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别烦》 1、尖儿蜜 「chapter1」 《你能不能别烦》 文/惘若 2023.05 如果不是刻意提起来,很少有人知道简静毕业于r大的会计系,而且还混了个硕士读。 身边人对她的印象,大概都停留在这三点上:从发丝到脚趾的精致、每逢聚会必出风头、圈里独一份的骄矜。 她是地道的京城尖儿蜜。 简静也不是一毕业就被她爸安排在zj证券领一份高薪闲差的。 刚走出学校大门的简大小姐,也有过满腔,想要在审计圈立一番事业的决心。她瞒着家人去面试,在几家大所当中,拿到了ph会计师事务所的offer。 简静入职倒是顺利,不顺的是这份工作。 她上班没两天,就跟着项目组来到一个大型养猪场审计。像她这样刚入职的新人,只能干一些最基础的工作,比如盘点生物资产库存。 会计科目上的解释,是叫持有的消耗性生物资产的实际成本。 养猪场的存货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大大小小,满月或没满月的猪。 简静忍着一股恶臭,和几次反胃要吐的冲动,穿着一身和猪场八字不合的高定职业裙,踩着她那双全北京只调了三双货的jimmychoo,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都是的粪便,才好不容易点清了这些猪的数量。 而当她举起手机拍照留存时,忘记关闪光灯,几只大母猪受了惊,满圈乱跑起来,踩死了几只小猪崽。 简大小姐当场盘亏四只猪。 养猪场的经理要她赔偿。简静当然不会去和他争执,说我又不知道你家的猪这么没有镜头感。 她为人处事一个很重要的原则,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直接撒钞票,绝不浪费一丁点时间在吵架上。 简静不差这点钱,但她扫码支付的时候,仍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好像从小到大,她没有靠自己做成过任何一件事。就连唯一凭实力考上的大学,走上了工作岗位,也还这么潦倒。 当天晚上,简静拎着她那双沾满屎的高跟鞋,唯一没有遭殃的是她那个爱马仕鳄鱼皮kelly,因为盘存的时候她寄放在了养猪场会计的办公室里。 这是一整天里她做过最英明的决定。 车开进了院门以后。司机在后面问她,“大小姐,这几只小猪怎么处理?” “您拿回家吧,厚伯。” 简静有气无力地说。 她走到门口,把拎着的一双鞋拿给她家淑姨,“扔了,看见就晦气。” 淑姨接过来,一看哪儿也没坏,就是脏了点,喜滋滋地问,“小姐,你真不要了?” “不要。” 简静像斗地主的女配音一样吐出两个生硬的字。 她家阿姨经常捡这些便宜,“那我拿去给我女儿穿了啊。” “随便。” 简静挺尸一样瘫倒在沙发上。 冯瑜刚从厨房出来,交代阿姨把那盅燕窝淋上牛乳,端来给简静喝。 她坐到沙发上,简静趁便躺到了冯瑜的腿上,用一种再凄惨不过的语气,把今天的遭遇说了一遍。 简静仰着脸问她,“你们那个时候,也这么辛苦吗?” 冯瑜摸了摸女儿的头,“我在你这么大,早顶你外婆的班进了单位,年纪嘛小一点,大家都蛮照顾我的呀,有什么辛苦啦。” 她妈妈是苏州人,嫁来北京这么多年,平仄之间还藏着侬腔软调。 简静点一下头。 冯瑜拍拍她的屁股,“好了,起来把燕窝喝了,十分钟后开饭。” “我去洗澡,换身衣服。” 简静撑着爬起来。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总觉得那股猪屎味没散。 冯瑜听见门口响动,过去给丈夫拿拖鞋,“今天难得回家吃饭。” 简元让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朴素低调的深蓝夹克衫,腋下夹一公文包,并一个笔记本。非常典型的打扮,冯瑜一看,就知道他刚散会。 他一进门就问,“我家乖女女呢?” 冯瑜往上努嘴儿,“上去洗澡了,第一天跟项目,把她跟得特郁闷。” 简元让把包递给冯瑜,“她不高兴就对喽!就不能让她太得意。” 见冯瑜面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简元让凑到她耳边,挤眉弄眼地一笑,“我提早嘱咐过老戴了。” 冯瑜给他脱下外套来,“是她事务所的负责人?你都交代人家什么了?” “什么脏活累活,全往咱们女儿身上招呼,给我狠点儿使她。” 简元让说这句话时,竟还是洋洋自得的表情,俨然小人得志的奸诈。 冯瑜嫁到简家三十多年,瞧见更多的,是自己老公那股端肃谨饬的沉稳劲儿。也只有在他女儿的事上,才流露出这么不老成的一面。 冯瑜把衣服挂起来,她瞪着他,“你脑子出什么问题了?” 简元让自以为有理的,“不给她点教训,她怎么肯听我的安排,我选的是多好的衙门!” “她甚至都不用按时打卡,每个月工资照样发给她!” 冯瑜眼瞅着女儿下楼了,她推一下简元让,“小点声儿,让她听见。” 简元让招手让简静过来坐。但她饿得要命,“有事就在饭桌上说吧,爸爸。” 他给他的宝贝女盛汤,“今天工作的怎么样啊?” 简静白他一眼,“您成心的吧?看我一脸破落相,还故意打听。” “就去zj证券吧,好不好?那副总给你留着。” 简静点了头,“你去事务所帮我办离职手续,我还得要脸。” “......” 冯瑜听着都新鲜,整天就知道要自己的脸,合着你爸的老脸不是脸? 但简元让心满意足的,根本不在乎为女儿舍面子,又重提起她的婚事来,“大小姐,您打算结婚吗?” 冯瑜一听不对,这怎么和他们商量的不一样啊,说好劝结的嘛。 怎么着?他女儿说句不愿意,那就由着她不结了? 她还没开口。简静已经急了,“当然得结婚了!” “为什么?” 她爸妈没料到她这次这么坚决。异口同声地问。 简静对着两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珠子,“陈晼都嫁给龚序秋了,谭斐妮也和魏凯定了亲,我还能让她们给比下去!” “我要敢不结婚,她俩就敢讥笑我八辈子,投胎了都得给我找上门,我比她差哪儿了!” 冯瑜在心里长出一口气,感谢这两个没正事儿的疯丫头,让她女儿还有那么一点竞争意识。赶明儿登门道个谢。 简元让像签发文件似的,已经开始公布择婿标准,“门户嘛,倒不是那么要紧,主要人得踏实、可靠。” 搅着燕窝的简静笑出了声。 她说,“爸,你要这个要求的话,那我就不用找了吧。” 简元让问,“这怎么说的?” “踏实可靠的男人,哼,这世上压根没有。” “......” 冯瑜给她夹块排骨,“至少人品得要好吧。不能是个......你们年轻人叫什么。” 她想了半天,灵光一闪的,“渣男!” 简静干脆放下了筷子,亲自示范给她妈看,“这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识别渣男,您看着,就拿我爸爸做实验啊。” 她让淑姨从鸡毛掸子上拔了根毛下来。像模像样地哈一口气,放到他爸的鼻孔底下,“来,简先生,放松点。” 简元让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很自然地呼出了一口气来。那鸡毛也被吹起来。 简静拍了下桌子,把她妈吓了一跳。冯瑜说,“什么呀这是?” 她断案如神的表情,“瞧,我爸能喘气儿,妈!他渣男一个啊。” “.......” 简元让撇一眼他夫人,低下头,有些虚,“你这都什么办法你是!” 简静重新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松茸肚片,“我这个办法客观又高效,你这是破防的正常表现。” “.......” 冯瑜说,“你也不能这么说吧,总有一两个是好的。” 简静承认她自己有点偏颇,“是。只要基数够大,譬如一亿个里面,大概能出一个。在概率学上可以忽略不计,也不能人人都中彩票。” 简元让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他让简静自己说,“那你打算怎么选?” 简静耸一耸肩,“找个拿得出手的咯,给我充门面,就当废物利用一下。” “样貌、智力都不能差,否则影响子女质量。” 她当然是考虑这些实际的。难不成结了婚以后,还真和老公谈恋爱? 别脑子一热,再把她的万贯家财给白搭进去。她宁可不要浪漫,拿小锹铲把三分钟热度的爱情提早埋进坟堆里,也绝对不能受穷。 大家精诚合作一把就完事了,在这圈子里,有几对是真心实意在一起的? 女儿是这个想法的话,简元让觉得问题也不是那么大,起码不会被男人蒙蔽。 冯瑜试探地问,“那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简静哎唷了一声,“妈你在急什么?买串翡翠不还得货比三家吗?这可是挑老公!” “慢慢挑,你可劲儿去挑,看上谁告诉爸。” 简静捧一踩一,“老同志的觉悟就是高,不像我妈似的。” “......” 简静在家休养了一阵子,又伙同章伯宁在地球仪上随便挑了两个点,玩够了一个月才回北京。 他俩是圈子里最会享乐的一对儿二世祖。 相比之下,章伯宁要二的更显著一些。他最大的兴致,大概就是闲了的时候,开车到舞蹈学院门口,靠在他的兰博基尼旁边,看一群穿着练功服,头发整整齐齐梳成小圆鬏,样貌气质都脱俗的女学生走出来,双手插兜地装逼。 据他本人说,看上哪一个,上去就一通简洁的自我介绍。 但也不知章伯宁都跟人扯些什么,被他相中的都当过他几天女朋友。 简静问他也不肯讲。 她瞪他一眼说德行,谁知道你深入哪个传销组织培训过,装什么装啊在这儿。 去zj证券报道的第一天,简静特意没有到的太早。 她刚搬进公司附近的大平层里,是她那个做房地产商的舅舅,听说她要去入职zj证券,特意给她添置的。 简静刷着牙走到露台上,欣赏了一下国贸早高峰堵车的盛况,慢腾腾地吃个早餐。老样子,鹰嘴豆泥三文鱼,配白芝麻奶酪贝果。 到九点四十,简静才换了套职业裙,步行到建国门外大街,路上再买杯手冲咖啡,时间刚好过十点。 但她仍然是公司中层里来得最早的一个。 而其余部门办公室的门紧掩着,谁也不知道某某来了或没来。 简静站在她超过面积标准的办公室往外看,窗外是一片绿地,她忽然间很满意她爹的未来战略眼光。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在这里上班,很难不多活十年。 汪董一进门,就对简静笑上了,说你好好养着,你爸交代了让你多休息。 简静喝口咖啡,“我这正歇着呢。” “对,就这样,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 她这一天班上的太轻松,到晚上却遇到点小绊子。 先是吃饭的时候碰到陈晼。这不算什么,她们长到这么大,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个儿特尊贵,非比出个胜负来。哪次见了,都得吵个两三架的,但这回简静自认倒霉。 因为她撞见仇敌的同时,还碰上她的小前男友。 头起是陈晼和谭斐妮站在餐厅门口瞎侃。 谭斐妮的虚荣劲儿是简静和陈晼加在一起总和的十倍。所谓冤家的冤家就是盟友,所以每次碰上谭三小姐,简静就和陈晼自动抱成了团。 这才站了十秒钟。谭斐妮就拉着陈晼的手,打量她新做的美甲,“唷,我说晼儿!你这美甲blingbling的,跟我新买的车一样闪欸。看,我刚停在那儿。” 陈晼:“......” 简静瞅了下路边那辆贴满亮片的阿斯顿马丁,翻个白眼,都什么品味!还不如原来的瓷白烤漆好看。 她小声在陈晼耳边说,“丫这角度切入的,可真够刁钻的啊。” 陈晼也皮笑肉不笑,她扯着嘴角,“一辆破车,就跟谁没开过一样。” 旁边有好信儿的食客听了半天呛嘴。没忍住问上了谭斐妮,“年纪轻轻开这车,你具体做什么工作的?” “您问我啊。专做父母的思想工作。” 谭斐妮看见未婚夫,旋了个身,人就没影儿了。 “.......” 简静和陈晼对视一眼,刚才的同仇敌忾烟消云散,很快松开了挽着的手臂。陈晼本打算一走了之,但横空出来的马黎,让她决定停下脚步看完这场热闹。 马黎在投行上班,是简静谈过时间最长的一个前男友。他家是北京标准的中产家庭,虽然不能和简家比富贵,但几百万的年收入总还保得住。 当初简静看上他,无非是觉得他那张油头粉面的小脸,完全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但马黎这人不大安分,前年简静去意大利参加时装周,他就和手底下的女实习生,在同一张床上滚了一礼拜,还是在简静买给他住的公寓里。 被简静抓了个现行。 马黎精光着身子,第一反应就是他完了,要彻底被富婆抛弃了。 那天简静推着行李箱进来,手里还拿着准备送给他的积家大师系列陀飞轮腕表,不成想撞见一幕动作戏。 简静本身也没多喜欢马黎。只是觉得他样貌出众,又是投行高管,带出去不会给她掉价。加上他很听话,每次她们姐们儿聚会的时候,简静乐意把他打扮成什么样,他都没有二话。在交际上也很有两把刷子。 因此她很心平气和的,用一种挑货架上新包的目光,审视了一遍那姑娘后,首肯道,“马黎,你眼光还挺贼的。” 打一进门简静就没打算为难这个小实习生。 马黎连滚带爬地下床,“静儿——” “你听我说——” 简静嫌恶地甩开他的手,“不要说了,收拾东西从这里出去吧。” 马黎不停地求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别难过了,你还有资本再傍别人的,”简静抽出一张湿巾,擦完手丢进垃圾桶,“犯不着如丧考妣似的。” 简静扔了盒子,取出那块手表,走到浴室里,丝毫不见犹豫地丢进马桶。 等她关上门走了后,马黎被他的实习生哭得心烦,“你又号什么丧!我都还没有哭。” 实习生拿毯子捂住胸口,“你哭什么?” 马黎文质彬彬的人设快维持不住。他冲着她大吼,“害我丢了这么大一金主儿,你说我哭什么!知道我费多大劲讨好她吗?” “她不是说你还可以找别人?” “找别人!呵,找别人?” 马黎冷笑一声,“你现在就出去找,有人比她更大方更舍得花钱,算我输。” 小实习生不敢再说话。 马黎从抽屉里找出根钢丝,准备抢救一下那块陀飞轮手表。他喊,“还不快点下床,跟我一起把那块表捞上来!卖了分你一半。” “......” 马黎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没有丝毫忸怩的,“简小姐也在这儿吃饭吗?” 人家都这么坦然,简静比他姿态更得体,还用上了尊称,“是马总啊,可真难得见您呐。” “听你这么叫我,就跟骂人似的。” 马黎一直存了能再度被简静青睐的心思,说话时也难改往日在她面前的低眉顺眼。 但简静没再多看他一眼。 陈晼和她一起进去的时候,顺嘴一问,“我一直好奇你们怎么分手的?” 简静这么好面子,打死她也不会讲出实情,说姐们儿被这孙子绿了。 她昂着头进了包间,“你辞退你们家佣人需要理由吗?” “......” 这顿饭吃到最后,小酌了两杯的简静不免头晕,她撑着头坐在椅子上,等厚伯开车过来接时,醉眼朦胧的,先是听见一阵簌簌的脚步声,一位穿烟灰色衬衫的男士走进来。 简静抬头看一眼他,眼底破碎地摇晃着头顶暖色调的吊灯,她没能瞧真切他的样貌。 但那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清冽与柔和并存的、强烈的禁欲人夫感溢于言表。 他这个年纪的清冽又很不同。像深秋天色将亮未亮的早晨,初升的那一抹日头透过院子里的短叶松,与还未散开的雾气交织出的薄凉。 她一下就笑了,“谭三儿,这是谁?” “周晋辰。” 2、红墙瓦 「chapter2」 谭斐妮觉得不可思议,“不会吧?你不认识陈晼她表哥?” 倒不是她觉得简静和陈晼的关系有多么深厚。 而是像周晋辰这种,三五不时就要在聚会上被提起,追求者多到可以单拎出来,聊上一个大夜的公子哥儿,简静这种party生物不可能不知道。 简静闭着眼睛点头,“眼拙了,刚才没能对得上号。” “人刚从旧金山回国,哈佛博士毕业,在p大教心理学呢。” 谭斐妮拿出气垫补妆,她还要去赶下一个局。 简静哇哦了一声,周晋辰这学历放在整个纨绔子弟届,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她突然有了个主意,“你说我跟他生一孩子,那智商的平均值,是不是也能拉高点儿?” 谭斐妮伸出小指抹去唇角多出的口红,“那不一定。” 简静大声起来,“怎么不一定了?” 她把口红塞进手袋,“万一要是全随了你呢,咱说不好的事儿。” “......赶紧走。” 谭斐妮扭着腰到了门口,又特好笑地转过头,“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简静一个字都不想听,“把你的屁话憋回去!” 但她还是要说,“我有一主意,你不如印点小广告,满大街散去。上面就写,京城富家女,体貌端正,因苦于丈夫无法生育,花重金聘请青年男子代替。括号,酬金面议,非诚勿扰,括号毕。” 刚说完一只瓷碟子就飞了过来。 谭斐妮推上包间的门挡了。 简静曾回忆过她从小到大干过的那些出格事。但和她这桩带了冒险意味的婚姻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简静只和周晋辰见了三次,就和他领了证。 这是第一面,她看上了他貌美。 简静当晚就梦见了他,那个夜晚属于周晋辰。 再就是在gichen高尔夫球场。 周晋辰远远看见她,就叫简静妹妹。他问于祗说,“简静长大了这么正点?” 原来他还记得他们小时候在大院儿里见过。 简静当时就在心里想,谣言果然信不得,他的确是管谁都叫妹妹。但多少有点故意为之的成分在。 包括后来他教简静打高尔夫。他们身体虽然贴得近,但又很礼貌地保持着正常社交范围之内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他维持得很小心,比简静还要疏远。周晋辰这逼在很用力地演一个情种。 看于祗的反应就知道。他演得还不赖。 这是她见他第二面,相中他比例优越的体形时,得出的结论。 简静给她爸电话,明了简洁地告诉他,她要嫁给周晋辰。她需要一个有演技的丈夫,全力以赴地配合她,来出演一场完美婚姻。 接到女儿指示的简元让当时刚散会,全北京的金融机构,包括各大银行、证券公司、信托和保险机构的负责人都在。 周澍也在其列。他见简元让接这个电话时,眼睛一直盯住他,一贯有眼力的周行长,脚步稳健地上前,围拢了刚在台上发完言的简元让。 他谨慎地询问,“您找我有事儿?” 简元让很擅于在无形中把复杂的事简单化。既然周澍开了口,他只好在挂电话的同时,用一种无奈的、临时被告知的口吻,跟他抱怨,“我这女儿,今天要星星明天要月亮的,还得马上就给。” 周澍还当什么呢。简元让惯女儿那是出了名的。 