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汉搞革命》
7. 第七章
对于冯家发生的一切,秦游毫不知情,也不在意。
反正他想让冯家多庇护芸娘几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后如何,就要看他如何靠小齿轮的每一次发力,盘活全局了。
为此,秦游给出的第一步骤是,掏树洞。
没错,他又来山上对松鼠的口粮进行无害化处理了。昨晚那一锅的板栗炖鸡汤,可是把燕芸给吃美了,半夜说梦话都在说好香。
所以秦游就寻思着再多掏点,最好是攒齐一锅给小丫头弄点烤板栗吃,也是一种碳水补充。
再说他还打算过几日上舅舅家去借钱,好把欠下的债给还了,若是空手上门太不礼貌。
山中的野物和山货对眼下的他来说,是最容易获取的不跌份礼品。
而且掏松鼠的遗留物秦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学打猎的时候有经验的老猎人就教过他,松鼠这小玩意是囤积癖晚期。
只要有机会就会屯物资,鼠均三个树洞以上,还常会因为屯得太多,忘记自己屯东西的具体地点……
所以如果在林子中迷失路径,又补给缺乏的时候,掏松鼠的树洞就够了,那是大自然给他们这些猎人准备的天然粮仓。
更别说秦游还是个张三信徒。
人命可是有最高优先级的,饿极了连滚滚都能吃,如今吃你两颗松子不给钱又咋了?
这回秦游长了记性,上树嚯嚯松鼠树洞时,也没忘记用随身携带的砍柴刀把一些枯死的树枝砍下来,等会好背回去当柴火烧。
树为人提供燃烧的柴薪,而人通过砍伐枯死树枝的行为,帮助降低发生山火的概率。二者间就如此和谐有序的运转着。
如此一边掏树洞,一边砍柴,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后,秦游从家中带出的一个小麻袋变得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各种山果,柴火也是砍了足足一大捆。
付出的代价则是秦游身上的葛衣是湿了干,干了又湿,肚子也大声抗议起来。
抬头一看天,太阳已经快挂在头顶了。
于是秦游干脆找了一片开阔地,拢了一堆火,将随身的蒸饼烤热,然后就着随身携带葫芦中的清水大口吃起来。
一个蒸饼三五口就被吞下了肚,感觉就像没吃似的。
心疼自己的秦游想了想才从布袋中掏出了一小把板栗,小心用石头凿开吃了,这才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把萦绕不散的饥饿感给驱走。
还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用量如此扎实的一个蒸饼也只吃了三四分饱。难怪芸娘昨晚坚持只用一张蒸饼蘸汤吃,这要是全吃了,他今天中午就得饿肚子了。
秦游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今日没有从昨日下套的东路上山,这样说不定中午已经吃上烤野鸡了。
但他也知道西路是里民们走惯的砍柴道,林木都要稀疏些,山中的野兽们也是贼精贼滑的,知道这边人多,等闲不往这边来。
若是清早便孤身从东路上山,万一遇到了出林觅食的猛兽,他大概率会变成一滩肥料。
只有到了现在这个日上中天的时辰,去东边才比较安全。
秦游又烤了一阵火,把身上的衣服烘得半干,才勉强战胜了自骨子中透出的那股疲乏,准备往东边去看看昨日设下的套子收获如何。
得争取一个时辰之内把事情搞定,还得去田中看看呢。
虽说秦游也不指望这十五亩生田能带来多好的收成,但有总比没有好,土地改良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
有道是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事情总是要早办了落袋为安。
秦游背上柴火,在脑中默默回想自己曾经写过的文案。
他曾经做过的一期视频中介绍了穿越三大神书之一《军地两用人才之友》,里面就有判定土质、土地肥力状况和堆积农家肥的方法。
不过到底是写了什么来着?
还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秦游都有些埋怨时空穿越管理局了。把他无端送到两千年多年前就算了,怎么吝啬到连过目不忘这么个低端的增益buff都不给他啊!
没料到一想瞌睡就来了枕头,脑中这回“真适时”响起了温柔机械电子音:“您的新人见面礼,神秘书籍成功解锁,望及时查收。”
秦游没抱什么希望的点开,然后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系统赠送的书籍正是《军地两用人才之友》,还大方的给了增补版,等于是买一送一!
秦游的兴奋劲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看着面前多出一个可点击区域的简陋游戏界面,脸色迅速变为锅底黑,咬牙切齿,整个人透出一股狰狞劲来。
良久,秦游才放弃了自己的后槽牙,瞪着自己面前这个“战略棋”,自喉中艰难挤出一句话来:“赵昊,你大爷的!”
想他当年大学毕业,被社会毒打了一年,一气之下准备转战自媒体。
但科普向的定位没有获得除发小赵昊外的任何人支持。
赵昊会编程,于是秦游干脆晓之以情,诱之以利,画之以饼,这才让赵昊松口帮他无偿做一个穿越主体的战略棋,为视频引流。
具体玩法就是玩家通过摇筛子决定前进步数,或得相应格子的技能,遇到特殊格子则进行判定,看谁能够先到达终点。
比如说他现在获得的这本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可以种植点数+1,文化传播速度,影响力+1,可以帮忙达成粮食丰产和万邦来朝成就,前者可以帮助玩家在岁大饥的判定格中存活,后者可以扛过蛮族入侵。
还有那个体质+2,秦游也想起来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影响游戏体验的补偿,而是开局就送!
为的是帮助玩家顺利渡过第一个特殊判定格:发烧。免得开局就夭折,太影响游戏体验。
果然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回旋镖吧!
被扎得透心凉的秦游表示自己很绝望。
具体绝望在哪呢?
就是这个游戏的玩法他是知道的,但这个游戏没做完啊!
秦游做视频的前两年没有任何起色,最穷的时候都不是脸比兜干净了,而是还倒欠着银行两个,一块方便面面饼都很不得掰成两半吃两顿。
再铁的感情也禁不住这么嚯嚯,更何况男孩变成了男人,肩膀上要扛起的从学业变成了家庭。
于是这个游戏没有任何意外的中道崩殂,兄弟两个谁也没提。只是在秦游做出成绩后,约赵昊出来喝酒时开过一次玩笑。
秦游不是没心胸的人,能理解兄弟的苦衷,但前提条件是他没穿越啊!
结果莫名其妙穿越了不说,开局还欠了一屁股债,唯一能指望的系统是个半吊子!清楚玩法都不好使。
秦游死死盯着棋盘中间那个想尽一切办法都转不动的骰子,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假使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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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此时站他面前,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挥出制裁的铁拳。
你小子当年怎么就不多做两步呢!
这要是能把骰子转动该多好啊,他也不多要,一袋能加回合数的粮食就成。
所以说夫妻相还是有道理的,昨夜是燕芸仿松鼠,今日便是秦游变河豚。
好悬把肺给气炸的秦游在阳光的炙烤下,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背着把脊背压得微弯的柴火,深一脚浅一脚往东边走去。
依照昨天的记忆,秦游一个套子一个套子的查了过去。
许是因着这山中真的很久未有人类踏入,也可能是秦游的怀揣着两千年打猎精华诀窍,本事大大超过这个时代的同行,所以前四个套子都未走空,秦游又收获了两只灰兔,两只野鸡。
稍有些美中不足的就是体型都不大。不过话又说回来,体型大了秦游这个套子也套不住。
兔子好办,随手往树干上一摔,整个就昏死过去。
野鸡的处理方式要稍微复杂些,先得用套住它们脚的布条把反剪的翅膀给绑住,还得找了两根韧性十足的草,在野鸡嘴上紧紧缠绕几圈,最后打上一个死结。
这样猎获就能藏在他的柴火堆中带下山,而不被好事的里民们发现。毕竟现在天还大亮着,被人瞧见了必定会问上一嘴,甚至可能有厚着脸皮自带碗筷到家中来帮忙尝尝咸淡的。
虽然打猎行当里有山财不能独享的老话,可那是针对如野猪的大牲口。
昨日武犊领人上门讨债,连出言帮助一二的人都无。其中固然有原主年少气盛,不懂做人的缘故在内。但往最恶处想,何尝不是存了吃绝户的心思。
农人,质朴且狡猾,从古到他穿越的时代,一直没变过。
秦游不愿本就处在风口浪尖的自己再一次成为谈资。
他把柴撇去不少,把猎物都好好塞在了中间,并反复观察从外观察看不出异常之后,这才背着分量又沉了不少的柴,朝着最后一个套子走去。
很不幸,最后一个套子是空的,不仅如此,秦游特地用了双股的布条也从中被撕断。
应当是个大家伙,靠着蛮力强行挣脱了。
秦游并不失望,只是把剩余的半截布条小心收好给放入怀中。
真穿越到古代才知道,为何祖辈们对任何东西都很爱惜了。因为生产力是真的低!
昨晚为着这一尺来长的布,芸娘念得他耳朵都快要长茧了,许诺再做一次板栗炖鸡都不好使。
秦游站起来的时候听到了嗡嗡的声音,他刚开始是以为自己体力消耗过大,出现了幻听,后来才发现不是。
他看着眼前这一群灰黑色的小东西,激动地呼吸都粗了。
在这一瞬间,他不仅想好了去舅舅家该带什么东西,甚至连今后要怎么发家致富都有了大概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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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昭阳公主秦念陵最新出土的小说残页来看,高祖在走上仕途前,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比当时普通的汉朝民众要好很多。
证据是小说中提到高祖在赚钱后,为文德皇后添置了一双丝履,而当时的丝履价格十分高昂,连寒门士族都未必能置办一双。——梁鹤·《对梁高祖三女昭阳公主秦念陵抢救性挖掘一期报告》
8. 第八章
秦游见到的是蜜蜂。体型偏小,颜色灰黑,背部黄色环带分布均匀,是典型的中华土蜂。因为群势小,易逃群分群,性格急躁的特点,在秦游穿越过来的那个年代,已经成为了蜂种中的少数派。
因为他的家乡近些年一直在提倡产业转型,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的标语标语刷得满大街都是。养蜂又是传统优势产业,所以对养蜂业的支持力度很高,恨不得将所有退耕还林的林地都安上三五个蜂箱。
秦游少年时跟着舅舅入山打猎采药,没少住过山中养蜂人的小屋。哪怕是毅然投身于自媒体这片红海时,也常常想的是科普向的视频做不下去,就直接回老家转行当养蜂区up主,蹭一蹭扶助三农的热度。
所以对养蜂这件事,秦游还是可以自称一句了解的。
蜂蜜这玩意即便在他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只要做好营销都能卖出天价。更何况是在汉朝,几乎可以被称作人类唯一可大量获得的甜味来源。
受限于产量,连营销都不用做就是妥妥的奢侈品,秦游愿意称其为液体黄金。
君不见四世三公的超级大贵族袁术,在兵败逃亡时也喝不上一碗蜜水吗?
秦游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靠养蜂发家致富的,但他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现在日头已经快到了最毒的时候,换算成秦游习惯的表达,大概是在下午两点左右。
而根据蜜蜂的习性,它们喜欢在这个时候朝阳,即刚出蜂巢的蜜蜂进行试飞。
而这种活动往往是成群结队的。
这么大一群蜜蜂,说明蜂巢就在附近不远处。
秦游心头火热,也顾不得回家看田这件事了,把肩上的柴火往地上一放,就绕过这大股蜂群,依靠过人的听力循声找去。
秦游在半途把上衣给脱下,抱到怀中。实在是这路越走越偏,到最后干脆就没有路了,只有越来越密的枯老枝丫。
就是他一直拿着柴刀开路,也要提防衣服被划破。
被一文钱绊住脚的秦游在受风吹,和保衣服之间坚定地选择了后者。
就在秦游有些后悔,深觉蜜蜂的不远处和自己的不远处不是一个概念时,便深刻领悟到了何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却道这蜂巢为何难找?原是这蜂巢选的位置刁钻,在自山崖横生出来一棵树的树干上。
蜜蜂们能飞,高来高去走的是直线距离。秦游只能靠两条腿,多绕了大半个圈才能到。
不论过程如何曲折,找到了就是好事。
秦游聚起目力,能隐约瞧见蜂巢中有几脾满满当当的蜂蜜,金黄的色泽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愈发欢喜,居然还是很强的蜂群!毕竟这是野生蜂群,没有人给喂白糖。冬季万物凋敝,无蜜可采也是要消耗从前存粮的。
如今一冬过去,居然还有余粮,就足以说明这个蜂群很强,产量很高了。
望着正在不断忙碌的蜜蜂,秦游笑得很满足。这些小宝贝要是到他手上了,他以后每天来一碗蜜水,这小日子岂不是过得比袁术还要美?
可惜目下没有趁手的工具,还不能立刻完成所有权变更。
秦游咂咂嘴,目测了一下自己与蜂巢的距离,保守估计有七丈。
看来要好好和阿旗与阿恒商量一下,把冯家那根打水的井绳给“借”出来一用了。
事成之后再补偿足够的蜂蜜,料冯况那个小气的也不会说什么。
秦游深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的道理,既然心中有了计较,就不再多留,拔腿便要走。
然而眼睛却被对面山头的景象给吸引,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了。
秦游不记得自家隔壁那座山头是谁家的了,毕竟他所知晓的历任主人都不太争气,所有权不知已经转过了几手。
但从方才那位纵马擎弓,劲装弁冠,正不住呼喝随从放狗的少年来看,八成是被某个钱烧手的富家子给买了。
这时节打猎,冲着刚冬眠醒的熊去的?
倒是个会玩的。但都没他曾经玩过的惊险刺激,所以秦游只是稍微想想就抛诸脑后。
管那么多干嘛,只要不打扰他的事就好。
秦游终究是没能到他心心念念的田中去。
一下山就见到冯况的长子冯旗慌慌张张往山上跑,见到他跟见到救星似的,气都没喘匀呢,就拽着他往回跑:“大兄,大兄……”
秦游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把他手挣开,站定脚步:“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这一下把冯旗的脸弄得更红了,使劲往外吐了两口气才说道:“大兄,那……陈卫把我家的门给堵了。说是,说是……你今日不还钱,就要把姐姐抓走抵债。
诶,大兄!大兄!”不说还好,一说冯旗喊得嗓音都劈叉了都没唤回拔腿就跑的秦游,下意识就要去追,想告诉兄长伯父还在家中坐镇,陈卫一时半会儿不敢乱来,不用跑那么快的。
但跑出几步后就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返身快速地背上秦游弃置于地的大捆柴火,继续气喘吁吁追了上去。
在狂奔的途中,秦游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催得他的脚步愈加急促。
明明相处不过一夜,他的心中却有了绝不能没有芸娘的念头。
他在这个世界,举目无亲,孤苦无依,需要一个人为他点一盏灯,留一扇门。
当看到冯况家门前围着的那一群人,和四周悄悄打开的门缝时,秦游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热闹的还在。那就说明热闹还没完,芸娘还没被强行抓走。
看着为首那个锦袍佩剑,文质彬彬的青年,冯况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他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兄长不为他谋取亭长的职位了。
因为他连手底下的里监门都管不住!这要是出去当了亭长,十有八九会被手底下的联手拉去填坑,说不定还会带累兄长。
汉延秦制,在乡之下是亭,再之后便是供人们聚集居住的里。为了遏制盗匪流民,让民众专心农事。每里都会设一名里监门,负责登记每日进出里的生人和开关里门。
由此里监门的权力可以延展到拒绝陌生人入里。
冯况确如冯翼所说,小节有损,大节不亏。所以自打知道秦游家被武犊给砸了之后,就特地吩咐了里监门,五日内若再见到武犊那帮人,就不要放进来。
不然如此这般三天一大砸,两天一小砸的,容易弄得里中人心不稳。
可如今看着那相熟的里监门对着锦袍青年一脸谄媚的笑着,哪里有昨日答应他的信誓旦旦。
冯况不愿得罪锦袍青年是一回事,可对方公然跨过界,把他的脸皮放在地上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时一个冯家的大奴挤进人群,附耳对着冯况说了几句话,引得冯况的脸更黑了。
郑耳这个小婢养的,眼瞅着要升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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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为吏了,就借口身体有恙,不愿淌这滩浑水了。
胸中一口气越聚越多,几乎就要将冯况的嘴撑开,吐出一句,你一个非陈氏主枝子张狂什么!
但话到嘴边,还是不情不愿的咽了下去。
原因无它,惹不起。
毕竟这大汉朝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平帝后,登基的就尽是些娃娃皇帝,怀、冲、殇三朝帝王,硬是没一个能挺过十年的。
因为前些年国无长君,羌贼时常长驱直入,掠走大量的工匠、民口、牲畜和铁器。
所以自殇帝崩后,朝中一致决定由平帝的三子东海王承继大统。这位东海王的优点非常朴实无华,淮南著名方士随业曾给他相面,说是长寿之相。
东海王继位的时刚满十八岁,改年号为治平。如今已是治平六年,听偶尔游学至县中的太学生说,皇帝陛下的身体的确非常好,撑过十年是没问题的。
但立第三子为帝的弊端也是很明显的。
那就是汉家一般只给前两位皇子进行帝王教育。
而这个传统还是从宣帝开始的。
这位幼年流落民间,后来用铁腕手段诛除霍氏的帝王,晚年在权衡利弊许久后,废除元后嫡子故济南王刘奭太子之位,改立二子琅琊王刘钦为太子。
至此之后,汉家的太子就变成了在最年长的两位皇子中择优,配给这两位皇子的僚属也是汉家最优秀的人才。
东海王是较为年幼的三子,打小就没有被教过。登基为帝之后,又不爱学,所以行事就有些荒唐……
比如说广派舅家渤海陈氏族人到各地做官,借这些人的手搜集盖宫殿、养骏马的钱。得亏朝中还有刚直之臣,否则这位陛下说不得会卖官卖爵。
譬如面前站着的陈卫,他的从父陈任便是如此空降城固县,硬生生将过往只有一个县尉的城固县变成了两个县尉。而且凭借着外戚的身份,还是做的地位要更高一截的左县尉。
每逢御史进谏,便以先祖孝武帝自比。
对这个说法,冯况本身是极度不以为然的。武帝时拓地千里,打得匈奴连年累月的哭嚎。四夷宾服,言必称是大汉最忠实的狗,现在却连小小的羌贼都敢时常冲着朝廷叫嚣,毫无尊卑之别。
但这话还是不敢说的,因为宣帝时太史公司马迁的外孙杨恽就因言获罪,被砍了脑袋。
以当今陛下对舅家的的宠爱信重,他要是嘴快敢说,明天尸体就会出现在护城河里。
有的是人愿意用他的命去做见面礼。
虽然说出来很丢人,但他的确是怂了。
陈卫很满意冯况的反应。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可是渤海陈氏子弟,天生就要比这些贱民高一头。城固县内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他正欲推开已经气木了的冯况,人群却忽地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道来,一个大汗淋漓,发髻散乱,但眼睛却亮得吓人的少年郎快步走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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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后与帝冲龄相伴,及长,税赋催逼日盛一日。帝为谋生计,外出贩货,不慎为奸商所骗,本债合计约万钱。
帝感伤于心,尝谓后曰:“丈夫无能,致使妻子受累。”
后答曰:“夫妻一体,死生与共。”——《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9. 第九章
秦游的砍柴刀就别在腰间,但他没有拔。
当年教他把式的师傅曾再三地告诫他,将不可因怒兴师,武者也不可因气而拔刀。
刀是最后的底线,当冲着人拔刀的时候,就要做好杀人或者是被杀的准备。
如无此种心态,贸贸然拔刀只会被那滚刀肉似的人缠上来,用脖子抵在刃口上,叫嚣着你真个试试。
之后便只会有一种结局,真的一怒杀人,然后被乱刃分尸或是被收系监牢。再就是畏畏缩缩不敢动手,如此气势被人所压,彻底成为盘中的一道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徒逞匹夫之勇是无法护住芸娘的。
所以面对数倍于己的不善之人,秦游只矮了身子,微微弯腰塌肩,手伏在腰上,做出一副猛虎下山扑群羊的搏命姿态。
汉朝距离先秦未远,养士之风盛行,亦不乏刺客。张良在天下未乱时,就暗中蓄养刺客,最终在博浪沙做下行刺始皇之事,由此天下扬名。
陈卫在县中横行霸道,岂会没有倚仗,身边很是豢养了几个武艺不错的轻侠。
这些人都是见过血的,一嗅到秦游身上这股稚嫩但绝对是属于同类的气息,立刻脸色大变,护着还蹙眉打量的陈卫后退,口中还嚷道:“少君千金之躯,不可亲身犯险。”
战国唐雎曾留下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的千古名句。陈卫当然比不得秦王,也得不到天下缟素的待遇。
但对于他们这些受陈家厚养的宾客来说,陈卫就是头上的天。哪怕陈卫只破了一点油皮,他们将来也很难在轻侠的圈子中混了。
于是众多宾客将不明所以的陈卫护着后退了十余步才心有余悸地停下。
心中不免嘀咕起来,不是说这秦游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好骗竖子吗?怎得如此扎手,气势如此骇人?少君这回该不会是踢到铁板上了吧。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众多看热闹的里民只瞧见先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把里长都气得鼻子都歪了的县中贵人,忽然就被身边的宾客护着连连后退。
那带头的宾客嚷了什么他们没听明白,但话中的情绪他们还是可以感受一二的。
那是恐惧。县中贵人的护卫居然在害怕秦游这个败家子?
明明那败家子什么都没做啊。
这个认知令很多人都生出一股荒谬之感。不过在当下的局面,这一点也不重要。
时人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乡中,所以乡土观念极重。
在秦游逼退陈卫一众人的时候,他的过往如何就变得不重要了。从此后平山里的里民提起他时只会竖起大拇哥,赞一句端得大丈夫,好男儿。
尤其是从他们平山里走出的那位贵人冯翼迟迟不出现的情况下。
欠钱怎么了?能欠钱那是本事。你想欠,还没那个胆子呢。
凝滞的气息,因为空出来的这十几步空间而散了出去,连围观里民脸上的表情都活泼起来。
冯况不可置信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确认自己面前站着的事平素最瞧不起的秦扬之子。仲兄先时和他说秦游是个内藏锦绣的他还不信勒。
狠狠被现实打了一个巴掌不要紧,只要接下来的甜枣给得够大就行。
笑容不会消失,它只是从陈卫脸上转移到了冯况脸上。
冯况狠狠地搓了几下手,很想上前拍拍秦游的肩膀,奈何秦游此时周身气场太盛,他还真不敢贸然上前。
殊不知秦游此时心中也是暗暗庆幸。
他赌对了。
核—弹威力最大的时刻的确是在没发射之前。
他直起腰杆,不慌不忙地拍掉了身上的草屑灰尘,目光先是在陈卫铁青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却是落到了一个正在不住躲闪的人身上,气沉丹田,陡然喝道:“犊,你我昨日相约,半月后到期还账,怎得今日又上门催逼?”
时下风俗,字以称人,名以自表。能用他人之名呼喊他人的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年高望重的长者、长辈,一种就是身份地位远甚之的人,抑或者是两者兼具。
如果不具备上述条件,即便是面对没有字的农人,也多是称呼全名,小名或是其它。
秦游用犊这个名叫武犊,就和爹叫儿子小兔崽子差不多,可包括武犊在在内,居然没有任何人感到不对劲,好似秦游就该这么叫。
还是作为当事人的武犊最先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想要叱骂秦游,然而眼神却是游离闪躲,根本不敢与秦游对视。
秦游现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这些轻侠推崇的是季布的千金一诺,是信陵君的窃符救赵。
和后者有身份上无可逾越的身份高墙,所以守信重诺就成了他们追求的至高境界。
无论世人如何看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称量。
所以武犊说不出自己根本没说过那番话。
于是陈卫脸色又变黑了几分,恶狠狠瞪了武犊这个自己的“得力干将”一眼。
又想起秦游刻意的无视,再按捺不住心中怒意,亲自下场:“秦游,休要东拉西扯。欠债还钱,却不是天经地义?即便到了县君面前,你也抵赖不得。”
秦游心中暗笑。
这汉朝的年轻人都这么单纯吗?他只是轻轻一激,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自打秦游听到这人想要抓芸娘去抵债之时,怒气就在不断积攒,此时不开眼的正好撞到枪口上,哪里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当即火力全开道:“乃公叫的是武犊,你冒将出来作甚?哦~我明白了,你也叫犊,是也不是?”
秦游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无比正经,就是声调抑扬顿挫,充满了懂自懂的意味。
眼瞧着陈卫的鼻子都气歪了,秦游还加大力度给踹了一脚:“好了好了,别着急,都有都有。待乃公叫完那个犊,再来叫你这个犊便是。”
开玩笑,秦游一个干自媒体的,阴阳怪气的套路没见过一千也有八百,随便用出一点来就够汉朝时期的淳朴乡民们看个大热闹了。
平山里的里民没胆子像秦游一样公然调侃县中的贵人,但就着热闹取笑的胆子是有的。不仅有,还很大。
所以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欢快的气息,就连冯况都忍不住握手成拳,抵在嘴边轻咳几声。
渤海陈氏是借着今上的光起势的,数年前不过一县豪之家,主枝子弟也就那么回事,更别说陈卫这个旁系子弟了。
所以怒火攻心的陈卫没有任何犹豫扯掉了自己斯文儒雅的皮,“呛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竖子辱我太甚,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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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吾的宝剑是否锋利吗?”
观者骇然,俱是纷纷后退。想他们都是本分的农人,哪里见过这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对的场面啊。
秦游把脚边不知道是谁惊慌中被踩掉的草鞋给踢开,变成了陈卫十分熟悉的滚刀肉模样。
就当陈卫以为秦游要说出那句他无比熟悉的台词时,秦游笑了,那个笑容拥有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好像洞穿了他的肚腑。
只听秦游说道:“汝不过一匹夫之剑,何能及我汉家律法之剑!”
秦游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正气凛然,以至于陈卫刚拔高的气势又弱了一头,下意识反问道:“律法之剑?”
如此攻守之势逆转,秦游的声调愈发高起来。
“依汉律,我欠钱的是武犊,轮不到你来越俎代庖。再者按我与武犊所约,半月后才是还债的最后期限。在此之前,不得动一分一毫。最后,就算是要拿吾妻抵债,也得要我这个做丈夫的同意才是。
否则,你就是强夺民财。”秦游说到这就没再说下去了,而是又一次收肩弓背,右手按到了自己腰间的柴刀柄上,将话中未尽之意用动作展现地尽致淋漓。
关于欠钱这一部分说法是秦游从记忆中翻出来的,原主人偏执归偏执,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就是没有足够的武力来保障预想的章法有序实施。
秦游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彻底把陈卫给整不自信了,他虽是个纨绔,但也知道汉家律法不是那么好触犯的。
即便一定要触犯,也得悄默声,并找好顶罪的刀。
冯恒被伯父勒令不准出门,所以只好透过门缝看了全程。
如今瞧着秦游大展威风,三言两语就说得陈卫畏葸不前的模样十分眼热,不止一颗心飞到了秦游身边去了,还不住扯着身侧燕芸的衣袖小声说道:“姐姐,姐姐你快看,大兄他为你拼命呢。”
他打小是缀在秦游屁股后头长大的,所以习惯叫燕芸姐姐,并非是不尊敬。
然后便瞧见秦游朝着门大步走来。
冯恒是个机灵的,也没有直接把门拉开,只是冲着燕芸促狭一笑,然后便把门拉开一个小缝隙,把脑袋探了出去:“大兄,可是有什么要和姐姐说的?”
秦游没好气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在其人龇牙咧嘴时说小声道:“他们要看借钱的凭证。”
冯恒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笑着说道:“我明白了,那凭证一定是姐姐收着的。大兄,可要我去请伯父做个见证?”
有这么知情识趣的弟弟,秦游真是再满意不过的,当即笑着应允。
然后叫回了已经转身的冯恒,在后者的疑惑目光中,从怀中摸出两颗圆滚滚的板栗,这是方才他扔柴火的时候,不小心滚进衣服里的。
秦游笑着把手往前推了推,冯恒先是歪头盯了一会儿,然后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一把抓过板栗就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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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恒字子毅,汉中成固人也,少聪颖,手不释卷,其祖甚爱其才,尝谓客曰:“此吾家千里驹,兴吾家者,必此子也。”
年十六,才动州郡,辟为童子郎。——《梁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
10. 第十章
“大兄,好生偏心啊。”
说这话的是冯旗,此时他正帮秦游检查着腰间绳索打上的结是否牢固,一张嘴撅得可以挂油壶。
冯恒就在一旁吃吃地笑,引得冯旗怒目而视就赶紧四处张望,竭尽全力撇清自己与笑声的关系。
原来是冯旗昨日为了把秦游弃置于地的柴火给背回来,赶到家的时候热闹已经结束了。
偏冯恒是个促狭的,连香喷喷的鸡肉都没能堵住他的嘴,昨晚一直在说秦游是如何滔滔不绝,大展神威,把陈卫弄得半个屁都没崩出来就灰溜溜的走了。
秦游安抚式的拍了拍冯旗的脑袋,然后冲着冯恒祭出了大杀器:“阿恒,你要是再这样,今晚的鸡汤就只准你喝一碗,等会的蜜水也没得喝。”
这年头的人肚子里都缺油水。富如冯家,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肉。
蜂蜜就更是没影的事,那可是被认为是大补之物,通常是富庶人家买去给生病体虚的老人服用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而人类对糖分和脂肪的热爱是刻在基因中的,所以秦游此话一出,冯恒立刻从地上一骨碌站了起来,冲着冯旗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伯兄,是我错了。”
冯旗傲娇地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哼字权作回应。
目睹全过程的秦游则是哑然失笑,兄弟两个还真是很好玩啊。
和冯家兄弟两个相处无疑是很愉快的。但秦游目光偶尔落到冯旗身上时,又免不得一阵唏嘘。
人情不好还啊。
秦游昨日那般有恃无恐的根由就在于对峙的地点在冯家门前。
而且冯况的出面,可以从侧面一窥冯家的态度。
其实秦游的死活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秦游不能死在他们冯家的地界。
否则这传出去冯家的名声,包括冯良、冯翼的前途都得毁了。
其中原因说穿了不值一提,因为大汉朝的官位就那么多,换言之蛋糕就那么大。
外戚多拿一份,他们这些士族就要少占一份。
只要冯翼还想在士族的圈子中混,就必须得和陈卫这种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外戚势不两立。
所以秦游在窥见那辆轺车仍停在冯家院外之时,就在心中定下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的大方向。
闹得越大,冯翼才可能会出面转圜,自己的能力才会被见到。
秦游前世听一位职场中的前辈说过,被挑选不可怕,可怕的是连被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的秦游是没有被挑选的资格的,两家的香火情几乎被秦扬一人用尽,导致现今的他只能艰难地续上。
好消息,他昨天那番唱念做打俱全的表演,让他重新挤入了被挑选的圈子。
坏消息,进阶考题有点难。
他昨晚可是听冯旗说过了,冯翼收冯恒为嗣子的这件事已经在冯家达成了共识,就差选一个黄道吉日,去祖先坟前告知一声了。
冯家长子宦游在外,归家的机会渺茫。冯况又是个不争气的,所以冯家的下一代家主只会是冯翼。
而成为冯翼嗣子的冯恒,不出意外地话就是冯家将来的家主。
家主这个主字意味着更大的权力、话语权和责任,所以继承人也要接受更为严苛和全面的教育。
冯恒预定的路线是要随冯翼去县中,侍候左右,接受言传身教和人脉转交的。
但冯翼在昨日为秦游说和完毕,把陈卫给劝转回去后,看了秦游好一阵,最终说了一句:“我不在乡中的时日,恒就劳你看顾了。”
秦游当时人就麻了,冯恒父、祖俱在,还有他这个做官的伯父,要他照哪门子的料啊。
等到他昨晚把所有的线索串起来,仔细想了想才想明白,冯翼是想让自己教冯恒的是审时度势,和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啊。
这在秦游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在搜索引擎搜一个厚黑学,就能找到无数资源。
他如今掌握的这点纯属依葫芦画瓢,还是极度失真的那种。
对冯家这两兄弟,秦游没什么好藏私的,就是得思考该怎么教,才能不把这小哥两的世界观给摧毁。
毕竟圣贤书上只会写忠君爱国,落到实际行动上却八成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就在秦游思忖时,冯恒已经非常狗腿的把蓑衣给牢牢的绑在了他身上,还谄媚的笑道:“姐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听说大兄你要捕蜂,连蓑衣都拆了一半,只为大兄免受叮咬之苦。”
秦游给了冯恒脑袋瓜一下:“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你姐姐面前嚼舌根……”
冯恒立时接道:“我知道,我知道,那就不止是喝不上鸡汤了,姐姐必会把我锁在门外。”
所以说,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
秦游拿这个活宝没办法,只得用手不住虚点着他:“你啊……”
冯恒不以为意的朝秦游做了个鬼脸。
只有在这位大兄面前,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放松。
“你们两个就站在崖上,勿要乱跑,如果饿了就拢火烤饼吃。轮流替我看着绳子,一见连动三下就立刻看一看我的境况。千万千万不要往密林中跑,可明白了?”
事关小命,秦游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冯旗与冯恒两个也很乖巧地一遍遍保证着。
富贵险中求,眼瞧着日过正午,蜂巢中的蜜蜂大多出外寻找蜜源,秦游才用蓑草包了脚,小心翼翼往崖下探。
系在腰间的绳索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井绳,在担负起秦游的性命之前,所承载的最大重量不会超过五十斤。
秦游这个时候就很庆幸,不仅仅是这具新身体拥有着这个时代的普遍偏瘦的特征,还因为这纯手工制品的质量确实过硬。只要把速度降下来,几乎不会发生太大的晃动。
不到八丈的距离,换成秦游前世的那些消防员,恐怕不到一分钟就能完成速降,但秦游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才算是勉强征服了这段陡峭湿滑的山崖。
最难的一关闯过,接下来的一切就顺利地好似做梦。
趁着大部分蜜蜂不在家,秦游果断选择来骗,来偷袭。
半湿不干的野草因为不充分燃烧发出大量浓烟,把承平日久的工蜂们熏的纷纷逃离,然后秦游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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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的割下两脾蜂蜜放入绑在腰左的陶罐中。
偶有几个不惧浓烟的工蜂发现了秦游这个不讲武德的入侵者,奈何秦游武装到了牙齿,只露着两眼睛在外边。凭它们被浓烟遮蔽的糟糕状态,精准命中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秦游把竹刀含入口中,甚至连手指都没放过,咂摸一阵后才发出满足的喟叹。明明来到这个世界才第三天,他却像是已经饿了半辈子,居然会为了一口蜂蜜想流泪。
忍住再来一块的冲动,秦游赶紧做起了还没完成的事。
从腰右系着的另外一个大陶罐中掏出了提前和好的稀泥巴。
有了陈卫这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上,秦游已经来不及慢慢地去做好蜂箱再逮住蜂王,建立自主蜂群。
而蜜蜂这种小玩意,尤其是野生蜂,在遇到外敌袭击后很容易弃巢。
秦游固然可以通过割下的蜂蜜重新诱蜂,但他已然将这些蜂蜜视作其余新项目的启动资金,算下来成本过高不说,还拖累效率。
所以他选择用自己和泥巴的传统手艺,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
用湿泥巴将蜂巢的洞口给糊住,然后再插一根能容蜜蜂进出的竹筒,之后再跑得勤快些,就能逮到弃巢的蜂王了。
事实证明,无论是原主还是秦游本人,玩泥巴的手艺都远迈常人。仅仅是远远望见,这活出来的泥巴就是数量正好,干湿得宜。
让秦游都动了去当缸匠的心思。但一想到这年头工匠地位的低下,就自动熄了这个念头。
上山比下山容易,再加上还有冯家两兄弟帮忙,所以这次仅仅用了一刻钟,他就重新攀上了崖。
迎接他的是两兄弟不停歇的夸赞和热腾腾的烤饼。
没说的,蜂蜜蘸饼必须整上。
碳水加糖,属实是在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物资极度匮乏年代的无上享受。
以至于吃美了的冯旗和冯恒两个小子看他的眼神直往父亲狂飙,哪怕饼是他们出的。
秦游无意把自己拉到和冯况一个水准线,于是照旧一人一巴掌:“吃饱了就赶紧收拾,随我到地里去看看,晚上再来家中吃肉。老规矩,你们带蒸饼来。”
两人自然无有不应,点头如捣蒜。
少一时,三人肩并肩朝着山下走去。
美好的一天应该就在此时划上句号,然而老天爷偏生要和秦游作对。
“咔吧,咔吧——”突兀响起,且连绵不绝的树枝折断倒地声令三人心神巨颤,冯旗被吓得肩上扛着的井绳直接滑落在地。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秦游是打过猎的,一听就知道这是只被激怒的野熊,而且距离还不是很远。
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在这靠近山脚的浅林中会有熊,秦游直接把被吓蒙了的冯氏兄弟给重重推了出去,嘶声吼道:“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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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高祖)怀紫宸龙气,有驯兽之能。入山林,百兽膺服。下江海,万鱼随游。——京·顾域之《梁朝通俗演义》
11. 第十一章
研究表明,在猿类向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四足奔跑逐渐变为直立行走。这一变化虽大大提高了脑容量,让人拥有了更多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奠定食物链霸主地位,但也牺牲了一部分速度。
具体表现为三人虽然是第一时间跑的,但声音还是越来越近,近到秦游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
看来两驱比不过四驱,这道理是自古恒然啊!
秦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要命的时刻吐这种不着调的槽,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打过猎的缘故?
但即便如此,心跳还是因为剧烈运动不可避免地快了起来。
即便已经加过体质,这具身体终究只有十六岁,且长期缺衣少食,底子虚得厉害。
再加上刚刚才吃饱喝足,这一急速跑,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就直晃荡,令他犯恶心,眼前白一阵黑一阵的,反而是三人中落在最后的。
正当他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结果电子音又活了!
秦游甚至听出了一点点慌张,像是他前世上班摸鱼,结果被大老板抓住的那种。
“滴,检测到宿主生命正在遭受严重威胁,是否采用全部生存积分,兑换肾上腺素一支?”
秦游先是一愣,心想自己居然还有生存积分这个玩意?然后嘴就比脑子反应快得多的直接吼了出来:“兑换!兑换!”
“滴,肾上腺素已成功兑换。鉴于宿主目前生存环境,系统直接代宿主使用。”
肾上腺素,人类生理领域的唯一真神!
