鼻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叠成方形,鼓囊的小巾,然后从里取出一对大圆金戒指,在船夫鼻头下摇着那对金戒指道:“我再给你加这个,可以继续开吗?”
那船夫明显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沈柳溟脸色微微一变,便要再加重酬劳时,船头忽而传来一阵咆哮声,堪比轰隆雷鸣。
“老娘十三岁就跟了你!你呢?你给过老娘什么?!别人家的媳妇,最差的也有一箱首饰,到了新年,还能穿一套新衣裳。我呢?呜呜呜……过得好惨嘞!天天蓬头垢面,抹不了脂粉,涂不了胭脂,穿着破麻烂裳跟你憋在这破船里,一年到头上不了几次岸!一上了岸瞧你那畏畏缩缩、低眉鼠眼的模样,一让你买件新衣穿,一让你给老娘买盒胭脂膏,你半天都舍不得掏出你那破钱袋……早知道就不嫁给你这人啦……”
尖细的哭声仍不断从船头传来,那名船夫面露窘迫之态,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收下金对戒重回船头掌舵去了。
妇女哈哈大笑起来,娇媚道:“好好好……亏你这没心眼的玩意还懂得宠老婆。”接着又是一阵腻歪。
沈柳溟吁了口长气,若是那船夫执意不肯,那就只好仙陨出鞘了。
他向外望去,一双瞳眸忽而微微震颤。
不远处的青石岸上,正有一公子缓步而行。他身背一柄玄铁重剑,剑上稻穗飘飘。手上提着两坛贴有红底黑字的“贵妃子”酒。
风紧,吹得他那身融于夜色的黑衣猎猎作响,手上酒壶铮、铮一下一下碰撞,声音清脆。沈柳溟每听一下,心头便会一紧。
那双往日来始终温柔如水的眼睛,此刻出现了痛苦的波纹,如同这破碎了的江面。
他就这么紧紧地盯着沈柳溟,生怕人会从自己眼前消失。脚步不疾不徐地随着船只,缓缓东行。
岸边杨柳渐渐向后西去,那人的身影也时不时被杨柳淹没。可当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当他们再次对上目光时,沈柳溟的心不禁为之一颤。
人在岸上,舟在江中,一人一舟就这么相伴而去。
雾气渐渐弥漫,小船逐渐隐没于湖光水色中。
蓦地,一道惊雷闪过,紧接着疾风骤雨歇斯底里地降临这条长江。
而那人仿若未知,仍在岸上走,任由雨点打在身上,始终与小舟同行。
沈柳溟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碧纱灯笼映得他的容颜苍白无比。
雨越下越大,水面上涟漪如一张密网,自小舟处向四周扩散开。
沈柳溟望着岸上的人,片刻后,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那道炽热痛苦的目光击垮,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忍不住叫道:“上来!”
声音随雨点落在湖面的瞬间,滴答一声,一道黑影跃上了小船,轻盈地落在了沈柳溟面前。
20. [锁] [此章节已锁]
沈柳溟抬眸望着这人,眼中情绪如同浓雾般凄迷。
萧野站在舱外,长身玉立,同样在望着他。
沈柳溟喉咙发紧,一股苦涩的气味弥漫在心头。他动了动唇瓣,出口轻声:“进来吧。”
萧野闻言,这才走进了船舱。舱顶很高,无需弯腰。
他一进入舱内,并未着急坐下。而是提起手中两坛贵妃子,展颜一笑:“贵妃子,给你带来了。”声音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就如同这艘小船,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便会被巨浪卷没。
沈柳溟轻咬下唇,沉默不语地望着这人。雨水仍不断从他身上流下,滴答滴答,好像心脏砰砰跳动声,回荡在密闭空旷的舱内,不绝于耳。
沉默了片刻,沈柳溟才伸出手,接过那两坛酒,放在脚边,他道:“谢谢……”
萧野笑了,坐在了沈柳溟对面。
船外,雨丝如线,啪嗒啪嗒如玉珠掉落在船顶,低低地奏起一首动听悦耳的雨曲。
沈柳溟听着雨声,思绪万千。他的脚下有一滩水,那是从萧野身上留下的。最终,沈柳溟再也忍不住,将翻倒的暖炉扶起,取出火折,轻轻一晃,微弱的火苗燃起,照亮在他对面坐着的人容颜上。
眉如琢玉,风流俊雅。可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却不同往昔,这次竟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眸却是温柔地要溢出水来。
沈柳溟心念微微一动,慌忙低头生起炉火,然后将其推到了萧野脚边。
缕缕轻烟袅袅吹起,炉内一灯如豆,轻柔地照亮了舱内。
沈柳溟坐回原位,远望泼墨般的山水,迟迟不敢与那人对上目光。而萧野,则有意与沈柳溟玩心理战,只是望着这人,一言不发。
须臾,沈柳溟喉咙微微一动,他望着天,轻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萧野却轻轻笑了起来:“没有。”
沈柳溟喉咙发紧发涩:“你不该跟来的。”
萧野道:“我答应了你,要给你买酒的。”
“你明知我那是骗你的!”沈柳溟猛地转头,语气凛冽,“我压根就不想喝酒,我是故意把你支走的,好溜身而逃。我特别讨厌你跟着我!你明知我不喜欢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着我啊!”
“你若是真的讨厌我不喜欢我你就不该让我上船!”萧野脖上青筋微微暴起痉挛,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吐出了诛心的字语,“你……你若不希望我在你眼前,你大抵可以现在就让我滚,跳船离开这!而不是还……还为我点炉……”
沈柳溟一怔,旋即慢条斯理道:“我那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才让你上船的,姓沈的又不是什么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我还有点良心,知道知恩图报。仅此而已。”
萧野忽而冷笑,道:“依沈公子这么说,我之前救你一命,只为了今日能让沈公子不计前嫌让我上船避雨咯?你已报了我救你一命之恩,那么你我之间的恩情岂不是已一笔勾销了?”
沈柳溟冷冷道:“是。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别再跟着我了,自古常无两派就是对头,跟着我对你我都没好处。”
“哈哈哈哈哈……”萧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声惹得船头的那对夫妻好奇地掀开帷幕,探头往舱内望。沈柳溟逼人的目光冷冷觑了那对夫妻一眼,吓得他们后脖颈发凉,忙放下帷幕缩回身子去。
萧野笑道:“沈公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恩情可是大得紧啊,你说自此两清,我可不认。”
沈柳溟猛地咬紧牙关,目光凛冽地望着萧野:“你想怎样?”
萧野嘴角微微勾起,一点梨涡浅浅浮在脸颊两侧。他动了动唇瓣,却声如蚊蝇。沈柳溟未听清,忍不住反问:“什么?”
萧野笑道:“你坐近点,我就告诉你。”
“……”沈柳溟忍住额头青筋跳动,默然地望着萧野:“你不能说大点声?”
萧野摇了摇头。
“爱说不说。”沈柳溟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船外。
两盏碧纱灯笼忽明忽灭,迷雾中,柔光映射出缕缕雨丝。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沈柳溟最终耐不住好奇,狠狠回头瞪着萧野:“说不说?”
萧野仿佛吃透了面前这个人,仍道:“你坐近点我就告诉你,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
两道激烈的目光相触,在空中发生碰撞,迸射出星点火花。最终,沈柳溟焦躁地起身坐到了对面,与萧野保持了两个身位的距离。
萧野转头望着抱紧仙陨的沈柳溟,嘲弄道:“睡都睡过了,坐一起又能怎样呢?”
沈柳溟瞪了萧野一眼:“好了,你快说要怎样。”
萧野摇头,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身旁,柔声道:“坐这来。”
“……”沈柳溟望着这只笑面虎,咬咬牙,坐了过去。
“说吧。”
萧野倾身凑近到沈柳溟身边,低头凑拢到那只玉耳,轻轻笑道:“我说……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这个人不就是我的了吗?恩情什么的,我不要你还,我只要看到你每天还能在我眼前活蹦乱跳,知道你平安无事就好啦。”说完,停了一刻,偷偷觑了沈柳溟一眼。果见那人一张白脸桃花朵朵开,不禁起了更为过分的挑逗之心。
暧昧缱绻般,语音如缓缓山泉,轻轻吐出:“所以啊,小郎君,此后你这人可是我的了。”
话音一落,沈柳溟身子猛地颤抖。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放过他!这死断袖登徒子还放言挑逗他!沈柳溟霍地一下站起,紧接着舱内青光一闪,暖炉内明火也忽而晃荡了一下。
萧野吃吃笑出声来,一个侧头,躲过了那一剑。
剑尖入木三分,刺穿了船身。
唰的一声,沈柳溟从木板中拔出长剑,留下一个小黑洞。他欲要再刺向萧野时,船身被巨浪掀起,左右剧烈摇晃。
沈柳溟未能想到关键时刻,这艘小船竟晃动起来。他没能做好反应,一个不稳,欲要向后摔去。这时,一只手伸出拉住了他的胳臂,紧接着一拽,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触体柔软温暖,压根不像刚被雨淋了一身。沈柳溟胸中一惊,问道:“你身上衣服怎么干了?”方才那一股羞怒之意竟抛掷了脑后。
萧野垂眸看着沈柳溟,笑道:“用灵力催干的。”
沈柳溟登时心生羡慕之意,点了点头,喃喃道:“真好……冬天岂不是不怕冷了?”
“是啊,有了灵力护体,自然不怕严寒。”萧野说着,自然地将手放在沈柳溟腰上,为他传输一股暖流。
此时江上风大,这天气也就比往日冷了不少。沈柳溟一身薄衫,又没灵力护体,时常被寒风吹得咬紧牙关震颤。这时忽感一股暖流注入体内,眉头不禁舒展开来,身子暖烘烘的,如窝身在了冬日里的大棉被中,说不出的舒服。
萧野见沈柳溟一时收起了爪牙,忍不住逗他道:“你可以把我当个人形暖炉,冷了,就让我抱一抱,自然就暖起来了。”
此话一出,沈柳溟猛地惊醒。他急忙从萧野怀中站起,萧野却一把拉住他,重新按回腿上,然后埋头抱住了他。
拥抱的力度很大,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骨子里去。沈柳溟怔愣了片刻,道:“放开我。”
萧野未听,埋头在沈柳溟脖颈处,轻轻嗅起这人的香味,忍不住感叹一句:“怎么这么香……”
沈柳溟推他,不耐烦道:“死断袖,快放了我!”
萧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方才憋在心里的委屈如潮水般涌入了船舱。他用力抱紧沈柳溟,微微颤声道:“我不喜欢你骗我。”
沈柳溟推开的手一滞,心脏猛地揪紧。沈安是个轻薄负心汉,当年欺骗了一个年方二八的美丽佳人,让她苦苦等了五年,最后却不得善终,丢下了儿子,含恨而死。沈柳溟那时跪在母亲坟前,暗下决心,立誓绝不能像他生父那般,随意践踏女儿真心。他也要杀尽这天下所有的负心郎!
可如今,他竟成了那种人?
明知这人无端地爱慕自己,自己却利用他的一颗真心,让他为己奔波劳累。他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是不对的……他若不喜欢这人,那就该和他保持界线,保持距离,可他为什么偏偏就……就心生依赖,忍不住想靠近这人身畔。可一旦靠近了,却忍不住犯病似地将这人再踹开……
沈柳溟一颗心沉了下去。愁上心头,计上眉心,如船外雨丝般密密麻麻,剪不断,理还乱。
萧野察觉到身上的人不再抗拒,颤声道:“你知道吗,那会儿我回去的时候看不到你有多害怕……曲星河说你走了,不告而别,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我不信,便屋里屋外找了好多遍,都看不到你的半分身影。那时突然觉得天都塌了下来,我的心也疼得要死,好像千把剑刺穿了我的心。我很害怕,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这次再找不到你,我就会再也见不到你,永远失去你了……”声音越来越轻,细微的哭腔低低呜鸣,双肩也微微颤抖着。
沈柳溟抬起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最后还是抱住了萧野。萧野身子猛地一僵,旋即轻轻笑了起来,与方才那要哭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他微微笑道:“于是,我像疯了一样,不要命般,逮住一个人就问他:‘你看到一个身穿白衣,佩着一柄长剑的公子了吗?’就这么问了好久好久,后来终于在码头问到了一个船夫。他告诉我,看到你刚上船离开不久。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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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到了一艘小船,也看到了你。其实,那时我可以跳上船的,但是我偏偏不想这么做。我心里下了一个赌,我赌你一定会让我上船的。”
沈柳溟笑了,心道:“这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却道:“如果你赌输了呢?会怎么做?”
萧野抬起了头,深情款款地望着沈柳溟的眼眸,哑声道:“我没想过这一点,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让我上船的。如果、如果你不愿,那我就厚着脸皮,跳上船,说是给你送酒来啦!”
他的头微微向前倾去,离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很近很近,近在迟尺。
昏暗的室内,两人的呼吸声逐渐粗重紊乱,都感受到了对方呼出的那一缕热气。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不留一点缝隙。
碧纱灯笼仍是忽明忽暗,虚光映在沈柳溟俏红的侧面脸色上,那只耳朵,红如炉内明火。
萧野怔怔地盯着那片红润的唇瓣,不由得喉咙一紧,嗓音沙哑干涩:“然后……你要是还想把我赶走,我就撒谎说:‘走不了,太累了,除非你让船夫把船停在岸边,我就下船……’但、但你最终还是心疼我,让我上船了……”
沈柳溟感受到对方越来越滚烫灼热的视线,他的心越发猖狂,快跳出了嗓子眼。沈柳溟忙低头,避开那人的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
“柳溟……”萧野吞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抬起沈柳溟的下巴,迫使那人望着自己,“我、我可以……可以……”他没敢说完,情/欲战胜了理智。他渐渐低下头,靠近那张唇瓣……
沈柳溟瞳眸中的水光微微颤抖,一股雾气逐渐在其中弥漫扩散。当那人快要触碰上他的唇瓣时,他微微阖上了眼眸。
四片唇瓣相互抵触。酥麻的感觉自唇瓣波及全身。情热的气息自唇隙间溢出,但很快,随着唇瓣的位置交换,又倏忽而逝。萧野抬起沈柳溟的头,逼迫其微微后仰,好方便自己的深入。
春风细雨为了应景,变为了疾风骤雨。
本是雏儿却无师自通,仿若采花无数,最终只为使尽其毕生精力和经验狠狠疼/爱身下这个人。
两人都沉溺在了激荡的潮水中。
忽而,某个东西轻轻叩启一排碎玉,欲要强行闯入那方禁忌之地。
沈柳溟双眸猛地睁开,瞳孔急剧紧缩。他拍打着萧野背后,摇头抗拒。
萧野抱紧沈柳溟,虽食之如髓,甘之若饴,却还是放开了他。在唇瓣分离之际,萧野轻轻咬了下沈柳溟的下唇。被咬的那片唇瓣麻麻的,仿佛失去了知觉,可苏爽感却遍及全身。
沈柳溟剧烈喘着气,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萧野笑着,抱住那具柔软颤抖的身体,抚摸上脸颊,嘲弄道:“怎么喘的这么厉害,嗯?”
沈柳溟双脸潮红,眼眸中水雾弥漫,可却执拗倔强地瞪着萧野,憋了半天,羞得不敢说上一句话。
萧野直被瞪的烈火烧身,凑到沈柳溟耳边,声如黄莺出谷,轻轻笑着:“帮忙帮到底呗?”
沈柳溟下意识反问:“什么?”
萧野不再言语,咬紧牙关,抱住沈柳溟的腰肢,轻轻动起身来。这一下,沈柳溟全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猛地清醒了过来。同为男人,他怎会不懂萧野这番动作意味着什么?
羞耻,耻辱感涌入心头,沈柳溟眉头蹙起,低声怒喝:“萧野!停下!”
萧野霎时停住动作,笑道:“好,听你的。”他若再执意动下去,非但不能抒解,还只会自讨苦吃,越弄越难受。
沈柳溟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他垂眸不敢直视那人带笑的眼神,沉着声音道:“够、够了,放我下来。”
萧野欲/火/焚/身。凡是初次尝到了甜头的人,都不会甘于就此作罢,而是会再三地讨要甜头。萧野长长地吐出了口热气,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沉着嗓子诱惑道:“方才没亲够,再多亲几次可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
沈柳溟羞/臊地瞪了萧野一眼。萧野装作没看到。
这时“唰啦”一声。
船头的船夫拉开了帷幕,手中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乐滋滋道:“两位公子,要不要……”说话间猛地看清一名公子坐在了另一名公子的腿上,姿势太他妈劲爆了……
虽说行船二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男女在船上交/媾是常有的事,但这两男的卿卿我我……他也只在春宫图中见过一两页。这船夫眼睛便惊地快要瞪出来,登时僵硬在原地。他老婆见丈夫这副奇怪的模样,也探出头来朝里望去。
那白衣公子坐得正经,头朝外望去,不知在想着什么,可是他胸前的两边衣襟却有点凌乱。
而坐他对面的黑衣公子,却是吃痛地捂着一边脸,在那微微笑着。
21. 水祟
夜半。
大雨猛烈急拍着这艘在茫茫长江中孤独漂泊的小船。好在此时江上风力已变缓,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掌舵行船。
船夫望着这雾蒙蒙、黑沉沉的水天相接的世界,一颗心如被这暴雨紧紧地攥住,难以舒畅地吐出一口气。
太静了……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诡异……大雨落在水面,却激不起一丝的涟漪,半点星浪。水流也已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风吹动着船帆,催着小船缓缓东行。
凭着多年行船经验,直觉告诉船夫,这片水域危机四伏。
他返回舱内,轻轻掀开一角帷幕朝里望去,见两名客人已阖眼安眠,眼底流出一丝欣慰之色。做生意的人就是这样,无论是在哪个行业,只要看到客人对己服务感到舒坦,心中难免升起莫名的“母性光辉”。
他又轻轻放下帷幕,蹑手蹑脚地来到媳妇边上,为她拉上棉被免得着凉后便孤身一人盘腿坐在炉火旁,借着微弱的火光,结满了厚茧的双手细细摩挲起那块玉翡翠。
一块玉翡翠,便抵得了他现在所有的家当。心乐道:“嘿,天公作美,让我这老汉拉到一位贵公子,终于发了一次财。”正美滋滋间,突听得“咣当~”一声,船身剧烈摇晃了一下。他手中的玉翡翠也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船夫受到惊吓,差点“哎呦!”一声脱口而出,又怕惊扰客人,连忙双手捂住嘴,将恐惧吞咽回了喉中。他满眼心疼地捡起玉翡翠,凑到炉火边仔细察看一番,确保宝贝疙瘩没被磕到。
这时,又是“咣当~”一声,在船头右侧响起,船身嘎嘎,好似所有木架要突然散架。
船夫一颗心猛地揪紧,身子僵硬,脊背发凉。他心下踌躇片刻后,压住心头恐惧,将玉翡翠放进前胸,戴上斗笠,然后慢慢地往那异响处挪去。
雨簌簌落下,啪嗒啪嗒,沉重地落在斗笠上,好似要把那颗拼搏了大半生却碌碌无为的头颅压弯。
船夫微弯身子,抓住两边船沿,探头缓缓地往下瞧去。但见犹如黑渊般的水域,平静出奇。小船破水而行,竟无半点星浪和波纹。
船夫心下发怵,整个人毛骨悚然,心道:“他娘的,真他妈的是撞邪了!”便要转身逃回舱内时,眼角余光猛地瞥到一张朦胧混浊的人脸在水中若隐若现地漂浮!
船夫当场吓得呆住,忘记了逃跑,就这么怔怔地盯着水中那张人脸。人脸缓缓地露出水面,声自脸部流下,哗啦啦在四周响起。一股血腥恶臭气味顿时弥漫在空中。
满头乌丝散乱,混杂着雨水紧贴在那张惨白和乌青的脸上。下颌突出,嘴角翘起,勾到两腮。她忽而咧嘴一笑,血口大盆张开,深喉里边竟然是无数被发丝和水草缠绕于一起的阴森白骨!那双暴突要滚将出来的,混浊血球死死盯住船夫。
下一秒,那诡异的东西突然向船上扑去!
“哇啊啊啊啊!”船夫猛地反应过来,吓得整个人踉跄地摔回了船舱,还砸到了自家婆娘身上。
那女人登时被弄得清醒,见丈夫的后背压在自己胸脯上,自己一半脸被斗笠戳扁,登时“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抡了过去。
船夫登时捂脸倒嘶~凉气:要论可怕,他奶奶的还是这母老虎可怕啊!
女人压低声怒喝:“大半夜不睡,瞎鬼叫什么!”
“鬼、鬼……”船夫抬起手指着外面,哆哆嗦嗦道,“我看到了,一只水鬼!”