他笑着迎合,“我倒想有个女儿,没这福分呐。” “那正好——” 简元让拍一下他的肩膀,“老周啊,我女儿刚说要嫁你儿子。” 周澍的反应很快。 从微觉吃惊,摸不到事情来龙去脉的失重感,到爽朗笑出声,中间一秒钟不自然的过渡都没有。 他似极高兴,“晋辰这小子真有点运道。” “不要那么说,儿女亲家这回事讲投缘,”简元让素来在人前,也是穆穆如和风的,“你回去问问他的意见,这是尊重。” 周澍当即就要拍板的样子,“问什么意见,他还有意见!”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在演一目了然。 简元让微笑着,拿上文件和他告辞,“成与不成的,给我个信儿。” 周澍耐着性子等简元让走远了。 他立马给周晋辰打电话,“就是外面下刀子,你也给我回趟家!” 周晋辰刚从球场回来,“我说过,那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那就去你姥爷家。” 周晋辰哼道,“只要你好意思。我没问题。” “......” 自从周澍和他妈妈离婚,到后来他爸身边的新人,换成他的前女友任小苑。父子俩结下的怨早已经深得解不开。 周晋辰回国这些时日,除了去看望他姥爷外,一次都没有会过周澍。 午后的大院是静悄悄的。那份静谧从红墙黄瓦里透出来,像水面上浮着一层蜡,时间都在这里凝滞住,总有种比在别处走得更慢些的错觉。 但该是几点还是几点,又不会变。 听见底下人回话,照顾叶老爷子多年的迟伯迎出来,他指一下里间,老人家正躺在卷着云头的黄花梨长榻上小睡,让周晋辰放轻脚步。 迟伯招呼他到院子里坐,用山泉水泡上新茶。 周晋辰在国外多年,早没了喝茶的习惯。他推了一下,“这几天没来看姥爷,他没念叨我?” “有哪天是不念的?你啊,没事多回来坐坐。” 迟伯坐在他身边揩拭各式茶盏。 周晋辰见他一件件擦得仔细,瞧得正入神,他爸周澍就气急败坏地来了。 “你在哪儿撞上简静了?”周澍焦躁地开口。 周晋辰抬起眼皮看他,“怎么,这种事也归你管呐?” “她跟她爸说要和你结婚!” 周澍把他面前的茶端起来喝了。 没等他儿子反应过来,周澍又分析起利弊,“你别看简家得势,你要娶了她,跟娶个祖宗没两样!” 他一边说,一边围着这张石桌子转圈,食指上下晃动,指的全是周晋辰。 周澍毕竟是过来人。虽然身上男人的劣根性难除,但总还是为儿子着想。 他见过太多娶了这样人家女儿的、活生生的例子。周澍自己就是一个。 周澍的原配夫人门楣太高,他半辈子也没在家里说上过话。他二十四岁娶了叶襄君,到生下周晋辰,只过了两三年安生日子。打那以后便满城风雨的闹离婚。 这事人尽皆知。他们上一辈的谈论起叶家大小姐来,都不免问一句,“她还没和周澍办手续啊?” 周澍又说,“尤其简元让这人,还那么宝贝他这个女儿,这就更麻烦一层了!” 周晋辰笑得古怪,“听你这么说,我倒越想娶她了。” 他原也是气一气周澍。这几年他爸因为觉得亏欠,对他处处避让,周晋辰已经很难惹他动怒。 周澍撑着桌子,压低声音吼道,“你不要拿你的终身大事玩笑!抛开别的不提,爸爸总望你这辈子能过舒坦。” 周晋辰轻慢地勾一下唇,“好像抛不开。” “.......” 父子俩争执的动静吵醒了叶老爷子。 他披好衣服起身,周晋辰站起来扶他姥爷坐下,“把您给惊着了吧?” 叶公覆拍一拍外孙的手背,他喝口茶,没有理睬院子里站着的周澍,“在理论什么?” 老爷子本不是个苛刻人,但这二十多年看着自家女婿胡闹过来,再宽宏的心也是没有了。 尤其想到定居纽约不肯回国的女儿,叶公覆对着周澍实在难有好脸色。 周晋辰回话说,“没什么,就是我的婚事。” 叶公覆很迟缓的,轻喔一声,“你又肯结婚了?” 他直接问,“您觉得简元让的女儿怎么样?” “简元让嘛,六十年代的人,吃了一番苦头过来的,”叶公覆卷起袖口,拈起杯茶喝了,“能到今天这位置,是他的才干,他女儿我倒真没见过。要紧的是你钟意,我有什么关系。” 周晋辰的声儿特欠,“现在是人姑娘非要嫁给我。也是没办法,就您外孙子这长相吧,走哪儿都抢手货一个。” 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把周澍隔绝在谈话范围之外。 他站着也没趣儿,上了车就出了这院子,回到家就把公文包一摔,“以后这个逆子的事,我是再也不会管了。” 任小苑听周澍提起周晋辰,她半句话都不敢接,只有坐到他身边,小意温柔地为他揉着太阳穴。平日无事的时候,周澍都还要试探她几遍,问跟着他委不委屈。这么直白的说起来,小苑就更不敢作声。 周澍后来真没再干预过。 因为叶老爷子那边,直接越过他,和简元让接上了头。 简元让坐在办公室里,接到叶老爷子的电话,他直接站起来,“我是简元让,老先生您好。” 叶公覆长话短说,“小简呐,这周六中午,在四方苑,咱们两家见一面吧。” “嗳,好。” 简元让挂了电话,见面的事情,他先没告诉简静。只是吃饭,虽说婚事已经有了一撇,但能不能把那一捺写下去,谁也说不好。 要是简静知道了,依她的性子,非高调打扮一番不可,反而落了下乘了。不如等到周六直接带她过去。 但就在前一天,简静在陈晼的生日宴上第三次见到了周晋辰。 她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规划人生大计,对party反倒不上心了,也没打扮得多隆重。何况今儿是陈晼唱主角,吵归吵,闹归闹,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不能真往脚下踹,非抢过人家的风头来。 简静只穿了条素净的米黄色露肩茶歇裙,不对称的褶裥裙摆设计,她那满匣子水头碧汪汪的翡翠,一样也没戴。 反而让周晋辰眼前一亮。小富婆明明其实更适合走冷淡风。 但简静一副深沉样,光端着杯香槟靠在露台边吹风了,没见着周晋辰进来,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她把婚一结,再生个孩子出来给冯瑜养,她的政治任务就完成了。到时候去哪儿都不会有人管她。 她的思维一贯跳跃性很强。这边刚想象完缩小版周晋辰的模样,一定可爱翻了。又策划着该撺掇章伯宁上哪儿玩,上次他们去了文莱,入境很丝滑,景点都很水。她好奇文莱人民平时都上哪儿消遣,根本无处可去啊。 简小姐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五年计划里,只有生孩子这一项把周晋辰统筹在内。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副临风嗟叹的样儿,落在周晋辰的眼里,还以为是他太冷漠惹得小姑娘伤了心。 这不得上前安慰两句? 他步履平稳的,宽肩阔背的身形,走过一处,就带起一处的骚动。 “陈晼的大漂亮表哥回来了?!” “周公子这个肩背线条真他妈绝,比我前天上手那个男明星都强。” “我以前真没觉得,loewe这件白衬衫这么好看啊?怎么穿周晋辰身上禁欲感那么烈!” 简静擅长这种无意义的social,也容易被人群中的嘈杂吸引。一听身边对周晋辰都是这个评价,她的小脑袋也高高昂起。 仿佛已经预见到日后的每一场聚会,她挽着周晋辰会是什么样的风光。 被吹捧的程度,应该不亚于戴上她那串帝王绿福豆项链,甚至更见效。他毕竟是个活人呐。 这个婚真的可以结。 周晋辰已经走到她身边。冷白皮的肤色衬得他斯文隽雅,浑浊不清的夜色下也看得分明。 只要不是瞎子都瞧得出来。 周晋辰生来一副美人面。一双笑起来像藏纳了万千星辰的眼睛,薄而红润的嘴唇,鼻梁高挺,唇角上翘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端的是温和儒雅。 单从长相风度上论,这位的确是男人中的顶级货色。 但这不是简静在乎的,男人只有被挂到墙上才会老实,所以这一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反正她又不喜欢周晋辰。 她只需要他足够拿得出手,她只要获得他的优良基因。 周晋辰不知道她这一番考量。他问,“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 简静的转折在意料之外。她先嗯了声,然后冷静看着他,“跟我结婚吗?” 周晋辰没见过这种野招数。闻所未闻。 那样子不像在讨论婚嫁大事,连语气也是说不清的。祈使还是疑问?不知道。 于是周晋辰把简静这种,在心急太想吃热豆腐的状态下,不知所云的情况,归结为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语无伦次了都。 周晋辰清了清嗓子,“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何必一定要娶你。” “知道。” 简静说,“我知道追你的人一大把。” 周晋辰刚要张嘴解释一下这个不科学的谣传。他人才刚回来,身边的关系早就断得一干二净,清白得很。 她当发展备胎不要时间和精力的? 但简静没让他开口。她严谨地跟他科普,“但科目四里明确规定了,备胎不可以当作正常轮胎来使用,更不可以当作正常轮胎长期使用。仅作为在应急情况下,短距离、短时间的,有限的行驶条件下使用。” “......” 短时间?短距离? 周晋辰的脑子里开起小黄差。 他不自然地咳一下,“我的时间和距离,应该都不算短的那种。” 简静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马黎也只是拉过她的手而已,大部分时间是给她当男佣使。倒个茶,推个行李箱这类的活儿。 她没听懂从她脸上碾过去的车。反而真诚地建议他,“那更不能总用备胎。” 周晋辰被她这种认真可爱到。他忍住捏她脸的冲动,采纳这个意见,“好,我不用。” 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和简静结婚,一定很有意思。 周晋辰说,“再给我个和你结婚的理由。” “我一年有两百天都在外面疯,留给你作乱的时间比较富裕。” 周晋辰更觉得看不懂她,“你知道我一定会干这事?” 简静耸肩,“是男的都会干。” 连马黎这种做小伏低的小开都会,何况是不被约束的大情种周公子。 “......” 周晋辰在她极度坦诚的目光下感到不自在。大概没有男人听了这种话会自在。 他很快转身。 简静在后面喊,“你这是答应了?” 周晋辰的背影冲着她,伸出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比了个ok的手势。 她门第高,性子天真懵懂,看事情却又比谁都达观,许给他自由,还这么喜欢他。已经三十好几的周晋辰,面对世俗的压力,他找不到不娶简静的理由。 他的好哥们儿于祲,给他推过来杯酒,“这就把婚事定下了?” 周晋辰闷着头,仰脖子灌下去,“定了。人对我一片深情呐。” 于祲咽了咽。他没有提在这之前,简静也是这么突然看上他,说要和他结婚的,后来又不了了之。 她挑丈夫就跟选名牌包差不多。没有感情,全看品质。 那会儿周晋辰还没回国。 他看了看简静,又望向周晋辰,疑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相信我,我从初中就开始收情书了,”周晋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女孩子这点心思,还能瞒得了我吗?” 于祲一想也是,在这方面,他经验老道。何况人家都要结婚了,这些不利于家庭和睦的话,还是烂在肚里。 而婚后的周晋辰,每次回想起这番话来,总隐隐觉得脸疼。 3、琼林宴 「chapter3」 这对小年轻都达成了共识,长辈们再见面就容易得多。 周六的饭局,叶老爷子原本定的是谈结婚,最后变成了商量婚礼的细节。 他们在北京和巴厘岛各办了一场。叶襄君因为在养病,没能从纽约赶回来。她打了个电话给简元让致歉。 简元让表示有老爷子镇场面,已经很足够,让她安心静养。 冯瑜就没那么好说话,“儿子结婚都不回来,她这妈当得真轻省。” “行了,人打一电话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的,”简元让深谙人情,不在乎这种小节,“你只要跟她点头就是,白捡个好人做,有叶老的名头还不够?” 他在京里多年,还能不知道叶女士是什么作派?连她的亲老公周澍她都看不上。 冯瑜知道叶公覆这三个字的份量,“那当然够。” 其实在弄完北京的以后,周晋辰就累得人困马乏。这种繁文缛节的中式婚,多结上几次,他觉得他坟头都要长草。 当晚他和简静送走最后一批闹洞房的宾客。 简静的脸都笑酸了,她不停做着各种怪异的表情放松面部肌肉,周晋辰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往回走。 他们选了叶家在九章别墅的房产当婚房,这里独门独户,很清静。对简静来说主要是方便,到机场只用十分钟,婚礼前就已把行李都搬了来。 周晋辰干燥的手心裹着她,简静走在后头,不大适应地用力抽了出来。他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怎么了?” 周晋辰回头看她。 简静故意甩了甩手,“手腕疼,没事儿。” 他懂。小女生正常的害羞反应。 周晋辰自以为了然的一笑,没想到她还是个纯爱战士。 简静一上楼就躺在了床上。一双手脚像假肢一样,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像样东西也没吃上几口。 周晋辰比他好一点。接了院长的电话以后,说有一份很急的邮件等着他回,还敬业的打开了电脑。 他把电脑端茶几上。周晋辰手里夹根烟敲着,“简静,你把wifi名改成什么了?” 这里周晋辰从来没住过。简静花了一个月,让她爸的秘书按照她的喜好,重新改装过一遍。 简静四仰八叉地回他,有气无力,“wifi名,我父亲配享太庙。” “......” 她又好心地说,“密码——这大娘子不做也罢。首字母小写。”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晋辰点开邮件,是他申请省级课题的立项申请书,下周就要提交上会。但仍有一个小细节要修改。 他很快改好,再仔细检查一遍,发了回去。 简静则闭着眼睛,静静趴在大红被套上等待她的外卖,她点了一份日料。 周晋辰以为她睡了,他走到床边,弯下腰想给她盖上毯子,简静那张标准的小圆脸一览无余地展露在他眼前。一双自然开扇的杏眼,睁开时在她白璧一般的底色上点缀天真雀跃,闭拢后又幼态感十足。 以前觉得她身上粉饰劲太浓,更像一份高调包装出的礼物。一种随时随地要去拍时装剧的用力过度。 他们离得太近。简静能感觉到,他呵出的热气就密密匝匝扑在自己脸上。 周晋辰他不是这么性急吧? 一串手机铃声拯救了她。简静见缝插针地醒来,“我下楼去拿一下外卖。” 周晋辰拦下她,“我拿吧,你先去洗个澡。” 简静点头,又后知后觉的问,“洗、洗澡是要做什么?” 周晋辰摘下勒脖子的领结,随手扔在地毯上,“这是新婚头个晚上,你觉得应该做什么?” 简静看得懵了。 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嗬,有斯文败类那感觉了。 简静的脸上弥漫一层薄薄的红雾,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这一块业务我不是很熟悉,你这位技术骨干,待会儿——” 她说不下去。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周晋辰突如其来的笑了,像浮在阳光中的点点晨曦。 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不要紧,我们一块儿熟悉一下,共同进步。” “那辛苦你。” “客气。” 简静心事满怀的,紧张的走进了浴室。 周晋辰却因为窥见她的率真,连下楼时都脚步轻快,跟得了件什么活宝贝似的。 他把食盒里装着的玉子烧、蜜鲷、牡丹虾和味增汤,还有现磨山葵,一样样给摆好,他在国外独居多年,做这些得心应手。 而简静洗完了还在浴室磨蹭,她拿出手机给章伯宁打电话。 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分两种,一种是跟班,总围着她从头夸到脚,地位不如她,有事无理站在她这边,都是群酒肉朋友。另一种就是死对头,像陈晼、谭斐妮。 算起来真正能推心置腹的也就是章伯宁。 章伯宁接起来没正经,“今儿新婚还想着我呢?” “章儿,你上过床的吧?”简静单刀直入地问。 章伯宁哽着一口酒,“把吧字儿去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 简静真没心情和他犟这个嘴。她说,“你跟我讲讲步骤。” 章伯宁好笑道,“怎么?周晋辰不给你,你想硬上他啊?” “......放屁!我是不想太丢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把腿张开你会不会?” 章伯宁翻了个白眼,真他妈绝了,连这也要特意来问。 简静这个人,真就外表一副华丽的空壳子,有事没事的嘴上咋呼两句,花瓶一个。 最后他给简静发了一段视频教学。他还很好心地提醒,“静儿,最后一个姿势你不要学,亲测容易崴着大腿根儿。” “......” 简静故意刺激他,“你以前崴过是吧?” “我年轻小伙子肯定不会!” 一生要强的章伯宁狡辩,“周晋辰岁数不小,我担心他受不了。” 她在浴室里待得太久。周晋辰不放心地敲了敲门,“没事吧简静?我能进来吗?” 简静慌忙拿起她的美容仪。开三维提拉模式,装作在皮肤护理,“没事,进来。” 周晋辰顺便洗个手。刚才给她弄日料时手上沾到了酱。 但简静霸在洗手台前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他直接站到她后面,一双手从她腰际两侧围上去,拧开水,冲干净手。 就在他贴过来的一瞬间,简静感觉到仪器里传出来一簇一簇的电流,明显更强烈了。 她佯装镇静的,手循环往复做着推拉动作,嘴也不闲着,“走,往上拉,哎,对咯,再往上。” 周晋辰听着想笑,“你这是做什么?” 简静解释说,“自创的一种护肤时的咒语,可以让这整个过程更有效。” “......” 周晋辰用毛巾擦了擦下巴,“对于大部分人,喋喋不休的说话,是应对特定压力源的平静机制,被用来掩盖情绪。” “什、什么意思?” 简静一听见专业术语就头疼,这是她从读研起落下的病根。 隔着一层薄浴袍,周晋辰的手在她腰上慢慢收拢,“你现在非常紧张。” 他的嘴唇轻擦在她鬓边的发丝上,压低了嗓音说出这句话时,简静难以抑制地打了一个冷颤。 