一针下去,秦游是头不晕了眼不花了,跑路也更有劲了。
不是因为这些负面效果消失了,而是超量的肾上腺素帮他屏蔽了。
恐惧减少,亢奋增强的秦游清晰听到了冷静的电子音:“附赠宿主全地形分析能力一刻钟。”
话音落下,秦游目之所及处的每一寸地面,都被标注上了显眼的水蓝色注释,介绍着产出、平坦程度、危险指数,还贴心的标出了最佳逃跑方案。
如果是放在安全的环境,秦游会先嫌弃数据太多,脑子处理不过来,然后乐此不疲的研究,不从中扣出十个发家致富的小技巧不算完。
但现在命悬一线。
秦游就只看到了年纪小,步幅小,对山里情况还不熟悉的冯恒还差两步就要踩中一个代表着极危险的红点。
秦游顺着红点看去,那是早年间山火挖出来的一条隔火带,只是近几年平安无事,里头又都长满了杂草,看上去与平地无异。
如果冯恒被绊住栽倒,大概率是脸着地。
而汉家选官,多少也是要看容貌的……
来不及犹豫,秦游当即用出前世撵山的速降技巧,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冯恒给踹得失去平衡,然后两人互相抱着滚进了那道深沟。
“怎么样,没事吧?”秦游急声问道。
然后便听已经被吓得懵了的冯恒呆呆道:“血,大兄……你流了好多的血。”
冯恒不挑破秦游还不觉得,一被提醒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再一看已经在自己眼前飘的碎布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身上的衣裳铁定是报废了。
“咔吧——”又是一颗树的树干给拍得木屑横飞,秦游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迅速做出决断。
甭管这只熊是谁招来的,现在已经被他们遇上了。
老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不是指它们的个体战力,而是对人类的危害程度。
野猪是数量最多,且对人类攻击性最强的,所以才被排在第一位,并非是指战力能够战胜熊与老虎。
而熊之所以排在老虎之前,除却数量稍多之外,就是这货是真的愣啊!
老虎见着子弹还要躲呢,而熊一旦被激怒了,只会顶枪上。他听外公说过,以前用单发□□打猎的时候,不少老猎人就在这方面吃了亏,被这大家伙的临死反扑给挠成重伤。
当下这个情况,跑基本是死路一条。熊是动物界里的排得上号的机灵鬼,能干出装人捕猎,背后抱吻颈杀这些事。
更别说这是一只被激怒的熊,牺牲续航时间换来的是身体素质全面提升。
自己现在还流了血,宛如烛火对飞蛾,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熊要是不第一个往他身上扑,他回去就把家里那张硬木桌子给吃了!
多亏有着系统的加成,秦游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大黑熊脖颈后那个硕大的红点。
急促的呼吸连带着浮现在眼前的光幕不停摇晃,导致秦游无法立刻辨识出那个红点是什么,心中一发狠,直接默念道:“把光幕给我关了!”
这次的指令被执行地异乎寻常的快,就像被擦去了玻璃上的雾,呈现在他眼前的世界变得无比清晰。
秦游看清了,那个红点,是一把闪亮的大斧,正嵌在那只成年大黑熊的颈项中,不断有鲜血从崩裂的伤口中流出。毫无疑问,这个伤口就是引得这只熊暴怒的根源。
秦游前世生长的年月已经不允许猎熊,但他听外公说过如何猎熊。
黑熊冬眠会选择树居或者穴居。树居的被称为天仓,穴居的被叫做地仓。
有经验的猎人会在冬末春初,黑熊将要苏醒之际去“叫仓”,然后趁着黑熊出仓时放枪捕杀。
而在当下这个冷兵器时代,猎熊的方法是差不多的,但火枪只能用大斧或者大锤替代。
秦游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说是帝王的仪仗兵皆用斧钺这种大家伙,就是有彰显武勇,表明能斩杀熊虎之意。
可以说猎熊的方法是靠谱的,就是这执行的人是个绝对是个二把刀。
那冲着斫头去的一斧子力道明显不足,破皮伤骨却未断骨,导致随着这熊的发狂和拨弄,卡在颈项中的大斧已渐有松脱之相。
眼瞧着那发狂的黑熊越走越近,似乎大地都在震颤,秦游终于牙一咬,心一横。
不管了,拼一把。
那厢冯恒在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完整的黑熊时,整个人的气力就被瞬间抽空了。
天君在上,这么大的一只熊,只怕一巴掌就能把他给拍成肉泥。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寻找自己最信任的人。
就当冯恒欲要拉住秦游衣袖,说出弟与兄同死这句话时,就见到刚刚还在他身侧的大兄如风一般跳出沟堑。
身形矫健,迅疾,再加上精赤着上身,有一种原始粗犷、凶悍阳刚的美。
秦游心如擂鼓。
巨量的运动让身体中的水份变为汗珠,然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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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中线滑入嘴中。
很咸也很重。
秦游在跃出沟堑的瞬间就将挂在腰间的陶罐取下,朝着自己的反方向远远投出。
“哚。”瓦罐落在了一片绿色的地毯上,很幸运地没有碎。但捆扎瓦盖和瓦罐的干草却因不堪重负而断裂,让瓦盖咕噜噜滚到了更远的地方。
微风吹拂,送来蜂蜜的清甜气息与秦游身上新鲜的血腥气。
高大壮硕的黑熊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又是一掌拍到了大树上。
它终于找到杀害自己孩子,又砍伤它的仇人了!
卑劣的人类,就是用蜂蜜的香气,把它的孩子骗出去的。
它嗅着气味飘来的方向,开始了蛮熊冲锋。虽然一冬的睡眠让它的脂肪大量消耗,熊掌变得软薄,地上的石子令它很是不适。
但那些都不重要,它可以报仇了!
沟堑当年是挖来做隔火带的,所以周围也没有能够合抱的大树,秦游只能选择了一棵小树爬了上去。也没有爬太高,只是在树的中段,确保自己不会被这发狂的熊一掌拍到。
在黑熊冲过来的过程中,秦游将自己所知的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祈祷自己前世从外公和舅舅那听到的故事能够顺利在自己身上复刻。
视线越过山坡,一个面貌有些稚嫩,但已经能显露英气的少年正十分兴奋地指挥着手下的宾客仆役:“快快快,黑菟和黄虬都已经追上去了,吾今日一定要抓到那只熊,扒了它的皮给父亲做披风!”
这少年衣丝戴冠,脚上蹬着一双上好的鹿皮靴,一看就是个家世非常好的。
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有几分骄骄之气,丝毫不顾已经到了旁人的山头,呼喝着去追先发的两犬去了。
还有那仆役打扮的人挤到英郎少年面前凑趣奉承道:“少君可真是孝心可嘉,勇武过人啊。一斧子把那熊给伤得不轻,县尉知道后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少年露出一个有些骄矜的笑容。
忽然,巨大的嘶吼传入众人耳中,其中夹杂的痛苦意味令每个人都是心中一紧。
少年急忙推开奉承的仆役,大步走到了坡顶。
然后就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精赤着上身的男子,正举着他曾经用过的那一柄大斧,对陷阱沟堑中的黑熊脖颈砍去。
一斧,又一斧。
只两斧,熊头就只剩下一层皮和身体相连。
第三斧,熊头直接被整个斫下,直接落到了堑壕中,自伤口中喷出的鲜血把那持着大斧的人浑身都浇成了鲜红色。
高贲连呼吸都吓得停了,好半晌才看向一直护持着自己的寡言剑客:“王君,古之恶来,楚之霸王,也不过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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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贲字伯虎,河东平阳人也。父光,故镇东将军之孙,积军功为成固右尉。
贲性通脱,不喜习章句。常游猎于林中,得见帝以斧猎熊,既惊且佩,遂从帝驱驰。——《梁书·卷七十四·列传第二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龙马精神,龙腾虎跃。以及本书v前随榜更,现暂定隔两天一更,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12. 第十二章
“是吾失了计较,险些害了贤昆仲。”乌青着一只眼的高贲冲着秦游三人不住长揖。
态度十分恳切,语气无比真挚,话中是满满的悔恨。
再加上他相貌生得好,很容易就会让人生出可怜之心。
冯旗是个老实孩子,见高贲这幅模样,我们不怪你这样的话数次滚到了嘴边。
但大兄和比他聪明的弟弟都没开口,再加上方才三人是分开跑的,直面危险的并不是他本人,冯旗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代替大兄与弟弟原谅。
所以也就是抓紧肩上的井绳,抱紧怀中装有蜂蜜的陶罐,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副自己是个河蚌的模样。
冯恒就更是满脸严肃,看向高贲的眼神中充满了冷漠与戒备。
秦游现在是完全脱力的状态,大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冯恒身上,所以冯恒能够清楚感觉到大兄此时有多么虚乏。
双臂软得和面团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叫人看见别说是斩熊了,不怀疑命不久矣就不错了。
所以看着不住在眼前晃悠的高贲,冯恒只觉得吵闹。
若是事事都能靠道歉解决,那设刑狱做什么?
他的目光移到高贲已经变得乌青,甚至有些发黑的眼眶上,觉得大兄还是打轻了。
就应该往两颊招呼,打落这竖子几颗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倚仗家世,肆意驱赶猛兽到别人山头上了。
但冯恒知道,这些都只能想想。
在高贲亮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他与大兄的这份怒气,就永远找不到地方撒了。
高贲之父高阳,是县右尉。
同冯翼一样,是个百石吏。但冯翼的主计吏是由县君征辟,相当于县君的私人僚属,高阳这个县中右尉却是朝中选任,地位是要高上一截的。
更何况……
冯恒前些时日跟着伯父去县中可不是白去的。所以他还知道这位县右尉的背景硬得很。其祖上,也就是高贲的曾祖曾被朝中诏拜为征东将军,远征东夷,大胜还朝,受封为乡候。
尽管传到第二代就因为坐事夺爵,但到底是曾经阔过,也能被称一句侯门之后,所来往的人家都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
因此即便是那位有着外戚身份的陈县尉,平素相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高贲投胎技术比他们强太多,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仗着占道理给了两拳也就算了,要是知道了还打,冯恒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轮番教训。
尤其是阿父,说不得会把他关在家中,不准他与大兄往来。
大兄已然将陈卫得罪透了,此时也不宜再树敌。
而且高贲这态度,谦卑太过。
冯恒在县中时接触过不少所谓的“成固后起之秀”、“吾县未来的希望”,知道这些人多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互相吹捧好抬高身价,为及冠后的出仕做准备,最好是能得个孝廉什么的。
那些人外谦实傲,给僮仆放赏都是漫不经心的往怀中扔,更恶劣一点的直接往地上丢,以看僮仆撅起屁股捡钱为乐。
高贲不在他认识的人中,可冯恒已然将他划做了同一类人。
不然也不会只是不住道歉赔情,而不谈其它了。
因为高贲真心实意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抵得过自己兄弟三人的性命。
说不得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礼贤下士,纡尊降贵,大兄该感恩戴德,纳头就拜,从此追随左右,鞍前马后呢。
伯父曾经对他说过,如此一身乃是父精母血,又在母体孕育十月方得诞育。为了长大成人,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钱粮。好比种树,须得时时看顾,才能有几分成材的迹象。
所以若是将来长大进入仕途,也得寻一个品行才学俱佳的主君效命,莫要把一生蹉跎了。
冯恒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记得自己好奇问了伯父一句:“县君不好吗?”
伯父听罢后,脸上浮现出的苦笑胜过千言万语,让冯恒瞬间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那时冯恒就在想,若自己此生寻不到一个值得相随的主君,还不如不出仕,留在乡中以诗书自娱,用耕读传家。
等到有了儿子,便好好教导,让他们出仕为官,保家声不坠。
就像大父曾经做的那样。
如此这般想着,冯恒就不由看了一眼正挂在他身上,眼神幽暗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大兄。
心中轻叹,可惜大兄不喜欢读书。
汉家虽有军功制度,可自平帝始,对外就鲜有大胜,多是些零敲碎打,没有什么军功可得。
加上此后数任帝王早崩,主动出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封狼居胥,追亡逐北的冠军侯故事就好像是一场久远飘忽的梦。
在那位安汉公的建议下,朝中衮衮诸公越来越偏向以五经取士。
遗子百金,不如经书一筐,才是时下的主流。
如今这位陛下倒是年富力强,可惜不改诸侯王的脾性,一味贪图享乐,声色犬马,竟真学起做那三代前垂拱而治的圣贤君王。
竟堂皇言事决于三公,决于朝廷诸位重臣,朕自垂拱而待天下大化矣。
大兄不通诗书,只怕入仕艰难。
而想要在战阵中搏个前程,一来不知朝廷何时动兵,二来刀箭无眼,还不知军功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不过只要他还在一日,就必会记得大兄曾两次舍身救他的恩情。
无论如何,大兄是个好大兄。
不过大兄入仕艰难是真,但若想将大兄当做纯粹的一勇之夫,也是把事情想得太美了些。
乡人故然因见识不足,显得热情淳朴,但能代代相传至今,就不会缺少生存的智慧。
卖命是可以的,但价钱要给够。
无论是功名利禄等物质方面,还是对症下药的施恩,志向相同把情绪价值给拉满,包括自身本钱足够,拥有很好的投资价值,都是价钱的一部分。
若是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低姿态,就能网罗到雄杰豪士。这世上就不会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句话了。
冯恒还觉得,背上债的大兄变了许多。
以前的大兄仰慕信陵君,觉得朱亥、侯嬴是大英雄,但现在的大兄恐怕不会这么认为了。
大兄不卑不亢,有一股不居人下的傲然与底气。
对于秦游这个被社会反复捶打过的人来说,高贲现今这幅模样还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向他推销保险时画的饼圆。每多听一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而且瞧这孩子说上几句还要停顿思考的模样,秦游就知道这孩子是在对印象中的某个人进行模仿。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那个县尉爹。
可公式不能这么套啊,傻孩子!
你爹有族望,有军功,说不得还有些爱才好才的名声。最关键的是有官位,有权握在手中,一投效就能立刻获得收益啊。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就想着招揽人才了?你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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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什么?有多少?
还有在外面随便就打着你爹的招牌。今天也就是自己有挂,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如果没逃过,又当如何呢?
你这小子如此嚣张,你爹知道吗?
人有梦想不是坏事,但梦想不切实际就显得很愚蠢了。
要知道就是四世三公的超级大贵族袁绍,在你这个年纪都还在被野史编排和孟德一起抢新娘呢。
在什么年纪就做什么样的事情不好吗?人傻就要多读书!
秦游不喜欢和傻子站一块,因为劈下来的雷是可能落到他身上的。
眼瞅着已经下山,秦游就虚虚一抬手,止住高贲的涛涛不绝:“感谢高君的抬爱,只我不过是一山野庸人。方才杀熊,仅是不愿束手待毙,借助地利侥幸为之罢了。如今已是……”
秦游满脸苦笑,冲着高贲伸出了自己仍在不住颤抖的手。
他也并不是完全装样,系统提供的肾上腺素的确很猛,猛到他能抓住黑熊跌落沟堑的瞬间从树上跳下,还正正好落在黑熊的背脊上,一把将大斧拔出,又三斧把熊头给斫落。
可这副作用也的确是强,时间一到,整个人就立刻被疲劳充斥,每一块肌肉骨骼都在诉说疼痛。
导致他只来得及给了高贲一拳,整个人就只能倒地大吐特吐。
也不知道得休息多久才能缓过来。很有自己前世那种一次性大额借贷,分期小额还款那味了。
说罢又不等高贲说出挽留的话,他就虚虚使了点力,令支撑着他的冯恒转向另一方。
冯恒心领神会,赶紧扶着大兄往另一条路走了。
冯旗有些懵,赶紧拔足追上,小声问道:“大兄,咱们这是去哪啊?”
冯恒早就习惯了同胞哥哥的慢一拍,当即代秦游答道:“大兄想去溪边洗浴一番,这模样被姐姐见到了,定是要心疼的。”
秦游这时连教训调皮“弟弟”的兴趣都没有了,只得低低训了一句:“那我可要好生看着,待你娶了新妇,又是个什么光景?”
冯恒还没说话呢,冯旗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阿恒还小呢。”
冯恒立刻巧妙地转移了话头:“那么说兄长你是想娶亲了?那我回去就与阿父说,当为你定下一门好婚事才是。”
“好啊,阿恒,我看你是要挨打了!”
“兄长慢来慢来,我可还扶着大兄呢,莫让大兄给摔了!”
“阿恒,你放心,兄弟一场,我必不让你难做,必会垫在大兄身下的。”
“哇哇哇,大兄救我!”
“哈哈哈哈,尔等自决之,莫要带上我!”
三人的笑闹声一点不落的传入高贲的耳中,让高贲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
他看好的熊罴之士啊,还指望着将来朝廷有边事,带着此人上战场护卫他左右立下功业呢。
结果这人像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主打一个油盐不进,就这么走了。
直到他身后那个冷峻的剑客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脸色才多云转晴。
只见他冲着等待指令的众门客说道:“走,随我分肉去!”
竟是又恢复了些许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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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旗字伯宰,汉中成固人也。性敦和宽仁,开襟下士,多荐贤才。为帝掌少府财,锱铢无差,帝呼之为弟。——《梁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
13. 第十三章
高贲目前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此时院落中挤满了人,他恐怕早已拂袖而去。
因为他看好的熊罴之士,这下彻底没戏了。
原来他听从了家中宾客王然的建议,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将熊尸大张旗鼓地扛入平山里中。
并于途宣扬秦游只三斧便斫下熊头的英雄事迹,并会将熊肉分给每一个里民。
悄悄隐去黑熊是受他驱赶,方才至秦家山头的事实。
如此一来,便是为秦游扬名和收买人心了。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所预计的完成,按时下风气,高贲就对秦游有恩。
如果秦游不想被骂白眼狼,毁掉立身处世的根基,那就不能再拒高贲于千里之外,至不济能当个朋友。
而高贲自信认为以他和秦游之间悬殊的身份差距,和从父亲那学来的手段,迟早是能把秦游给收于麾下的。
但在他了解了冯旗与冯恒两兄弟的身份后,火热的心思就熄了七分。
用一句简单的话来形容:父辈之间的阶级关系,往往会投射到子辈身上。
高贲确信自己的父亲不会将一个门下主计吏放在眼里。
但同时也十分确信,自己的父亲在面对冯翼时,绝不会不会像秦游使唤冯旗与冯恒那么随意。
而且他刚才已经打听过了,冯旗与冯恒两个自小就兄视秦游。十分恭敬友爱,较之亲兄弟也不差什么。
秦游有武勇,还能将身份同他差不多的冯家两兄弟折服。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所以如果秦游没有失心疯,是绝不会投到除了身份乏善可陈的他手底下的,否则冯家两兄弟就会第一个闹起来。
如果家中爵位未失就好了。乡侯之子可比这个县尉之子的名头不知响亮多少,招揽人才必定事半功倍。
辉煌的过往,是荣耀,更是枷锁。
被囚困在其中的高贲不由看向冯太公的背影都带上了埋怨。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没有这个老者跳出来搅局,他的预期目标至少能完成一半的。
何至于陷进当下这个不尴不尬的局面中。
正暗自懊恼时,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少君,秦君回来了。”
高贲抬头,见到眼前的人海被从中分开了。
秦游看着自家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院子,真心实意的心疼起了那几根已经变得东倒西歪的篱笆。
这修理的活计,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他身上。
不过也好,芸娘怕生,多半不会出屋,这些人倒是能再为他拖上一时三刻恢复的。
冯旗环顾一个个眼神热切的里民,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块砧板上的肉,只待屠夫拿着尖刀来分割。
他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用着艰涩的声音对身侧的弟弟小声问询道:“阿恒你可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兄在外是欠了钱,但也没到被全里堵门要债的程度啊。
同样不明就里的冯恒此时也没了和兄长打闹玩耍的心思,所以也没有追究兄长话中明显的逻辑漏洞,而是颇为严肃地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一切的疑问在见到摆在小院正中,那具巨大的熊尸与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后烟消云散。
瞧这情形,应该是要给里民们分熊肉了。
秦游反应最快,当即挣开了冯恒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拄着拐棍的冯太公面前,长揖一礼:“小子何德,竟然劳动长者驾临。”
冯太公见他这副不骄不躁,执礼甚恭的模样,也是满意地轻抚起了灰白胡须。
自从儿子出仕到县中为吏,眼光和决断都见长啊。就连他也不曾想到,秦游能在父丧后的短短时日,成长到这个地步。
不过更有可能是早早便醒悟,只是碍于其父才一直藏拙。否则分家时也不会主动舍了那些熟田。
说不得此次欠债,也是为了与他那愈发富裕的舅家扯上关系,自己家只是被顺带着搂草打兔子了。
自以为窥清秦游心思的冯太公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也不为儿子单车回县,而不带上孙子的事情着恼了。
取而代之的是后继有人的欣慰敢充塞胸膛,使得他看向秦游的眼神愈发慈爱:“吾年岁虽长,筋骨却还未朽。里中出现你这么一个力能斩熊的英雄,是里中之幸,我又怎能在家中高卧不起呢?”
言罢又亲切地拉起秦游的手,将他带到强颜欢笑的高贲面前:“游,还是多亏了这位高家小郎,若非他抬着熊尸入里,我等还不知你做下如此大事,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冯太公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了性。
熊是秦游宰的,高贲把熊尸带回来是理所应当,否则就是昧下秦游的功劳,有不信之嫌。
事情还是那个事情,但做的先后顺序,从什么人嘴中讲述出来,带来的效果就能截然不同。
冯太公是是声望卓著的乡三老,高贲就是拿头争也争不到话语权,所以干脆保持缄默。
秦游心领神会,赶紧对着高贲行了一礼:“高君高风亮节,游铭感五内。”
秦游的态度令高贲的心情缓和不少,虽说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也不算忙一场。
而在见到冯太公对秦游不遗余力的支持后,高贲已经彻底没了招揽秦游的心思。
能得长辈之爱,又能得同辈之敬,自己本身还有本事的,他这个小池塘是养不起的。
将目标退回与秦游处好关系之后,高贲也乐得与秦游互相抬轿,于是当即还礼道:“何敢当秦君之谢,只望秦君不要责吾之鲁莽即可。秦君英武,吾远不及矣。”
聪明人的交锋,点到即止便可。
又有那等性子急切,惯常捞到半句话就跑的里民,已经开始顺着高贲的话,没口子的夸赞起秦游的聪慧英武,自己果然没有认错人。
其余里民不免鄙夷这先开口的,但一见到那分量十足的熊尸,还是口不由心的开始夸赞起秦游这个几日前还声名狼藉的败家子来。
在一片嘈杂叫好声中,冯太公对秦游说道:“现下正值开春,去岁田中的收成并不是太好,前不久又交了口赋,里中许多人家的米缸都已经见了底。
老朽也算是你的长辈,于是便替你做了主,将一半的熊肉分给里中的百姓。”
其实熊肉的味道并算不上好,不仅肉质很柴,还有一股酸味,若想要弄得好吃,用掉的香料比熊肉本身要贵上数十倍不止。
但那毕竟是肉啊,还是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中出现的免费肉,不啻于暗夜中的明灯。
方才冯太公召集大家的时候可是说了,只等着杀熊的秦游回来,就由他持刀给大家分肉。
这肉也有上肉下肉之分,此时不讨好秦游几句,又何时讨好?
左右不过说几句话嘛,比下地简单多了。
秦游听得出冯太公是想借分肉一事,重塑他在里中的名声,所以对把熊肉免费分给里民一事并无异议,但还是不免有些犹豫。
因为分肉可是项不折不扣的技术活。西汉初年的丞相陈平就是因为分肉分得好,由是闻名乡中的,并随着乱世成功腾飞,实现了宰天下的豪言。
秦游最终选择了拿起那把解腕尖刀。做不做得好是一回事,有没有那个胆子做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有机会,那就不妨试试。
反正这肉是他出的,分不好也没人敢说什么。
顺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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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上了高贲、冯旗与冯恒三人,让冯太公脸上的笑容更深刻了。
冯氏兄弟没有什么异样,因为他们自小就习惯了秦游很有做大兄的模样,任何好事都不会落下他们两。
高贲就显得有些喜出望外,要知道分肉这个事情虽小,但象征意义却是极大,没点声望就连像冯旗那样给肉穿草绳的活都靠不上。
哪怕只是为一里分肉,但阿父知道了也会夸奖他的。
突然砸到头上的惊喜令高贲的话都有些结巴:“秦君,秦君当真要我也主持分肉?”
秦游还是头一次见到高贲露出内里的稚气,不由调笑道:“高君且看,青天白日,并非做梦。”
他倒转着将刀柄递给了高贲:“高君还是快些动作吧,莫让大家等急了。”
得了秦游肯定的答复,高贲立刻兴冲冲带着家人与宾扒熊皮去了。那是他入山的原动力,是绝不肯假于人手的。
在这个娱乐活动基本没有的年代,给熊扒皮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活动,于是里民们又都一窝蜂的涌到了高贲附近,连冯太公都未能免俗。
冯恒却趁着这个空当悄咪咪地挪到了秦游身旁问道:“兄长当真要将整头熊的肉都分出去?”
秦游颇为诧异地看了冯恒一眼,眼中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连冯太公这种历经风浪的老油条都没第一时间品出他话中的意思,怎么就被冯恒这个小子给发现了。
接收到秦游目光的冯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腼腆笑道:“若大兄你确如大父所言只分半头熊,那就用不着再给高君一把刀。”
秦游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好个聪明的小子,得亏原主自幼便很有兄长模样照顾着他,不然很有可能被卖了的啊。
鸟有双翼,待时而飞。因而秦游只沉吟少顷,便将心中思量对冯恒和盘托出:“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里中许多人家连饭都快要吃不起了。若是留下这半头熊……”
响鼓不用重锤,冯恒一听就明白了,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大兄思虑周全,这等惹祸根由,是绝不能留在家中的。”
秦游听着这小大人似的语气,不由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小,不要思虑过多。”
冯恒不服气地鼓起了腮帮子,破天荒的没有接秦游的话。
大兄总是这样说他年纪小,可大兄也只比他年长三岁而已!
逗弄小孩,尤其是逗弄聪明小孩,是能给人带来极强的身心愉悦感的,秦游哼着欢快的小调就往屋中走去。
“诶,大兄你何处去?”
秦游脚步一顿,低低说道:“去屋中换一身衣服,如此很是不雅。”
秦游话说得一本正经,任谁也挑不出不对来。
可偏偏对上的是冯恒这个一直跟在屁股后长大的机灵小尾巴。
冯恒吃吃地笑了起来,像是一只偷到灯油的小老鼠:“大兄,你动动肩膀。”
秦游:???
冯恒不得已把话给挑明了:“大兄你此次所伤大多在肩部,并不致命,不妨把伤口挣开,再多流点血。这样姐姐就不会怪大兄你把衣服弄坏,还有把熊肉全都分出去啦。”
秦游磨起了牙,伸手欲要将这个冯恒这个无法无天的皮小子抓过来“大刑伺候”,冯恒就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徒留秦游一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正屋走去……
-------------------------------------
帝少有大志,曾为里中宰,分社中肉食,甚均。父老咸赞之,曰:“子可谓今之陈平。”
帝曰:“陈平何足道哉,大丈夫当为天下先。”——《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14. 第十四章
迎接秦游的并不是翻来覆去的唠叨,而是炙热滚烫的泪珠。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不说,考题还完全超纲。
秦游瞬间就被眼泪烫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安慰道:“芸娘,芸娘,我没事的。你看你看,还能蹦能跳的呢。”
两汉民风刚健质朴,还未被后世那异化的儒家纲常礼教给束缚住大脑,所以不仅是寡妇再嫁很正常,就连三月三上巳节,适龄男女看对眼了往草丛野林中一滚也是常有的事。
但独独没有秦游这种能屈能伸,把耍宝当做家常便饭的男子。
盖因时下风气并不讳言功名利禄,凡男子皆好出大言。士人以扫平天下为己任,纵是武犊这样在乡间寻软柿子放高利贷的无赖轻侠,也必以大丈夫自诩。
出门在外,面子都是自己给的。可强行贴上的面子,注定是不会有多少人买账的。
屋外不亮屋内亮,越是在外面得不到的,就越想在家里得到。由是催生出原主这样的大男子主义,以及那几百年后的夫为妻纲。
燕芸前几日敢唠叨秦游,是因为被生活磋磨得狠了,存了如果秦游真的打算卖掉她还债,她就以死亡来抗争消极念头。
孰料她又找回了孩提时那个会保护她、会安慰她、会全心全意对她好,会用尽一切办法逗她开心的人。
幸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所以她也一直在害怕会走得同样突然。
只有老天爷才知晓,当她在看见那具巨大的熊尸时,心脏跳得有多快。直到那个英朗的少年再三保证游哥只是有些脱力,被阿旗与阿恒搀着前往溪边洗漱,整个人才落到了实处。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可一见到秦游完完整整站在她面前,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还好,游哥当真平安无事。
秦游现在确定,他就是见不得芸娘哭。可话又说回来了,但凡还有一丝良心,又怎么会对一个全身心都挂在自己身上的姑娘无动于衷呢。
许是亲眼见到了秦游,燕芸很快就止住了啜泣,继而当起了鸵鸟,低垂着头,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都变为了青白色。
秦游比燕芸要高出一个半头,所以尽管燕芸已经极力隐藏,但他还是可以将燕芸脸上的羞怯一览无遗。
他忽然就生出了些坏心思,有心想要揶揄自己这个害羞的媳妇一二,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能分清楚的。
所以秦游佯做不知,握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温言道:“芸娘,能否去给我取一身干净的衣裳?”
其实也无所谓取不取的,秦游就两身衣裳,一身是比较干净整洁,补丁要少的,另一套就是如今勉强挂在身上这套。
秦游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是转移一下燕芸的注意力。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燕芸登时就跳了起来,立刻就要去给秦游找衣裳。
然后左脚就和右脚绊在了一处,被秦游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如此便又牵动了秦游肩上的伤口,引得他低低嘶了一声,这才稳住声调对燕芸说道:“慢些,在家中又没人和你争。”
燕芸的眼眶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但这回不是哭的,而是羞恼的。
秦游立刻知情识趣的闭了嘴,芸娘的性子可是最倔强不过。现在的天气可冷得很,晚上不抱在一块睡觉他都怀疑自己会被冻死。
直到燕芸轻轻唤他:“游哥……”
“嗯?”秦游低头,看着燕芸水光潋滟的眼眸。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温柔,燕芸终于松开了紧咬的下唇,扯着他的手小声的央求:“你,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进山打猎了?
秦游沉默,眼神淡淡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在这两三日的相处让燕芸也摸清楚了秦游的秉性,知道沉默仅仅代表着秦游在思考,而非表达态度,因而干脆将在心中盘旋已久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游哥,你昨日对我说,欠下的三千钱会寻空去舅父家借来。
舅父素来宽仁,你又是亲外甥,想来不会似武犊那般催逼过甚。家中还有十五亩田,咱们努努力,如果风调雨顺,应该三年,不,两年,两年就能把欠下的债还清。
游哥,你说好么?”
闻听得此近乎哀泣的哭腔,秦游终于回神,脸上流露出一种燕芸许多年后才明白的复杂神情。
这下是秦游主动把燕芸揽入怀中了,而且借着身高优势把一切脆弱给掩藏地严严实实。
悔教夫婿觅封侯,不过如是而已。
到最后秦游都没有答应燕芸今后放弃打猎这个营生,只是不断解释今天纯属意外,并保证今后打猎绝不入密林。并在燕芸表示自己可以一日吃一餐饭,好尽快还债时狠狠弹了一个脑瓜崩过去。
作为报复,燕芸在给秦游身上伤处抹锅底灰时也就格外用力,导致秦游都在怀疑自己被二次伤害了。
再跨出房门,已经是近两刻钟后的事了,迎接秦游的是冯旗与冯恒的挤眉弄眼。
饶是秦游早觉得自己的脸皮厚度赛过城墙,此时也有些挂不住,强作无事地冲着二人一挥手:“走吧。”
两小子倒也识趣,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乖乖缀在了秦游身后。
只看这收拾出来的熊肉,秦游就知道高贲带来的宾客中有打猎的好手,肉和内脏是分开放置的。
秦游一眼就相中了在内脏堆中那个金黄色半透明,仿佛上佳琥珀的熊胆。
熊胆作为中药被正式写入典籍之中还要等到唐代,除了一些装神弄鬼的巫祝用胆汁画符祭祀,还真就是肥田的材料。
之所以还没被扔掉,是因为时间不充裕,这才让秦游这个唯一识货的成功拣了漏。
见秦游这个主家第一个去拿了熊胆,多数人都是欣喜的。比起肉来,胆什么也不是。
可当见到秦游第二刀就将熊油剐了足有四分之三,吩咐冯旗往灶房中送时,众人的心中就像剜肉一般疼了。
那可是油啊!比肉还要好的东西,又香又禁得住放。而且那么大一块油,省着点吃说不定能吃到年底呢。
平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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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周围比较富庶的一个里,因而每年都会分社肉,见到秦游此时如此偏袒自家的行为,不少人被熟悉的气氛冲昏了头脑,张口就要嚷秦游分肉不公。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呢,冯恒冷冷的眼神就射了过来,好似数九寒冬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瞬间被冻了个透彻,反应过来这并非是在分社肉。
“这秦游还真是了不得了,不就是打了一头熊嘛。”被冯恒用眼神瞪回来的那个里民为了掩饰尴尬,躲在人群中低声说道。
旋即就被相熟的同伴压低了声音呵斥:“你就消停点吧。还不就是打了一头熊吗?有本事你也去打一头试试。你看看秦游方才那一身血,换做你怕早就起不来了。”
“可乃公地可比他种得好多了,秦游整日里东游西荡,不治产业,都被人堵着门要债了。他今日能打到熊是他运气好,难不成还能天天运气好,每天都打到熊?
咱里中从前又不是没有靠打猎吃饭的,结果呢,不是找不到人,就是缺胳膊少腿的。”那个里民依旧愤愤不平,执着反驳道。
劝他的那个里民也恼了,直接骂道:“你不想分得一块上肉,我还想分呢。我听收口赋钱的乡吏说,新来的郡守是安汉公的弟子,将来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咱们。我田种的没你好,只想能再多吃几顿饱饭。”
两人气性上来,后来说话都没怎么压着声量,引得又一个里民加入了讨论:“你两个蠢物,却又在这里争什么?”
如果起内讧,一定是外来的敌人不够强。
现在两人一起被骂,瞬间同仇敌忾起来,对着那个最后出声的里民道:“你今日最好说出些道理来,否则……”
“否则别怪乃公这拳头没长眼睛。”
那里民也着实有些胆气与见识,对两人的威胁无动于衷,不答反问道:“我且问你们,若是你们打到了熊,且身欠三千钱的状况下,会同意把这熊肉分给众人吗?”
这问题想都不用想,两人异口同声答道:“不会。”
这年头肉多金贵啊,也就是如今开春了天气渐热放不住,否则他们心中都不会生出去市中卖肉的想法。
那人就势把手一摊,笃定说道:“所以秦君是秦君,你们是你们。我平山里,又要出一位人杰了啊。”
明明他年纪比秦游要大上许多,但说出秦君二字时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众人因此望向正在有条不紊分肉的秦游,看着他与衣锦戴冠的高贲并肩而立,却还隐隐胜出一筹的气场,沉默了。
眼光和见识不足的他们很难去描述秦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却能隐约感觉到,不过短短几天,秦游就已经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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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高祖以弱发秀冠之龄,起义军,行天道。以堂堂之师,护济济生民。五年定天下,八年通西域,二十年肇科学之基,为万世表率,其才真犹天授耶。
遂遍访民间,录其故事,传于后世。——魏·戚清《梁朝逸事·序》
15. 第十五章
连稍有见识的里民都能瞧出来秦游头角峥嵘,非池中之物,遑论高贲这个以重振家声为己任的乡候之后。
即便不能收归己用,但交个朋友总是没错的。
于是在将大部分肉都散给里民后,高贲以感谢冯恒在分肉时为他点明备细为由,邀秦游与冯氏兄弟去他在东乡的庄园饮宴。
高贲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秦游也无意得罪高贲这个公子哥。
有道是你有情,我有意,那便有戏。
于是几个人很快就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般,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然后高贲就和冯家兄弟一道缩在墙根搓手跺脚了。
高贲目光越过半人高的篱笆,却什么也没看到,忍不住把交叉拢在袖中的双手抽出,使劲搓了搓已经没什么知觉的耳朵,好奇地问向和他境况相仿的冯氏兄弟:“阿旗,阿恒,秦君平时也这样吗?”
并非是他长嘴多舌,要做那窥人私隐的恶事。
实在是,实在是……这样的秦游反差太大,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这到底是哪里的规矩,男儿丈夫出门与朋友宴饮,还要和家中妻子知会一声的?
想他十二岁就外出宴饮交流,也只在最初几次向阿父讲明,连阿母那都是让奴婢前去知会一声。等到了如今这个年岁,更是可以自由在外,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都是常事。
更何况秦游前去知会一声也就算了,毕竟妇人囿于家中,忙于锅灶蒸煮之事,多是没有见识的,说一句也可让她安心。
但何至于一刻钟都不出来啊!要是早知如此,他可不会在这傻等,这冷风都要把他给吹透了。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莫非秦游这能猎熊的英雄,还有专诸之疾?
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高贲这话中吃瓜的意味太过明显,连冯旗都听出了其中的蕴含的意味,悄然皱起眉头。
这年月,别说惧内,就是爱妻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宣帝时的名臣张敞,官至二千石京兆尹。曾因在闺阁之内为妻子画眉而被御史弹劾。宣帝问之,敞答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宣帝爱其才,终不忍责之。然以其人轻佻,不可托大事,令张敞终其一生都没能迈过京兆尹这个坎,官至九卿,位拜三公。
张京兆后来有没有为那一句闺房之内,有胜于画眉者后悔,今人已无从得知。
但冯氏兄弟都清楚,绝不能让大兄背上这个名声,就是怀疑也不行!