女人目光中的凛冽登时化为泡影,瞳眸微颤。老实巴交的丈夫当然不会无聊到开这种玩笑。女人声音发抖,道:“别是你看错了……咱们在这条江上开了这么多年的船都平安无事,怎么、怎么今日偏偏撞上了邪……”
“咣~”的一声再次响起,混杂于雨声中。诡异的气息如迷雾,悄悄弥漫笼罩住了整艘小船。同时,船周底部,一缕缕像是头发丝一样的东西沿着板壁悄然攀爬。
船夫脸色惨白,猛地摇头:“不、不会错的,我方才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哎呦,现在可怎办了……”
“我、我去看看……”女人架不住好奇心,抄起炉火旁的铁钳,戴上丈夫的斗笠,弓起身子向异响处走去。她缓缓地探身朝水下瞧去,手中紧紧攥住铁钳。
“哗啦呼啦~”船底忽而响起水声,下一秒,流水涌动,“咕噜咕噜~”地冒起一个个唾沫星溅似的水泡。水流逐渐向四周扩散开去,涌动翻滚处突然生出一缕水草般的黑丝。
此时,无数的黑丝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指令。纷纷疯狂地自水面升起,与这雾气融合于一起,爬上了船舷,如一张密网,将这艘孤独无依的小船罩在了暗无天日的笼中。
“啊——”女人吓得喉咙发紧叫不出声,肥胖的身体因船身的晃动而站不稳,她就要向后重重摔下时。那缕黑丝猛地从水面飞起,“啪”的一下,火速缠绕住女人的脖颈,“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女人被拖拽掉入了水中!
“媳妇啊!”船夫看到这一幕,失声尖叫,就要软着双手爬去抓住老婆翻空的双腿时,一个黑影倏忽从他眼前闪过。
“滚开!”沈柳溟咬牙一脚踹开这挡路的船夫,忙飞奔到前头,砰的一下双膝跪在地,忙探出上半身及时抓住了即将沉入水中的女人,及时抓住了一只粗大滑腻的脚踝。
“放了她!”沈柳溟咬牙攥住女人的脚踝,冲水下的邪物怒骂,“你这畜生!”
船舷上的黑丝全部变换方向,“嗖嗖嗖……”地向沈柳溟的那只手臂爬去。接着,如黑蛇般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了他,所有扭曲的黑丝猛地一收缩,如一把巨钳捆住了他的整条手臂,毁天灭地般的巨大力量让沈柳溟手臂血液急速充斥,脖子上也因剧痛而通红。
沈柳溟吃痛嗷的一声,猛地咬紧牙关,死死坚持住,仍是倔强不放。
蓦地,一柄利剑受到感应,自舱内倏忽飞出!剑刃划破黑夜,在雨中发出白茫茫的光圈。
它飞至沈柳溟那条手臂下,剑尖微微颤抖,剑身激荡着水光,可却停滞在空中,迟迟没有动作!
沈柳溟登时意识到原因。他的手抓着女人的脚踝不放,黑丝缠绕裹住整只手臂,仙陨担心伤到他,不知该从何处刺入才对!
这柄剑,凌空飞行,自在逍遥。可一旦入了水,便会受到强大的水流阻碍,需得剑主持剑在水中行动,才能杀敌。
沈柳溟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船上还有一人,正要叫他过来帮忙一起把女人拉上水时,所有黑丝猛地一收,沈柳溟心中一惊,下一秒,他整个人的上半身被架空在船外,就要被拖拽入水中。
沈柳溟惊吓之下脱口叫出了一个名字:“萧野!”
话音甫落,一只手从后抱住了他的腰肢,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炉照亮了他的手臂。
黑丝一触到火光,便像被烫到了一样,登时畏畏缩缩扭曲不已。下一秒,缓缓地一圈一圈自手臂上解开,而后缩回了水中。
沈柳溟怔怔地盯着萧野的侧颜,一颗心怦怦直跳。当手上那股压制的力量骤然消失时,他才反应过来,欲要将女人拉上水。突然,一只苍白冰凉的手撩拨开翻涌的水面,抓住沈柳溟的手腕。
透骨的寒冷霎时席卷全身,沈柳溟头皮发麻,手上力道随之松懈一分,那邪物立即抓住时机,五指拽住女人小腿,“噗通”一声,将她拽入了水中。
“不要!老子的宝贝媳妇儿呦!”船夫见此,泪流满面地就要跳下船去救老婆。萧野急忙将沈柳溟抱回船上,转身拦住要跳河的船夫:“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我他妈的没媳妇了啊!”男人嚎啕痛哭,悲嚎不已。他推开萧野,欲要跳水。
“你先回舱内坐好!我答应你,把你老婆救上来!”萧野忍不住怒喝。
“行……行……谢谢,谢谢少侠,死、死也要见她的尸体……”船夫登时全身无力,跪倒在地,在雨中瑟瑟发抖。
萧野暴躁地拔出无极,解下腰间玉佩,转身放入沈柳溟手中。
此时沈柳溟眼神淡漠,冷冷地注视着那跪倒在地的船夫,不知在想着什么。萧野将女人掉落的斗笠给沈柳溟戴上,虽然人早已淋湿了。
他心疼道:“帮我看管好了,这水太脏,不想弄脏了我这枚宝玉。你在这护着这船夫,我怕这江中不止一只水祟。”
玉佩不只是玉石之物,也是通人性之灵物。任何一块玉,不论其形状大小,材质品相,只要长期地与佩戴者处于一世,便会受到“人气”影响,亦可吸收些天地间灵气精华,然后变得愈发光泽明润。若是遇到了怨气微弱的小邪祟,还可救人一命。
因此佩戴者常将此物视为“宠物”,专放在身边精心呵护,使其远离藏污纳垢之地,免得被妖气邪气侵袭到了宝贝。
“你要入水救她?”沈柳溟回过神来,握紧那枚冰凉的玉佩,“她已经死了,尸体也估计被那东西吃了个干净。”
方才那股强大的力道已让沈柳溟痛苦不堪,何况是一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那个女人早在被黑丝缠绕住脖子的一刻就已死去。沈柳溟抓住她,也只不过要给这苦命的船夫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萧野眼中突然露出森森杀意,冷笑道:“这邪祟为非作歹,害人性命,我非杀它不可,免得日后它再出来祸害过往船只。”说完,他霍地站起,跳入了江中。
滂沱大雨已淋湿了沈柳溟全身,顺着水流,视野朦胧地盯着手中的玉佩,忽而笑道:“就许你耍帅逞英雄装能耐,我也要下水,杀了那畜生!”
说到便做到。沈柳溟站起,淌着流水,走到那名蜷缩成了一团的船夫前。他将那顶斗笠取下,轻轻地戴在那名船夫头上。
他本想叫人进船舱内避雨待着时,那名船夫却猛地抬头,将头上的斗笠啪的一下摔在了他的身上。
船夫双目通红,眼底是翻滚不息的无尽的恨意。
他咬牙切齿,他恨的牙痒痒,他明知不该,明知一切的错都不在这人身上,可唯有找到一个情绪宣泄口,骂出来,才能平复悲痛。自古“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的例子不在少数,就在方才,他也曾一度庆幸拉了个好客,也曾梦想一夜暴富。可现在,青梅已死,这些身外之物又不能化为一抔土与之安葬,要这东西有何用?
他掏出了那块玉翡翠,狠狠地,泄愤出心中巨大的苦痛砸在了沈柳溟的胸口上。
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啊,被尘世中人摔成了无数块晶莹的碎片。
那名船夫冲沈柳溟怒吼悲嚎:“谁要你好心了!如果不是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家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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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亡!我就不会在这鬼天气开船了啊,我……呜呜呜……那个臭婆娘也就不会死了啊!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你明明知道我那婆娘见钱眼开,你还要把这东西拿出来!你是何居心啊?!”他指着沈柳溟,破口大骂,“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他妈的以后讨老婆没□□,你断子绝孙!老子都说了不开不开,你为何还要苦苦逼我开船啊!”
“你给我下去,下去!这艘船,我绝不容许你再乘我船了,呜呜呜……呕——”骂到最后,全身脱力,硬生生给自己骂得干呕起来。
那船夫掐住自己喉咙,干呕了一阵,才渐渐冷静下来。他抬头望向那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受他挨骂的人,登时瞳孔一缩!
沈柳溟握着一柄剑,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口,漠然地垂眸望着他。
船夫登时吓得心凉,但还是嘴硬撑着寒意颤声道:“好哇,强凶霸道,你、你是想杀了我是吗!你杀一个不够,还想杀第二个吗!我……”
话未说完,“嗤!”的一声,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沈柳溟淡然道:“错不在我,我又没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开船。不过你若想骂我然后心里才能舒坦点,那可不行。没人敢这么骂我,即便是我有错在先,那也不行!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再骂一句,把你丢入水中喂水祟,让你和你婆娘葬于一起!”
“唰”的一下从船夫胸口中拔出长剑,然后暴躁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色小瓷瓶,里边装着的是止血丸。他丢到那人身上,冷冷道:“不想死就吃了。”
说完来到船边,不再理会这名船夫。他目光复杂地望着碧绿色的水面,兀自思量。
他年年都行船过这条江,从未出过任何意外,其他的船只也是如此,为何偏偏今晚就出了意外呢?这天气,也是异常诡异。夏季已过,何来的如此巨大的暴风雨?加之先前在彩蝶镇被人设局杀害一事。沈柳溟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暗处操纵着一盘围棋,持棋者一一在他四个方位落下,只为堵住他的气路……
沈柳溟正低头思量时,突见湖水有变。他命仙陨凑近水面,借着冷白光,看到此时的水色竟然已染成了血红色!
登时心惊:“这伤者不是水祟就是萧野那厮的……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柳溟没敢再多想,就要跳入江中时突听得砰的一下,一颗人头被丢到了船上。
那是水祟的断头。
接着,一只苍白的手自水中探出抓住了船沿,欲要跳上船只。
沈柳溟一看是萧野,登时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感到心惊。能在这滔天漆黑的水域杀水祟,可见其修为高深莫测。那么之前与这人交手时自己一度处于上风,显然是这人一直在让着自己……
想到此处关节,沈柳溟不免灰心意懒。若是他的金丹还完好无损,他定能和萧野分庭抗礼。
“沈公子,拉我一把呗?”萧野撑在船沿,笑着道,“我还抱着一个人呢,没力气爬上船了。”
看到那人明明一脸疲相,却还要强撑起笑意,云淡风轻,沈柳溟欲言又止,忙上前拉他上船。
“你还挺厉害的……”沈柳溟将萧野拉上船后忍不住赞道。
“差点把命赔进去了。”萧野此时已精疲力尽,双臂微微发抖,瘫坐在地上,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名船妇的尸体没被水祟吃掉,皮肤仍完好无损,只是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淤青痕迹。
船夫捂着已止血的伤口,忍着疼痛,颤抖着爬向女人,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痛哭:“你十三岁就跟了我,我也没本事,让你一辈子上不了几次岸,只能陪着我在这条小船上过苦日子。臭婆娘啊……你说你偏偏就要那些个首饰做什么……人都没了……”
哭声凄厉悲惨,听者不禁为之动容。
“少侠、少侠,我知道你是修仙之人,请你救救我婆娘吧,我不能没有她,求求你……”船夫爬到了萧野身边,对着萧野忙磕几个响头。
萧野眉头紧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救不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
船夫登时如遭雷劈。
这时萧野瞳孔微微一缩,他看到了船夫胸口上的剑伤,转头看向沈柳溟,眼神流露出质问。
沈柳溟好整以暇地倚在船头,抱臂看着那对苦难夫妻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他是不是?”
“为什么……”萧野彻底无力,心口隐隐作痛。
“原因很重要吗?他又没死,不是还活着好好的吗?”沈柳溟淡淡道。
那名船夫一听到沈柳溟这话,顿时怒火中烧,失了理智。他看到萧野卸下的玄铁重剑,便要拿起它,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我要杀了你!”
萧野忙喝止:“不可——”话音刚落,那名船夫就被无极生出的剑气震慑,砰的一声,被一股极强的灵力冲击波摔回了舱里,登时晕了过去。胸口上的剑伤受到重创,喷涌出血液。
沈柳溟见状,讥嘲道:“愚夫啊愚夫,就你还想杀我呢。”说完,一脚踏过那柄重剑,重剑上的光圈登时黯然。沈柳溟兀自未闻,走回了舱内。
萧野怔怔地望着这一场闹剧,悲剧,最终心中的所有的汹涌情绪只是无可奈何地化为一声叹气。
22. 木瓜
萧野为被剑气所伤的船夫疗伤并安放好那可怜的妇人尸体后,回到船舱里时,沈柳溟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是萧野的。
玉佩表面圆润光泽,正面刻有家族徽纹踏火麒麟,背面是他的名。在昏暗的船舱内隐隐散发着淡淡的碧光。
沈柳溟右手仔细把玩了一番,一脸玩味的神情。玉佩入手冰凉,仿佛有一股清凉的直线自指尖入了肺腑中。他不得不承认,这块玉佩的材质确实上佳,不像人间的产物,更像是从天上取下的。
当注意到萧野进舱后,沈柳溟立即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萧野。萧野却与沈柳溟对视一眼后,默然地坐回了原位。
接着微微阖眼,运转调息灵力。一股温暖的灵力自金丹中经脉络流到四肢百骸,再渗及肌肤。不一会儿,就有一股白雾自他身上绰绰飘起。
沈柳溟静静地望着萧野。须臾,当萧野睁开眼眸与他对上了目光时,他微微一愣,旋即移开了目光,望向雨丝风片的船外。
“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吧。”萧野无奈叹了口气,坐到了沈柳溟旁。
沈柳溟身上仍滴答滴答流着水,冷风吹进舱内时,他都会打个寒颤。但嘴上却强硬道:“不需要。”
萧野没听他的,仍把手放在了人腰肢上,哄着道:“湿着不难受嘛……”
“萧野!谁允许你随随便便就能碰我身了!”沈柳溟拍开放在腰上的手,回头瞪了萧野一眼,“我警告你别得寸进尺,注意点分寸。”
这时候警告他分寸是不是有点晚了?亲都亲过了,分寸这种界线类的东西,早就被擦得一干二净了。萧野轻轻笑了出来:“我保证不做出格的举动,现在可以碰你了吗?”
沈柳溟冷声拒绝:“呵,不可以,回你座位去。”可身体却微微颤抖着。
萧野忍不住道:“沈柳溟,你闹什么脾气?江上风大,你又体寒,若不及时暖身,只怕会得风寒。而且你又没灵力护体……”语气急切焦躁,又甚是无奈。
沈柳溟一听这人称他全名,一股莫名的不爽席卷胸臆,暴躁道:“我闹什么脾气了?不是你先对耍脾气在先吗?!”
萧野一脸惊诧:“我什么时候对你耍过脾气了?”
“方才。”沈柳溟撇头,淡淡道。
“方才?”萧野眉头微皱,实在是想不出方才哪个时刻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
“你不就因为我刺了那船夫一剑所以心生不满,进来的时候连看我都不想看了吗!生怕我这种杀人不眨眼,没心的冷血家伙脏了你的眼是不是?”沈柳溟越说越觉得愤恨,“你现在卖什么乖?若讨厌我说出来不就是了?何必假惺惺的做出一副对我好的模样!实则心里却充满了怨气。”
“……”经沈柳溟这么一说,萧野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叹道:“柳溟,是个人都会有七情六欲。你方才刺了那船夫一剑,事后还、还那么说他,我确实动了些怒气,所以才一时不想理你,让自己冷静一会儿。不过与你相处久了,也就捉摸透了你是个怎样的人,对于这一事,我也没有一直放心上耿耿于怀。”
萧野说着,就想把这人揽入怀中。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可爱,方才对他的一番冷言热讽,也是因为这人在意自己对他的态度。
萧野展颜一笑:“你能这么在意我……柳溟,我……我很开心。”说着,就把人拉入了怀中。沈柳溟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也就这么放任着他去,让他为自己传输灵力。
不过后知后觉中,沈柳溟才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莫名的烦躁情绪和言论,很像吃味……心中一惊,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但立即就被他否定了。
待身上衣物干后,沈柳溟推开萧野,将那枚玉佩还给他。
萧野看了玉佩一眼,笑道:“我想把它赠予你,不知你愿不愿收下。”
“不要。”沈柳溟摇摇头。若是玉佩没刻这人的名字,他还可能会收下。
“好吧……”萧野收回了玉佩。
不知怎办,沈柳溟竟从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的失落神色。
次日风雨已停,一切都回归了寂静。
茫茫江河中,轻烟薄雾,如似梦境,令人心生恍然。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佳人还在,言笑晏晏。
可船上那颗断头和那具死尸血淋淋地提醒着众人,这不是梦。
朝霞初升,水面波光粼粼,似有金蛇在游荡。
那名船夫也已悠悠醒来,站在船头背着双手,黯然神伤,遥望远方。
萧野见此,忙出舱与那名船夫交谈,给予宽言慰语。最后恳求他,能否继续掌舵行船。
那名船夫为报答萧野将自己媳妇从水鬼手中救出来的恩情,只好答应继续开船。
行了大约四个时辰,在接近午后时分时,小船终于到了目的地——苏州。
不过由于船大吃水深,苏州水城虽河港交错,湖网密布,但水量都很浅,那小船不能再往前开,萧沈二人于是便在临近城内的一处码头换乘了竹筏。
萧野率先跳下船只,上了一只竹筏后便要拉沈柳溟一把。沈柳溟却淡淡地拍开他的手,乘了另一只竹筏。
萧野无奈一笑。
竹筏撑蒿人向沈柳溟伸手道:“客官,我们得先交钱才能撑蒿。”
沈柳溟扬起下巴,朝萧野一努,“我没钱,你找他要。”
那船夫便转头望向萧野,萧野宠溺一笑,便再掏出了几文钱交给了船夫。
沈柳溟瞧见萧野身上所带碎银数量可观,心念一动,兀自思量。
等进了苏州城内,只见浮萍一道开,随碧波荡漾。湖上男男女女,载着大小箩筐,装着果蔬轻食缓缓撑篙而行。吴中女子,咿咿呀呀,娇娇嗲嗲的一声声软语唱词随风传来,令外地游人听着,心酥骨软。
这风土人情沈柳溟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新奇。
相反,萧野虽时不时就外出闯荡江湖,锄奸扬善。但去的大多是西北西南民不聊生之地,这吴中地区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吴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自古就是繁华地带。有不少仙门百家子弟,常游历于此,一来吸吸这里的灵气,二来听闻吴中女子貌美如花,温柔清婉,秀丽得像一湖春水,也就色心萌生,嘲风弄月,追欢买笑。这邪祟等一些奸恶之人也就不敢在此地为非作歹。
萧野极目远望,但见湖上撑蒿而行的男女,青衫磊落,飘飘欲仙,自有一番神仙之姿,不免心生感慨和赞叹之情。
沈柳溟见此,嘲弄道:“怎么,萧公子是看上这里的吴地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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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和女子了?”
“好看虽好看,但风姿秀色及不上你半分。我放着你不要,去找其他人,那我真是傻子了。”萧野眼底闪过挑逗狡黠之色。
“哼,油嘴滑舌”嘲弄人不成,沈柳溟反顶了一张红脸,嗔了一句。
这时,在两人说话间,有一群女子撑着竹筏缓缓从两人面前行过。
她们身材苗条,袅袅弱弱,娉娉婷婷。唇红齿白,眉眼盈盈,如江南水乡里的一抹秀丽的青山远黛。谈笑举止间,一番风味。
一名女子率先撑篙行过萧野的船只,用甜糯的嗓子低低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以女子角色演绎男子口吻,来表明自己对心悦之郎的心意。
吴中女子,虽温婉可人,可到了情意方面,却比之男子更甚,大胆泼辣,勇敢追爱。
娇滴滴的歌声在湖面上回荡着,女子弯腰从箩筐里拿起几颗柿子丢到萧野的竹筏上,然后咯咯一笑,盈盈地撑篙离去了。接着,便又是几名女子,拿起几颗柿子就往萧野身上抛去,萧野见此,忙脚步生花,一一躲开。
一时之间,竹筏上尽是柿子。那船夫见怪不怪,仍缓缓撑篙而行。
“相公,祝你事事如意啊。”一名女子对萧野远远高声道。
萧野一愣,旋即回道:“谢……谢谢,你也是。”模样颇为窘态。
“呵呵,萧公子在女人堆里真是受欢迎呢。”沈柳溟在旁,冷冷抱臂观望。
萧野对于方才女子的行为深感不解,便问沈柳溟道:“她们为何朝我身上扔柿子?”