浑身发麻。她低头时,看见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浮起一层细小的脂肪粒。 再一抬起眼,正对上镜子里周晋辰那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注视她。 简静强忍着快冲出体内的心跳。她捏着大理石台面的手隐隐泛白。 就来吧,还有什么可躲的啊?他都给你架这儿了! 简静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在心里重温了一下刚才视频里的画面。先抱上去,再接吻,吻到嘴皮子拉丝......然后她就不知道了,由于周晋辰的突然入侵,她没能看完。 周晋辰看着镜子里她辗转苦思的小表情。 “简静。” 周晋辰突然轻声叫她。 简静下意识的,“啊?要开始了吗?” 为什么她有一种快要期末考却没复习完的感觉! 周晋辰笑,原来一直在紧张、冥想、发着愁的是这个。 他取过毛巾擦了擦手,“你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这坎儿,觉得太突然,没办法接受,我们等彼此熟悉后再做这一步。” 周晋辰也没有想要强迫一个,在这上头完全不解世事的小姑娘,非走完这个流俗的程序不可。 简静不住点头,他好善解人意。 甩开思想包袱的简静踩着松快的步子走到门口。 她表情一滞,“要是我一直迈不过去,该怎么办?” 话问出来,简静才意识到这一嘴说的,有多让人扫兴。 他应该会生气吧。 简静常懊悔,自己在交谈这件事上永远没有艺术感,不该说的她就偏要说,哪壶不开,她就非得提起来。在父母面前这样,他们也许不会计较,可这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公。 何况人家才体谅过了她。她再说这个话,简直得寸进尺。 简静正忖度着该说点什么把这个场面圆回去。 但周晋辰没有丝毫不快。像看个胡言乱语的学生一样,柔软明亮的眼神覆在她脸上。 他仍旧很温和的,“那我这丈夫,当得可真够失败的,是不是?” 简静怔忪片刻。脑子里闪过谭斐妮说的一句话,“你知道周晋辰有多招女人喜欢?” 周晋辰见她愣在那儿,他用下巴点一点门外,“宵夜给你放好了,去吃。” “谢谢。” 简静只能想到说这句话,但今晚,她的礼貌用语好像太多。 莫名其妙。她又从来不讲仁义礼智信的。 简静一上桌就架起了脚,她除了在饭局上,会稍微注意体态,其余时候都很我行我素。 她端着纸盒,拇指和食指一圈,蘸上大酱,拈起一枚寿司就往嘴里送,两边腮帮子鼓起来。 活脱一只疯狂啃食坚果的小松鼠。 这是周晋辰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看见她这副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时,自动跳出来的形容。 简静看他朝这边走来,想要放下脚,被周晋辰轻声制止说,“你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但她还是放下了,脸上微微一红,“我也不总这样儿。” 简静推一盒手握过去,“老周,你也吃点,这家味道挺好的。” 老周。听着像哥们儿。 周晋辰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几年与世隔绝地潜心读博,跟着导师做课题,欧洲北美来回飞,别说谈恋爱,就是母系物种他也没见过几个。 哈佛博士是有名的严进严出,读博五年,大概只有录取和毕业那两天是快活的。因为它的不及格是按排名而不按分数算,简单来说,就算是这一门你考了九十分,但如果全班都是九十二分,还是算挂科。周晋辰压力大到每天凌晨两三点才睡,七点就要起来,只有四五个小时的休息。 而他刚新婚的、年轻的、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太太。大喇喇跟他称兄道弟。 周晋辰觉得他的吸引力,和出国前比起来,打了一个跳楼大折扣了。 他看了一眼,没动筷子。 “我晚上不吃碳水,年纪大了,新陈代谢不如你。” 周晋辰给她拧开一瓶矿泉水,“酒也少喝,不早了,我先去睡。” 简静嚼着一只牡丹虾,眼看着他直接进了隔壁客房。 二楼的主客卧是打通了的,中间连着一个衣帽间,加起来有八百平。 简静稍微推辞了下,“要不然你睡主卧吧,老周?” 这里毕竟是他的盘口,反客为主了。 周晋辰没有回头。他往后摆手,“多余了,你随意一点。” 简静歪着上半身靠在天鹅绒椅背上,手里捧着暗红色黑纹的漆木食盒,看着客房的门在她眼前无声合拢。 她想,结婚也没想象中那么作茧自缚。 隔天小两口去给叶公覆请安。 老爷子瞧着外孙媳妇儿心里高兴。标准的小圆脸,尾部平直的娇憨杏眼,五官集中而紧凑,很典型的东方留白美。这种脸型占便宜,不管到几岁都显小。 “姥爷。” 简静甜甜地开口。 叶老爷子点了好几下头,“快坐,快坐。” 迟伯难得见叶老爷子这么抒怀,更紧着泡上好茶招呼这位简小姐。 简静力求表现,非要去端茶给老爷子。迟伯说这茶烫,怕她端不稳。 “不要紧,我在家经常倒茶给——哎唷——”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法生疏地去拿茶杯,没说完已经烫得把茶盏摔了。 她两根手指被烫得通红,还要去捡碎瓷片,周晋辰一把将她捞起来。 他把人扶稳在石凳上,用凉水给她冲,边吩咐佣人道,“去拿一支烫伤膏。” 迟伯要起身去看,被叶老爷子抬手拦下了,给他一个不要上前的眼神。 简静低下头,睫毛不受力地眨了两眼,“我不是故意的。” “嗯,以后不要逞能,”周晋辰给她抹上乳白色的药膏,“伤了自己不划算。” 他的指尖冰冰凉凉,指腹上螺纹的触感很轻微,简静却无端觉得痒。 周晋辰给她擦完药,接过迟伯拿来的湿毛巾,从容的、徐徐的,一根根拭干净修长的手指。 简静侧着头看他。她肚子里文墨不多,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儿。只能感慨一句,优雅,属实是优雅。 连这么个擦手的动作被他做起来,也像打马过御街,赶赴琼林宴般自如。相形之下,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泼猴。 周晋辰身上这股端方清濯的气质,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得出来。 简静抬眼打量了一圈这座古朴雅致的院子。忽然就不奇怪了。 他们留在老爷子这里吃过午饭,出于尊重,还是去周澍那边略坐了一会儿。 周澍知道儿子会来,提前把小苑给支开。他一向不许两个人见面。 但周家的七姑八姨没有少到,有好几个远些的,连周晋辰自己都不是很认识。 因为叶襄君大小姐从来看不起夫家人,所以这些亲戚当中,很大一部分对她的儿子也含了怨气。 这份经年累月的怒意,自然也烧到了刚进门的简静身上。 但简静这个社牛完全不care,她装懂事装乖巧,也是在叶老爷子那种身份的长辈面前。至于现在,围坐在她旁边的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 她才懒得管他们的感受。 所以在周晋辰这些,人均博士学历的亲戚们对她发起攻击时,简静依然游刃有余。 先是周家姑妈问,“小静,你学过什么才艺没有啊?我们家菲菲是弹箜篌的,博士在读喔。” 周晋辰本想帮帮她,他知道自己家这帮人有多难缠,但他对简静了解太少,无从开口。 简静从朋友圈里抬头,“才艺我没有,又不出去卖,要学艺干嘛?” 周家姑妈愣了几秒,她竟然把自己女儿说成是卖艺的?这都什么规矩这是! 另一个堂姐又说,“学了也不一定要去卖弄,陶冶情操也好呀。” 简静很不以为然的,“我想陶冶可以请人弹给我听,用不着自己费那个劲。” “......” 周晋辰听了两句以后,就知道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谁都别想在简静嘴里讨便宜。 周家姑妈又说,“那你一定很阔绰吧,在哪儿上班?一个月拿多少工资。” 之前婚礼上,男女方是分开宴请的,周家人只知道周晋辰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姓简,至于是哪个简,到底多有钱,不大清楚。 简静答得很全面,“你问主业副业?副业是在zj证券,一个副总而已。每个月七八万吧。” zj证券都还只是副业?她口气怎么这么大? 一旁的姑父忍不住问,“那主业呢?” “当清洁工。”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在纳闷这个新媳妇儿脑子是不是不大好。 简静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姿势,“给我爸打扫办公室。每个月一次,年薪税后一亿多一点,他单开给我。” “......” 正在喝茶的周晋辰差点呛着。头一回见有人把啃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又煞有介事的。 周家姑妈终于没忍住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只是一点小生意而已,不小心做成jonas集团。” 简静是非常自然又平淡的口吻。这句话她练习过很多次,说起来的时候,语调一定要端稳了,千万不能有颤音,要像点餐一样松弛,给人带来的冲击感才会强烈。 周家姑妈彻底说不出话来。 jonas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少资产,不是她能想象的,就连她剑桥毕业的儿子,前年想回国发展,投了应聘jonas中层的简历,还是在一群高材生里被刷了下来。 周晋辰看戏似的,看了一圈他家这群高知亲戚脸上吃瘪的神色,忍了又忍,还是转过头去,飞快地短笑了一下。 简静看局势也往她这一边倒的差不多了。 毕竟初次见面,亲戚间的关系不好搞得太僵,这是她爹简元让特意交代的。 她从包里拿出几张提车卡,“我舅舅新开的奔驰4s店,姑妈堂姐都去提辆车开。” 一直没有做声的周澍都被吓到。上来就每人送一辆s400,简元让的处事方式,他女儿真是学得一丝不差。 刚才围着简静阴阳怪气那么一大通,周晋辰倒要看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拿。 他低估了这些亲戚们的脸皮。不但拿了,还拿的兴高采烈。 周晋辰领着简静告辞,该尽的礼数尽到了,没必要再坐下去。 这群得了好处的姑姐们送到门口,周家姑妈甚至给简静拉开了车门,“慢点儿。” 简静像孔雀一样坐上去。 她只是随便发两张卡,就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周晋辰打着方向盘,把车倒出来,“怎么送这么厚的礼?” “花点小钱,让他们闭嘴咯。就当打发叫花子。” “......” 简静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她怎么把周晋辰的家人比成叫花子? 她忙解释,“我的意思是......” 周晋辰淡淡开口,“没关系。我比你更不喜欢他们。” 4、小溪流 「chapter4」 比起北京的古板隆重来,他们在巴厘岛的那场婚礼,因为邀请的都是好友们,就显得格外荒诞不经。 用章伯宁的话说,简直比他的前半生还要混乱。 先是晚宴开始了人却还没有到齐。 女律师于祗是忙完案子才来的,并且还坚持要坐头等舱,等了五小时才上飞机,直接错过了头一夜的热闹。 她的老公江听白左等不来,右等她也不来,最终在机场侯了她一整晚。 在机场吹了一夜风的江听白,早上出现在酒店餐厅的时候,咬牙切齿地告诉每个人,于祗那么喜欢赢官司,以后一定要叫她于胜诉。这是原则问题。 再是喝多了的陈晼认错丈夫,直接抱上了于祲,简静却坚持认为,不能完全排除是故意抱错。因为她想占于祲便宜不是一两天。 龚序秋当时就把她丢进了泳池里醒酒。 而陈晼生拉硬拽的,把简静给带了下来。她疯狂地扑棱着喊救命,直接的暴露了她不会游泳。至此,简静立了三年的潜水爱好者人设轰然倒塌。 就跟她之前非要教于祗滑雪,在瑞士的采马尔特雪场,结果把她教得摔成骨裂一样。 简静有一种预感,她说出去的每一句大话,最后绕个圈,都会一巴掌呼回她脸上。 周晋辰低声骂了龚序秋一句胡闹,就扯开领带,跳下水淌过去够简静。 这顿水呛得不轻,简静湿淋淋地被打捞上来时,伏在周晋辰的肩头咳个没完。还非要对着炸锅的人群挥手,“没事儿。各位,接着奏乐,接着舞。” “......” 周晋辰把她扛在身上回了房间。他把人小心放在沙发上。 简静一路被颠得七上八下,呛进去的水也吐出来大半。 她听着周晋辰的脚步声渐远,扶着沙发边沿慢慢坐了起来。 还没回过神来,一条浴巾就从头顶围了下来,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周晋辰坐在了茶几上,面对面的,大力揉动着毛巾,不停地给她擦头发和身体。 简静捧着他倒来的热茶,刚才在人前强撑着的架子也没了,絮絮叨叨说着她的恐惧,“吓死了!陈晼这个缺德鬼竟然拉我下水,我还以为我会窒息在泳池里!” “那水竟然那么深,在岸上看着也就还好啊,结果底都碰不到!我上次量的一米六五,这身高到底准不准?” “沉下去的时候真觉得我要死了,可我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呢!我还计划年底去布达佩斯,上回到匈牙利匆匆忙忙的,没待两天就被我爸薅回来,都没来得及夜游多瑙河!” 简静的话从来就没少过,像一挂小炮仗,这会受了惊吓,一下子就跟被点着了似的。 周晋辰伸出指腹刮一下她的脸,“有我在,你不会。” 简静不解风情的,“为什么?万一你没看着呢?” “没看着那是我失职,”周晋辰用一种,对学生们讲期末考重点的语气,正式地对她说,“我有义务照顾好你。” 简静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老周?” 事实上就是稳重、体贴又温和,干什么非得装出一副浪荡样儿? 周晋辰把湿了的毛巾扯下来。他重换一块干燥的,“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简静气馁地摇摇头,她不了解,全是凭直觉猜测的。 她撅起嘴问他,“但你好像摸透了我,对不对?” 周晋辰说,“那是因为你比别人都纯真。” 简静的喜欢和讨厌,都明白的摆在脸上。爱面子、什么时候都要出风头,有时为了给自己壮势,会编一些瞎话出来。但那瞎话又不过大脑,基本都经不起推敲的。 正因为不能深究,反而显得她这姑娘胸无城府,心思比人浅。就像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一脚丫子踩下去,就能陷进细而绵软的小沙子里。 周晋辰见过很多姑娘,漂亮的有漂亮的心机,才学高的,也有才华赋予的清高,至于是不是故意作态,他不予置评。但像简静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碰上。 大概也是被家里保护得太好。她那双眼睛,干净得一丝杂质都没有,找不见半点野心和阴损。 简静缓过了那阵劲儿来。她又开始胡说八道,“我纯真是纯真,但你别爱上我。” 周晋辰故意斜她一眼,“怎么,许你爱上我,不许我爱你?” 就知道他要说这个。 简静心道,为在人前演好一对恩爱夫妻起见,这个误会还是不要解开的好,否则达不到戏剧效果。 毕竟她上赶着嫁给他,换了谁都会这么以为。真要解释的话,还得从人类起源和婚姻制度的产生说起,从古往今来,父母都是怎么打着爱你的旗号,逼着你按他们那一套,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说起,也太费口舌。 她的脑子是不大好。但嗓子也不见得多能扛事儿。 简静把头顶的浴巾掀下来,撑着沙发,笑得露出对甜滋滋的酒窝,“许。” 撒谎。 周晋辰一眼就看出来了。事实上,从领证以后他就开始怀疑,简静的反应,根本不像是嫁给喜欢的人。更多的是找到了个适配对象。 尤其在他听龚序秋说,简静打过一阵子于祲的主意以后。 但这些都不重要,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晋辰也不爱简静,但不妨碍他把一个丈夫的角色演绎好。从记事起,他就在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过来。有时睡过去,以为今天相安无事,但半夜照样被吵醒。 东西砸得比炸雷都响,互相指责、谩骂,挑对方最痛的地方把皮揭开,狠狠撒上一层盐。周晋辰十五岁之前,就这么一路听过来。 他不希望以后他的小孩,也被这种恐惧深深笼罩。 周晋辰太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他希望他和他的太太是很和睦的一对模范。事实上,不代入浓烈情感的婚姻,反而更稳定。 周晋辰身上有知识分子的通病。他内心世界丰富,有双面性,也会有精致的利己主义功利性,时而还过于迂腐,但他很理智。 他始终相信柏拉图的结论——爱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病。 既然疾在腠理,就会有病去如抽丝的那一天。 就算简静此时正爱着他,爱他光洁如新,爱他意气风发,爱他英姿挺拔。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他周晋辰也许长出小肚腩,发梢上油根滑亮,皮肤变得粗糙,后背也不再笔直。简静还会爱他吗? 对着这样一副身体,她还会生出拥抱、接吻甚至上床的欲望吗? 在一系列朝晖夕阴的千变万化里,周晋辰唯一有把握的,是他仍然在学术界有不小的威望,精明的周澍不会轻易出事,已经风光几十年的叶家,依旧稳如磐石。 这才是他们这段婚姻,最牢固的基础,而不是什么你侬我侬。 简静不知道周晋辰在短短几秒里,已经转过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心思。 她还在对他笑着,“老周,我可喜欢你了。” 周晋辰淡然点一下头,“水应该放好了,快去泡个澡,不要着凉。” 简静舒服地洗完澡,好像泳池里的水多脏似的,用浴盐把皮都搓下来一层。 她出来的时候,周晋辰正在和他美国的导师视频,那边还是早上。 简静听着他纯正的美式发音,一把低哑的嗓子,比说中文的时候要更性感。