否则大兄一介无依无靠的白身,出仕本就艰难,如今侥幸有些微名,就多了这么个揣测,这辈子都要在乡间蹉跎了。
冯旗知道自己嘴巴没有弟弟利索,于是干脆把弟弟袖子一扯,示意冯恒前去交涉。
高贲只是因为出身贵胄之家,在此之前身边从没有过操心出仕问题的朋友,所以显得有些口无遮拦,并非是存心使绊子。
一俟见得冯家两兄弟瞬间严肃的面庞,他就知道自己这张嘴惹祸了。
正脑中急转,欲要找个说辞把话题岔开,就听冯恒郑重其事说道:“高君莫要误会。大兄如此作为,实是因他与姐姐相依为命多年……”
屋外寒风阵阵,屋内却春意浓浓。
秦游罕见的有些畏手畏脚,不太敢去看燕芸的眼睛。
此时的他才算是明白了当初外公那句醉话“莫管在外头多威风,回到屋头还是怕婆娘”是什么意思。
嘴快答应去喝酒一时爽,临走时报备火葬场啊。
燕芸本来是打算生闷气的,因为在她的认知中,从没听说过男子出门还要征求家中妇人同意的。
奈何秦游这心虚的模样实在是摆得太好,这几天又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能嬉皮笑脸哄她开心,让她有胆子把心中的火气摆到明面上来了。
“身上那么多伤,还要强撑着去喝酒宴饮。成日里忙忙碌碌,到晚上也不着家……”
她性子绵软,斥责的话经她的口说出来更像是娇娇的抱怨,听得秦游面红耳赤,只得张口干巴巴的解释:“芸娘,今日是事发突然,那高贲……”
“我知道,高君是县中的贵人。良人是要干大事的人,将来少不得要与这种贵人打交道。我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乡野妇人,本是不该干涉的……”
秦游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里听得这种话,闻言也顾不得解释了,直接握住燕芸的手急切说道:“芸娘我……”
“诶,你别动,都挡着我的光了,扎着你了我可不管。”燕芸很是满意秦游的应对,挣开秦游的手,嗔怪地望了他一眼。
秦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赶紧恢复成标准的木桩子,任由燕芸在衣上飞针走线,把细小的裂口修补成精美的纹路。
俗话说的好,舟中赏霞,月下看影,灯下观美人最是动人心弦。
今日家中得了大量的肉,秦游又是第一次受邀去贵人家中做客,燕芸这才狠下心将自己藏着的半盏灯油给取了出来,让秦游尽可能体面的去赴宴。
哪怕补过的衣物并不会因此变得簇新,但少几个裂口代表着秦游重视的态度。
因着这一盏油灯,燕芸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散发着一股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拥抱的融融暖意。
秦游一低头甚至能看清那因贫血而苍白的小脸上不断摇晃的细细绒毛,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理防线。
因为面前这个正在为他缝补衣裳的女子,秦游对家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也是头一次对妻子这个词有了切实的认知。
并不只是一盏灯,一扇门,一种责任,更是相携一生,互相扶持。
这个氛围实在是太适合讲一些心里话了,所以燕芸刚刚收针,就被秦游一把拥入怀中。
燕芸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诶?!”
秦游没有说话,而头贴在秦游胸口,能清晰听到秦游急促心跳的燕芸也选择了沉默。
这几天她都已经习惯自家良人用抱住她的方式,来掩盖情绪和窘状了。
只是她猜自家良人还不知道,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早就彻底把他卖了个干净。
燕芸不准备揭破这个秘密,只是默默将手臂抬起,环住了秦游的腰,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依照她这几天观察总结出的规律,良人会在心跳恢复平静后说一些令她很开心的话。
果然,这次也不例外。
平复了心境的秦游抚摸着燕芸的发丝,把心中的打算一点点说出:“不必为了还债省吃俭用,这是我惹出的祸事,我自会担起来。
今日去山中是为着采蜜捕蜂去的,采来的蜜我已让阿旗给放到灶房了,你去寻一寻,然后好生收捡起来。早年大父曾教给我一些养蜂的法门,我想试着在咱家山上养一些蜂。
今日我挑的熊胆你先缝一个小布袋包起来,然后挂在房梁上,等我有空了再来收拾,好为你补身体。
院中被挤坏的篱笆你也不必管,只将还能用的归到一处,我来修。
明日我打算去宁乡的舅父家中一趟,劳你为我准备好东西放在灶房。
还有我背后的只是小伤,不碍事的,高君还说他庄中有上好的伤药……”
燕芸还是第一次听到秦游说这么多的话,然而非但不觉厌烦,还如饮蜜一般甜,心中被满满的幸福感充塞着。
不仅是欣喜于秦游总算愿意同她讲心里话了,还能获得珍贵的希望。
好像是真的能够把生活给过好的。
这样的话,燕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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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听不够的,只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偏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只听啪的一声响,是小石子砸到窗板上的声音。
声音虽不大,但已足够让沉寂在情绪中的两人回神。
燕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急忙推开秦游,右手慌乱地整理鬓角:“良人,良人你快去吧,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秦游爱极了她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只是他脸皮到底要厚些,面对这朵不胜凉风的娇羞莲花,还能忍得住的话就不是他了。
没有一丝丝犹豫,秦游直接对着脸亲了过去。清脆的啵啵声,直接把燕芸的脑子给干宕机了。
“汪?”沉寂片刻,燕芸自喉间发出神似幼犬的吠叫。
秦游憋笑憋得脸都要抽筋了,眼看着苗头不对,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从短视频中得到的浅显经验告诉他,再不脚底抹油就要挨锤了。
不妨燕芸的动作比他还快,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堵到了门口,仰起头说道:“游哥,游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些话她的确很喜欢听,但甜蜜过后,是更深的恐惧。
因为她从没听说过谁家的丈夫会如此对妻子的。幸福来得太多太急切,反而让她生出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份待遇的怀疑。
如果弄不清楚这个问题,那她今后会睡不着觉的。
所以明明理智一再地提醒她不要问出这个问题,但她还是问了。
誓要寻出一个答案的燕芸将秦游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但答案却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她见到自家良人先是错愕惊讶,然后一脸理所当然:“你是我妻,我对你好却不是应该?”
燕芸跺脚,贫乏的词汇量让她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心中所想,急得小脸通红。
最终还是秦游反应过来,点点燕芸眉心,令她找回呼吸的感觉:“芸娘是想问,为何我事事都同你商量?”
燕芸觉得秦游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但比她自己表达要强得多,所以还是点头。
“你我夫妻,本为一体。无非是我主外,你主内。只是分工不同,无有高下之别。”
秦游想了想,觉得这个分工不同这个说法芸娘很难理解,所以又继续解释道:“没有芸娘你在家中操持,我怎能安心在外打拼?你我皆是为了家中生活能更好一些,那便没有事情不能商量。
我一人思量,何及两人计谋呢?
况且……”
秦游的话算是说道了燕芸心坎上,现下听得他言中还有未竟之意,哪里肯停,当下扯了他的袖子央求。
秦游心中一片柔软,盘旋在嘴边的话直接冲出:“况且女子并不比男子差,只是没有得到施展的机会罢了。”
燕芸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半晌才轻轻反问道:“当真?”
“当真。”秦游的回答斩钉截铁。
燕芸也受了他情绪感染,语调变得憧憬起来:“会有那么一天的,对吗?”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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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说,她并非生来就认为女子强于男子,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而是在成婚后父皇一点点教的。
也许那时候的父皇不会想到,这一教,让他后来都只能追着母后跑了吧。
不过父皇居然说新拟定的《婚姻财产法》内容太保守落后了……真的好想知道父皇认为内容适中的法条是什么模样啊!
可父皇就是不告诉我,啊啊啊啊啊!本公主已经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了吗?
这就进宫去把父皇最爱的鎏金麒麟香炉给拿回来!看父皇还敢不敢卖关子了!——《昭阳公主原稿残件修复节选》
16. 第十六章
老实淳朴如冯旗,在完整见到方才那一幕后也忍不住吃吃的笑。
心道幸好恒弟刚刚解释地很好,不然大兄这名声是彻底别要了。
哪有走到一半才发现衣服上还挂着针头,又急急拽下针头还回去的啊。
而且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姐姐还嘱咐了兄长一句少喝酒。
这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兄长很老实地点头答应了,瞧那模样是真当成金科玉律,打算彻底坚决执行了。
高贲笑得比冯旗要矜持些,但这个笑已经同冯旗一样,是善意的调侃。
他可是听冯恒完整讲过了秦扬的糊涂昏聩,对秦游能顽强活到如今深感敬佩。
尽管他作为一个外人,不好点评秦游的家事,但约束手底下的人对秦游的事守口如瓶还是能做到的。
自安汉公后,对察举人才的要求愈发拔高。秦游年未弱冠,正是养望的好岁数,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重蹈张敞的覆辙。
笑两声那是为了合群,并拉近秦游和他的关系。
咱连这种玩笑都敢和你开,肯定是没把你当外人啊。
饶是以秦游的厚脸皮,此时也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
毕竟这不是随意厮混的朋友,而是把他当成风向标崇敬的小兄弟。
关键时刻,还是冯恒靠得住,紧赶几步上前,对着秦游说道:“大兄,大父走前让我交代你一句话。”
闻听是冯太公为他留下了话,秦游立刻切换到严肃的模式:“敬听长者之言。”
冯恒双手拢在袖中,一本正经说道:“大父说,小子非常人,必有大志。立大志者不可不读经,通晓前贤明辨之理。今后若有暇,可来家中学经。”
秦游欢喜地答应了,心想自己的霉运应该是走到尽头了,刚想打瞌睡就来了枕头。
作为一个科普区,还是专门科普穿越相关事宜的up主,秦游脑中并不缺例如火药、肥皂、玻璃、精盐、纸张的制造技术,但他丝毫没有现在就将其公之于众的念头。
一来时下工匠还被归于贱役一流,地位很低,还会连累子孙。
二来秦游现在还是个无权无势,甚至连找靠山都不知道靠山的门往哪边开的平头百姓。
这些技术被他拿出来之后必定是能够发家致富的,但有没有命活着把这份钱拿到手就不知道了。
大汉的哪片山林都好埋人啊。
即便运气爆棚,搭上了靠山,把钱顺利拿到手了,也毫无疑问会成为权贵眼中能随意薅一把的大肥羊。
君不见汉家几代天子,都十分热衷地将地方豪族迁徙到长安附近,方便监管,加强中央集权么。
故齐国王族田氏,甚至被改了姓氏,分为第一到第九,凝聚力大不如前。
故六国王室都是如此,所以秦游并不准备用财帛去考验大汉天子从来就没有的良心。
三来就是秦游目前的本钱太薄了,即便是他都不能保证这些暴利品能一次就成功,而往里投入的原料、人力、时间成本等,足够饿死秦游三次的。
至于做小吃美食积累财富这种种田小说中写烂了套路,秦游压根就没考虑过。
原因无它,可操作性比发明纸张还低。
本钱不足、消费群体不足、可竞争对手,尤其是不讲武德的竞争对手那是大大的有。
他今天能调出香飘十里的卤汤,明天卤汤里就能出现死老鼠,甚至是抬尸体堵门、夜半三更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
所以为了能平稳的积累财富,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走千古不变有权便有财的老路。
而当下提高社会地位最具性价比的方式就是读书。
在纸张没有被发明、或言之被大规模运用起来前,读书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
由此成功造成了当下大汉九成九的文盲率,剩下的那百分之一中还有许多只学了诸如《凡就篇》、《急将篇》这种基础识字书籍的基层吏员。
乡间基本是如冯太公一般的乡老掌握话语权,处于半自治的状态。
秦游通过杀熊,有了武勇过人的名声,分熊肉得了慷慨好施的美名。再给自己打造一个文化人的身份,搭上冯家这条线进入乡自治的决策圈,即便不是土豪地主,也能算一方豪侠。
如果一切顺利,就可仿照冯翼故事,入仕县中或者郡中了。
这真是秦太公生前为秦游之父秦扬规划好的路线,却被穿越而来的秦游给照章全搬了。
秦游原是打算让冯恒去试探一下冯太公的口风,看看已经在家颐养天年的冯太公肯不肯收下他这个已过束发之龄的老学生,没成想竟是冯太公先传递了善意。
别看只是先后顺序不同,其中差距可大了。如果是秦游求上门,那将来能不能打着冯家的招牌在外还是要经过考验的,譬如说学不好就不能出师。可冯太公直接开口,就已经将这个权利给了他。
换而言之,冯太公比秦游想象中还要器重他。
以秦游当下的境况,任何一点改善都是值得开心的。
他不是不晓事的人,冯太公都把戏台给搭好了,他没道理唱不到及格分。
冯太公看中了他的能力,也想从他身上得到识才爱才的名声。
于是当即肃容,冲着冯家屋宅行了一礼,口中道:“小子谨记长者之教,必当时时上门求教。”
冯恒看着秦游这番做派,深切觉得大兄就是大兄,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以前一定是大兄藏拙了!
然后就抽动鼻翼,使劲嗅嗅,最终伸着小手朝着秦游鼓鼓囊囊的前襟摸去。
他这番小动作毫无意外地被秦游中途给截住了:“阿恒你作甚?”
冯恒那向来展现与年龄极度不相符成熟气质的脸,此时笑得像是一朵喇叭花,竟显得有些谄媚。
“大兄,烤栗子的味道。”
实是怪不得冯恒自制力不够,着实是这年月物质太匮乏了,冯家又一向家教严苛。
昨日在秦游这见识到了泥裹鸡,鸡腹中塞栗子的做法,令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肚中。
鸡肉他是不敢想了,但口感软软糯糯的板栗他还是敢想一下的,毕竟那日他可是亲眼看到缸中还有许多栗子的。
冯恒的小算计第一次落空了。
他的好大兄,抵着他的头,把他给推了出去,语气淡淡的:“阿恒你闻错了,没有。”
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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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差点被激得跳起来,这吃的还能闻错吗?!!
大兄变了,变得不大方了!
面对冯恒气鼓鼓的控诉眼神,秦游表现地很坦然。
旁的也就罢了,这栗子可是芸娘给的,哪能就这么散出去了。
冯恒现在和秦游这个练家子比还是差了点,几次欲要近身,都被秦游灵巧地给避了过去。气得他双颊鼓鼓,最终眼珠一转,急中生智绕开秦游,一溜烟朝着主屋走去。
于是秦游就眼睁睁地看着冯恒扣响了房门。
“姐姐,可还有烤栗子吗?我想吃。”
少一时,房门吱呀一声裂开一个小缝隙,冯恒立刻眉开眼笑。紧接着像是个得胜还朝的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从秦游面前走过。
秦游忽然觉得自己手很痒,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遵从了身体的本能,一脚把冯恒踹了个趔趄。
“大兄!”冯恒不满地控诉。
秦游丝毫不为所动:“去灶房挑一块熊肉来。”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也就是现在时间和状况不允许,不然他这个初尝恋爱滋味的老男人就要闹了。
芸娘怎么能让阿恒和自己一个待遇呢!
芸娘照顾自己的面子,给了阿恒栗子,芸娘好。
阿恒没有眼色,非去要栗子,还在自己面前显摆,阿恒坏。
秦游丝毫不觉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没治了,板着一张脸就出了门。
方才两人的互动一点不少的落入了冯旗和高贲眼中,只冯旗是个忠厚人,没好意思为冯恒辩解。
高贲就是个个性不羁的了,直接出言问道:“可是嫂嫂为秦君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秦游郁闷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他和高贲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如冯氏兄弟一般,因此只好强撑笑颜支应道:“高君玩笑了,以吾的家境,哪能有什么好东西,一把烤栗子罢了。我向来不胜酒力,拙荆忧我脾胃不适,故而有此一备。”
高贲没想到秦游居然这么坦诚,错愕了一阵才笑道:“秦君与嫂嫂相敬如宾,真是羡煞旁人啊。”
秦游没心思和高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正巧高家的宾客牵来了马,他干脆在那位宾客的帮助下动作笨拙地翻上没有配高桥马鞍的马背。
那宾客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异样,看起来是没有想到能杀熊的秦游是个不会骑马的。
不等高贲出言呵斥那个宾客,秦游就主动出言自嘲道:“向年家贫,无以学骑术,只得勉强上马耳,如今还要多谢高君了。”
言罢在那个眼含感激高家宾客的帮助下,轻夹马腹,缓辔徐行。
秦游走出还不到三十步,系统又蹦出一条消息:“高贲对宿主信任度上升,奖励时代环境资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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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炒栗子是汉中经典传统小吃,相传是文德皇后为防高祖进山打猎肚饿,精心准备的吃食之一。
该小吃富含蛋白质、维生素、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多种人体必需元素,具有补充营养、养胃健脾、增强肌体免疫力,保护血管等作用。——北城·《汉中地区经典小吃汇编》
17. 第十七章
秦游现在有些郁闷,还有些焦虑。
因为一直懵里懵懂,以活下去为第一要务的他,突然从系统那得知了自己所处的时代究竟为何。
不是东汉,也不是西汉。而是被撞了一下腰,历史车轮朝向完全未知路途驶去的大汉。
其实在知晓自己距离三国乱世开端的甲子年还有一段距离时,秦游的心态一直是很平静的。
因为史学界早有定论:国恒以弱灭,唯汉独以强亡。
即便是三国乱世,大汉也是吊着周围的异族番邦打。更别说在大一统时期,那是真武德充沛到爆表,疯狂朝四面八方扩张。
明君率在华夏封建王朝中也是出挑的存在。
总的来说,在汉朝当平民,是可以勉强活下去的,怎么也比民国强。
而在记忆中搜捡到霍骠骑已经将星陨落之后,秦游整个人就躺得更平了。
因为逃开了武帝时期,就不用担心被抽调去打匈奴没了小命。
而武帝后的西汉就是妥妥的简单模式,即便是后期出了几个比较丢老刘家脸的皇帝,只学到了儒表,没学会法里,让王莽成了气候。
但老刘家好就好在生得够多,危急时刻总有后辈出来救场。
秦游都想好了,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如果自己真那么倒霉穿越到了王朝更迭的时代,那西汉末年就去南阳投奔大魔导师刘秀。
那位可是被后世传得神乎其神,人送绰号位面之子,昆阳之战召唤陨石打败了最似穿越者的王莽。
从起兵到定鼎天下也没用到六年,比他的老祖宗刘邦还要快,对待功臣也是做到了善始善终。他是真心实意想去大魔导师手下混一个云台二十八将的位置,让家族做到与国同休。
至于东汉末年么,从丙午到甲子年,还有十八年的时间,足够他积蓄力量,聚众自保了。
到时只需等着皇叔军入汉中,他率众投了就是。
以皇叔在史书上记载的待人宽厚,是绝对会允许他去成都养老的。而当下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他很难见着蜀汉被攻破的,更别提之后的种种乱象。
如此生为汉人,死为汉人,也不必见神州陆沉。
秦游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什么野心的人,所求的无非是吃饱穿暖睡得香。
如果有选择,他并不想费尽心力去改变什么天下大势。所以穿越后给自己做的规划也仅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属实拉低穿越众的思想觉悟平均值。
但这该死的命运,偏偏没有给他选择。
宣帝居然不是大汉顶级恋爱脑了,更易太子这个举动成功为大汉朝又续了一波国祚。
虽然之后的几位帝王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柔仁好儒的老路,但王·知名表演艺术家·疑似穿越者·莽还是被钉在了安汉公这个位置上,没有登上最高权力舞台,全面开启那令人窒息的复古改革。
但矛盾不会因为缺少关键人物就不被激化,只会在时光中慢慢积蓄力量,然后在合适的时机爆发,摧毁一切。
秦游从前可没少拿王莽这个疑似穿越者做噱头薅流量,所以他清楚的记得王莽是卒于公元23年,享年68岁,在当下这个时代是妥妥的高寿。
秦游开始默默在心中计算。
这个时空的王莽是寿终正寝,即便没有被接连不断的战败消息给压垮,那顶天了也就再多活个十年的。
平帝之后的三帝加起来也就十五年,再加上今上的六年……
汉朝是公元前202年建立的。
秦游越是算,一颗心就越是下沉。
后世的史学家曾多次论证过,在华夏建立的封建王朝,就没有能超过三百年国祚的原因。
最终得出结论,因为生产力没有得到质的飞跃,人地矛盾就会日益尖锐,最终引发农民起义,造成人口大清洗与生产资料的转移,直到建立新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秩序。
如此周而复始。
依照公元记年推算,现在的汉朝已经建立了近250年,处于封建王朝三百年历史周期率的末期。
大魔导师刘秀说不定已经喝过孟婆汤了,同时期的云台二十八将估计也没剩几个了……
而系统提供的资料中,也的确有弘农郡、河东郡、南阳郡等郡国相继爆发小规模农民起义的描述。
那可都是中原膏腴之地,人口繁盛,一个郡的人口能顶好几个汉中郡。
所以人地矛盾也最为尖锐。
虽说如今还不成气候,很快被郡兵扑灭,可长此以往,事情就难说了。祸患总是积于细微,搞不好哪天就要重演陈胜吴广故事了……
再想想时下的汉中郡,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无立锥之地。
现在这个皇帝还很不着调,真是王朝末世气象啊,秦游不由地在心中感叹到。
问:比穿越到一个封建王朝末期更坏的消息是什么?
答:穿越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封建王朝末期。过往的知识储备作废大半。能抱的大腿也不知道被历史的转折给撞得去了哪。
秦游还要更惨些,他甚至已经得罪了渤海陈氏的子弟。
这个渤海陈氏的子弟是什么概念呢,类比一下就是在原时间线的西汉末年得罪了王莽族人。
不过现今渤海陈氏还远没有《汉书》中所描绘的元城王氏煊赫。
秦游记得班彪在《汉书》中描绘元城王氏是这样的:“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
不过按当今陛下对舅家的信赖亲重程度,将来这些描述说不得都要用在渤海陈氏身上。
外戚啊,还是超级大外戚。
枉他还以为陈卫只是个扯大旗当虎皮的角色呢,毕竟在他的记忆中汉朝没有过特别知名的陈姓外戚。
要知汉朝的外戚专权可是朝代特色,得罪了外戚基本和得罪了少林寺的方丈一个下场。
但即便再来一次,秦游还是会毫不犹豫做出同样的选择。
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就得想想如何把后续的余波降到最低。
他心中想着事情,情绪又焦躁,夹马腹的速度不免就快了些。竟渐渐跑到了最前头,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显得分外萧索。
高贲与秦游是初相识,正处在热情最高的时候,也没有冯家兄弟两那么善解人意,待听完冯恒讲述秦游是如何力挫他难位老对头后,当即扬起马鞭,仅用两鞭就与秦游并辔而行。
用着热切激动的声音将秦游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秦君秦君,我听说你和陈卫那个小婢养的对上了?”
“啊?”秦游惊而回神,待撞上高贲那张兴奋到涨红的脸,这才道,“不过赶巧罢了。”
如果不是事涉芸娘,他宁愿多出点钱消灾。
高贲显然不这么想,一听到秦游承认,脸变得比挂在天边的晚霞还要红,兴冲冲道:“我就知道秦君绝非常人,若是还有下次,秦君请务必要叫上我。乃公看陈卫那个竖子不舒服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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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游失笑。
大汉的武勋们,还真是武德充沛啊。
也是老流氓定下的基调好,非军功不侯,非侯不相。即便后来这个规则被不讲武德的武帝给玩坏了,但军功贵族还是藉此在朝廷中保持着超然的地位。
所以哪怕是高贲这个已经被夺爵的武勋之后,也敢和陈卫这样的外戚子弟碰一碰。
而今秦游是打定主意要走积攒名望,以士子的身份入仕获取权力,未来走一步看一步的道路,那与陈卫这等外戚就要划清界限。
所以对高贲的提议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热情:“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
高贲再是年少老成,很是有几分家学在身上,可对上秦游这个被海量信息洗礼过的,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秦游的客气应付,被他直接视为了秦游彻底把他当成自己人,于是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问询道:“我方才观秦君长吁短叹,似乎是有什么烦心事?能否诉之一二,也好让吾尽绵薄之力。”
高贲认为秦游不是个会为区区三千钱欠债发愁的雄杰,所以他干脆就没提自己可以出钱为秦游还债这回事。
况且他已经吩咐家奴宾客有意传播出秦游单人猎熊,和将熊肉无偿分给里民的事迹。想来过不多时,就会有豪强大姓主动示好,为其还债。
一想到陈卫那个竖子会因此大为光火,高贲就想笑。
大汉立朝近三百年,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岂是这些个纯倚靠陛下信重的外戚就就能撼动的。
离了这些世家豪族相助,县君的命令都不一定能被贯彻到乡亭,更别说陈卫那个眼小肚子大,贪婪还不自知的县尉从父了。
是时候给陈卫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外戚一点小小的地方震撼了。
一见高贲那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秦游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憋着坏呢。只是高贲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他也就不方便问。
然而他也不可能回高贲说自己刚才在想大汉朝药丸,自己要想法子跳船。所以眼珠一转,脑中生出个转移话题的好点子。
秦游扬起马鞭,指着西边逐渐下沉的落日道:“日升日落,周而复始。人生百年,亦复如是。年年岁岁日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也不知这太阳照耀过多少前辈先贤,英雄豪杰。我等所见之太阳,又与他们所见的,有何不同?”
高贲望着太阳,呆住了。
良久才回过神来,用着不可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秦游,最终自嘲一笑:“秦君真不像是没有读过书的人,此言振聋发聩,贲深惭之。想吾等身为男儿丈夫,必不可虚度光阴,当朝乾夕惕,追比先贤。”
夕阳下,少年慷慨激昂,诉说着自己的志向。
秦游的心情也被带得奋发起来。
这才是大汉!武德充沛,士子刚健敢为,不断朝着上走,独以强亡的大汉!
也许,自己可以试一下。
“驾!”。此念一出,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的秦游策马扬鞭,沿着笔直的驰道疾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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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而歧嶷,聪慧过人,秉赋不凡。一日务农毕,于田中见夕阳西斜,遂问于烈祖:“人无穷,日仅一,古今之人所观之日可有异乎?”
烈祖甚奇之,遂访乡中名师悉心教授。——《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注:烈祖是高祖的爷爷辈称呼,多用于帝王登基后对前代进行追封。
18. 第十八章
时下的娱乐方式是极其匮乏的,尤其是高家在东乡修筑别院的目的仅是小住。
再加上高贲是被寄予厚望的重振家声之人,其父对其的约束管教很是严厉,所以在这间别院中,歌姬美婢是一概没有的。
于是此间宴饮,就是最为粗犷质朴的喝酒吃肉。
虽然秦游为了收买人心,打算把整头熊的肉都分出去,但是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他还是留了余地。
除却拿走了大半的熊油,他还将两只熊掌都分给了冯太公,算是间接答谢这位老人用他的声望制衡高贲,没让他坐蜡。
如今一块被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黄,正滴滴答答往下不断滴油,带起一团又一团火焰的,就是冯太公在知道四人要相聚饮宴后,特特让冯旗带来的一只熊腿。
和熊腿肉依偎在一处的,是冯恒奉命在灶房中挑的,选取的是胸口肉。虽然在质量上有所不足,但胜在肉质细嫩。
除此之外,高贲还让奴仆宰了一只羊,半扇分给今日随他去山上打猎的宾客,另外半扇则是被剁成小块放进一个大陶瓮中,被架在另外一堆火上炖煮。
四人中最年长的秦游也不过十六,高贲与冯旗同岁,均是十五。冯恒年纪最幼,仅有十三。放在秦游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也就是个初中生,还有不小的可能犯上中二病。
所以几人的举动观之像是对成年人的拙劣模仿。
当然了,秦游是因为没有相应的知识储备,不想贸然为之,以免出乖露丑。冯家兄弟则是单纯的馋了。
兄弟两个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几天没有跟在大兄身后转悠,大兄就又整出这么多好吃食了?
用蜂蜜刷在熊肉上,经过火焰的舔舐在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糖壳……不对不对,是蜜味渗透进肉中,压制住熊肉的腥臊!
苍天,他们都不敢想象这有多好吃!一定比昨日吃的板栗鸡更美味!
相比之下,就连旁边那正在炖煮的羊汤都显得那么平平无奇了。
高贲到底家世要更好些,见过的排场也更多更大。是以并不怎么缺油水的身体还能抵抗住不停往鼻腔中钻的香气。
于是率先举起面前的耳杯对秦游说道:“秦君在我四人中年纪最长,当先敬一杯。以秦君之才,必定早登州郡,名动四海,为我大汉栋梁之材!”
秦游着实没想到这大汉朝的酒桌文化就已经如此先进了,连敬酒词都是一套套的。不过这酒已经敬到了面前,不喝就太不礼貌了,当即举起耳杯,一饮而尽。
与后世动辄五六十度的高度白酒不同,如今这个时代的酒缺少蒸馏的步骤,酒液通常有些浑浊,味道也更柔和寡淡。对秦游来说,更像是饮料。
高贲的话算是开了头,冯家兄弟来不及懊恼,也是连忙举起面前的耳杯,一齐对着秦游说道:“祝大兄早登州郡,名动四海,为我大汉栋梁之材!”
秦游同样也是笑呵呵地应了,然后冲着三人一挥手道:“你我之间,就不必拘礼了。”
十五六的少年郎,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对长辈们那套推来让去,你敬我,我敬你的礼节是既厌烦又好奇。如今面子上的功夫既然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自然是回归天性。
冯旗是四人中最没心眼的,所以在饮尽杯中酒后直接就拎着耳杯找上了高贲,笑呵呵道:“高君,可敢比斗手势令?”
他仍是不能忘却今日大兄与幼弟因此人驱熊之故,身陷险境。现如今手是动不得了,但灌醉他出一出气还是可以的。
高贲像是洞穿了冯旗的意图,当即把放在案上的酒壶高高举起,朗声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秦游细心观察了片刻,发现所谓手势令,和后世的剪刀石头布相仿。冯旗虽然性子忠厚,但亦在此时展现了老实人的狡黠,出拳不急不缓,几次逼得性子焦躁的高贲忙中出错。
算下来竟然是高贲喝的时候要多些。
秦游得了燕芸的嘱咐,今晚并不准备畅饮,所以也没打算教授诸人他从前在酒桌上学到的那种种类繁多的划拳。
高贲拿出来待客的酒其实已经是能跻身上游的高档酒,但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就那样,秦游可不愿他们这几具通通处于未成年的身体被酒精损害。
武德充沛的大汉可是欣赏高个男子,不然二爷也不能以马弓手的身份去战华雄。
于是他从怀中摸出已经冷透的烤栗子,慢慢剥开,就着酒吃下。
虽北风猎猎,但面前篝火熊熊,四周笑语阵阵,天上繁星点点,还有肉香止不住的往鼻子里钻,令秦游油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从前的他,也这么和朋友出去露营来着……
秦游是打算做一个自斟自饮的酒混子的。但很明显,即便是大汉朝,这酒桌氛围也不允许他这么干,尤其是这场宴饮的参与者还只有四个人。
划水摸鱼的他相当显眼。
冯恒是个灵透的,原本想仗着年纪小划水的他,在感受到秦游身上逐渐浓郁的孤寂幽闭之感后,便轻疾地跳起身,围着火堆旋舞起来。
他年岁最幼,而今身量不显,但一举一动合乎韵律,望之如一温然小君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身姿曼妙。
冯旗与高贲斗酒,虽是输少赢多,但哪里比得上高贲这个自幼在酒坛中泡着长大的,而今已然有了三分醉意。
又见素性沉稳的胞弟主动下场旋舞,他这个兄长哪里按捺得住,直接拍案相和,朗声唱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高贲没了对手也不着恼,直接取箸敲击起面前的木碗,同冯旗一道唱起这首耳熟能详的民谣来:“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
四句唱毕,冯恒已是旋到秦游席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在酒席上劝舞起舞的过程被称作以舞相属,不回应是十分失礼的行径。甚至有可能会被认为是目中无人,结下仇怨相互斗杀的。
秦游记得,这个习俗好像一直延续到唐朝,成为大名鼎鼎的胡旋舞了。
所以说,中华民族也是自古以来就能歌善舞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在后一千年的时光中消逝不见。
脑中飞快闪过的这些杂思不过一瞬,秦游自然不会拂了冯恒的面子,在冯旗与高贲“舞舞舞”的连声起哄下,秦游亦离席起舞,与冯恒应和。尽管动作笨拙,但还是做到了旋。
到最后便是四人接连起舞,划拳比斗,大口吃肉,不知怎地就稀里糊涂滚到了一张席上躺着。
冯恒酒醉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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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于此醺然欢乐之际趁机问道:“大兄,人生匆匆,不知大兄之志如何?”
秦游眨巴了两下眼睛,使劲转动起已经被酒精腐蚀得差不多的脑子,就听高贲抢先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必提三尺剑,将十万兵,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立不世之功。以得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然后又扯着醉嗓唱起了明显跑调的歌谣:“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哪怕已经知晓两汉风气慷慨豪迈,无论男女均好出大言,秦游还是被激得心潮澎湃,一首七言诗脱口而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麒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秦游总算没喝到意识不清,及时把凌烟阁改成了麒麟阁,要不然就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冯恒三人也没把秦游这一瞬的卡顿当一回事,毕竟喝醉了酒嘛。
现今七言诗别说流行了,有没有萌芽都是未知数。不过诗以言志,众人又皆有了醉意,是以也无人区去在意这奇怪的体裁。
又是高贲最先赞道:“麒麟阁,好一个麒麟阁。就进麒麟阁!”
麒麟阁始建于武帝年间,位于长安未央宫内。宣帝时,为纪念辅佐有功之臣,特择十一臣,将其画像挂于阁中。
为首的便是那位掌伊尹之权,行废立之事的大将军大司马霍光。
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挂像麟阁都是人臣的最高荣耀。
秦游这首诗可算是挠到了高贲的痒处,喜得他抓耳挠腮,不住问道:“秦君,秦君,可还有么?”
作为一个什么都懂一点的科普区up主,秦游自然还是有的。而今气氛正好,他也没有藏私,朗声吟诵道:“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阵解星芒尽,营空海雾消。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
此诗为诗仙李白所作,其中的慷慨放达的心境,瑰丽雄奇的想象,建功立业的渴望。瞬间就把高贲给镇住了,嘴中不住喃喃道:“独有霍嫖姚,独有霍嫖姚……”
用华夏上下五千年才出一个的诗仙对高贲这个年仅十五的少年郎,秦游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讲武德,于是赶紧对着身侧沉默不语,但鼻息愈发粗重的冯旗说道:“阿旗,不知汝之志向为何?”
冯旗认真想了想后答道:“武勇我不及高君,聪慧我不及恒弟,运筹我不及大兄。唯有细谨一长处可夸。异日大兄若领兵出征,旗愿为轮输转运一职。”
秦游拍腿笑道:“阿旗是以萧丞相自比么?”
冯旗的脸霎时间便红了,但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秦恒见好就收,没有再接着调侃,继续问向沉默安静的冯恒:“阿恒之志为何?”
冯恒不答反问:“不知大兄之志为何?”
“我么……”突然被反问的秦游圆睁着醉眼,看向漫天的星辰,低低笑道:“吾愿这世上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能看得起病,盖得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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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素机敏忠直,最得高祖中意。高祖尝问帐下文武之志,独恒答曰:“唯兄马首是瞻。”——魏·戚清《梁朝逸事》
19. 第十九章 锥处囊中
一夜豪饮,高贲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艰难地适应了挤入眼睛中的光后,高贲翻身跳了起来,一叠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小主人酩酊大醉,高家自然安排了值夜的仆役,闻言急匆匆推门而入:“少君,何事唤奴?”
大门敞开,凌冽的晨风令高贲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但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翻身离席,揪着那个仆役的领口说道:“昨日与我同宿的秦君与两位冯君呢?”
仆役被自家少君这疾言厉色,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吓得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道:“那位秦君天光未亮就走了,言是要去他在宁乡的舅,舅家。”
“那两位冯君呢!”孰料这并没有平复高贲的怒气,反而提高了声调。
那仆役何曾见过自家少君如此模样,整个人好似被煮熟的面条,软软朝地下滑去:“那,那两位冯君,在秦君走之后不久也醒了。恰逢冯家来人,他们就叮嘱奴等少君昨夜饮酒过量,勿要惊扰了少君安歇,就跟着自家的父亲回去了。”
这年月男子间执手相谈,同榻而眠,是极为亲近的行为。
虽然仆役们分不清楚自家少君是真心想与这三人交朋友,还是与主君一般,纯以此作为收买豪杰,拉拢人心的手段,但他们清楚听那两位冯君的话就是给自家少君长面子。
正是因为我两关系好,所以我的仆役就如你的仆役一般,可以随意使唤。
更何况高贲身边的仆役都是跟随他许久之人,心中自有一等隐秘心思。
以他家少君的尊贵身份,整个城固县中也就只有县君之子,和不超五指之数的大族继承人有资格让少君顶着宿醉相送。
这三人,还不配。既然不配,那又何苦惊动少君安眠。
仆役们对高贲自矜身份的性格看得一清二楚,高贲何尝不是对仆役们的心思洞若观火?
然而他此时还真想不出该如何教训这群自作聪明的仆役,只能像一只无处发泄怒气的老虎,在屋中转着圈,口中叱骂道:“蠢物,你们这些春物!”
少一时,高贲才挣脱了这股情绪,反身披衣,然后对着仆役说道:“去,去给我取三块金饼。”
那仆役呆住了:“少君,三,三块金饼?”
如今官价一块金饼能换一万钱,但因为贵重金属不足的缘故,民间交易往往能达到一万一千钱,甚至更高。
三块金饼就是三万多钱,差不多是一个有地百亩的小地主一年的全部收入了。
仆役还在思索少君突然抽出这么一大笔钱要做什么,到时候主君问起来他们又要如何交代,他们现在要不要劝谏一二,免得到时候被主君迁怒。
可见到高贲眼睛一鼓,再不敢耽搁,矮着身子就往门口蹿去。
县官不如现管,火烧眉毛了就先顾眼前吧。
高贲还在往脚上套布履,看着仆役像是火烧屁股般跑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不是三块金饼了,去拿五块金饼!”
这是阿父准许他支取的最大钱数,若不然,他是想支取十块金饼的。
原因无它,一夜酒气满满的畅谈,让他对一件事愈发确定。
秦游有才,而且是大才!
此时已不是他想将秦游收归麾下,或是相结为友,守望互助了,而是他觉得自己必须抓住秦游这条尚伏于草野的龙蟒。
此时他才真切地明白到,何谓平原君所言“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
秦游就是那尚处在囊中的锥!迟早有一天会现在天下人眼中。
他不由又想起了秦游昨日的醉语。
“观从古至今将兵者,无非四派,亦可叫做兵家四势。为兵技巧、兵形势、兵阴阳、兵权谋。
其一为兵技巧。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代表为战国时期的墨家,借器械之巧,减省人力,无有能克城者。
其次为兵形势。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简而言之,狭路相逢,观其弱处,择勇者击而胜之。这一派西楚霸王为其中翘楚。
巨鹿一战,霸王破釜沉舟,自绝后路,又亲冒矢石,率军中勇者连击阵九次,终使秦军阵脚松动,携威大胜之。
霍嫖姚亦可归入此派,漠北一战,轻装简行,奔驰千里,直驱匈奴王庭,斩获无数。
再者为兵阴阳……”
高贲清楚记得,秦游说到此处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到了极限,几乎就要睡过去,还是他仗着酒醉,抛却年纪之别,推了秦游一把,才让秦游继续说了下去。
“兵阴阳,兵阴阳……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以为助者也。嗝,听不明白?说白了就是耍花招,多示之少,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少示之多,恫吓敌方,据城坚守。
代表人物嘛……”
秦游停顿了许久,高贲能明显感觉到他怅然的情绪,许久才幽幽吐出一句话来:“你就当是留侯吧。”
留侯者,张良也,倒也说得过去。但秦游话中的未尽之意太过明显,也没有给他举具体战例的意思,让他几乎就要脱口问出秦游心中所想的人物究竟是谁?
不过还是硬生生按捺住了,因为他已经听明白了,秦游所说的兵家四势是逐层递进的。
比起这不知具体为何的兵阴阳,他更想知道排名第一的兵权谋为何。
果听秦游说道:“所谓兵权谋者,是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为兵家四势中集大成者。
这一派人物,首推姜太公。不过姜太公去日已久,具体战例已不可考。三代以降,再推孙武,不过我个人最喜欢的是淮阴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奇用兵,背水一战,善断人心,用形势。言带兵,多多益善。
助高祖平定天下时,年方过而立,此真才由天授耶?”
