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清末》 第1章 坛养十年 清,光绪二十七年。 徽安省,安庆府,安庆城。 午时三刻。 烈日当空,菜市口的监斩台旁,围满了人。 台上,五名死囚一字排开,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雪亮的钢刀斩落,五颗人头一齐滚了下来。 “唉,这些个贼党,好端端的反哪门子清啊。” “这些年轻人,真不知死。” 看到人头落地,人群中传来一阵叫好声。 叫好声中,夹杂着几声唏嘘。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挤到人群前面,将一串铜钱和两个白面馒头递给刽子手。 刽子手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然后收入怀中,手拿着馒头走到尸体旁,将白面馒头丢进殷红的腔子里。 两个白花花的馒头,转眼就变成了红色。 刽子手将滴血的馒头交还给妇人,低声对她说道“革命党人的血,效果最好。” 妇人道了声谢,用帕子将馒头包了,匆匆离去。 走街过巷,妇人来到一座大宅前,径直走了进去。 吴府,是安庆府有名的大户,吴老爷修桥铺路,救危扶困,人称“吴大善人”。 妇人刚进门,迎面撞见府中管家,脸色顿时一变,道“管……管家。” 管家瞧了瞧她,只随意的一拱手,道“四夫人。” 这妇人,正是吴老爷第四房小妾。 四夫人低着头,急匆匆就往府内走去。 看着匆忙的样子,管家戚眉思索了一会,扭回身,也回到府中,往正堂走去。 四夫人神色慌张,绕开众人,走边角穿过前院,径直来到第三进院,一间偏僻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不大,显然极少有人来,桌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屋内一角,地上盖着一块铁板,她吃力地拉开铁板,下面露出一个地洞来,洞里还有台阶。 四夫人直接摸黑下去,进入一间地窖。 地窖隔绝阳光,立刻变得阴冷起来,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对这地窖显然很熟悉,摸摸索索地点亮了一盏墙灯。 微弱的光,勉强将地窖照亮了。 这口地窖跟普通的房间大小相仿,四面皆是土墙,成年人能在里面直立。 阴冷、潮湿的地窖,充满了压抑感。 地窖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墙根下,摆着两只大肚坛子。 两个坛子,分别放在一个角落里。 四夫人点亮灯后,借着昏黄的光,走向其中一个坛子。 这坛子跟普通百姓家腌咸菜的坛子差不多,只是个头大很多,坛口很小,上面盖着盖子,盖子上还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 四四方方的石板,正反面分别刻着许多看不懂的花纹和篆字。 她先将石头搬开,然后掀开盖子,往坛子里看去。 坛中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 一颗圆溜溜的脑袋,蓦地从坛子里冒了出来。 乱糟糟的长发,湿漉漉的遮住了他的面目。 四夫人看到这颗从坛子里伸出来的脑袋,眼眶立刻红了。 她伸出双手,将脑袋上蓬乱的长发分开。 长发下面,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望着这张脸,四夫人再也忍不住,流出泪来,唤道“儿啊,饿了吧?” 被“腌”在坛子里的,居然是她的儿子! 四夫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从怀里拿出裹着血馒头的手帕,打开手帕,从里面取出一个被血染红的馒头,向她儿子嘴边递过去。 “吃吧,吃了你的病就好了。” 林岩没有张嘴吃。 望着眼前的女人,和女人手里正在滴血的馒头,他的大脑正处在宕机状态。 昏黄幽暗的灯光,阴冷的地窖,奇怪的女人,滴血的馒头,组成了一副阴森森的画面,就像老电影里的那样。 上一刻,他明明正躺在床上刷手机,依稀记得刷到一个什么“逆空之珠”的视 频,然后就莫名的睡了过去。怎么再睁开眼时,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忽然,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记忆并不长,读取完这段记忆,林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他,穿越了。 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是吴家的庶子,名叫吴言。 六岁那年,他生病了—— 准确地说,是他的生父吴老爷,说他病了。 吴老爷将他封进一口坛子里,关在一个阴森的地窖中。 这一关,就是十年。 十年间,除了固定给他送药吃的一个老头,他唯一见过的,便是自己的母亲,这位四夫人了。 这十年,他每天都要吃难吃的“药”,就靠吃“药”长到了十六岁。 这期间,也只有这位四夫人,偶尔能给他送点正常的吃食。 极少。 没想到,她今天送来的,是染血的馒头。 “快吃,娘好容易得到了一个偏方,吃了你的病就能好,老爷就能放你出去了。” 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林岩心中惨然。 放他出去? 林岩不是打六岁就被腌进坛子里的吴言,他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病。 至少,他爹吴老爷,将他封进坛子里,绝不是为了给他治病。 天底下有他妈这么治病的吗? 自己这位娘亲,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居然就信了,还去给他找什么偏方。 人血馒头? 这玩意能有什么用? 林岩读取完记忆,然后睁开双目望着娘亲,摇了摇头。 四夫人脸色一变,有些焦急地道“孩子,乖,吃了它对你的病……” 林岩忽然开口,打断她“娘……我……是……什么……病?” 常年不开口,他连说话的能力都快丧失掉了,声音嘶哑而干涩,就像初学汉话的老外。 四夫人一呆,道“老爷说……老爷没告诉我你具体是什么病……” 越往后说,她的声音越低沉。 林岩道“你连……什么……病……都……不知……道,用……的……什么……偏方……” 四夫人听到林岩的话,脸色蓦地一变,手跟着一抖,手里的馒头险些脱落。 两行清泪,毫无征兆的从她双眼里就流出来。 望着她软弱的样子,林岩心中冷笑。 人骗自己骗久了,就真的会将自己都骗了吗? 林岩望着她,道“娘,放我……出去……” 四夫人脸色怵然一变,手一抖,人血馒头从手中脱落,掉在坛子口,然后顺着坛子的外沿滚落到地上,在坛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呆呆的退后几步,连连摇头道“不行,你的病还没好,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林岩望着她,煞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 他是小时候被装进坛子的,现在长大了,肩膀宽了,从坛口根本出不去。 这坛子肚子很大,但口很小,只能勉强伸出他的脑袋来。 而他现在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处于半残疾状态,靠自己完全不可能打破这坛子。 当然,林岩也不信,他这位娘亲有胆量放他出去。 她要想这么做,早就做了。 望着林岩嘴角的一抹讥诮,四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身体一晃,险些跌倒。 看到她这副样子,林岩顿时失去了跟她交谈的兴趣。 从她嘴里,恐怕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林岩扭转头,看向另一边。 昏暗的油灯,只能照亮地窖中央的一片,四周边角都还是黑的。 另一个角落,黑影里,放着一口跟他的一模一样的坛子。 坛口封着,上面还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 石板的正反面,同样刻画着许多不知名的花纹和篆字。 第2章 吴大善人 林岩眼睛望着另一口坛子,心中却在想着自己的事。 吴言六岁被封入坛中,所知信息极为有限。 他只知道,现在是大清朝,光绪皇帝,当家的是太后老佛爷。 他爹是富商,有四个老婆,他娘是第四个小妾。 吴言小的时候,有一个大哥,是吴家的嫡长子,大夫人所出。 很健康。 现在他如果还活着的话,估计有三十岁了。 他的二姨娘三姨娘也都有孩子,但好像全都病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林岩更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吴言只依稀记得,他这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好像也是在六岁那年发病的,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吴言六岁时,也准时发了病,被封进了坛子。 吴家除了嫡长子外,其余孩子仿佛全都有病。 稀奇古怪的不知道是什么病。 想到这里,林岩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寒气,他问道“我的……二哥……三姐……四哥……五姐……他们的……病……怎么样……了,好了……吗?” 他这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早他几年犯病,现在不知如何了? 听到这句话,四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迟疑了一下,道“孩子,别多想,你……你好好的养自己的病。” 林岩闻言,直接问道“他们都死了……是吗?” 四夫人闻言瞬间一呆,她怔怔地望着林岩,忽然感觉,自己的儿子,今天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不过她没有多想,这十年,她虽然能见到儿子,但见面的次数其实也很少。 见她不回答,林岩只淡淡地笑了笑。 他嘴上虽然在笑,但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好消息他穿越了,获得了再活一世的机会。 坏消息他穿越后,竟然面临着如此窘境,这他妈的还不如不穿越。 林岩所知的信息不多,不清楚他这一世的“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结局不会好。 别说结局了,就他目下面临的情况,就极其难过,林岩怀疑他在坛子里能不能坚持一天。 吴言可真牛逼,居然就这么生生活了十年! 他眼下的境况,没有金手指,林岩实在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系统呢? 叮? 什么都没有。 林岩绝望了。 四夫人见状,连忙说道“孩子,别多想,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不会死的。” 林岩不想再跟她说话了,再度扭头看向另外一口坛子。 那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更牛逼的存在。 