沈柳溟微微冷笑:“你没听那姑娘说吗?祝你事事如意啊。”
“啊……”萧野莞尔一笑,“是吗……”
“小相公,这里面学问可大着呢。”为萧野撑篙的船夫笑道,“我们吴地啊,有一个风俗。那就是若是女子向你坐的船上投柿子啊,那就代表她看上你啦,想与你长相厮守呢!若是你也看上她了啊,就将自己随身佩戴的饰品,如玉佩之类的赠予她,这样也就算是互换定情事物啦!”
萧野恍然大悟,原来这“木瓜”在吴地也就变成了柿子,只是可惜了,他这身上的琼琚已有佳人归属。笑道:“原来如此……”他此前来苏城,走的都是陆路,哪里乘小舟进过城?也就不知道这一遭。
可若是按船夫这个说法,那……萧野望向沈柳溟,不见一颗柿子。
沈柳溟知萧野心中所想,抬头望蓝湛湛的天,心傲道:“看什么,她们也往我身上扔过柿子,扔的比你的还多。”依他的容颜,自然很得女子欢心。可是这一心高气傲,盛气凌人的模样,让那些往他身上扔柿子的吴中女子可吃尽了苦头。
之前,就有一个女子不小心砸到了沈柳溟身上,沈柳溟当场一个冷眼飞了过去,那女子登时心生胆寒,想着:“这人长得怪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凶巴巴,我才不要他做我丈夫呢。”于是便将这“江中冷眼奇遇记”告诉了其他小姐妹,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吴地撑篙摘柿的姑娘也就识趣地不再往他舟中抛爱了。
萧野失笑:“这是自然。”
沈柳溟冷哼一声,脸色微沉,别过头去观望这一湖的碧油油的浮萍和残枝断藕的莲花秆,不再向萧野睃上一眼。
23. 酒楼
进了城,沈柳溟找一家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酒楼坐下。那里边的酒保一见沈柳溟的装束打扮,便知是个金枝玉叶的贵公子,赶忙一哄而上,纷纷服侍。
擦桌、擦椅子、端茶倒水、阿谀奉承,滴溜溜拍马屁不在话下。
沈柳溟大手一挥,便让这酒保将他们店的所有招牌名菜并将端来。萧野见此,坐在沈柳溟对面,望着这人揶揄道:“你有钱吗?不怕吃霸王餐被留下来洗碗吗?”
那群酒保登时停下脚步,飞快看了对方一眼。
沈柳溟一笑:“我是没钱。”
酒保内心:“!”
沈柳溟忽而改变音调,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缓缓的一字一句道:“但萧大公子有钱啊,不是吗?”
萧野轻轻笑着:“有再多钱也没用,若是不节制一点,挥毫泼墨般花出去,只怕一座金山也会被挖空底。”
沈柳溟脸色微微一变,暗想:“这厮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不愿给我花钱?我呸,不花也得花!”身子便端正坐直,抱手在胸前,冷笑道:“这我可不管,花的又不是我的钱。你既然跟定了我,那就得负责我的一切花销,否则,你请回吧。”
如此蛮不讲理的一句话听在萧野这痴汉耳中却极为受用,他压住胸中喜悦,故作云淡风轻道:“沈公子,我若真回去了,谁给你负这顿饭钱啊。其实……若你肯从了我,我的便是你的了。”
“呵呵……”沈柳溟轻讽一笑,“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萧野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般静静地望着对方,一言不发,等着酒保上菜。蓦地,一个圆润爽朗的少年音自外边响起:“诶,让一让,让一让!”紧接着是一阵嘹亮的马嘶鸣和马蹄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显然那匹马正肆意奔跑之时,马主却突然勒了它。
萧野听到外面那人声时,脸色登时微微一变,方才还和颜悦色,现已转为阴沉。沈柳溟见此,还是第一次见这人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不由得起好奇心,猜测是那马主所致,便向外边望去。
这时一匹马骑到了店门口,那马上坐着的是一名穿黑衣少年,模样约莫十五岁,生得圆润可爱。只是白净的皮肤上,却沾了些许泥灰,头上束发也插着几根枯草,满面风霜之色。身上那件冷酷幽黑的劲装束衣,隐约敷了一层灰,但那胸前金线绣着的踏火麒麟却在日光下闪闪辉映着。
“真是有趣,难怪这家伙脸色变差。”沈柳溟心想着,偷偷瞧了萧野一眼。
那少年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一名马厮,低声嘱咐了几句,务必要好好对待便大大咧咧,风尘仆仆地走进了酒楼。
满脸的笑容灿烂,眉目间透露出的青涩稚嫩之色,多令酒楼内的其他上了年纪的客人心生慈爱欢喜之心,都笑眯眯地望着这少年。
他一手抛着金色钱袋,一边寻个好位坐下,没曾想却在人群中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眼睛。登时“哎呦!”一声脱口而出,喜不自胜,慌忙屁颠屁颠地跑到那人面前,贱兮兮笑着:“哥,这么巧呐。在这都能遇到你,没想到你也跑这来了哈哈哈哈哈!”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萧野忍住额头青筋跳动,疾言厉色道:“你不待在门派里,跑出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萧阳,那萧家小公子。自从那日答应了萧野打谎以瞒过自家爹爹和二叔后,他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每逢他爹向他问起二哥最近的情况时,萧阳总瞎扯一番囫囵搪塞过去。只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最终还是被他那铁面无私,严苛厉色的二叔逮住说辞中的漏洞,立马就要家法伺候。萧阳一向最害怕那铁公鸡,心想:“二哥既然出去玩了,那我也出去玩几日,反正横竖都是要打,还不如逍遥快活一把先,那样被打了也不亏。”
于是,便一路走南闯北,误打误撞间来了苏州,与萧野撞了面。
他边怔怔地盯着沈柳溟看,边将所有细节原委一一道来。见沈柳溟生得极为标致,实在是在那张脸上挑不出一分刺,再见他雪袖上绣着的仙鹤,便猜这人是常道派的人。心中暗暗纳罕:“怎么二哥和这常道派的门生坐到了一起?”
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常道派的?”
沈柳溟得知这少年身份后,不禁细细打量了几番,见眉眼间确实与萧野有几分相似,但若是媲美,那还是哥哥长得好看些。
沈柳溟微微点了点头。
“哈……哥!”萧阳登时转头看向萧野,“哥你怎么和对家的走那么近?等等,你不是说在城里游玩几日吗?怎么跑吴中来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吃完这顿饭,就赶紧回家去。”萧野无奈叹道,“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就敢在外面乱跑,若是遇上坏人,谁能及时赶去救你……”
萧阳笑嘻嘻道:“凭我这身衣服谁敢欺负我?只怕碰到了我都得跑得远远的呢,而且……还有二哥你在呢,谁不知道你的厉害呐——”
“噗嗤……哈哈……”沈柳溟忍俊不禁,轻轻笑了起来,打断了萧阳的话。萧阳怒而转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沈柳溟敛住笑容:“我笑小孩你太天真。”话是对萧阳说的,眼神却是落在萧野的眸光里。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萧阳看了沈柳溟放在长椅上的佩剑一眼,心想:“确实是把好剑……”嘴上却道:“只怕你也打不过我二哥吧。”
沈柳溟冷冷睃了萧阳一眼,不答,看着萧野道:“萧公子,你弟弟好奇得紧,你告诉他我打不打得过你。”
萧野看着沈柳溟,沉默了片刻笑道:“沈公子剑术上造诣非凡,萧某在沈公子面前使剑不过是班门弄斧,当然打不过你。”
萧阳心里一咯噔,没想到这常道派还有门生敌得过二哥!这消息他可得尽早告诉爹爹,万不可自负啊!
沈柳溟冷哼一声,心情颇好。
萧阳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他对萧野悻悻道:“哥,你跟我回去吧,爹爹和二叔在找你呢……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得被打断腿了……”
萧野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萧阳抓住萧野的手,不解道:“哥,你是有要紧事要处理吗,这才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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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没事。”沈柳溟忽而插口道。
萧阳一向对常道派的人没啥好印象,虽然这人姿色绝伦,但那脾气可真是一言一语都带着冷嘲热讽的意味。再见自家哥哥面对他时,总有种低眉顺眼的折服感?一时没好气道:“你和我哥什么关系?我问我哥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沈柳溟冷笑道:“呵,我和他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你这二哥一直纠缠着我不放,你若能把他带回你们无量派,那我可得感谢你了。”
萧阳瞪向沈柳溟,喝道:“你胡说甚么八道!我哥怎会纠缠你不放,我看是你缠着他不放吧!”
沈柳溟冷笑一声,好整以暇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问他不就清楚了?”
“切!”萧阳冲沈柳溟翻一个白眼,转而哼哼唧唧对萧野道,“哥!这人真没教养!”
萧野无奈叹了口气:“萧阳,不得无礼。他说的没错,我的确一直在缠着他不放,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萧阳震惊:“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还是他威胁你!”
萧野不理萧阳的震惊,眼色认真,望着沈柳溟,缓缓道:“柳溟……你当真想我离开你吗……就……这么讨厌我在你身边?”
沈柳溟愣了一下,没想到萧野竟会突然发问。话到嘴边又被吞咽了回去,沉默了片刻后,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街道,旋即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野蓦地自嘲似的笑了几声,将几两碎银子放在桌上:“那我走了……”
沈柳溟一愣,猛地转头看向萧野,冷冷道:“你要走就走,跟我说干嘛。”
“你当真没一丝想挽留我的心吗……”萧野站了起来,走到沈柳溟面前,抬手摸上那张早就想摸的脸颊,全然不顾旁人惊诧的眼光。
常年练剑,掌上的肌肤并不光滑细嫩,而是铺满了一层薄茧。当那只手细细摩挲着沈柳溟的肌肤时,沈柳溟觉得有点痒痒的。他抬头望着萧野,只听萧野继续道:“你若是不愿我走,我就不走。”
沈柳溟沉默了片刻,拍掉那只手:“你要走便走,说这么多废话有什么意思。”
“哈……”萧野叹道,“柳溟,你好狠的心。”
沈柳溟不置可否,转过头不再望向萧野。
萧阳忍不住开口:“哥……咱、咱们——”他话声戛然而止,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萧野弯腰俯身凑近沈柳溟耳边,喉结微微滚动,不知在轻声细语着什么。只见沈柳溟一张嫩脸越发红艳,耳垂淡淡的粉。突然,不知说到了什么,沈柳溟猛地回头怒瞪了萧野一眼,绷紧的牙关挤出一句:“滚!”说着,仙陨微微颤抖,似要出鞘。
萧野哈哈一笑,向后退了一步:“再见,沈公子。”便揪住萧阳的后颈把人提着快步走出了酒楼。
转眼间,便从街道上消失。
“我都亲过你了,得对你负责……”
那句缱绻缠绵的隅语仍在沈柳溟耳边轻轻回荡,沈柳溟怔怔地望着萧野离去的背影,过了半晌,嗔道:“混蛋!无耻之徒!”
24. 等待进入网审
萧野提着萧阳后领子,将人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处,确保周遭无人后松开了手。
萧阳抹了一把后脖颈,喘道:“哥,我差点喘不上气,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萧野冷冷看他:“不能。”
“……”萧阳道:“哥,你和那常道派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看着有点、有点奇怪……”
萧野默然无语,伸手拧了萧阳一把,萧阳疼得龇牙咧嘴,捂着脸叫:“哥、哥、哥……真疼啊!”
萧野松手,手指上擦了一些灰,厉声道:“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灰头土脸,就这么脏兮兮的招摇逛市,成何体统!真是丢人现眼。”说着,手探进怀里,拿出绣有家族纹的手帕丢到萧阳面上。
萧阳随便抹了把脸,总算干净了些。委屈道:“哥,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那人是谁啊?你干嘛老跟着人家不回家?”
萧野沉着嗓子道:“先说正事,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原来,方才在酒楼里,萧阳抓住萧野手背之时偷偷在其手背上画了个小圆。这个符号是萧家内部的通信秘文,其含义便是门派出现了危机。所以萧野这才不得不离开沈柳溟,将萧阳带出来询问具体情况。
“没什么危机……”萧阳耸了耸肩,“只是最近将有一件大事发生,爹爹这才急着找你回去。”
“什么事?”
萧阳向四周看了一眼,确保没人后凑近萧野耳边轻声道:“无量派想要吞并常道派。”
萧野登时胸中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背部贴到了粗糙的青石墙壁上,骇色道:“此话当真?爹他亲口说的?”
萧阳叹道:“当真,只不过只有家族内部的人知道。对于这事,爹和几个长老正在仔细探讨商量并派方案,所以这才着急着找你,你若一天不回来,这计划只怕会一天天地推迟。毕竟,无量派不能没有你这个主心骨,弟子们也不能没有他们的大师哥。”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哥……你别和那常道派的走太近了。到时、到时若是被爹爹知道了,那可就麻烦了……”
萧野眸光黯淡,怔怔地望着对面青石墙上攀爬的爬山虎,好像整个魂都被绿藤缠住了。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黯然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萧阳一愣,忙抓住萧野的一只手臂,急着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萧野掰开那只手,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回?为何要回?常道派就算死了一个沈正,但还有一个沈二娘,你以为她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不足为惧吗!就算没她苦苦支撑,还有沈怀安!他从未在外人面前动过手,是何实力我们并不清楚!就算没了他,常道派那也不是没气候!”
“这几年他们势力大减、实力大衰,在我们无量派面前处处低头忍让,可你就真以为他们真的怕你吗?真以为他们的门生不如我们无量派的?若是把他们逼到了绝境,只怕他们会做困兽之斗,到时候反咬你一口,并派不成自家损失惨重,然后被对方反扑家破人亡,呵呵,可笑啊!”
“并派一事谈何容易,那得死多少人爹他知道吗!他考虑过这些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就不能和平共处呢……为何一定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之心而、而去做这种惨无人道,令天下修士和百姓发指的事……”
他越说声音越弱,声音也越颤抖,双眸里的痛苦加深,水雾渐渐弥漫其间。他不想,他一点也不想!什么狗屁并派,去他娘的!还有那个人……从见过他第一面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内心,绝不是坚定的站在沈柳溟的对面,而是选择和他并肩……
萧阳第一次看到自来便沉稳老成、处事不惊的二哥竟然会忽然失态,惊诧不已。
他愣愣地听着萧野义愤填膺的斥言,最后哑声道:“哥……你思虑过重了。你把他们想的太强,把我们想的太弱了。什么困兽之斗,呵呵,可惜他们并不是猛兽,而是只野兔罢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冷笑道:“哥,爹他离那个神功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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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了。再过些时日,便能练成,到时吞并常道派,当真是唾手可得。”
“……”萧野抬头望向小巷口上方逼仄的湛湛蓝天,悠悠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随心所欲。
半晌才道:“萧阳,你生性喜好洒脱,只想一生游山玩水并琢磨旁门左道,权利政治之事,你莫要插足。”
“哥……”萧阳叹气,“我也不想啊,只有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可那些老头都在逼着我,逼着我变成第二个你啊……哈,真是操蛋……”
萧野幽幽道:“成为我有什么好,还不是一样有烦恼,为形势所逼。”
萧阳眼底闪过笑意:“哥能有什么烦恼,爱而不得吗?”
萧野微微一笑:“就你机灵,既然看出来了可别出卖我。”
萧阳脸色一变:“哥,我开玩笑呢,你、你可别真和那人搞上了……是男的就算了,还是常道派的……”
“呵,那又怎样?”萧野冷笑,“总之你今日就启程回家去,在这碰着我一事万不可告诉爹。既然我不回去,这并派一事便可推迟,那我宁愿一辈子也不回去!”
萧阳举手投降,无奈道:“知道啦……不过哥。”说着,上前搭肩勾背,对着萧野笑嘻嘻:“我这几日可想你啦,你陪我在这待个几天吧,咱兄弟俩找个安静的好地方叙叙旧怎样?”
萧野略一迟疑,脑海中闪过沈柳溟嗔怒时的面容。
萧阳沉下脸,拉着嗓子委屈巴巴:“哥你该不会还想着回去陪那人吧?唔,我好可怜的,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欺负了怎办……你不知道我这一路来啊,什么强盗匪徒……”
吧啦吧啦乱说一通,面露悲惨凄凉之色。萧野心想:“信你那就见鬼了。”但又转念一想,方才再见的话已放出去,而且这苏州城似乎就是沈柳溟的最终目的,他应该跑不到哪儿去。就算他真再一次跑了,自己的剑能与这人发生感应,还是能寻得到些蛛丝马迹的。
于是萧野便应了萧阳的哀求。
25. 小乞丐
萧野走后,这一桌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沈柳溟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他兴致本就不高,胃口饭量也小,点这么一大桌菜只不过是抱着报复某人的心理使然。
沈柳溟随便扒拉了几口后,将萧野给他的所有碎银放桌上后便离开了酒楼。期间,那酒保忙跑出来捧着几两碎银对他说“多了多了”,但沈柳溟却摆摆手说“多的给你当小费。”那酒保登时喜笑颜开、双眼一亮,忙对着沈柳溟离开的背影道“谢谢谢谢……”
沈柳溟身上此刻是干干净净,一个子儿也不剩,不过他有的是办法。之前有几次路上盘缠全花光,到了吴地发现预算不够之时,他总会去挑那些肚子大到能撑船的大户人家,来个劫富济贫的善举,然后广施善恩的同时自己也往兜里装上几银两。
今日,也是如此。
不过今日的心境却不同于往年。
对于那人的感觉,沈柳溟胸中弥漫着一股连自己也琢磨不透的迷雾。直到他走出了酒楼时,也禁不住向左右看望了一眼,不过并没有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
“他说的再见……是真的再也不见了吗?他会不会已经和那小孩回无量派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不用再受到他的骚扰了?可是……自己本应该感到庆幸的,为什么现如今却觉得胸中堵塞难耐呢?那人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那夜在小船上甚至对自己做了过分的事!若是此去一别,回了常道派后再见那人时,他却装作无事发生?到时自己可该怎么好?呵,若他真敢这么做,虽然自己和他并无任何关系,但这人前期那么百般骚扰他、挑逗他,后期胆敢对自己视而不见,此种行为与负心汉又有什么区别?到时候直接杀死得了……”
沈柳溟兀自低头沉吟,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但却越想越乱,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街上行人见这相貌俊美的神仙中人紧皱眉头,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怕他一个失神撞到自己身上,便急忙纷纷自动为他让路,绕道而行。
待沈柳溟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一座无人的石形拱桥上。桥下是潺潺的碧水,水上停泊着一艘乌蓬小舟,岸边种着几株垂杨柳。此时秋风徐徐,那柳枝低低地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环境清雅幽静,这吴地确实是适合清雅修士的最佳修炼之地。
沈柳溟站在了拱桥最上端,负手而立。阳光笼罩他身上,发出淡淡的光圈,桥下乘船而过的人不禁抬头怔怔地望着他,而他则是低头怔怔地望着碧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良久,一阵马蹄纷沓而响,好似千军万马般,正往他这边跑来。紧接着是男人们的呵斥吆喝声和噼里啪啦鞭子抽在空中的虚响。
沈柳溟这时才终于回过神,他向声音来源看去时,那些杂乱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但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向自己跑来。而他的身后,紧跟着一群拿着马鞭的男人和站得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的俊马。
五六个家奴打扮的男人正怒目圆睁,嘴里叫骂不断,边挥舞着鞭子边紧追在那小乞丐身后。
突然“哎呦!”一声,那小乞丐在经过沈柳溟之时,不知怎么回事双腿打结,自己给自己绊倒,仰面向着沈柳溟的身上就要扑来。沈柳溟眉头微微一皱,便想侧身而躲时,又想到这小乞丐摔倒之势太猛,地板又由坚硬的石砖铺成,这一摔,恐怕得鼻青眼肿,血流不止。
沈柳溟微踌躇间,那小乞丐已摔在了他身上,不过好在有他这人形护盾,那乞丐才没当场摔个面目模糊。他双手紧紧抱住沈柳溟大腿,肮脏的小脸和整个胸膛都蹭在了沈柳溟洁白干净的衣衫上,那块地方登时就沾上了泥点和烟灰。
“小贼,哪里跑!”一个男人手挥马鞭便要劈头向那小乞丐天灵盖上甩来。
沈柳溟伸手轻而易举地抓住那条鞭子,攥在手中。那男人胸中一惊,忙使力抽回,可那条鞭子一落入了沈柳溟手中,仿佛被千钧之石压住,任他怎么面红耳赤,咬牙运力都抽不回来。
沈柳溟微微一笑,手指只轻轻在那条鞭子上一勾,那条鞭子登时啪的一声从中断裂。
“哎呦!”那男人登时向后摔了个狗吃屎。
而沈柳溟仍八风不动,握着那条残鞭,冷冷扫视着众人。那群人见沈柳溟气度不凡,再见他腰上的佩剑,便知是个修仙之人,岂是他们这等凡人能作对的?便唰唰唰将马鞭缠绕回了腰上,嘿嘿拱手笑道:“这位少侠,这小贼他偷了我们老爷的金元宝,我们正要抓拿归案呢,还请少侠你高抬贵脚,让一让。”
沈柳溟垂眸看那小乞丐,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面容苍白,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不停摇头无声哀求。
一个男人见沈柳溟仍不为所动,便大着胆子上前抓住那小乞丐的肩头,欲要把他从沈柳溟身上扒开,喝道:“小毛贼!你偷了他人钱财便想逃吗?!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不!我不走!”小乞丐死死抱住沈柳溟大腿,鼻涕横流哭道。
“嘿,你这——”
那人话音未落,一只白靴子蓦地踹向他胸口,接着人便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其余人均脸色大变,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时不知所措,心中均道:“好蛮横无理一人!”