她忘了自己本来是要躺床上去的,就这么一步一步,鬼使神差地往周晋辰身边走。 直到周晋辰开始介绍她,“这是我太太。” 简静才反应过来,跟他的导师挥手说hi,一个很洋气的白人小老头儿。 周晋辰又聊了两句才关上电脑。他抬起头,看一眼比她坐得更高的,眼睛却一直往下的简静。 她好奇的目光一直钉在周晋辰的皮带往下一点儿。今天这条裤子有些紧。 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句。 但简静没听见,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好大。 横看侧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很立体。 她忽然觉得脸有点热,这个屋子里阳气太重。 之前谭斐妮说周晋辰一看就很会do的时候,她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很得意的,“是吗?那结婚以后我试试,再告诉你咯。” 谭斐妮当时就没再说话了,这个嘴脸是理该简静摆的。 直到周晋辰站起来,她的元神才归了窍,走了两步想起件更重要的事情来。 她的胸垫好像落在了泳池里! 刚才在水里拼命挣扎,她其实是有感觉到有东西从胸口里,被水流给冲了出来的,但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现在脑子清醒了点她才反应过来。 今天这件礼服设计很不好,简静穿上的时候就在骂娘。连她的胸围都不清楚,一套上去直接空杯了。 但人在巴厘岛,就算打电话臭骂设计师一顿也没用,她临时往里面塞了两片乳胶胸垫。 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还是拼命塞进去的。 简静穿着浴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这要是被陈晼或者谭斐妮捡到......天呐......那和当众被扒衣服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在谭斐妮知道,全场只有她穿这个牌子的内衣的情况下! 她一定会被陈晼她们,以一种极其夸张的方式,公!开!处!刑! 简静拔腿就要去泳池边。 周晋辰拉住了她,“去哪儿?” “泳池。” 周晋辰抿下唇角,“怎么,水还没喝够啊你?” 简静扭着身子,“不是!我东西落在那儿了。” “什么东西?”周晋辰问。 “呃……粉色的。” 周晋臣好像有点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简静为了赶紧出门,只能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她耷拉着小脸说,“好吧我讲实话,其实是我苏州的外公,留给我的遗物。” 结果周晋辰当着她的面,从裤兜里拿出两片粉红色的乳胶胸垫来,是他当时在泳池里顺手捡起来的。 周教授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你外公,给你留这玩意儿当遗物?” “......” 简静红着脸把她的“遗物”抢下来。她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 丢人!还不如就让它们漂在泳池里算了。 简静破罐破摔,往床上一躺,拿毯子蒙住了脸,“你洗完澡关一下灯!” 周晋辰看着她这样,旁逸斜出的,嘴角浮上一缕微笑。 * 鸿飞霜降,天气由温转凉。地坛公园北门外,笔直的参天银杏树上层林尽染地黄透了茂密的叶子,从树梢垂落到地面,在朱漆大门的映衬下愈显得巍峨古朴。 已经又是一年秋天。 简静这天下班晚,开了一场冗长又严肃的督导会,也没有别的内容,就是最近他们公司的一位高层管理人员,姓金名磊,被自家夫人大义灭亲,写了封检举信揭发出他在外面养小情儿,顺便把他的薪资公之于众。 这一通后院起火的操作下来,无异于是把金总推上了狗头铡。 本来也不是多稀奇的一件事儿。毕竟金融届的男女关系,已经快要赶超娱乐圈,早就荣登职业瓜榜首地位。 有人编了句话送给他们这家证券巨头的男上司——股票永远亏,情人满天飞。 惊讶的是正遇上作风整顿。本来以为如往常般检讨一番就完事的金总,被上头撤了职。 他们董事长亲自到会的次数不多。每次亲临必有大事。 整场会议都是围绕员工行为自查和道德文明建设展开的。 在场的男高管们无一不面露苦相,十个里有十二个,都在掂量自己那点子糟心事儿。顺便展望一下,如果也被秃噜出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简静是打着哈欠听完的,就当捡一乐呵,毕竟她也没有作案工具。 厚伯这两天请假回了老家。简静这是第三天自己开车上班,油表已经在告罄边缘,应该还够从公司开到加油站的。 她打算自力更生去加一次油。但这个活儿显然不是简静想象的那么容易。 简静的车技有多差劲,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但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人手里握着油枪,一直在侯着,等她把车开过来。 简静新开的这辆墨绿色的宾利添越,车长五米三,实在不算是好开。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着油罐,又怕离得太近蹭着车。 她把所有的车窗都打下来,不停地目测着车距,觉得离远了,就又再绕一圈。 就这么着。工作人员眼看着她转了五六圈,才勉强停在了油枪能够到的地方。但很缘木求鱼的,她的油箱口在另一边。 简静开始局促又快速地打方向盘。 转到第三圈停下来,发现位置还是差点。 如果不是怕燃油泄露,那工作人员是真想直接锨开她的油箱,把98号油给这小姑娘滋进去完事儿。 简静跟人说了句不好意思,又要绕一圈的时候,一只玉扇骨似的手伸过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周晋辰弯下腰对她说,“简静,你下来,换我开。” 他刚下飞机,在机场取了车开回家。声音里还有舟车劳顿的倦乏。 简静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老周,你从甘肃回来了?” 上周他去兰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都已经走了大半个月。 “嗯。” 周晋辰揉了下她的发顶。这应该是他们成婚到现在最亲昵的动作了。 他指了下后面观望的司机队伍。那些加92号汽油的司机们,都看免费小品一样,抱着双臂注视简静表演。属于是来加油得了场演出看,赚到了。 甚至在她最后一次很接近的时候,有人忍不住给她鼓掌,“好球!” 简静捂着半边脸让出驾驶位。 等加完油,周晋辰问她是不是回家。 简静才想起来问,“你吃饭了吗?没有和我一起去前海西街吧?他们都在那儿。” “也好。” 周晋辰这段时间在兰大讲公开课,陪着校领导连着熬了两个夜打牌。回程时在飞机睡着了,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了。 他打电话让司机来把车开回去。自己则上了简静的车。 简静怕他太累,体贴地问,“还是我来开吧。” 结婚这一年多以来,简静就总结出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周晋辰这人太温柔,受大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和他单独待一起的时候,就不自觉的,试图往温婉上凑。但她偏又学不像。 周晋辰笑着摇头,“你敢开,我也不大敢坐,歇着吧大小姐。” “......” 简静垮起个劈脸,看了一会儿窗外。又忽然转过头,强行解释,“我第一次加油!” “噢。” 周晋辰憋着笑,“要是第一百次还加成这个样,就得上驾校练练了,再不行让爸投个加油站给你。” 简静翻着群里的消息。她头也没抬,“我们家有加油站,在东郊而已。” “......” 他们到这家新开的园林式餐厅时,陈晼和章伯宁那帮人,早已经在流水亭边吃上喝上了。 简静捡了两个位置坐,有服务生上来替他们清洗碗筷,周晋辰抽出湿巾给她,“把手擦一擦。” “你也快吃吧。” 周晋辰先盛了碗粥给她。一品鸳鸯鸡粥,是这家店的招牌。用文火把鸡肉炖上两天,直到肉在砂锅里变成粥蓉,再加入不同的时令蔬菜。是只闻肉香,却不见肉。 简静冲他笑一下,“谢谢。” 这夹子音谭斐妮听着都别扭。她凑到陈晼耳边说,“丫还装上了,满口的敬语。” 陈晼光顾着和她老公划拳,没有作声。谭斐妮继续揭她老底儿,“所以她说,她跟周晋辰做一夜,我根本不信。哪来这么客套的两口子!” 这一下陈晼精神了,划拳也不大香了。她说,“这是简静说的!他们做了一夜?” 谭斐妮小声道了句是,“我上次问她,她亲口说的。还说她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话被陈晼老公龚序秋听了去。他看了眼周晋辰,“周教授做一夜没什么问题吧,他身体壮实着呢。” 陈晼没理他。她观察着简静眉角眼梢的每一处细微变化。不像,怎么都不像关系这么亲密的。 简静被她盯毛了,“总看什么你看?” 谭斐妮在一边添油加醋,“这才是你呢!” “什么玩意儿是我?”简静瞪着她。 章伯宁夹了块烧汁鳜鱼,“人斐妮的意思是,你在你老公面前,就会变得不像你。” 简静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周晋辰。 她很中肯的、一针见血,“人老周对我客客气气,我横不能上去就张牙舞爪给他俩嘴巴子吧?你们就见不得我学好!” 什么人呐都是。 说完她就手握成拳抓着筷子,直接从那团蒸肉上叉下去,弄下一大片来,溅起的汤汁糊了章伯宁一脸。 他直接用手抹了,抹完又直接拿简静的衬衫擦一遍,“嚯!半点轻重也没有哇你。” 简静也报复性的,把手心里的汁水揩在谭斐妮裙子上,“看吧,跟你们这群野人我讲什么文明?” 谭斐妮指着她,“有病吧你!我刚上身的新裙子,赔给我。” 她的手伸得又长又直。 简静弯低下头,把她手指的方向转到章伯宁那边,“他会买给你的。” 章伯宁把餐巾往桌上一扔,“多大点儿事!弄坏什么东西我不替你赔?” 简静说,“那你顺便再给多买一件吧。省得我费事。” 章伯宁一巴掌拍桌上,“买!要什么买什么!” 周晋辰挂了电话,看见这一幕。他心想,他太太的心理年龄也就五岁吧,不会更多了。 但章伯宁总是这么无条件地护着简静。他不是第一回见识,但看得次数多了,啧,莫名有点不舒服。 5、星黛露 「chapter5」 周晋臣想,可能他是适应了身份上的转变吧,在潜意识里,已经把简静划为他归属地里的人。不管有没有感情在。 他正要坐回去的时候,龚序秋上来揽着他说,“可以啊周院长,动不动玩儿一夜,你大腿不酸呐你!” 周晋臣没听明白,“玩什么玩一夜?” 龚序秋给他个白眼,“装就没劲了!你们家简静说,你俩动不动以整夜为计量单位,这个数起步啊。” 说着他还用开枪的手势比了个七。一夜七次。 周晋臣:“……” 简静这随口说瞎话的毛病什么时候都改不了。 等他再坐回简静身边时,于祗也过来了,她下班比一般人都要晚。 她也照例先喝了粥,笑着说,“简静还用吃饭呢?你们单位那些重量级大瓜,还不够你填肚子的。” 金融法律不分家。他们金总的事情已经在第一时间传到红圈所去了。 “说的也是。” 简静扯过餐巾擦了擦嘴,“我上班确实挺饱的,有自己摸的鱼,还有男同事免费供应的瓜,以及我们董事长画的大饼,撑死我了都。” “……” 服务生过来倒上红酒。周晋臣推了一下,“我一会儿还要开车,不喝了。” “我不开车,我替你喝。” 简静见了酒就乐呵呵的要去端过来。 斜里伸出一只手,把她的腕骨摁下。周晋辰握住她的手,深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个不明就里的简静。 他用一种很轻柔的,像喁喁私语,但在座的都能听清的声音,“我们不是在备孕吗?” 简静:“......” 好会演。不愧是演了这么多年浪子的人。 简静要被他的演技折服了。 她还没给到反应。谭斐妮就先问了,“厉害啊简静,这就要上孩子了。” 陈晼借着酒劲儿喊,“人都结婚一年多了,你还跟这儿和未婚夫极限拉扯,人魏凯娶不娶你还得两说着呢,早不是一个赛道了!” “......” 简静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她眼睛一刻不离周晋辰的,仔细揣摩他每一个微表情的变化,包括肢体动作、交流适应,想努力研究出,他是怎么用一句话,完成这一场准确、细腻又生动,富于形体感的表演的。 周晋辰察觉到这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凑近了问简静,带过来一阵雾屿雪松的清新气,“再喜欢也不用这么看着我吧?” 简静摇头,“不是。你能教我怎么演戏嘛?” 周晋辰断定,“别了,你学不会。” “你都没教怎么知道我学不会?” 周晋辰掸了下烟灰,半副身子离得她越来越近。 简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一道不属于她的体温,突兀地落在自己的耳垂上,凉丝丝的。 然后她听见周晋辰在她耳边说,“以后说瞎话这一块儿,你交给我。” 简静藏在背后的那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衬衫一角。她已经很努力维持平静,“看出来了,你业务能力比较强。” “这是肯定的,”周晋辰靠回了椅背上,悠长吐出一口烟来,“我在讲台上哪天不胡说八道?” 简静没听得进去这句话,只看见了他凸起的喉结。 好他妈性感。简静的脸腾地就红了。 章伯宁忽然看着她说,“哟!酒还没喝呢,你先上头了?” 简静竟然鬼使神差地认了。 这顿饭吃到尾声,简静挽着周晋辰走出门口,不料他问出一句来,“你今天还是回建国门住?” 简静上班图个便利,经常住在那边,有时开会晚了,懒得回东苇路去睡。到后来,周晋辰也不再问她回哪边,到很晚还不回来,就给她发信息让她关好门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简静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可不作兴在这么多人时提,他们虽然是没发生过关系的塑料夫妻,架子好歹给她撑住了啊。 尤其刚还说要备孕。 简静拧了一下周晋辰,在陈晼探究的目光里,娇滴滴地说,“老公你说什么呀?我当然是和你住。” 周晋辰不动声色地弯一下唇角。 回了九章这边后,简静躺在沙发上给她爸发完要钱的微信,就去了浴室洗澡。 这一个月来,那些国际一线珠宝品牌就跟串通好了似的,接连在首都办了好几场展,简静感觉自己也没买多少,但钱包就是瘪了下去。只能跟简元让哭穷。 周晋辰出差这半个月,她都住在自己那儿,澡一洗完,浴巾裹住胸部以下就直接出来了。 简静习惯成自然的,等到洗完才发觉这是在婚房里!而她没带内衣进来。 镇定。小场面。她边安慰自己,边从橱柜里扯出条毛巾来。 很好,这个长度只够她遮到肚脐眼儿,效果嘛,和打王者时庄周带净化差不多。 要不......就用毛巾蒙着脸出去?手动打一马赛克得了。 不行不行。 简静转了几个圈,再三考虑下,还是喊了周晋辰。 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句老周。 周晋辰隔着门问她,“什么事?” “帮我拿套内衣和睡裙,要印玲娜贝尔那一套。” 周晋辰根本不懂这些小女生的名词。他皱一皱眉,“玲娜贝尔是什么?” 简静为了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强行把这一段演绎成科普栏目。她说,“就是一只生活在森林里,见识非常广,很热衷于解开谜题,有探险意识的,漂亮的绒毛小狐狸。” 周晋辰认真听了半天,还以为有多少重要信息。 他语塞道,“下次直接说小狐狸。” “......” 他转头去了衣帽间,从一堆花花绿绿的内衣里,但就是找不到哪条有狐狸。 周晋辰随便揪了一套很卡通的,他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简静把门开了一丝缝,伸出一条嫩白小藕似的手臂,没有目的地乱抓一气。 周晋辰把住了她的手掌,把衣服放到她手里,但里面已经叫起来,“这不是玲娜贝尔!这是星黛露,她的好朋友。” “......” 周晋辰捏了一下眉骨,“那您能屈就一下,就穿她好朋友吗?” “......能。” 周晋辰回客房洗澡的时候,摘下金丝眼镜来,双手撑着洗手台,一个没防住笑出了声来。 他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甚至有些渴望简静在家了。 她是太有生活气的一个人。 简静护完肤,瞧着时间还早,就开了一瓶香槟,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也没什么好看的碟,她挑了一张在2012年3d重制的《泰坦尼克号》。 周晋辰过来找手机的时候,坐下来陪着看了一会儿。他侧过头打量简静,“拿吸管儿喝酒,这也是你自创?” 简静嗯了一下。她的眼睛全盯在投影屏上,直接就连吸管带香槟杯递了过去,“你要试试吗?”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周晋辰下意识地就要sayno,但他鬼迷心窍的,低下头含住了那根她喝过的吸管。 简静还一脸期待地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倒不见得有多爽。挺甜的。 也不知道是这瓶1996年的唐佩里侬糖分超了标,还是简静的味道。 周晋辰点头,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句,“属你会躲懒。” 电影演到结尾,rose被救后上船抵达纽约港,一个回眸的特写,她仰望着风雨中的自由女神像,有撑伞的工作人员上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是rosedawson,已为自己冠上夫姓。 脑袋已经有些晕沉的简静,靠在沙发上,不屑地笑一下,“死在最相爱时期的白月光,jack身上这buff也是叠满了。” 