四夫人看到林岩的样子,也扭转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个坛子。 她手里,还有一个包在手帕里的人血馒头。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咳嗽,从地窖口的方向传来。 听见咳嗽声,四夫人脸色瞬间一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她将手里的人血馒头揣进了怀里,然后从地上捡起坛子的盖子。 她将盖子盖到林岩的头顶上,然后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 她在求他,自己钻进坛子里去,好让她能盖上盖子。 看样子,她是偷偷跑来的,怕被人发现。 亲娘看自己的儿子,不被允许么? 林岩见状,一矮身,钻进了坛子。 盖子盖上,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坛子里,有半坛不知名的液体,将他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其中。 刺鼻的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林岩难以想象,在这种环境里,人还能活着。 当然,吴言最终也没能撑住,他死了,所以他才穿越来了。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就听四夫人说道“老……老爷。我……我只是来看看他……” 坛子是全封闭的,隔着厚厚的坛壁,声音有些低沉。 “嗯。” 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嗯”了一下。 想必,这就是安庆府的大善人吴老爷了,他这一世的亲爹。 一“嗯”之后,陷入了沉默。 沉默了一会,四夫人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老爷,二姐……和三姐,她们的孩子,病都看好了吗?” 吴老爷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可是……” “好啦……” 四夫人还想要再说什么,吴老爷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又托人找了个名医,准备这几天就把他们送过去看看。” “真的吗老爷?” 四夫人的声音中,透着惊喜。 “嗯。” 林岩心道“这位吴大善人将他在坛子里养了十年,看样子是到时候了,要对他动手了。” 林岩不清楚他会怎样对自己,但他预感,恐怕不会是一个好的结果。 不过…… 无所谓了。 立刻死了也比这样活着强。 想到这里,林岩闭上了眼睛。 闭不闭眼都是一样的黑。 但怕就怕……他现在,恐怕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他恐怕是不会轻易就死掉的。 想到这里,林岩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外面一丁点声音都没了,静的可怕。 林岩蜷缩着坐在坛子里,狭小的空间憋得人难受。 他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一双手臂虽然还能动,但没有半点力气。 想要咬舌都咬不动。 可是—— 这坛子是密封的,他呼吸的空气从何而来,怎么这么多年还能活着? 想到这里,林岩心中顿时一沉。 看样子,这个世界——不可以以常理来揣度。 林岩心思百转,胡乱想了半天,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 林岩感到有什么动静。 其实他并没有听到什么,但却莫名的在梦中被什么惊醒了。 他屏住呼吸,蜷缩在坛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样绝对安静的环境里,他依稀听到,一个极轻的、极轻的…… 仿佛是脚步声。 脚步声很缓慢,但似是冲他而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林岩一颗心怦怦直跳,有些紧张。 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他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但还是不由得生出恐惧。 脚步声,一步步的、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林岩的一颗心,渐渐的也好似要从腔子里跳了出来。 突然—— 某一刻,脚步声倏地消失了。 在脚步声消失之后,又过了好一会—— 他猛然听到,有瓷器摩擦的声音。 那是,坛子开盖的声音。 林岩下意识地就抬起头,向他身上方的坛子口望去。 第3章 五夜浊泷 在绝对漆黑的环境下,林岩什么都看不到。此时的他,跟瞎子完全没两样。 又过了一会,无比漫长的一会…… 陡然—— “啊——” “啊啊——” “啊啊啊啊——” 一个女子的惨叫声,猛然响起。 她不知遇到了什么恐怖凄惨的事,杀猪般不停地惨叫着。 林岩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惨叫声,他不是第一次听见。在这十年里,他已经不知听到过多少次了。 发出惨叫的,是他的孪生姐姐。 跟他同一天“发病”,然后跟他一起被关进另外一个坛子里。 自从被关进坛子后,虽然近在咫尺,他却再也没见到过她。 惨叫声持续了好一会,突然被“闷住”了。 沉闷的惨叫声,又持续了一会。 随后,那脚步声,远远地又响起了。 慢慢地消失了。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此时的林岩,完全没有困意。 但是,半瘫痪的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他还是沉睡了过去。 迷蒙之中,林岩突然感到有一束光,照射进来。 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身在现实。 林岩没睁开眼,但过了一会,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突然出现。 声音传进坛子里,被坛子的回声放大了 “言少爷……少爷,吃药了……药了……” 十年来,他几乎只“吃药”,不吃饭。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林岩心中一松,动都懒得动弹一下。 沉默了一会,一只大手,突然从坛口伸进来,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强行将他的脑袋从坛口拽了出来。 灯光下,林岩看到了一个老头。 老头穿着一身黑衣,一张干瘦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他的脸上仿佛没有一点肉,皮下就包着骨头一般。 他的五根手指,同样干枯、生硬,像铁一样,完全不像是人的手。 他用一双浑浊的双眼望着林岩,阴恻恻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地道“你想死是不可能的,我劝言少爷,还是乖乖地听话为好。” 他一只手揪着林岩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葫芦。 这是一个大肚长嘴的葫芦,长长的葫芦嘴上开了一个小口。 这就是他喂药的工具。 说着,他拿起葫芦,强行将近尺长的葫芦嘴戳进林岩的嘴里,一直戳到他嗓子眼。 林岩只能张开了嘴。 葫芦口一沉,一股苦涩辛酸的液体,便灌入他喉咙中。 咕咚咕咚…… 一大葫芦药,很快便灌完了。 葫芦拿开,林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然后,他看着老头,双目之中,充满了仇恨。 林岩瞪视着老头,问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这句话,吴言在过去的十年里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但老头从不回答。 但这一次,老头居然回答他了。 非但回答了,而且在他吐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变得非常奇怪。 林岩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想不到,一张僵硬的面孔,能够在瞬间幻化出如此丰富的表情。 “五夜浊泷。” 听到这四个字,林岩不由得一怔。 “五夜浊泷,好熟悉的词,仿佛在哪里听过。” 当他想要再问“五夜浊泷”是什么意思时,老头直接将他的头按进坛子里,封住坛口。 就在林岩回到封坛,视线彻底沦入黑暗的一瞬间—— 倏地,一个空冥之音,陡然在脑海中响起 【五夜浊泷侵蚀,污染度99%】 【当污染度达到百分之百,人心丧而化为魔】 【色受想行识,御五浊而证明心,剖妄出真,历位 修证】 这三段话,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发自他内心深处,又或是来于九霄天上。 这是…… 林岩忽然想起来他前世小时候的一段经历。 在他们村子旁边,有一座不大的庙,依山傍水。但这座庙十分破败,香火凋零,罕有人去,庙里也只住着一个老和尚。 小孩好奇心重,他小时候经常跑去庙里玩,跟老和尚聊天。 他们聊天的大部分内容他都已经忘了,但这时却猛然想起了老和尚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是有大慧根之人,当见如来现世。” “然五浊不出,不见如来。这末法时代,是否真能证果,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这两段话,带着闪回的画面,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 如来现世。 五浊不出。 这跟“五夜浊泷”又有什么关系? 林岩双手抱头,脑袋疼得厉害。 明明是一个很熟悉的词,他以前绝对听过,但偏偏就是想不起来了。 此刻的林岩,感觉自己进入到了一种“空冥”的状态,身体屏蔽了外界所有的感知,但对体内的感知却清晰无比,仿佛进入“内视”了一般。 他清晰的感觉到,刚刚喝进体内的一葫芦药,其中有一股药液,似乎是活的。 它如同一条虫子一般,在他体内钻来钻去,钻得他又麻又痒,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 不对,他体内,绝不止这一条“虫子”! 林岩突然感觉到,他体内深处,此时正窝着一窝同样的“虫子”。 当这条新“虫”到来时,所有正在“沉睡中”的虫子,仿佛炸锅了一般,都开始动了起来。 这些虫子蜂拥而起,开始从他腹中钻到胸腔、四肢,最终直至—— 大脑。 魔虫入脑。 入脑的魔虫,开始啃食他的意识。 林岩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开始陷入了沉沦。 此时,全身所有的不适感,开始渐渐的远离他。 反而有另外一种美妙的感觉涌现出来。 林岩感觉,他正在“长大”。 原本已经麻木的双腿,突然就恢复了知觉,并且开始变得粗壮起来。 