沈柳溟从容收脚,气度不变,冷笑:“你们说这小乞丐偷了你家老爷金银财宝,那这金元宝在哪?”
一人指向小乞丐:“在他身上!你搜搜看便知了!”
“喂,”沈柳溟低头对那小乞丐道,“他们说你偷了人钱?此话当真?”
那小乞丐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他们污蔑人!”
一人大怒,喝道:“臭小子,你敢说没有?!那元宝分明就藏在你怀中。”说着,就要上前揪住那乞丐后领,但登时想到沈柳溟那一脚,两手伸到空中顿时一滞,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干气的直跺脚。
当那乞丐扑上来时,沈柳溟早已感觉到他怀中揣着一个硬物,方猜这物便是金元宝。可这小乞丐竟然摇头说不是,沈柳溟心下犹豫了片刻后,揪起那破衣烂衫,提起小乞丐让他站好,说着就往那乞丐怀中探手。
小乞丐登时目露恐光,便要一个窝身从沈柳溟腋下溜走,沈柳溟一个伸脚,那小乞丐便哎呦摔在了地上。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重又清脆。一个金光灿灿,刻有福字号和标了数字的金元宝从他怀中滚出,一直滚下桥后方才停止。
此时桥两头早有行人驻足观望,但见金元宝滚到自己脚边,难免心痒难耐,但又恐那伙人的凶神恶煞之气,只能眼巴巴望着这“天掉的馅饼”。
“少侠你看!我就说这小乞丐当真偷了我家老爷的钱!哼!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快快跟我们回去谢罪罢!或许老爷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啊!”
这人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的同伙狠狠拧了把腰肢。那同伙低头用眼神不停往沈柳溟身上瞟,那人领会,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无益。
沈柳溟宛若未闻,淡淡道:“既然人赃俱获,我呢也不是公道不分的人。这人你们就带回去罢。”
那伙人登时大喜,那股威风凛凛的气质又显摆了出来,对小乞丐喝道:“听到没,臭小子,还不快快过来!是想让爷几个把你绑回去吗!”
那小乞丐一听,忍住手掌上痛楚,急忙从地上爬起,便要逃下桥时一条马鞭缠绕到了他脖子上,人登时就被后拉,落入了那伙人的手中。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跟你们回去,我把钱还给你们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抓我!”他不断挣扎,但那条马鞭却死死卷住他的脖颈。只能声声哀恳,望着沈柳溟:“大哥哥,你、求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他们会杀了我的,求求你!我只是饿的受不了了,走投无路,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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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去行这苟且偷盗之事的!”
此时,桥下众人有人默默叹息,有人出声求那伙人放过这小乞丐。
“喂,少侠,你就帮帮这小乞丐吧,别让他被那伙凶巴巴的人抓走啦!”
一个人突然出声说道。登时,他身边的人纷纷改变口风,开始劝起沈柳溟来,好像他才是这事儿的主人公。
耳边杂七杂八的声音乱作一堆,通通塞入他耳内,就像一片汪洋大海,欲要用唾沫构成的海水,淹死他。
沈柳溟忽而冷笑一声,声音悲戚冰冷,如湖上漂浮的碎碎浮冰,每一粒碎冰便能冷得人心脏结冰。
众人声戛然而止,都沉默地望着沈柳溟。
沈柳溟依然抛出曾经对那扒手说过的话,高声道:“错了便是错了,既然做错了事,总得受些惩罚,好长点记性。况且,这事与我有何干系?我要不要出手相救,全在于我愿不愿意,与你们又有甚么相干?你们既然可怜他,好啊,那你们上来救呗。”说着,冷下脸来走下了桥,头也不回。
那小乞丐震惊得合不拢口,显然没料到沈柳溟竟然会这么干脆地离开,登时心灰意懒,放弃了挣扎。
那伙人喜道:“听到少侠说了的没?错了就是错了!还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谁再敢出言替这小毛贼求饶,小心我在我们老爷账上记你一笔!”说着,滴溜溜瞪着双眼,目露凶光地扫视着看戏的人。
人群闻言,忙散了开去,边走边嘀咕。
***
这老爷长老爷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或者是那京城的皇帝降临吴中了呢。
其实这老爷名叫王大富,也就是个大腹便便,没文化的商人,全仗着祖上三代留下的丰厚资产和一官半职这才富甲一方,有权有势。这人虽是个文盲,识不得几个大字,但对数字之类的尤为敏感,因此这账本做得头头是道,任何一名小厮休想从他这多拿一文铜钱,也算是半个吝啬守财奴。但他对人情世故拿捏的又恰到好处,常常设宴邀请各路豪杰家中做客,又慷慨大方,各种奇珍异宝,通通赠送。这久而久之,也就称霸一方,吴中百姓也知这浑人背后势力强大,见到这人家奴,都是能躲就躲。
而这小乞丐,却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偷他钱银。
这王大富一见被扣押在庭中的小乞丐,登时怒火中烧,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喝:“好哇,你这泼皮癞子,敢潜入我银库偷我银两!磕头磕头,让他给我磕一百个响头。”
那断鞭的家仆一听到这话,顿时按住小乞丐的头,砰砰砰三声,凶狠地逼他在大堂前的石矶上连连磕头,将胸中被沈柳溟欺辱的怒火全撒在乞丐身上。
这小乞丐忙哭叫:“我错啦我错啦,求老爷放过我吧!”额头处青紫肿胀,可见淤血。
“嘿!你虽已知错,但我也不能放过你,不然传出去了,岂不是人人都认为我王大富好说话?这样一来……”王大富粗眉皱起,沉声道,“那我这银库还能存银几两?!今日就杀鸡儆猴,好让别人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说着,大手一挥,手上金银首饰紧跟着叮铃铃响,伴随着那小乞丐悲天恸地的哭声,回荡在厅内。
砰砰砰……不知猛磕了几个响头,小乞丐的整个额头已是血肉模糊,血液飞溅,乳白色的石矶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液。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可头上的强烈痛楚又清晰地刺激着他的整个感官,让他欲死不能,欲生也不能。
厅上的王大富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上,一脸兴奋玩味地看着这血腥可怖的一幕,就在那家仆数到第二十九个响头时,突听得砰的一声,剧烈无比!
王大富家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那朱红大门上的两个大黄铜环竟然被震碎掉落在地。
光尘朦胧、光影斑驳间。
一人持剑缓缓走了进来。
26. 小乞丐二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阳光笼罩在他身上,映着寒气森森的剑芒,淡淡光圈笼其身,朦朦胧胧,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口,呆呆地望着这白衣男子闯入厅中,全然不知所措。
而那按着乞丐头的家奴,一腔热血霎时被一盆水兜头至脚底泼灭。他面露惊恐,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喃喃道:“是……是他……”
原来,这来人便是沈柳溟。
沈柳溟下了桥后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在暗处观察着这群人。后来跟着他们来到了王大富家,之后便跳上屋檐注视着这庭院里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这小乞丐再磕下去就有生命危险时,便一脚踹开了大门,欲要救这乞丐,顺便“借”些银两。
饶是那当家的有眼力和见识,一眼就看到沈柳溟白衣上绣着的高雅傲然的仙鹤,顿觉心惊肉跳,暗暗思忖:“莫不是常道派的?”
那小乞丐抓回来时,众家仆也将这抓捕过程突遇奇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大富。但却挨的一顿骂,原因是:“一群酒肉饭囊子,老子花钱养你们,连一个人也抓不住,亏得那人自知理亏放了手,否则岂不是让众人看我笑话!”
但此刻,这番话里的轻视傲慢、趾高气昂已偃旗息鼓。
只见沈柳溟气度从容,英姿俊发,缓缓步入庭中。虽步履缓慢,但一身冷然的气质直逼众人眼球,吓得凡人心冷冻魄。
庭中种植了一株桂花树,此时桂花正簌簌落下。他经过那桂花树下时忽然停住脚步,任那桂花落于肩头和发丝上,旋即抚掌笑道:“好热闹呢。”
那王大富见来人如此豪横且目中无人,便不敢再猜疑,急忙堆笑起身,扭着大胖腰子下堂,拱手谄笑道:“哎呦,请问阁下可是常道派的修士?”
沈柳溟却摇头:“不是。”
王大富脸色微微一变,即便这人真不是常道派的,只是个招摇晃骗的假修士罢了,但他也不敢真赌一把。只能继续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到我这府中有何贵干?”
沈柳溟淡淡道:“听说这儿有一场好戏正上演着,便过来瞧个热闹。”
“哈哈……不知阁下说的好戏是什么……”
“自古磕头跪地者,只拜天地和父母。你既不是天地也不是这小孩父母,却让他给你磕头,也不怕折煞了自己寿命。”沈柳溟轻轻弹开肩头上的桂花,又捻起一片花瓣,细细摩挲,笑道,“从未听说过嫌自个活的长的人,便来瞧瞧这短命鬼是谁。”
“……”
王大富厚重的眼皮跳了跳,恨恨咬牙,却挤出一抹笑意:“我看阁下来到这儿不只是看热闹这么简单吧?还请阁下说个明白,若是我能帮的到的地方,我必定让阁下不负此行。”
“哦?”沈柳溟眉毛轻挑,鲜红光泽的唇畔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意,“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王大富仿佛在沈柳溟的眼底看过那抹闪过的邪光,顿感后脖颈发凉,顿时后悔,恨不得咬断舌头,却强笑:“只、只要是我能帮上的……”
“好啊,你可真是大方呢。”沈柳溟轻笑着,走近王大富身边,路过他时拍了拍他肩膀,旋即在他耳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你不是个君子,但此话已放出,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沈柳溟顿了顿,故意压低了嗓子:“你胆敢反悔,便割了你舌头。”
说完,便轻飘飘地来到小乞丐身边,觑了那家仆一眼,这家仆登时被吓得惊出一身冷汗,倒退了几步远。
沈柳溟冷哼一声,蹲下身子,抓住那小乞丐后脖颈,将他从血迹斑斑的石矶上提起。
那小乞丐额头一大片破皮流血,血肉模糊,其中还夹杂着细细的小石和沙子,模样恐怖凄惨。
沈柳溟脸色登时一沉,从怀中掏出金疮粉倒在小乞丐额头上,轻声道:“下次还敢偷人钱财吗?”
那乞丐意识已模糊,血液流入了他的眼眶,视野朦胧,看不真切。眼前人到底长何样他看不清,但那声温柔的轻责却听入了耳里,那触摸在额头上的冰凉的掌心却钻进了心底。
他再也忍不住,双眼泪水簌簌涌出,呜呜低声哭泣不语。
沈柳溟望着这小孩,不禁叹了口气,“行了,别哭了,你既遇见了我,便保你不受委屈。”
说着,转头看向那呆若木鸡的王大富,目露恨光,冷冷道:“磕了几个头,还记得吗?”
小乞丐抽泣着:“二、二十九个,我数着呢。”
“呵,二十九个。”沈柳溟站起,那小乞丐也跟着站起,紧紧靠在沈柳溟身边。
“王员外,二十九个响头,可是得折煞二十九年寿命呢。”沈柳溟道,“你若想活得久点,你把这二十九个响头还给这小孩,这地府里的阎王爷也就在短命簿上将你名划掉。”
话里话外,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大富心想:“呸!甚么歪理邪说!”一张红脸气得更红了,脸上横肉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却道:“他偷了我钱!我、我这是在教训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柳溟一笑:“原来如此,好一个天经地义!”突然,身影一晃,人已至王大富前,“可我只知道,人这对膝盖、这颗头,只能用来拜天地拜父母,而不是来拜你这么个短命鬼!你既然想早死,不如我现在就帮你,可好?”
王大富一听这话,脸色苍白,便要扭头就跑。沈柳溟轻喃一句,手中仙陨倏忽飞至王大富前,剑身抖动,嗡嗡而鸣。
王大富及时刹住脚步,这才没往那锋利的剑刃上撞去。
那一道道充满杀气的剑芒映射在他的白脸上,直吓得那双眼睛惊恐不已。王大富对这一群家仆恨铁不成钢:“还、还傻站着做什么!快把他给制服啊,蠢奴才!蠢奴才!”
卷着马鞭的几个大汉面面相觑,随即抽出鞭子,噼里啪啦,在空中虚劈了一圈,就要迎面向沈柳溟抽来。
劲道之强,势道之猛,仿佛能打得人皮开肉绽。
沈柳溟心下冷笑,待那十几条鞭子齐齐劈至眼前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哗啦啦的牛皮鞭子如桂花般簌簌落地。
众人瞠目结舌,那王大富愣了一下,旋即见眼前无剑阻拦,急忙撒腿就跑。
“哪里跑!”沈柳溟眼疾手快,一手就拽住他光滑流彩的金丝服,手臂一抖,那人哎呦一声摔倒在地,像个乌龟模样,趴在地面上。
“噗哈哈哈……”那小乞丐忍俊不禁,指着这大王八,终于笑出了声。
沈柳溟也莞尔一笑,走到那人身边,捏住他肥嫰的后脖颈,随即像提只野兔一样轻轻松松地把人掉转了个头,对准小乞丐。喝道:“我让你磕二十九个响头,没听到吗?!”
“你、你敢!”王大富气得嘴唇哆嗦,“你可知我是谁!在吴中,没人不知道我王大富!我结识众多豪侠修士,你就算是常道派的,你以为我真怕了你吗?!你敢、敢让我对这泼皮癞子磕一个头,我必让你家破——”
“人亡”二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得沈柳溟冷笑一声,旋即咚咚咚……
沈柳溟手臂起起落落,干净爽快,一只玉手屈尊纡贵,摁住那肥头大脑在地上不停磕头。
“啊——”众家仆见此,吓得魂都飞了。那小乞丐也料想不到这一出,双腿如被灌了铅,顿觉身体沉重,想要逃到一边去却挪不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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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那王大富终究是受不住额头上的剧烈痛楚,悲嚎道,“少、少侠,你放了我吧,我错啦!”
“错啦?”沈柳溟微微一笑,“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
“你——”
咚!又是一个响头。
“说——”
沈柳溟手一顿,猛往后揪住王大富头发,扯得王大富龇牙咧嘴,疼得哇哇叫,双眼泪水飞溅。
“借点钱。”
这哪是借啊!借了不还就是强取豪夺啊!
王大富犹豫了片刻,咚的一声,沈柳溟又让他磕了个响头。这一下力道极大,好像是直取他命去的,直让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一张脸上,尽是血液和泪水横流。
“我借!”王大富悲嗷。
“算你识相。”沈柳溟终于松开了他,沉默不语地走上了厅堂,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坐上那张象征着家主之位的圈椅。
王大富颤颤巍巍地站起,一名家仆忙跑过去扶住他,他却一手将人推开,怒不可遏地啪的一下!扇了那人一巴掌!红着眼:“滚!滚!全是一群废物!”
“王大富。”沈柳溟轻声呼他,吓得那王大富火焰“嗖”的一下熄灭,只能恨得牙痒痒,在心中暗骂:“呸!臭男娘,长着一张花脸却干这等粗俗卑鄙之事,待我改日广发急函,聚集天下豪杰,老子让你磕一百个!一千个响头!”
沈柳溟未有下一句言语。而是右手肘撑在圈椅边上,手掌托着下巴,沉默地望着院里硬如僵尸的人们。
另一手轻轻敲击桌面。
咚、咚、咚……
在这屏气敛息的寂静的院子里,敲击声愈发响亮,最后更是化为一道道催命鼓,敲击在了众人的心头上,每个人的脸色愈发阴沉。
过了须臾,沈柳溟这才开口道:“你们过来。”话是对王大富和小乞丐说的。
王大富不情不愿地喏了一声,连忙拾级而上,身上金银首饰哗啦啦响个不停,直到了沈柳溟跟前才渐渐熄声。
沈柳溟微眯起一双美眉,盯着这些个金银首饰,对小乞丐道:“把他身上这些东西全摘下来。”
小乞丐愣了一下,抬头望着那张红温的脸,片刻后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双脏手,就要往王大富身上摸。
“别碰我!”王大富突然喝道,“我自己摘!”
呛啷啷~身上的首饰全摘了下来,丢到那双作捧状的小手中。
小乞丐随即捧着满手的金银首饰至沈柳溟面前,恭恭敬敬道:“大、大哥哥……给你……”
金戒指、玉环扳指、金色臂钏、各色珠串成的项链、泛有莹光的吊坠……
沈柳溟先前取的那些户富人家,个个穿着朴素,财不外露,哪像这个王大富,恨不得天知地知狗也知自个多财多富,倒真是应了他爹给他取的名儿。
沈柳溟从那堆首饰中取出一枚玉环扳指后道:“剩下的就给你了。”说着盯着王大富的双眼,皮笑肉不笑:“你若敢再派人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就别怪我一把火烧了你这里!”
“是、是……绝不敢……”王大富一身冷汗,急忙低眉顺眼。
那小乞丐一听,哇的惊呼一声,急将所有东西塞入破兜里,牢牢系紧裤腰带,“谢谢大哥哥!”说着,一张笑脸笑得明媚如春。
沈柳溟点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掠过王大富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那小乞丐忙道:“大哥哥,我跟你走!”哒哒哒光着一对小脚跑了出去。
桂花仍在簌簌落下,在风的眼里,轻飘飘的宛若彩蝶。但在这王大富眼中,却重的如几片锋利的飞刀,在他身上千刀万剐地割去……
27. 王婆婆
出了大门后,那小乞丐一直紧跟在沈柳溟的身后。
本是有意救人一把,没曾想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大麻烦。听着身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沈柳溟不禁紧皱眉头,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对那小乞丐喝道:“我说了,别再跟着我!”
小乞丐却嘻嘻一笑:“大哥哥,你要去哪里啊?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伴呢!我现在有了这些东西,”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我们以后就衣食无忧啦!”
沈柳溟心下冷笑。他知道这没脸没皮的臭小孩肚子里的坏主意,无非就是想狐假虎威,紧跟在自己身边,旁人便不敢对他有所轻视和侮辱,而他也可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铁定了误认为自己会是个好善乐施、古道热肠的人。
如果这小孩真是这么认为的,那还真是想错了。
沈柳溟摇头:“我不喜旁人跟在我身边,你口袋里的那些东西,我也不稀罕,你快快走吧,打哪里来的,就往哪里去。”
那小乞丐却兀自站着不动。
沈柳溟秀眉皱得更紧,脸色微沉。他摸上仙陨剑柄,厉声道:“小乞丐,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乞丐见沈柳溟脸现愠色,心下登时发怵,正低头沉吟“是该进还是该退”之时,突见眼前白光一闪,自己额前的几缕留海纷纷掉落在地。
沈柳溟手执利剑,白芒芒的一点剑尖直抵那乞丐鼻头,冷冷道:“我初始见你可怜,这才好意出手相救,可不想空惹一身虱子和污泥。你既已得了这些东西,就去当铺换了钱,给自己置一身像样的行头。再寻个学徒去当,学个手艺养活自己,等这些首饰都当没了,你也不至于饿的喝西北风。”
顿了顿,又继续道:“既已发了财,也不能忘了对你好的人。做人,不能不懂得感恩。听到没!”
那小乞丐也不知是听得这番长篇大论听的呆了还是被鼻头上架着的剑尖吓的失了魂,当听到沈柳溟最后一句语气加重的话时,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点头。
沈柳溟道:“听到了还不快滚!”