周晋辰脸上是和她一样清醒的微微笑意。他说,“泰坦尼克号沉了,rose才会怀念、爱慕jack一辈子,船没沉,他们只会因为阶层不同、习性和价值观的不同,陷入无边无际的争吵,直到分开。” 简静不经思考的,手脚比脑子反应更慢的,慢吞吞朝他凑过去。 “老周。” 她忽然说。 周晋辰很自然地把手绕在她的肩上,把她往更前头带了带,她脸颊上弥漫着赤如绛玉的潮红。 他柔声问,“怎么了?” 简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看他。她很轻地眨一下,“绝了,你说的就是我想表达的,但我说不出来你那么深。” “......” 周晋辰笑,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有微信进来。 简静指了一下茶几,“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爸?” 她刚才那条问简先生申请资金支持的提议,还没得到他的反馈。 周晋辰拿起手机,“我能看?” 毕竟简静是从不让人看她聊天记录的人。 刚结婚的时候,她就喜欢拉着周晋辰说胡话。 比如“宝儿,我真想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你。” 再比如“老公,我送游艇给你好不好?” 周晋辰故意逗她说,“不用,把你手机我看看就行。” 简静立刻如临大敌的,“我和你离婚也行其实。” “......” 但是这一次。简静大方让他看, 她没什么力气地躺回沙发上,“这是专和我爸联系的,我和闺蜜聊天都另外的手机。” “......” 周晋辰打开折叠屏,“你爸问你是哪一位?” 简静:“......” 周晋辰看了一下从前天开始的聊天记录。真不能怪他岳父,以牙还牙罢了。 完整内容如下: 前日: 简元让:【乖女儿,你都已经结婚一年多了,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快快快。】 简静:【你哪位?】 今晚: 简静:【爸,我手头都紧到掰不开了,再不给我打钱要出人命。急急急。】 简元让:【你哪位?】 简静难以置信地抢过来看。还真是,老同志现在心眼子好小。 她把手机连同抱枕一起扔在了地上。站在沙发上,无产阶级起义一样,“不给就不给!我要靠自己的双手挣,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周晋辰听完乐了,“就你那双贴满碎钻的手,能斗得了谁啊?” 恕他直言,就简静的指甲,别说干活了,上厕所都费劲。 简静虔心问她的丈夫,“周院长,你有什么挣钱的路子吗?要来钱快,还轻松的,最好还要在家门口的。” 周晋辰认真地想了一下,指了指窗外,“不然你看看天桥上,摇要饭罐儿的,还有没有多余的摊位?” “.......那都是世袭的,没我的份儿了。” 周晋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你还真打算要饭去!” 他把扔在茶几上的钱包拿起来,从里面取出一张黑卡递给简静,“以后这张卡归你,没有额度上限的。” “那我不能要!”简静说,“哪好意思拿你的卡?” 周晋辰放到她手心里,“你都嫁给我了,总问爸要钱,我就好意思了?” 简静犹豫了一下,“我花钱很厉害的。” 周晋辰打了个哈欠,“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老周,等我缓过这一阵,下个月简元让给我发工资了,我立马把卡还你。” 简静捏着卡说,她没有再假惺惺地推辞,这周她就要去上海,没俩糟钱儿在手可不行。 “没必要。” 周晋辰把她从沙发拦腰抱到地毯上,“别站那么高,喝了酒小心站不稳,早点去睡觉。” 简静喔的一声,趿上鞋,她挪着步子的时候,突然又听见周晋辰叫她,“简静?” 她回头,“干嘛?” 周晋辰清了清嗓子,“我友情提示一下,做一夜爱人并不会轻飘飘,猝死倒是有可能。” 简静:“......” “还有,男的做七次,用不了一夜。” “......” 提示的很好。下次不许再提示了。 6、急转弯 「chapter6」 简静当时就立在那儿,细想这些话她都在哪儿说过,默了好半天,想不出来。这个牛逼她吹过太多次,跟章伯宁三次,谭斐妮五次,她那帮以宁柠为首的塑料闺蜜十七次。 排查范围过于大了。 周晋辰见她傻愣着,问了句,“怎么了,这些话不是你说的?” “当然是。” 简静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鼠鼠我啊,可是很能瞎编的呢。” 周晋辰:“......” 简静在九章住了几天,周五去上了一个早班。 周晋辰还在煎溏心蛋的时候,就看见她穿戴整齐地从楼上下来,十月末的北京已有了凉意,简静穿了件薄呢款的卡其色西装外套。 他端了两盘柠香鳕鱼三明治上桌,“今天这么早?” “嗯,”简静抓过来就吃,“今天要配合企划部弄一场美妆沙龙。” 简静在公司主管风控合规这一块,也就是负责各类业务的日常风险管理,监测风险指标,风险报送和处置,识别风险点并进行控制,或者是修订部门合规管理。 而企划部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搞一两场高端客户回馈活动,插花、品茶和制香这些轮着来。这次美妆沙龙,也就是教那些阿姨们化妆,原本请好的知名化妆师临时有事,内部推来推去的,最后汪董拍板,不如就让简静去讲一堂课。 周晋辰给她递上一杯摩卡。 他习惯了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晨跑半个小时,再回来做早餐。也都是很简单的几样,不是三明治就是贝果,配一些肉蛋类,再来上杯咖啡。 简静很少在这边住,就算是留宿,也不见得会起早。因此夫妻二人真正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次数,少之又少。 她眯着眼,睡眼朦胧地嚼了两口三明治,是味觉把她唤醒的。 简静蓦地喊道,“呀!老周,你做的三明治炒鸡棒。” 周晋辰拿起一个宽檐草帽盘,盛了溏心蛋摆在她面前,“读博的时候做惯了,后来在旧金山工作,大都也得自己动手。” 简静手撑着桌子低下头,视线和盘子平行,来回欣赏了几遍他简洁又美观的摆盘。她突然感慨道,“周教授,你不会连拉屎都是ins风吧?” “......” 周晋辰顿时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他想他真的有必要,给简静报一门语言艺术课程,她这个说话水准太反人类了。 他只好叹声气,“吃吧,别说这些了。” 简静重新坐回位置上,“我又说错话了是吧?” 周晋辰喝了口咖啡,“怎么说?” “你的表情,”简静伸手指了指他那张,号称是核弹级美颜的脸,“每次对我很无语的时候,你就是一副强忍住的表情。” 周晋辰感到自己也快被同化了。因为他说,“那不然呢?和你一起谈论屎尿屁。” 说完他也被恶心到了似的,皱了下眉,扔下三明治不愿再吃了。 意识到自己有多倒人胃口的简静,不动声色地默默吃完,打算自己开车去上班。 她拎着包走到门口,周晋辰已经把他的车开了出来。 他打下车窗,“上车,我送你。早高峰的车不好开。” 简静觉得奇怪,“你都副院长了,学校还给你安排上早八啊?” “安排了就得去上啊。”周晋辰随口说。 简静也不扭捏了,直接坐上副驾,只不过还是那副大小姐派头,玩着手机松散坐着。 察觉到周晋辰半天没开的时候,她还吩咐了句,“开啊。” 周晋辰一直在等她系安全带。他看简静是转不过这个弯了,索性俯下身贴近了她。 正从屏幕上笑着挪开视线的简静,猝不及防对上突然靠过来的、一张眉清目秀、挑不出任何短板的脸。 简静根本不知道周晋辰要做什么,双手往上抓紧了车窗上面的扶手,像是在过急转弯一样。 她还以为周晋辰要吻她,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不自觉地咽口水。 结果周晋辰只是拉下安全带来,扣在了她的侧边。 听见咔哒一声响,简静那颗怦怦乱跳的心,才有了缓慢收住的态势。 搞什么,原来只是要给她系安全带,弄得人还怪紧张的。 周晋辰已经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专心开车。 本来相安无事。等红绿灯的时候,简静却非要红着脸,解释刚才的窘态,“我刚才那样是因为,还没睡醒,做梦呢。” 对。她突然抓扶手也是在梦游。 周晋辰笑了一下,“什么梦?你梦里面也有我。” 简静又被日头底下这个懒洋洋的笑蛊住了。 她老实地点了下头,“就是女孩子发育的时候,都会做的那种性梦。” “......” 简静说完又飞快地拍一下自己的嘴。 她摆手,“我不是、不是要说,你是我的性幻想对象。” 然后在周晋辰逐渐惊诧的眼神里,觉得这话更不对。 她着急起来,就差抓耳挠腮,“呸!我是想说......不是,我到底要说什么呀我,天啊!妍珍呐,你救救孩子吧!” “......” 周晋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拉过简静的手,用力握紧了她。他忍着笑哄她,“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就说了。” 简静看着自己被他裹在掌心的手,心里弥漫起一股难以描述的镇定。 她嗯了一声,低下头,没有再解释。 在证券大楼前把简静放下以后,周晋辰是一路笑着开回学校的。 “副院长!” 是他带的研究生薛毅叫他。 周晋辰停下来,“正好我找你有事,说说你的论文。” 薛毅跟在他后面进办公室,“您今天上午没课,怎么还来这么早?” 周晋辰把钥匙扔在桌上,“送我太太上班,她不大会开车。”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自身觉察不到,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亲昵。 薛毅问起,“我的论文怎么说,您昨晚给我改了?” 周晋辰坐下打开电脑,“不,我晚上一般不看你的论文。” “为什么?” 周晋辰一脸严肃的,“怕看了心梗,睡不着觉。” “......” 薛毅自动站到他后边儿,看着周晋辰打开他的论文。 周晋辰指着有问题的一行,“以我浅薄的理解能力,这每个字我都懂,为什么组合到一起,意思会那么奇怪?” “......” 周晋辰滑动着鼠标往下,“这一段写得还不错,如果你不怕查重率会飙上去,不用改也行。” “......” 薛毅:求您,咱有话好好的说行吗?就别再阴阳怪气的了。 这么一路讲解过来,滑到最后一段的时候,薛毅看见了一行醒目的标注:“word天呐!我放的狗屁都比这通顺。” 还用的红色字体。 薛毅不敢信地看向他老师,这么直白粗俗,能是一向儒雅的周教授说出来的话? 周晋辰抵着唇咳嗽一下。这不是他,是简静干的。 从那天晚上,她拿了他的黑卡以后,非吵着要帮他做点事。 周晋辰说,“那你帮我把薛毅这篇论文的最后一段,给上一行标注。” 简静坐在他的书房里,她问,“要标注什么?” 周晋辰当时正忙着回校长的邮件,“看着写吧,这段整个都要删掉,你把意思写到位。” ......把自己也骂进去,她真的是到了位。 周晋辰开始赶人,“行了,照我说的去改吧。” 等薛毅从他办公室离开以后。周晋辰点开他正在编写的一套本科教材,没看两行,想起简静在车上歇斯底里的那句——“救救孩子吧!” 他双手就抵在脑门上,抖着肩膀笑了。 简静整整一上午都耐下脾性,细心地教着一群五张多的阿姨们化妆,这些都是衣食父母,还不能轻易得罪。 到了下午三点,他们汪董看大小姐受累,主动提出来,她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结果简静从办公室里推出行李箱来,“您不说,我也要下班了,今儿我去上海。” “......” 说着也不管领导什么表情,就给章伯宁打电话,“来公司楼下接我,我没司机了!” 章伯宁骂,“你就使唤我厉害,我今天就不接你。” 简静手里捏着他不少把柄。她说,“不接是吧?行,我这就发条朋友圈,告诉大家你去年在澳洲,被一群袋鼠给揍了,鼻青脸肿,还非说自己是摔的。我有图有真相。” “......” 章伯宁咬牙切齿的,“娘的,十分钟后给我下楼。” 周晋辰知道简静周五是不怎么上班的。他提前给简静发微信:【下班了告诉我,顺路接你回家。】 简静在上飞机前给他回:【我今天不回家了,在上海住。】 周晋辰看着对话框,眼神有一霎的黯淡。 她今天又不回来。 周晋辰给她发:【好,注意安全。】 章伯宁瞄了一眼她的手机,“这都行,你老公对你够宽的么。” “怎么了?去上海也不行啊!” 章伯宁翘着二郎腿,“你只去上海一个地方吗?你是哪儿哪儿都逛啊你!” 简静不以为然,“我们结婚前就说好的,我一年到头在外面疯。” 章伯宁乜她一眼,“他呢?他在北京疯?人也不玩儿啊可是!” “真的,你别看老周长得这样,他一点花头都不搞的。” 简静像找到了知心人一样,开始讨论起她那位令人难以捉摸的先生。 她甚至异想天开的,有些做作的,撩了下头发,“章儿,你说有没有可能,他是爱上我了呢?” 否则也找不到他这么居家的理由啊! 难不成他是憋着要和江听白较劲,把男德班班长的位置给人抢下来? 章伯宁一听这种离谱的笑话连游戏都不打了。他立马扔掉手机说,“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讲些什么东西?你不是他那一型的。” “......” 简静也知道不是。周晋辰大概率喜欢温柔又乖巧的女生,像于祗一样。他身边的章伯宁也喜欢这位女神。 她自嘲地一笑,“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呀!又不吃亏。要我柔顺懂事,小声说话,还不如杀了我。我天生学不来于祗那样儿的。” 章伯宁拿出安慰她的样子,“也不能这么说。于祗有她讨人喜欢的点,你也有你惹人嫌的地方。” 简静直接踹了他一脚,“给我死去!” 章伯宁挨了打还要鼓掌,“对喽!你就这么叱咤风云一辈子,总有屎盆子喜欢你这一款的。” “......滚。” 这一路她都没理章伯宁,他们打闹到大,她很少有真生他气的时候。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戳了心窝子,难道是他笑周晋辰不可能喜欢她么? 可这是事实啊,她生哪门子气? 简静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上飞机以后,简静一见了谭斐妮和陈晼,就又把刚才的闷气抛诸脑后了。因为她的脑容量有限,只能有一种声音在脑子里。她已经从上一件事,跳到等下要怎么在商场里,装作无意把周晋辰的卡显摆给她俩看了。 可等到了上海后,陈晼不大舒服,直接回了酒店休息。 只有简静和谭斐妮去了恒隆广场。 谭斐妮直接去gucci取她那条定制的手工钉珠小短裙,是前三个月就来试过的款式,让店里专业的师傅给她量体后,拖了这么久才到货。 简静顺手拿了两个一眼看中的包,谭斐妮也新买了不少东西,结账的时候,简静拿出卡来说,“一起结。” 谭斐妮当时就哇的一声,“你那卡我看看?这不是你的吧?” 章伯宁陪着她们俩逛,他没什么可买的,试了两件西装都觉得不好看,就坐在一边喝茶了。听见这尖叫后,摇了摇头,这俩货都是表里如一的肤浅又虚荣。 简静自然得意,“当然不是,我们家老周的。” 谭斐妮快酸上天的语气,但又要装作不生气,“我早说周晋辰不简单的喔。” 简静刷完卡又收起来,她保留好小票,想着下个月就如数还他。真拿他的钱也实在没底气,毕竟是挂个虚名的丈夫不是? 他们又在别的店买不不少。直到走出上场门,简静才叫起来,“我的包落哪儿了!” 章伯宁瞪着她,“真服了,哪次都丢三落四,你怎么不把人丢了?” 简静和谭斐妮赶紧去找,她想起来,大概是刚才嘘嘘完,顺手就给放在洗手台子上了。 她们跑到地儿的时候,正碰上一头发花白的清洁员从里头出来,简静怕这位阿姨不知道,她尽量描述的简单,“跟您打听一下,您有没有看见一个灰色的,上面窄下边宽的手提包,有点像梯形的。” 她这么说阿姨反倒愣了一下。转而问简静说,“你说的是不是爱马仕大象灰,togo皮,金扣的kelly25?” 简静:“......还真是。” 这上海小老太太的时尚感是真顶啊! 阿姨指了一下洗手间,“喏,就在那里,我刚看见。” “得嘞,谢谢您。” 阿姨笑眯眯的,“北京孩子吧?是有礼貌,说话您您的。” 简静怕她误会,“那不一定,我们骂人也说您。” “......” 章伯宁扯了一下她,“毛病吧,人好不容易对咱北京人民有点好印象!你不会说话真就别说。” “我这是实在,跟你似的!满嘴跑火车。” “......” 7、家伙事 「chapter7」 周晋辰编纂教材到很晚,整栋办公楼里,就只剩他这一间还亮着灯,连他们校长下班时,都还往他办公室里探了探头。 他笑着说,“小周啊,你年纪轻轻这么拼呐?周五都不回家陪太太。” 周晋辰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他太太哪儿需要他陪啊,有他的卡就够了。 夜深人静,他一晚上都坐在这儿,鸦雀不闻的,别的声儿没听着,光听见简大小姐的消费提示短信了。 差不多每隔半小时就要响一次。 周晋辰拿上车钥匙,锁了办公室的门,走出大楼时他抬起头,天上已经没有云,只有软绵慢吹过的风,扑到他面上时也是阴沉清寂的。 龚序秋给他发了个定位,让他去喝一杯。 那地方很近,周晋辰开车过去二十分钟不到。 他往吧台上一坐,要了杯云顶,来自苏格兰的堪布尔顿厂区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龚序秋眯着眼睛问他,“这婚结的怎么样啊?” “还过得去。”周晋辰说。 龚序秋不信,“那你包容度可够高的,简静那样的都能过去?” 周晋辰挑起眉毛问,“她哪样的?” “她一年有几天是跟家住的?您孤枕寒衾的日子不少吧。” 周晋辰想了下,“除了这点。” 龚序秋又说,“她说话那个不管人死活的劲儿,没把你创飞过?” ......那倒是也有。平均每三句话创死他一次。 周晋辰点头,“再除这点。” “都是兄弟,咱不说那见外的话,就简静,她在床上能解风情?” 龚序秋忽然凑近了他问。 别说风情了,简大小姐连什么是情都不知道,估计她一天念叨谭斐妮的次数,比提他都多。 之前谈的那马黎,也不过是拿人家当朵交际花使,陪着她吃吃喝喝。 只见周晋辰喝着酒摇了摇头,“不能。” 龚序秋无语了好一阵。 “......那你在过得去些什么?我看哪样也没过去啊,”龚序秋揽着他的肩膀,指了指天,又示意他往地板上看,“知道外边都怎么议论吗?