秦游话中推崇的语气多到满溢出来,毫不掩饰他对韩信的崇拜。
可高贲心中想的却是,淮阴侯是不是才由天授他不知道,但你秦游一定是才由天授。
秦游还是小瞧了他一个什么都懂一点的历史科普区up主,站在名为历史巨人的肩膀上,携知识大爆炸的信息洪流,给高贲这个汉朝土著带来的震撼有多大。
无论是那七言诗、五言诗,欲令天下大同的志向,还是此时在醉后侃侃而谈,遍数历代兵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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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都不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在土中刨食的农人能所能说出的。
甚至是寒门的士子都不可能,唯长安太学生中的佼佼者有一较的可能。
哪怕秦游是个只有嘴皮功夫的赵括,也比他强得多。足够他下血本结交,甚至是如冯氏兄弟那般,以兄侍之。
高贲并不在意秦游这一身的本事是从哪来的,只在意自己能不能攀上秦游这条尚且还不为人知的粗腿。
总之高贲是愿意相信秦游是才由天授,并乐意这么向外宣传的。实在不行就效仿留侯故事,也为秦游编一个黄石公就好了。
反正自平帝始,朝廷的风气就朝着务虚不务实的方向去了。这种神神叨叨的传言,反而会受到郡守的关注重视,更容易被选为孝廉。。
说来也好笑,高祖当年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他的后代子孙如今却言必称圣人所言。
儒家真要是圣人所言,何至于战国群雄无一用儒家富国强兵的?
一群读书把脑子都读坏的蠢物。没有他们这些武人手上的刀,□□的马,胸中的一腔热血,哪来那帮蠢物在朝堂之上吵什么今圣人古圣人的。
穿好衣服的高贲无意识的发散着思绪,直到奴仆叩门,前来告诉他,已经备齐了五块金饼。
五块金饼数量不多,用一块托盘就能装下。
高贲检查了一下金饼的成色,很满意自家奴仆的知情识趣。总算是机灵了一回,所拿来的金饼成色都很好,是能兑换到更多五铢钱的那种。
做仆役的,基本具备察言观色的基本技能。见着小主人不复焦躁,那仆役就打蛇随棍上,笑着问道:“少君,准备如此多的钱财,是要作甚啊?”
高贲心情正好着呢,随口答道:“是去平山里送给秦君的。”
仆役掩不住惊愕,情不自禁啊了一句。
高贲被这一句话坏了兴致,于是环顾周围一圈好奇的仆役严肃说道:“秦君,吾兄也。今后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可记住了?”
仆役们不明白为何一向眼高的少君会对秦游这个比他们强不了多少的泥腿子这么尊敬,但还是齐声应是。
高贲这才满意点头。
少一时,梳洗干净的他迎着晨光,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三五仆役宾客,往平山里去了。
对高贲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秦游一无所知。他目前能知道的是,他被人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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贲性豪侠,能周济穷困。初,高祖商事不利,欠万钱。贲闻之,言高祖有英雄气,岂能为钱财所拘。乃出五金,尽去其债。
后梁朝立,众将叙功受赏,贲独得七千户。时将中有不忿者,拦宫门问高祖何故。
高祖乃毕叙前事,将皆膺服,无敢再言者。
贲终以德位不配,必有灾殃为由,捐五千户造宝船。四世孙尚,率队出海,拓地千里,封博远侯。
如此历三朝,高氏仍为东南屏障,世颂其名。
松山居士曰,善有善报,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可见人需常存善心,为善事。纵福虽未至,但祸已远离。——魏·戚清《梁朝逸事》
20. 第二十章
秦游认为汉朝人民还是太过淳朴了。
他都没有用上自己从前在网络上学到反跟踪术的一成,就已经彻底肯定了在自己身后缀着的那两根小尾巴。
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分辨,假使此时路上的行人机敏些,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
暗夜中的灯泡,太过显眼。
秦游一心二用,一边警惕四周环境,一边在心中暗暗思忖,究竟该如何应对才是最优解。
得益于始皇那位迷人的老祖宗,此时即便是连接乡与乡的道路,也足能通过一辆轺车。
而汉中郡地势还是较为平坦的,至少在秦游如今行走的乡道上,四周是藏不住人的。
所以秦游暂时不用担心前面有埋伏等着他。
但还是要尽快。
因为此时他已经能见到勤快的农夫扛着农具出门,准备开始一天辛勤的劳作了。
毫无疑问,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乡道上往来的行人会慢慢变多。
受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影响,秦游还是挺害怕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人拔出匕首,直接朝他腰间攮来。
哪怕这种可能性能够低到忽略不计,但架不住类似的画面一直在他脑中闪回。
秦游不认为这两人是为财来的,毕竟他此时身上不过是挂着一只鸡一只兔,外加半口袋的松子、板栗等山货罢了。
说价值嘛,那的确是有一些价值的。
但怎么也不值得这两人一路跟踪。而且他昨晚是去高家别院赴宴了,今天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赶在天亮前回了里中。
也得亏是他已经积攒了一些声望,否则里监门是万万不会披衣起床,立刻给他开门的,少说要把他晾在里门外冻上一会儿。
东西是芸娘按他的吩咐,早就收拾好放在灶房的,因此他出里的时候天方熹微。
这两人在这么早的点就缀了上来,说不是在里门外侯了一夜,秦游都不相信。
而且先前乡道上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都没有动手,图财的动机可以就此排除。
财、情、仇是古往今来绕不开的三种刑案原因。
财已经被排除,情也很快被秦游抛之脑后,毕竟无论是原主还是他自身,都不是会去惹桃花的。
那么就只剩下仇之一字了。
秦游脑中瞬间就蹦出来陈卫的身影,也唯有此人有能力使唤两个轻侠夜以继日的跟着他。
一直缀着,没有在乡道上动手。是害怕闹出的动静太大,还是想抓活的?
秦游看着自己身上背着的东西,心中有了决断。
他走下了乡道,拐向了田间小路。
如此反常的举动瞬间引起了身后跟踪两人的注意。
这两名被陈卫派来的游侠一高一矮,矮者在陈卫的宾客中素有机敏之名。
但听那高者问道:“那小婢养的如何突然下了乡道,走田间道了,莫非是已经发现了吾等?”
那矮个的略一思忖,斩钉截铁否定道:“不可能。你我两个是少君门下最善跟踪的,那竖子又未脑后生眼,且一路行进如常,不像是发现了吾等的样子。”
高者一听言之有理,但出于谨慎还是继续问道:“那这竖子为何突然不走乡道了?”
矮者似乎已经想通其中关窍,立刻答道:“你我适才在里门那听到那竖子与里监门对话,言及是要去宁乡的舅家。自此去宁乡,走小路的确要快些。”
高者似乎被说服了,但很快有生出了新问题:“可是有更快的路,这竖子为何不一早便选择走小路。”
对于高者接二连三的问题,矮者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他很享受这种智商碾压旁人的愉悦感,而且矮者的问题也很好的帮他拾遗补缺,能够提前规避许多风险。
于是他非常沉稳的答道:“那竖子定是不及吾等,无法识夜物,怕绊上一跤,筋断骨折。此时金乌已现,这才敢折道田间。”
一切的解释都是那么完美,合乎逻辑,所以高者心中疑惑尽去,随着矮者继续不远不近的缀着秦游。
然后,然后两人就把秦游给跟丢了。
望着眼前这片晨雾还未散尽,显得格外寂静幽深的小树林,高者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唾沫,问向身旁同样踟蹰的矮者:“咱们还跟吗?”
有道是逢林莫入,况且这林子瞧起来还那么吓人,像是一张已然张开的乌黑巨口,要一把将他们两吞吃入腹似的。
矮者的脚不断推碾将将冒出头的柔嫩草叶,直到寒凉的露水渗过鞋面,到达脚背之后才反应过来,狠狠一咬牙道:“追!”
似乎是怕那高者心生胆怯,说出什么推诿之言,矮者紧接着便说道:“我等受少君恩养多年,正是效命之时。临来前少君可是说过,务必在三日内了结了这竖子,方平心中之怨。”
不出他所料,高者果然胆怯,犹自寻借口道:“可少君说的是三日内,不独是今天……”
话至半途,脚踝处便传来剧痛,却是矮者不耐烦同他讲道理,直接用上了物理攻击。
“闭嘴,你个蠢物!”矮者眼神凶狠,直接将高者的惊呼堵在了喉咙中,“这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你倒是说说,少君缘何要我等三日内了结了这竖子?”
高者很委屈地挠着后脑勺,嘟嘟囔囔答道:“不就是因为少君瞧上了那竖子的新妇,想要弄到手却没能成功。又折了面子,要咱们动手嘛。”
得了答案的矮者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他也知晓高者是把他当真兄弟,不然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议论少君。
一想到等会还需他陪伴自己入林,相互交托后背,矮者最终还是决定把话点透,为性命多增加三分保障。
“以少君的家世,这竖子不足为惧。就是那竖子的两位舅父有些难缠,据说与郡功曹椽文君关系匪浅。”
高者一惊,语气都不由轻了三分:“就是那位长安太学生领袖,公族子弟,三骏之首,被司空何逢夸赞过的文远谋文君?”
文家发迹时间不长,自文远谋数起,也就只能上溯两代,但架不住势头着实是猛。
其祖文兴之年十七即以孝行闻名州郡,年十九举孝廉入仕,历任二千石,政绩显著,素有贤名,最终在大鸿胪一职上因病离世。
下葬时前去相送的门生故吏、姻亲故旧足有上千人。为了接待吊唁者,文家把府门和门槛都给拆了。
世人都说,如果文兴之没有因病亡故,注定会登上三公之位。
不过这对文家来说也不是很要紧,因为文家第二代还有个雏凤清于老凤声的文德谦,年过不惑就成为了大司徒。成功让文家完成了士族到公族的大跃升。
第三代就是文远谋了,他是文兴之的孙辈,文德谦的从子。少有才名闻于州郡,年十三即被拜为童子郎,十五任州学博士,十六入长安太学,未及弱冠成为长安太学生领袖。
海内名士,司空何逢见之欣然欢喜,不仅以女妻之,还谓司空府属吏曰:“来日安汉家天下者,必此子也。”
如果秦游知晓这些,必定会说一句,这就是汉朝版的天才少年成长路径了,别人一页求职填不满,这人三页简介犹嫌短。不是路在哪,人就走在哪。而是人走到哪,路就铺到哪。
更重要的是,这位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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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要名声有名声,被视做大汉朝未来之星的青年才俊,在太学毕业后,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为由,辞三府征辟不就,回到了汉中郡。
有这么尊大神在汉中郡杵着,除非郡守不想要在士族中的名声了,否则是一定要征辟的。
于是前任汉中郡太守毫不犹豫让自己汝南的老乡挂印,把功曹椽的位置给了文远谋。
也就是文远谋是个守规矩的,不然他能很轻松的把太守变成个只会画诺的傀儡。
最最重要的是,文远谋做下最出名的事正是力挫外戚。
四年前,也就是治平二年,今上认为自己已经拜祭过宗庙,昭告过天地,是真正的大汉之主,不会变成下一个海昏侯了。
于是内中顽劣迸发,不仅诏舅家陈氏之人进京。还在不到半年的时间,连封了三个亲舅舅为县侯。
而陈氏一族仰仗天子信爱,行事恣意张狂,天子二舅陈凭车驾疾驰于长安东市,撞伤行人,毁坏摊物,损失无数。
御史闻之上奏弹劾,上留中不发。再上奏,亦是留中不发。如此反复者五,御史大夫崔正被天子寻故夺职。
百官由是默然,无敢再言者。
唯文远谋集合太学诸生,于天子春去京郊祭神之时拦路求告,终迫使天子褫夺陈凭侯位,崔正官复原职。
于是文登文远谋五个字通传天下,连他们两个大字不识的乡间轻侠也知晓详情。
难怪少君之前对秦游那竖子都不甚看重,却在昨日受辱,调查秦游身份背景后,像是火烧屁股般,急令他们一定要封住秦游的口。
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只求一个快字。
否则若是叫那位文功曹知晓自家少君设计做局,意图强夺民女的事。别说是少君了,就是县尉也要被连累。
毕竟那位连陛下的亲舅舅都动了,还会在乎县尉这个快要出五服的舅舅?
这两个轻侠到底还是有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胆勇,对视了一眼,咬牙走进了密林。
清晨的微光被高低错落的树杈给切割开,形成一块块细碎、形态各异的光斑。洒在氤氲的晨雾上,宛如仙境。
风景是很美的,但就是已经不见了秦游身影。
矮者还以为是秦游早早发现了他们,如今已然借机遁逃了,正自懊恼时,忽听得高者一声喊:“找到了!”
待矮者兴冲冲跑过去时,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的确可以说是找到了,因为地上四散着秦游之前背在肩上,提在手中的物事。
但没找到人你嚷个什么劲啊!、
而且瞧着地上物事散落的范围,大概率是秦游发现端倪,轻装简行逃跑了。
这竖子倒是奸猾!矮者在心中狠狠骂了几句骂了几句。随后自布口袋中摸出一把松子来,思忖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
去秦游舅父家堵人已经变得不切实际。别说秦游是先出发的,就是后出发的,焉能保证秦游还有心思去宁乡舅家?
打草尚且惊蛇,何况是人呢?
松子的清香和浓厚的油香,因为牙齿的碾磨,逐渐充满了口腔,身体因此释放出欢快的情绪,不停催促着他,“再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
然后吃得正香的他就被扬起的沙土给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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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登字远谋,汉中南郑人也。美仪容,多谋善算,有刚直果毅气。与颍川唐鸿、河内田执并称为“三骏”。——《梁书·卷六十四·列传第十四》
21. 第二十一章
这一把沙土自然是秦游撒的。
众所周知,兵器是人手脚的延伸,而一寸长又一寸强。所以在物理学正常的现实世界,有械打无械是百分百的碾压局。
原主是个朴实且贫穷的农户,所以不像这两位轻侠能够置办动辄千钱的刀剑,日常便挎在腰间。
今日出门又是为了去舅父家,挎柴刀太显眼,而且说不定就会因身怀利刃被往来巡视的亭卒盘问。
为了避免麻烦,秦游也就没带柴刀。
于是他现在就只能用上“偷袭+扬沙”这种一定会被敌方骂上一句阴险狡诈的招数了。、
事实证明,能一直流传到秦游从前生活那个年月的对敌战术,效果必定是极好的。
矮者的反应速度也不算慢了,在眼中进沙的第一时间便张嘴大呼,向同伴示警,同时拔出腰间环首刀,顺势朝四周胡乱劈斩。
奈何眼中有沙,大颗泪水因身体本能反应在眼中积聚,并不断流出,将视线晕得模糊一片。别说是看清人了,能睁开眼都算意志力惊人。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条长索套上喉间,力道大得令他喘不过气来,腰间也传来剧痛,意识渐渐涣散。
最终双眼一翻,整个人昏死过去。
直到确认被圈在臂膀中的人已经彻底失去反抗意识,秦游才收回提膝上撞的左腿,整个人处于一种因过分激动而战栗的状态。
他从前学武,属于是爱好外加顺带着强身健体。插眼、锁喉、踹下阴,肾击这种一招制敌的手段只能听师傅讲授,然后在陪练的人偶上试试。
治安也越来越好,纯倚靠暴力的愣头青几乎绝迹,连见义勇为的机会都没留几个给他们这些习武之人。
万万没想到,这些故老相传的技巧用到人身上是这么好使啊。
严格说来,这是他第一个依靠自身力量放倒的敌人。
秦游定了定神,然后放下已经如同煮软面条的矮者,好整以暇地拿起矮者跌落在地的环首刀,静静凝望着听到示警,而拔剑大步赶来的高者。
打过群架的都知道,要想在群架中尽可能的少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刚开始就抓住一只出头鸟,往死里打。把即便是死了,也要多拉你们几个人垫背的气势给打出来。
狭路相逢,能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气势。要不怎么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呢。
在高者的眼中,现在的秦游就是那个不要命的。
尽管秦游比他矮了一个头,身形也单薄三分,但高者就是认为如果自己与秦游短兵相接,一定会落败。
气势相争四字最为玄妙,几乎是在高者心生犹疑胆怯的那一瞬间,秦游就敏锐觉察到了。
随即秦游手腕一转,刀尖下点:“弃刀,我饶你不死。”
秦游清楚地看到了其人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但最终是口中怪叫着挥刀冲了上来。
对于这番举动,秦游只能说一句勇气可嘉。
人在情绪激动时,动作就容易产生形变。高者也不例外,而且因为身高体壮的缘故,形变的幅度还特别大。
两刃相接,自刀上传来的力量比秦游想象中的要小,然后他把剩余的力量尽数灌于刀上,狠狠朝空处一拨,令高者胸膛大张,毫无阻碍。
尔后飞起一脚,正踢上下阴处,便听高者哀嚎一声,嗓音细碎微弱,不成腔调。手中环首刀自动滑落,双手交叠覆盖在伤处,身体犹如被煮熟的大虾,慢慢曲成一团,滑落在地。
果然,下阴也是个要命的地方。但这次秦游却没有了方才大功告成的喜悦感,反而有些物伤其类的胆寒。
他算是明白为何从前师傅一再告诫他,在打擂切磋禁用此种招数了……
如此念头不过一瞬,秦游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不再深思。把高者弃置于地的环首刀拾起后,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系上了腰带。
心中感叹幸好今日穿的是比较新的裤子,还算合身,不然那一撩阴腿下去,这裤子说不得就滑到腿弯了。
作为平民,三人所系的腰带均为布制,于是泛用性也就更强。秦游毫不客气地抽了两人腰带,将他们双手紧紧缚住。
对付矮者时没有经验,下手太重,秦游估摸着完全清醒还要花不少的功夫,不愿浪费葫芦中清水的他干脆将其弃置于地。然后把自己先前抛下的东西给归拢到一处,最终提起两把环首刀,插入了正在如蚯蚓般扭动高者脸庞两边的泥地中。
“别再动了,否则要是伤了哪,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不过你若执意要与旁边那个倒霉蛋作伴,我也可以成全你。”
刀刃传出的寒意和秦游话中已经杀了一个人的暗示是最好的镇痛剂,于是高者瞬间从蚯蚓变成了木鸡。
秦游很满意他的表现,极力让自己这张还有些稚嫩的少年脸庞显得更有威严一些,沉声道:“我问,你答,有没有问题?”
两把刀近在咫尺,随时都能取了他的性命去,高者当然是不敢有问题的,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没问题。”
高者失了矮者这个外置大脑,又撞上秦游这么个手段老辣,看起来就像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雄杰,哪里还敢欺瞒,当即把陈卫觊觎燕芸,故意给他下套一事的来龙去脉,包括矮者方才说给他的分析,竹筒倒豆子般全说给了秦游知晓。
“我,我都说了,秦君您能不能把我给放了?”
秦游冷冷瞪了一眼这个有点聪明但不多的蠢东西,叱道:“闭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者委委屈屈瞥了秦游一眼,乖乖把嘴闭上。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做事最是鲁莽不加考虑,所以动起手来也是最干脆利落的。
高者当轻侠是为了混口饭吃的,还不想这么丢了命去。
俘虏如此知情识趣,也给了秦游安静思考的时间。
文登文远谋名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原主这个乡间孤僻小子也曾有耳闻,但秦游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舅舅是如何同这种大人物搭上线的。
秦游的两个舅舅都是商人。
自战国末期起,商人的地位就在不断下降。没办法,谁叫最终一统天下的秦国的国策是重耕战,疲民弱民穷民,乃得民为军功效死呢。
本朝延续秦制,虽对商人的钳制有所放松,但仍旧没有给予商人与平民相同的政治地位。
譬如说七科谪,指的便是国家若有战事,兵源不足时会抢先征发的兵源,具体为七类人:吏有罪,亡命,赘婿,贾人,故有市籍,父母有市籍,大父母有市籍。
说是七类人,但其中过半数都与商人沾边,说是商人与其它也不为过了。
而在平时,律法也规定商人不得穿丝绸等华丽材料制成的衣物,只能穿粗布麻衣。
不过这一条律法么,如今已经能够被称为形同虚设了。至少秦游不止一次的见到自家舅舅穿着那两套华丽异常的丝制衣物去待客。
可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概括的很精准,富而不贵,太违背人性。只要有了钱,就会不断在律法的边缘徘徊试探,寻求政治地位的提升。
然而舅舅们虽穿得起丝绸衣服,家中也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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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财积蓄,但无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能和文远谋那种公族子弟能搭上线的样子啊。
照秦游的估计,舅家与县中吏员、曹椽们搭上关系就是极限了。
能入文远谋那种公族子弟眼的商贾,怎么着也得是东汉末东海糜氏那种巨富。
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钜亿。可以当皇叔的天使投资人,嫁个妹妹的陪嫁,够皇叔东山再起的。
这事情听起来太过离谱,以至于秦游不认为是假的。
因为但凡有些常识,都不会想着去编造这种一眼假的谎言。
秦游想破了脑袋都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索性也就不想了。
反正外祖父一贯疼他,届时直接问就好了。
而且舅家能与文远谋搭上线,也能更好的庇护他。对于他的目的来说,属实是加量不加价。
秦游眼一睁开就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还精神正常的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三字,心态好。
然后,然后他就扒起了已经被绑住手的两人衣裤。
高者惊惧不已:“你,你要做什么!”
大汉朝历任天子都好男风,上行下效,士族男子中也有不少喜欢这一口的,高者生怕秦游也是其中一员。
秦游不答,只是阴恻恻地朝他一笑,那一口相较旁人要白得多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是那么的令人心惊胆寒。
现在只是胆寒,可被剥光衣物,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犊鼻裤之后,高者就只剩□□寒了。
暴露在清晨的雾气与露水中,急剧失温令高者牙关开始打颤。即便他是个不聪明的,但秦游的诸般动作皆无掩饰,所以他也洞悉了秦游的意图。
这小竖子是想让他的衣物首尾相接形成绳索,好把他绑在这树上!
“好汉,好汉,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秦游丝毫不为所动,双手用力扯动这根临时形成的绳索,确认没有问题后,直接一脚踹到了这个仍在喋喋不休的轻侠嘴上,不屑道:“就尔等的嘴脸,也配称侠?只怕小爷若是落到你们手上,连活命也不能够吧,你还敢说饶命二字?”
秦游可是通读过论语的,孔夫子的确说过以德报怨不假,可全文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公羊派更有虽百世犹可复仇的名言,时下的读书人,性格那是相当的刚烈。
单以性格而言,秦游可以与这个时代无缝衔接。
以德报怨,心慈手软,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离开这两个被他绑在树上的轻侠之前,秦游说道:“是死是活,就看你两人运气如何了。”
武帝时为讨伐匈奴,向全国各地征调良马,并大力推行新马政,这片树林就是为了养马放牧所植。如今武帝虽已驾鹤西去,但树林却很好的长到了现在,时常会有牧童赶着牛儿来林中吃草。
如果运气足够好,是能够在冻死之前被牧童救下的,算是秦游为两人留的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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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高祖没有称帝在乡中务农为生时,曾于此地被人打劫,高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但却取出自己的钱给他,说道:“你也是堂堂的大丈夫,为什么要做这种会把自己送到监狱中的恶事呢?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你拿去渡过这段艰苦的日子,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劫匪十分羞愧,掩面哭泣走了。——《全国导游考试·城固县释贼林景点解说词节选》
22. 第二十二章
同秦游相比,高贲的速度无疑要快上许多。
不过等进入平山里中,高贲的速度就骤然慢了下来。早起准备开始一整天辛勤劳作的里民,见到高贲这个昨日才亲手给他们分肉的县中贵人今日又来了,就没一个不好奇上前观瞧的。
有道是贵人不踏贱地,昨日事出有因也就罢了,怎么还连着来啊?莫非是里中最近的风水好,秦游那小竖子迫不及待地就要一飞冲天了?
高贲今日是特地纡尊降贵,好给秦游扬名的。哪里会对秦游的乡人的们托大拿乔,干脆下了马,冲着周围并不熟悉的里民们或点头,或拱手致意。
彬彬有礼的世家子风范,令不少家长开始对自己流着长鼻涕的埋汰孩看得不顺眼起来。
同时在心中纳罕,明明早年秦游那小子也是如此模样,怎得境况突然变得悬殊呢?
高贲身后又有两三个早得了他示意的奴仆宾客,高声冲着四周围拢过来的里民们解释,自家少君今日所为何来。
里民们一听,这还了得。秦游这是真发达了啊,不止昨天猎熊救下了这位贵人的性命,今日还能得人家足足五块金饼的酬谢勒。
五块金饼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着那么多钱!
在有大热闹可瞧的诱惑下,一众里民不约而同推迟了去田间的劳作的时间,准备跟着这位县中贵人去秦家瞧瞧。
人越聚越多,以至于里中本就不算宽敞的道路变得堵塞起来,声音更是鼎沸,连冯旗冯恒这两个正在家中温书的都被惊动了。
今晨是冯况亲自去高家小庄接的自己这两个儿子归家,然后一刻也没有耽搁,顺道就去田中安排今春的耕种事宜。
所以缺了监督的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一致舍了手上竹简,往外走去。
就在将要迈出门槛之时,冯旗把弟弟的手一扯,警惕说道:“阿恒,你看那个妇人是不是大兄的继母?”
这两是跟在秦游屁股后头长大的,清楚知道往日大兄与姐姐为了在这个不慈的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受了多少冤枉气,是以此人虽是长辈,两人口中也无一句敬语,态度无半分尊崇。
冯恒立即顺着兄长所指的方向看去,孰料嘈杂吵嚷声愈近,熙攘的人头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哪里还能分辨具体是谁。只觉方才那匆匆一瞥身形熟悉,大致能判断身份。
冯恒脑子转得快,只几息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咬牙道:“不好,这贼妇人定是又打起了大兄的主意。”
否则这一分家就迫不及待将大兄和姐姐赶到最靠近大山密林的采药小屋,平素也直绕着走,生怕被占了一点便宜的人。如何会一大早晨就成横穿全里,有热闹也不看,一味匆匆疾行的。
冯旗兄弟两同秦游的交情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虽非同产,情逾骨肉。
两人又是知晓秦游一早便去了宁乡舅家,现在秦家必定只有姐姐一人,生怕燕芸吃了亏。于是也顾不上热闹了,拨开人群就要往秦家去。
不意斜拉里插进一道熟悉的声音来:“两位冯君,却不是巧么?我正要去寻你们呢。”
两人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被众多里民簇拥在中间,用极度热切眼神盯着的高贲。
听得高贲热情相邀,两兄弟即便心如火烧,也只能强撑着精神支应。
冯旗为兄,由他出言向高贲打招呼:“今晨见高君酒醉沉眠,我兄弟二人不欲做扰人清梦的恶客,因而不告而别,还望高君见谅。”
高贲将手一摆,哈哈大笑,浑不在意的说道:“我与贤昆仲一见如故,此种小节,何必拘泥。”又接着说道,“今日入贵里,是为寻秦君而来,两位冯君可愿同我一道前往,做个见证?”
冯恒目光扫过跟在高贲身后的一个奴仆手上托着一个精美的漆盘,因而故意问道:“不知高君寻大兄所为何事?”
这一问可算是搔到高贲痒处,不仅把自己先前教奴仆们给里民们说的话给重复了一遍,还意态豪迈地加上了几句:“昨夜吾有幸与秦君畅谈,深感秦君奇人奇才奇节奇行,异日必为国家干城。
国之干城,岂能屈于数千钱债务。贲才智不及秦君远甚,万幸仰仗祖荫,薄有家产,愿助秦君一臂之力。”
冯恒闻言不由不着痕迹打量了高贲一番,有些纳闷。怎地一夜之间,这位自认高贵的乡候之后就变得如此有眼色起来?
明明昨日的态度还是停留在为大兄扬名,让那些想招揽大兄的世家豪族对上陈氏,他好置身事外看戏的。
想来是昨日与兄长醉得不省人事后,大兄又同他说了些什么吧。
就是没听到大兄具体说了什么惊人之语,有些遗憾。
冯恒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件事,在意识到高贲到来的这个时间刚刚好之后,他心中就有了定计。
于是他越过兄长,对着高贲道:“高君既是寻我兄弟去大兄家,吾与兄长愿从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不说这厢冯氏兄弟如何心急如焚,勉强在高贲面前支应,极力不让秦家失和这件事从自己嘴中说出去。
正在灶房中熬油的燕芸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家中的油罐已经不是早就见了底,而是连罐子本身,都在武犊前来要账的那一日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现今有了几乎到罐身二分之一的巨大豁口。
所以燕芸熬油用的是水煎法,即把熊油切成小块放入铁釜之中,尔后加入稍稍没过熊油的清水,用小火慢煎。
这样做的好处是能让脂块受热均匀,不会产生焦糊,坏了油的味道。
作为一个童养媳,燕芸在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已经很有眼色的围着灶台转了。所以根本不见燕芸怎么动作,灶膛中的柴块就稳定均匀的燃烧着,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热量。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加入的清水逐渐被蒸干,油脂那股独有的荤香气透了出来,争先恐后往燕芸鼻腔中钻,让她瓷白的脸庞泛出几缕激动的红晕来。
油脂也是刻入人类DNA的渴求,尤其此时面对它的还是一具长期缺衣少食的躯体。被浓烈油香包裹的燕芸只觉百爪挠心,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要把她硬生生烧出一个窟窿。
饥饿终于从喉咙中伸了出来。
于是等燕芸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捧着了一小碗油渍拉,她甚至还用筷子点了些蜂蜜淋在上面。
被炸得焦黄的油渍拉配上黄澄澄的蜂蜜,无论是颜色、香气还是味道,都十分相得益彰。
秦游这几日的温言细语于此刻彻底发挥功效,至少燕芸笃定秦游不会为了这些许的油渍拉和蜂蜜同她生气。
房梁上还挂着十几块已经变为玫红色的熊肉,这既是为了防老鼠,也是通过烟熏尽力延长肉的保质期。
燕芸夹了一筷子滴了蜂蜜的油渍拉送入口中,油香和蜂蜜的清甜在口腔中瞬间炸开,那些饥饿、灼烧、空虚的不适感随着油脂的浸入轰然消失。
令心满意足的燕芸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情不自禁弯成了月牙状,随后仰头看着挂在梁上的肉,心中思忖着该怎么安排,好让之后的日子过得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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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
嘴里有油,梁上挂肉、兜中还揣着钱,燕芸觉得再没有比现在还惬意自在的日子了。
尽管钱是秦游昨日将自家注定吃不完的一部分熊肉,以友情价卖给里中四户富庶人家所得。只是一次性收入,不能长久,而且区区一百三十三钱远远不能堵上自家欠的那三千钱的窟窿。
但秦游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让她愿意相信,三千钱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便从舅舅那借不来钱,自家良人也有本事还上这笔债。
更何况这笔钱的支配权,是完全属于她的。
她长到这么大,还从未经手过这么一大笔钱呢!即便是阿母在的时候,也没有过。
除却被她扣出的八十枚口赋钱,留下三十三枚以备不时之需,还剩下的二十枚可以由她支配。
汉中郡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很好,加上没有羌贼袭扰掳掠,一斛麦的价格在二十五到三十钱不等,二十文钱如果只买主食,足够两人吃上一阵时日的。
但二十文钱不能只用来买主食。
酱醋盐等调味料,被打碎的各种容器都需要补充。燕芸还想去相熟的人家抱两只小鸡仔,这样以后无论是自己吃,还是售卖补贴家用,都是极好的选择。
不过这样一来,钱数就有些不够了。在动用备用金和向游哥言明之中,燕芸果断选择了后者。
游哥近些天可是非常好说话的,也答应了她,家中所有钱粮支出,都要和她有商有量。
再说游哥是有本事去割了蜜的,那分量少说值个上百钱。
夫妻本为一体,夫妻本为一体。燕芸默默在心中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口中甜香油香更甚。
嗯,等油炼好之后就去买些麦回来。动作再快些,就能赶在日落前把麦子都磨好。这样即便舅舅家不留饭,游哥回来也能吃上一顿饱的。
怀揣着甜蜜心情的燕芸井井有条地规划着一切。
阿母所言果然不错,游哥的确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只是从前年少,显得顽劣粗糙。在经历过一番挫折后,游哥自然就转好了。
如此想来,这欠下的三千钱竟然相当划算。
油脂和糖分的浸润使燕芸的思绪渐渐发散开来,正当她觉得前路一片光明时,忽听得门轴不堪重负的悲鸣。
燕芸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要知此屋靠近大山,四周仅止秦家一户。而游哥素来爱惜物事,从不使蛮力,况且游哥也没可能在这个时候回来。
可这也不是秋收时节,不至于有野兽下山祸害粮食啊。
“好啊,你两个不孝的小畜生,居然关起门来熬油!”
这尖锐的女声甫一传入耳中,燕芸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那是被多年欺压,刻入骨髓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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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高祖还是一个思想非常前卫,甚至部分思维激进到当时的人难以理解的封建帝王。
在注重孝道的古代,梁高祖能公然说出“父母不慈,安得子女行孝耶?”这种足以动摇统治根基和引发思想地震的话。
异母弟秦渊,终其一生都是个普通农户。直到世宗时,梁朝疆域极度扩张,需要宗室带头移民实边,世宗才择其子孙中二优者,于边地封侯国。
魏朝著名史学家曾守曾这么评价过梁高祖:“假使高祖善待母弟,纵尧舜亦不能及。”——当代历史区鸽子up主·懂点历史的小董·《解读历史上真正的梁高祖》
23. 第二十三章 连消带打
高贲等一群人热热闹闹到秦家门前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燕芸捂着额头撞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健硕,面貌凶恶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的高声叱骂盖过了咿呀作响的老旧门轴,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这个天不收,地不载的小淫|妇,居然该对我动刀?秦游那个小畜生就是如此管束你的吗!今日必要将你扭送乡寺,好叫人知晓你这个不孝……”
那中年妇人虽然情绪激动,但多少保持了对外界的基础感知,眼瞧着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声音不自觉就降了下来,气势不复凶狠。
再看到走在最前的冯旗与冯恒乌青的脸色,那副狰狞、恨不得将燕芸生吞活剥的狰狞神态瞬间消失,条件反射般露出个谄媚讨好的笑容来,却又在半途硬生生止住。换上一个痛苦难忍的表情,抬起右手摁上虚垂的左臂。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见到其左小臂上一道长约半尺的伤口,和地上蜿蜒连绵的血迹。
人相较其余动物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会联想,尤其是并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
瞧这情形,听其言语,秦游这个娇娇怯怯的小媳妇居然用刀给陈氏开了个口子?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胆子比瞧起来大多了。
不少心思活络,眼红秦游咸鱼大翻身的里民,一双眼睛就不住的在燕芸和中年妇人的身上打转。
心想这陈氏虽然是秦游的继母,但那也是占了个母字。即便有苛待秦游的风言风语,也是养过秦游的,总有一份恩情在。
而汉家以孝治天下,不说历代的皇帝谥号都加孝字,也不说高祖为父营造新丰邑,文帝为母亲尝汤药等流传广泛的天家孝行。
单察举孝廉就让百姓把孝之一字深深记住。
这可不单是个人操守德性,而是一条能走上仕途,改换阶级,惠及子孙的登天梯!
不过汉律规定,诸郡国每年察举孝廉一次,每二十万民口可以举孝廉一人。这个比例对广大的百姓来说,距离还是过于遥远了。
真正让普通黔首百姓时刻不忘在生活中贯彻孝行的是律法对不孝行为的严厉惩罚。
汉律规定,殴詈父母,皆为重罪,按律要判处弃市之刑。
意思就是别说是殴打父母,哪怕骂父母一句,被人告发后,都会被判处在闹市处死并曝尸街头的刑罚。
当下这个模样,陈氏这个继婆母已经见了血。即便陈氏一贯凶狠,把秦游夫妻两个当面团揉捏,燕芸属于逼不得已反击,仅凭陈氏手臂上这条口子,无论到哪求告,都只会是燕芸被判处不孝的罪行。顶多是轻判一二,不至死命。
而秦游毫无疑问会被连累。
虽然秦游不是从陈氏肚子里爬出来的,陈氏的手臂也不是秦游划伤的。
但这媳妇是秦游的啊,管教媳妇可是大老爷们分内的事。
你这媳妇都不孝到敢对继婆母动刀了,那么也就可以合理推测一下,你秦游也应该是个对继母不孝的人。
不然没有你秦游在背后撑腰,你这个小媳妇是哪来的胆子做出如此悖逆之举?
只要稍稍将这件事传扬出去,再稍微加一点影影绰绰的猜测,不患寡但患不均的乡人们就会迫不及待帮秦游把不孝的名声坐实。
而只要有了这个名声,秦游别说是咸鱼翻身,就是立刻休妻再娶,这辈子都甭想有出头之日了。
有这等隐秘卑劣心思的不止一两人,但这等足能将秦游推进万劫不复深渊的话,却在目光瞥见领头那三个挺拔的少年身影时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位高姓贵人会不会为秦游出头是个未知数,但冯家那两个小的是肯定会在心中狠狠记上他们一笔的。
更何况他们中大多数人还在昨日亲眼看到了冯太公对秦游这个小竖子赞不绝口。就是看不得秦游过得好,想把秦游拉下水来,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动手,否则只能引火烧身。
碍于冯家的声望,两下里就这么僵持住了,气氛以极快地速度从热络转为冷清。
完全背离预想的情况令陈氏满肚子的话语无法发挥,连带着使刻意卖惨的嚎叫都渐渐停止,最终彻底归于死寂,明明人头攒动,却是针落可闻。
在场就高贲就这么一个不明就里的外来户,但他家学渊源,顷刻间就嗅出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好像搅到别人的家事中去了。
不过一知半解有时也是一种优势。
正当高贲准备出言转圜一下气氛,试图将已经造成流血的事情给打个哈哈混过去时,一个尖细急促的童声突然横插一杠。
“阿母,阿母,给你刀!给这贼婆娘一刀,咱们就端了那铁釜归家吧,油好香好香!还有肉!咱们回去炸肉丸子吃!”
随着这童声一道出现在人前的是一个年约十岁,浑身脏兮兮的,还拖着一条浓黄长鼻涕的男童。此时右手正拖着一把沾着新鲜血迹的砍柴刀,一脸欢快笑容地奔到了门外。
待到了近前众人才发现,那男童还满嘴油花,匆匆站定之后都来不及顺气,便将左手掌中攥着的一团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但荤香浓郁,应该是油渍拉的东西往嘴中塞去。
高贲清楚听到了身侧冯旗的齿关啮咬和指节脆响声。
彻底引爆冯旗的是紧随其后的另外一个男童,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模样,艰难托着一个陶盘追了出来,跑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还不忘央求说道:“阿兄,阿兄。蜜,蘸!”