陡然,他体内的“虫子”,在他身体各处,忽然炸开。 一股莫大的力量涌现,如野草般疯狂地生长着。 这股力量,强得令人心悸! 林岩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如同疯草一般正在野蛮的生长着。 身体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这应该会很痛吧? 但他感不到一丝痛楚。 准确地说,他正在飞快的失去对身体的感知。 这时,一只残存的“虫子”,来到林岩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旁,一口将其吞了下去。 【五夜浊泷侵蚀,污染度100%】 在意识消失的一瞬间,林岩陡然看到,眼前被一大片白光笼罩。 这是一个,奇妙而未知的世界。整个世界,完全被白光笼罩,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那光有些刺眼,林岩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 此时,一大段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涌现在他脑海之中。 …… 与此同时,坛外。 喂药老头并没有走,他手中拿着空葫芦,正在睁大眼睛,看着坛子。 此时的坛子里,正有一股古怪的声音响起,坛中的水也在疯狂的涌动着。 大肚坛子的底部,实际上是有一部分被埋进土里的。 然而,此时的坛身,猛然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连带着将四周的泥土都掀了起来。 坛口的盖子,用石板压着,这时也跳了起来,发出“啪啪”的声音,好像坛中有什么东西,随时要从里面冲出来一般。 看到这一幕,老头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光,但他的脸上,却是布满了恐惧。 恐惧战胜了他的理智,老头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理智让他坚守在旁,但恐惧却让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此时,这坛子里的东西有多危险,他可太清楚了! 老头干瘦的脸颊上,皮肉跳动着。看着正在跳动的坛子,他眼中兴奋的光已完全消失了,此时只剩下了恐惧。 良久—— 老头猛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抬起一只脚,想要向前迈出一步。 然而,他哆嗦的腿,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此时,坛口的盖子,跳动得越来越剧烈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飞出去。 看到这一幕,老头的眼中,露出一抹绝望之色。 他双手狠狠地一攥,破口大骂了一句,然后猛然向前一扑,竟直接跳到坛子上,用自己的肚子,压住了盖子。 老头的身体也跟着坛子跳动起来,他将双手双腿拼力盘在坛子上,整个身子如同八爪鱼一般。 一声绝望的吼叫,从他口中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第4章 如来现世经 此时的林岩,正处在一种绝对空明的状态。外界的一切感知,都被屏蔽掉了。 记忆碎片持续涌出,逐渐形成了完整的画面…… …… 那一年,林岩大约只有四岁,大人都忙着也顾不上管他,他没事就跑到村外的庙里去找老和尚聊天。 老和尚很喜欢他,给他讲过许多故事,还给他讲了很多佛法。 年仅四岁的林岩,当然听不懂,很快便都忘了。 而此时,这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竟又重新涌现出来。 跟眼前的境况一结合,林岩忽然间明白了许多事。 吴员外为什么要将他的亲生儿子养在这样一个坛子里? 老和尚给他讲过一则故事 “传闻在明清时期,民间有一个邪教,崇信弥勒,认为弥勒降世,会赐予教徒无穷的力量。” “但是想要弥勒降世,需要教徒们献祭大量的亲子,以向弥勒表示诚敬之意。” “数百年间,教徒们不知献祭了多少孩子,但弥勒却从未降生过。” “不过在这期间,他们却误打误撞的发掘出一门邪功来。这门邪功,就跟献祭亲子有关。” “他们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从小放到一个坛子里,以五夜浊泷进行喂养,一直养到孩子成年,完全被五夜浊泷侵蚀,就会发生魔变,成为‘子养魔’。” “子养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力大无穷,十分厉害,但却失去了人的心智,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然后,孩子的父亲,就会将其从坛子里取出来,然后放到特定的祭坛上,施以秘法,将孩子一身的魔力,吸收过来。” “吸收了魔力,父亲就会窃取魔果,发生蜕变,拥有部分‘子养魔’的力量。而他自己又不会迷失心智。” “这一过程,弥勒教徒称之为‘蜕凡’。” “弥勒教认为,从人一直到成佛,要历经几个阶段。” “缘觉,蜕凡,明心,金刚,灵台,空寂。” “传闻在‘空寂’之后,就能感受到弥勒降生。弥勒降生后,即得到了他们所谓的‘大圆满’之境界。” “只可惜,数百年间,‘缘觉’弟子虽众,但“蜕凡者”寥寥。只有少数天资卓绝之辈,才能够‘蜕凡明心’,直达金刚。但每进一步,无不是千难万险。” “直到他们发现了‘子养魔’,可以帮助教众直接蜕凡。而以子养魔蜕凡者,只要能够破魔明心,很快就能铸具金刚之体。” “由此,‘子养魔’便开始在弥勒教中流行起来。” 说到最后,老和尚还感叹了一句“唉,满口佛言,却行魔事,其能久呼?” 四岁的孩子,最怕“吃小孩”的故事,林岩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就吓得不轻。 老和尚见状,开玩笑似的跟他说道“你也不要怕,邪魔之道,自有佛法克之。” 小林岩道“这小孩子真可怜。爷爷,有什么佛法克之?” 老和尚伸手摸了摸林岩的头“我传你《如来现世经》,你就不怕了。” 小林岩道“如来?比弥勒大吗?” 老和尚笑道“如来自然比弥勒大。” 小林岩哪里懂得这些,只知道比大小,一听如来比弥勒大,顿时来了兴趣。 然而,当老和尚开始一字一句教他功法时,林岩听着跟念经似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但老和尚不管这些,只反复向他念诵,直到念到小林岩头脑昏昏,睡了过去,老和尚甚至又将他喊起来,继续让他听功法。 好像就从那天起,小林岩就再也没去庙里找过老和尚。 四岁,正是将记事未记事的年纪。随着林岩长大,这件事早就忘却了。 长大后的林岩,离开了小山村,到大城市里去上学、工作,对那座荒僻的小庙,竟然全然没了印象,甚至连它是否存在过都有些模糊了。 没想到,他离奇穿越,更诡异的被养在坛子里时,竟猛然将这段尘封的记忆回忆了起来。 更加古怪的是,那《如来现世 经》冗长的经文,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分字不差。 那一年,老和尚给他讲“弥勒教”的故事,还只是故事。 没想到,林岩当真穿越到了清朝。 而那个“故事”,竟然当真降临到他头上了! 他如今面临的情况,跟老和尚故事里的“子养魔”,何其相似! 他现在,已经变成“子养魔”了吗? 林岩这时,又开始回忆起了自己穿越的这副身躯的原主吴言的记忆。 吴言,是吴员外第四个小妾生的儿子,是他的亲子。 将自己六岁的亲生儿子养在坛子里,以“五夜浊泷”进行喂养。 这不是在养“子养魔”,又是在做什么? 将自己的亲生孩子养在坛子里,历经十年的折磨,养成魔头。 这心可够狠的。 胆子也真够大的。 魔头就是魔头,毫无心智,难道他们就不怕“子养魔”一出世,就先将他们杀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处境。 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开始魔变了,当务之急是要维持本心,别做了丧失心智的魔头。 只可惜,那时候的林岩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只会听故事,没能从老和尚口中再多问些事情出来。 现在他自然也没办法再找老和尚来询问了。 林岩正思索间,那个空冥的声音,陡然又在脑海中响起 【污染度100%】 【魔变进程10%】 【魔变进程11%】 …… 林岩心里“咯噔”了一下,张开眼睛。 眼前,还是那一片白光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到。 此刻,他的意识,显然已经跟身体完全隔离开来,进入到了一个未知的空间里。 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魔变。 当魔变进程达到“100%”,可想而知,他会彻底化为一个魔头,甚至连自己残存的意识都会彻底消失掉。 眼下,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老和尚当年给他讲的“子养魔”如今照入了现世,只希望他传的《如来现世经》不是念给他玩的,而是当真有效。 御五浊,抗心魔。 林岩当即在心中默默念诵起了《如来现世经》。 人的记忆,真是神奇。 林岩犹记得当年上学时,背《出师表》都记不下来。 然而如今面临生死危机时,四岁时的尘封记忆涌现,冗长的经文,他竟然原原本本的念诵了下来! 一遍《如来现世经》念诵下来,林岩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智清明了许多。 感受到这种变化,林岩心中一喜“果然有效。” 随即,他屏除杂念,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默默念诵起来。 随着念诵经文,他周身的那股暖热,越来越大,头脑也越来越清明起来。 暖阳生,阴魔退。 佛光普照,无尽的魔气,被金灿灿的佛光逐渐驱散。 …… 也不知过了多久,坛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趴在坛口的喂药老头,此时浑身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了,汗水顺着坛子的大肚子滑落,滴在四周的泥土上。 老头感觉此时的自己都将要脱力了,满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趴在坛子上,默默地感受了一会,一双浑浊的眼睛,再度恢复了些神采 “子养魔,成了?” 他艰难地伸出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还……活着?” 感到自己还活着,老头终于松了口气,从坛子上滑落下来,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东西来。 这是一个圆圆的黄饼,上面刻蚀着鲜红的古怪花纹。 黄饼有些硬,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做。 下一刻,黄饼突然在他手中碎裂,顺着花纹的纹路,碎裂成了无数块奇形怪状的东西。 看到这一幕,老头不惊反喜,喃喃自语地道“感谢弥勒,感谢法师大人……” 第5章 子养魔 一个月后。 