你们俩结婚,那是天造地设的不般配。” 简静好动,而周晋辰喜静。 简静行事的准则是能张扬则张扬。周晋辰深受叶老爷子教诲,凡是风头过甚的事情,一避再避,端的叫一个低调谦和。 简静的性子浅薄,周晋辰内敛深沉。 无论怎么分析,好像都不合适。 周晋辰扶着额头的手指,在射灯下泛着冷调的青白。他声音也凉寒下来,“哪儿传出来的这种话?” 龚序秋觉得他未免小题大做,“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总归是人说出来的。” 于祲也好事儿的凑上来。他了解周晋辰,他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人,一般情况下难辨喜怒,神色从不会有太大的起伏。 今晚有些反常。他笑着问,“怎么着?这就为简静委屈上了。” “委屈倒谈不上。” 周晋辰很快否认。他晃着水晶方杯,补充了句,“就是听见这么说,心里有点不舒服。” 龚序秋闷着头喝酒,“那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和陈晼刚结婚的时候,也没人看好我们俩!” “所以你们会离婚。”于祲在一旁附议。 龚序秋指了下于祲,对周晋辰说,“你看见了啊,他先对我不友好的。” 周晋辰不失公允地笑一下,他那张脸踯躅在五彩斑斓的灯光里,仍旧是极白净的色泽,心里却因为于祲突兀提起来的离婚,莫名有点烦。 他点头,然后和龚序秋异口同声的,冲于祲喊,“你想结婚都不能够!” 于祲拿上车钥匙就走了。 周晋辰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按部就班的洗漱完,回到客房,横斜的月影从挑高的拱形格子窗里投映进来,照见满地的、四下里躲也躲不掉的瑟瑟阒静。 他床头常年放着一本塞拉斯的《经验主义与心灵哲学》。这本从逻辑谈到历史的,分析哲学的经典文献,周晋辰每天都要看上两页。 权当催眠读物,往往翻不了两下,眼皮就开始打架。隔天再读时,书签还是在那一页上。 西方哲学无论多么复杂,总能够诉诸文字,用强大的逻辑去辩清楚、讲明白。这一点与东方哲学的晦涩,讲究慧根,和所谓的悟性,以及旁敲侧击式的引导,有着很大的不同。 周晋辰披散着睡袍,侧卧在临窗的一张降香黄檀长榻上,心不在焉地看着。 所以你们会离婚。 他手上翻着页,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刚才在酒吧里的那股子烦闷,又不分青红皂白地爬了上来,比之前更叫人动荡不安。 周晋辰心神不定地把书扔在了地毯上。 他顺手摸起桌上一包烟,抖出一根,推开黑金镶边的玻璃推门,躬了上半身,靠在窗台上,极慢地抽着。 成年后周晋辰的烟瘾反而不算重,他的自制力很强,一天最多允许自己来一根。也不是不能戒,但事事都节制过头的话,活着的趣味也就不大了。 他抽得最猛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在高中。 那一年,叶襄君终于和周澍离了婚,她打点行装去往纽约,周澍成了没笼头的马。 也不晓得他周澍前半生都克制了自己什么,受了哪一种大过天的委屈,背负了何等样了不得的枷锁,一个中年都快走完的男人,放纵起来竟然那么秽乱。 而他周晋辰,最终变为没人要、没人管的,在人们口中被统一称之为婚姻牺牲品的那一类,最容易出问题的少年。连班主任都免不了过问,“如果你觉得哪里不适应,可以请几天假。” 周晋辰淡漠着一张脸说,“没有不适应,我爸妈早就应该离婚的。” 他吹着秋末犹带暖意的最后一阵风,想了想,给简静打了个电话。 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愿意听她吵吵嚷嚷的欢调子,哪怕是胡说八道。 简静半天才接,她和谭斐妮在酒吧里蹦完迪,正用他的卡买单。 服务生客气地把卡递还给她,“今晚您一共消费了三万六。” 简静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划开了接听键,放到耳边,另一只手把卡收回包里,嘴里还不住和谭斐妮炫耀说,“花不完。老周的钱根本花不完。” 周晋辰听见这句话,再一想简静脸上,那种招牌式的、轻狂又得意的表情。当下就没能忍得住,嗤一声笑了。 简静听着这声笑,才反应过来是周晋辰打来的电话,她跑出来接。 她解释说,“老周,我可不是在外面鬼混,马上就回酒店了我们。” 周晋辰掸了掸烟灰,“真的没有鬼混吗?” 简静脱口而出,“没有。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你的人格?”周晋辰反问。 憋着要笑的语气。 简静站在马路牙子上,挫败地甩了甩双臂,“好吧好吧,用我全部的房产和珠宝,和后半辈子的富贵发誓。就是在这里坐了会儿,别的事情丁点儿没干。” “嗯。” 这下周晋辰不得不信,毕竟,这是简静最在乎的东西。 谭斐妮在这个时候钻了出来,她裹紧了风衣,“干嘛呢?” 简静一见了她,就想要秀一把恩爱,她捏着娇声说,“老公?你还在吗?” 周晋辰忽然愣住了,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很轻、很痒的一下。 他抓手机的手暗暗用力,“我在。” 简静还在继续她的表演,“车来了,我先不跟你说了,回了酒店给你发视频。” 像是生怕这出戏砸了似的,她很快就挂断,合上手机屏幕。 谭斐妮撅了撅嘴,“他够关心你的哈。” “那当然。你以为都跟你们家魏凯似的。” 简静昂着头上了车。 谭斐妮在她背后悄瞪了她一眼。 简小姐忘性大,早就不记得自己随口许下的承诺。她抱着手机,已经洗完澡换了睡衣,趴在床上,往ins上晒今天的购物清单,尤其是那一块才刚到货的梵克雅宝的钻表。并配文道,给大家看我的美丽废物。 而周晋辰一直等到一点钟。困意早就上来了,他一直撑着没睡。每过三分钟就看一眼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后来耐心耗光,他先给简静拨了过去。 简静一看是周晋辰的视频邀请,表情还挺惊讶的,周教授今天这么黏人? 往常可都是一个电话就完事的啊。 她摁了接听键,屏幕上骤然出现周晋辰那张干净斯文的脸,颇具观赏性。 简静迷惑地问,“你还没有睡吗?” 周晋辰这人作息特别规律,十一点前准时入睡,早上七点一定会起床晨跑。简静说他是提前进入老龄化生活的一批人。 他懒散地歪在枕头上,“不是说,要和我视频的吗?是随口敷衍我的?” “当然不是!” 简静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说要视频的时候,我是一百个真心。只不过真心总是容易被人遗忘的。这方面你是懂王,我没说错吧老周?” 周晋辰很平淡地问,“我为什么会懂这些?” 他是真不明白简静在说什么。 “哎呀,都是两口子你装什么啊!那谁还不知道,名媛圈一大半,都是被你伤过心的姑娘。” 简静堂而皇之地吃起了自己老公的瓜。 周晋辰想点烟的欲念又上来了。他的语气层次分明地冷了冷,“追我没答应,这也能算吗?” “那坚决不能算。” 简静再没眼力见,也听出他不高兴了。她选择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可为什么不高兴呢?她也没有说别的呀。 简静看他精神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年纪大了不能熬夜,还是生了病。 她关切道,“老周,你哪儿不舒服吗?” 周晋辰顿了一下,开始装起来,“是啊,头有点晕,可能着凉了。” 简静把手机折起来放在床头,“那你需要我给你做法吗?很快就会好的。” “做什么法?” 周晋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没看证券交易最新的监管要求啊?”简静正儿八经给周晋辰讲解,“严厉打击用天干地支、阴阳五行风水学说来预测股市,我们公司人均都会这门手艺。你等着。” 说完她就在床上转了起来,左边三圈,右边再三圈。再一看她的形体姿势,还是打太极时板儿正的站桩功。 简静口里念念有词,“啊啊啊——嘿——哟哟——呀!哈——啊咦摩多——嗝——嘿嘿——哈!哈——哇呀呀——啊哈嘿——感冒病毒听着——姑奶奶我——呀呼——除你家伙事儿——” 周晋辰听得想笑。 好家伙。她这还是东北版的咒语。 简静发完功,把自己也转得头晕,眼看她就要从床上摔下来。 “当心!” 周晋辰着急地喊了一声。 但简静已经摔了下去,过了一分来钟,她撑着从床底下爬上来,强忍着眼冒金星,对手机那头不住喊她名字的周晋辰,笑呵呵的,“我没事儿,还有口气。就是不怎么多了。” “......” 简静是直接栽下来的,摔得不轻。但她这人天生就不爱让别人看洋相,一点点都不可以,哪怕对面是她的丈夫。 “我先歇了啊。早点睡老周。” 她忍着疼关掉了视频。 简静一合上手机,就龇牙咧嘴的,捂着刚才最先着地的左肩膀,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眉毛鼻子都拧在了一处,不住跺着脚。 这什么地板这么硬啊!以后都不来住这家了。 这一晚简静是往右侧躺着睡着的。 其实对她来说,什么姿势都能很快入睡,她心里装不下太多事儿。因为简静处事很简单,那些复杂、繁难、艰深或者是压根就解决不了的人和事,她就直接放弃。 不必要为难自己。 但周晋辰却罕见地没睡安稳。他翻来覆去的做胡梦,梦见简静摔骨折了,在医院打石膏时,抱着他哭着惊天动地。 那阵尖而细的哭声,吵得他头疼了一夜。 其实他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醒着的时候,简静从不会抱他。 虽说也不离得他很远,但总是保持着一段,对彼此来说都安全的距离。 第二天一早,周晋辰在301医院的老教授那里,专程开了治跌打损伤的特效药,就飞去了上海。 他到酒店的时候,谭斐妮和章伯宁两个,就坐在十一楼巨幅落地窗边吃早餐。 陈晼也在,她揉了揉眼睛,“妮儿,这是我表哥吧?” 谭斐妮转头,拿叉子用力戳着一块肉,“能把件简简单单的衬衫穿得这么帅的,也没别人吧?” 章伯宁也看过去,“周晋辰来干嘛?查简静的岗啊!” 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她没带野男人回房间吧?” 谭斐妮虽然和简静不对付,但他这么怀疑简静,她心里总觉得兔死狐悲似的。总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喊道,“胡说什么呀!我们昨晚去的是正经酒吧,静儿不是那种人。” 章伯宁笑,“就是开个玩笑,我知道她不会。” 陈晼举起手来,“我作证,我去瞄了一眼,实在没劲,我又出来了。” “告诉我简静的房间号。” 说话间周晋辰已经走到她面前。 陈晼说,“十六楼,1606。” 周晋辰也不多说话,直接就往电梯边走。 章伯宁掏出一张卡来给他,“这个点她且睡呢,我这儿有房卡,你直接拿去开门。” 周晋辰挺不是滋味儿的接过来。他说,“章伯宁,你整天除了和姑娘们混,没别的正事儿好干了是吧?” 章伯宁:“......” 不是。他这不是好心吗?怕周晋辰进不去。 怎么还平白挨一顿俨然来自父辈的教训啊? 陈晼也听出不对来了,“我哥怎么.....” “什么?” 她冥想了半天,摇摇头,“说不好,有点怪。” 周晋辰并不是这样会当众给人脸子看的脾气啊。 8、躲瘟神 「chapter8」 “我也觉得不对劲。” 章伯宁揣度着刚才周晋辰的表情。那两道锋利的眉形好像在对他说,“我警告你小子,给我注意点儿。” 陈晼在混乱中抓住了重点,“他不会是觉得,你和简静有什么猫腻吧?” “噗。” 章伯宁直接一口矿泉水喷在了谭斐妮脸上。 谭斐妮扯出纸巾擦脸,“毛病吧!你和简静都是故意的。” “她是,我真不是,”章伯宁摆了摆手说。 谭斐妮觉得不可能,“简静和你那是吃一碗饭长大的,周晋辰难道不知道?” 章伯宁说,“就是的!我还尿在她床上过呢,小时候还搂一起睡过。” 说完又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噢,他觉得他从天而降,没比过青梅竹马,自尊心受不了是吧?” 正在等电梯的周晋辰:“......” 谭斐妮拉了一下他,“别说了!人没走。” 周晋辰拿房卡开了门,他放轻了动作关上,房间里窗帘紧闭,只留了过道里一盏廊灯。 简静睡觉怕黑,就算是在家里,她也要开着小夜灯。 也是有一次去外地出差,他半夜才回来,意外的发现简静竟然在,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一早起来就要去机场。 九章别墅离机场很近。 周晋辰当即抬手看一看表,正好是十二点。人体在深夜十一点到凌晨之间,是褪黑素分泌最旺盛的时间段,长期开灯睡觉,松果体分泌褪黑素的功能收到抑制,会降低免疫力。 他就慢慢的,把她的夜灯换成瓦数低一些的,隔几天又再换低一些。简静一次也没有发现。 周晋辰从口袋里拿出瓶药酒,搁在床头。 简静睡得很熟,姿势也很怪异。 她粉嘟嘟的脸颊只露出一小半来,三分之二都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手臂呈大字形张开,一只脚架在一边的膝盖窝里。 动漫里马虎的女主角标准的摔跤模板。周晋辰心想,那些漫画家们是有生活的。 不过,她这样睡觉,能睡舒服了? 周晋辰出手帮她调整了一下睡姿。他先把简静的腿捋直,再抱住她的肩膀,想要替她翻一个身,却被她大力扑腾着,生拽到了床上。 简静还在做梦,被人翻动后她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嗓子,“o泡时间到!” 给周晋辰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她就跟上了发条的八音盒似的,开始唱起来,“给我o泡,给我o泡,o泡果奶要要要!” “......” 简静唱到“喝o泡果奶,把清凉抱抱!”的时候,真就做了个展开双臂的动作,一把搂住了她身边的周晋辰。 “......” 她的呼吸就在眼前。连同加湿器里呼呼往上冒出的浓密水汽,混杂着酒店定制的香氛,如盛夏的夜风拂过竹林般,扑在周晋辰脸上时,带来青翠淞甜的木叶香。 周晋辰一双手在空中停留数秒,慢慢地收拢,将忽然抱住他的简静紧揽在胸口。 她一米六五的个子,因为饮食不规律,消化也弱,简静的体重常年在八十八上下徘徊。站在身高一米九的周晋辰身边,显得分外娇小。 就是在床上这么抱着,她的腿脚不老实,蜷起来也只够缠在周晋辰腰上。她嘟囔了阵梦话后,身体歪来扭去,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睡姿,又昏沉过去。 周晋辰整夜都没睡好,又快马加鞭赶了趟早班机,到这会儿已经累得很了,怀里一下子多出一份沉甸甸的重量,莫名解乏得很。 数秒钟之内,很不期而然的,简静拱动一张绵软的小圆脸,挠痒似的,在他胸口上蹭了三四个来回。 套房内更阑人静。周晋辰立时感到有几道微弱的电流在身上乱窜,来自后背的,从头顶俯冲下的,最终合成一股,准确无误地击穿他的心脏,留下阵阵酥麻。 非要用心理学上的专业术语来说的话,应该称其为——激烈的情愫。 周晋辰腾出手摁了下眉骨,微微失笑。 在去美国读博、工作,远离京城的是非和恩怨,过清净而平淡的日子前,他钟意的女生也从来不是简静这一种的。 仔细回想起来,他那个时候,应该是喜欢安静的、知情着意的、懂得抚慰人心的解语花。 而他太太,似乎生来就和解语花这一类的形容词,八字不大合。 周晋辰垂下眼眸,低头用鼻尖轻轻摩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 简静是过了十二点才醒来的,她先伸了个懒腰,美滋滋地想,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服啊。 但下一秒,酸痛从肩膀上传来,她忘了自己昨晚从床上摔下来,试着转动臂膀时,远在浴室里剃须的周晋辰,都听见她哎唷了一声。 他冲干净泡沫,拿毛巾擦了擦,大步走出去。 简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看着从里间出来的丈夫,昏暗的灯光下,浴袍松松地穿在身上,一大片雪白而紧实的胸肌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她觉得有点口渴的同时,不知道是见了鬼,还是她根本没睡醒。 她愣了几秒钟,以她薄弱的判断力排除了前一种可能,然后自言自语,“做梦,我还在做梦。” “做梦好,春梦好。” “这一次,属于老周的衣服,我全都要扒掉!做到床上发大水!” 简静恶狠狠地说着,她骂骂咧咧的,一个鹞子翻身,用力倒在了枕头上。 “......” 周晋辰发现了,他每一次和简静独处,真的都很难稳住人设。 他试图想用清一把嗓子,将来自腹腔里的、快要发出来的笑声堵回喉咙口,最后抑制不住的,变成呛笑。 咳一下,笑一下。 这声音太真实,简静躺下去以后,闭着眼也听得很清楚。 她突然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没他妈在做梦! 周晋辰是真的在她房间里! 那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扒衣服。发大水。 算了!就继续装睡吧,没有那个脸醒过来。 但周晋辰已经摁下床边的按钮,电动窗帘徐徐拉开。 简静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激地不住眨眼,眼皮仍死死闭着,因为太过卖劲,一对儿下眼睑,拉扯着上眼皮都皱了起来。 一看就是在装睡。 周晋辰坐到了床边。他拍一下简静,“好了,都过中午了。” 见装不下去,简静又把她起床的标准动作重复了一遍,打了一个造作的哈欠,装作才发现他似的,“来了哈老周。” “像这种情况,你的正常反应应该是,你怎么来了?” 周晋辰提醒她。 简静受了教,捂住嘴夸张地叫,“天呐,你怎么会像奥特曼一样,带着光出现在我的面前?” “......” 此刻的周晋辰,就和走出手术室的大夫一样,只想说一句病人没救了,他已经尽了力。 简静得的是社交绝症。 周晋辰也不再挣扎,非要把简静在说话上面的艺术感扶上墙不可,他拿起药酒,“把左边袖子拉下来一点。” 简静照做。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摔得是左肩膀?” 