“你给我住口!”冯旗猛地大步向前,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直接踹翻了那个十岁的男童。
柴刀跌落于地,发出直入心灵的沉闷声响,激起一片小小的烟尘。
冯旗在里中一向以宽和仁厚示人,成长到如今也算有些许薄名,没有人会想到居然会是他猝然发难,震惊之下也就没来得及第一时间上前扯架。
大汉的士子,多是以出将入相为奋斗目标。
只要家中能供养得起,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武艺傍身,不拘是骑术、剑术还是射术。
更甭说汉中郡是关西之地,汉胡杂居,民风剽悍,有出将的传统,冯家还有一位已经在军中混出名堂的伯父。
冯旗作为冯家事实意义上的长孙,着实学了不少兵击阵斗之术。此时他有先手优势,技巧力量还全面碾压,所以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男童就倒在了地上,双手抱头,不住翻滚,口中连声求饶。
俗话说母子连心,当娘的见了儿子被打,哪里还能按捺得住,那壮硕妇人此时也顾不得冯旗的身份,大叫一声就要冲上来抓冯旗。
和女人对上,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输。
冯旗也不傻,见陈氏宛如一架攻城车般撞了过来,整个人立即停手,然后灵巧地往旁边一跃,躲过了气势最足的第一击。
并三旋两转,到了那个已经面前景象被吓呆,只知道用哭泣宣泄恐惧情绪的三四岁男童跟前,大声呵斥道:“渊,不许哭!大兄何等英雄伟岸的男子,怎么会有你等这怯懦不经事的幼弟?你到底还是不是秦家的子孙?”
三四岁的孩子那能知道什么勇敢不勇敢的,那男童吃冯旗这么一吓,还真就止住了哭声。嘴巴半张,鼻腔中鼓出一个大大的泡来。茫然看着冯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冯旗这话本来就不是说给那孩子听的。
指桑骂槐和闻弦歌知雅意,在吃瓜时是如影随形的天作之合。
正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见不得秦游好的,自然也就有慑服于冯家在里中的威望,甘为前驱的。
不知是哪个挤在人群中的小机灵鬼大声讥讽了一句:“谁知道渊是不是秦家的种呢?听说当初娶进门的时候,肚子都是鼓起来的!不过谁叫咱阿扬心肠好呢,已经帮忙养了一个,想来也不介意再帮着养一个吧!哈哈哈哈哈……”
无论什么时候,关于男女下三路那点破事都是能最快吸引注意力的。
再加上秦扬作为一个本事不咋大,脾气却不小的外来户,生前确实结怨颇多,所以恶意满满的笑声很快就变成了欢乐的大合奏。
毕竟在这个九成九百姓不识字,也走不出乡的小农经济时代,做下的事根本瞒不过乡人,全看舍不舍得撕破面皮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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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抖开。
看热闹的从来不嫌事大,现下既然已经有人起了头,那当然是跟着起哄啊!
发妻未离世,就管不住□□中的二两肉与这陈寡妇勾搭成奸,和秦渊不是秦家的种,白给别的男人养了几年儿子,这两条中秦扬总要占一条。
冯旗旧事重谈,全是为了转移一众里民的注意力,而且他也丝毫不担心场子会控不住。
果不其然,冯恒及时越众而出,目光冷冷地在几个一直不肯止笑的里民脸上划过,现场瞬间就只剩下了陈氏愈发粗重的鼻息声。
冯恒没有再针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不管怎么说秦扬都是大兄的父亲。说得太过,伤的还是大兄的颜面。
于是他便转向已经被冯旗锤得进气少出气多的年岁稍大的男童。
话是说给冯旗听的,但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冯旗。
“阿兄,想找非秦家血脉的小子还不容易?这现成的就躺着一个呢。
想他少年丧父,族人贪鄙,唯余寡母可依。秦伯父怜其孤苦,不以其人鄙贱,性格顽劣,视若亲子抚育,方能成长至今。孰料蛇心豺性不改,竟忘恩负义,挑唆伯母苛待姐姐,行下败坏家风之举,致使贻笑乡邻。”
还是那句话,思想是需要引导的。而具体往哪边引导,得看谁的声望高,拳头硬。
反正冯家兄弟两一唱一和的这通话砸下去,不仅将燕芸这不敬婆母的一刀变成了陈氏苛待儿媳,不得已才还击,更让叫做范北的男童前途尽毁了。
须知孝悌孝悌,悌往往是和孝一同出现的。当下之世,兄友弟恭也是为世人所推崇赞扬的,反之则会被唾弃厌恶。
休说是长嘴多舌,挑起婆媳争端。就是弟弟见到哥哥不行礼,做兄长的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把人给打成猪头。
而且相较于强行攀扯秦游教妻无方,致使见了血光。还是范北那句给这贼婆娘一刀证据确凿,传起来话来毫无压力和后果。
一众里民心照不宣的决定了,等会散场后就拿这个磨牙!能给秦游安上一个无法齐家的名声也不错。
哪怕秦游已经分家了。
高贲是看得叹为观止,感觉自己又学到了许多新东西。
原来这乡间之事,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冯氏兄弟亦可称为人杰,这份机智机变和精妙配合,比现在的他强。
对高贲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是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开胃小菜。可对陈氏来说,那就是晴天霹雳了。
顺风顺水的舒心日子过了好几年,久远到快要磨灭她旧年苦苦维持生计的记忆。
原来把一个人扫入尘埃,是可以如此轻巧不费气力的吗?
望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长子,再回顾呆呆傻傻,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次子,陈氏欺软怕硬的劣根性于此刻全然爆发,不敢去怨恨冯氏兄弟的她,盯上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燕芸。
这个小淫|妇必然是听到了动静,这才抢出门来的,还很心机的将额上撞了一个大包,后来不言不语专一卖惨。
否则平日里软面团一样的性子,任她搓扁揉圆,被打了都不敢高声哭的人,怎么突然就学会跑了?
而且还敢反手给她一刀!
都是这小淫|妇不好,如果不是她跑,乖乖交出油与蜜,何至于弄到如此地步!
想来今日过后,长子的名声就要被毁尽了,将来说亲都困难!
浓烈的恶意催得她蓦然生出一股气力,居然拾起地上的柴刀,发疯一般朝着燕芸砍去!
“姐姐快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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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非凡俗,性沉稳勇烈,远胜男儿。继母不慈,苛帝饭食,乃持刀抗曰:“粮与命,君请自择之。”继母怯,尽出米粮。——《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燕芸的谥号之所以叫文德,是因为太宗觉得文德好。不然就燕芸生平干的那些事,史官们是很想用武烈的,就是这么干了容易被太宗找茬去开发西域(手动狗头)
24. 第二十四章 天造地设
陈氏没有猜错,燕芸的确是故意的。
让我们将时针拨回到一刻钟之前。
规划好钱财用途燕芸持续哼着小曲,心情愉悦的浸润在油香之中,看着锅中剩余的油渍拉经过小火的慢煎,富含的油脂一点点被榨出,颜色从白转为微微焦黄,荤香散发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她不禁回想起了阿母还在的时的情景,那时候家中还和两位舅舅家来往频繁,舅舅和表兄也三五不时的提一些好东西上门,让家中的日子不那么难过。
所以那时候家中经常熬油,阿母也会给打着帮忙烧火旗号赖在锅边不走的她投喂不少油渍拉。
幸好游哥从来是个大方的,并不计较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吃下那么多油水。
不过阿母也不允许游哥计较。阿母将游哥教得将保护女子视做天经地义,不容更易。平常相处气得再狠也不过是不理人,绝没有动手责打之行。
只不过随着阿母故去,阿父处事粗疏,与舅家因许多事生了嫌隙,往来渐稀。到如今就更是只在年节走动,维持着面子功夫。
希望舅舅能看在阿母的面上,别计较游哥这次做下的糊涂事。
偏生有些事是禁不起细想的,尤其是关心则乱。燕芸越是想,能够想到的结果就越是坏。最终从舅舅们会准备什么招待游哥,变为了大舅舅一向脾气火爆,眼睛中揉不得沙子,说不得会因为游哥做下此等事,狠狠教训游哥一顿。
这年头舅舅打外甥还真就跟打儿子一模一样,打了全当白打不说,还得提礼上门道谢。
直到门轴悲鸣,怒骂传来。
根植于心中的恐惧令她手中的锅铲不受控制的一抖,差点将滚油泼到手上,整个人的第一想法是抱头蹲下,好逃过那仿佛没有尽头的木棒竹条。
孝之一字太重,别说是她了,就是游哥也被压得不能直腰。
大喇喇推开灶房门的陈氏见到的就是双目呆滞涣散,与神社中木偶泥塑无异的燕芸。
她很满意燕芸这幅情态,因为这意味着燕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拿捏,任她予取予求。
她像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将军,高高在上的审视自己的财物,嘴角勾出满意的笑容。
她觉得自己当初在田间扑倒秦扬真是迄今为止最聪明正确的行为。
其实陈氏对秦扬并没有什么感情。不过在这个年代,也谈不上什么感情。
无非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罢了。两个成年人结合在一处,组成家庭,是为了更好的抵御各种风险并传承血脉。
彼时的她没了丈夫,娘家日子也精穷。不仅不帮衬她,还摆出一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千万别上门打秋风,即便打了秋风也绝不会有东西分给你的姿态。
夫家的族人就更是穷凶极恶,若非她生的是个儿子,族长又是个要脸面的,恐怕被吃了绝户。家中留下的那十余亩田会被大伯子、小叔子们尽数分了去。
她急需一个能为她遮蔽风雨的男人。
经过她多次思量,最终看上了那时妻子正身患重病,不过是在苦捱日子的秦扬。
秦扬虽然脾气比本事大,但投胎的运气却比常人要好,至少比她好得多。
秦太公留下的好人缘少说还要个十年才能败得完,两位舅兄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每次来里中看望妹妹时都是大包小裹的,引得村中的孩童长长久久的追在后头,日子着实是过得不错。
也就是十余年前许家尚未发迹,否则哪怕是有秦老爷子救命的恩情和许家身处商籍的不利因素叠加,秦扬也是娶不到许英这位大小姐的。
秦家的家境在平山里处于中上游,再加上秦游又有一门木匠手艺傍身,家中人口也简单,成婚十余年只就一个秦游独子,还是个刚刚束发,稚气未脱的。细心些养,未必养不熟。
只要她能够嫁给秦扬,一进门就能当家做主,让自己和儿子都有一口饱饭吃。
于是就有了一场精心设计的“田中崴脚偶遇”。
照她说,男人就是贱皮子。当真是应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那句老话。干柴烈火之后,秦扬对她那叫一个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起初她不知道为什么,毕竟秦扬可是有个相貌出了名好的发妻,但夫妻间感情却并不是出了名的好,直到后来怀揣着一点炫耀的心思去见了许英。
缠绵病榻的许英已经形销骨立,早不是那副被乡人们啧啧赞赏的好容貌,但一双眼却能望到她心里,让一切卑劣算计都无所遁形。
她去是想嘲讽许英没有手段,收拢不住男人心,让她后来居上的。
未料想却被许英一句话给整得破了防。
“但愿你能真的靠得住他吧。”
普普通通,因为中气不足,很快就散在空气中一句话让她时至今日都耿耿于怀。
同为女人,她完全能够明白许英为什么拢不住男人的心了。不是因为不会,而是因为不屑。因为瞧不上这个男人,所以不愿意用任何手段,耗费丁点精力。
而男人的虚荣心,抑或者说是自尊心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的。尤其是像秦扬这样自视甚高,只觉得自己时运不济,没有个好爹才无法出人头地的男人。
许英看不上的,恰恰是她自己费尽心机去弄来的。
这个认知,就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她心里,一刻不停地带给她痛楚。
于是自那天起,她就有了另外一个想法。许英你不是端着架子,什么也瞧不上,生死都不在乎吗?那我就把你唯一在乎的儿子给你养废。
我不仅要靠着秦扬过一辈子,还要压得你的宝贝儿子、儿媳妇给我的两个儿子做一辈子牛马!
如果秦扬没有早逝,陈氏这个计划大概率能够成功。
实际上她也已经快要成功了。
说实话,在来寻秦游的路上她是很生气的。
秦扬是个没福气的,壮年猝然离世,不仅没有给她找下家的时间,还让一些就是见不得她好的长舌妇人暗中传起了她克夫的闲话,导致如今想再复刻一次田中崴脚偶遇变得千难万难。
至于那些单纯馋她身子,只做露水姻缘,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轻侠无赖,陈氏根本没有放入眼中。
她想要做攀援大树的藤蔓,对成为他人的大树没有丝毫兴趣。
而且树虽然倒了,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尤其时值开春,正该耕种,关系今后一年的肚子问题。
她用激将法和孝道在分家时压住了秦游,手中握住了秦家两代积累几十亩上好的熟田,而这绝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还未长成的孩子能够打理的。
所以她果断地回到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娘家求援,毕竟那个赤贫的家,最不缺的就是给一碗饭就实心干活的壮劳力,现在正是求到她这个手中有田的出嫁女头上的时候。
于是在娘家舒舒服服待了三天,收获满满恭维,虚荣心急剧膨胀的陈氏这才迈着有些发飘的步伐回到了平山里。
甫一进里,便觉察到了自四面八方射来的奇异目光,似讥讽、似揶揄、更多的像是在期待一场好戏。
秦扬在里中的人缘口碑不算好,陈氏的消息渠道也就相对闭塞。寻了好一阵才找到两个平素与她关系不错的妇人,细细打听她不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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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她不过外出几日,秦游那个有三分呆气,瞧着没半点出息小竖子就做下了那么多事情。
欠下巨债,恶了县中一位贵人。但又阴差阳错结交了县中一位贵人,还用斧子斩杀了一只巨熊,给里中各家分了肉。
除了她家。
对于这个消息,陈氏最开始是不信的。毕竟秦游虽不是她生的,但到底是养了这些年,所以对秦游的性格拥有很深的了解。
在她看来,秦游和他那个早死的爹差不多,都是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货色。因为许英的缘故,还特别想做出一番事业,为许英争一口气,让自己高看他一眼。
所以即便她不在家,没去到分肉的现场,秦游也会大张旗鼓送来一块上好的肉才对。
但回到家中才发现,那两个妇人并没有说谎,是真的没有。
而且因为高贲有意为秦游扬名的缘故,这所猎杀之熊的分量也就越传越离谱,到了范北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足有千斤。
千斤巨熊啊!除却内脏、头颅和血液,怎么也得有六七百斤净肉吧,哪里就匀不出来几斤肉了?
可怜她这两个没了爹的孩儿,昨日只能看着邻家的孩子吃肉,口水流得多了些都要被讥笑怎么不直接到秦游家中去吃,秦游总不会少了两个兄弟的肉的。
欲壑难填,那些人可是记下了秦游给自家留了许多的肉和油的,巴不得陈氏这个继母上门去闹一通,给秦游添添堵也好。
原先的秦游是典型的长兄做派,所以如冯氏兄弟这等读书学经的正直君子,对秦游就只有敬重当小尾巴的份。
但对秦家这两个小子来说,那就是占便宜没够,到如今已认为秦游对他们好是天经地义。完全没有秦游已经分家另过,对他们可以置之不理的意识。
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很容易失去警惕之心。哪怕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安,也会选择闭上眼睛冲过去。
赌的就是一个万一平稳落地了呢。
但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这一次幸运没有站在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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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文德皇后与高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个性都十分的刚强。主打一个不做面子功夫,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高祖不循世俗礼法,建立梁朝后只追封爷爷为烈祖,不追封父亲为帝,只在祖庙陪祭的行为一直为后世所诟病。
文德皇后则更胜一筹。去年从靖边侯冯旗之女墓穴中出土了一份靖边侯的家信,信中写道:“婆母不慈,丈夫无担当,令心中生疾,纵不仿皇后刀劈旧事,亦可和离归家。家中存粮广有,绝无冻饿之忧。女子志向,非三重庭院可拘。”
由是可知,文德皇后当年在乡中,可是做出过刀劈婆母的烈事。梁书中所记载的持刀相抗,满满地为尊者讳。
也可以看出成固系,尤其是帝后一手教出来的成固系八柱,思想是如何超前激进的。不仅不拘束女子,反而将鼓励女子看淡婚姻,努力实现自身价值。
同学们也要注意,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并影响思潮等上层建筑。我们如今所说的封建思想,是受到封建时代生产所关系制约的,并不能抹杀个体的思想亮光对时代局限的突破。
诚如文德皇后所言:“见高山,方知溪谷低。出家门,才觉灶沿矮。一国之后,承坤位之重,绝不可做泥塑木胎,需领袖女子,见天地广博。”——当代历史区鸽子up主·懂点历史的小董·《解读文德皇后》
25. 第二十五章
燕芸的心同陈氏一齐落到了实处。
在这一下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幅小身板能够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居然能将十分壮硕结实的陈氏给推倒在地,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极致的爆发过后,带来的便是身体极度的虚乏。她呆滞的看着出现重影的双手,不知道是自己手抖还是眼花。
为了抑制血氧供应不足所造成的眼前发黑,她用右手狠狠握住了左手手腕,整个人缓慢地向下蹲去。
耳边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凄厉叫骂,但燕芸却觉得声源离她越来越远,好似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又宛如这已经彻底失控的局面。
她的确是听到了冯氏兄弟的声音,才故意演了这一场戏。想着既把游哥摘出去,又能把婆媳不和的事摆到明面上来,好让陈氏今后不要这么肆无忌惮的上门强索。
到底是继母,而非亲母。孝道固然是大杀器,可这种大杀器用多了就叫不上价。现下又是分家单过,都相互顾及些体面比较好。
她给陈氏的那一刀也是有讲究的,虽然看着血淋淋的,但实际上只划伤了皮肉,照养好一点,连疤都不会留下,目的是为了让陈氏心中有个忌惮,知道她不是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而且在屋中又没人看见,她完全可以用实际上是范北失手划伤的说法来辩解。
先前奔出家门故意把柴刀落下,就是为了引范北那个蛮横无脑的拎着柴刀追出来。
阿旗与阿恒都机灵,绝对会帮她把事情给圆起来的。
但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充满了各种变量,火药堆的引线一旦被点燃,就没有人能够精准预判到底会造成多大的爆炸。
恰如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都见到她燕芸亲手推倒了婆母。
即便是婆母陈氏对她动刀在先,但依时下对女子的严苛风气,她也少不得背上一个不恭顺的名声。
若不是她不恭不顺,又岂会令婆母对她喊打喊杀。
燕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休弃的未来。
但燕芸并不后悔。
她想起了方才陈氏推门而入的趾高气昂的面孔,范北带着秦渊大呼小叫着翻箱倒柜,用脏兮兮的手夺过锅铲,捞出热气腾腾的油渍拉,大口的往嘴里塞的画面。
又将装有蜂蜜的陶罐仰天举起,整个脑袋恨不得埋进去,吞吃得喉中呼噜呼噜响,嘴角还流下一些来不及吞下的残液。
明明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燕芸却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社戏,与一切格格不入。
年深日久所积攒的恐惧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陈氏喝令她将长杆取来,好取下挂在房梁上的肉块。
经过那一声呵斥,燕芸忽然就醒了,像是驱走了眼前的雾气,一切色彩变得无比活泼,争先恐后地涌入眼中,向她传递海量的信息。
这是她的家,她与游哥的家。她与游哥已经有了约定,要好好将日子过下去的。
游哥为了这些肉,险些丢了命去。背上还带着伤去饮宴应酬不说,天还没有大亮就又背着东西去了舅舅家。
也不知道游哥有没有在那位县中贵人的庄园里上伤药,否则光凭昨晚自己为他敷上的那点止血的灶灰,伤口的愈合速度是不会快的,说不得还会起高热。
大父当年采摘的那些草药,还没等到分家就被范北那个皮小子全翻出来去喂鸡子了,不然游哥又何至于落到只有灶灰可用的窘境。
他们的日子已经如此艰难,却还有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人,趴在他们身上大口汲取着血汗。
念及秦游,燕芸感到自己的气力恢复很快,并清楚听到了自己拒绝的声音。
“家中诸事,我总要同良人商议一二方能计定。阿母不妨先行归家,异日必有分说。”
说出这句话时,燕芸感到自己浑身松快,全没有在心中打无数遍腹稿时的紧张。
阿母当年力排众议将她领回家中抚养,与游哥待遇一般无二。游哥多年护她,在阿母故去后努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虽然中途也走了一点弯路,可结果她是满意的。
她固然人微力弱,但还是想为游哥出一份力。游哥舍命猎熊的场景她无缘得见,但燕芸觉得自己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游哥赌上性命的东西被轻巧取走。
她总要做些什么,哪怕她的举动会导致自己被休弃,重新回到孤独伶仃的境地。
但只要能让游哥彻底与陈氏断绝关系,燕芸就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明明是能能够接受承担的代价,但她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好不容易鼓起的气力也随之散尽,也就是冯恒见机得快,及时上前搀了一把,才没让她坠到地上。
可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燕芸此时的情况极度不对劲,要不然怎么瞧着她反而像是那个被打狠了的。
偏燕芸此时双手交叉抱头,把头埋在了腿弯中,令人无法通过表情来猜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游昨日散出去那么多熊肉还是有作用的,总算回过神来的里民中冲出几个念恩的,七手八脚摁住了还要往燕芸身上扑的陈氏。
况且三老有教化里民,敦化风俗的责任,要是真让陈氏伤了燕芸,冯太公的面子也挂不住。
高贲此时也想通了其中关窍,看着面色铁青,却没有任何动作的冯氏兄弟,他知道自己交好秦游的机会来了。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拉偏架也是一项技术活。
冯氏兄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面对陈氏这种鱼死网破的疯狂反扑,还真不能更进一步,因为两人还要考虑整个冯家的名声。
仲裁人总要保持“公正”,至少是大部分人愿意相信的面上公正,才能把仲裁这件事长长久久地做下去,细水长流地积攒声望。
做出判断的高贲没有任何迟疑,蹬蹬蹬几步走到了陈氏面前,在一众里民不明就里的眼神的目光中,抡圆了胳膊,正反抽了陈氏六个大嘴巴。
他是家境优渥的勋贵子弟,手上气力很是不小。只六个大嘴巴,就将陈氏打得嘴角裂开,痛苦至极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隐见其中有两三点白色。
那些主动上前摁住陈氏的里民也不傻,一见就知道这位县中贵人是下了死力,把后槽牙都给打落下来了。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眼瞧着这位一直言笑晏晏,给人以平和之感的县中贵人骤然露出凶态,见识不多的里民心中难免忐忑,就像那六个嘴巴子是抽在他们脸上似的。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哗啦啦朝后退去、
还有那等心思活络的里民目光不断在冯氏兄弟和高贲脸上打转,心中思忖着是不是如果想要成为大人物,这下手就一定要稳准狠啊。
总之借着这几巴掌,高贲成功将制服陈氏的里民换成了自己的奴仆宾客,陈氏的一颗头,也几乎被摁进了泥地中,根本无力反抗。
高贲并不在意里民们的惊疑不定,只是慢条斯理地撩起衣袍下摆擦去手上的血迹之后,明面上是对着兀自反抗的陈氏,实则是冲着越围越多的四周里民说道:“你这妇人,如何敢这般藐视我大汉律法,竟然当众持刀行凶?”
县尉掌一县之中缉捕、刑狱事。在这方面,高贲可以当之无愧说一句家学渊源。
有一句后世总结出来的顺口溜形容便是,叫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
高贲从自己父亲身上学到的经验就是要善于上价值,把乡间鸡毛蒜皮的乡间争讼变为触及国法,流刑起步,让来告状的百姓从哪来回哪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减少需要具结成文的案件,节省精力,不给自己找事做。这样在考评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个好成绩,要不然手中审结的案子多了,很容易显得此地的风气不好,县中长吏治理无能。
再说无论是求财还是求名,做仲裁都是一个极好的途径。县中长吏多是朝廷派下来的流官,想要政令通达少不得要当地的世家大族和本地出身的官吏帮忙,没那个必要去抢这个买卖。
正所谓汉延秦制,而秦律以严苛出名,所以汉律亦不逊色。尤其是当众持刀行凶这个罪名,无论是哪个学派,都是持判死的态度。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陈氏的脸瞬间就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好似被打断脊梁,再不反抗。
燕芸只是会得到一个不恭顺的名声被休弃,而她可是会失去性命啊!
有些记忆好的里民听见高贲这话面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难怪这位贵人能和秦游相交甚欢呢,原来都是喜欢把律法挂在嘴边的主。
然而秦游显然没有这位贵人狠,还不至于动辄就要取人性命。
冯家可是有军民两法俱通的名声在外,高贲这才刚搭好台子,冯恒就知道该怎么把戏配合着唱下去了。
他当即对着前来帮手的兄长小声传授机宜:“姐姐这里有我,伯兄不必担心,且去帮高君一把……”
于是乎舍不得这场热闹的里民们很快就看到了更大的热闹,又是稳重温然的冯旗出手,同样是抡圆了胳膊,让脸庞已经青紫肿胀的陈氏伤上加伤。
随后便听到冯旗怒叱道:“你这妇人,既是疯病犯了就好生待在家中照料孩儿,如何要听信挑唆,做出不慈之举!”
只能说红白脸是千古不变的好用招数。
冯旗小君子的形象又是深入人心,以至于当场就有机灵的里民“窥出”其中关窍,低声赞道:“大小冯还真是宽厚人啊。”
这位说话的里民在里中素有机敏灵透的名声,于是就有许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积极向他问询。
于是这位有些好为人师的里民立即滔滔不绝地像众人讲述起来。
“秦扬平素就不得人心,大家全是看在已经故去秦太公的份上才忍耐他的无礼蛮横。现今人走灯灭,那陈氏又做出如此恶事,想来不会缺人将其诉至乡亭。
一旦被乡亭闻之,纵不被判流刑,但在犴狱里走一遭,罚为城旦舂总是少不了的。要脱去一层皮不说,而且家中还有两个没有成丁的孩子……”
他在点到为止的基础上把话讲得极透,所以其余里民不多时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两位一唱一和,原来要把这件事当做发疯而引起的普通纠纷给当场处理了,免得有人找陈氏的后账。
被传几句疯了,总比进犴狱,被不怀好意的人吃绝户强。
于是便有那等与陈氏不和之人悻悻然吐了一口唾沫:“这妇人倒是会挑人嫁。”
从前有丈夫护着,现在有丈夫的儿子护着。若不是占着秦游继母的身份,怎么能劳动冯家那两位小郎和县中的贵人费尽心力的为她找补。
只可惜了范、秦两家这几十亩上好的熟田。
最先开口为大家解惑的机灵里民此时却选择了一言不发,任由这个想法发酵,直到成为共识。
在这位聪明人看来,这三位尽心竭力实际上是为护着燕芸去的。因为只要陈氏的疯名砸得足够实,外人将来谈起这件事,只会说是陈氏受亲子挑唆,痰迷心窍来到继子家中放赖撒泼,甚至对继媳动上了刀。
至于燕芸,什么燕芸?燕芸可是个纯纯的受害者啊,再怎么攀扯也攀扯不到一个受害者身上吧。
那里民也颇有些知恩图报的侠性在身上,自觉昨日接了秦游的肉,今日就特地把水搅浑。待听到一众里民大骂陈氏不慈,苛待继子继媳,但命却好的酸溜溜话语,他却托词田中耕种要紧,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游已经乘风而起,他家的热闹已经不是自己这个穷种地的庄稼汉能够看的了。
少年人总是想着出人头地,匡扶天下,哪里知道一日三餐,肚中满满才是福气呢。
一场热闹,并不会因为一个失意之人的离去而停止。围观的里民们终于等到高家仆役托着精美漆盘上的绢布被揭开,五块金灿灿,耀眼夺目的金饼全然呈现在他们眼前。
一时间别说是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是呼吸声也停了一瞬。
五块金饼诶,多少人家三辈子都攒不到这么多钱。想来即便是这位县中贵人,想要支出这五块金饼也不会很容易。
但这位偏偏就轻描淡写地给了,还一副生怕燕芸不收的低姿态。
而且听听那话是说得多么好,大丈夫立世,岂能为些许钱财所拘,秦君将来必为汉家栋梁。吾虽不才不敏,愿使豪杰之志得以伸张。
这话真是谁听谁迷糊,更何况两者的身份地位还犹如天渊。原乡候之后,现县尉之子,对一介黔首厚礼卑辞。
好不容易定下神的燕芸此时和那些看热闹的里民一样迷瞪,作为枕边人,她知道游哥近来很有出息,远胜从前,但不知道游哥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
这可是五万钱,不是五钱、五十钱。有了这五万钱,不仅能将困扰得她几个晚上睡不好的欠债给还上,还能超过里中九成以上的家庭。
但燕芸不敢接。
毕竟阿母在世时曾再三告诫她与游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甜铒里往往包藏着剧毒,这份馈赠这么丰厚,万一要游哥用性命来报答……
燕芸不敢再想下去了,避开高贲殷切的眼神,去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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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旗与冯恒。
比起仅有一面之缘的高贲,她更愿意相信从小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姐姐的冯氏兄弟。
结果又与高贲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个正着,却是高贲在用眼神央求冯氏兄弟帮忙敲敲边鼓,好让燕芸的抗拒情绪不那么强。
高贲特意选择秦游不在家的时间上门,就是怕秦游这条尚蛰于溪涧的巨龙眼界太高,看不上这区区五金。
好在他昨晚亲眼目睹了秦游夫妻间的相处,知晓秦游是个爱护敬重妻子的,这才决定以燕芸作为突破口。
夫妻为一体双面,燕芸做主收下了,就是秦游收下了。以秦游的为人,定然不会拂了燕芸的面子。
不过见燕芸此时还能把持得住,高贲心中也是赞许不已,暗道果然豪杰是无愚妻。
换做寻常妇人,哪里会思忖迟疑,两只眼睛铁定已经变成金饼形状,将他奉为上宾了。
有早知他意图和诚意的冯氏兄弟转圜,燕芸终于缓慢地将手伸向了漆盘。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拒收也太下这位小郎君的面子了。反正她先收着,至于将来如何处置,还是听游哥的。
不意又传来仿若夜枭的嚎泣声,像是用指甲在木板上用力的来回抓抠,令人脑袋生疼,牙齿发酸。
“但愿你……你真的能靠得住他!”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闻者却皆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怨毒,部分心理素质不过关顺着声音看到披头散发,浑身污泥的陈氏后,还极为不适应地交替双手搓了一遭胳膊。
青天白日,怎么寒气突然这么重呢?陈氏那模样,和传说中的鬼也不差什么了。
别的里民不明备细,只以为陈氏是真的犯了疯病,燕芸能够不为亲隐,主动揭破此事,着实是个大好人。
唯有听明白的燕芸出离愤怒了。
当年阿母病重,陈氏托名探病登堂入室。阿母宽仁,并不因此生气,反而想亲手把她托付给陈氏。
毕竟这世道总是对女子更严苛,男子忙于外事又心粗,很容易有疏漏。而当家主事的主母想要磋磨女子,办法是相当多。
可惜阿母主动释放出的善意并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唯有宛如河流决堤的澎湃恶意。
夏虫不可语冰,宁折不弯的阿母最终选择用这句话打发了陈氏这只疯狂摇头摆尾的野鸡。
但因为实际与预想南辕北辙的缘故,这场短暂却暗潮汹涌的交锋,被候在门口等吩咐的她听了个完全。
距离燕芸最近的高贲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感觉到了燕芸气质的变化。
该怎么说呢,像是隆冬时节被除去积雪的青松,陡然挺直,并传来一股幽远清新的气息。
嗅到这股气息的高贲就差击掌叫好了。
这个味道对,这个味道对!只有这个模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秦游这条蛰伏的巨龙!
燕芸循着心意,摒弃了一切外界的声音,用瘦弱的双臂稳稳地托住了分量十足的漆盘。
燕芸俯视着蓬头垢面的陈氏,这是她第一次处在这个视角看陈氏。
高家的奴仆方才懈怠几息,就又让这贼妇人钻了空子口出疯言。如今趁着少君还未见责,都是下了死力将陈氏摁住,几要把其人一双膀子给撅折了。
所以落在燕芸眼中,陈氏当下的模样不会比用手摁住的蚯蚓好。
不,是要弱得多。至少蚯蚓还能自断求生。
原来,这个人对她呼来喝去,视她连奴仆都不如的人,也会如此无助,如此卑微渺小啊。
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心中的恐惧恰如修筑堤坝,需要日复一日的艰苦积累,毁灭却只需要一个极细的缺口。
燕芸定定的看着像是死鱼,唯有一双眼晶亮亮,充斥着仇视情绪的陈氏。
她在等,等心中的恐惧退潮。
那些个高家的仆役也瞧出来自家小主人是多看重秦游了,要不怎么对燕芸都礼重有加呢?而做仆役的特长就是有眼色。
燕芸不发一言,只默默看着陈氏的动作无疑给了他们一种暗示。
有个年龄稍长的冲着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高高扬起蒲扇大的厚实巴掌,口中喝道:“好你个贼妇人,居然还敢……”
“慢着!”燕芸一声清叱。
那年长的仆役本来就是做样子给燕芸看的,所以不仅一听到话音就立刻收手,还冲着燕芸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和蔼亲切的笑容。
燕芸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蹲下身子,对着犹自支脖的陈氏小声但坚定地说道:“日子如何,全看个人过法。”顿了顿稳住情绪,继续说道,“游哥,很好。我有手有脚,不是靠,是互相扶持。”
阿母的万事不入心,生生把自己熬出病来,她不会学。如陈氏这般,只想依人成事,做绕篱笆的藤蔓,她瞧不上。
陈氏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不可置信的事情,几乎把压着她的两个成年男子给掀翻。一双眼亮得似乎要把燕芸给融化,试图在燕芸身上找到能够支撑她观点的破绽。
但是她失望了。
燕芸再无半点怯懦,面容平静,神色镇定,周身圆融,没有一丝半点的勉强。
阳光自燕芸身后投来,就像……就像是,神祇。
失去柴薪的陈氏,眼中的光逐渐熄灭,最终只剩一片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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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哀鸿遍野生民血,转战万里定狼烟。
赤县百姓同欢乐,休言巾帼逊须眉。
——燕芸·《登泰山》
2、众所周知,我国男女平权运动的倡始者是梁高祖,而身体力行的发扬者则是文德皇后。其创办的长安、洛阳是我国时间最早,科目最全面的女子高校。延续至今,人才辈出。
而且最新的考古资料显示,文德皇后在随高祖一同泰山封禅时,曾专门写了一篇有关解放女子的祭文。
至于祭文的具体内容,就要看咱们的昭阳公主有没有勤快地记下来了。在这也隔空催一下梁老师哈,别在那磕cp了,赶紧的挖陵发论文啊!——当代历史区鸽子up主·懂点历史的小董·《解读文德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0301:14:51~2024-03-0708:0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雨30瓶;茶颜悦色11瓶;椰汁5瓶;渡荏苒、为何而田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 第二十六章
在缺乏实时通讯技术的古代,并不知道自家财务危机已经解除的秦游赶在午饭前到了宁乡。
秦游两位舅舅所居的亭是宁乡的乡治所在,而宁乡又要比东乡富庶得多。即便此时人口远不如后世,一个普通县也就万人上下,但一路行来还是给了秦游从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到了镇上最为繁荣的买卖一条街的感觉。
仅指非年非节的买卖街。繁荣,但有限。
罢罢罢,到底是回不去了,缅怀只是徒增伤感,从今后此心安处是吾乡。
秦游从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中,主角从来不怀念手机薯条快乐水,也不思念亲人。
但现在明白了,是因为无论如何想念都没有用,所以干脆强迫自己接受一切,咬牙闭目往前冲。
时光有着神奇的魔法,配合生活的重锤,不知不觉间将秦游雕琢得面目全非。
按乡人的说法,许家近些年壮得厉害,要是家中再出一个吃官饭的,哪怕是不入流的斗食小吏,也能实现阶层跃升,从黔首变为寒门。
这也是武犊给原主下套的原因。
如果背后没有能帮忙还钱的主,无赖们也不会费那个功夫,燕芸仅仅是他们为博陈卫欢心与庇护的贡品。只是没想到这贡品太瓷实,差点崩碎了牙。
诚如秦游前世某位演员所言,当人到了高处,那身边就全是好人。
所以即便秦游只是许家不成器的外甥,进入里中后也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里民冲他热情地打招呼。眼光落在他身上挂着的山鸡野兔后,还笑着将跟在他身后的诸多看稀奇的顽童给驱散。
秦游艰难但礼貌地应付这些难辨真假的善意,极力为自己塑造新形象。同时在心中暗暗庆幸两位舅舅去千年对房屋进行了翻新,在一片灰扑扑中显得格外簇新,让他不至于迷失路径。
没等秦游擦去额上汗水,调匀气息,再思考一下自己想好的说辞有没有什么纰漏,一只通体乌黑,唯四足雪白,被称作乌云踏雪的肥美狸猫就从仅有一人高的矮墙中跃出,与秦游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熟悉的人。
秦游但见眼前黑光一闪,大狸猫就朝他扑来,然后落在他的肩上,将嘴一张,叼起野兔就走。
怎奈这野兔是燕芸精心挑选出来的,即便已经去了内脏,分量也着实不轻。
大狸猫终究没能战胜重力,连着野兔一起吧唧落到地上。但犹自不肯放弃,从飞行转为拖行,努力往墙角行去。
那里有一个仅容猫狗俯身勉强通过的小洞口。
秦游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这么一折腾,是彻底消失无踪,只得又好气又好笑的将飞速逃离“作案现场”的大狸猫给摁住。
受困于时代的物资匮乏,连带着一只猫都有舍命不舍财的气魄,只有一只手空着的秦游一时半会还真没法在这场拔河中胜出。
正在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之时,狗洞中传来了“吩吩”的刨地声,随后又有一道灰白交杂的影子如离弦之箭般扎入秦游怀中,把秦游撞得一个趔趄,直退了三五步才用屁股做了刹车,整个人瞬间失力。
此时的秦游再也顾不得野兔被猫猫叼走,因为只怀中这个大家伙就够他应付的了。
以秦游丰富的知识储备都没办法认出这只和他极熟悉的犬是什么品种的,但可以肯定并非是前世汉中地区常见土犬青川犬、川东犬、下司犬的任何一种。
不过单看体型和这一身使不完的蛮劲,以及温顺的性情,很有东北大笨狗和内蒙牧羊犬的风范。
不过该说不说,这人立而起比小孩还高的毛茸茸大狗,在乍暖还寒的天气中抱着,还真是怪舒服的。
而且从这只大狗身上,秦游能清楚得知舅舅家的生活水准又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不然怎么才数月不见,这狗子就被养得油光水滑,都快有蒜瓣毛了。
而且也不像那只馋嘴的大狸猫,并不对着秦游背着口袋里的野鸡使劲,只是把一大颗狗头往秦游手中伸,满满地求摸摸之意,可见平日里并没有短过它的吃食。
现今之世,经常有人家交不起口赋,做出溺婴之举。秦游舅家人口繁盛,还能养得起毛色鲜亮油润的猫狗,绝对是一等一的富户。
秦游多少还有些少年心性,眼瞧着嘴筒子都往手里送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即上下其手,把一个圆滚滚毛绒绒的大狗头搓得像个通了电的风扇叶。
于是循声前来开门的许富,见到的就自己好不容易变得有些成熟的小表弟,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回到了从前。
那头都要伸进灰耳的嘴巴中去了!娶妻成家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
心很累的许富连吸了三大口气,这才摁住自己澎湃的心绪,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上前拉架。
狗好办,呵斥一通加两脚踹开就行了,人可就难打理了。
许富为已经和他长得一般高的秦游拂去黏在衣上脸上的狗毛,动作轻柔,口中却不忘斥责:“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嬉游玩闹,也不怕被人见了笑话。你要是真这么喜欢灰耳……”
秦游方才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本是乖乖低头听训的,但一听到灰耳这个词,还是忍不住抬头,用十分期待的亮晶晶眼神看着许富,眼中的意思几乎要溢出来。
到许富这,许家已是三代货殖。许富作为孙辈中的年纪最长者,自小就被教导要手稳、心稳、气稳。
可见到小表弟这幅恃宠而骄的模样还是颇感头疼,难得现了一点本色出来,轻轻给了秦游后脑勺一下:“灰耳你就别想了,哪怕你是大父最喜欢的外孙。
再说我阿父,你的舅舅,外出走商时也多要劳灰耳警戒宿卫。不过灰耳现今也大了,将来若是有了小崽子,阿游你倒是可以抱一只回去养。”
原主残存的情感,和秦游曾为猎人见到好猎狗的眼热,共同构成了秦游对灰耳的喜爱,但他也没想过能把灰耳带回家。
原因很简单,这狗是秦游大舅许菖前往羌地行商,夜宿野外时捡到的。说捡可能不大准确,应该说是被强买强卖了。
灰耳是许菖晨起后在自己的帐篷外发现的,一身奶味都没褪干净,十成十是狗妈妈养不活崽,想办法为孩子找了个人类饭辙。
当时同行的羌人对许菖说这是鬼神的恩赐,劝他一定要把狗养下,于是乎灰耳就这么成为了许家的一份子。
说来也巧,养灰耳不过一年多,许家的商运就使劲往上蹦。
还没到两年就从一介普通商贾,变得都能攀上文功曹的门,令陈卫这种外戚子弟忌惮了。
秦游目光落在表兄所穿的直裾士子服上,没有嫉妒,唯含欣喜。
五十年,三代人,总算是让外祖父得偿所愿。
他的打量一闪而逝,快到许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旋即笑呵呵地接了话:“那咱么就这么说定了,待灰耳有了后,表兄你务必支会我一声。嗯,我要两只。
而且现今我也娶妻成家了,算是大人,表兄你可不能像上次娶亲一样,找借口说我是个小孩,不让我去做傧相见世面。”
许富心中一惊,立刻去望秦游的面色,待确定秦游满脸笑意不似作假才放下心来。
要知人的境况分高下,若不能放平心态,就容易生怨怼愤恨之心。所以自古就有同患难易,共富贵难的说法。
他近年与秦游这个表弟相处便是如此别扭。
况且姑母天不假年,彼此间还少了沟通转圜的渠道,姑丈又是个最牛心左性不过的人,成日里不知给纯良聪慧的表弟说了些什么,闹得小兄弟两个的关系也僵硬起来。
许富是许家三代人中天赋最高的,很轻易地就感觉到了自小相伴一同长大的小表弟对他的抗拒与不喜。所以在去岁成婚时干脆以秦游还是个孩子为由,没有让他充当自己迎亲的傧相。
许富想得清楚,烂泥是扶不上墙的,如果自己这位小表弟一直这么自怨自艾,将一切不和都归咎于自家腾飞,却没有主动示好拉扯他一把,那这门亲戚也就只有维持面子上往来了。
没想到这翻一年长了一岁,竟然让秦游解开心结,整个人不复阴郁,能重新嘻嘻哈哈同他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作为一个不愿秦游就此沉寂的好哥哥,许富焉有不开心的道理?