漆黑阴暗的地窖,突然被几支火把照亮了。 一行人,迈步走进地窖中。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五旬,身穿华服的男子。 他身量甚高,微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壮实,面色红润,圆圆的脸上满是和善之相,平时见了人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 吴家家主,吴铁镛。 吴大善人。 跟吴铁镛并肩而行的,是一名披着黑斗篷的女子。 黑色的斗篷,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笼罩在其中。就连她的脸上,也挂着黑纱,遮住了面目。 女人比吴铁镛低了一个半头,瘦瘦弱弱的,但吴铁镛对她,却极为客气。 手举火把、在最前面引路的,正是每日给林岩喂药的老头。 然而他,此时却是站在黑衣女子身旁。 吴铁镛两人身后,跟着一对年轻人,一男一女。 男的身穿红色锦袍,三十来岁年纪,相貌堂堂,一副贵介公子的模样。 他脸上挂着浅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站在他身旁的女子。 林岩此时若见了他,估计还能认得出来,正是吴家长子吴栋。 站在吴栋身旁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身上也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却没有用黑纱遮面。 她比前面的女子个头要高些,看起来不过有二十岁,肌肤白腻,容颜甚美,尤其是一双狐狸眼,似乎会勾魂一般,让人看一眼就不禁深陷其中。 再往后,是八名壮汉,皆穿净面红衣,看起来跟刽子手一样。 他们四人站成一排,双手在前,合力捧着一根粗大的铁链。 众人两侧,是六个家丁装扮的男子,他们手中举着火把,从众人身侧绕过去,当先走进地窖中,站到地窖四边的土墙旁,肃立不动,仿佛人形火炬一般。 七支火把,火光将整个地窖照得通明。 众人走到地窖中央,站定。吴铁镛伸手指了指林岩所在的坛子,很客气地对身旁的黑衣女子道“龙法师请看,这十几年间,这是我所养出成色最好的子养魔了。” 黑衣女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瞧林岩所在的坛子,然后扭头看向喂药老头。 老头束手躬身答道“他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完全被五夜浊泷侵蚀、开始魔变了,这是我亲眼所见。”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 吴铁镛见了,脸上的神情有些兴奋,下意识地搓了搓双手,道“龙法师,您看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被叫做“龙法师”的黑衣女子,第一次开口,声音带了些低沉地道“莫急,十年的成型子养魔,还是很危险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吴铁镛闻言,脸上的笑容倏然一收,站直了身体,神情肃穆,郑重地道“为了我教大业,吴铁镛愿舍弃一切,葬身业火,在所不惜。” 看到他的表态,龙法师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这个思想准备,是好事。不过,这‘佛子同魔功’在本教中已传承数百年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我得先恭喜你了吴员外,本教又要多出一位蜕凡护法了。” 吴铁镛听了,脸上顿时又露出了喜色,他低头弯腰,对龙法师带了丝谄媚地道“多谢龙法师栽培,跟法师学习,一辈子都学不完。” 龙法师闻言,眉目间终于露出了些笑意。 她扭头看向另一口坛子,问道“这就是‘同心魔’了?” 吴铁镛颔首道“是,她跟子养魔是孪生同出,一起开始养的。” 龙法师点了点头,道“倒是难得。那咱们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句话说完,地窖里忽然间安静了下来,谁都不再言语一声。 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制了下来。 过了一会,龙法师忽然抬起手,掐指一算,道“时辰到了。狸儿,封魔,起坛。” 站在她身后的妖艳女子闻言立刻双手反扣,躬身行礼“是,师父。” 说罢,她起身出列,来到林岩的坛子旁边,张嘴一吐 ,竟从口中吐出一个鲜红的圆球出来。 圆球表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被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软软的像是剥了蛋壳、只剩下蛋衣的生鸡蛋。 她将圆球放到坛口压着的石板上,双指一捏,捏破了圆球,红色的液体落下,落到石板上。 然后,液体在石板上流动,转眼就将石板染成了红色。 做完这些,她退后两步,开口道“封坛!” 八名红衣大汉,立刻手捧铁链上前。 他们分成两组,分别来到两个坛子旁,将坛子围住,然后用粗大的铁链,将坛子牢牢地捆住。 狸儿上前,身体挨到坛子,弯下腰,将耳朵紧贴到坛身上,仔细倾听了一会。 然后,她又走到另一个坛子边,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做完之后,她回到龙法师身前,躬身道“师父,可以起坛了。” 龙法师点了点头。 见师父允准,狸儿转回身,对众人道“起坛。” 说完,龙法师、吴铁镛、吴栋、狸儿、喂药老头,五个人一起转身向外走去,出了地窖。 不多时,八名红衣大汉就将两个坛子从地窖里起了出来。 屋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红衣大汉将两个坛子,分别放到两辆马车上。 圆月悬空,将大地照得跟白昼相似。 装好了坛子,一行人赶着车,就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从后面狂奔而出,喊道“老爷——” 众人听见喊声,停下脚步,齐刷刷地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直奔过来,来到吴铁镛身前,道“老爷,你……你要带两个孩子到哪儿去?” 来人正是四夫人,吴言的生母。 吴铁镛望着她,皱了皱眉,道“你来作甚?我早跟你说了,我给他们请了名医,要带他们看病去。” 四夫人闻言,神色稍缓,道“老爷,我一生就这两个骨血,求老爷一定要治好他们啊。” 吴铁镛道“什么话,难道他们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吴栋上前一步,扶住四夫人,笑着道“四姨娘放心,有我在,六妹和七弟不会有事的。” 四夫人神情有些复杂地望着吴栋,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在夜空中响了起来 “老爷,我一生就这两个骨血,求老爷一定要治好他们啊。嘤嘤嘤嘤……” 第6章 鬼树影 听到这诡异的声音,众人皆是一愣,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四夫人听见一个古怪尖细的女声在学她说话,更是脸色一变。 唯独龙法师,神色如常地回转头,望向院中一株老树。 那是一株罗汉松,层叠的树冠遮住了月光,留下一树阴影。 龙法师望着那株罗汉松,沉声喝问道“何方妖孽,敢在本座面前装神?” 那声音又“嘻嘻嘻”一笑,尖声尖气地道“好大的口气。我也不是来作弄你们的,我来只为一件事。” 龙法师微微戚眉,问道“什么事?” “那个死掉的,我就不要了;把坛子里那个小姑娘给我留下。” 听到这句话,龙法师的脸色瞬间一变,霍地回头,看向林岩所在的坛子。 坛子被粗大的铁链牢牢锁住,此时正在盖篷布。 龙法师盯了坛子一眼,扭头看向喂药老头,问道“他死了?” 喂药老头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连忙摇摇头道“不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边说着,额头的汗涔涔而下。 龙法师看见他这副模样,也不信他的话,转而说道“狸儿。” 被唤作“狸儿”的狐狸眼女子会意,走上前去,俯身到坛子上,用耳朵紧贴着坛子,又仔细聆听了一会。 然后,她扭转头,冲龙法师摇了摇头。 龙法师这才放下心来,神色一缓,转而露出了些许恼怒“哼,大言不惭。” “嘻嘻,你要是不肯交人,那我就自己去抢了,可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 众人初听此语时,只觉得这声音很是诡异。而下一刻,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啊——” 众目睽睽之下,诸人赫然看到,罗汉松印在地上的树影,竟然动了。 树影离开罗汉松脚下,自己仿佛是长了腿一般,竟向众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而在树影走后,罗汉松下竟洒满了洁白的月光,再也没有半点影子! 首当其冲的四夫人惊呼一声,藏身到吴铁镛身后。 吴铁镛的脸色此时也有些难看,但他仍然强装镇定,一手拉住儿子,带着四夫人向后退却,给树影让开了路。 那树影径自从他们面前走过,直往马车而去。 龙法师不管那树影,而是伸出右手来,一屈指,指尖竟多出一个小小的圆球来。 她屈指一弹,圆球直向罗汉松飞去。 当圆球碰到罗汉松的树干,“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冒出一大团火光和烟雾。 烟雾蔼蔼,转眼就将整棵树笼罩住了。随后烟雾散去,树影竟又好端端的出现在原地。而经过这么一炸,那棵罗汉松竟然分毫未伤,就像刚刚的爆炸不是在它身上发生的一般。 这时,那尖细的声音又复响起,这次却换成了一个阴沉的男子声音“敢同我鬼树影作对,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话音方落,倏地,整棵罗汉松的枝丫上,竟凭空冒出许多人头来。 这些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已经死去很久了,只有少数人脸上还挂着血渍。 满树的人头,仿佛秋后累累的硕果。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四夫人喉头“嗝”了一下,直接倒在吴铁镛的怀里,吓晕了过去。 吴铁镛父子,此时脸色也十分难看。毕竟,这鬼是在他们家出现的。 天知道这“鬼树影”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时候到他家来的? 龙法师神色丝毫不变,冷哼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说着,她抬起右手,小拇指压在无名指上,无名指压中指、中指压食指、食指压拇指……右上左下,双手掐了个指诀,然后双手一分,十指戟张而开。 倏地,一股阴风,不知从何而来,忽然吹开了龙法师身上的黑斗篷,露出了里面绯色的衣服。 龙法师任凭斗篷被吹起,张开十指的手掌,望着罗汉松用力一推。 在她一推之下,风向陡然 逆转,反向罗汉松吹去。 这风看起来也不甚大,但吹到树身上,竟吹得罗汉松一阵摇晃。 