周晋辰面无表情的拧开瓶盖,“昨天那角度跌下去,只可能是摔到左肩。” 他观察力好敏锐,脑子转的真快。简静在心里默默地想,要是生个小宝宝,能完全遗传他的智力就好了。 简元让催得那么急,要不然满足一下他?否则那只老狐狸怎么肯按时支付每个月的零花钱呐。 可是他们现在连嘴都没亲过,怎么上床啊!总不能真就张开腿说来就来。 简静觉得她有必要在这件事上点心了。 但那种大do特do的情形。简静光是想想,面上就热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自己觉得脸颊滚烫,总感觉周晋辰呼在她肩上的气息,也暖暖的。 后来实在没忍住,当着周晋辰的面儿,简静就咬着手指,吃吃地笑了。 周晋辰正拿了根药棉仔细给她上药,他低着头,专注在她那一团淤青上,鸦没雀静的传来一声痴笑,他不免抬起头来看简静。 她赶紧放下手,出乎意料地问,“老周,我这么一黄花大闺女,香肩半露的,你会不会动别的心思?” 简静就这么无风起浪的,沉浸在了自己想象出来的、莫须有的女性魅力里。 看的出来简静很卖力在营造一种氛围感,居然连香肩半露这么文雅的词都用上了。 但周晋辰还是那副在讲台上严谨端正的样子。 没有肯定,也没否认。 过了一分多钟,简静觉得实在尴尬,看药也涂得差不多了,她赶紧把衣服穿好。顺便把脑子里那些危险的想法给踢出去。 人家周教授根本没这意思好吗!造人大业还没面世,就已经要被掐死在萌芽状态。 简静揪着睡衣解释了下,“我开玩笑的,你不用理我。” “不开玩笑。” 她听见周晋辰说。 他站起来把用过的棉签棒丢进垃圾桶里。 周晋辰转过头,逆着薄薄的光雾,柔和的目光笼罩住床上惊讶抬头的简静,语气又像做开通报告般认真,对她说,“我会。” 他会动心。 看着她精心养出来的,肌理细腻,纯白如杏枝初雪的皮肤,他会动心。 谁知道呢?周晋辰根本不想用什么费事的棉签,如果可以,他更愿用手。那层纤弱的,在日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的表皮组织下,可以清楚看见她的细小的、青红交错的毛细血管。 如果用力摁下去,或是含上一口,想必立马就会留下印记。一定先是红红的几道,过不了多久,又变成淤青,覆加、交叠在她原本的伤痕上。 只是想一想她那个样子。周晋辰就起了反应,他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条宽松的裤子。 简静瞠目结舌了几秒。很快又拍着床笑起来,“老周你真是!哈哈!简直太会了!” 仿佛周晋辰刚讲了一个特好笑的段子。 周晋辰涩着唇角,没说什么,转身又去了浴室。他还得再洗一个冷水澡。 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明白,成天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简静趁着水声没有停下来,火速从行李箱里拿出套衣服,一件浅色的短款长袖针织上衣,配条黑色高腰裤。又翻出顶渔夫帽来,她今天要去拜访一位伯伯,是个很有名望的收藏家,不宜穿得太花里胡哨。 她连首饰都只是戴了一条chaumet的细银链子。 为出门方便,周晋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衬衫和西裤。 和平时一板一眼梳上去时不同,他漆黑的额发跳搭在眉毛上方,有一股散漫下来的少年气。 简静只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她给自己订下的规矩,为了避免被周教授的色相引诱,防止长出她最讨厌的恋爱脑,每次就许看两秒。 看多了身边人为爱伤神甚至伤身,尤其是在亲身经历过一次背叛后,她真的对搞对象那点酸里来醋里去的破事,发自内心地感到厌倦。 简静的盘算是,他们都已经跳过这一步俗套的环节,直接到结婚了,不能再往回走,按顺序解锁人生下一个关卡,就很ok。 情情爱爱的,都是婚姻里的不稳定因素,还不如他们现在这样利落。 她随意地把头发绑起来,“你用好了吧?那我进去洗漱了。” “嗯。” 周晋辰又叫住她,“等一下,你这里没有扎到。” 简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哪儿?告诉我哪一绺头发这么叛逆?是wendy、vicky还是linda?” “......她们是谁?” 周晋辰被问得莫名其妙。 简静稍微解释了下,“因为我的头发不算多,所以每一团都有名字。” “......” 周晋辰更莫名其妙了。她真是闲的。 他走过去替她把腻在脖颈里的那一撮长发拢起来,重新为她扎过了一个马尾。 简静僵硬着大片后背肌肉,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吐息一下下呼在她的后颈上,热热的。 周晋辰仿若下了一道赦令,“好了。” 简静一听见就撒腿跑了。躲瘟神似的。 “......” 他们去外滩一家餐厅吃午饭。 周晋辰的用餐礼仪是无可指摘的,餐具轻拿轻放,细嚼慢咽,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但简静最怕的就是一个静。 她开始找话题,“你昨晚不是不舒服吗?现在怎么样了。” “还可以。” 简静又说,“那还可以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周晋辰皱了下眉,“你以后,不要站那么高耍花腔,不安全。” “我那不是为了给你做法吗?” 周晋辰把切好的牛排递还给她,“做法有用吗?” 简静纳闷道,“没用为什么证监会要禁止?还三令五申的,说不许用算卦来预测股市。” 周晋辰意有所指地一笑,“那不是用来禁止你的,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特定的对象。” “谁啊!谁啊!” 简静拉着他问。她老早就觉得这条规定哪儿透着古怪,但就是想不出。 周晋辰放下刀叉,“我打个比方,都知道医院不能鉴定胎儿性别,对不对?” “嗯,这有什么关系?” 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手肘撑在桌上,继续说,“我作为医生,按规定不能讲,但我恰好有一个在医院门口摆摊算命的哥们儿,算过的都知道他很准,这后面的事情还需要我说吗?” 简静恍然大悟地喔了好长一句。 她激动地拿叉子敲桌,“我说呢!我还以为真有谁用阴阳学推演股市有那么准!原来......” 惹得周围的人都纷纷看向她,眼里满满当当写着被打扰。 周晋辰不停地对旁边桌的人说抱歉。 他握一下简静的手,“安静点宝贝,都在看你呢。” 没想到她比刚才声音更大了,“叫我啥!你叫我啥!” “......” 9、一尾鱼 「chapter9」 简静那炸裂的阵仗,不像是周晋辰叫了她一句宝贝,倒像是喊她奶奶。 周晋辰也跟她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先坐下,这是公共场合。” 简静迷迷瞪瞪的,还沉浸在那一句宝贝带来的强烈冲击里。 没注意到周晋辰招手唤来服务生,“给每桌送一瓶petrus,替我们表示一下歉意。” “好的,先生。” 后来这顿饭简静吃得很消停,脸上是那种稀里糊涂的安静。 她根本没敢再看周晋辰,只顾闷着头吃,连平时碰都不碰的芦笋,也往嘴里送。 周晋辰想要出声提醒也已经来不及。 等简静察觉到很难吃,吐出来的时候,一张餐布递到了她面前,“擦擦。” 她仍旧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怎么?”周晋辰想引得她开腔,故意说,“你这头是抬不起来了?” 简静不能听这话,“呸!你才抬不起头。” 见周晋辰唇边始终带着要笑不笑的弧度。她嘀咕了一句,“谁要你突然犯规?” 周晋辰好兴致地和她理论,“喔?哪条律法规定了,不能叫自己太太宝贝?” 简静摇头说没有。 “那我这样说,有什么问题?” 周晋辰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杯底晃了晃红酒。 简静抬头,正对上他温软的目光,她一时失语。脑子里冒出来的,是闻元安从前形容周晋辰的一句话。 闻元安是文学系的博士,她自然有奇峭比喻,不像简静,撑死了也只会讲一句,他生得真好看,像个男狐狸精。 她记得闻博士说,周晋辰这人的耐看,打眼一瞧,好像和别人的好看没什么不同,但又不尽相同。孤冷清贵太笼统,并不足以涵盖周晋辰带给人的、全面的意象。他就像是蚌壳里的磨砺出的一颗温润珍珠,周身晕着柔和的光芒,让看见他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沉下来、慢下来。 简静捏着拳头,“在没必要演戏的时候说这些话,就叫做违反规定。” 周晋辰一步步给她挖坑,“这么说,你一直说的喜欢我,也全都是在演戏了?” “......我那是真喜欢你。” 周晋辰问,“你都喜欢我什么?” 他就在等这句话,知道是假的,就是很想听她说。 哪里知道简静老实交代。她说,“喜欢你给我长脸,喜欢你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喜欢别人羡慕我。这是我匣子里那些帝王绿成色的翡翠都比不了的。” “.......” 周晋辰语塞。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这也太实在,明明白白的,就把他这个大活人跟那些珠宝首饰比较上了。 简静擦完嘴问他,“我要去闵伯伯那儿,你和我一起去吗?” “你哪个闵伯伯?” 周晋臣问。这地界上有头脸又姓闵的,粗粗一想便有两三家。 “闵臻林。” 他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起吧。” 简静没料到他会答应,周晋臣一贯不掺和她的事情,真要带去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好。毕竟她婚宴都没有请人家,这次还托他在纽约拍卖行,带回了一只水头极好的镯子。 都怪简元让!她本来说要请的,她爸非说闵伯伯忙,不要拿这种小事烦他。 简静藏不住事儿。坐车往佘山庄园去的时候,一路都在打腹稿,脸上也写满了——我有心事。 一直到下了车,简静都还在劝退周晋臣,“要不然你就到车上等我?” 周晋臣看出她的不安。他不惯强人所难,只说,“那我就到外边儿。” 简静用力点了点头,“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她蹦蹦跳跳地走进去,叫了两声伯伯,没人应。 闵家的佣人出来说,“简小姐,先生在后院听曲子。” 简静道了声谢,“那我直接过去。” “哎,简小姐,您先等一下,先生还有客人......” 已经绕过前厅的简静没有听见这半截子阻拦。为了不让周晋臣久等,她是小跑过去的,闵家的佣人看着她惊险地跨过院门,却没有防住,她在下台阶的时候踩上了一块青苔。 咔叽一下子。简静直接滑跪到了石桌旁,她的手还往上攀,带着砸碎了好几个瓷盏子。 闵臻林被他这大侄女吓得不轻,“快起来快起来,我看摔着没有?” 简静环顾了一圈周围。好多人啊。 闵伯伯对面还坐着一位模样顶贵气的女士。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穿戴倒没有多显赫,但她脖子上的玉牌,简静认得,是在苏富比春拍会上,竞价尤为激烈的那一块,最后好像是拍出了八千万。 简静跪着冲闵臻林笑,“闵伯伯好久不见。我先给您磕一个,您看我这大礼,还标准吗?” “......” 闵臻林把她扶起来,“坐吧,这是叶阿姨,叫人。” 闵臻林到这把岁数都没结婚,家里一直缺个女主人,但他又从不带人进门的,也没有任何绯闻传出来,现在这阿姨竟能出入如自家,还一起喝茶听曲。 简静料想他二人关系不简单。她自作聪明的,“嗐,就直接叫伯母吧,还叫什么阿姨呢。” 说着她就拿茶敬了叶阿姨一下,“祝您和闵伯伯百年好合,早生......” 完了!说顺嘴了,人这么大年纪了,哪来的孩子生啊。 简静又顺势改口道,“早生晚生,都不如不生。” 叶襄君:“......” 闵臻林让人把镯子拿上来,简静道了句谢,就揣进了包里,“伯伯什么时候去北京逛逛?” “上岁数了,懒得走动。” 闵臻林边喝口茶,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叶襄君,这位大小姐最讨厌别人提北京了。 但今天还好,叶女士像是在琢磨别的事情,倒没见她动气。 叶襄君开口说,“你叫什么名字?” 简静赶紧自我介绍,“伯母您好,我叫简静。简单的简,安静的静。” 没给叶襄君再说话的机会,她尽力挽回着在这位伯母面前的形象,撩了一下头发就开始胡扯,“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插花、品茶,谈禅论道,读一些诗词歌赋。闲下来也会做点慈善公益。” 闵臻林:“......” 他用一种极为震惊的目光看着简静,她知道慈善基金会的门朝哪边开吗? 这真是他那位侄女儿?她最大的爱好难道不应该是花钱吗?这镯子都小三千万呐。 简静瞧闵伯伯这样打量,她拱了一下他的手臂,“闵伯伯,收起你惊讶的眼神,这是我新添的爱好。” 闵臻林配合地笑起来,“好好好,年轻人爱好多,是好事。” 才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特尴尬,端起一杯茶来喝了口。 简静又坐了一小会儿,想起门外的周晋臣,她起身告辞。 等她走了以后,佣人们才敢上前打扫,问先生说,“这些碎瓷片怎么处理?” “扔了吧。” 这都是他的孤品。 闵臻林忍痛看了眼,简静少来几趟也罢。 叶襄君笑着摇了摇头,“深圳那个项目,把审核材料都拿给我,我去给你试试。” 闵臻林诧异地看她,“你去肯定是马到功成,但我怎么好劳动你啊?” 叶襄君放下茶盏,胶原蛋白已经开始消退的脸上,不复当年的玲珑剔透,但举手投足仍然自成一派风雅。 她说,“就当是我,替我这个儿媳妇给你赔礼,不是砸了你这么些杯子吗?” 闵臻林更吓的不轻,“简静嫁给小辰了?我怎么不知道,结婚她都不告我!” “他们结合的很突然,全由我家老爷子做主,我都没来得及回去。” 叶襄君看着后院的入口说。 这个儿媳妇远在她预想之外,一举一动,也不像是她儿子会喜欢的。但是每一次通电话,叶襄君能听出来,她那个总是压抑着、伪装着自己的儿子,遣词吐句间,话里话外,都不比前些年在美国时,和她说起话来那般尖锐又冷漠。 周晋辰在门口等简静时,正碰上叶襄君的司机,乾伯在车上叫他,“小辰。” 他嗓音沉哑地打招呼,“您好,乾伯。我妈在里面?” 乾伯点头,“叶总在和闵先生谈生意,你不进去和她说几句话?” 他淡道,“不用了,下次吧。” 母子俩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好说。每个月一次的通话,已经让周晋辰觉得压力不小。 当初他从哈佛毕业,纽约有大把的职位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周晋辰宁可偏居西海岸的旧金山,也不想和叶襄君离得太近。 理由很简单。他早就过了,需要叶女士向他播撒母爱的年纪,真正难捱的那几年,她忙着她的事业,音讯全无,周晋辰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等到他独自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时刻,叶总才想起还有个需要照看的儿子。迟来的关怀,总比正当时要更隆重又盛大,也显得滑稽而无用。 他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每次看着叶襄君对他体贴入微,提醒他添衣吃饭,周晋辰脑子里就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大可不必。 简静跑着出来的时候,周晋辰一眼就注意到她膝盖上的污泥,他不自主地皱了下眉,“你又摔跤了?” 她慌忙拍了拍裤子,“没事儿,就稍微碰了一下地。” 等回了车上,周晋辰卷起她的裤腿一看,膝盖骨上已有两团显眼的乌青,他抬起头问,“这叫稍微碰了一下?” 周晋辰觉得他有必要随身揣瓶药酒。以备不时之需。 简静和他对视了几秒钟,被他盯得脸烫,她别扭地把头转过去,声音微弱,“我真的没想到,那台阶那么滑。” 周晋辰没再说话,他把简静的膝盖抬起来,架在了自己腿上。车上没有备药棉,他先把手心搓热,再将药酒倒上去,待化开后,再一下下给她揉着。 他一开始没敢太用力,宽大的手掌轻轻地覆上去,三分劲都没使上,后来慢慢加大力道。 简静没觉得有多疼,尤其从周晋辰手心传来的那股温热,像透过了淤青,丝丝扣扣的,涌进了她骨头缝里似的,弄得她好不自在,抓心挠肝的痒。 “no!” 简静忽然喊了一声。 周晋辰停下动作,“痛?” 简静摇头。 周晋辰收回手,扯出湿巾一根根擦着手指,“那你在干什么?” 简静低下头,默不作声。能是什么!当然是在对她最质朴的原始欲望说不。 谁受得了被一个,连呼吸都能感受到荷尔蒙在喷发的男人,这么贴身揉腿啊! 她是偶尔会抽羊癫疯,并不是性冷淡风好吗? 简静迅速把她的腿从周晋辰身上挪开。她放下裤腿,“我都忘记问了,你来上海干嘛?” 周晋辰垂下眸子,专注拧着瓶盖。他半天才说,“我......明天要参加一场学术交流。” “那你住哪儿啊今天?”简静不疑有他,“我晚上可就回北京了。” “......” 周晋辰在心里说,桥洞底下吧,看起来不错。简静当时封心锁爱的时候,浇灌的是特厚级的水泥吧? 他们在酒店和章伯宁他们会合的时候。周晋辰只好假装接了一个电话,自言自语的,“交流会取消了是吗?好的。” 简静还挺替他气愤,“他们这不耍人玩儿吗!把你骗来上海,又无缘无故地取消了。” “不行,主办方是谁,我找他们去。太欺负人了也。” 她卷起袖子就要往车边走,一副要去找人干架的架势。 周晋辰看着她这鲁莽样,心里竟然有股暖流划过。像一条从热带海域游过来的小鱼,她摆动着尾巴,给他这片处于高纬度的极寒岛屿,带来一阵热潮。 他在脑海里自动譬喻出这样的句子。然后温和地笑一下,“没事,回吧。” 却又在转身的一瞬间,想起米兰昆德拉在极具普世意义的一本书里,说过的一句话。 “隐喻是危险的,爱由隐喻而起。” 这句话在他的理解里,一直都只有一个意思:爱始于某个人以特定的诗化意象印在脑中的那一秒。 周晋辰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深呼吸。 