小乞丐愣了一下,旋即跑走了,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沈柳溟长吁了口气,没了累赘,一身轻松。之后便走进了一家当铺,将那枚玉环扳指给当掉。这枚扳指,质地上等,是个好货。那当铺老板愿出个一百多两买下这枚扳指,但沈柳溟却摆了摆头,从一桌子的白银中取走几个银两就离开了当铺。
铺中的其他人见此,都暗暗纳罕。有的嘲笑沈柳溟此清高行为实是愚蠢之举,有的则佩服赞叹这番视金钱为粪土的高风亮节。
不过对沈柳溟来说,取那么多银两负在身上,不过是给自身增加负担而已。毕竟他也不是什么仁人雅士,没钱了,就地取材,翻个墙进富人家院落,再翻个跟头出来,钱袋也就鼓起来了。
沈柳溟握着几枚碎银两来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
虽是大白天,但是这条街却是张灯结彩,繁华耀眼。铺子上都发出淡淡的彩光,每个招牌木底鎏金,在空中摇晃拍响。
而每个铺子卖的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什么绫罗绸缎啊、笔墨纸砚啊,就是那私人的禁书秘图,也都有卖。俗话说的好:“天下热闹皆三分,二分就在这苏城!”
街上更是挤满了男男女女,互相推搡挤让,争先恐后地抢摊上的好货,因此叫卖声、喝骂声等各色各样的声音盘旋在这条街道的上空,惊碎了缕缕白云,又吵得旁边客店中歇脚的外地游客头昏脑涨。
沈柳溟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年年皆是如此,没什么好惊奇的。他轻车熟路地绕过街道中的人群,反其道而行,从各个摊子的后边经过,避开人潮。然后来到了一个白发稀疏,瘦如枯柴的老翁摊子前。
这老翁的摊子极其简单,并没有什么小推车推放货物,而是只拿了个粗布麻袋铺在地上,再将新鲜的、刚采摘的菜摆放上去。自个则坐在一张三脚小木凳上,抬头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费力吆喝:“卖菜喽卖菜喽,便宜的紧嘞,看一看看一看……”
可怎奈生意还是冷清萧条,与旁边的一众菜奴迥然有异。
沈柳溟胸中一阵发酸,此情此景,与前年还是一样。他来到那老翁前蹲下身子,道:“老丈,你这菜还是三文一捆吗?这萝卜一文一根?”
那老翁双眼视力不行,平时走路都是一根盲杖打打敲敲。他初始只模糊地看到一白衣男子蹲在自己铺前,胸中一喜,终于有了生意。但一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后,突觉熟悉,还是想不起来曾在哪儿听过,愣了片刻后点头道:“是。”
沈柳溟一笑,“老丈,这天也快黑了,你还是快快回家罢。”
老翁愤然道:“公子莫要取笑我这老人卖不出菜!”
沈柳溟依旧轻笑:“我的意思是这菜我全买啦,你老人家快回家去吧。”
那老翁一听这话,胸中登时一惊,气血瞬间上涌。他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常年照顾自己生意的人啊!他颤声道:“是、是你吗?”
沈柳溟点头:“没错,是我。”
老翁混浊的白眼球渐渐泛红:“我、我还以为你嫌老头子我的菜不新鲜,不肯买我的东西了呢。”
沈柳溟摇头叹气:“路上出了些意外,来慢了。”
“那……那就好,你还愿来看我,我很高兴……你现在没事吧?最近过得好吗?”老翁胸中一阵泛酸。这些年来,他在集市上尽受人白眼和冷待,还时不时有顽劣儿童欺他眼盲,瓜子壳、果皮、石子扔他身上,受尽了屈辱和委屈。可是他儿子儿媳五年前被邪祟所杀,孙子又是上小学学堂的年纪,平日里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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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帮他种种菜铲铲土。为了孙子活命,他不得不起早贪黑地进城卖菜。
日复一日,尽是如此。直到那年遇上一白衣公子可怜他,买了他的东西后还倒贴他些许银两。年复一年,皆是如此,老翁感激他不已。于是今年又像往常一样,从清晨坐到现在,只愿求这白衣菩萨再次保佑自己。可这天白衣菩萨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依旧没有来。他便开始日日祈祷,但愿那人顺风顺水,一生顺遂,别出了意外,不来就不来了,老汉我也知足了。
等到今日终见到这人,他不禁泪水渐渐流下。沈柳溟看到老人脸上的泪水,吃了一惊,连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翁哽咽着摇摇头。之后两人简单叙旧了一番,沈柳溟提起一个菜篮子,装了些王婆婆爱吃的菜,便与老翁道别了。那之后,他又置办了些年货,一些防寒的妇人衣物,大包小包全挂在仙陨身上。
一人一剑,趁着天黑前,赶忙往王婆婆家走去。
这王婆婆,不是亲婆婆,与沈柳溟并无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当年见沈柳溟流浪于街头,风餐露宿,衣不蔽体,年纪小小就没了娘,那年又是罕见的下了大雪,不忍小孩冻毙于街头,便生了慈悲之心。本就囊中羞涩,靠着当官的一点救济和家里种的几株柿子树过活,可却愿意慷慨行善,将小小的沈柳溟带回了家中,好生养他。
直到沈正来到吴中寻子,一老一幼迫不得已分离。沈柳溟自然是非常不舍的,但老妪生活本就困苦,他知道自己若执意和这个好奶奶待一辈子的话,只会雪上加霜,徒增她的劳苦。且待自己他日混出个名头,再将王婆婆接到常道派去也不迟。于是便依依不舍地跟随沈正回了常道派。
沈正在世时很感激这个老人照顾自己的孩子,便时常嘱咐吴中的三五好友照顾这老人。但等到他突然死去后,那三五好友竟不再去照看老人。此时沈柳溟也终于能一人独大,在常道派站稳了脚跟,便每年偷溜下山,不顾沈二娘禁令,赶在母亲的祭日前前往江南。一来感激老人当年相救之恩,二来烧纸拜香,愿生母阴世无恙。而每当他提出要把王婆婆接去常道派好颐养天年时,王婆婆总会断然拒绝,说:“人老了,再过几年就入了土。我只想死在这里,哪也不去。”
沈柳溟无奈,只好遵循她的心意。
***
“今年来迟了,王婆婆必定十分担心我。她老人家眼又盲,又没人在她身边照顾。”沈柳溟边着急赶路边心想,“都怪那两个造反的人,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想杀了我……”
想到此处关节,又忍不住想到萧野:“也不知那人现在在做什么?”
沈柳溟登时胸中一惊,狠狠咬了下唇,吃痛地暗骂自己一声:“我疯了吗?!想他作甚!”于是脚步中带了分羞躁,身体滚烫,隐约冒出丝丝热气。
28. 等待进入网审
沈柳溟拐过几条街,走过泥路,望见前方有几株柿子树,登时胸中大喜,忙加快脚步跑去。
他越走越近,穿过满天红彤彤的,垂挂的一个个小灯笼时,方见柴门旁坐着一个手握拐杖的老妇人。
她身形枯瘦如柴,面如橘皮,稀稀疏疏的白发歪歪地用一根木钗盘起,双眼无神无光,怔怔地盯着远方看,不知在想着什么。而她虽住在这僻壤之地,草野之间,住的屋舍也只是一间小草屋,但身上穿着的那身大紫棉袄却是华丽无比,显是大富人家的老奶奶风范。
沈柳溟见到那老妇人似是沉思,似是假寐的神情,缓缓放慢脚步,轻轻地走到那老妇人身边。
听到踩在枯叶上的“咔嚓”脚步声后,老妇人猛地惊醒,忙转过头去看来人。
她虽视力一日不如一日,十步之外看不真切,但那一身雪白的衣衫,她是认得的,看的也是愈发清晰。微弱的光芒从她昏暗的眼眸一闪而过,整个人欣喜若狂,连拐杖也不要了就佝偻着背,蹒跚地向沈柳溟奔来。
沈柳溟忙上前接住老妇人,轻轻抱住她,声音带着些许哽咽道:“对不起婆婆,我来晚了,害你担心那么久。”
王婆婆无声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牵住沈柳溟往屋内走,微微笑道:“兰泽啊,路上很辛苦吧,我们进去说吧。”
“兰泽”二字是沈柳溟的第一个名字,是她母亲生前为他取的。后来进了常道派后因某些主观因素,迫不得已换成了如今的“柳溟”二字。今日在故地,见故人,闻故名,便如回到了小时候那样,不禁让他想起自己的悲惨又幸福的童年时光。
沈柳溟心中一阵泛酸,由着王婆婆牵入屋内。仙陨也是来久了熟悉一切流程,把大包小包往桌子上一放,不用沈柳溟召唤,自己就主动飞回了剑鞘。
王婆婆让沈柳溟坐下后,自己却弯下腰,伸出枯手轻轻将沈柳溟衣衫下沾到的灰尘拍走。
沈柳溟见状,忙要将她扶起,急道:“婆婆,你……你……我自己来。”
王婆婆手上不停,笑道:“好啦,你坐着别动。兰泽啊,辛苦你啦,难为你能每年都来看我这个老太婆,还给我带这么多好东西。老太婆我啊,一年中的盼头就只有这一天,盼望着你还愿意来陪我,那样我就算死,也很知足了。”
沈柳溟急道:“婆婆你别这么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王婆婆微微一笑,胸中却一阵酸楚悲哀。
她孤家寡人,生活穷苦拮据,加之眼力不好,更不敢多出门走动与人来往。她这个年纪也再无什么三五好友,因为年轻时结交的挚友已全先她一步离开了人世。是以如今不惧寂寞孤独地活着的最后一个盼头,只是为了沈兰泽而已。
她知道这个苦命的孩子现在虽不再为碎银几两奔波劳累,而且还成为了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但她也知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最想要的还是那份缺失的爱。所以啊,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人世,兰泽也就失去了一个爱他的人,如果她这老太婆是最后一个爱这个孩子的人……那这孩子太可怜了,哎,到时该怎办才好啊……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渐渐泛红,泪水也缓缓流下,流入了皱纹中。
沈柳溟见此,大吃一惊,忙将王婆婆扶起,伸出袖子去轻拭泪水,急道:“婆婆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我去叫郎中过来。”说着便要跑出去。
王婆婆急时拉住沈柳溟,握住他的手,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微微笑道:“婆婆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忍不住伤心落泪罢了,哎,怎么年纪大了,反倒爱哭鼻子了呢。”
沈柳溟笑道:“哭鼻子想哭就哭嘛,还分什么年龄大小。不过……婆婆,你想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啊……若是有人欺负你,受了什么委屈你可得跟我说,”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剑鞘,继续道:“我帮你去教训他!”
王婆婆心中温暖,慈爱地看着小孩子气的沈柳溟,柔声轻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你而已。你啊,这么爱干净的一小孩,每次到我这里来却是头发上插了枯草干枝,衣服上沾了灰尘,你再看看你那双靴子。”
沈柳溟闻言低头看去。
一双白靴边上,仙鹤衔了点点红泥,染了红尘风味。
沈柳溟忍俊不禁,晃了晃双靴,轻轻笑了起来。
他小时候就算沦为了乞丐,那也是乞丐堆中最干净的那个。别的小乞丐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破布烂衫,光着脚走街串巷,一路哇哇乞讨。他却不是,一张小脸永远白白净净,一对小脚必定是穿着草鞋的,身上衣物虽破破烂烂,但却一身傲骨。虽拿着个破碗沿街乞讨,却傲气得很,对于那些自视清高,鄙视乞丐的人丢来的铜钱,他反手就丢过去砸在那人头上。
是以虽是在乞丐堆中混的最差的那个,却是活的最自由自在,最能苦中作乐的一个。
蓦地,王婆婆不安道:“兰泽啊,路上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柳溟讪讪一笑:“是出了点意外,所以在彩蝶镇多耽搁了几天。”
王婆婆握紧沈柳溟的手,颤声道:“没……没事吧?”
沈柳溟轻轻拍了拍王婆婆的手背,摇头柔声道:“没事啦,只是碰到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之徒而已,我已经把他们解决完啦。”
王婆婆无奈笑道:“兰泽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打架呢。”
沈柳溟笑了一声,“婆婆你这话可不对了,他们若是不欺负我,我也绝不会去欺负他们的。”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出落的艳如桃花却不妖、袅如秋风却不弱的极其风流俊雅,七分薄情三分讥俏的佳人,一手执剑,一手执花,唇角春风过,眉眼戾气扫的风雅修士,曾经竟是人见人打,狗见狗咬的妓女之子。
王婆婆望着沈柳溟虽脱了稚气但行事乖张与孩童无异的眉眼,人也不自觉变得柔和起来。只是看着这孩子,便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她拍了拍沈柳溟的手背,道:“饿了嘛,婆婆去做你爱吃的饭菜去。”
沈柳溟知道拦不住王婆婆,而且他也的确饿了,便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片刻后,王婆婆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用油巾纸包起来的东西,贴有福字红纸。她将东西放到沈柳溟手上,道:“柿子饼。”这是她特地为沈柳溟做的。
沈柳溟将柿子饼放在大腿上,笑盈盈道:“谢谢婆婆,你可真疼我。”
王婆婆哈哈笑道:“婆婆哪能让兰泽空手而归。”说完,这次才真的走了出去,准备晚饭。
沈柳溟跟在王婆婆身后,笑眯眯地望着王婆婆瘦小的背影,直到她走进了居灶时,脸上笑容霎时一变,阴沉狠戾。
他走到柴门旁,压低了声轻喝道:“出来!”
声音刚落,一个人影从一株柿子树后慢腾腾地挪出。那人垂眸低头,双手不安地绞住衣服,拘谨局促地站在树下。
沈柳溟见来人果是那小乞丐,不禁长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这小乞丐跟踪别人真有一套门道。这一路过来,要不是这乞丐踩到了枯枝落叶,发出声响,只怕他到现在仍未发觉。沈柳溟觉得大抵是自己最近因俗事俗人缠身,搞得他精疲力尽、精力憔悴,这才没心思去“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否则以他本事,岂能让这小乞丐就这么明晃晃钻了空?
他走近那小乞丐,二话不说直接拧住这小孩耳朵。小乞丐登时哇的一声,疼得龇牙咧嘴,忙叫沈柳溟放手!
沈柳溟心下冷笑:“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小乞丐哇哇大叫,声音越发响亮。沈柳溟怕他惊动了王婆婆,忙捂住他嘴,喝道:“闭嘴,你再乱叫我可把你耳朵拧下来了!”
这小乞丐登时闭嘴,一双大眼泪汪汪地望向沈柳溟,目露哀恳。
沈柳溟冷哼一声,这才放了这人。
“嘶——”小乞丐倒吸了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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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着发疼耳朵,期期艾艾道,“我……我只想知道大哥哥住哪里而已,好……好以后报恩。大哥哥不是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吗?”
“哈……”沈柳溟顿感无语,“只是为了这个?没别的目的了?”
小乞丐连忙点头,“是!没有别的目的了,大哥哥你觉得我还有什么目的啊?”
还有什么目的……沈柳溟说不上来,因为彩蝶镇那事,他不得不提高警惕,勿信他人,以免后患。面前这小孩,说话一套一套的,满是欺诈狡猾,说话浮夸不实,谁能保证他肚子里没装坏水?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总之给我离开这里!”沈柳溟指向远处一条田间小路,“越远越好,报恩什么的,呵,你这恩情微不足道,我也不需要,你快走吧。”
“唔……”那小乞丐任凭沈柳溟推搡催促,兀自站立不动。
沈柳溟怒火一下子爆发,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这小孩找死是不是?!”
他说话声过大,树上鸟儿均被惊飞,落花更甚,甚至连王婆婆都惊动了。王婆婆出门一看,见沈柳溟拔出佩剑架在一个小孩脖子上,那小孩吓得满脸骇色,登时胸中一惊,忙“哎呦!”一声急叫,道:“兰泽啊,别、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沈兰泽听到身后传来王婆婆的声音,急忙收起仙陨,正待要转身时,那小乞丐却先他一步跑到了王婆婆身后,只露出一对眼睛瞧他。
沈柳溟猛地攥紧十指,强撑起一抹微笑:“婆婆,你怎么出来啦?”
王婆婆不知这其中的原委,也不好让沈柳溟放了这小孩,怕沈柳溟误会自己的心向着外人,沉吟了片刻后道:“兰泽,这小孩——”
沈柳溟抢先话白,笑道:“婆婆放心,我只是逗逗这小孩而已,没想杀他。婆婆既不愿我开这种危险的玩笑,我不开就是了。”沈柳溟虽是对王婆婆说的话,眼神却落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里,意思再明显不过,满满恐吓威胁之意。
那小乞丐吓得后脖颈发凉,慌忙点头沉默不语。
王婆婆松了口气,道:“大家有话好好说。”旋即拉出那小乞丐,问他:“小孩,你家在哪啊?父母亲呢?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乞丐一一作答:“没家,父母双亡,不、不知怎么就跑到这来的……”说着,连连观察沈柳溟的脸色。
沈柳溟脸色微沉,冷哼一声,抱臂走进了屋内。
王婆婆望着沈柳溟的背影,温和笑道:“既然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好不好?”
那小乞丐犹豫了一下。
王婆婆认为他是害怕沈柳溟,便安慰他道:“没事了,兰泽他啊,刀子嘴豆腐心,心肠好得很,不会……不会真杀了你。”她没说伤却说是杀,是因为沈柳溟的心性风雨不定,难以捉摸。
小乞丐点了点头,主动牵住王婆婆的手,扶着她朝里走,沉默了片刻后,道:“谢谢……婆婆……”
***
远方好大一片林子中,有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远远望着方才发生的一幕。其中一个丰神俊朗、相貌极俊,却目露痴情,怔怔地望着那边。而他身旁的少年却目露鄙夷之色。过了须臾,那少年忍不住道:“哥,你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那男子冷冷道:“闭嘴!我让你跟来了?”
少年鄙夷嫌弃之色更甚,咦的一声,搓了搓双臂,哆哆嗦嗦道:“哥,你好可怕哦。你老跟着人家,难怪那人对你说话暗藏锋芒。要是我啊,哼哼,理都不理你一点。”
沉默了片刻,那男子微微一笑,喃喃道:“他真好……”
到底是哪一点好,他也说不清。只觉得胸中暖洋洋一片,愈看那人愈发觉得可爱至极,忙捱住剧烈跳动的芳心,忍住想上前抱住那人的冲动。
旁边少年没听清,反问一句:“什么?”结果额头被手指弹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那男子却转身就走,一身黑衣,很快消失在丛林掩映中。
29. 诡计
用完餐后王婆婆见这小乞丐可怜,无家可归,便百般挽留,留他在这住宿一晚。
可这小乞丐却万般摇头,伶仃地站在门外,单薄瘦弱的躯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沈柳溟见这小乞丐似乎决心已定,便劝王婆婆道:“婆婆,他不愿留你就别强求他了,让他走吧。”
王婆婆再看了小乞丐一眼。那小乞丐顺势立马点头,却缄默不语。
片刻后,王婆婆叹了口气,道:“行,你在这等我。婆婆我去给你拿件新衣裳。”
新衣裳?婆婆家还有适合小孩穿的衣裳?
沈柳溟好奇地注视着王婆婆离开的背影。只见她掀开厚重的布帘子,走进了里屋。随即里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须臾,王婆婆才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的怀中抱着一件奶黄色的小棉袄,棉袄印有小兔子和小老虎图纹。奶黄色的色彩也已褪色了几层,偏向于乳白色,显是这件棉袄岁月已久。但虽时间久远,它却是干干净净,不染一分灰尘。
远远看去,便不免产生绵绵糯糯感,很是舒服。想来,当年穿这衣服的小孩必是干净又可爱。
沈柳溟见此,微感诧异。当对上王婆婆那双流露出期许和询问的眼眸时,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王婆婆便宽心地将那件棉袄展开,披在了小乞丐的身上。
小乞丐低头盯着脚尖,沉默了片刻,嗫嚅道:“谢谢婆婆……”
王婆婆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孩子,婆婆这里永远欢迎你,要是以后想寻个安定的去处,就来婆婆这里吧。”
小乞丐点了点头,旋即一言不发地跑出了门。
冷风如刀,切割了无数片硕大的柿子叶。那小乞丐顶着寒风和掉落的叶片,跑出了柴门,离开了院子。
但他没有一直跑下去。当他确保他的目光再也忘不见那间寥落伶仃的小屋,当屋里那个视线如刀的人不再望到他时。他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向黑夜,嘴角的弧度由下弯的苦悲渐渐勾为一弯上扬的弦月。清冷的月光噙在了嘴角,冷峻的寒色浸染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抹残忍冷酷的笑意。
***
沈柳溟收回笑意,望向王婆婆。
“你当真想收留这小孩?”
王婆婆闻言,点头道:“是。”
沈柳溟微微皱眉:“为什么?”
王婆婆目露慈光:“兰泽啊,我一看到这小乞丐,就不自禁想到了小时候的你……”
原因很简单,理由也很简单。沈柳溟愣了片刻,道:“婆婆,我和他不一样。”
王婆婆颔首一笑:“哪里不一样?”