满树的头颅,仿佛熟透了的果子,被劲风吹击,顿时摇晃起来,摇摇而堕。 头颅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碎成了一片白色粉末,而后化作白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头颅一个个坠地消失,罗汉松最终又变成了光秃秃的一株,树身摇晃得愈发厉害了。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那个尖细的男声再度响起 “我……还会……再回来的……” 阴风随树干而升,投入夜空,消散。 风息树止。 一切都归于平静。 龙法师的双手也收了起来。 吴铁镛见状,唤人来将四夫人扶回去,自己则来到龙法师面前,有些迟疑地问道“法师,这是?” 龙法师淡淡地一甩袖子,有些厌恶地道“一个邪祟罢了。” 吴铁镛又问“法师已经诛灭了它?” 这样直言相问,其实不甚礼貌。但事关自家安危,吴铁镛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俗礼了。 龙法师道“邪祟怎能诛灭?我只是赶走它罢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种邪祟,是极少到城里来的。它之所以到你家来……”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扭头看向两个坛子,似自言自语般地道“奇怪,这东西怎么会对这坛中之物感兴趣,它又是如何知晓的?” 对这个问题,吴铁镛当然也回答不上来。 龙法师见他神色仍有些担忧的模样,又宽慰道“等你今夜蜕凡成功,就算它再来,你也不用怕它了。” 吴铁镛闻言,顿时大喜,躬身道“多谢法师栽培。” 处理完这件小插曲,众人继续用篷布将两只坛子蒙上,然后赶着马车出了门,直往东城而去。 来到城门处,已是亥时了。 城门自是早已关闭,留守的是六个兵丁,头戴凉帽,衣服上前胸后背各画着一个大大的白圈,里面写着一个“兵”字。 通常情况下,城门夜间关闭、是绝对不能打开的。但他们想要出城,还非走城门不可。 对此,吴铁镛早有心理准备,他对龙法师道“法师且稍候,待我前去疏通……” 他没说完,龙法师便扬起手,止住了他的话。 然后龙法师唤道“狸儿,去叫门。” “是,师父。” 阿狸应了一声,独自向前走去。 深更半夜见到一行想要出城之人,更有一个美貌女子独自前来,几个兵丁拄着长枪,都是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喝问道“什么人,干什么?” 阿狸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抬头直视着众人。月光下,看到这张娇艳无双的脸庞,所有的兵丁,全都惊呆了。 阿狸面带微笑,一双狐狸般的眸子依次从六人的眼睛上扫过。 当啷一声,一个兵丁手里的长枪跌落。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六个兵丁痴痴地望着阿狸的眼睛,眼神像是被牵住了一般,再也挪动不开了。 看到六个兵丁转眼变成了六个呆瓜,阿狸微微一笑,道“几位军爷,小女有要事要出门一趟,烦请帮我开一下门。” “好……好好……” 过了一会,才有人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几个“好”字。 六个兵丁二话不说,连忙跑进城门洞里,七手八脚地打开了厚重的城门。 看到这一幕,龙法师一摆手,率领众人赶着马车,出城而去。 出城三里,来到大江边上。 这里有一个渔村码头,一艘乌蓬船早就停在这里。 四周空荡荡的,更没有一个人。 红衣壮汉将两只坛子从车上抬下来,装到乌蓬船上,然后一行人登船。 乌蓬船顺江而下,走不多时,江面上现出一座岛来。 这是一座狭长型的岛屿,中央是一座刀片山,四面平地极少。这样的岛,无法种田,通常不会有人长居。 岛内侧有一座简易码头,有几个人正在码头上等候。 见到龙法师他们到来,众人一齐行礼“见过龙法师。” 龙法师点点头,当先蹬岸。 码头上停着两辆大车,众人将坛子从船上搬下来,装到大车上。 自码头向里,有一条崎岖小路,直往刀片山深处通去。 龙法师站在码头上,抬头往天上看去。只见明月当空,大江横流,清风徐来。今天晚上,倒是一个作法的好日子。 “快看,那是什么?” 一个站在高处的人,突然伸手指向江面上游,一脸惊异之色。 众人闻言,齐齐回头看去。 明月照得江面如同白昼般明亮,远远的便能瞧见,水面上飘着一个东西,正在顺流而下。 稍近些后,众人看得清晰,飘在水面上的竟是一口棺材。 不是新棺,而是埋进土里,有些年头的棺材。 “哪里发水,把棺材冲出来了?” “没听说上游有哪里发水啊?” “你们快看——”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抬起头,再度向上游望去。 只见白亮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个个、一个个长条形的东西,连成一排,长长的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都是棺材! 第7章 佛子同魔功 流水漂棺,绵延数里不绝。 “这……哪里来这么多棺材!” 这个问题,自然没人能回答他。 渐渐的,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龙法师。 在弥勒教,“法师”的地位十分崇高,基本上每一位法师都是神通广大,见多识广。 但此刻,龙法师望着正在从上游漂下来的“棺群”,却没有说话,眉头反而拧了起来。 今晚,先是撞见鬼树影,又看到流水漂棺。这对于今晚的法事,可不是好兆头啊。 看着逐渐逼近的漂棺,龙法师忽然一回身,道“去祭坛。” 这座无名之岛,是弥勒教的一个秘密据点。 沿着岸边小路往前,走到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转入山中。 沿山路而上,爬到一处一面陡崖突然截断了道路。 这竟是一条断头路。 不过,众人看到眼前的陡崖,却并不慌张。 几个人上前,来到悬崖底部,拨开一人来高的蒿草,崖壁上竟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来。 进入山洞,倾斜向上,又走出一段距离。 一出洞口,眼前霍然开朗。 此地,已经是小岛最东端,同样也是这座山的最高点。 山顶上,是一大片平地,四周俱是峭壁,唯独这条山洞跟外界相连。 山上虽然草木旺盛,但其实是一座石头山,山顶的平地上,几乎是一整块平展的巨石。 地面上用白线画了一个大圈,大圈中央,是双线画就的卍字形标志。四个不封闭的方框里,分别刻画着不同的符号。 看起来像是字,但绝非中土文字。 龙法师指挥众人,将两只坛子分别放到卍对角的两个方框里。 然后,在法坛外围一圈插上一圈长火把。最东首临渊之巅,立起一根红色的幡。 做完了这些,龙法师叫众人退下。 除了阿狸外,所有人,都退入山洞。 吴栋看了看父亲,又扫了阿狸一眼,面带失望地离开了。 山顶法坛上,顿时一空,只剩下两个大坛子,和三个人。 龙法师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明月,然后手掐法诀,脚踏七星步,绕着法坛走了三圈,然后在一个卍形方框内站定,开口道“你站到这个位置来。” 吴铁镛闻言不敢怠慢,立刻走了过去,在指定的位置站好。 龙法师则早又迈出步子,又踏了三圈,最终站到最后一个空余的方框内。 卍字四个方框,两个坛子和两个人,分站一端。 这时,龙法师抬头对吴铁镛道“金尊准备了吗?” 吴铁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裹的物什,打开红布一看,里面却是一尊巴掌高的弥勒金佛。 龙法师伸手一指,叫吴铁镛将弥勒金佛放到卍形中央的位置。 弥勒金佛放好后,龙法师闭上眼睛,口中默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张开双眼,直视着吴铁镛,一脸肃穆地说道 “弥勒弟子吴铁镛——” 吴铁镛立刻双手奉掌,躬身道“弟子吴铁镛在。” “我奉教主之命,传你本教大法‘佛子同魔功’,你需用心学习,严守秘密,不得泄露功法给任何人,你明白吗?” 吴铁镛着力压制着想要上翘的嘴角,恭谨地道“弟子明白。” “好。” 龙法师说完,当面将一段功法,亲口传授。吴铁镛默默记诵,有不明之处,立刻开口发问。 这《佛子同魔功》,正是弥勒教配合子养魔修炼的无上秘典,非本教的核心弟子,是绝不会传授的。 两个时辰,功法传授完毕。 龙法师轻轻舒了口气,道“好了,现在开始传功。” 听到“传功”两个字,吴铁镛顿时面容一紧,脸上露出紧张之色。 “是。” 龙法师右手掐了一个指诀,左手扬起,屈指一弹,只听破空之声响起,“嘭”的一声,一只坛子,竟被她凌空一指直接击碎了。 碎裂的瓦片同铁链一起坠落,铁链落下时,正套在当中一个人身上。 一个全身赤果,干瘦的女子坐在敞开的坛底上,长发覆面,一直披到了地上。 阿狸不知何时出现在女子身后,伸手撩开她的长发,将一张煞白的面容露了出来。 这女子从脸到脚,全身干瘦无比,形同骷髅。 阿狸双手捏着女子的脸,将她的头扭转,面向吴铁镛,似乎是想要他看清楚。 吴铁镛望着女子的面容,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但随后就变得坚定起来。 他冲她说道“女儿,待会一定要保护好爹爹。” 女子神情默然,眼中一丝光都没有。 一句话说完,三个人的目光,都转向另一只坛子。 一瞬间,就连呼吸声,都加重起来。 龙法师换左手掐诀,右手扬起,屈指一弹。 “嘭”的一声,坛子碎裂。 “哗啦……” 铁链坠落,套在了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身上。 看见这东西,就连龙法师,眼角都忍不住跳了跳。 这是一个,四肢极其粗壮,胸膛高高隆起,类似一个大猩猩的人形怪物,整个人如同一座健壮的肉山一般,难以想象刚刚的他,是怎么将这样的一副身躯蜷缩在一口小小的坛子里的。 “吼——” 一个低沉的吼声从他嘴里发出,骤然一股阴风呼啸,将红幡吹得高高扬起,圆筒在风中急速旋转着,带动着流苏飞舞飘扬。 低吼之后,人形怪物猛然站起身来,“哗啦啦”一阵响,铁链却将他牢牢捆住,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掩饰这座“肉山”所蕴含的惊人力量。 阿狸望着他,双颊突然涌现出一股潮红,一双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 …… 【魔化进程55%】 【污染度99%】 …… 【污染度98%】 【魔化进程54%】 …… 诵经一个月,林岩在与自身魔化的进程中,终于占据了上风,甚至连身体的污染度都已经开始退却。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光的世界,也不是阴暗漆黑的坛子,而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面前,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美到有些妖艳的女人,脸上带着潮红,正自兴奋地望着他,看那目光似乎是想要将他吃掉。 阿狸。 另一个枯瘦如柴的长发女人,则是他的孪生姐姐。 吴青。 实际上,林岩并认不得这张面孔。