不管家中对秦扬有多少不满,阿游身上还流淌着姑母的血,是许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外甥,是他的弟弟。
许富很自然地将手搭上了秦游的肩头,同从前一样:“一定一定,下次一定带你去见世面……”
话说到一边就感觉不对劲,赶紧住了口,怒瞪一脸坏笑的秦游:“嘶,合着阿游你小子在这等着我是吧?这娶亲哪有娶几次的说法!”
秦游满脸无辜地摊手:“这可是表兄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逼你说的。当然咱两是最亲的兄弟,我保证,我是不会告诉嫂子的。”
“嘿……你小子。”
许富突然觉得小表弟恢复了活泼开朗也不是那么好了,至少将来在口水仗上没什么胜算。
不过当哥哥的嘛,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说不过就动手。
许富转为用手勾住秦游的脖子,用了三分力道将秦游压得比他矮了一个头,竭尽全力和蔼可亲道:“怎么,你这次大包小裹的上门,就是为了来奚落我的?若是等会见了你嫂嫂还是如此说话,休怪为兄不讲情面,老大棒子将你请出去。”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再说也没有一进门就张嘴提借钱的。
秦游在完全预料外的状况中说出了自己的早已打好的腹稿:“兄长怎得如此看我?弟可是听闻兄长得了一好字,特意入山打了野物,为兄长庆贺的。”
“当真?”许富手上又施了几分力,清秀的脸庞充斥着怀疑,显而易见的不相信秦游的话。
就为这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值当拎这么多东西上门?须知小表弟分家时可是没得多少东西。
考虑到将他带到这的穿越之神,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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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并没有大喇喇的指天发誓,而是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真挚了些:“真的。”
许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过瞧在自己这位小表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转变,竟然能注意到这种细微人情的应对面上,他没有说出更多话来。
一番说笑,兄弟两长久不交心造成的生疏隔膜尽去。还算满意秦游态度的许富终于放过了秦游的脖颈,接过秦游递来的包裹,一道从灶房走去,途中还不忘自嘲两句。
“什么好字,要不是阿……咳,你嫂子偏疼我,在家中也甚得爱重,我恐怕还是无字的。”
许富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也不是自小就被拘着学习经书礼仪,所以成熟老练一面的展现是看人的。而对于秦游这个年龄相仿的表弟,他显然是不吝啬倒出心中苦水的。
秦游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尽可能真挚的点头,表明自己在听啊。
许富没有觉察到秦游的神游天外,仍在絮絮叨叨说着:“君贵,君贵。游弟你是不知道我那丈人为我取这个字的时候,那牙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牙疼呢。”
秦游用手捂住了嘴,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字用以表名,多为尊长所赠。自家表哥这个富字是真的够俗气的。尤其是许富现在还是市籍,用上这个字更显得俗不可耐。
如今君贵这个字算是勉强给掰回来了,但和富这个字连成富贵这个词,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将来顶着这个名字与士人交游,少不得会有些自恃身份的讥讽浑身铜臭。
看来那位市椽,是看上了许家的钱,或者说是秦家背后靠着的南郑文家,实际心中对许家并无多少重视。
“你说我阿父也真是的。不就是他和仲父读不好书,白瞎了大父花一只大雁特意为他们求来的佳字嘛,何至于将气撒到我身上。
实在不行就仿效大父,借县君的名一用也行啊,怎么也比用富这个字强,闹得我在阿迟面前好生没脸。”
秦游幼年好奇过为何自己母亲有着英这个与寻常女子截然不同的名,所以也是详知外家三代取名备细。
听到表兄这把一家三代都拖下水的话,再也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真是太孝了。让旁人听见,足够让整个许家都声名狼藉的。
秦游的表现让许富瞬间生出了自己被背叛的感觉,于是立刻冲秦游圆瞪怒眼,摩拳擦掌的模样像是再要收拾秦游一顿。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游很老实的收了笑,强行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表兄,为尊者讳。”
须知男人关系有三铁,讲述的便是一起干坏事的重要性。许富可见不得秦游装样,故技重施勾住了秦游脖子:“阿游你说,我阿父是不是糊涂?”
秦游正待说话,背后便传来一个沉稳威严的男声:“富,你是在说为父糊涂吗?”
完整见识了表哥冰雕化的秦游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转身。
哪知人不攀山,山就过来,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孩子兴冲冲转到了两人身前,胖嘟嘟的小手举着一只兔子兴冲冲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兄长,看,兔子!我好不容易从小黑嘴里抢出来的呢!”
秦游没有心情夸自己的小表弟,只觉得这只被他开膛破肚的兔子,像极了表兄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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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梁)高祖青年登基,精力充沛旺盛,除了勤劳政事,给各位的历史政治课本增加厚度之外,个人的兴趣爱好也十分广泛。
这幅从昭阳公主秦念陵出土,现存于长安博物馆,由画圣赵素所绘的《高祖游猎图》,就生动形象描绘了高祖左牵黄、右擎苍,在山林中率众游猎的英姿,是研究梁朝历史难得的实物史料,证实了高祖有训犬训鹰的爱好。
而且得益于赵素与昭阳公主过从甚密,这幅画还得到了昭阳公主的题跋,作为梁朝著名街溜子、牛皮癣、吐槽小能手,昭阳公主这次也没让我们失望。
在题跋中讲明了犬名来福,鹰名小金。并吐槽高祖养鹰喂犬太过精细,被文德皇后削减了个人开支,还偷偷问齐王要钱。——梁-永远的新人up主-绝不咕咕咕-已经在写论文剪视频了-鹤·《昭阳公主秦念陵一期发掘史物速览》
2、秦汉抑商,商贾不得着绸衣。许氏三代货殖,富深以为憾,谓高祖曰:“名富字贵,俗不可耐。”
高祖大笑对曰:“兄名富字贵,翌日必登州列郡,富贵荣华,安乐无忧。”
后梁朝立,富凭筹措粮秣军饷之功,果列侯位。——京·顾域之《梁朝通俗演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0708:05:16~2024-03-0800:5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之韵熙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第二十七章
许富直接跪在没有铺席子的干燥泥地上,一张素来透着机灵聪慧的脸上能酿出苦水来。
他对自己目前的境况拥有深刻的认知。也就是秦游这个表弟在,阿父不方便对他这个已经加冠的成人动手,否则现在竹笋炒肉必定正在炒制中。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待到表弟离去,这顿打多半还是会落下来的。
一想到阿父那被风霜打磨过的手劲,许富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所以他刚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居然会说出那么悖逆的话。
所以阿父怎么会这个点在家啊!
许大舅与许二舅是如今许家顶门立户的人,虽皆行商事,但侧重各有不同。
许大舅许菖接了许太公的班,依旧是行商,不过范围从乡间县中、针头线脑变为了远行羌地,贩牛卖马。得益于身上有着被传得言之凿凿的羌人血统,很是得羌人信重。
许二舅许芝则是在年将而立那年得老父与兄长的支持,买下汉中县市中一间位置不错的店铺,成为了一名坐贾,专门贩卖许菖自羌地带回的各色特产。得益于买卖算得上独一份,偶尔还能搞到几匹好马,生意也是非常不错。
许菖十日前才从羌地行商归来,按习惯,兄弟两个正在县中对账清货,商讨接下来的三个月该售卖的货物才对。
许富的情状尽数落于其父许菖眼中。
许家自许太公立户也不过是三代人,兼之以商贾传家,售卖对象还是风俗粗犷原始的羌人,因此与普通的汉族家庭相比,思维认知开明得令人咋舌。
草原游牧民族远没有中原农耕民族浓厚的尊老敬老风俗。贵如单于,也不过是一支鸣镝的事。遑论还有被士大夫们所诟病不耻的收继婚习惯。
许菖见得多了,对儿子的容忍度也要高很多。
不就是私底下讲几句当爹的坏话吗?他少时也和弟弟这么做过。再者长子这个名,还真是年少气盛的他故意同老爹斗法来着,抱怨两句也算是弥补他当年的过错。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太损害他这个许家现任当家人的光辉形象。
而且孩子也是要教训的,否则只会越纵越坏。须知他们到底是汉人,不是羌人。
许菖慢条斯理抚着短须,一张本就黑如锅底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渐渐的,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味道。
“哼。”许菖轻轻一个鼻音落下,却如一把重锤砸到了许富的背脊上,令他的头直接低了下来。嘴唇翕动,懦懦不敢言。
目睹了一切的秦游感到无比牙酸。这年头,孝之一字真是太重了。
就没受过父母管束的他此时甚至在庆幸,还好重活一世也不必为此劳神。
秦游在神游天外,想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许富正在被言辞反复鞭打炙烤。
“若不是你新妇向吾传讯,吾都不知汝阿母身体不适。”
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家中行商给了许富更为优渥宽松的生活条件,同时也造成父子间聚少离多,感情比较淡薄。许富对于家庭的认知,泰半来自于母亲。
所以一听到是母亲身体抱恙,他都顾不上在父亲面前装乖巧了,直接抬起头急声问道:“阿母身体不适?究竟是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许富的一片焦急全然出自内心,令许菖捋短须的动作一顿,继而眼底显现出些许微不可查的笑意与赞许。
他少时也是被强压着读过几天经书的,知晓君子论迹不论心的道理,并深以为然。
天资不错并寄予厚望的长子,没有长歪。
然而华夏传统的家庭教育氛围是内敛克制的,具现为相处,那便是父权的对子一辈的全面压制。
于是许菖继续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哼的音节,冰凉凝实的目光让许富浑身好似火烧,只觉一股股热流涌到了脖颈、脸颊、头顶。都不消揽镜自照,便知绝对是红透了。
“好算你还有孝心。”许菖一锤定音,继而对着焦急不减的许富说道:“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你那新妇无愧家风,衣不解带侍奉你阿母,亲尝汤药毫无怨言,只等着你阿母痊愈了才命阿庸来县中告知于吾。”
没有人能逃过生老病死,近些年愈发感觉年纪上来的许菖已经在有意识的培养儿子,十分乐意见到小夫妻伉俪情深,家族气氛和顺融洽。
“汝娶得了佳妇。”许菖话中说不出的感喟。
听明白其中意味的许富赶紧回道:“全赖阿父为儿求娶。”
已经回过神来的秦游十分兴奋地竖起耳朵,咂摸着父子平常对话中的有趣信息。
比起远在南郑,门槛高到难以用语言描绘的文家,还是这门新结的姻亲对许家帮助最大。
秦游是没有混上许富傧相,也就是伴郎活计的,但得益于那些喜欢磨牙的乡人,对自己这位新嫂子的家庭背景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新嫂子姓范,是成固县市掾的女儿。比起许家隐隐要上升,但还没踏出最后一步的家势。范家可是实打实的士族,并且还是有名于县中的望族。祖上出过两千石的郡守,现在也有族人在外郡大县任职县令。
嫁入许家,那是妥妥的低嫁。要不是许富长相不赖,人也伶俐会说话,还真没机会抱得佳人归。
市掾也被叫做金曹掾,属于县中十五曹之一。秩百石,铜印黄绶。主掌金融、商业税收。
虽然不如户曹、法曹那么尊荣,但也没有邮书掾、厩啬夫那么辛苦,属于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闷声发大财的类型。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能直接管着许家。
范市椽这回嫁女的排场摆得不小,让乡人们结结实实见识了一把什么叫做士族的排场。直至今日,宁乡还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并且可以预见,热度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运气好能成为讲古的那个古。
秦游默默在心中做着填空题。
将来大兄脱去市籍,转为普通民户的事还要着落在丈人身上。以舅父的会做人,必定会借着新嫂子的知事懂礼,给表兄搭好台阶。
果不其然,秦游听到许菖说道:“虽说是夫妇一体,汝有佳妇,为你操持家事,孝敬高堂。但切不可藉此认为自己就能置身事外,安心享受。那是生养汝的母亲。
接下来几天汝就不要外出交游了,好好陪伴你母亲几日。”
借着范家女婿这个身份,许富成婚后成功进入了成固县的士族圈子,这些天也是一直在外交际,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知晓母亲生病的消息。
此时一听许菖的口气,便知父亲是要借着这些已经有点交情士子的口,宣扬他侍母至孝的事情了。
而且若是来日带着阿迟回门,丈人问及此事,也可传递家中对阿迟十分满意的态度。
聪明人之间的话是不用说透的,想着父亲为自己寻来这么一门好婚事付出的心力,许富端正神色,恭恭敬敬对着父亲一拜:“儿记下了。”
许菖神色如常地冲许富摆摆手:“去吧。”缓了缓后又说道:“若有暇,就教导一下阿庸《孝经》。”
“哐当。”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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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口弯腰穿鞋的许富差点又栽回来。
“噗嗤。”而秦游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父子间的相爱相杀,还真是……怪有趣的。
秦游与许富的视线在空中不期然的一触,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许富那幽怨的小眼神点醒了他,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他这个外甥呢?
许菖没有第一时间斥责秦游的笑声失礼,而已经换了个芯子还在忐忑不安地等着裁决,堂中就此安静起来。
唇上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唤醒了许菖,他顺着被扯断的胡须看向老老实实坐在身侧的秦游,心情有些复杂。
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他感觉秦游好像是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愈发成熟的眉眼中,满满的是妹妹的影子。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妹妹出嫁那一年,那他必然会用尽手段把妹妹的婚事搅黄。
不管背弃秦太公当初游医,救下高热不退妹妹的恩情,得到忘恩负义的骂名也好;还是须得陪上大笔嫁妆才能让身在市籍,加之被传得言之凿凿羌人血脉的妹妹嫁出去,让本不富裕的家庭状况雪上加霜也罢。
因为秦扬那个畜生配不上妹妹!
眼高于顶,志大才疏,不知恩义,无耻至极等一系列词完全可以用在其人身上。
若不是嫁给了这么个浑人,妹妹何至于刚刚三十岁便撒手人寰。
也怪他,妹妹嫁过去那些年也顾忌着名声面子,没给妹妹和离归家的底气。
在妹妹离世那年,许菖就想过把秦扬早年治死人命的官司给翻出来,把人送去苦寒的边地,让北风灌满肚子。
全是看在秦游这个外甥年幼,无人照拂的面上才强行摁捺。他本是打算在秦游及冠分户后再这么做的,可这厮倒是乖觉,麻溜走了,保全了身前名。
后来秦扬续娶,减少了与家中的往来,连带着秦游这个外甥他都见不上两面。
日子一长,许菖甚至对秦游都生了埋怨。认为秦游意志不坚,忘记了母亲的生养之恩,一味顺从陈氏那个继母。
成见随着时间堆砌得越来越高,结果今日见到的秦游眉目清正,朗朗如松,朝朝如霞,难免生出恍惚之感。
不过恍惚归恍惚,正事他还是记得的。
比如说正摆在他面前的这两把做工不错的环首刀是谁的,自己这个好外甥又是怎么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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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这条已经被牧草覆盖大半,只能见到一点依稀痕迹的道路便是著名的盐茶古道,是由梁朝的安平侯许富开辟的贸易路线。
主要是运输精盐、粮食、茶叶、丝绸、纸张、瓷器等中原货物,与广袤的草原交换良马、皮革、羊绒、煤铁,为梁高祖一统中原,和接下来数个五年计划实施提供了有力的物质保障。
也是通过这条古道,中原的先进思想和技术得以传播,极大的维护了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
在梁朝鼎盛时期,许多商人通过这条道路,抵达阿拉伯国家和罗马帝国,有力地促进了中西交流。
许富也因此被称为“链接中西的先驱者”。当然,这位侯爷最为大众熟知的名号是“财神爷”。
在他身上,寄托着广大人民群众对安宁平静,富足和顺生活的美好愿望。——《纪录片·寻踪盐茶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了,你们是真的很爱小剧场所以要看论坛吵架贴吗?
28. 第二十八章
“游,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两把环首刀的?”许菖神色愈发严肃。倘若有不知内情的人见到,八成会以为他是在审贼。
其实在许菖内心中,此时还真宁愿自己外甥是个“贼”。
不是他这个当舅舅的不望着外甥学好,走正道。实在是这两把环首刀如果不是外甥偷来的,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提供热量的柴贵,铁矿开采难度大,拥有锻造技艺的铁匠要价也高。所以在一些不甚富庶的里中,几户人家共用铁犁头,农忙时聚在一处吃饭时常有的事。
就是为了平摊锻造修补农具的成本,减少柴火的使用量,节省出劳力专心农事。
农具尚且如此,遑论环首刀这种对铁矿品质和工匠技艺有着更高要求的杀伐之器。
长安一些锻刀名家的成品动辄十数万钱。眼前这两把虽然远远不如,但也得要上千钱了。
能用上这种档次的环首刀,不是自身非富即贵,就是身后有着非富即贵的靠山。
比起其余可能性,许菖当然更乐意见到秦游做下的是不会伤筋动骨的盗窃行为。
只是瞧着秦游这幅光明正大的模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许家生意做得广,过程中路子野是真的,但还没有野到帮亲外甥销赃的地步。不然长此以往,家风沦丧,后代子孙就要乐意从贼了。
秦游既有胆子将这两把环首刀拾回来,肚子里自然是准备了说辞的。哪怕与他预想中的由表兄发现,变成了大舅发现,也不妨碍他观点输出。
秦游貌态恭敬的坐在席上,一双眼却不闪不避地对上许菖的审视目光,沉稳回道:“舅父勿忧,这是外甥自贼人手中夺来的。”
“你,夺来的?”许菖话中显而易见的不信。
从身量来看,秦游的确是个成人模样了,但细胳膊细腿的,没有半分猛士的模样。
这也在秦游意料之中,于是不紧不慢将武犊等无赖儿给他下套,致使他欠下大量赌债。还将燕芸作为贡品献给陈卫,引得陈卫上门索要,被自己逼退后惊闻舅家与南郑文氏有往来,遂派遣轻侠尾随,意欲封住他口,却被自己反杀的事情娓娓道来。
不掩饰自己好气使性做下的糊涂事,也不对招惹上陈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而心生惧意。
总而言之一句话,秦游冷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许菖面色不改地听完了秦游的讲述,并不关心那两个被秦游剥光了衣物绑在树林中的轻侠结局如何,而是用着带上一点探究的语气问向秦游:“小子不惧乎?”
秦游也没管自家舅父问的是哪一方面的惧,是惹上渤海陈氏的惧,还是轻而易举操弄他人生死的惧。
他只是将头一昂,目光灼灼:“陈氏目光短浅,不过守护之犬耳。其门下走狗,更是狐假虎威的小人,有何惧哉?”
作为穿越者要是这点心气都没有,都不用那个掌握穿越的神来制裁他,秦游自己就能抹了脖子。
没直接把那两个轻侠结果了,都是建立在山不高林不密,他对此时的刑侦力度和水平尚不知晓的基础上。
许菖愈发来了兴趣,微微笑道:“你这竖子岂不闻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吗?陈氏虽俱为庸碌之辈,仅得守户。却是天子舅家,守汉室门户,怎是你一乡野小子可比?”
秦游语气森然:“无论贫富贵贱,性命却只有一条。”
这以命换命的决然做法,令许菖双眉微蹙。
妹妹就这么一点骨血留在世间,岂容他轻易抛却?正要厉声呵斥,却又听秦游说道,“大不了外甥到时候就带着媳妇远遁山林,陈卫总不会一直咬着我不放吧。”
这话没先前那么豪迈了,但其中流露出的保全性命的想法却很让许菖心头微松,把厉声斥责改为了严肃打断:“混账话!糊涂话!原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还是如此孩子气。
堂堂男儿,纠纠丈夫,娶亲成家的人了,却还是只会徒逞一腔血勇,将性命弃如鸿毛。你阿母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狠狠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秦游被教训了之后安静了好半晌,随后才呆愣愣的擦去不知何时从眼眶中冒出的泪水。
这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情感?
“中大夫主父偃有言,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甥虽不才不敏,却不愿行此轻率之行。”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秦游声音沉稳低沉,说话时有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坚定力量。
许菖的眉情不自禁松开少许:“那我倒要听听你这个小竖子有何应对良策了。”
“所以我就来找舅舅了啊。”秦游回答迅速,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像是一直在等着许菖的这句话。
“找我?”突如其来的转折,差点让许菖闪了腰。他瞥了一眼理直气壮的大外甥,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直接飞踹一脚。
许菖是个稳得住的人,秦游就不然了。
此时的秦游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视性命为无物的英雄气概,而是掰着手指头委委屈屈小声念叨:“我听乡人们都说,甥舅亲,心连心,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都说舅舅你是会帮我的,您不会……”
也就是秦游已经半大不小了,不然许菖毫不怀疑这个小竖子会抱着他的大腿演一出孟姜女哭长城的大戏。
不过秦游这话说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汉家为何外戚权重势大,就是因为舅甥关系的特殊性。
必定能肯定两者间具有亲缘关系,并且还是两姓旁人,鸠占鹊巢的难度比叔伯高太多。
武帝时关内侯李敢击伤大将军大司马卫青,卫青的外甥霍去病为了给舅舅找回脸面,在行猎时公然射杀了李敢。弄得武帝还要为小霍将军擦屁股,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要说李敢是被鹿角顶死的。
时下外甥与舅舅的关系就是亲密至此。秦游惹出了祸事,于情于理,许家都不能站在干岸上。
当然,能做到文帝对亲舅舅活哭丧的另外算。
许菖也是个聪明人,自袖中取出一块质地柔软的麻布扔到了秦游脸上,遮住了其装模作样干嚎的神色,辨不出悲喜问道:“你这小竖子如此信誓旦旦,是笃定我会保下你咯?”
秦游被布帕盖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用的是保住,而不是还债。说明自己这位舅舅,总算是把他可以讨论决策的成人对待,而非是需要庇护的年少外甥。
秦游一把将布帕扯下,笑容放大,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肆意张扬。
在舅舅面前,可以不那么藏锋敛锐的。
“看来舅舅与南郑文氏的关系比我想象中紧密。”
许菖转过了身,让秦游只能看到一个被光覆盖的背影:“你就不怕家中与南郑文氏的关系,是我与你二舅放出去的风声?”
还是考教。
秦游对此早有准备,甚至端起摆在自己面前的耳杯滋溜了一口热水,不紧不慢说道:“一来两位舅舅都是聪明人,不会放这种风声,否则将来传到文家耳中,必定遭至倾覆之祸。
二来陈卫是戚族子弟,他的消息总比我灵通。他都深信不疑,为此特地派人来封我的口,是假消息的可能性太低。
三来……”
说到这秦游故意卖了个关子,拖出长长的尾音。把头一低,做出要继续喝水的模样。
他这幅刻意作态引得许菖忍俊不禁,直接将他头也一点,笑骂道:“你这小竖子,既要求我庇护,怎得还如此装样?”
得了许菖这一句话,秦游立刻从善如流:“这就是其三了。外甥惹了这么一个人,又上门说了乱七八糟一堆话,舅舅您都没有大棒子将我请出去。可见心中必有所恃。
即便不是传闻中的南郑文氏,也是个不会怵陈氏的名族望姓。”
“噗,哈哈哈哈哈哈。”许菖终于开怀大笑起来,竟直接一展大袖,坐在了秦游对面,双目炯炯:“不意你这小竖子还有如此心思。你猜的一点不错,家中的确与南郑文氏有往来。
那你不妨再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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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中人之家的我等,是如何与南郑文氏搭上线,还能得到庇护的。”
这个问题秦游想了一路,总算找到了一点头绪,所以此时被问起也不见慌乱,坦然从容说道:“具体是什么,外甥还没有猜出来,但必然同羌地羌人有关,而且是那位文功曹授意的。”
“哗啦。”放置在许菖手边的耳杯被他不慎打翻,尚还冒着热气的热水淌了满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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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趣多多论坛:
一楼,日经高亮贴:论高祖帐下的功臣,哪位功劳最大?
二楼,【十七】:今天也是极度没有新意的一贴。要论谁功劳大,楼主你看梁书列传排序、聚贤阁画像前后和封侯的食邑户数啊,这有什么好争的。
三楼,【文德皇后小迷妹】:一眼鉴定二楼粉籍。高祖御极三十八年,你要不要看看聚贤阁是什么时候建的?梁书什么时候写的?功臣什么时候封侯的?照你这么算,文德皇后必然排第一,那可是和高祖共用本纪的唯一真爱。
四楼,【火力不足恐惧症】:楼上用文德皇后过于犯规了啊,怎么人家一张小三,你就出王炸了{手动斜眼笑}再说文德皇后那是功臣吗?那是咱高祖合伙人!说臣子这种话,当心咱武安侯发动十天克双城技能哦。
五楼,【三天打鱼】:那我讲武德一点,我投我家武威侯,亲亲的梦龙大将军一票!不服的自己和我梦龙大将军打去。
六楼,【无与伦比的帅气】:长安女校出土的那杆武威侯自用枪,长一丈七尺,演义中说挨着就死,擦着重伤……楼上的,你也很离谱好吧!我选择抱紧我家致宁侯的破敌弩。
七楼,【天下第一南郑侯】:不出意料地又歪楼了呢。所以没有人投咱们智囊南郑侯一票吗?这可是开国功臣中唯一一个以家乡地名封侯的,还是高祖的龙兴之地诶!(楼上的破敌弩是管制武器,叉出去!)
八楼,【我不懂历史】:按楼上的算法,咱安平侯才是真爱。表兄身份+宅子是高祖故居+封地是老家+史书记载的礼敬有加+据说起兵也和表兄有关。而且汉太祖刘邦也说过,筹措粮秣士卒的萧何是功人,其余人都是功狗……
九楼,【老婆是昭阳公主】:所以咱高祖到底是怎么想的,评定功臣先后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让才六岁的太宗按喜好在聚贤阁随意挂,把史官都给整不会了……
十楼,【赤星军梁国公】:有没有可能,咱高祖就是放纵不羁爱自由。反正天下迟早是要传给儿子的,所以开国功臣怎么用,还要看太宗偏好,这样高祖也好做保全。而且按咱高祖的性子,也就是作为开国之君不好禅位,不然长安是一天也呆不住。
十一楼,【五镰三锤】:所以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就那么想当世宗吗?这玩意要是这么好排,世宗朝兴建文武二庙的时候,勋贵子弟们就不会打得那么凶残了。
我记得梁书中记载武安侯长子抢了禁军的金瓜锤子来着……要不是世宗有先见之明,把在云南游山玩水的昭阳公主给薅回来主持大局,未央宫绝对要上演全武行。
再说这些能臣猛将轮得着咱们评价吗?看看后世王朝的那些人为了把他们挤出文武庙有多努力不就完事了?魏朝的宇宙大将军直接被整出心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足一下想看论坛体小剧场读者老爷们的愿望。但本文的大纲我是写好了的,所以写这种论坛体特别容易刹不住车,很有水文的嫌疑,也会很容易让文章变得本末倒置。所以接下来还是如前文那样的普通小传,形式会尽可能多样。至于论坛体小传,就每逢千收藏来一次吧。如果实在写不及,就全部折算到完结后的福利番外中。感谢在2024-03-0903:43:46~2024-03-1005: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感恩的心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9. 第二十九章
秦游从许家离开的时候,不仅带走了沉甸甸的三千钱,还挑走一副上好的扁担,并两个硕大却不失精美的箱笼。
这是许太公年轻时在乡中行商所用的家伙事,已经在库房中存了许久。如今到了秦游手中,也是一种传承。
秦游并没有为这些东西打欠条,并不是因为甥舅间关系亲密到可以不打欠条,也不是许菖有意帮扶这个外甥。
而是在账面上,这些东西是由秦游带来的那两把环首刀换的。
许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不销赃。但为亲外甥寄卖一些东西,提前支付一些报酬是情理之内的事情,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自武帝后,大汉实行盐铁专售制度,民间虽有铁器流通,但数量极少,卖到羌地谋取暴利就更是天方夜谭。
这两把环首刀的品相都不错,无论是许家私下放出风出售,还是通过关系,把刀出售给有售卖铁器资格的相熟商贾,陈卫都能很快地收到消息。
同时秦游再把钱一还,陈卫只要不傻便能反应过来,他所谋求的事情失败了。许家虽然出面庇护了秦游这个外甥,却也没有把事捅到文登这个外戚克星面前的意思。
因为如果要这么做,这两把环首刀就不是仍旧在成固县流通,而是会摆在文登的案前了。
届时只要陈卫出钱把两把刀给买回去,这事就算是心照不宣地给抹了。
须发皆白的许太公一手拄着高高的鸠杖,一手被许富搀扶着。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眼睛中不时闪过的景观还是能让人感觉到这位老爷子不是一般人。
此时的许太公眼中满是慈爱,只是秦游分不清外祖父这份慈爱是冲着他的,还是冲着这副与风雨相伴近三十年的扁担的。
许太公用自己那枯树皮般的粗粝手掌拉住了秦游,温声细语地叮嘱:“昔年唇齿不清的小儿,如今也长成昂藏丈夫,要挑起家业生计了。你阿母泉下有知,必定十分高兴。
只要有心,一时犯错并不要紧,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呢?只是要知错能改,好好长个记性,再犯可就是自己蠢了。
我许偃的外孙,总不能是个扶不起来的蠢物吧!”
说到这的时候,秦游感到有一股大力施加在了自己手上,就像是殷切的希望化为了实质。
他情难自禁但低下头,掩饰了眼眶中滚出的热泪:“游谨记。必不定外祖父您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老怀大慰的许太公愈发用力地摇晃起秦游的手来。
“这一副担子是我十五岁那年卖了一头牛换来的,风里来雨里去攒下这么一份家业。你现在比我那时候可强得多,只要自己有心,肯出气力,日子必不会过得差了。”
许太公又伸手摸上了那副无比熟悉,因为油脂和汗液已经变得有些发亮的扁担。
也许忆往昔岁月稠是每一个老人的特质,正当许太公脸上怀念之色愈浓,还要同秦游讲古时,一道苍老却不失风火的声音打断了话茬。
“快收起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吧。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事,你个糟老头子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再说阿游的性子是随了英的,哪需要你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教。”
听到这个声音,许太公的胡须忍不住抖了三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反驳。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嘟囔道:“糟老婆子,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秦游与许富的目光在空中一触,然后在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后迅速分开。
能当着后辈的面,毫不留情驳斥许偃这位许家缔造者的,只能是另外一位缔造者。
而且以许家真正兴起的原因和目前的侧重点,还真说不好这两位缔造者谁起到的作用更大。
心里想是一回事,表现在具体行动上,秦游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的朝着来人恭敬一礼:“外祖母。”
这也是一个头发斑白,面上皱纹堆叠的老人家,但可以清楚看出眉目深刻,颧骨高耸,的确无愧于乡中言之凿凿羌人后裔的传言。
秦游的恭敬态度好算是取悦了这位年少时便以刚强闻名乡亭的老妇人,把许太公挤到一旁的她语气放缓,但依旧严厉:“我不管游你是怎样顶立家业,总之你不准苛待芸娘。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你这个做丈夫的要是再没有担当,她就只有投缳沉河的下场。
我已经没了女儿,不能再没一个外孙女。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就把芸娘送到我这来,我为她另置嫁妆。”
秦游被老太太这一番话说得冷汗都下来了,很好,他现在对老太太身上的羌人血统再无半分怀疑了。
因为汉家女子即便有这个心气,这个能力,也不会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
莫名有些心慌的秦游不假思索说道:“不可,芸娘是我妻。”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与芸娘既结为夫妻,就自会照顾好她。”
这是在为前一句对长辈的态度找补。
老太太上上下下盯着急切的秦游看了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离去,浑然不管被晾在一旁的许家爷三。
有了老太太这么一打嚓,许家其余两位长辈也不好教育秦游了,只能任由秦游打着担心芸娘独自在家应付不来的幌子离去。
望着秦游挑着扁担健步如飞的背影,许老太公眉毛一抖,问向站在自己身侧一直沉默不言,仿佛一尊雕塑的长子:“游方才真是那么说的?”
许富还沉浸在变得好玩的小表弟就这么走了的悲伤情绪中,闻言啊了一声,茫然问道:“什么?表弟说了什么吗?”
许菖破天荒的没有训斥儿子没规矩,而是宛如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板一眼答道:“回禀阿父,游的确是这么说的。在他猜到家中与南阳文氏有关联是源于羌地的商贸往来。
在孩儿告诉他文君密切关注着运到羌地的布帛、陶罐、陶釜有多少时,游脱口而出文君可是在计算羌地有多少民口?”
许太公沉吟不语,长且杂乱的眉毛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许富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仗着长孙的身份壮着胆子问道:“阿父,家中不是一直往羌地卖这些东西吗?又不涉及盐铁粮食这种违禁品,怎么就与民口扯上关系了?”
这合法合规的生意,怎么就做出一股反贼的味道了呢?
在见过秦游的机敏应变后,许菖对自己这个往昔无比满意的儿子变得十分不顺眼起来。
果然还是太史公的《报任安书》中说得有道理,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尔作春秋,人还是要多经挫折,才能成长。
好在儿子被父亲嫌弃的情况,多建立在孙子被爷爷宠爱的基础上。
许太公耐心地为孙子解惑:“富,一户之内,十口之家,所用罐釜几何?”
许富也不是笨人,蒙在眼前的窗户纸被许太公捅穿之后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
草原环境比中原更为恶劣,一场白灾,就足够让牧民几十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所以他们非但没有中原强制分家,为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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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供赋税的法令,反而竭尽全力地聚族而居,增强抵抗风险的能力。
加上草原以各种干燥的粪便作为燃料,获取难度比木柴更困难,所以更倾向能够节约燃料的大罐作炊具。
许家与羌人的开门红生意,也是迄今为止做得最好的生意,就是能够一次性做上十五人饭食的大陶罐。
以羌人的生活艰苦,是宁可把年老体衰的老人舍弃,都不会舍了能煮饭的陶罐,这可是家中重要资产!
所以每卖出去一个陶罐,基本就意味羌人民口增加了十到十五人……
许富回想起自己经手的家中历年账册,声音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这些年,家中卖出了近千口大陶罐,还有许多小陶罐……”
而与羌人做生意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平帝光永三年,羌人叛乱,关西之地损失惨重。
许菖终于没忍住给了儿子一脚:“光永七年起,分置南北羌校尉,互不统属,数年来攻伐不断,流血漂橹。”
言外之意便是羌地固然因为贸易畅通无阻有了一定的发展,但这点发展在内斗中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没见到朝中衮衮诸公,根本没把羌人当一回事吗?也就只有文登这位世家公子哥,对此保持着万分警惕。
许太公似乎半点没看到这场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亲子教育,而是抚摸着胡须说道:“我许家亦要出一麒麟儿乎?”