沈柳溟叹道:“是感觉。这小孩我看着不舒服,总觉得他表里不一,内心或许远比同龄小孩更为……恶毒。”
王婆婆却是哈哈一笑:“兰泽啊,一个小孩恶毒能毒到哪去?这小乞丐我看着就很乖。哎,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经历比别人多的多,心眼子也就比别人多了。”
沈柳溟:“可是婆婆……”
王婆婆却摆摆手,笑道:“好啦,婆婆知道你啊,就是担心这小孩日后会给我惹麻烦或累到了我。这事啊,你就别替婆婆操心啦。老太婆我若能晚年再做件善事,死后也就不用担心那阎王拉我下地狱啦哈哈。多积积阴德,或许我能上天界呢,这样就能看到成仙后的兰泽了……”
她说着说着,眼眶逐渐变红。人活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在茫茫人寰中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的终点。这些日子,她的心总是不安,总觉得身子一日一日不如从前,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她便会猝然长逝,来不及告别。
言念及此,忍不住要落泪。她便偷偷转过头去,抹掉了眼角边流出的泪水。
而这一细小的举动,全被沈柳溟看在眼底。沈柳溟默然不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受伤的王婆婆,便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想了想,插科打诨道:“婆婆别担心,要是这阎王老头子拉婆婆下地狱,我做人做鬼做仙,都不会放过他。我若能把他拉下位,这空出来的位就由婆婆你来坐,然后呼风唤雨……”
如此一番小孩子性的话,王婆婆心中却是一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难为你总想逗婆婆开心。你奔波劳累一天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啊,就去看望你妈妈。”
沈柳溟望向天空的明月,轻轻地嗯了一声。
夜半。
王婆婆再次进入沈柳溟的卧室,替他压紧了被角,免得风吹进了被窝里。做完这一切后,又慈爱不舍地望了一会儿沈柳溟才离开。
她白日闲来无事,院子脏了就打扫卫生,柿子熟了就摘下来。要是以上一切都已做完了呢?便安静地坐在柴门外,静静地,如同一尊悲天悯人的佛像,虽视野模糊,却乐意注视往来的小鸡、小鸭、大白鹅和来往的、忙碌的行人。
是以白日无聊事事,夜晚难以安眠。
她还是同往常一样,一张小凳子搬到屋檐下,望着纷飞的落叶,吹着凛冽的寒风。
蓦地,突听到一个脚步声自前方响起。脚步声很细弱,好像脚不沾地。可对于一个眼盲的人来说,这声音却清晰无比。
王婆婆努力睁大双眼,向前方望去。
咔嚓咔嚓——
是脚步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声音愈来愈响……人也越来越近……
王婆婆的心猛地揪紧!
透过雪白的月光,鲜红的柿子,她朦胧地看到一个在快速向她移来的黑影!
黑影模模糊糊,似是一团会飞的物体!
王婆婆颤抖地伸出双手,拿起倒在木门上的拐杖,然后紧紧攥在手中。旋即怒瞪双眼,目露凶光向那物瞧去,模样威风凛凛,像是一座守门神。
不论来者是谁,她都不怕死。怕的是什么?是屋里睡着的孩子会受伤。
她双手撑在双膝上,艰难地站起身,冷冷地注视着那已停在柴门旁的模糊黑影。
刚想轻声叱喝一声,却没想那物比她更快一步。
“婆婆……”
是青涩、稚嫩的小孩子才拥有的音色。声音又是极轻极轻,一落即毕。
王婆婆登时怔住,因为这声音很熟悉。
那团黑影却突然向后跑去!
王婆婆胸中一惊,她想起来了!那团黑影是那个小乞丐!
她想叫住人的念头闪过唇畔又霎时化为乌有,为了不吵醒沈柳溟,她只好踉跄地追了出去。
转眼间,那小乞丐跑出了柿子林。王婆婆也跟着出了柿子林。
看着那始终与她刻意保持一定距离的背影,王婆婆只觉奇怪,心想:“这孩子半夜不睡觉,怎么跑这来了?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便轻声叫道:“孩子,停下吧。”
王婆婆累得气喘吁吁,若这孩子再继续跑走,她可就再追不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听进了王婆婆的劝语,那小乞丐突然停住脚步,然后缓缓转身看向王婆婆。
王婆婆这才宽下心来,道:“孩子,你怎么会在这?”
沉默了片刻,小乞丐目光从王婆婆身上移开,望向那片柿子林,蓦地冷笑一声,道:“找大哥哥。”
“什么?”王婆婆走向小乞丐,问道,“孩子,你找的是兰泽吗?”
“自然是他。”
一个不冷不热,不急不缓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王婆婆登时停住脚步,诧异地转身向后看去。
一株柿子树旁,倚靠着一个身形颀长的人影。此时明月虽在天,但那枝繁叶茂的柿子林投射下来的阴影,却完完全全将那人笼罩在了黑暗中,他的穿着样貌,全看不清。
王婆婆眉头紧皱,警惕地看向那人,“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那人却轻笑了两声,旋即从黑暗中缓缓现身,来到月光下。
顿时,周遭的一切景物都黯然失色,连那月色也失了三分。
他的身上,金光闪闪,光彩照人,整个人就像镀上了一层黄金。金色锦袍上是金丝银线绣成的鱼纹,两只手各戴一个银色的护手镯,镯子上也是刻满了鱼纹。
他容貌清秀俊逸,气质高贵卓然,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着一股狠劲。只见他目光微微低垂,落在左手腕上的一只护手镯上。蓦地!眉眼间闪过一抹阴翳之色,圆润的右手五指尖对着那护手镯上的细致纹路使劲按压下去!
指甲很快被掰落,生生从手指肉上剖离!鲜血淋漓,滴滴拉拉自他指尖流下,他却连哼一声都不屑!
王婆婆瞧着这残忍疯狂的一幕,心惊肉跳,心想:“莫不是疯子?!”
她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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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那人这才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头看向王婆婆,眉眼神色转为正常:“婆婆,请跟我走一趟吧。”
“走?去哪?你是谁?!”王婆婆察觉来人不善,开始向后退去。
那人却微微一笑,慢慢地向前走,边走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到时你自会清楚。”说完,目光陡然一凛,看向站在王婆婆身后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走向王婆婆。
“我不走——”王婆婆的话还未说完,突感手背一个刺痛,忙低头看去。她的左手背上,正刺着一根绣花针。
而刺向她的人,就是那在她身边,正微微一笑的小孩。
“你——”下一秒,两眼一黑,巨大的黑暗全向她涌来,将她吞噬。
王婆婆彻底晕了过去,而她手中的拐杖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沉重响亮。拐杖中,有沈柳溟引入的仙陨的一缕神识。当拐杖落地的那一刻,仙陨也在同一时间做出回应。
沈柳溟双眸登时睁开!
他抓起仙陨,飞快地掀开帘子奔出里室,走进另一间里室,却没看见人。
沈柳溟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忙奔出屋子,叫道:“王婆婆!你在哪?”
蓦地,当他刚踏出门槛一步时,一个黑色身影从右手边快速闪出,白光一闪,一柄散发出冷光的短匕首就要向沈柳溟的胸口刺来!
沈柳溟胸中一惊,忙向后仰身躲过那一刺,与此同时,他拔出佩剑自右侧向那人的左肩削去。
剑刃锋利,剑气煞人。若被削到,那条手臂势必脱落!那黑影急忙心惊肉跳地向后跳开一步,方要站稳身子时,迎面又来一刺!他下意识举短匕首格开,可怎料仙陨削铁如泥,那匕首登时被切开只剩一半。
沈柳溟却未再往前刺去,而是剑尖直抵那人眉心,目光自地上一瞥,月光下,这人没影子!
仍是幻术!
沈柳溟胸中登时了然,冷冷地望着这黑糊糊,不见容貌的人,道:“你不是实体,你只是一个分身。呵,阁下既然想找我,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分身轻笑了几声,将那柄匕首插回腰间,低眸转动手上的护手镯,缄默不语。
沈柳溟冷冷地望着他,牙关却越咬越紧。
蓦地,那人手上动作一停,护手镯转动的速度渐渐变缓,而地上那具颀长的黑影越发明晰。
当手镯停下的那一刻,那具影子彻底成形。那人一身黑衣化为锦袍,金光流动。容貌也已恢复成了人样。
沈柳溟看到那人衣上的图纹样路,心下冷笑,剑尖微微轻送,这人的眉心登时见血。
而这人却毫无惧色,微微笑着,不咸不淡道:“沈公子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杀了我,那老太婆也会跟着死!所以你这柄剑举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抬手就要轻轻推开仙陨,笑道:“一直举着不累吗?还是放下吧。”
可当他的食指和中指头刚触上那柄剑的一刻,一股强大的寒气如一条直线,自指尖进入他的肺腑中,顿感五脏六肺仿佛堕入了冰窟!心道:“这剑果然名不虚传。”
白光一闪,沈柳溟收剑入鞘,冷冷道:“你们想怎样?我和余氏此前毫无过节,你们为何想杀我?!”
那人却没回答沈柳溟,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一条素娟帕,捂住了鼻口,声音闷闷道:“沈公子,不是我想杀你,想杀你的另有其人,我只不过是当了那把刀而已。”
沈柳溟见他此番怪异举动,瞬间提高对四周的警惕,以防这人突然耍阴招。
他道:“那人是谁?”
“一个……”那人目光陡然一凛,眼珠子微微向屋檐上看去。
沈柳溟见此,心中暗道“不好!”就要退回屋内时,一股扑天白粉突然自屋檐下飞落。沈柳溟未来得及捂住口鼻,吸入了大量粉末,呛的他连连弯腰咳嗽了几声。
白粉有毒。
每一次咳嗽,他的意识就会流失一分。
沈柳溟心中恼怒,暗骂自己又上了贼人的当,嘴上骂道:“你他妈的无耻!一个颇有名号声望的世族,做这等下三滥的放毒伎俩!”
当他说完的一刻,砰的一声,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重重摔在了满地的白粉中。
30. 等待进入网审
血月下,悬崖峭壁上。一个巨大的圆形金光剑阵正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将一群风雅的修士笼罩期间。
剑阵下,各修士神情紧张,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家主——那个手戴护手镯的男人,以及那跪在地上,意识昏迷的白衣男子。
这里是莲花小镇的乱葬岗,时有邪祟和野狗出没。地上遍布森森白骨,骷髅人形堆积如山。
此时周遭邪气冲天,无数股煞气自白骨堆中涌出,直向天上的剑阵冲去。股股煞气一与剑阵发生冲撞,便会立即被金光反噬,最后化为灵气融入剑阵中。
远远望去,小镇居民只会觉得这是哪方修士在化怨解气啊?是在做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啊!而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化一道障眼法,只为做一件害人性命的事。
那白衣男子,就是沈柳溟。而旁边伶仃站着的男子,名佑徽,是余氏次子。
气氛阴沉压抑,紧张的焦灼气息弥漫在众人心头。
蓦地,余佑徽停下手中动作,射发出金光的双眸向黑黝黝的衫林中投去,片刻后,像是获得了某道指令,他才跨步向沈柳溟走去。
白骨被他踩在脚下,登时粉碎为婓粉。
余佑徽半蹲在沈柳溟面前,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摸上那人的面颊,随即轻笑一声后拍了拍他,道:“喂,醒醒!沈公子当真心大,死到临头还能睡这么香甜。”
沈柳溟经人这么一拍,登时醒了过来。他一睁开眼帘,却瞧见一张狠厉阴翳的脸明晃晃在他面前,登时想起一切,怒火中烧。便要起身冲上前去给那人一拳,怎料双膝仿佛被灌注了铅,而双手也被捆灵绳缚在身后,半分移动不得。
沈柳溟登时胸中一惊,忙低头向四周看去。地上白骨堆积,却不见他的那柄剑。沈柳溟颤声轻叫:“仙……仙陨……”
仍是未有任何感应。
他现在感受不到仙陨的一息剑气!
沈柳溟咬牙怒喝:“我剑是你们拿走了吧?!混蛋!还回来!就算你们拿了它,不是沈家血脉也别想驱使它!你们拿走了也没用!”
余佑徽望着恨不得咬掉他身上一口肉的沈柳溟,嘿嘿冷笑:“不错,那把剑的确是我拿走了!可是,想用这剑的人,可不是我!”
“呵……”沈柳溟冷笑,“是那个让你杀了我的人?!”
余佑徽点头:“不错。”
“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们四明余氏的人都愿意听信他,反来杀害荫庇于你们的沈氏?!我在彩蝶镇遇上的余不毒,也是受到那人的命令来杀我的是不是?”
余佑徽嗤笑:“噗哈哈哈,不错,你猜的没错。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余不毒这蠢货,要是他没失手,这等好事也轮不到我头上。至于那人是谁,当然不能告诉你!”
“哈……”沈柳溟道,“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背叛常道派来杀我。”
余佑徽一笑:“当然是扶持我坐上四明山宗主之位。”
是嘛……”沈柳溟心下冷笑,“从彩蝶镇到吴中莲花镇,都遭受你们毒手。想必那人对我很是了解,连我的路线都掌握的一清二楚。王婆婆家,也是那人告诉你们的?”
王婆婆家,只有他一人知道!至于这群人为何会突然来到王婆婆家,沈柳溟想到的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早就盯上了他,并一路跟踪他……
突然,沈柳溟想到了一人!
那个小乞丐!
沈柳溟喉咙发紧,颤声问:“那个小乞丐,是你们的人?”
“啊哈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单纯呢沈公子,”余佑徽讥笑,“没想到吧,那个孩子竟是个见财忘义之徒,他将你今日的行踪可都告诉了我。”
原来,这城中还有一个类似于村头妇女情报会的组织,那便是乞丐群体。这乞丐群体,遍布城中的各个角落,无论是高堂之上,还是犄角旮瘩的破地方,你都会看到拿着破碗乞讨的人。正因为他们无处不在,所听闻的事也就比常人多得多。那余氏便暗中联络了一群乞丐,放话若能看到一身穿仙鹤图纹的白衣男子,便速速告知行踪。
沈柳溟双目猩红,直觉人性竟能险恶到如此地步,简直恶心地要死。他怒而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往余佑徽脸上吐去,旋即冷笑:“怎么不躲?看来余公子倒很稀罕我这口唾沫呢。”
余佑徽没料到沈柳溟这一招,压根来不及闪躲,那口唾沫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眼睑下方,然后缓缓落下。他登时暴怒,狠狠捏住沈柳溟的下颚骨,咬牙切齿道:“他妈的,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妓女之子,装什么横?!”说着,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了沈柳溟脸上。
沈柳溟耳边登时嗡的一声,脸上火辣辣一片,嘴角边渗出了血液。
余佑徽往后扯住沈柳溟头发,逼迫他仰头,冷冷睥睨着那张白里透红的脸,愣了一下,突然笑道:“我小时候在这莲花镇上居住时,曾听闻醉花楼中有一位惊才绝艳,容若天仙的歌妓,便想去一睹芳容。怎想那歌妓突然自杀身亡,芳颜未睹,实在是我平生一件憾事。不过——”
他加重力道,扯得沈柳溟不禁咬牙忍痛,继续道:“不过你是那歌妓生的,你这容颜应该和你妈一样吧?我还真舍不得再打这张脸。所以我们换个玩法,你给小爷我磕二十九个响头怎样?磕的越响,我听了开心,或许就放了你和那老太婆,嗯?”
沈柳溟瞳孔急剧收缩,一字一句,咬碎了才吐出:“那王大富是你的人?你要胆敢碰王婆婆一根毫毛,我沈柳溟就算死,也要将你全家屠尽!”
“啊哈哈哈哈,那王大富算什么?他算个屁!可和我攀不上关系!”余佑徽脸凑到沈柳溟脖颈处,细细嗅了几下,然后抬眼瞥着那张依旧高傲,不愿屈服的脸,笑道,“我就喜欢看你憋屈,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还喜欢看你向人流泪求饶的模样,特别像狗。你说,那该是怎样一种风情和韵味呢……”
“呵……”沈柳溟瞪着那人,讥嘲道,“做梦!”
“做梦?我就不信你沈柳溟不会跪地磕头向我求饶!”余佑徽神色陡然一变,道,“带那老太婆过来!”
一排黑衣修士缓缓向两边退开,中间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手拽着一个老妇女,硬是拖着她向前走,然后狠狠将她丢在一堆白骨上。
王婆婆从地上爬起,跪在沈柳溟不远处,望着沈柳溟,眼泪突然扑簌簌流下,片刻后便模糊了整张沧桑衰老的脸。她想发出声再轻唤一下那个名字,但嘴上被塞住了一团棉布,双手也被缚在了背后。
沈柳溟看到王婆婆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他冷冷斜睨着余佑徽,“你们要杀要剐随你们,但我与那人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你们放了她,要我怎样我都会配合。”
余佑徽冷笑一声,走到王婆婆面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棉布,道:“余某也不是冷血的人,你们祖孙俩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嘴中棉布被扯出,王婆婆憋红了脸喘了几口粗气,旋即恶狠狠地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到了那人脚上,“老太婆虽老,却是一把硬骨头!你想拿我来威胁兰泽,狗杂种我告诉你!老太婆宁愿一头撞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余佑徽怔怔地低头看了片刻,脸色愈发阴沉,一脚就往王婆婆胸口上踹,骂道:“他妈的!这么想死,好啊,老子踹死你!”
王婆婆被一脚踹倒在了地上,额头磕上一个坚硬的头盖骨,登时头破血流。而余佑徽却是下定了决心,想再踹上一脚。
沈柳溟欲要站起向前扑救王婆婆,但双膝酸软无力。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婆婆死在他面前,他不能再失去一个最爱他的人。强烈的痛苦席卷而来,眼底翻涌出恐惧的泪水,沈柳溟痛苦地悲嚎:“住手!我做!我给你磕头,我求你放过她吧……”
余佑徽登时收脚,看向沈柳溟,嘿嘿冷笑:“呵,算你识相。那么来吧,沈公子……”
王婆婆哭着摇头:“兰泽!不可以!不可以向他求饶!婆婆死了也没关系,你、你不能为了婆婆这么做啊!”兰泽多么要强一孩子啊,她怎能舍得让这孩子为了一个快死的老太婆受屈受辱向他人磕头求饶!
当年就算是饥寒受冻之时,被其他孩子追打之时,他沈兰泽都没有低过一分头!就算进了常道派,被其他门生以妓女之子身份暗讽,遭受无数的白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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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他沈兰泽也没有流过一滴的泪!
可是如今,要这些个尊严面子有何用?他真正想要的是年年的殷切期盼与等候,是一声轻轻的问候,是一双能为他弹走身上灰尘的手,是那间温暖的小草屋,是被油皮纸包裹起来的热乎乎的柿子饼……
沈柳溟微微阖上了双眼,对着那个人,缓缓低下头……
突然!王婆婆痛苦地长啸一声,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翻身而起,然后像一只发疯的野兽,双目猩红,带着无尽的恨意和赴死的决心向余佑徽顶头撞去!“我跟你拼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
余佑徽一闪,旋即暴怒的一掌拍向王婆婆的头盖骨!
“他妈的找死!”
沈柳溟猛地抬头,恐惧的浪潮霎时将他吞没!绝望的泪水与血色的瞳色翻涌出眼角,泪水扑簌簌流下……
“不要!!!”
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当他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紧跟而来的是头盖骨裂碎的声音。
“咔嚓”一声,声音很细很轻,本是很难听到的。但此时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一悲剧性的一幕。没有同情和怜悯,更没有一丝的愧疚与罪恶,有的只是对接下来观看“好戏”的吃瓜心态。
这声头骨破裂,便在这残酷的死亡气氛中被无限放大……
王婆婆委顿倒地,倒在了一堆森森白骨和鲜红的血泥中。她的脸朝向沈柳溟,虚弱道:“兰泽啊……别……别哭,婆婆死便死了……婆婆本就活不长了……”
心高气傲的少年此刻已成了苍老的刍狗。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双目通红,狠狠地盯着王婆婆,咬紧了嘴唇抑制自己的哭声。
“答……答应婆婆一件事好不好……”王婆婆嘴角边露出笑容,短暂又长久,“把我……和你娘亲葬在一起……这样,你……你就不用来回跑了……”
不用来回跑了……到时候一到祭日,沈兰泽只用上一次香、浇一次酒、焚一卷黄符就行了。
可是,兰泽能活着出去吗……
老天爷啊,保佑保佑这个苦命的孩子吧……
沈柳溟呜咽着,每一次的抽泣都会引来强烈的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缓缓磕下了头……
不是拜天地、恶人,拜的是王婆婆,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然后,他的耳边传来了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很、很好……我一定要告诉……告诉你娘亲……兰泽是个好孩子……他、他过得很好……”
声音终是化为了一缕秋风,消散在了人世间。
王婆婆阖上了眼,永生永世不再醒来。
沈柳溟猛地咬紧了牙关,缓缓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将那一张张丑陋的脸全都刻在心头上!几乎是要将牙齿咬碎,道:“狗杂种!来日我必定杀的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四明余氏,无论男女老少,我沈柳溟都不会放过!我!要屠你们满门!”