自六岁时他们被分开锁进了坛子,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之前发生的一切,林岩在坛子里实际上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苦于无法动弹。 …… 【污染度97%】 【魔化进程53%】 …… 而此时,随着魔化逆转,他已经开始能感知到身体的存在了。 感觉到身上的铁链,林岩下意识的就想要挣脱。 “嘣”的一声,他一发力,缠在他身上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竟然被嘣得寸寸而断! 他魔变后的这副身躯,力量竟如此惊人! 看到这一幕,阿狸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一只手按在吴青的脊背上,却没有动,扭头看向师父。 龙法师手掐指诀,口中念起了晦涩难明的咒语。 听见这咒语,林岩瞬时间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他立刻安静了下来。 但这力量,并不来自于那位龙法师,而是来自于站在他对面的吴青。 吴青就站在那一动不动,林岩却能够感觉到,有一股莫大的威压,正笼罩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之间,有一种极奇妙的联系。 看到这一幕,阿狸稍稍松了口气,她捉住吴青的左手,将她的手扬起。 吴青扬手的同时,对面的林岩,竟也在同时跟着做出了 同样的动作,高高扬起了左手。 林岩见状一怔,他明明就没有动,自己的身体居然自己动了? 或者说—— 吴青,可以隔空控制他的身体! 看到林岩高举起来的手,龙法师一直紧张的神色,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开口对阿狸和吴铁镛说道“开始吧。” …… 【污染度96%】 【魔化进程52%】 …… 阿狸扫了吴铁镛一眼,叫他做好准备,然后掏出一把短刀,塞进吴青右手里。 吴青手握着刀,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的林岩,一动不动。 吴铁镛见此,神色有些焦躁地道“青儿,为父生你养你。现在,是你报答为父的时候了。” 听到这句话,吴青的眼睛忽然一转,默然看向吴铁镛,目光中没有一丝感情。 阿狸也跟着开口,话音之中,带着些魔魅“只要一刀,你就彻底解脱了。” 她看了他一会,猛然扬起右手,将手中的刀刃,抹向自己的脖子。 鲜红的血,从她脖子里喷射而出,洒在地上。 鲜血落地,竟自行向地面上卍字形的凹槽里流去。 吴铁镛见此,立刻将自己双手的食指咬破,然后席地而坐,将一双破了的手指放入身旁的凹槽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引魔血,传魔功。 当“同心魔”引导子养魔,将魔血汇入法坛,吴铁镛就可以借助法坛,施展“佛子同魔功”开始蜕凡。 就在吴青抬手自刎的同时,林岩的右手,也举了起来。 他手里没有刀,但右手五根手指上,生出三四寸长的利爪,如鹰爪一般。 林岩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手臂抬起,抓向自己的喉咙。 锋利的爪子,只需一抓,就能抓破他的喉咙。 林岩拼尽全力想要阻止,但他明明能够感受到身体的存在,但这条手臂却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此时此刻。 仿佛是吴青突然钻进了他的身体,取得了对他身体的控制权。 …… 【污染度95%】 【魔化进程51%】 …… 林岩双目赤红,在他眼前,阿狸全身仿佛是镀了一层血一般。 阿狸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嘴角勾起微笑,一脸的兴奋。 第8章 流水漂棺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皮肤,刺了进来。 猩红的血,从他脖子上流了出来。 血上隐隐还带着一丝黑气。 林岩感到一股刺痛。 感到坚硬的指甲刺入体内,林岩惶恐之余,感到有些绝望。 …… 【污染度94%】 【魔化进程50%】 …… 陡然,他的手臂不动了。 刺入咽喉的指甲,也停止了深入。 林岩一愣,这才感觉到,他的发力竟然起了作用。 他竟能阻止住他自己的手臂了! 看到他停止了动作,阿狸不由得一怔。 林岩努力地想要将指甲从他脖子里拿出来,但却做不到。 血仍在流着,他的身体,在此时此刻,仿佛是达成了某种平衡。 他的指甲想要刺入的力量无法继续,但抵抗的力量也不足以让它逆转。 林岩忽然感觉,他眼前一片红色的世界,忽然消失了,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 阿狸望着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蓦地瞪大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她忍不住开口大声呼唤道 “师父——” …… 【污染度93%】 【魔化进程49%】 …… 在她喊话的同时,林岩的手,突然就从脖子上拿了下来。 林岩一怔,但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魔化完全逆转,平衡被打破了。 几乎没有犹豫,林岩双腿发力,纵身一跃,倒射出三四丈远,扭头就往外跑去。 弥勒教以子养魔练习魔功由来已久,对子养魔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意外,都有相应的应对之策。 正常来说,子养魔一旦失控,只会嗜血乱杀,这虽然很麻烦,但他们也不是没办法制止。 多耗费些功力罢了。 但“子养魔”拔腿就跑的情形,他们着实是闻所未闻。 龙法师双手飞快地掐了一个手印,远远望着林岩的后背一丢,同时口中喝道“留下吧!” 此时,林岩刚刚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完全没把握他此刻的力量。但他心里明白,想要逃命,这是唯一的机会。 山顶边缘,是笔直的峭壁,有二十来丈高,下面便是滚动的江水。 跑到悬崖边缘,这时林岩一瞥之间、已看到龙法师对他出手,当下顾不得细想,他猛然纵身向前,向下跳去。 二十丈高度,落在平地上必死无疑,但江水表面没有张力,这个高度跳下去,生还的概率还是有的。 再加上,他魔化后的身体强度,应该非同一般。 林岩拼尽全力向前一纵,竟横飞出二十来丈,然后划出一道弧线,如同一颗炮弹般向江面坠落下去。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林岩感到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眼睁睁地看着水面急速拉近。 他人在空中,拼力控制着入水的姿势,最终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噗通”一声砸入水中。 龙法师来到悬崖边缘,看着林岩坠落的地方,脸色变得极为阴沉起来。 这么多年来,这是弥勒教出现首例逃走的子养魔。 这倒不是他们的防卫措施有多么严密,而是根本就没有子养魔会跑。 子养魔,是失了智的怪物,除了嗜血好杀,根本就没“逃”这个选项。 阿狸来到师父身后,看着空空的江面,道“师父,我怎么感觉……我怎么感觉他还有神志?” “不可能!” 龙法师斩钉截铁地道“他的身体都已经魔变了,如果保留了神志,身体巨变的剧痛也不是人的精神可以承受的。” 阿狸默然。 师父说的没错。 但是…… 看到阿狸踟蹰的表情,龙法师难看的神色稍微缓了缓,说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曾见过多种子养魔失控的状态,可这并不代表着我们就见过子养魔的所有失控状态了 。” 一边说着,她渐渐垂首看向盘膝而坐的吴铁镛,继续说道“子养魔传功失败,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吴铁镛此时,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缓缓站起身来,脸色更加难看。 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十年时间,付出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最终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铁镛踟蹰了一下,问道“法师,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龙法师道“下去看看,如果能把他打捞上来,如果他还活着、受伤不是特别严重,如果我们还能够重新控制住他……那传功还有可能能够继续。” 吴铁镛听见龙法师一句话里三个“如果”一个“可能”,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尤其是,眼下他那个女儿已经死了。 躺在地上的吴青,血都快要流干了。 吴青一死,再想要控制子养魔,那是千难万难。 但眼下,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吴铁镛望着龙法师,心中还存着一丝希冀“法师大人,如果……如果不成,那该如何是好呢?” 龙法师冷笑一声“不成?那你就再生出一儿一女来,继续培养吧。谁叫你前面培养的子养魔,半路都死掉了?弄到现在连个备份都没有。” 吴铁镛心中一片苦涩。 他从现在开始多收小妾努力耕耘,培养一个子养魔出来,也至少需要十七年的时间。 他还有几个十七年呢? 龙法师一边说着,绕过吴铁镛,走进山洞,往山下走去。 阿狸紧随师父身后,路过弥勒金佛时,弯腰将其抓了起来,揣进自己怀里。 吴铁镛苦笑一声,只得跟着下山。 山顶上,只剩下一具女尸,全身覆在长发下,喉头还在咕咕地流着血。 …… 三人走出漆黑的山洞,来到外面,望着空空如也的山谷,不由得一怔。 人呢? 龙法师叫他们退下,也没叫他们退出那么远啊。 三人匆匆下山,来到河滩。空旷的滩涂上,一眼便可看到码头。 有两条船,仍然栓在码头上。 但是,四周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栋儿——” “吴栋?” 吴铁镛忍不住喊了两声儿子,却没有任何回应。 浪花拍击河岸,将一口口棺材,送上了滩涂。 此时,从他们脚下起,一直到码头,河滩上已经停了不少棺材。 这些全都是河面的浮棺,被河水冲到岸边留滞下来的棺材。 龙法师一步步向码头走着,走了一会,突然顿下脚步,猛然扭身,反手一挥,竟直接将一口棺材的盖子掀了起来。 棺盖在空中一阵翻滚,坠落到河面上,顺着河流的方向向下游漂去。 棺盖掀开,三个人凑上前,往棺材里看去。看到棺中物什,三人脸色齐变! 吴铁镛更是惊呼道“栋儿?” 这口陈旧的棺材里,还存着一些水。水没过了平躺在棺中的尸体,只露出一张脸来。 而这张脸,赫然竟是吴栋的模样! 脸色发黑,看起来竟似已死去多时的样子! 吴铁镛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抓住尸体的双肩,一把将尸体从棺材里捞了出来。 看到尸体全身的模样,吴铁镛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这棺材里装的尸体,竟当真就是吴栋! 吴栋的脸色虽已发黑,但尸体尚且柔软,只是已经冰凉。 