文登年少的成名,在州中有麒麟儿的称呼。许太公这么说秦游,显然是抱着极大的期许。
许菖一张脸上不掩忧色:“游慨然有英雄气,然观其志匪浅,不知祸福如何啊。”
他聪明的没在老父面前提秦游并不姓许这件事。
而且甥舅关系亲密,拆不散的同义句是:能靠着外甥享多大的福,就能跟着外甥受多大的罪。
毕竟这年月,是真的有着九族消消乐的。哪怕用得极少,但终究是个风险。
许菖面上的忧色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许太公直接一鸠杖打到了他背上,怒道:“乃公一世英名,怎地生出你这等鼠子!乃公当年能从无到有,一手一脚挣出这份家业。
你如今良田广屋,家訾数万,衣食无忧,却畏头缩尾,不是英雄所为!倘若富贵易取,何至于李广难封?哼!”
许太公气冲冲的输出完,就拄着鸠杖气冲冲走了,许富赶紧追了上去,唯余许菖在原地苦笑。
阿父呀阿父,你当初是没什么可输的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自然无所畏惧。但儿子是携家带口,能输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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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十年,登与帝复见于蜀郡。帝大悦,谓众将曰:“今得见远谋,如大旱遇云霓,吾亦有子房矣!”
遂携手进帐,同榻而眠,畅聊达旦,无有倦意,不知时光流逝。
文武不解者甚多,私聚议曰:“文远谋固才名远扬,然仅两面之缘,何故信重至斯?”
武威侯薛皋诉众意于文德皇后榻前,后答曰:“虽非旧识,心多向往,可谓神交已久。”——《梁书·卷六十四·列传第十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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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第三十章
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被移走,秦游的脚步因而变得异常轻快,仿佛肩上沉甸甸的重量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同时,他又对舅家所依托的文家,确切来说是文登产生了更大了好奇。
文登刚正敢言,有谋略、人望、才干,面对正当红的外戚也毫不畏惧这些为世人所啧啧称奇并赞扬的优点。但说句实话,秦扬对这些并不是很看重。
因为如果将华夏五千年比作一个人的一生,那么秦汉无疑是封建政治制度的幼生探索期,正所谓一言可为天下法,一令而成后世师。
时下大汉的士子只是为了得到征辟,对博名手段进行了初步进化,看上去也没什么。
但秦游可是接受过海量信息的冲刷,清楚知道随着时间的发展,士人阶层为了博取名望,出仕为官变得有多畸形。
有家世背景的对着三公九卿和外戚使劲,疯狂刷声望。没家世背景的就冲着孝行努力,卧冰求鲤、埋儿奉母之类的故事如同地里的韭菜,怎么割都割不尽。
等到了大明朝,文官都学会骗廷杖了。
没错,文登的背景很硬,履历很亮眼,未来显而易见的一片坦途。
但秦游是研究过袁绍这位两汉顶级世家子的人。
在前三十年的纸面数据上,还真就没有人能比得过袁绍。
秦游之所以对文登产生浓烈的好奇心,是因为作为一个来自后世之人,他是清楚知道羌人如何被王莽引入,之后在东汉一朝一步步养成气候的。
到后来称一句东汉的定时放血器也不为过了,缓慢但持续地消耗着这个庞大王朝的元气,甚至完成了致命一击。
现在朝中的主流思想还是在防范已经分裂的匈奴,毕竟白登之围是忘不掉的耻辱。
如果时间再往后推二十年,文登如此防范羌人,秦游只会说他有远见的智士。可文登早在五年前就防上了。那秦游就只能高赞一句聪慧近妖,是个高屋建瓴的战略家了。
想来此人舍弃长安而返回汉中出仕,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吧。
司空何逢那句来日安汉家天下者,必此子也还真不是花花轿子人抬人的场面话。
古人只是受限于生产力,物资生活水平没有现代人那么丰富,可绝不是傻子。甚至还有一些突破认知范畴,让人惊呼女娲娘娘捏人水平的超级大妖孽。
必须得收起自己那副隐隐俯瞰着这些“古人”的隐秘优越心态了。
诚然他在大势的把握上要强出一截,可具体到事务的处理应对,未必有耳濡目染的时人妥帖。
秦游让沉甸甸的扁担不断在双肩上轮换,同时也回忆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疯狂拾遗补缺,针对一个个有些小出格的举动下绝不可再如此的心理暗示。
至于会不会有用,那就得看秦游这个脑热份子当时上不上头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秦游不会说出会把自己送入犴狱的话。
就这么一路行一路想,他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平山里。
秦游在自家门前站定,略略偏头,莫名感觉有些牙疼。
嚯,好家伙,他出门还不到一天时间,家里的门就快被拆干净了。只有仅剩的半个木门轴,费尽气力地拉着摇摇欲坠的半扇门。
秦游嘬了嘬牙花子。很好,武犊你小子已有取死之道。
要是早知道这小子能为了主人不要半分名声,他今晨就该结果了那两个尾随的游侠后,直接折返家中。
也不知道芸娘有没有及时避出去。
脑中思绪纷杂、心乱如麻的秦游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后迈着变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向大门。
过于紧绷的心弦甚至让他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麦子被去壳磨碎后的清甜香气。
就在秦游将要跨过门槛之时,忽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惊喜声音由远及近钻入耳中:“游你回来的正好,快说说你把家里的刨子和墨斗放哪了?我这工具有点不趁手。”
经过燕芸和兼职木匠田生的好一通解释,秦游这才反应过来家中不是被催债的打砸了,而是高贲大手一挥,直接出钱为秦游打造一个配得上他身份才学的门扉,听说有高工钱拿的田木匠这才来毛遂自荐。
否则秦游本就从他那死鬼老爹那继承了一手青出于蓝的木匠手艺,哪里还轮得到他。
被唤作田生的木匠心眼实,但随着他一道前来打下手的妻子就没那么不通人情。
秦游一双眼都黏在芸娘红肿的额头上,他们夫妻两个再待在这碍事可就不礼貌了。
于是手脚麻利的妇人陪笑着拖走了自己那根不明所以,还在喋喋不休的木头疙瘩,把这间不大的屋舍让给了秦游夫妻二人。
饶是以秦游的聪明,此时也不清楚在自己离家的这短短半日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迟疑且缓慢地想要触摸燕芸额上那个红肿油亮的大包,却在将要接触的一瞬间迅速把手收回。
心中暗骂自己可真是傻了,这摸起来疼怎么办,更别说还有伤口感染的风险,这年头可没抗生素。发个烧是真能把人带走啊。
燕芸从没有见过这么呆,浑身上下直往外冒傻气的秦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游亦被她的笑声所感染,勾唇绽放一个笑容:“这下好,你我夫妻两人,现在都头上有创了。”
燕芸笑声顿止,双手交替紧紧绞着裙摆,脸上写满了局促不安。
秦游心知有异,可根本不舍得立刻发问。否则他这胆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妻子,立刻就要钻回深不见底的兔子洞中去了。
所以秦游只做未见,而是温柔地牵起燕芸的手,将她往院中引。
即便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可现在年纪到底大了,也正式结为了夫妻,在光天化日下做这种亲密举动还是令燕芸有些害羞脸红。
可燕芸摇了几下手,见良人都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也就随秦游去了,左右家中也没外人。就是步伐越变越小,像是要把路过的蚂蚁一只只全踩死。
与明亮闪耀的太阳照射无关,燕芸的眼眸是在见到那两个巨大的箱笼后一瞬间才迸发出光芒的。
“这……这是行商的挑担?”平山里虽是比较偏僻的里,但也是有着消费能力的。所以每隔旬日,还是有着逐利的行商挑着货箱前来叫卖,因而燕芸识得此物。
到现在燕芸见过的行商已满了一掌之数,可无论哪个行商的挑担,都没有她现在见过的这个庞大、精美,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让人一瞧便知晓,这必定是个很厉害的行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去市中赁一处店铺成为坐贾,不受风霜雨雪之苦了呢。
燕芸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高兴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围绕着那副挑担转圈,小心翼翼地东摸摸西摸摸。
秦游见她这幅好奇希冀的模样也是心生欢喜,他半蹲下身躯,用温和缓慢的声音向自己的小妻子做着讲解:“这是外祖父做行商时的最后一副挑担,用的是最好的木料,请的是手最巧的匠人打造。
后来也得到了妥善保管。若非我是亲外孙,外祖父还不舍得给我呢。”
说着他又揭开了其中一个箱子的木盖,将里面颜色深浅不一的五铢钱展现在燕芸面前:“这两个箱子里一共装了三千两百钱。大舅舅疼我,没让我打借条,全当是予我的。
三千钱拿去还债,剩下两百钱是我行商的本钱。过几日我便去一趟城中,去二舅舅那趸一批货物售卖……”
秦游母胎单身,虽然没少学习过理论知识,但终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实践起来就只会把许大舅曾对他说过的话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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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一遍,全不知如何讨女孩欢心。
“呜……”正在搜肠刮肚措辞的秦游突然听到了一声啜泣,心弦立刻紧绷。
他急忙张开双臂,把瘦弱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慢慢抚摸着头发,安抚因惊惧产生的颤抖。
“到底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在五块金饼亮澄澄的光芒中,秦游听着燕芸抽抽搭搭讲述完了全部事情。
燕芸并没有隐瞒秦游的心思,连自己刻意撞伤跑出门去的小心思都完全展现在秦游面前。
然而越是诉说,身体就越是蜷缩,像是一只即将被抛弃,正陷于恐惧中的野兽幼崽,安静等待命运的裁决。
秦游神色自若地听完了全程,最终拎起陶罐倒了一碗水递给燕芸,还细心避过了碗的豁口。
“诶?”燕芸眨巴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水珠的她看起来分外懵懂纯真。
秦游又把手往前支了支:“说了这么多话,又哭了这么一场,还是好好补补水。”
燕芸没明白过来补水是什么意思,只是头脑发蒙的她顺从地接过水碗,双手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
大半碗水入肚,燕芸干涸的心灵和嘴唇一样得到了滋润,也捉到秦游一点心思的她小心翼翼探出了半个脑袋,试探着问向秦游:“良人,你不怪我?”
无论心中在之前下了什么决心,面对陈氏是如何强硬果断,可在没得到秦游一句实话前,她的整颗心就还像是在空中晃晃悠悠飘着。
秦游正忙着给燕芸倒第二碗水,闻言佯做不知道:“怪你?为何要怪你?就算是要怪你,也是怪你在屋中的那一刀划得不够狠。”
假借孝道之名,行欺压之实。为这等恶人,责怪全身心系在自己身上的妻子,他还没瓜的那个份上!
愚孝这两个字,不允许出现在他人生的字典中。
“芸娘你这次做得很好。不过若是有下次,还是保全自身为要,遂了他们的意就是。待我归家,自会处置。”
保管让这帮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家伙知道什么叫做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谁知道燕芸在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坚持:“不。游哥你可是说过,这个家不单单是哪一个人的,而是我们两个人的。”
秦游能清晰感受到她在寻求认同,所以并不反驳,只是含笑点头。
在旁人家足以引发家庭大战,甚至休妻闹剧的事情,于秦游和燕芸而言不过是安抚着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
至于悖逆不孝,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秦游一直坚信一点,只要站得足够高,本事足够硬,那自会有人为他辩经。
也因有这件事做铺垫,关于五块金饼的处置异乎寻常的迅速。燕芸甚至没发出稍大的声响,只是目含笑意地赞同了秦游把这份巨款全部捐出去造福乡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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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十一年,帝兵分三路出汉中,时巴郡有贼名张小波者,素行不法,怀反意,于是率众袭南郑,不及援。
汉中留守高贲身染重疾,弗能起,军民闻之气皆沮。
文德皇后乃亲绣燕字锦旗一面,树于城头,晓谕全城:“今愿与阖城父□□生死。”——《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你们投营养液的时候都喜欢悄默声的吗?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营养液又涨了,有一种松鼠找到树洞存粮的快乐。感谢在2024-03-1103:52:09~2024-03-1203:0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urkinje8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1. 第三十一章
翌日清晨,当冯太公在家中见到秦游恭敬地托着一个红布覆盖的漆盘走进室内时,那张宛如被晒干的橘子皮的苍老脸庞瞬间舒张开来,就好像是被放到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一样。
“现下算是有了你大父的六分模样。”冯太公赞许地看着秦游,发出满意的感叹。
绝口不提已经亡故的秦扬,好似秦家就没有这个人。
秦游并不接话,将手中的漆盘放到冯太公面前的桌案上,后退三步,俯身拜倒:“小子才浅德薄,侥幸救高君一命便得如此厚赠,心实不安。
高君慨然有豪气,无愧侯门之后。小子不愿使他专美于前,好叫他知晓我汉中亦有男儿丈夫。太公年高德劭,信义昭彰,乡人皆颂之。
今小子愿将这五金尽数捐出,为乡人行一二善事,还望太公成全指点。”
冯太公不断轻捻着自己微微颤动的灰白胡须,显然是满意到了极点。
不接他赞扬的话茬是孝顺,却直接在话中说成全指点,完全排除了拒绝的选项,间接回应了这份不见外的善意。
冯太公并不意外秦游的选择。
毕竟秦游就是个乡野黔首,高贲大模大样送来的五金只能全了他自己识才豪爽的美名,却忽略了另一个当事人秦游能不能守得住这份巨财。
这也是绝大部分世家子弟的另外一个缺点,飘太久了不知道行走在地面上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地只会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单想着让自己的收益最大化。
冯太公本以为秦游总要在见识过那些拐着八道弯的邻里旧识上门借钱的丑恶面目后才会找上门的,没想到秦游转天就来了。
五块金饼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黔首百姓无疑是一笔能把人砸晕的巨款,可前提条件是要安于做一个黔首百姓。
但很显然,以秦游目前展露出的资质手段,是绝不满足于此的。而想要求名得官,凭秦游的家世背景,五万钱无异于杯水车薪。
所以还是把这五万钱捐出来造福乡梓为好,这样又多一重仗义疏财、不忘贫贱的名声,连带着还能再抬一抬送钱的高贲,进而也算是交好了高贲那位县尉父亲。
至于找上自己,也是同样的原因。
冯太公人老成精,门下的学生多有如秦游这般不甘现状的。都想通过读书受到贵人赏识,然后一飞冲天,成为坐车的贵人。
不过到目前为止已经尽皆屈服于生活,不是在县中当了一个被上司挥来喝去的斗食吏,就是继承家族的生意,成为了账房管事。
如果不遇到龙蛇起陆的大变故,他们这些人想要获得梦寐以求的阶层跃迁,少说还要奋斗个四十年。
尽管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成功的被投资人,但冯太公却从不拒绝帮上一把。
因为这是他信奉的生存法则。惠而不费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万一要是有个成功的,那就是赚大发了。
冯家现在之所以能活得这么滋润,全靠着这几十年攒下的好人缘。
作为被投资人,秦游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不过冯太公还是很好奇秦游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毕竟这几天秦游所展现的应对手腕,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龄。
秦游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本乡水系不丰,纵天公作美,十年也有一二小旱,因而游愿凿井护粮。”
冯太公一怔,连抚摸胡须的手都忍不住停了,好半晌才虚点着秦游笑骂道:“你这竖子,好深的算谋,吾岂是图这一二钱财之人?”
秦游这才抬头作懵懂状,仿佛根本没有听懂冯太公在说什么。
见他装样,冯太公也失了与他这个年轻人交流的兴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那就依你之意,过几天吾自会招聚乡老,言说此事。”
秦游也不纠缠,冲着冯太公一礼后便倒转出门,正在门口弯腰穿鞋时又听冯太公问答:“时下乡里聚资买田买桑,俱要立石僤,刻下名姓,以彰德扬名。
你一人独资,又尚未加冠,刻名恐折福寿。你且说来,想以何种方式传于后世,遗泽子孙?”
这个问题时秦游没想过的,他站在原地想了半晌,露出一个冯太公看不懂意味的灿烂但带着强烈怀念的笑容:“那就在井沿上刻一个五角星吧。”
冯太公拈须想了想,忽然赞道:“不料小子也有如此见地!而今五万钱可打五口井,皆刻一五角星,正合太史公五星出东方利中国一说,大大有吉啊。”
俯身穿鞋的秦游嘴角微抽,很想说一句自己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但历史就是这么神奇,他也没办法,所以让这个美丽的误会持续下去也不错。
冯太公似乎被这个话题给刺激到了,居然再度问向秦游:“本地风俗,凿井筑屋需束红布告知鬼神。游,你想在红布上绣什么?”
秦汉之时的宗教还没有形成体系,大流还是三代的巫祝体系,信奉的是万物有灵,草木竹石皆可为神。所以像凿井筑屋这种改变地貌的事,均是有系红布这一章程。
冯太公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这种事都是有着例行章程的,无非就是些什么家宅安宁、六畜兴旺、水流不竭的吉祥话,怎么能因为秦游出了一个刻五角星的好点子,就指望好点子源源不断冒出来呢?
没想到秦游这次接话异乎寻常地快:“长者有问,小子不敢辞。若依小子之意,便在红布上绣麦穗与镰刀吧。”
秦游终究没把锤子给说出来,毕竟在这个年代,锤子还没那么强势。
冯太公稍一思索便连连点头:“凿井是为灌溉所用,的确适合绣上麦穗。可这镰刀又是什么意思?”
秦游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小子只是觉得这镰刀与麦穗不可分割……一时嘴快便说了出来。如您觉得有不妥之处,去掉便是了。”
冯太公才不信秦游这个精似鬼的小家伙会无的放矢,但秦游实际的原因远跨千年,穿过历史层层的迷雾,哪里是他能想出来的。
所以心态通达的他很快便作罢:“虽然与祭告鬼神没什么关联,却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凿井之事既是由你一力承担,那旁人便无从置喙。”
秦游连连点头,像是把话听进去了,实则心中在遗憾早知如此,必定要把锤子提出来。
有了这珠璧交辉的两件神器加持,不知道是不是存在万千神灵别说是不怀好意地来捣蛋,不被扫荡一空就是福大命大。
每一件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这种顺畅感令秦游的心情变得无比愉悦。
而他归家不久后联袂而来的冯氏兄弟,令他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再度扩大。
“阿旗,阿恒,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如果你们有话对我说,先前怎么不把我拦下?难为你们还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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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秦游语气亲昵,双手拢袖站定,浑没把两兄弟当外人。
冯旗冯恒同样报以大大的笑容,抱着一个小木箱的冯旗先说道:“昨日随高君前来,逃了早课。若不是大父有话要我等传于大兄,我与阿恒还得在家温书呢。”
“哦?太公可是有什么忘记交代了?”秦游疑惑,双眉拧成一个小小的疙瘩。
冯恒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直接把冯旗抱着的小木箱,连同自己手里的几卷竹简一股脑塞到了不明所以的秦游怀中:“大父说阿兄你被生活磋磨太甚,市井气过重,需要读经好好涤荡一下。”
“啊?”秦游大大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
冯旗厚道,为弟弟做着注释:“大父说,大兄你方才送过去的那五块金饼换五万钱绰绰有余,这些零碎的五铢钱便退还于大兄。还有他必定会寻最好的打井人,一定能凿出五口井,让大兄你放心。
这三卷竹简是论语的学而篇。大父说你基础太差,须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若是有看不懂的,可以随时去家中请教他。”
冯旗在来秦家的路上就被弟弟讲明了大父如此做的深意,所以此时只说那些可以摆在台面上说的。
小木箱和竹简堆在一块,沉甸甸地很压手,而秦游则是兴味的一挑眉。
备旱是他选择凿井明面上的理由,而真正的原因则是凿井很考验凿井人的眼力与经验,稍走背运,就是颗粒无收。
于是这种存在概率的事,最容易出现黑账。
如果冯太公胆子够大,完全可以装模作样凿出五个不出水的井眼,把大半钱财收入囊中,算是他在虚名之外送的另外一份暗礼。
结果冯太公不仅态度鲜明的拒绝了,居然还把光明正大吞下的钱币兑换差值给退了回来。
这就是冯家一个外来户能在成固县混得风生水起的内核所在吗?
冯恒小大人似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兄,大父还说,要你不要想着拒绝。拿着这些钱去为自己和姐姐置办两身衣裳,不然到时候面上须不好看。”
秦游还真想把钱还回去,让事情做到底的,但一想到芸娘那件补丁叠补丁,已经浆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他还是把怀中的小木箱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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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看到我身后的这口井呢,就是昔年梁高祖亲手开凿,两千年井水不竭的梁公井。
原井沿上刻着的五角星和文字,在京朝时被战乱损毁,建国后在一马厩中被发现,经修复的原件现存于国家历史博物馆,上个月的梁朝主题展览还在展出。
现在这个井沿是京朝重立的,上面只刻了五角星,形状比原版的要稍大一些。据史学家考证,这个井沿是高祖首次展露出对五角星的强烈偏好,后来赤星军头顶的赤星也是由此而来。
因为现在不是过年,所以大家是看到系在井轱辘上的红布已经有些褪色了哈,不过还是能清楚看到上面用黄线绣的镰刀、锤子与麦穗,同已经出土的诸多赤星军军服的设计理念是一模一样的。
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这求一碗井水点在额头和四肢上,据说这样可以消病去祟,无灾无难。——探险旅游区up主·你说我走《城固行·梁高祖龙兴之地》
32. 第三十二章
秦游终于站在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上终于两个字,只是站在标识地界的田石前,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深觉自己的穿越生活实在是过于充实了。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放在他前世都不够找齐资料剪出视频的,他却已经完成了斩熊、还债、结友、得赠、捐钱、擒蜂、行商准备等一系列操作,强到令自己都有些害怕。
可如果说人际关系、心思忖度以及个人胆勇,逼一逼秦游还是能支棱起来的。但种田这事,秦游是真不会啊!
秦游后世生活的年代种田都成了夕阳行业,上面三天两头发文件要求保耕地红线,种过地的年轻人不说比大熊猫珍贵吧,那也差不离了。
而且就算是实践经验丰富的年轻人,接收到的也是集约化、机器化、通过科学手段培育出高产抗病的良种、因地制宜使用化肥的教育。
真把这些专业人才扔到这个农业作风粗放的时代,估计比他强的也有限。
而且这地,也过于大了吧……
秦游记得汉朝在武帝朝后便是实行二百四十方步的大亩制。即每亩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
如今脚迈出一次称为跬,一左一右交替一次叫做步。成年男子一跬大致等于他前世的0.65米,一步就差不多是当世的六尺,约为1.38米。
这样一大亩的面积换算成他习惯的单位,那就是四百多平方米。秦游现在名下有十五亩,那就是近七千平方米。
再努力一点,就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了!
秦游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脚边的低矮三角石碑,左手无意识地揪着手边没有被焚尽的草杆。
原来所谓的生田,就是一把火把无人耕种野地上的草给全烧了啊。
“见鬼,居然在汉朝见识到了刀耕火种。”秦游使劲搓着粘连在指腹上的草木灰,在心中暗骂一句。
不过骂归骂,地还是要种的。不然等着天气逐渐暖和,田地化冻,地里那些野草必定是死灰复燃,地里这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就白瞎了。
虽然秦游现在不缺钱,也有信心让自己今后不缺钱,但对于一个把吃了吗刻进基因的炎黄子孙,名下有这么一片地却空着,和犯罪没区别。
在秦游眼中这片田已经足够大了,但对冯旗冯恒这两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郎来说,也不过瞬息的功夫。
两个人替秦游这位大兄巡视完了田地,便风一般回转到秦游身边,冯旗十分严谨认真地说道:“大兄,我已经看过了,四周的田碑都好好的,没有被挖掘移动的迹象。”
冯旗这么认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个年代的粮食产量低到惨不忍睹。秦游曾经为了剪辑视频,在查资料时看过一篇论证秦汉粮食亩产的论文,深深记住了那个经过换算后的数字。
每大亩约60公斤。
还不到后世高产粮食的零头。
恐怕后世那些高产良种随便往田中撒看天长也不止这么点重量。
秦游昨天磨麦时见到了,如今的麦粒恐怕要六到七粒才能比得上自己前世的见过的一粒。
不过农业研究原本也就是个撞大运的过程,需要时间和有心人一代代进行筛选,哪怕是后来科技发展到可以挑选基因片段也是如此。
秦游努力开导自己,想让自己忽略那个低到令他吐血的数字,却不断被严苛的现实狠狠拍回来。
这养家的压力,还真是有点大啊。
以大汉朝的生产力,即便按风调雨顺的理想状况计算,在刨除自用粮,三十税一的田税、成年人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算赋、和成年男子每年三百钱的更赋之后,一个五口之家想要平稳生活下去的田数基础是一百亩,即每人二十亩。
而秦游名下的田地只有十五亩,连养活自己一个人都有些困难。所以冯旗认真防着那些黑了心肝的欺负大兄年少面软,偷偷移动界石,侵占田地。
冯旗是被当做冯家守成人培养的,现在一板一眼地说话,还真有那么点气势在。
秦游可以允许自己内耗,却见不得冯旗这个小兄弟为他的事这么抓心挠肝,干脆伸出“罪恶之手”,把冯旗脸上仅剩的一点婴儿肥给搓成一团:“放心,你大兄我可不是个好欺负的。”
冯旗挣脱不得,只能从嘟起的嘴中发出呃呃的气音。
安安静静站在同胞兄长身旁的冯恒目光却落在了沾了秦游黑手印的界石尖上,犹豫挣扎了一会后,才慢吞吞说道:“大兄,本朝勘界划田虽仅埋石,不似暴秦立田封、围田垣那般分明。
可一经发现查实,也是要按盗田罪论处的。”
他却是怀疑秦游把主意打到移动界石上了。
也难怪,秦游的田是这一片官田中最新的,四边中还有两边无主。只要和力田搞好关系,偷偷往旁边种点也没事。
秦游还没说话,冯旗却先一步发出感叹:“要是再一次准许自买授田就好了。”
冯旗说的是平帝旧事,当时为了筹措军费,平帝采用安汉公王莽的建议,允许百姓缴纳一定钱财,将原本所有权归国家的田亩转到自己名下。
所以在秦太公和秦扬相继离世后,这几十亩上好熟田也没有被收归国有。
如果再来这么一次好事,秦游完全有能力举债从其余得到授田的黔首中收一点地。否则在平时,秦游是没办法争过那些世家大族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某些自耕农的破产就是世家大族们在背后操的刀,同从前的秦游是一样的。
冯恒却破天荒地没有同意兄长的意见,缓缓道:“此举于兄长是幸事,于国却是大毒。”
秦游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冯恒一眼。平帝时靠这一招的确是筹措到了足够的军费,却将授田制逼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秦游要是没有秦太公的余荫庇佑,多半会连眼前这些生田都分不上。
冯旗对自己的意见被弟弟反驳了并不懊恼,只是偏头问若有所思的弟弟:“可国家财赋不足是事实。依阿恒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冯恒嘴唇嗫嚅,目光在两位满脸好奇地兄长脸上转了好几圈,这才下定决心说出了暴论:“依我之见,当恢复酎金法和白鹿皮币。”
秦游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感觉自己可能被太阳晒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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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头晕。
不是,原来阿恒你是保守派啊?嫌弃激进派太保守的那个保守派。
武帝那是祭祀宗庙、恢复古礼吗?那就是抢钱,还是对着国内最富的一群人举起刀。
以祭祀宗庙收大量的金子,然后转头就以金子成色不足夺侯爵位。一张中央定制发售的白鹿皮币,售价高达四十万钱。
汉武一朝,因酎金成色不足失去侯位的高达两位数。当然武帝也因此能支撑起数次远征匈奴的费用,并极大的加强了中央集权。
冯旗想了一会儿,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诸侯不事生产,却得民之利。国家有急,理当率先垂范。”不过随后又遗憾地摇摇头,“当今陛下仁厚,爱重宗室。”
冯旗这么说还是出于一个宽厚人为尊者讳的下意识回应,要是换了个脾气暴烈点的,怕是能直接骂,“海昏侯遗风,好一个只管自己享乐的废物诸侯王,难以承宗庙社稷之重。”
冯恒就是那个脾气爆的,在得到兄长回应后直接低声道:“当今之世,还需一位大司马大将军。”
秦游冯旗俱皆一惊,随即异口同声呵斥道:“恒,慎言。”
大司马大将军指的就是行废立之事的霍光。诚然他所做之事有利于汉家社稷,延续了汉室江山。但对唯我独尊的天子来说,这是一根深深扎在心中,绝不能触碰的刺。
冯恒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去告发一句谋逆,冯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冯恒只是热血上头,并不是傻。在触到两位兄长严厉告诫的目光后,不情不愿的鼓起了腮帮子,整个人就势往田埂上一蹲。
竟是一副气得狠了,不愿理人的模样,弄得秦游两人啼笑皆非。
秦游接到冯旗求助的目光,想了想之后,也是蹲在了田埂上,对着和小青蛙无异的冯恒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待时势。如今天时未至,英雄自当屈身守份,安顺待时。一时气盛,大放厥词,只能身死族灭,为天下笑耳。”
冯恒的腮帮子一点点瘪下去,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到最后直接抓住了秦游的袖子问道:“大兄,大兄,可还有么?”
“嗯……有倒是有。不过阿恒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情。”
冯恒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大兄有何事需我去办?只要在小弟力所能及之内,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小弟也办了。”
秦游揪起一根残草,带着三分戏谑道:“那阿恒你就帮我去问问,哪里的畜圈需要清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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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十一年,恒领兵攻南郡。绿林贼李封惧其威,不敢战,帐下有吏献计。
恒至,封命守城军卒齐喝曰:“汝主秦游不过一弱冠小儿,乡野匹夫,非刘姓宗室,安敢争天下乎?”
恒闻之,大笑纵马出阵,谓守军曰:“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今天子昏庸,民不聊生,义兵蜂起。正如昔年众诸侯伐无道,诛暴秦。百姓不值汉室久矣,汝逆民所愿,终得烹耳!”——《梁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
33. 第三十三章
“大兄,这样真的能行吗?”
四个被蓑草裹成了粽子,唯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秦游手中的动作。
到底是冯恒年纪最小,按捺不住急躁,细声细语问了一句。
未等秦游回答,冯旗就低低喝道:“恒!”
眼瞧着就要见证历史,其实冯旗更愿意用神迹来形容的,但大兄异常严厉地阻止了他用这个词,双目炯炯有神,就像是根本不相信世间有着神鬼。
冯旗不愿意违逆大兄,所以在大兄说的科学和历史之间,选择了历史这个词。
毕竟在此之前,通过逮捕蜂王进而驯养蜂群,稳定产出蜂蜜的方法,他别说是见过了,就是听也没听过。
蜂蜜很好,即便价格高昂,但调出蜜水的甘甜味道,一想起便觉口舌生津。可他对蜂蜜生产者蜜蜂的印象就处在另外一个极端了,体型虽小却成群结队无孔不入,被叮上一口少说起个大包,严重甚至高热不治丢掉性命。
冯旗自幼接受的教育令他下意识在心中计算起来,按大兄的说法,春季山花充足,三月便能产一箱蜜,装满两个瓮是没有问题的。按时下蜂蜜的价格,大兄只用安生养上三年蜜,修葺屋舍的钱财便能凑齐了。
看来故秦公还是偏疼大兄这个自小在膝下长大的孙子的,连这等能安身立命的奇术都传给了大兄。
没错,秦游将自己的养蜂技术全数推给了只有模糊印象的爷爷。谁叫他的人设只是自小在乡中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大字勉强识得一箩筐的少年呢?
在细微人情的洞察和人际关系的处理还能说是天赋异禀,或是过往被教得好,只是碍于上头有个强势且糊涂的父亲被迫藏拙。但拿出这种闻所未闻的新技术,难免木秀于林。
而那位已经故去的爷爷则不然,壮年时为了养家,没少背起药囊在乡间行医,着实见过不少人。
更何况这年代巫医不分家,只要秦游把嘴闭紧了不说,自然有聪明人会把这项技术和鬼神恩赐给联系起来,还能延长一下专属技术时间,减少竞争对手。
这是秦游在决定养蜂之后就想好的,可惜他此时精神全副集中,连被捂出的汗水流入眼眶,把他蛰得生疼都觉察不到,只以极小的幅度倾倒竹管,生怕动作幅度过大把里面的蜂王给惊到了。
本本主义害死人啊。
秦游前世听过不少养蜂人用糊泥巴方法收野外蜂王的,但没人告诉他蜂王可以废到这个地步,两天多快三天了都没蛄蛹出竹管,现在只能在管口哼哼唧唧,让围绕在周围的工蜂无比暴躁。
早知道就把竹管再锯短一截了。
秦游没有贸然用手去帮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一把,因为蜜蜂是靠气味分辨敌我的,如果蜂王沾上他手上汗液的陌生味道,很容易出现围王现象。而且他也很担心自己掌握不好力道,直接把蜂王给捏死了。
在众多工蜂连拖带拽下,大腹便便的蜂王终于逃离了于它而言过分细窄的竹管,落入秦游付了三倍工钱才加紧为它赶制的新蜂箱中。
得益于秦游已经在蜂箱中涂了厚厚一层蜂蜜,追随着蜂王入内的工蜂很快安静下来。而秦游又在外点燃了一部分原蜂巢,熟悉的气味为他们招聚回了旧日的同伴,蜂箱上预留进出口也很快被他们找到,爬过并留下代表安全的气息。
直到看见工蜂们不断地在预留口进进出出,秦游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有了进出的探索性行为,才算是这个蜂群移群成功。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壮大蜂群,还是等他休息一阵再说吧。
随着秦游用缝在一处的厚重旧衣充当棉被盖在蜂箱上,为这个尚处在脆弱重组期的蜂巢防寒保暖后,四个人不约而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
尽管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这种七上八下的心情是真熬人。
“居然,真的成了……”高贲如坠梦中,方才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超过他的认知。
向来只听过训犬训鹰的,没听说过连蜂也能驯啊。
他决定了,以后就住在东乡的庄园中,也不是隔三差五就来看秦游一趟,而是也要同冯氏兄弟一样,变成秦游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天知道秦游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令他抱憾终身。
至于仿照秦游的做法同样养蜂赚钱,高贲却没有那个念头。打小就学习经书的高贲很清楚真传万两金的道理,同样的一段文字可以因为句读的不同变为截然相反的意思,也会因为注释者的学派和本身经历,在细微处有着区别。
同样是注论语,不同学派因为注释不同,把狗脑子打出来的事也不在少数。
秦游既然敢于让他们旁观,自然是因为这点东西不值得保密,后头有得是困难关卡。他要是识不得好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分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冯恒最是崇拜秦游,毫不犹豫接口道:“那是,大兄出手,还有什么不能成的?”
冯旗半点没给弟弟面子地戳穿道:“恒弟你明明还嫌弃过大兄背书慢。”
冯恒没想到哥哥居然会拆他的台,要不是身上蓑草阻碍,很不得一蹦三尺高:“那,那是因为我还小嘛!而且那时候大兄被拘着给家里干活,哪有什么精神读书。”
这却说的是秦游七岁那年入冯家读书,还没一年就主动退学的事。
冯恒大大的眼睛圆睁着望向秦游,里面盛满了水光,像是一只被雨打湿,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秦游无声挑眉,按部就班完成了对肩颈的放松,这才温柔地拍了拍冯恒的小脑袋瓜:“我少时贪玩,不知经中微言大义。如今想来,深感蹉跎时光。如今受太公点拨,立志重学,要是遇到了问题向阿恒你请教,可不要再嫌弃我愚钝就好。”
冯恒的眼立刻变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即便被厚厚的蓑草包着,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纯粹快乐。
冯旗适时朝秦游一礼:“恒口出无状,冒犯大兄。还望大兄念在他年幼,不要同他计较。”
目睹所有的高贲忽然有些眼热,想念家中那个还刚刚学射的幼弟。
可惜那个小子皮实归皮实,脑子却不够用,像冯氏兄弟那么兄友弟恭那就更是在梦里。
冯旗得了秦游的原谅,又严肃地教育弟弟:“恒,君子处世,当不讥人短,不恃己长。孔夫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便是此理。”
冯恒同样严肃回了一礼:“谢伯兄所言,弟谨受教。”
冯旗点到即止地教训了弟弟,又问向秦游:“大兄既立志向学,又得此奇术,衣食当是无忧,何苦再去行商贾贱事?”
话中是浓浓的担忧与不解。
冯旗从前来秦家并没有冯恒频繁,说是秦游的小尾巴,实际上却是陪伴跳脱的弟弟,面对秦游一言不发默默观察是常态。
但最近这几天却是与冯恒同进同出,差点就住在秦家,话更是变得多了。
所以在昨日清楚看到,秦游从县中趸来能足足装满两个大箱笼的杂货,想来不久后就要开始用脚步丈量乡亭了。
秦游很乐意见到冯旗的转变,所以耐心地听着他把话说完。
也许是有着厚厚的蓑草覆盖,冯旗心中的包袱也卸下很多,缓了缓又继续说道:“以兄长之才,二千石也不在话下,耕读……”
冯旗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相信自己大兄能懂。
秦游当然能懂。
现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虽还没有根深蒂固,但商人的地位的确是在降低。不少士大夫斥之为未受生产之苦,却食生产之利的蛀虫。
若非商人这个职业的确有存在的必要,根本无法消除,早在安汉公主持改革时他们就要杀个血流成河了。
耕读传家总是比商贾立志从学听起来要好些。即便舍不得厚利,也可以在名望上来后雇人办事,和雇人种田是一个道理。
毕竟现在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却没有事做的人可遍地都是。只要说一句管饱饭,就多得是愿意上门投效的。
秦游笑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阿旗我问你,士子及冠成年后,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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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要外出游学?”
大汉的士子可不是明清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
只要有条件,多会在自感学有所成后外出游学,再不济也要走遍周围几个县,中原雄州富郡的士子就更是将长安当成终极目标。
冯旗心实,也不计较秦游不答反问,而是在低头想了一阵后认真答道:“当是为了寻求同道,增广见闻。”
至于联络感情,求名跑官这种士人阶层心照不宣的事,他没有说。
秦游赞许地点点头,继续发问:“那黔首百姓和士子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下算是把冯旗给问倒了,眉毛拧出一个老大的疙瘩。
冯恒有心帮兄长一把,却在不久后露出了和兄长一模一样的表情。
高贲武勋子弟,很是不解这个问题怎么就把机敏聪慧的冯氏兄弟给问倒了,因而不顾失礼,抢着答道:“自是贫与富,贱与贵,不读诗书、不通礼仪的区别。”
这答案正入秦游彀中。
“我观里中百姓,皆是晨起晚归,未有懒惰者。何故日子还是过得如此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若遇荒年,便只能卖儿鬻女,哭嚎不绝。
他们不读诗书,不通礼仪,是因为不想吗?换个说法,即便他们通晓诗书,明辨礼仪,就一定能一展心中抱负,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吗?”