他颤抖的声音近乎悲凉和疯狂,那蕴含在语气中的杀机和那双风起云涌的恨意的眼睛,令余佑徽不禁后脖颈发凉。但又转念一想,跨出一步,半蹲在沈柳溟面前,冷笑道:“来日?你以为你还有来日吗?你觉得……今晚我会放过你?!别做梦了!这老太婆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他掏出一把匕首,抵住沈柳溟的咽喉,却不急于动手,而是望着那双眼睛,在寻找着什么。沈柳溟呵的一声,眼底是肆虐的嘲笑和无惧。
余佑徽愣了一下,看向那片衫林,片刻后又看向沈柳溟,道:“老子这就让你们一家人——”
“团聚”两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悲惨的号叫。
紧接着“唰”的一声,是利剑从血肉中拔出的声音!
那具被割了心的躯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众修士面色唰的一下苍白无比,纷纷转身向后看去。
寒鸦惊飞,邪气冲天!
淡淡的剑阵金光照射在一株高大的杉树上。
一个胸前绣着张扬跋扈的火焰图纹的黑衣男子正手执一柄玄铁重剑,伶仃孑然,正立在树巅上!
31. 坠崖
来人正是无量派萧野。
自下午时分离开了沈柳溟后,他和其弟萧阳便住进了一家客栈。萧阳却像只大苍蝇,一直在他耳边嗡嗡嗡个不停。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及时回头,及时止损,莫要被那男人迷住了眼。大哥你要以大局为重啊,切莫意气用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吧啦吧啦一堆。
萧野听着,一个干馒头塞进了萧阳嘴里。萧阳一噎,顺势将那馒头啃干净,然后又开始继续吧啦吧啦。萧野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笑道:“说完了?”
萧阳一愣:“应该是说完了吧……你等等,让我再想想……”
萧野微微一笑:“爷贼心不死,认定他就是认定他了,非他不可。”
萧阳瞳孔地震:“哥——”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横劈过来,登时把他劈晕了过去。
那之后,萧野便将萧阳放到坐骑上,拍拍马屁股,那马儿便撒欢了野,向着无量派跑去。这马具有灵性,脚力飞快,非常人所能追赶,他也就不用担心路上遇到什么歹人对马背上的人下手。
可怜的萧阳就这么被哥哥送回了家。
而萧野则心痒难捱。
这段时间来,他一直跟在沈柳溟身后。
那人身上的幽香、清瘦孤傲的背影、冰冰冷冷的语意,他早已习惯了。
现如今,当沈柳溟不在身边时,他的心总是空落落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这种空虚感。
萧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说什么再见,都是假的。明知会被那人以剑逼问,但萧野还是翻身下床出了客栈,阔步找沈柳溟去!
半路穿过一个泥瓶小巷时,萧野与一个小乞丐撞了个面。萧野认得,那个小乞丐便是沈柳溟救下的那个。
那小乞丐抱臂捂紧身上的棉袄,兀自低头快步走着。萧野见此,便在那小孩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一刻抓住了他,含笑问道:“小孩,问你个事儿,你是刚从那白衣哥哥家里出来的吗?”
结果这小乞丐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登时吓得全身冰凉、僵硬,口中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他们……”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突然!他声音拔高:“不是我!不是我!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萧野早已听清这小乞丐的喃喃自语,心中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当即半蹲下身子,沉着脸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谁害的他们?他们又是谁?!是那个从流氓手中把你救下的白衣公子吗?!”
那小乞丐一听到“白衣”二字,脸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目光在萧野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喃喃着:“我、我只想活命……不想再被人欺负了……”
萧野奇问:“什么?”
那小乞丐却突然叫喊:“放开我啊!喂!有人抓小孩啦,这有个人贩子!”
这时,巷口处走过一个提着照明灯的人,正好奇地往里瞧着。
小乞丐一见来了人,登时叫道:“救命!抓小孩啦。这有个恶人要抓小孩啦!”
那站在巷口的人一听,登时正义感爆棚:“喂!你做什么,快放了那小孩!”
“你!”萧野见这小乞丐满目狡黠之色,狠狠咬了下后槽牙,低声恐吓道:“好,你不说,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那小乞丐一听这话,身上的凌气登时消了下去,却转过了脸,沉默不语。
这时,巷口的那路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喝道:“你这小哥儿,怎么欺负一个小孩!”
萧野无奈,只好放了他,匆匆赶往那座小草屋。
结果是草屋破败萧索,屋内不见那一老一小的身影……
萧野的心登时沉了下去。
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就当他急得团团转之时方才想起沈柳溟曾喝过他血,自己的佩剑便能寻到沈柳溟的气味。于是萧野便拔出重剑,任它在空中飞。一人一剑来到了邪气滔滔冲天,剑阵杀机漫漫的乱葬岗!
看到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如此狼狈跪在白骨堆中,萧野心疼地喘不过气,握着剑柄的手频频颤抖——他握不稳剑了。
余佑徽望着杉树巅上那人,嘿的冷笑一声,大声道:“来者何人?为何要坏我好事!”
萧野飘飘然下树,走到那伙人面前。当近距离看到地上那具佝偻瘦小的躯体时,他不禁愣了一下。他又看向沈柳溟,沈柳溟仅与萧野的目光对上一秒,便移开了目光,眼眸中泛着颤抖的泪光。
萧野的心猛地抽痛,咬牙切齿道:“你又是谁?为何要杀他?”
“呵呵,”余佑徽阴笑道,“看来阁下是不想告知我你的身份咯?既不愿告知身份,也不是常道派的人,那么何必要插手干预我和这人的恩怨?!”
萧野咬牙:“你不配知道我是谁,这人是我的人,我要带走他!”
余佑徽冷笑:“是嘛……那就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他的话音未落,前面的一排修士全部齐声惨叫,然后砰砰砰声接连响起,那一排人依次直直地、僵硬地向后倒下。
下一秒,“噌!”的一下,微弱的火苗自他们身上燃起,然后迅速地以烈火燎原之势蔓延全身!
他们,正在被火焰烧身,空气中登时弥漫着焦尸的臭味!
而头上那象征着余氏的剑阵也在同一时间,从中间向外围一一破碎开来,金光霎时消失,四周陷入短暂的幽黑!
萧野全身缭绕着赤红的灵力,一身黑衣也隐隐变红。他眉心处更是隐约有一小簇火焰微微燃烧着。
这是沈柳溟第一次见到如此年轻——与他年纪相仿的修士能成功幻化体内灵力为实体,为己所用。这人除了不会御剑飞行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仅凭一人便可颠覆四明余氏剑阵……
萧野的实力,不可估量,难以莫测。
而对萧野恐怖如斯的人还有余佑徽。
余佑徽登时慌了神,下意识往那片衫林看去,又迅速收回了眼,吃了一粒定心丸,望向萧野,冷笑道:“我可不怕你。”
说着,点开沈柳溟腰间穴道,将人提起带到身侧,然后一把锋利的匕首紧紧贴住沈柳溟雪白的脖颈,细细血线显现。
萧野怒火更甚,怒喝道:“你放了他,我答应不杀你,放你一条生路。”
余佑徽冷笑:“我凭什么信你?”他停下来,看向沈柳溟,继续道:“就算你不杀我,这小白脸可是扬言要屠我全家,那我更不能放他走了。”
萧野冷眼盯着余佑徽。他敢赌吗?他清楚自己的剑比那人的刀快,只要现在下手刺穿那人咽喉,便能救下沈柳溟。可是万一赌输了呢?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会失败,他也绝不能容许这个几率的发生!否则他的人,便会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永无回涯!
萧野猛地握紧剑柄,平生,这是他第二次陷入深深的无力和恐惧。
余佑徽眼尖,似乎洞察出他的心理,登时斥喝道:“你想要他脖子被抹掉吗!把剑放下!”
萧野闻言,将剑插回了剑鞘中。
余佑徽冷笑,微微颔首,一颗心松了下来,看了沈柳溟一眼,讥嘲道:“很好,比这小杂种听话多了。”
沈柳溟嘴角勾出笑意,语意冰冷:“你要杀便快杀,婆婆妈妈的和这人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莫不是你怕了,哈哈哈,怕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嘛?”
余佑徽像被人戳穿了肺腑,架刀深入脖颈一分,沈柳溟的脖颈登时流下了丝丝血线。余佑徽咬牙怒道:“你以为我现在不敢杀你吗?!”
沈柳溟嗤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侧头抬眸望向那人,明亮清澈的眼眸里盛着一轮血月,斩钉截铁:“你——敢吗?”
讥笑和嘲讽,在眼底肆意嘲弄。余佑徽心头火气一下上来,冷瞪了萧野一眼,然后笑道:“沈公子莫要小瞧了我。你有人救?我便没人救吗?”
沈柳溟一愣,咬牙道:“是那个派你来杀我的人是不是?!萧野!那个人肯定就在这附近看着,你别管我,去找到他然后替我杀了他!”
“哈……”萧野无奈叹了口气,“柳溟,我先救你,要报仇不迟这一刻。”
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别人不顾自己性命安危……
余佑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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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野眼中的柔情,冷笑:“看来阁下对沈公子很上心呢,那我就好办了。”说着,拉住沈柳溟一步步后退。
他的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萧野欲要跟着上前,余佑徽喝道:“站着别动!”
萧野只好远远望着余佑徽将人带到悬崖边上。
悬崖边上,乱石嶙峋,稍有不慎,一脚踩翻只怕会滚落下崖。而涯边风劲极大,风从谷中吹涌,呼呼吹得唯一一株张牙舞爪的枯树向上翻飞凌乱。
两人站在崖边,身后是一轮血月和一望无际的连绵山脉。
衣决飘飘,猎猎作响。长发凌乱,面色苍冷。
那抹泛着幽微冷光的匕首在黑夜中更是刺人眼目!萧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距离——他不敢担保能及时救下沈柳溟。
余佑徽这时长吁了口气,却不敢放松紧惕,盯着萧野的动作,笑道:“沈公子,站在这悬崖边上很凉快吧。你可知这儿有多高?”
沈柳溟冷笑:“怎么,是怕自己一会儿摔下去会粉身碎骨吗?”
余佑徽怒而转头:“他妈的死到临头还嘴硬!”这时萧野在远处,就算突然向他动手,他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来反抗,他可不像那几具废物焦尸修为低下而任人宰割!
余佑徽一脚将沈柳溟的双膝踢跪在了地上,道:“沈公子还是向这位愿舍剑救你的男人跪一跪吧。”
沈柳溟还未开口怒骂,那边的人却远远传来一声咆哮。萧野双目眦裂:“你做什么!我警告你别乱动他!”
余佑徽嘿的一声冷笑,玩世道:“沈公子,这人可真是关心你关心的要紧呢,不知一会儿你摔下去后他会不会也跟着跳下去。”
沈柳溟看了萧野一眼,继而斜眼冷睨着这面目可憎的人,笑道:“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独善其身,从这里安全离开?他必定会替我报仇,将你碎尸万段!”
余佑徽嗤的一声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手中匕首不稳,在细嫩的脖颈上不停划过,血流不止。萧野眼尖,见此命在垂危,危在旦夕的一刻,心脏剧烈绞痛!
僵持了片刻后,他缓缓稳住呼吸,望着余佑徽,开口道:“只要你肯放过他,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
余佑徽眼中闪过狡黠和邪恶的亮光,“你既然这么想救他,那我就满足你,我们来赌一把,怎样?”
萧野道:“赌什么?”
沈柳溟却知这人心中必定是鬼胎,对萧野咬牙厉声道:“谁要你救我了!我和你非亲非故,你没义务救我,而且……我告诉你萧野!你就算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你别自作多情了!”
萧野定定地望着沈柳溟,心中叹了口气。这时,余佑徽突然将匕首从沈柳溟脖颈上拿开,而后身子微微向外挪去。萧野双眼霎时眯起,他知道,这人在谋退路!
余佑徽一只手提住沈柳溟的后衣领子,道:“自然是赌你会不会甘愿赴死而救这个人,老子很想看你们这对断袖齐坠乱葬崖呢!”
他话音落下的那刻,一只手已将沈柳溟推下了悬崖!
沈柳溟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所有事物——山、云、崖边的歪脖子树,那张俯视着自己的丑陋面容!都在急速向后退去,唯有那轮血月横亘在黑沉的墨汁中!
耳畔是猛烈呼啸而过急风!他的发丝凌乱在额前飞舞,身上的所有衣物尽向上呼呼翻飞!
他!在急速下坠!
突然!一个黑色的人影一跃而下!
那是萧野!
萧野伸出一只臂膀,急速环住了正在坠落的沈柳溟,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手持玄铁重剑,猛地插入坚硬陡峭的石中,以此来缓解下坠速度和势道!
电光火石一闪,重剑“铮”的一声巨响,剑尖却与那面石壁擦刃而过!石壁太坚硬,重剑竟然无法插入其中!
萧野心中一惊,慌忙低头向沈柳溟看去,却见沈柳溟脸上毫无半分对死亡的惧色,而是露出一种迷茫、困惑的神色!
下一秒,萧野还来不及多想,只听砰的一声在耳边响起!
两人同时坠到了崖底!
32. 鸳鸯洞天一
四面水花飞溅,白浪翻飞!
两人重重摔入了一个巨型湖泊中!
落水的那刻,飞溅的水花如豆大的雨点啪啪打在脸上,萧野只感到脸上如被无数把锋刀划过一样。下一秒,他沉入了水底中。
巨大的水潮将他拥紧,胸前生出挤压后的郁闷窒息之感。有那么一刻,他的意识是处于混沌状态。当水流托起他的头颅,他看见湖面上映射着的那轮血月时,他的意识才猝然惊醒!来不及思考为何没被摔成肉泥,他第一时间向四周看去。
却是看了个寂寞。湖水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而沈柳溟,也不知飘向了哪里。
萧野在胸前胡抓了一把,没抓到人,便开口叫人,怎想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湖水中,喉咙咕噜咕噜了几声。萧野忙游出水面,望向四周。
这悬崖底下,别有洞天。
两面是陡峭嶙峋的石壁,寸草不生。另一面石壁却光滑如明境,映射着微弱亮光。一股如玉龙般的瀑布正自那悬挂而下。瀑布涛声如雷,源源不断注入湖泊中。可奇怪的是,瀑布注入的那端水面,却未泛起涟漪和溅起水花。而最后一个方位一望过去,却是好大一片树林!
此时四周除了那瀑布注水声外,便无一丝其他的声音。
萧野压住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在这崖底大声叫道:“沈柳溟!”
四周:“………………………”
却只听得柳溟~溟~的回声在这方天地久久回荡,直至渐渐平息。而那人,始终没有回声!
萧野心道:“不好!莫非那人仍在水中?!”言念及此,急忙钻回水底,解下腰间的玉佩,借着微弱的碧绿光芒在水中摸索。水潮声在耳畔回响,混杂了剧烈跳动的心声,恐惧也如这周遭的黑暗般,一刹那!将萧野紧紧攥住!
正当他的不安越发强烈时,突然!远处亮起一道微弱的碧绿光芒,在这深沉的水中虚弱地上下沉浮着。而光芒能照射到的区域,映着一方雪白的衣衫。
那人正是沈柳溟!
萧野急忙游过去。刚一触上这人的身体时,他胸中登时骇然。沈柳溟的身体,已经僵化,并泛着寒冷,就像——一具死尸!
萧野胸中如被一把大锤猛地砸了一下,差点晕去。他急忙抱住沈柳溟,将人带出水面。
“哗啦啦~”,水流从两人身上淋漓落下。萧野架起沈柳溟,将人带上岸,并放躺在湖边细碎的石地上。来不及多想,他急忙点住沈柳溟身上的几处穴道,抱着观世音菩萨保佑的想法,从怀中掏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入沈柳溟口中,并伸出食、中指在他胸口心脏处不停按压。
可是,人仍然没醒过来。
萧野的脑海登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压住惊慌的心神,正要探向沈柳溟的脉搏时,却听得“噗!”的一声,一口清水被吐出。沈柳溟悠悠醒转过来。
两人均是一愣,互相怔怔地望着对方。
萧野一颗悬着的心得以放下,担忧问道:“你感觉怎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话音刚落下的一刻,沈柳溟突然起身扑到了萧野身上,砰的一声,萧野被扑倒在地。后脑勺砸在了碎石上,生疼。
萧野正要开口询问怎么了时,却见沈柳溟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喃喃道:“冷……好冷……”
沈柳溟抱住了萧野的脖子,将脸埋在这人的肩窝处,整个身体不停地在这具温热的躯体上蹭来蹭去,扭动地就像一只——求爱的毛毛虫。
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当那处地方被心爱之人不停蹭来蹭去时,萧野的欲望骤然在脊背上燃烧。他忙稳住不合时宜的心神,颤声道:“柳溟,你先别乱动,不然会出事的……”
沈柳溟宛若未闻,不断在萧野身上寻找一分慰藉和温暖的气息,颤抖着声音,道:“萧野……我难受……我、我好冷啊……”
细细听来,甚至能听到这人牙齿打颤的碎响。萧野胸中惊骇,忙将手摸在那柔韧的腰肢上,为沈柳溟注入自己的灵力,心道:“此时还未真正入冬,依他的身体情况,为何会一直说冷?”言念及此,登时想到了那个奇异的湖泊,细细沉吟:“莫不是那个湖泊水温过低?”
这个湖泊的水温何止是低,简直是个冰湖!湖水寒冷刺骨,比之沈家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柳溟修为薄弱,内无灵力护体,加之身体曾落下过病根,不受冻。是以他一坠入这湖中,被水面狠狠拍晕沉入了湖底后,只能任寒冷侵体,摧残这具肉体凡胎。若不是萧野及时相救,只怕是会差点被冻死过去。
相反的是,萧野身子骨硬朗,加之修为颇深,内有充沛的灵力护体,这才没感受到这湖水有多冷。
一股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入体内,并在四肢百骸中舒展开来。沈柳溟僵硬寒冷的身体,才渐渐松弛下来。可是,这还远远不够!他感受到体内的丹府区域,尤如堕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正不断散发出冷气,在体内与那股外界的灵力相抵冲。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正在不停切割着他的小腹!
除了寒冷外,还有割肉的疼痛!
沈柳溟眉头皱得更紧,咬牙止颤道:“不够,萧野,还不够……冷,还是好冷……”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打开,如潮水般泛滥开来。沈柳溟意识啪的一下断线,往日的那点可怜的孤傲和矜持,终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消散的一丝不剩,他哭得就像一枝梨花春带雨……
沈柳溟支起身子,抬起头,看了萧野片刻后又抱着歉意地迅速摇了摇头,道:“对不起……”
“无——”萧野搞不清状况,下意识地要说出“无碍”时,“啪叽”一声,沈柳溟突然扣开他的腰章,送开腰带,然后白皙的五指迅速在他身上游走,扒开了他两边的衣襟,露出了里边的黑色软猬马甲和白色里衣。
“柳溟,你这是要做什么?”萧野诧异地看着身上的人,不解问道。
这时,泪水啪叽啪叽滴落在萧野的胸襟上,沈柳溟揪住两边的衣襟,颤声道:“你的衣服太硌了……我不舒服……”说完,他俯下身体,整个上半身埋进了萧野的怀里。
终于,似乎是得到了满足般,沈柳溟轻轻地哼了一声。语调旖旎缱绻,尾音悠悠上扬,声色软糯糯,带着娇气。
萧野听着,身体霎时绷紧。
只听沈柳溟脸埋萧野胸口上,声音闷闷道:“帮我……”
萧野脸上噌的一下冒起火来,喉结滚了几下,声音沙哑:“怎、怎么帮……”
沈柳溟闭上眼,呼出了口气,“呆着别动,等我身体暖和了再起来。”
就这么简单。
“好,我不动……”萧野有些失望,眼中的眸子深沉的欲要吞噬掉身上的人,期期艾艾道,“只、只是——你这个姿势,我很难受。”
具体是哪里难受,萧野没好意思说出。
沈柳溟这才抬起头来,下巴抵在温热的胸口上,抬眼向前望去。萧野顺势低头往下一看,这一看,差点把他的魂魄给震碎。
却见一枝梨花春带雨的细碎的雨点变成了泛滥的洪水,不停流下,濡湿了他的前胸。那双眼流露出的,是无尽的痛苦、委屈、懊悔、罪恶……
萧野心疼万分,在心中啐了满脑子精虫的自己一口,慌乱无错地抬手为沈柳溟拭去眼角的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哑言沉默地注视着这人。
沈柳溟侧着脸,在那只温热的掌心上磨蹭,企图从铺了薄薄一层茧的手心中,得到人世间最后的一丝的依靠和眷恋。哭了一会儿后,他颤声道:“婆婆死了……”顿了顿,补充道:“是我害死的……”
萧野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为这人拭掉脸颊上的泪水,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沈柳溟呜咽着摇了摇头,旋即将脸埋在了萧野的脖颈中。泪水在脖颈处静静流淌,萧野感觉那处凉凉的,火热的心也跟着一起冰凉起来。他心疼地在沈柳溟发璇上亲了亲,又像是一个母亲在安慰哭泣的孩子一样,不停在沈柳溟的背心轻轻地拍了又拍。
须臾后,沈柳溟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静下来。他颤抖着声儿道:“我只有你了……”
那一刻,萧野停住了呼吸。
他揉了揉那颗高贵却又很脆弱的头颅,从喉咙深处挤出极低极低的声音:“我会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誓言永远都是经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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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验的东西,无论这话是从谁的口中说出。而唯一能让人信服的,只有行动。萧野将沈柳溟脸颊上凌乱的碎发撩到耳后,轻声安慰道:“等我们出去了,就杀他个碎无全尸,片甲不留,嗯?”