吴铁镛将吴栋放到地上,今天一连串的打击下来,他这个中年汉子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他为了练《佛子同魔功》,先后害死了自己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如今,他唯一的儿子,这根独苗,竟然也死了! 龙法师蹲下身子,在吴栋尸体上检查了一番。 他的全身,竟没一处伤痕。 阿狸问道“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吴铁镛闻言,也收住哭声,抬头看向龙法师。 龙法师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是……一尸取一命。” “什么意思?” 龙法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望着那口只存着半洼水的空棺材,道“棺材里原本应该是有尸体的,它去哪了?” 阿狸惊讶地道“师父,您的意思是,这棺材里原本装着的尸体、把吴栋的魂吸走了?” 龙法师点了点头。 阿狸蓦地感觉背后一凉,回头向四周看去,似乎生怕有一个尸体会从她背后蹦出来。 龙法师眉头紧锁,自言自语般地道“今天如此不顺,咱们这是被人盯上了啊……” 吴铁镛擦了擦眼泪,道“法师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对咱们弥勒教不利?” 龙法师没有回答,她来到另一口棺材前,一把掀开棺盖。 棺材里躺着的,赫然是一个红衣大汉。 红衣使徒! 正是他们弥勒教的一个弟子。 三个人分头行动,将河滩上的一溜棺材一一打开。 棺材里装着的,竟全部是岛上的弥勒弟子! 十几名弥勒弟子全部被害,竟没一点声息发出来! 这时,阿狸正继续沿着河滩向前,伸手要去打开下一口棺材。 龙法师看见,神色猛然一变,喝道“住手!” 可惜,阿狸的动作太快,在她“住手”两个字出口的同时,阿狸已经打开了棺材。 一道黑影,倏地从棺材里直挺挺站起来,扑向阿狸。 第9章 逆空宝珠 林岩跳进水中,饶是入水姿势极佳,也是浑身剧震,头脑一阵眩晕。 他屏住呼吸,尽力维持六神清明,等入水扎到了最深处,立刻手脚并用,向水面上浮去。 这一下上浮了好久,他才钻出江面,立刻大口喘气,一边向四下张望。 四下里被月光照得白昼一般明亮,回头看,远处的江心里矗立着一座高山,距离他恐怕得有将近二百丈远了。 这一下竟跳出如此远的距离,林岩心里也是吓了一跳。 不过,即便是二百丈,这对吴铁镛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逃远一些。 好在,他正在江水中,正可顺流而下。 “咦?” 林岩忽然发现,江面上漂浮着许多棺材,正在顺流而下。 这么多陈旧的棺材漂浮在江面上,倒极是奇怪。 但林岩此刻却顾不上想那么多,他立刻伸手扒住一口棺材。 虽然他会游泳,但长时间在江水里,谁也扛不住。 棺材被他一扒,大头立刻沉下来,江水顺着棺材盖的缝隙,向棺材里渗去。 林岩见状,将心一横,一手抓着棺材,一手顶到棺材盖上,用力猛地一推,“嘣”的一声,直接将棺盖推飞出去。 然后,他纵身一跃,就跳进了棺材。 棺材恢复了平衡,稳稳浮在江面,像只小舟一样。 就在这时,林岩忽然感到,有一只干枯坚硬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低头一看,却见这浮棺原来是有主人的。 棺材底直挺挺躺着一具男尸,穿着一身清朝的官袍,一张枯瘦的脸布满了青黑色。 此时,林岩一只脚正踩在他肚子上,而干尸的一只手,好巧不巧正握住了他的脚踝。 “抱歉,借用一下。” 林岩也不客气,直接弯腰揪住干尸的领子,将他提起来,甩手就扔进江里。 当他将干尸丢出去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干尸的一双眼睛,竟蓦地睁开了。 他还张了张嘴,将一口黑烟吐了出来。 不过,这只发生在一瞬间,下一刻干尸就直接被他丢进了江里。 林岩皱了皱鼻子,暗道“刚刚不是看花眼了吧?” 他回头望去,只见江花翻滚,早已将干尸卷进水底去了。 “算了,管它呢。” 明月悬空,大江滚滚而流。大江两旁,或是树林,或是田野,偶尔还能看到孤零零的房屋。 望着越来越远的江心山岛,林岩这一刻,心情大好。 这下算是摆脱吴家了。 好险,他差点就以为,自己要在那个坛子里腌上一辈子了。 林岩借着月光,开始打量起了自己。 他身上没有穿衣服——这是必然的。 一双腿和一双胳膊,又粗又壮,仿佛得了“大象腿”一般。 不过,他的四肢紧致瓷实,肌肉累累,紧绷的皮肤下面,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就连胸膛,都高高隆起,显得他的脖子都有点短了。 林岩估计,现在的他怕得有近三百斤。 这是子养魔魔变所致。 他想要恢复正常,只有将自己一身的魔气驱除掉。 不然,魔气会不停地对他进行反噬,侵蚀他的意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他将再度堕入魔道,丧失掉心智。 林岩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进入“内视”。 这是林岩最近摸索出来的。 他的脑海深处,一片虚无之中,有一团白光。 白光的中央,悬着一颗明亮的珠子,白光正是它发出来的。 逆空宝珠。 林岩在魔变时,意识正是被这颗“逆空宝珠”收纳了,这才避免了他的意识被“子养魔”侵吞掉。 说来让人感到不可思议,这东西,竟跟他穿越前在某音上刷到的一模一样。 它竟跟着自己一块穿越了。 或者,准确地说,他极有可能,是被这珠子带着穿越的。 躺在床上刷手机,在手机里看到一颗珠子,就直接被它带着穿越到了清末。 这其中的科学逻辑,林岩自然懒得去论证。 他心念一动,立刻读取了这颗珠子的信息。 【逆空宝珠一颗神奇的珠子】 【当前状态沉寂(1%)】 没了。 哦,它应该还自带了一个储物空间类的功能。 这一个月,林岩除了日常诵经之外,几乎都在研究这颗珠子。 然而,它确实是平平无奇…… 林岩推测,这应该跟它的状态“沉寂”有关。 穿越到此地,它似乎是耗尽了能量一般,陷入了沉睡之中。 想要激活“逆空宝珠”,需要给它“充能”。 但目前,林岩还…… 咦? 【逆空宝珠沉寂(2%)】 好嘛,这玩意能自动充能? 不对。 林岩心念一动,白光之中,立刻浮现出几行字。 【宿主林岩】 【种族魔变中】 【境界欲魔(92%)】 【污染度92%】 【魔化进程48%】 【佛法如来现世经(1%)】 【功法佛子同魔功(1%))】 看到这里,林岩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如来现世经”只能帮他抵御“心魔”,而无法实际消除他身上的魔气。 不消除魔气,“污染度”是不会减少的。 那这些消失的魔气,上哪去了? 林岩稍加思索,便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逆空宝珠虽然现在是他所有,但不是他所能控制的。眼下想这些事,没什么意义。 他的注意力,已放到“佛子同魔功”上了。 这门功法,是“龙法师”在传授给吴铁镛时,他在坛子里偷听来的。 按照他们的计划,吴铁镛准备以此功法吸收和炼化他身上的魔气。 而如此,既然他也掌握了这门功法,是不是他自己也可以练呢? 这个问题不需要过多思考,找个地方练一下就知道了。 林岩睁开眼睛,眼前又恢复了白亮的月光。 他低下头,开始仔细打量起棺材。 这棺材的主人是个官员,说不定还有些陪葬品。 棺材内有些黑,能看到棺底铺着黄色的丝绸铺底,头部放着一个红色的枕头。 林岩仔细看了看,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几个金银元宝,还有一些铜钱。 一个烟袋锅,锅是金子做的。 还有几个玉石之类的东西。 林岩收起东西,他没想到,随手在江面上“搭”了一口棺材,竟然也能发一笔小财。 可惜刚刚那尸体丢得太快了,也没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好东西没有。 林岩将东西都收起来,丢进空间里。铺底已经被江水浸湿了,林岩将其连同枕头都丢进了江里。 做完这些,棺材便彻底空了下来。 此时,月光已经开始暗淡下来。 四周一片空旷,除了江面上浮动的几口稀疏的棺材外,更无一物,也没有一条船。 这一会功夫,他便已经漂出了不短的距离,后面的山岛看着都有些模糊了。 林岩心中感到奇怪,吴铁镛他们是有船的,怎么这时候了还没追上来? 不过这也算正常,棺材轻盈,顺流而下,速度其实并不算慢。 这一夜林岩也不敢睡觉,始终望着身后的江面,但一夜时间过去了,却始终不见后面有船只赶来。 折腾了一夜,林岩渐感困倦,迷迷糊糊里,忽听“啪”的一声轻响,睁眼一看,便见一只干枯的手臂扒在棺材左沿。紧接着棺材向左一倾,一颗脑袋忽然冒了出来。 脑袋湿漉漉的,剃头长辫,一脸干枯的面皮全是青黑色,一双空洞的眼 睛睁着,用嘶哑的声音对他说道 “还我……棺材……” 第10章 出逃 赫然见到僵尸从水中冒出来,手扒棺材,林岩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猛然坐起身来。 天际已经泛白,江风阴冷,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江面上除了几口浮棺,什么都没有。 原来是南柯一梦。 林岩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地站起身来,向后看去。 他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幸好后面没有船追上来。 向前望去,远处出现一处江湾,江水在这里打了个转,水行顿缓。江岸上有一个不大的渔村,几幢房屋前晾晒着渔网。 林岩等棺材漂近了,纵身跳入水中,游到岸边。 此时天蒙蒙刚亮,村里人都还没有起床。林岩摸进村子里,从晾衣杆上取下两件衣服,又从窗台上拿了一双鞋,留下一串铜钱,便溜出了村子。 这衣服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大号了,但袖子仍然穿不进去。林岩只能将袖子扯破,勉强将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另一件衣服则当做斗篷,连头脸一起罩住了。 衣服本身就很破旧,上面还打了补丁,他这一撕,活脱脱一个叫花子一般。 林岩对此当然不在意,他顺着乡间道路往东南方向走去,走了三五里外,前方出现一个镇子。 双塘镇。 镇子不大,此时街上稀稀拉拉已经开始有行人。有小贩支起锅来,直接在路边摆了个早餐摊子。 林岩闻见油炸的香味,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 这些年过去,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不知道饥饿的滋味了。 林岩快步走上前去,虽然他已经尽力将全身罩住,但壮硕的身材和裸露在外异常粗壮的小腿、以及那双肿胀得将鞋都撑破了的脚,还是引来异样的目光。 林岩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到早餐摊前,取出一串铜钱递过去。 小贩见到林岩棒槌般粗细的手指冲他伸出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向后退去,等看到一把铜钱丢在案子上,他才反应过来,道“客……客官要点什么?” “随便什么,越快越好,多来些。” 小贩看着这个类人形状的怪人,心里直打鼓,当即从一旁冒着热气的笼屉里取出十几个大肉包子,用荷叶包了,递了过来。 