刚逛完商场没力气说话的陈晼,还是忍不住发表了一句高见。她说,“章伯宁,你看见没有,我哥跟早上训你的时候,判若两人呐!” 章伯宁懒得理会,“只要简静不来跟我捣乱就成,挨两句骂算什么?” 谭斐妮刚想说些什么,就看一辆跑车在他们不远处的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开车的是她未婚夫魏凯,副驾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 等红灯的这十几秒,他们在激烈的拥吻。 陈晼和简静都迅速转头,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看热闹为主,同理心为辅”的吃瓜经典表情,双双看向谭斐妮。 而谭斐妮骂了一句靠。 上了飞机以后,她们仨就围坐在了一块儿。 章伯宁拉着周晋辰坐前面。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种时候,我们男的不要在里边掺和,相信我,我曾经被当成活靶子误伤过。” 他怕周晋辰不信,还特意加重语气,“是重伤。我连着泡了一个月夜店才缓过来。” 周晋辰喝了口咖啡,“妇女之友啊你是?也不小了,怎么就是不结婚?” 章伯宁坐在他对面打游戏,“你们这些已婚的,怎么都那么爱劝人结婚呐?合着不能光自个儿受罪是吧?能拉一个下水是一个。” “......” 谭斐妮的指甲一直抠着杂志,发泄她的怒火,“那女的哪儿好看了!我不够漂亮吗?我不够努力吗?” 简静哼了一声,“跟好看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还不明白,男的都是洞性恋吧?” 陈晼讶异于简静在对男性认识上的深度。她说,“你会说就多说点。” 谭斐妮又开始撕纸巾,“你要这么说就可以理解,我们已经半年没做过爱。我是不是应该找他聊一聊?” 简静用力拍桌,“去吧!自取其辱去吧!死皮赖脸谈恋爱去,把头谈白,把命谈没!你们谭家的脸面也不要顾了,你也不用再做自己了,不要工作,不要享受生活,以后每天就疑神疑鬼盯着他!我给你拿降落伞,你现在就跳下去!” “......” 简静这一串骂得中气十足,机舱就这么大,周晋辰想不听见都难。他笑了笑,小冒失鬼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有脑筋的。 谭斐妮把纸揉成团一扔,“知道了知道了,我回去就退婚。” 陈晼也点头,“就是,找谁不行啊。再不济还有章伯宁呢。” 章伯宁这下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他赶紧站起来回,“谢谢各位惦记,但不劳您费心,我这辈子不结婚。” 这下谭斐妮直接哭出来,“你们看,我连个章伯宁都混不上!” “......” 章伯宁悻悻地坐下,总觉得哪不对劲,被骂了似的。 10、后空翻 「chapter10」 他们到北京时已经八点半。一顿七嘴八舌的宵夜吃下来,吵闹到凌晨。 周晋辰本来不惯这样的场合,回北京以后,除了推不掉的应酬,就是和他那些老同学来往的密切些,不过也就是于祲和江听白,再饶上一个成了他妹夫的龚序秋。 但简静喜欢人多,人越多她越来劲。 她看周晋辰那浑身刺挠的样,坐着也不舒服,但她没悟出别的意思,只当是菜式不和他胃口,又贴心地给他点了几道他爱吃的,弄得周晋辰哭笑不得。 后来还是龚序秋加完班来吃饭。他一上来,见陈晼也在,就自惊自怪起来,“陈总真是少见,我还当复了婚以后,您眼里没我这人了!” 陈晼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龚先生您说的啊,户口本上有你这人就行。” 简静歪向陈晼,听完以后,咬着串儿点头。 龚序秋又说,“求婚的时候谁他妈不胡咧咧?我是客套,你也不能真不把我当回事吧?” 简静又把刚烤好的羊腰子递给龚序秋。觉得他说的也有理。 陈晼大声嚷嚷,“嘿!你他妈和哥们儿喝酒,三更半夜都不回来,我就不能去趟上海啊?” 简静说了一句就是,又倒在了陈晼这边。 周晋辰拉了下她,“人两口子拌嘴,你跟着干嘛呢?” 简静奋力咽下块五花肉,把腮帮子吹鼓得像气球。她喝了口水,“他俩对骂是我见过含妈量最高的,我想有点参与感。” “......” 眼看着龚序秋说不过媳妇儿,把正骂娘的陈晼给扛上了车。 简静的乐子没了。她说,“我也回去了,明天周一得开早会,我回自己家。” 周晋辰眸子一黯,说了句行,“我送你。” “嗯。麻烦你了。” 他咬牙,“不客气。” 周晋辰把简静送到楼下,她打着哈欠说了声再见。毫不留恋地转身上了楼。 他怅然下了车,靠在车门边,低头打火点燃一支烟。白雾缭绕间,他仰头看见十八楼的灯光亮起来。周晋辰眯起眼,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简静边跑边跳的,把包仍在地上,哼着曲不成调的歌,一股脑把身体扑在沙发上的样子。 明明一整天什么也没做,却喊着累,还坚持犒劳奖励自己的,也只有她了。 突然有人过来,拍了下他肩膀。是江听白和他大舅子于祲。 江听白揽过他的肩膀往楼上一看,“这不小富婆简静的房子吗?怎么着,送到门口,她不让你进?” 于祲双手插兜,笑得叫一个贱,“你周公子也有吃闭门羹的一天呐?” 周晋辰嗤了一声,“我就不能被拒之门外啊?” “你这长相当然不能了,不像我们,天天见不着元安的面呐。”于祲说。 周晋辰问,“你俩怎么会来?” 江听白指了下不远处一间茶楼,“谭家新开的,媳妇儿出差去了不在家,我来捧个场。” 于祲推了下他,“你总站这儿管什么用?想睡就上去睡。” “没想好。” 周晋辰确实没考虑好。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冷寂得太久,需要一个陪着他解闷儿的人,而简静恰好补上了他这个情感缺口,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是头一种,他们的关系像现在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再往前。 如果是其他原因。周晋辰不停地盘问着自己,要是别的理由的话,那他们缺一个正式的开始。 于祲说,“你站这儿就能想好了?” 周晋辰直言,“想不好,我先回家去。” 他俩看着周晋辰开车走了。 于祲摇头,“他怎么倒变成个扭扭捏捏的主儿了?还不如你。” 江听白惯来不谈论这些小情小爱。他咬着烟说,“我管这些呢!” “你还不管?” 于祲斜了他一眼,“你费那么大劲讨于祗的巧,弄得在家里一点地位没有。” 江听白把烟拿下来,和他争,“谁说我在家没地位?” “你有什么地位?说出来我听听!” 江听白气势很足地说,“我想睡客房就睡客房,我不想花钱了,于二就把我的卡收走。我说句离家出走,她敢不收拾行李!” “......” 于祲懒得回。你那是离家出走啊?确定不是被赶出来? 就别他妈强行给自己找补面子了! 周晋辰到家以后,他站在六米挑高的、陈列豪奢的客厅里,长久的。只觉得空空荡荡,一种大风吹雪的冷清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他茫然四顾,即便门窗紧闭着,也觉得寒气森森。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什么原因都好,他都不想再一个人住着。 活成个孤魂野鬼样。 周晋辰走到二楼,从书房摆放着高尔夫球杆的柜子里,取出一根七号铁,用力把磨砂玻璃推门敲了个粉碎。 他拿起手机,选好一个狼藉残败的角度拍了张照,给简静发过去。 简静刚洗完澡,她听见微信响,点开来看,吓一跳。 静静实名讨厌每个周一:【家里进贼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周晋辰看着跳出来的信息,他不可抑制地勾了下唇角。 j.chen:【嗯,我已经报警了,但警察不建议我继续住,准备去酒店,你这几天也不要回来。】 静静实名讨厌每个周一:【那得住多久啊?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你来我这儿吧。】 j.chen:【方便吗?去你那。】 静静实名讨厌每个周一:【哪会不方便?你直接过来。】 j.chen:【那我现在过去。】 周晋辰收拾了一箱子衣服,开车回建国门的路上,等红灯时翻着朋友圈,看见简静最新发的一条:【犯罪分子实在太猖獗了,大家千万要注意防盗啊!】 还配了周晋辰发给她的那张图。 午夜的街道上车流不息,霓虹灯闪烁点点流光,北京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周晋臣撑着下颌,手搭在方向盘上,疏风朗月地笑了。 简静开了门在等着他,她穿着睡裙,脸上敷着面膜,嘴张不开,说话也囫囵,“只有书房被砸了吗?其他东西有没有少?” 周晋臣信口胡说,“丢了现金而已,别的东西都在。” 简静咂摸着不对劲儿,“那这贼可够不识货的哈,那么些古董字画都不偷。” “他也许是怕不好变现,总得要考虑流通价值。” 周晋辰面不改色地把箱子推进来。 简静接过他的行李,“我这里有两个方案,要先和你声明,绝不是要占你便宜。” “你说。” 她指了一下四周,“你看见了,这里本来是有三间卧室,其中一个被我拿来放包,没法儿住人,另外一间也堆满了杂物。所以,你可以选择睡沙发,或者是和我挤一挤。” 周晋辰半天没说话。 简静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但他那个表情,应该挺防备她。 也不怪周教授疑心重,她早上刚说要和他做到床上涨水,简静自动以为他选二。 她才要把行李箱推到沙发边,下一秒,就被周晋辰握住了细白手腕。他脸上是一种让简静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错胎的青涩和纯真。 周晋辰说,“我们挤挤吧。” 直到他旁若无人地进到浴室里洗澡,哗啦的水声传来,简静才后知后觉地替自己尴尬起来。 她怎么好像给自己挖了一坑啊! 他们结婚以来从没同过床,突然这样搞一下,简静对自己还挺不放心的。 挤一挤?那会不会挤怀孕?怀了算谁的! 尤其在看见周晋辰只用浴巾围住下半身,就这么走出来的时候,简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线条分明的腹肌看了好几十秒。 她想不出怎么形容,搜刮干净肚子,也就只能想到一个——肉质鲜美。 简静撅着唇,干瞪着一双已经不会转动的眼珠子,她呲溜一声,非常吃力的,拼命咽下一小团快要流出来的口水。 在周晋辰快到她身边时。 简静大喊了一句:“天!你不要过来啊——” 边喊着她就小跑出去。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在客厅里接连来了三四个后空翻,但仍然心跳剧烈,呼吸急促。 不,是越来越急促。 周晋辰已经解了浴巾,换好睡衣。就这么站在卧室门口看她表演。 他有些想笑的,“你还会这一手?” 简静手撑在地上,她正倒立着用双手走路,面上微微泛红,眼里倒映着一个眉目生动的周晋辰。 她艰难地吐字,“这是童子功,我从小练的。” “虽然......但是你很有探险精神的玲娜贝儿,她出来了。” “......” 简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睡裙。她慌忙双腿后弯着地,腰上一用劲,扶着沙发站直,急急地捋平一下裙子,尬笑道,“我说凉飕飕的呢。”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表情扭曲的、恨自己不成钢地小声叭叭着,“还能更现世一点吗?” 周晋辰看不见她的正面,却能看见明亮的落地窗上,刻出她一张拧成麻线的脸。 实在也叫不上好看,但就是......讨人喜欢。 很快,简静就调试好心情,她拨一拨鬓边的碎发,若无其事地从周晋辰身边走过,“没别的事了吧?那我先睡觉了。” “有。” 周晋辰突然压低身体,把手撑在了门框上,“你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他身上那股形容不出的,但又特好闻的气味,一下子离得简静特别近。 她脑海里又开始自动报警。 简静低下头,红着脸大声地嚷起来,“哦哦哦!我去拿。” 那样子就像是,即将被老师训话的学生,终于找到了开溜的借口。 她飞快地跑到衣帽间,扯出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猛地塞到周晋辰手里,“给!” 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跳回到床上,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简静根本没办法睡着,她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察觉到身侧床垫软下去一块,周晋辰躺上来了以后,她的感官就更敏锐了。 “那我关灯了?”周晋辰轻声。 简静先是很自然地答应。随机反应过来,说,“可黑漆漆的,我会睡不着。” 周晋辰早就想问她,“是因为害怕吗?” 简静埋在枕头里点点头,她想起自己背对了他,又怕他看不见,忙嗯了一声。 她掀开一点被子,露出脸来,“我爸妈特忙,小时候他们总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不敢关灯。” “怕有鬼。” 简静说到这句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几乎听不清。 周晋辰闷笑了声,“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居然会怕鬼。” 简静转过身来,严厉地盯着他,警告的语气,“不许说出去!” “我不说出去。” 周晋辰忽然挨近过来,他把手伸到她的被子里,顺着她的手臂往下,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但我们今晚来试试,关上灯睡觉,好不好?你要害怕随时喊停。” 他指尖所到之处,简静一条胳膊上,瞬间爬满了细小的、密集的疙瘩。激得她头皮都发麻。 她木木地点头。你长得帅,你说的都对。 周晋辰半边身子越过她,杭绸睡衣的领口擦着她的脸过去时,又闻见了那股从他身上散出来的醚香。 在她的头顶上空炸出火树银花不夜天般的绚烂。 他摁掉了床头的台灯。宽阔的卧室一下子暗沉下来。 简静不自觉攥紧了周晋辰的手。 周晋辰靠得她更近了些,他略微往上挪动了一点,腾出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更大力地回握住她。 “我们来说话,放轻松,不要紧张,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的嗓音在黑暗中份外好听,鸣金击玉似的。 简静却冒出一句,“这算是在做心理辅导吗?周院长一小时怎么收费?” 周晋辰不假思索地回,“对你,终身免费。” 简静在心里偷着乐一会儿,捡了什么便宜一样。 没多久,她又觉得不对,口吻严肃地问,“你也像这样给别的女人,在床上做过心理治疗吗?” 他轻拍着她的背,“我没有和除你之外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过。” 简静想了想又问,“女的没有,那男人有没有呢?” “......” 周晋辰简直哭笑不得。她聊天的角度为什么永远那么刁? 他语气平淡地说,“没有,男的女的都没有。” 简静一副真没劲的口气,“你和于祲也没有吗?太可惜了,总觉得你俩有故事。” “......” 周晋辰真服了。没挖到自己老公的gay佬她还挺遗憾。 这恐怕是他治疗过的,最乐观,话最多,一直都占主导地位,不断在向心理医生提问的病人。他那一整套流程,一步都没有用上。 全被简静带着节奏在走。 他还是言简意赅地再叙述了一遍,“我没有和任何人同居、发生关系,不限男女。” 简静喔的一声,埋着头笑了好几秒,不自觉朝他那边挪动了一小步。 从上海折腾到北京,晚上又闹了这么久,简静的精力也只剩一小格电量。 周晋辰听见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但她还是撑着问,“老周,你为什么会学心理学?你当时分很高啊。” 太久远了。久到周晋辰自己都要回忆一下,可能是怕自己心里那点暗鬼,在见不得的人地方偷偷钻出来,逼着他做些很糟糕的事情吧。 所谓堵不如疏。 他从来不是什么很光明的人。有时候周晋辰自己想起来,都隐隐觉得后怕,如果不是身边有于祲这帮朋友,和外公忙中抽空,对他时不时的关怀和教导。兴许他现在已经毁了。 说不准,就和京里那起子不长进的纨绔一样,溜冰、搞女人、赌大钱、飙车,在日渐无趣的日子里,寻求这样玩命的刺激,走上一条再也不可能回头的不归路。 横竖他死了也没人管的。 没等周晋辰回答。简静又自顾自笑起来,“总不是你心理特别不健康,老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事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 周晋辰撤回了搭在她背上的手,他身体滑下来,头枕在她身边,他们的呼吸若有若无地缠在一处。 简静压在枕头上的那一侧耳廓里,传来巨大的心跳声。 她听见周晋辰低沉的音调。他说,“比如呢,哪一些?” 简静浑身坚硬如雕塑。她不自然地打哈哈,“我哪儿知道,随口瞎说的。” 周晋辰故意逗她,“你不是瞎说吧?早上还听见你讲什么,要扒我的衣服?” “口嗨,纯属口嗨。” “哎呀,我都困了,早点睡吧。” 她把手从他掌心抽出,飞快地翻了个身,手在被子上蹭一把。 妈的,这一手的汗,好湿。 简静想到这里,又不免往某一个方向跑偏,如果这不是汗,而是...... 这么一说,她就真的觉得有点热,还有点黏,可能就是刚才离太近。 忽然。暗夜中响起一道响亮又清脆的耳光声。 是简静抽了自己一下。 “......” 她说,“安生睡觉吧你!” “......” “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 周晋辰彻底愣住了。 她这都什么招式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