沈柳溟眼眸的光泽瞬间暗沉下来,宛若一潭死水,没有生命力。他沉默了片刻,道:“我的剑被他拿走了……”
萧野道:“不碍事,你可以用我的剑,它很听话的。”
沈柳溟疑惑抬头,双眼泛红,细碎的光泽在眼眸中流转。萧野不由得一愕,哑然笑道:“怎么了,它虽然比不过你的那把剑,但对付那群人,还是轻而易举,绰绰有余的。”
沈柳溟摇了摇头:“你的剑……我怎么能用。”
萧野知他这话里的真意,道:“在彩蝶镇的时候,你昏迷期间我为了救你,曾以身试药,确保那枚丹药无碍后,便喂你喝了我已经带有药效的血……”
沈柳溟登时回想起那天醒来后的嘴唇发麻感,脸上薄薄一点红,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亲了自己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沈柳溟悬崖勒马,登时闭嘴。
萧野眉毛一挑,轻笑道:“还以为什么?以为我亲了你吗?”
“?!”沈柳溟瞪了萧野一眼,“你果然有那种想法!所以那会儿你是不是偷亲了我……”
萧野不置可否,揉了揉沈柳溟的后脑勺,哈哈笑道:“嗯,亲了,不过亲的小脸,可没敢亲你嘴。”
现在的话题有些跑偏了,沈柳溟无奈叹了口气,啪嗒一声泄气般,又将脸埋回萧野肩窝处,抬眼静静地望着这人,沉默不语。
萧野担忧问道:“怎么了?身体好点了吗?”现在他身上的那具躯体,已经不再寒冷刺骨,但也没暖和起来,仍是冰凉如冬雪。
沈柳溟闻言摇了摇头。萧野的灵力终究是战胜了体内的寒气,小腹处的疼痛也在一点点减弱,“好点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可以起来的。”趴在这人身上,很舒服,沈柳溟真想一直趴着,就这样,依偎在这人的怀里,暂且忘掉世间血腥的纷争和——那不可置信的怀疑,然后沉睡下去……
萧野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可以不用急着起来,只是……”说到这,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
沈柳溟:“嗯?”
“哈……”萧野闭上眼又瞬间睁开,垂眸对上那纯洁的双眸,绝望似地道:“宝贝儿,我想换个姿势。”
宝贝?!
沈柳溟的脑海一下子炸开,万马奔腾,山崩石裂,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一张脸噌的一下,燃烧起来,羞耻感以迅雷不及之势燃烧至了尾椎骨!也就是这一下,他才真的意识到萧野脸上的难色和那口中的“姿势”是何意思!
难怪呢,方才就觉得硌他的不止那硬邦邦的上衣和腰带,还有……不过那时,身上的痛楚全都侵袭着他的意识,他没能往那情色方面想去。现在,当痛楚退潮时,留下的白色浪花便有了它的形迹。换而言之,那种生理上的隐秘的快感,得以显现。
沈柳溟猛地一下,从萧野身上爬起,欲要离开这温柔乡。可萧野却依恋上了他,说的是换姿势,可没让人离开。他趁着沈柳溟撑起双腿膝盖的空隙,将自己的一条腿支入了那□□,然后覆摸在那柔韧腰肢上的手微微发力,沈柳溟就盈盈一倒,重趴回了萧野身上。
萧野那处,是没了压制得到了解放,可沈柳溟就难受了。
这人的心思,完全就是恶劣啊!沈柳溟心想。怒瞪了萧野一眼。萧野咧开大白牙,冲他一笑,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浑然无知的状态。
沈柳溟锤了下这人胸口:“你故意的!”
萧野嘴角勾勒起狡黠又恶劣的笑容,握住那只手放到嘴角边,在手腕处亲了一下,笑道:“你乖乖躺好,我就不动你。”
膝盖一顶,便能让沈柳溟心神摇荡,破碎。可现在,还不行。
沈柳溟闻言,哼了一声,便埋头闷闷不乐似地趴回了这人身上。片刻后,闷声道:“等我好了,不会放过你的,死变态!”
萧野轻笑几声,在人背上上下摩挲了一会儿,不置可否。
33. 鸳鸯洞天二
晨光熹微,穿过浓雾射进崖底。栖息在林间的鸟儿渐渐苏醒,鸟语相间,遥相和呼。一声声鸣叫,惊醒了躺在湖边的两人。
两人其实都没有枕月卧眠,只不过是太累了,不得不小憩一会儿。那种累,不是舟车劳顿后的身体乏累,而是一种经历了重大创伤后的深沉的无力和空落而感到的精神上的累。这种累,往往是痛苦的。
经历了几个时辰的沉思静想和自我宽慰,沈柳溟的情绪波澜也已平息,身上的寒气也在萧野的帮助下得以驱散。他睁开眼眸,却没着急从萧野身上起身,而是微微撑起身子向四周望去。
这方天地在白日下更显得气势宏伟、磅礴。抬头是一片浓雾,只可依稀看到东方的那轮模糊的日光痕迹,不见四面峭壁的顶峰在何处方仗。虽现在还“不识庐山真面目”,沈柳溟却知,若想从这里出去,沿壁攀爬难如登天,只能另行出路。这个时刻,日光越发强烈,映射得湖面波光粼粼,被风吹皱的涟漪就像一条条银色的水蛇在不停游动。突然有两只羽毛彩灰相间,头冠华丽,圆润可爱的水禽从水里窜出,登时吸引了沈柳溟的注意力。
它们正在为对方打理羽毛亦或是在交颈求欢,看起来就像是人世间的一对普通情侣。
沈柳溟正好奇它们是什么时,一个声音自他身下传来。
“那是一对鸳鸯。”萧野正含笑看着沈柳溟。
沈柳溟唔的一声,道:“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
萧野支起双肘,抵在泥地上,微微撑起上半身,转头对着湖的另一边扬起下巴,笑道:“那刻着鸳鸯洞天四个小字,我便猜,这湖上的就是鸳鸯了。”他视目极好,沈柳溟方才巡视一周没发现的隐蔽之处,他倒是一眼就能瞧得出来。
沈柳溟循着萧野的目光看去,果见高至人膝盖上的杂草丛深间,有一块低矮圆润的石头。石头表面乌黑光滑,刻着:鸳鸯洞天。
笔势遒劲,入木三分,每个字间架相和,却又不只方正端庄,而是隐然透出凌厉的笔锋,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把锋利的长剑直抵眉心的寒意。显然,刻字之人内力必定深厚,也许其性格也是锋芒毕露。
萧野继续道:“这里必定有出路,我们能出去了。”
沈柳溟点了点头。那几个字的存在,证明了这里曾有人出没。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一点……”沈柳溟指向面前的湖泊,道,“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没事,你不觉得这湖水很奇怪吗?”
“说起这个……”萧野望向那两只鸳鸯,笑道,“湖水极寒,连你也受不了,那两只鸳鸯却能在水中游动。看来这崖底下的一草一木都很怪异呢。说不定,这里是人间仙境,或许还住着一位仙人。”
沈柳溟唇畔浮现一丝微笑,端目凝望了那对明亮的双眸片刻,玩味道:“那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其实在摔下来的那刻已经死了,这里就是人死后的世界。”
“那挺好,”萧野双手抱住沈柳溟的腰肢,将温热的躯体禁锢在自己的束缚中,呼出丝丝热气,抬眸盯着有些泛红的眼看,“能和你死在一起,成一对亡命鸳鸯,我死而无憾。”
沈柳溟目光投向远处浓雾缭绕,郁郁葱葱的林子,沉默了片刻后道:“好了,我们得尽快找出路出去。”
萧野见沈柳溟眉眼间似笼罩了忧愁的薄雾,知他仍为至亲死亡一事耿耿于怀,便敛起了笑容,语气柔和道:“那你得先从我身上起身,我才好起来。”
“?!”
沈柳溟立马从那人身上蹿起,脚步有些凌乱,连连向后退开了好几步远。
萧野站起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细碎杂石,揶揄笑道:“你身体好轻,在我身上躺了一晚,我也没觉得累。”他衣冠不整,胸襟敞开,露出里边贴身马甲和里衣。白色里衣并未完全覆住胸口,露出了□□柔韧的脖颈以下一小部分淡褐色胸肌,肌肤并不细腻,毕竟是常年在外摸爬打滚的人。细细看来,能看到几滴莹莹发光的水珠正沿着胸肌微隐的沟壑缓缓滑落……
沈柳溟的目光登时被烫到,急忙转开视线,低眸看地上的小石子,地上碎石凌乱。他清咳了一声,脸微红着道:“你的衣服……昨晚的事儿,很抱歉……”
萧野笑了几声,而后脱下那件软猬马甲,快速整好衣襟束好腰带后走到沈柳溟跟前,将那件软猬马甲披在沈柳溟头上。马甲蒙住了沈柳溟的脸,印出秀挺的五官。萧野目光有些回味和痴迷地盯着,哈哈笑道:“这件马甲是我生辰那年我娘送我的礼物,我一直以来都很珍惜它。虽然它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但它能帮你抵挡一些伤害,而且……它冬暖夏凉,你穿上它后若是病根再犯,或许可以帮你减少寒冷。”
沈柳溟扯下马甲,露出一张绝色脱俗的脸,瞪了萧野一眼,摇头道:“我不要,既然是你娘送你的东西,你就该好好珍惜,别乱送给别人。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马甲的由来吗?仙家法器,众人寻觅,千金难求,仅此一件。”
萧野笑道:“你才不是别人。我其实很早就想送给你了,尤其是在曲先生竹林舍那会儿。但那时……你好像还没喜欢上我。我若是冒然送给你,你必定不愿接受,可能还会拿剑刺我,怪我装模作样,不怀好意。”
沈柳溟一愣,反问:“那你现在怎么就——”敢啦?欺他没剑?!还是——喜欢?
萧野宠溺一笑,目光中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凑拢到那人耳畔,声音低沉道:“小傻子,你说为什么?”
沈柳溟倏地别过头:“不知道。”
萧野轻笑:“算我求你,你不穿也得给我穿,不然我只好亲手解开你的衣服,帮你穿上了……”说着,目光缓缓由洁白细腻的脖颈向上游移,当看到那张如澄光映霞,黄昏醺然的脸时,不由得一呆。
三月桃花已在那张清冷矜持的脸上绽开,秋风吹皱起眼眸的春水。
沈柳溟啪的一下,打了萧野一个耳光并推开那人凑近的胸脯,而后慌乱似地用手背贴了下脸颊,滚烫的。他故作冷静,丢下一句:“凑这么近做什么!”然后急忙向那片林子走去,碎碎脚步透露出了他的慌乱促狭。
萧野一愣,旋即跟在那人身后,轻轻笑着。
两人分头行动,在这片林子里寻觅出路。
即便日头正高,林内浓雾依旧迟迟不散,水雾弥漫,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沈柳溟在这个蒸笼上迟缓地走着,几乎是一步一抬头,像是在闲庭信步、吟诗作诵般。但这一路走来,却是提心吊胆。像这种丛林密布、杂草丛生、人迹罕见的野林,往往多昆虫走兽。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踩到一条盘曲的毒蛇,一个抬头,便有可能看到树枝上蠕动的虫子。沈柳溟如履薄冰,当终于看到林子尽头时,苍白的脸色方有所缓和。
可林子的尽头却只是一面万丈千仞的峭壁。
沈柳溟环顾四周,仍是拔地而起的峭壁,压根就没有一条小径可通往外界。他低头沉吟了会儿,掏出分开前萧野赠送他的小刀在峭壁上敲敲打打,然后缓缓向萧野所在的方位前进。
这一路摸索,直至与萧野碰面后,也没有摸出什么机关来。
萧野同样也在摸索这面石壁,但毫无发现。他叹道:”看来,这里是个封闭的崖底。”
沈柳溟点头道:“既然出路不在这里,那便是在那湖旁了。”
两人只好原路返回。这时,林间忽然有两只一黑一白的野兔从茂盛的野草中窜出,从两人面前一跳而过。萧野眼疾手快,挑起脚下两块碎石便向那两只野兔击去。
碎石飞势极强,力道却拿捏恰到好处。那两只兔子虽被击中身体躺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却也无什么大碍。
萧野走过去将那两只可爱的兔子提起,揪着两对兔耳对沈柳溟道:“吃点野味补充□□力?”
两双红眼睛水汪汪地盯着沈柳溟,好像知道自己正在接受死亡的审判。沈柳溟看了片刻,抬眼看了萧野一眼,然后从他身边掠过时拍了下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连人都不舍得杀,却舍得杀小动物,你啊,人面兽心的家伙。”
萧野转身与沈柳溟并肩同行,笑道:“你却是舍得杀人,不忍杀这些生灵。”
沈柳溟瞥了萧野一眼,淡淡道:“兔子可比人可爱多了。”
萧野面色忽然阴沉:”那群人为何杀你,你知道吗?”
沈柳溟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空,空中无云,一净如洗。这么干净的天却容纳着肮脏混浊的万物,真是让人不忍唏嘘。沉默了片刻,沈柳溟低头垂眸,看着衣裳上绣着的一只只傲然高雅的仙鹤,似乎在自说自话:“不知道……也许是他……也许不是……我不敢确定……”
萧野侧头反问:“他?他是谁?你认识的人吗?”
沈柳溟停下脚步,望向萧野,面色凝重,眼眸深沉:“你知道了又怎样?为我报仇吗?”
萧野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沈柳溟深深地看着这人,须臾,转过了头,语气郑重:“这种事,我不希望你帮我,我可以自己报仇雪恨。只是丢了把剑而已,人又不是死了。”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坠崖前,看到的那抹雪色和那一角仙鹤四爪,是耶非耶?他不知道。若是真的呢……他该怎么办……他现在没了仙陨傍身,就如同一名手无寸铁之力的废物。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寻找出出路,回到常道派,只有那样,一切问题才会迎刃而解。
但是当他急切焦躁地寻找出路时,却没能如愿。鸳鸯湖旁三面石壁并无出路的迹象。这时——萧野将目光投向湖泊,道:“出路会不会在湖底?“
这个想法很是大胆和出奇,依照人的寻常思维,很难想象出此方天地与外界的沟通竟然是在深沉寒冷的湖中!
察觉到沈柳溟看向他时怪异的眼神,萧野僵硬地扯起嘴角,笑道:“这湖这么奇怪,说不定通道就真的藏匿于湖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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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柳溟看向那两只鸳鸯,叹道:“那你小心点儿。”
萧野脸上微微一红,嗫嚅道:“没想到,还能亲耳听到你关心我……”
沈柳溟看了萧野一眼,心想,莫名其妙。嘴上却微微一笑:“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嘛。”
“也是……”萧野一笑,“我不在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冲这湖叫我。我耳力极好,肯定能听到你在叫我。”
“哈……”沈柳溟无奈,“你再不下去天就——”
“唰唰——”天空突然下起一场秋末的大雨,冲刷着鸳鸯洞天的万物。雨脚如麻,空丝成片。豆大的水珠啪啪打在两人脸上,生疼。
是的,再不下去就要下雨了。
这天说变就变,前一秒一碧如洗,下一秒便风云涌动,风波诡谲。沈柳溟无语地看了萧野一眼,旋即噗的一声,笑了起来:“还楞着干嘛,快跑啊。”说完,自己快步向那因上边石壁突然横出,下边却深凹进去的一个石洞跑去。
洞内石缝有杂草爬壁生长,地上堆积着一些枯枝败叶——估计是从外边吹进来的。
萧野便利用洞内的枯枝干草生起了小火堆。火焰虽小,却能照亮两人被雨水沾湿的苍白脸颊。此时风自东向西吹,倒不用担心风吹雨进,将火扑灭。洞内温度也就渐渐上升,温暖起两人湿透的身体。
萧野蹲坐在沈柳溟对面,静静地注视着那人。只见火光在他苍冷的两颊上忽灭忽明,灭时的阴影平添了一分说不出的阴冷之气,亮时却映衬得那双眸子里的水光越发动人。一火如豆,却在萧野那对深沉的眼里燃烧得越发凶猛,也在他心胸上燃烧得越发旺盛。
萧野心想,自己自那一次在船上体会到了入骨食髓的滋味后,便好久没亲过他了……
对方的眼神越发放肆、炽热,沈柳溟却心如一池秋水,波澜不惊。他好整以暇地拿着一枝小木棍,在那两只兔子身上轻轻戳来戳去。那两只兔子正窝在火堆旁取暖。黑兔趴在白兔身上,小红嘴嚼动着,两只小爪子在白兔额上抓来抓去。白兔却不恼,闭眼瞌睡。
面对木棍的袭扰,“兔淡如菊”。
从萧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沈柳溟俯身时那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具有少年强烈的青春又带着女儿般的妩媚气息。脖上沾了些水珠,平添了淫靡的意味。他呼吸不稳,芳心大乱。登时唰的一下站起,二话不说坐到沈柳溟身边。
沈柳溟疑惑地看这人:“你突然犯什么毛病?”
萧野拿走沈柳溟手中的小木棍,垂眸盯着那截脖颈,吞了下口水,温吞吞道:“兔子正在发情,你就别打扰它们了……”
每年的11月份,的确是兔子发情尤为严重的时期。
“哈?!”沈柳溟扭头看向那两只兔子……
须臾,他嗫嚅道:“你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萧野沉默不语,忽然一只手搭在沈柳溟肩头上。沈柳溟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萧野嘴上说着,手指却突然探进沈柳溟的后衣领中,摊开掌心,轻轻在雪白微凉的脖颈上抹了一把,粗声粗气道,“帮你擦擦雨水。”
感受到那人掌心中传来贴肤的滚烫,沈柳溟啪的一下,反手去抓那人的手,“你疯了!”
”是疯了。”萧野收手,却是指尖拂过那张侧脸,无奈笑道,“想你想疯了。”停了停,壮起胆子,小心翼翼试问:“我可以亲你吗?”
沈柳溟斩钉截铁:“不行!”
“哦,好吧……”萧野悻悻地收回手,不舍地移开目光,投向火堆,嘴角为掩饰失落和尴尬苦涩一笑。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五官在男子堆中不显硬朗粗狂,却又不是女子的妩媚,而是一种少年般的恰到好处的和洽,让人舒适的柔和。
他笑时,便如朝阳初升。沈柳溟灰暗的心境总能突破云雾,从那人短暂或是长久的笑容中寻出痴迷的温暖。
“……”
少顷,沈柳溟心念一动,缓缓伸出双手,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他拉近到面前,与那双惊讶的眼眸对视了一刻,便微微阖上双眼,覆住那人干涩的唇瓣。
萧野垂眸看着,那对浓密的睫毛正在轻轻颤抖。顷刻后,他才缓缓闭上眼,扣住那人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温吞吞的吻。
少年的眼角忽然流出了泪水,苦涩咸淡的味道弥漫在唇齿缝隙间。萧野倏地睁开眼,看到那对双眼皮在微微颤抖。
萧野用指腹在少年湿润的眼角处心疼地摩挲,然后微微俯身低头,加重了这个深吻。
跳动的心,热烈的吻,或许能给这颗脆弱的心脏和单薄的身体一丝可靠的慰藉和依靠。
洞外是淋漓的雨水,在洞口处形成了瀑布般的水帘。从洞口透过那张水帘往里边看,可以看到跳动的火焰上方,有两个互相搂抱,时明时暗的黑影被投射在石壁上。
热情的拥吻,暂且忘掉这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