林岩接过包子,也顾不得烫,立刻拿起一个吃了起来,两口吞下一个包子,打了个嗝,才问道“劳驾问一下,往前走是什么地方?” 小贩道“出了镇子,前面有条岔路口,往左走到乌沙镇,走右边的路到池州城。” 池州? 听这名字有些熟悉,但林岩前世对这一带也不甚了解。 不过,既然是一座城池,也可暂做安身之所。 “多谢。” 林岩道了声谢,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往前走。 出了镇子,走上一段路,前方果然有个岔路口。 向左走是大江,林岩毫不犹豫的就向池州方向走去。 天渐渐亮了,路上开始出现行人,路边的田地里也开始有庄稼人。林岩一路上尽量避开行人,走了大半天时间,一座城池远远出现在天际线上。 林岩此时刚刚出了一座村子,道路左右两侧皆是树林。又往前走出一二里地,左侧树林里的一座小土丘上,现出一座破庙。 望见破庙,林岩当即折转走了过去。 这是一座河神庙,庙很小,但并不破旧,看起来并未废弃的模样。 登上山顶,林岩这才注意到,前方有一条河横穿过树林。 推开庙门,正当中立着一尊佛像,神像前的供桌上空无一物,香炉里积满了残灰。 庙里倒是还算干净,角落里铺着一摊稻草,显然有行路人在此过过夜。 林岩当即走了过去,席地而坐轻轻吐了口气。 走了大半天路,他其实并不累,只是脚上一双鞋早走丢了。望着自己一双肥大的脚掌,林岩不禁露出了苦笑。 他现在这副尊容,见人都费劲。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消去他这副怪模样、恢复人形。 而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佛子同魔功” 了。 想到这里,林岩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回忆起“佛子同魔功”的内容。 这“佛子同魔功”,实际上是以佛门功法炼化魔气的,看起来像是叫魔道中人归化佛门之用的。 然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一个正常人如果被魔气缠身,很容易就会被魔化;而没有魔气,这功法便也无法修炼。 这就是一个悖论。 弥勒教另辟蹊径,竟将亲子养成魔头,然后修炼者以血缘为引、吸收和炼化“子养魔”身上的魔气,修炼神功。 这样既可避免自身被魔化,又能修炼“佛子同魔功”。 只不过这个方法,可真是够歹毒的。 眼下林岩练此功法,却正合适。一方面可以增进修为,一方面或可褪掉身上的魔气,一举两得。 林岩当即坐起身来,按照功法所描述的,打了个莲花坐,修炼起来。 不得不说,那位“龙法师”还算是一个好老师,讲解功法十分详细。若非如此,林岩就算得了这门功法的内容,只怕也很难快速入门。 …… 两个时辰后。 …… 林岩睁开双眼,窗外暮色已经降临。 这佛子同魔功也当真是神奇,一经练起,每练一分,就消磨掉自身的一分魔气。 而同时,一丝真气被凝练出来,汇入丹田之中。 一天下来,他体内的真气便如涓涓细流般,汇聚成了一团。 即便是对修炼懵懂无知的林岩,此时也明白。常人修炼真气,想要炼出这么大一团,少说也得数年之功不可。 更加令林岩感到惊喜的是,随着他的修炼消磨魔气,他的身体竟也发生了变化,胳膊腿明显变细、变小了一些。 看样子他的分析没错,只要他坚持修炼“佛子同魔功”,不但实力能增进一大截,身体最终也能够恢复正常。 按照眼下这个进度,他只要一刻不停地修炼,估计三天之后,身体就能够恢复大半了。 【污染度93%】 【魔化进程46%】 他一天没有念经,污染度居然又加重了些。不过在“佛子同魔功”下,魔化进程倒是仍然保持了逆转之势。 林岩当即又念了一遍《如来现世经》,然后继续修炼“佛子同魔功”。 一夜的时间,悄然而过。 林岩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一圈。 他躺在稻草上,稍稍睡了一会,就继续爬起来修炼。 直到第三天晚上,林岩体内的真气,已然聚集了一大团,大有充盈之势,再稍稍增加一点,就会溢丹田而出了。 感到体内的变化,林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之色。 没想到,短短三日之功,他竟已迈到“蜕凡”的门槛了! 第11章 赶尸道人 子养魔的养育时间虽长,然一旦成功,效果果然极佳。 三日蜕凡。 怪不得这一秘法会在弥勒教中如此流行,这等于是弥勒教可以批量打造“蜕凡境”高手了。 蜕凡,是修者修行途中的第一个门槛,唯有达此境界者,才算真正跨入了修真者的行列。 但是,普通人蜕凡,实际上也是一种凶险的行为。没有师傅引导,是极容易出问题的。 不过幸好,弥勒教在蜕凡一道上早已轻车熟路,“龙法师”也早将各种要点讲解得一清二楚了。 林岩停止修炼,盘膝而坐,手掐法诀,心中默念着蜕凡的要义,仔仔细细得回忆了一遍,直到再无问题了,这才睁开眼睛。 窗外的月光依然很亮,将庙里照得半明半暗。林岩拿起地上一块碎瓦片,喝了口水,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林岩伸手摸了摸肚子,准备出去搞点夜宵吃,然后饱睡一觉,准备调整身体到最佳状态迎接蜕凡。 想到这里,他拿起地上的破瓦片,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庙位于这座小山的山顶上,四周是稀疏的树林,月光穿过树林,照得林中小路上一片花白。 月光下,林中正有两个人,正在向山上走来。 这是两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一男一女,看衣着像是附近村子里的人。 两人手挽着手,一路上说说笑笑,若无旁人。男子时不时地还做出些亲密动作来,引得女子脸颊一片潮红。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显然是朝这座庙而来。 林岩站在庙门口,乍然看到来人,愕然一下,急忙躲到庙后面。 男女两人此刻眼中显然只有对方,若无旁人的相拥着走进庙内,紧接着里面便传来一阵嬉笑声和衣袂摩擦的声音。 看着他们熟稔的模样,林岩心中恍然。 他本以为这座庙是某个乞丐的栖息处,没想到竟是这俩人偷情的地方。 大半夜偷偷跑到这个地方偷情,这俩人显然不是夫妻了。 俩人似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幽会了,一进门便如干柴烈火般迸发起来。 林岩不觉摇头失笑,转身向庙后的方向下山而去。 山下的树林中,有一条小河。 林岩此时全身真气弥漫,正自燥热,下到河里,清凉的河水一冰,顿时舒服了不少。 简单洗了个澡,林岩便弯腰半蹲在河水中,开始摸鱼。 以他现在的手速,河中抓鱼轻而易举,不多时便抓到三尾肥鱼。 他随手将鱼拍死,丢在河边,正准备抓第四条。就在这时,一抹粉红,正从上游漂流而下。他伸手一抄,将东西抓在手中,赫然竟是一件戏水鸳鸯的红肚兜。 林岩看清了手中之物,不觉一怔,抬头向上游看去。 小河在上游转了个弯,隐入了林中。 好家伙,大半夜跑出来偷情的,竟不止刚刚那一对? 林岩登岸,稍微想了想,还是决定到上游去看看。 他寻了个树枝,将三尾鱼穿了,提在手中,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月光都洒不下来了,一片阴暗。 阴影之中,赫然有一群人,正站在林中。 这些人排列成整整齐齐的一队,仿佛训练有素的军人,站在那一动不动。 林岩看到有人,借着树木遮掩,小心向前潜行,走到近处,抬眼一看,脸色瞬间一变。 这些“人”双目闭着,面皮干扁,一脸煞白,眼圈发黑,额头各自贴着一道黄符,遮住了小半边脸。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林岩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竟是一队僵尸。 这队僵尸有十多个,各自相距有一臂远,在林中站得整整齐齐,悄然不动。 他们额头贴着符箓,自然不是野生僵尸,而是属于某个赶尸道人之物。 林岩又上前蹑行几步,赫然看到,僵尸队尾之旁,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躺在河边,石头旁的地面上,插着一根灵幡,灵幡下放着行囊,还丢着两件衣服。 女 人的衣服。 他稍稍站起身,目光上移,然后便看到一个道士站在大石头后面。 这道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青色道袍,头戴纯阳巾,双手前扶,身体正在冲着石面耸动。 大石头表面平整,坡度有些倾斜,从林岩的角度看不到石面上的东西,只见一头黑色长发从石面另一头垂下,垂到河面上,长发也跟着道人的动作有节奏得晃动着。 看到这一幕,林岩顿时感到有些无语。 他现在也明白河上漂下的红肚兜从何而来了。 果真是另外有人正在上游幽会,只是这幽会的对象,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非但如此,还有十余位不会说话的朋友,还站在一旁围观。 虽然看不见,但石头上显然躺着一名女子。只是,令林岩感到好奇的是,这女人为什么不会叫呢,如此安静? 林岩原本就准备转身离去,但有此蹊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不禁继续伏在树后观看。 少倾,道人忽然一抖,脸上露出了销魂的表情,同时也停止了动作。 顿了顿,道人睁开眼睛,一脸微笑的望着身前,然后伸出双手,向前一拉,便将一个满头长发的赤果女子拉了起来。 在女子从石头上坐起身的一瞬间,林岩赫然看到,她的额头上,竟也贴着一道黄符! 道人将女人从石头上拽下来,就叫她站在地上,然后俯身从地上拾起衣服,给她穿上。他自己仍敞着怀,从石头上拿起一个铜铃,在手中一摇。 铜铃发起清脆的响声,随着铜铃响起,刚刚穿上衣服的女尸,立刻双臂抬起,也不见她膝盖打弯,身体直绷着向前跳去,几步就跳到僵尸队伍之后,归队站定。 道人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随手拢了拢道袍,走到一旁的河边。 河边有一块空地,生起一堆篝火,火上正烤着鱼,已经烤焦了。 道人也不嫌弃,直接坐在篝火旁,拿起烤鱼就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拿起地上的葫芦喝一口酒。 林岩一边看着大吃二喝的道人,一边看看刚刚归队的女僵尸,脸颊上的肉都忍不住跳了跳。 尼玛,这赶尸道人…… 真会玩。 道人吃饱喝足了,歪坐在地上,一边剔着牙,一边扭回头瞧着他的僵尸。 林岩早瞧见了,僵尸队伍里,有两名看起来年龄不算大、样貌勉强尚可的女僵尸。 两个女僵尸,皆站在队尾。 道人的目光在队伍里扫视了一圈,果然看向了另一个。 他瞧了一会,剔完了牙,“呸”了一声,然后又拿起铜铃,在手中一晃。 另一个女僵尸,立刻从队伍里跳出来,蹦到他身旁。 道人抬头仰视着她,“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先除去了她身上的衣衫,最后一伸手,竟将她额头贴的黄符揭了下来。 这黄色符箓,显然是镇压僵尸用的。黄符一撕,女僵尸立刻失去了束缚,猛然睁开双眼,张嘴露出一对獠牙,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道人看着僵尸,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双眸一亮,发出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