高贲一怔,正待发言,却被秦游毫不犹豫地打断:“高君休与我言什么天生贵种,贫富早定。
陈涉振臂一呼,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暴秦遂崩,况霸王如今安在哉?高皇帝以布衣身,提三尺剑,平定天下。满朝文武,紫绶金印者泰半出自沛县。”
单提辩论,尤其是这方面的辩论,高贲又怎么会是从前一天能和三位数网友对喷的秦游对手呢。再把话说满一点,现今整个大汉朝也没有能驳倒秦游的。
他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话他没法答。就连他的曾祖,也是从一个曲军侯做起,凭着汉家的军功爵制度,一刀一枪拼出来前程。
天生贵种?别逗了。说是抓住时机还没死的人差不多。但现在像他曾祖一样,能撞上时机的人都不多了。
想他自幼习武,弓马谙熟,胸有韬略,立志报国,但朝廷却说不需要武人效命疆场了。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对着那些狼子野心的异族说什么仁德教化。
即便是他的父亲立下军功又如何?一句罪臣之后,一个县尉的位置就打发了。即便这样,还要派个外戚子弟来分权。
随后他听到将他问得哑口无言的秦游,以极轻的声音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只是想去看看。
于我而言,挑货担行走乡亭叫卖,和士子佩剑游历天下并无不同。”
顺便赚点养家的钱。毕竟咱只是个俗人,没有那些大佬们毁家纾难的坚定信仰。秦游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高贲默然,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出于本能,他认为秦游很危险。
可危险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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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秦游
字:周章
身份:大梁开国皇帝、高祖武皇帝
称号:无敌嘴炮、大梁魅魔、宠妻能手、gay里gay气、百姓天子、民智启迪者、星火燎原、时代规划人
台词:当今天下,吾来担之!
技能:①推心置腹:可对任意阵营非帝王角色发出抵足而眠邀请,邀请对象被沉默三回合,有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发动倒戈一击。
②口含天宪:被击中者战斗力和抵抗意志均降低百分之三百,其中任何一项值低于三十,则阵营立场改换为大梁。
③洞见万里:拥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发动,发动后一回合内敌方任何攻击均无效。——《帝王杀》人物卡不正经版简介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个现代思维的人穿越回去,应该都是先天造反圣体,区别仅仅在于会不会付诸实践。
34. 第三十四章
高贲越来越喜欢跟着秦游了。
要不是跟着秦游,他怎么能受到这么多崇敬的目光,怎么能在短短七天内见到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新奇热闹。
他也不知道秦游到底是怎么想的,仅仅是因为幼年听过一个不辨真假的故事,就敢魄力大到直接用名下的全部土地来验证。
哪怕是用五分之一,不,三分之一的田来试验也好啊,这是丝毫没有考虑过失败后减产的后果啊。
不过他也必须得承认,秦游有那个底气和能力。
但有信心不靠种田可以吃上饭是一回事,完全不把种田放在心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就是秦游这几天跟着冯太公在里中转了好几个圈,把捐钱凿井的消息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不然那站在一旁的力田少不得要告秦游一状,让他失去土地的使用权。
力田与三老一样,同样是大汉延伸到乡亭基层的触角。不过在职责上有所不同,三老掌教化,敦厚风俗。力田责如其名,负责提醒农时,监督百姓专心农事,并在朝廷有先进技术传下时推广。
秦游花了大价钱买粪却不立刻用,而是堆在坑中,说什么效果会更好。但凡力田心思歪一歪,报上去一个懒惰懈怠的名头,麻烦就能长脚溜达到秦游身边来。
对于力田气鼓鼓的注视,秦游全做未见。他此时在建的,就是久知其名,如今却只能按照系统提供书籍依葫芦画瓢的堆肥池。
华夏先民很早便在实践中总结出各种粪尿有助于农作物的成长,也运用到了农业生产中。
譬如《孟子》中便有记载:“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
《道德经》中也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
不过对于堆肥技术,却又经历了漫长的探索,最早的文字记载都要追溯到宋元时期的《陈敷之书》。也许实际运用会更早些,但对于一个西汉时便有农书的国家来说,应该不会早到哪里去。
至于原因,想来除了强大的思维惯性,少不得还有基层小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阻挠,普通农户不愿意承担、或是承担不起最初的失败风险等。
让许多足以催生科技大爆发的实践巧合,被掩埋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所以还得是培养科学思维啊,秦游在心中喟叹。
比起能够极大提高生活质量的养蜂收蜜,秦游对眼前的堆肥更重视。
先把架子拉起来再说!早点把先进技术推广,也给后人多留一点灵光一现的时间,好避过那段梦魇般的屈辱百年。
秦游拢手于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着几个从冯家借来的大奴热火朝天的挖坑。
按照他花了不知道怎么积攒出的三个生存积分,从系统中兑换出的堆肥池建造图纸及要点,堆肥池被建造在了一个排水良好、环境通风、地面平紧、有适当阳光却避免阳光直射的地方。
其实根据这些要点,秦游原本想着把堆肥池建在离自己田地不远的一颗大树下的,却被乡民们以味道太重给否决了。没奈何,只能选了个稍微远点的地,将来雇佣的庸役需多费一些肩膀。
因为冯恒是第一次被秦游委托办事,所以格外卖力气,跑遍了周边四个里,足足给秦游搜集来了三车各式粪尿。
把冯旗弄得直运气。阿恒你倒也不必对大兄这么有信心,三车粪尿可值不少钱呢。这万一要是失败了,大兄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为兄真是一个错眼没有看住你,你就要放飞自我啊!
无论冯旗怎么腹诽弟弟不着调,这个小工程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根据冯恒拉回来的粪尿数量,一个长约五米,宽约三米,深约一米的坑被挖了出来。
然后冯家的大奴们又按照秦游的吩咐,先在坑底铺上一层不容易腐坏的小棵树枝,然后盖上一层土,随后便是一层收集来的粪尿,一层土的顺序堆起来。
当然,秦游没有忘记在每一层粪尿中放上一些马粪,因为建造要点上特别标注了,马粪中含有许多能够促进堆积物迅速腐烂和分解的细菌。
秦游的估算能力不错,被拉回来的粪尿被全数用完时,和地面差不多平齐,最后就是糊上差不多二十公分高的烂泥与干草的混合物,远远望去也只是地面微有凸起。
得益于被盖上了土,整个堆粪池的味道也没想象中那么大。
之后只要注意根据情况翻转堆肥池并浇水,让整个堆肥池保持微湿却不潮湿的状态就够了。至于什么氮、钾、磷元素比例,这是什么?他从前还学过这个东西?
他能把这些东西搜集来并有规律的混一块腐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忍不住要夸自己真棒的程度。还注意元素比例,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垫高点说不定能行。
等到所有工序完成,饶是以秦游的强韧心性,也情不自禁抹了一把额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活两辈子也没干过这个,所以那些种田文中男女主轻轻松松就让粮食实现大增长,甚至杂交水稻都能弄出来,生活条件得到飞速提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么离谱的成果他超想要的!
就高产杂交水稻生长过程中的用肥量和复杂度,把他这十五亩地的地力吸干了都未必够用。
还有在种植过程中天时造成的水热差异,以及遇到的各种病虫害,足能让农业硕士挠秃头。
农业,从来都是一个专业且复杂的行当。不然此世经验丰富的老农不会被如此敬重,前世也被分为一个专业的大类,有许多被冠以农业之名的大学。
秦游在心中腹诽一句,穿越小说真的害死人啊。
搞个农家肥的堆肥池都把他整够呛,乡人看白痴的目光收了不少。所以秦游果断将系统那个标红高亮的“从零制作化肥”的文档给叉掉,并选择了一年内不主动弹出。
绝对不是因为这玩意需要三百积分,他根本兑换不起的缘故!
秦游想了很久,还是将仅剩的七个生存积分中抠出五个,兑换堆粪池进度监控条。可以及时提醒他堆肥池的异常状况并标注原因,是缺少氧气、温度不够、还是水分不足了。
他这么标新立异的行为引来了很多的非议,要是不成功,花了五万钱才攒下的名声就要往平山里的大傻瓜方向滑了。
更何况,还有芸娘那一关要过。
秦游看着淡蓝色页面中,显示仅仅爬了百分之一进度的小乌龟图标,心在滴血的同时恨得牙也在痒痒。
这是嘲讽吧!一定是嘲讽!
还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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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守好你一个半吊子系统的本分,居然在这种地方意外地成精。
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仿佛察觉到秦游在咬牙切齿骂人,系统很识时务的在小乌龟进度条的下方浮现出一行小字,“发放兑换奖励《赤脚医生手册》,任务完成后额外奖励十积分。”
秦游先是一愣,随后是白捡奖励的惊喜,最后化作了更深的咬牙切齿。
他现在真的怀疑这个系统是活的了,而且还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不然怎么他不生气就拿他当傻子耍呢?
秦游磨牙的声音太过响亮,表情太过狰狞,以至于冯旗是一点点挪到他面前的。
秦游不解:“诶,阿旗你来做什么?”
冯旗手上攥着一把算筹,用之一以贯之的认真语调语气对秦游说道:“大兄,我算过了,这三车粪尿一共花了三百钱。按乡人惯常的用法,可以浇灌二十五亩左右的田地。
亩产是……”
秦游现在也算是能摸准冯旗的个性,赶紧举起手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冯旗的滔滔不绝。
冯旗果然停止说话,只是微微歪头看向秦游。
秦游抬手,把冯旗的小脑袋瓜扶正:“阿旗你就告诉我,我的田今年需要收成多少,才能把本给收回来。”
冯旗显然是早算过的,摩挲着手中的算筹,给了一个数字:“每亩要多收一斗半。”
秦游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平静到冯旗都有点为他着急。
一斗半听起没多少,可建立在现在低到令人发指的亩产量上,那就是宛如天堑了。
秦游关掉自己面前的小乌龟进度条,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淡然道:“智者自知,庸人只能自扰。”
相较于冯旗的强行抑制不安,高贲显得对秦游极有信心,圈在手上的马鞭一甩一甩的:“大冯君,我倒是觉得秦君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咱们还是对秦君多一些信心,拭目以待好了,何必在意这些乡野愚夫怎么看。”
三百钱对他来说和玩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扔水里也不心疼。所以故态复萌,一副纨绔子弟的轻慢感溢了出来。
秦游终于变了神色,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高君,此言恕我不敢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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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梁高祖是个伟大的军事家。在平定天下的六年征战中,大小数百战从未一败。
我则觉得不然。
梁高祖留给了我们许多更重要的东西,是指出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是科学思维的普及,是让华夏开眼看世界的进取心态。
他说孟子言“为政不难,不罪巨室”,巨室者,士族与百姓也,唯愿择百姓。
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世间无神鬼,幽微在人心。会相信神鬼之说,是因为知识不够丰富,对世界的认知不够清晰。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不知,那就竭其智,尽其力使知之。
梁高祖所言无错,一人之力如细流,聚众则为江海。——《华夏历代帝王得失品评》
作者有话要说:
堆肥真的不是件容易成功的事,身边有朋友为了种花堆肥,失败地那叫一个惨烈……
35. 第三十五章
秦游现在算是切实体会到了政|委的重要性,即便他科普up主的本职有着教育作用,与政|委在某些方面存在重叠。
但对着有一定基础,拥有相同倾向的观众单方面输出,和对着高贲这种毫无基础,某些观点还异常固执的纯古人双向探讨,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秦游越科普教育,高贲问题反而越多了。要不是冯家两兄弟听出来不对劲,一齐过来打圆场,秦游今日非撂在地头不可。
这还是建立在高贲对秦游有着一定尊敬信服的基础上,要是换作在诸子百家争鸣的时期,搞不好高贲就要拔剑对秦游进行□□消灭了。
所以还是九年义务教育好啊。秦游不自觉想到了前世,那是真是努力将每个孩子打造成精英模板,强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哪怕在执行过程中产生了各种偏差,最终也碍于个体天资和位置数量限制,没法每个人都成为精英,却创造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高素质劳动群体,奠定了在全球产业链上的稳定位置。
关于规模效应,从1如何复制到100,秦游倒是颇有心得。
可如何从0到1,秦游就有些麻爪了。反正迄今为止他还是没明白,自己那个无论看多少遍都不认为出彩的视频是怎么火的。
也许是自己太心急了?不能奢求一番话就能推翻十几年建立起的人生观。
那要这么算,科学思维培育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了,而是得先扫盲,思想没有定型的白纸最好作画。
根源还是得粮食,不然支撑不起脱产读书扫盲。
等等!秦游忽然发现了不对劲,悚然一惊,冷汗涔涔冒出。
他不是只想着填饱肚子晒太阳,好好在这个世界苟下去吗?怎么现在往造反狂飙了???
他想阐述的人民史观,天然与帝王将相的英雄史观相悖。
是穿越来的时间太短,他还没被这个世界同化?还是见过了光明,根本无法忍受黑暗,下意识地想要改变?
秦游的脸庞訇然如流水般颤动起来,齿关咯噔作响,眼前虚影重重。
“大兄!”得亏是最细心的冯旗走在他身边,及时伸手把秦游给搀住了。
“大兄,大兄,你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秦游费劲地睁开眼皮,这才见到了满脸惶急的冯旗。
秦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嗓子哑得厉害,虚虚一抬手把粘连在脸上的厚重汗水抹掉,低低说道:“别慌,我没事。”
冯旗显然是不信的,他又不是瞎子,都这个模样了怎么会没事?
“大兄,你在这歇一会,我去给你请医士。”
秦游制止了冯旗:“请什么医士,你忘记我大父干什么的了?乡中只有朱进那个半吊子医士,还不如我呢。”
秦游示意冯旗把他搀起来,熟练地右手搭上左手给自己诊脉。出乎意料,脉象稳健有力,完全不像是才厥过去的样子。
所以刚才的不适,到底是为什么?他确信自己没有低血糖那种一言不合就昏过去的病症。
那种感觉,像是过电一样。可没听说过哪个穿越者还带后遗症的啊。
秦游心思如电转,疯狂寻找原因。
冯旗面带忧色,心惊胆战地等待秦游的答案。不过秦游久久没有说话,他不得不出声问道:“大兄,到底如何了?”
一直没找出为什么的秦游干脆放下,总之还是那句话,有本事就弄死他。
自感恢复了一些气力的他拍拍冯旗肩膀:“放心,没事。”
冯旗收到了放开的讯息,却没有放,而是固执地架着秦游,同时问道:“大兄方才与高君辩驳如此耗神吗?”
秦游最开始与高贲探讨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句读问题。
他一贯接受的教育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解释为百姓愚昧盲从,只能让他们按照指令去做,不可以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这样做。
大兄的说法却新奇,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意思就全然相反,强调的是一定要让百姓知道为什么,即便百姓不明白,也要用各种方法让百姓明白。
冯旗承认,这很有想法,就是会容易让人一听就知道大兄是个没读过书的。毕竟被教导过的士人,很难跳出窠臼,对经书做出颠覆性的解释,除非是天赋异禀。
他打小对经书就没有弟弟那么擅长,听了一阵后实在是头晕,干脆就蹲到一边继续用算筹去计算田亩收成了。
再回神,见到就是高君面色铁青,大兄满脸疲惫,两人就带兵问题到了爆发争吵的边缘。
毕竟说经学,那高贲只当是学术探讨,怀揣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说说的玩闹心态。
可带兵,那就是他这个勋贵子弟的看家本事了,称之为逆鳞毫不为过。
而高贲家传的是《吴起兵法》,主张令行禁止,教戒为先,进有重赏,退有重罚,也是自秦以来军队中的主流。
但秦游的观点还是需令兵知为何战,为谁战。被高贲斥为天方夜谭,司马法都没那么天真,至少司马法只是让将帅知道何为非义战。
两人互不相让,惊得冯旗赶紧把还在四处野的弟弟叫回来,甭管谁对谁错,先把两个人扯开再说。
同所有没有结果的辩经一样,脾气更为矜傲的高贲在有了劝和这个梯子下之后,气冲冲地骑马回转庄园了。
秦游没有高贲情绪外露,只是在归家路上除了让弟弟去尽可能多地采些野花来,旁的话半句没说,肉眼可见地心情不好。
依照后世的说法,冯旗就是个操心命,所以见秦游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又小声地问了一遍。
结果秦游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南辕北辙:“阿旗,可学过楚辞?”
现今儒生还没有将精力全部放在四书五经上,贯通百家是美誉,冯太公对辞藻优美的楚辞尤其偏爱,所以冯旗点头:“学过。”
“可会背《天问》?”
“会。”
“那你给我从头背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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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冯旗认真看了一遍秦游,确认没有大恙后,这才用逐渐变得低沉醇厚的声音背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明明闇闇,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正当冯旗觉得大兄越来越莫测高深,很有风范的时候,滤镜就被秦游本人毫不留情地给砸碎了。
秦游接过冯恒拎着的那几只叽叽乱叫的大田鼠,又顺手把装着麦粒的布袋往冯旗怀中一塞,只让冯恒浑身别扭地捧着一大束各色野花,然后按着冯恒的肩膀把他往已经焕然一新的大门推。
冯恒本来就不明白大兄为什么会突然让自己去采花,只是听大兄的话成了习惯,下意识就去做了。
可他也已经十三岁,开始要脸面,站在自家的田边磨蹭。直到看着大奴把鼠鼠和洞中的存粮一网打尽,也快要到饭点后,才把牙一咬,风卷残云地完成了这个令他很难为情的任务。
要不是大兄家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他都想溜号了。
现在就更是扭得麻花一般,竭尽全力想要逃开秦游的魔爪:“大兄,大兄,你做什么啊!”
秦游捂住了冯恒的嘴,声音低而快地说道:“别嚷,你阿姐正恼我呢。”
冯恒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堆肥的事?”
秦游倒抽了一口凉气,像是牙痛,以极小幅度快速地点了点头。
听了全程的冯旗忍不住窃笑。
秦游气得瞪他。
怎奈秦游不把他们当外人,敢对着他们坦白。冯旗自然就有胆子嘲笑自家大兄夫纲不振,只见他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道:“大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之奈何?”
冯恒玩心重,一直不知道大兄到底和高贲争论了什么,不过并不妨碍他顺着话茬糗大兄:“就是就是,男儿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阿姐恼了,大兄你揪住我不放作甚?”
头一次被兄弟两个联手挤兑的秦游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单手把冯恒一张嘴捏成了0型:“你阿姐素来疼你。你年岁又小还带着花,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冯恒被轻松拿捏,一张脸憋得通红,唯有不断飞出的唾沫星子表达着内心的激动。
冯旗也笑着上前帮手,把亲弟弟往里推:“阿恒,能者多劳,你就帮帮大兄吧。”
双拳难敌四手,冯恒到底是没能扛过两位无良的兄长,怀抱着一大束野花被推进了门。
秦游很快听到门内传来冯恒谄媚的声音:“阿姐,这花很衬你。”
-------------------------------------
讨贼榜文行到成固,引出县中一个英雄。那人喜读诗书,心系黎庶,胸怀天下。性宽和下士,多谋善辩。每与人交,如推赤心入腹,素有大志,郡中豪杰咸附之。
身长七尺八寸,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目似点漆,猿臂蜂腰,姓秦名游,字周章。——虞·蒋廷·《说梁全传》(节选,有删改)
36. 第三十六章
秦游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水绿色的身影。身形瘦削,脚步轻快,桌上还放着一大束颜色各异,生命蓬勃的野花,更衬得她像是在花丛中上下飞舞的蝴蝶。
一看便有些挪不开眼睛,越看越觉得自己眼光好。小姑娘就是该穿鲜亮的颜色,这样才好看嘛。
所以一百三十钱还是很值得的,哪怕到现在还在被芸娘念叨没那个必要。想要做给乡人看,她只用最次的麻布就好了。倒是在给秦游置办行头上格外上心,哪怕秦游已经决定做挑担的行商,一个月也未必能穿上一次。
被好兄长坑了一把,年纪轻轻就体验了一把cpu过载是什么感觉的池鱼冯恒,见兄长那副眼神围着阿姐转的没出息模样,十分不忿地重重地哼了一声。
待秦游回转神来,又傲娇地挪动膝盖,侧身对着秦游,只留给他一个分外圆的后脑勺。
秦游不禁脸色一垮。过往无数的经验告诉他,弟弟好坑,但生起气来也是异常的难哄。
至于燕芸,那就更是冷漠,全当没有他这个人。只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扫过,就转身往灶房走去。
秦游脸色更垮了,系统怎么就不提供一份哄媳妇的文档呢,他贷款也买啊。
不就是三百钱,至于吗?
还是笑够了的冯旗主动出来当和事佬,把怀中的布袋往秦游肩膀上一搭,用眼神示意分头行动。
秦游早有此意,重重拍了冯旗这位始终靠谱的好弟弟后大步离开。
灶房中,燕芸正蹲在被秦游修葺一新的土灶前转动柴块,控制火势。熊熊火势穿出灶膛,给燕芸镀上一层橘黄色光芒的同时,也让秦游能够将她脸上专注认真的神情深深刻入脑海。
秦游进门时并没有想避着她,所以她确凿无疑的知晓秦游来了。
这回倒是给了秦游面子,目光落在秦游手上提着,正在滋儿哇乱叫的四只田鼠身上,定了一会儿后用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说道:“刀在案上。提到屋后去杀,远一点。家中没有养花狸,近了容易招蛇鼠。”
很清晰明确的指令,但看过无数猪跑的秦游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真照做了才是瓜呢。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灶房中充盈的浓浓面香,觉得他引以为傲的厨艺天赋可以团吧团吧埋在内心深处了。
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无愧穿越必备三大神书之一的称号,无愧军地两用的书名。
里面记载的食谱,不仅种类多样,还简单易复刻。以秦游的目光来看,只开花馒头一项,就足够把县中的食肆全部挤垮。
不过还是那个问题,秦游担不起砸人饭碗的风险。而且即便是在家中做开花馒头,燕芸都要嫌弃秦游用蜂蜜太多,还只能用精细白面制作,推磨都累够呛。
于是在看过秦游“败家”过一次后,燕芸就把他赶出了灶房,并在之后让秦游成功吃到了甜味更淡,还夹杂着很多麦麸的精简版。
口味能有个七八成相似,就是有些费后槽牙。
不过看着麦缸明显减缓的消耗速度,秦游没有任何意见地接受了全新开花馒头的缺点。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开花馒头,也让冯氏兄弟两个现在一到饭点就支着脖子望门了。
谁叫现在的饮食水平还停留在一日两餐,随便吃点麦饭、蒸饼、羹汤对付的程度呢?对食材的处理还处在非常单薄的阶段,各种香料更是贵比黄金,是绝不会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嚯嚯的。
再说了,帝国起码九成的民口吃不饱饭。
秦游故意手欠欠地提起蒸屉一角,目光在其中泛着微微黄色,看起来却无比暄软的开花馒头上逡巡。
没有任何意外,秦游收到了燕芸的怒视。
还肯理他就好,秦游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他前世没少听发小讲过,还能吵架就代表着感情没有完全破裂,仍旧有挽回的余地。最怕的就是不吵架,相对无言,那可就直接奔着民政局去了。
关于如何哄媳妇,秦游还没能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这个已经活了两世的老男人倒是想将不过高中生年龄的燕芸当妹妹宠,可问题在于燕芸并不吃这一套,将妻子的位置摆得很正。哪怕嘴里出来的话少,从眼里出来的话多。
而大汉朝质朴刚健的民风,并不仅仅指男子……
看看汉朝皇室便能够知晓汉家女子行事如何。
吕后临朝称制,粟姬辱骂皇帝为老狗,卫后取出符令支持儿子“清君侧”。
弄得秦游这个活了两世,已经七尺多高的汉子,在面对她是经常有束手束脚,放不开的感觉。像个刚参加军训的生瓜蛋子,被严厉的教官急速催着进入新角色,适应新思维。
不过秦游只是觉得改变的速度太快,有些跟不上,并不是厌恶改变本身。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前世“有媳妇管的男人好福气!”这句老话持着全盘赞同态度。
所以姿态是需要放低的,糖衣炮弹是不能吝啬的。毕竟古往今来无数的例子都证明了“礼多人不怪”这句话的正确性。
于是秦游抄起灶台上一双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一个开花馒头塞进燕芸嘴中,并趁着她口不能言的功夫,把搭在肩上的小布袋撑开:“芸娘,来瞧瞧,今日可是大丰收。”
虽然从田鼠洞中抄来的粮食还不到半口袋,但这些小家伙是天生的鉴别家和仓管员。
菜,只要最新鲜的;粮食,只要最饱满的;还能保存得比人类更好。秦游前世还听说过有些靠种地打发时间、锻炼身体的老人家在花生成熟后并不着急去收,只是对着田鼠洞下手的故事。
不过这种做法仅限于物质生活丰富,并不缺一口吃食的前世。在今时,农人们会把从田鼠洞中抄来的粮食作为上好的粮种使用。
农人以耕种为本,燕芸在觑见秦游手中拎着滋儿哇乱叫田鼠的第一时间就知晓了今日必有收获,但在秦游撑开口袋邀请她去看时,还是摁捺不住探过头去。
秦游脸上洋溢着不似作假的笑容,语速飞快地说道:“这些粮种足够点上半亩地的了,咱们再挑一些上佳的出来,凑足一亩地,加上我堆的肥,到时候必定丰收……”
燕芸听着秦游描述的美好前景,脸上渐渐洋溢起欣喜憧憬的笑容,咀嚼的动作都不由变快。却在听到堆肥两个字眼时,俏脸唰地一下冷了下来。
这也正是秦游所期待的,他连忙软了声调,温言细语道:“好芸娘,只是三百钱,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失败的。”
孰料这番保证非但没让冰霜消融,反而使燕芸脸上冷意更甚。心知踩了雷,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雷究竟是在哪的秦游感觉自己太阳穴都在一鼓一鼓的跳了……
沟通,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芸娘还是个小姑娘,他不能和一个小姑娘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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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在心中念叨这两句话的秦游很好的维持住了自己温和的语调:“为夫近来是有什么行事不妥当之处吗?怎么芸娘你不仅不喊我游哥,连良人都不叫了。”
所以说,还得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燕芸脸上的层层寒霜,因为这一句话轰然炸裂,绯色抑制不住地弥漫脸颊,气势自然也不复先前。
像是想双手叉腰把气势再支回来,但最终只能鼓了腮帮子,竭尽全力小声质问道:“你这三百钱是从哪里来的?”
秦游聪明的大脑被这句话弄得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呆愣在原地片刻,这才啼笑皆非道:“芸娘你这是疑我又去举了债?”
燕芸不语,只是脸上的表情将她出卖彻底。
秦游笑得连手中的田鼠都落到了地上,朝着不同的方向亡命奔逃。奈何腿脚太短,又被紧紧束缚,成了个绽放的喇叭花、
这一笑成功让不明所以的状态转回了燕芸头上。秦游及时打断了不明所以向恼羞成怒的进度条,手伸进怀中摸了一会,摸出一个用细草捆着的小叶包,递到燕芸面前。
燕芸下意识就接过了那个小叶包问道:“这是什么?”
“打开瞧瞧。”
“是饴糖!”燕芸的眼眸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俗话说得好,木匠家中无凳坐,卖油娘子水梳头。自打知晓秦游有了养蜂割蜜,挑担行商的打算后,燕芸就再没有动过家中一滴蜂蜜。
可哪有不爱吃糖的孩子呢。
趁着燕芸惊喜讶异的空档,秦游故技重施,把燕芸刚空下来的嘴又堵了个严实,这才顶着谴责的目光不紧不慢解释道:“二舅与阿母年岁相近,最是亲厚。连大舅都知道赠我行商的本钱,二舅怎么可能会收我的钱。非但没收,还塞给我三百多钱。
那日我从县中回来,在路上遇到阿恒,便把这些钱给了阿恒,并未举债。”
燕芸的脸更红了,仿佛天边的晚霞。
此时的她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无理。但夫妻争吵的精髓在于不管有理没理,嘴是一定要还的,无非是声量大小区别。
“可游哥前日你又没有同我说。”燕芸的声音细弱,也没了质问的气势,听着像是抱怨。
“芸娘你也没允许我说完,咳……”秦游话还没说完呢,嘴中就同样被塞进一个小小的硬物。
只是燕芸的投喂手法远没有他那么成熟,这一口甜味好悬把他送走。
“我既答应了事事同你商量,那就不会失约。还请芸娘你今后多些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好。嗯,拉钩。”
“好,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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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四年三月,御史丞杨克劾文德皇后干扰朝政,以长秋宫财帛馈致宁侯南笙。
帝留中不复,克劾愈急。
后九月大朝,克再以死谏之,帝怒曰:“今卿欲以性命坏夫妻情义,污朕清誉邀买直名?”
克汗出如浆,战栗不能言。
帝终以天怀仁德,不嗜杀生为由,罢克禄位,全其性命。
时武威侯薛皋自西域还朝,闻之大怒,于宫门外投刀刺之,喝曰:“奸贼佞臣,邀名匹夫!离间帝后,罪不容诛!”
由是之故,皋重开西域之功,终不得封。——魏·戚清《梁朝逸事》
37. 第三十七章
正所谓瓜子不炒不香,感情不吵不深。秦游和燕芸将话说开之后,是田鼠不拎到屋后去杀了,谈话的氛围也温馨起来。
秦游蹲在角落,手法娴熟地收拾着一切,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口井的大致范围已经确定了。里中也要凿一口,便于日常取水。
井人选定了几个容易出水的地方,我挑了一个距咱家最近的。若是真能凿出水来,将来你去打水也方便些。”
燕芸眼中现出明显的惊喜来,手在围裙上反复搓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吗?”
自立门户固然让她呼吸到了名为自由的空气,被浩瀚的温暖包裹,但生活上也确实带来了很多不便。
其中之一便是距离里中原有的那口井太远,往返三次将家中的水缸装满要多费许多时间与气力。如果能距离能近些,那真是再好不过。
不过旋即她又担忧起来,犹豫道:“可游哥你这么做,会不会太招人眼了?”
阿母可是从小就教他们浇地要浇透的道理,主打一个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把事情做绝。
里中就他们这一户离群索居,却偏把新井的位置选到这,难免会污染那捐出去五块金饼的成色,闹出假公肥私,邀买名声的话柄。
秦游随手自码得整齐的柴火堆中抽出一根引火的干草杆,剔出齿缝中不知何时卡进去的麦麸皮,爽朗笑道:“水在哪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这两日我随那凿井的老者遍寻全里内外,也学了不少窍门。这里中,还真就只有咱们这一片凿出的水的可能性要大些。”
左右是夫妻闲话,燕芸手中动作不停,随口接话道:“游哥你只是看看就学会如何寻水了?那今后是不是也能凿井了?”
秦游听得燕芸打趣他,哑然失笑,没好气的把手中的草杆朝她的方向一丢:“去,哪就这么容易了?”
甭说是这年月,就是到了秦游穿过来那个时代,专利技术权也是存在的。现在这年月掌握一门技术是真的能吃上几辈子,讲究的是父子相传。否则不到最后一口气都要留一手,免得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秦游能跟着凿井人四处晃悠,还得靠着他是出钱大金主的面上。
然而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秦游又怎肯露怯,所以搜肠刮肚把自前世那些“杂书”上的知识尽量总结出来:“按那位凿井老者的说法,咱们这有汉水流过,是不缺水的。缺的是一双找水的眼。
咱们里从前有个七水的名,西山下头又有水有潭,本就是个出水的好地方。选定的那个井眼潮气很重,又很难上冻,周边长得草里还有稗子,如果能打出水来,应该是甜水。”
燕芸已经听得呆了,不知道是因为秦游这幅侃侃而谈的模样,还是被无法理解的知识冲刷了头脑。
低着头的秦游却一无所觉,末了还嘿嘿笑道:“这是天定的地方,与我无关。再说里中人口蕃息,却因着那口井的缘故,统统聚在东边。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太公早有革弊之意。
况且我素来顽劣,最是不合群,不偏着自家一点,那些人恐怕也不习惯。”
不知何时,燕芸停下了手中忙碌的动作,望向秦游的双眼中眼波流动,似乎有什么复杂难言的情绪在酝酿。
说出的话仿佛穿过了重重旷野,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到底会飘向何方。
“游哥,你,变了很多。”
秦游的手一顿,但瞬间就如常运转起来,语气同方才一般无二:“是吗?人经过事,总是会变的。”
燕芸虚幻的声音凝实了一些:“那,还会变吗?”
秦游的手稳稳地,把从田鼠腹中掏出的肺肠扔到另外一边的木盆中:“不会了。”
“那就好。”
短短几句话,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燕芸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更活泼了些,也同秦游絮絮叨叨说起一些自己获取到的消息。
“游哥,早间你出门时,里东头的牛虎来了一趟。”
“他来做什么?”秦游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因为他记得无论是自己还是已经死去的父亲,都同这家人没什么私交,最紧密的联系还是这家前些日子从他这买了一些熊肉走。
燕芸的情绪还是愉悦且活泼,俏生生道:“没什么。就是他想问问游哥你,要不要用耕牛与铁犁。他可以忙完自家的地之后,帮咱门一把,不要钱。”
燕芸将不要钱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秦游,似乎只要他点头同意,就会立刻蹿出门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牛虎是平山里中数得上号的富户,可以说除了冯家,就属他家。五口之家足有地百余亩,所以有余钱添置价格不菲的铁质农具与耕牛。
力田那也有官府为劝农发放下来的铁质农具与耕牛,免费发放给百姓使用。可是僧多粥少,加上避免不了的个人偏好问题,如果非要就较真,很可能等到翻年,这些好东西也落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不是几家人共买一副犁耙,用人力代替畜力,轮流拉犁,就是凑钱去租如牛虎这般底子厚的人家中的富余畜力。
牛虎家有两头成年大牛,两头小牛犊。在包草料的前提下,大牛租一日六枚钱,小牛租一日三枚钱。秦游手上那点说少不少,说多不多的地,四头牛耕种效率全开不过是不到两天的事。
当食利阶层愿意放弃将手从眼前的钱堆中拔出来,握上门把手,那一定是房间内存放着价值更高,更被他们觊觎的东西。
吕不韦昔年视嬴异人为奇货,可居之。所以他现在也是被牛虎视为奇货了?
难怪自他做下杀熊之举后,阿旗与阿恒就再没有为他的欠债表示过担忧,甚至任由他做出一系列离经叛道之举而不加丝毫提醒。
因为两汉的好名声,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用。名、财、官形成了完美闭环,再通过血脉与姻亲代代相传巩固。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行差踏错啊。
牛家这座庙太小,容不下他。
秦游心中想着事,即便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长久的沉默却令燕芸感到压抑,忍不住出声打破寂静道:“游哥,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但咱们也是要买一副犁的,地中的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别看铁器已经推行了几百年,可即便到现在也是铁比人金贵,所以合用铁犁的几户人家中提供铁犁的人家,或是出资最多的人地位要高上一截,其余人家会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秦游今后要去行商,负责家中耕种事宜的燕芸的确需要人搭把手。毕竟经济状况还没好转到能像冯家那样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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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户大奴,顶多在农忙时请人,有能帮忙的负担会更轻。
不过明白此节的秦游还是没说话,脸上神色变幻,意味莫名。
就当燕芸准备强制通过自己这个提议时,秦游终于露出一个苦笑:“好。不过拉犁的事你不许去做,我会去和太公商量,租牛用上几天。”
冯家在冯良、冯翼接连出仕后,已经陆陆续续收了近五百亩良田,家中甚至专门养着几头牛以比外面稍低的价格租给本里里民,所以在里中的话语权才那么强。
关系关系,总是越走才会越近的。
燕芸闻言未露欣喜,而是担忧不解地望着他:“游哥,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
秦游微微摇头,将所有外露表情收好,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他总不能说自己刚刚在考虑要不要把曲辕犁给复刻出来吧。毕竟现在还是直辕犁的天下,相较于曲辕犁更重、更不容易掌握,效率更低,属于全方位落后的版本。
最重要的是,沉重的直辕犁需要两头牛拉动才能犁地,而曲辕犁只需要一头!能够大大解放不丰富的畜力,得到的结果便是更多人能够吃饱穿暖。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因为他的名声初步累积已经完成,而且如果不出大的意外,有了堆肥池的加持,田中必定能够丰产。这样就能初步达到被赏识拔擢的门槛,至少一个斗食吏是跑不脱的。
如果再把曲辕犁抛出来,那就会变得过犹不及。很可能因为干出的事情过于专业,被推到专业技术官位置上去。
一旦身上被打上这种印象,想要洗掉就要付出多倍的努力,还有极大的概率不成功。
因此秦游决定自私一把。
这让他的心情有些挫败,实在没想到我真的有一头牛的故事主人公是自己。
哦,还有既然如此,绿肥计划也得暂时停滞,哪怕他如今根本不认得那些能够固氮的豆科植物是什么模样。
燕芸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情绪,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担忧地问道:“游哥,你的心情不好吗?”
秦游缓慢呼出一口气,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目光变得冰冷幽深,用磨得锋利的石匕划破拎着田鼠的脖颈,鲜血随即汩汩地冒了出来。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顾虑通通砸碎。就像,宰了这只田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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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说,父皇并非从来都是这么坚毅果决,有着处变不惊的雍容气度。
父皇在年轻时,其实也不算年轻,就是我现在这么大的时候,经常彷徨感叹,多思忧愁,晚上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想一些有的没的,她直到现在才能理解些许的问题。
对,烙饼。我喜欢这个词,生动又形象。父皇总是这样,嘴中跑出莫名其妙,又精准有趣的词,就是除了母后,父皇很少同旁人说。
都怪那些拖着长胡子,成天找事的御史,明明小时候父皇还纵着自己在未央宫里到处乱爬,给自己举高高来着。
假如我拿这些事问父皇,父皇一定会不承认的吧。
但我的父皇,一直都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昭阳公主原稿残件修复节选》
38. 第三十八章
在秦游将家中耕种犁耙购置齐全时,许富也亲自上门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被秦游夺来,由许家放在县中其余商铺售卖的两把环首刀已经成功出手了,买家正是陈家一个信重的宾客。
不过并非是陈卫身边的宾客,而是他从父陈任的宾客。
许富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还特地拍了拍秦游的肩膀作为安慰:“虽然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陈县尉那,可那位县尉也说了只是少年人玩闹,把话说开,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那位是汉家官吏,不说一言九鼎,几十石总是有的,表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一直专心商事的许富算是头一次见到了社会,尤其是老官油子的心思险恶。说是没讲和吧,偏偏派人来把剑买回去了,让他们想去文功曹面前陈情都没了物证。
可要说是讲和了吧,那也说不上,谁家讲和还说这么一段夹枪带棒,近似威胁的话啊。
对于许富这番自己也说不准的苍白无力安慰,秦游只是略挑了挑眉:“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在暗中窥伺吐信的毒蛇,的确比正面狂吠吼叫的疯狗危险。
但文家这块高悬的牌子,还是能震慑住这条毒蛇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的。
官面上的力量肯定不能用,至于暗中的力量,专诸这种潜行刺客、典韦这种狂战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现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揽到的。
至于普通的一勇之夫,不见得比他强。要是还敢再派来,秦游不介意送这些家伙去肥田。
而且秦游坚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自己绝不会如此时一般无能为力。
秦游的坚定与无畏也感染到了许富,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弟之胆魄,远胜于吾。”
秦游同样将手放在许富的肩膀上拍了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兄长不必妄自菲薄。”
不管未来如何,生活暂时重归安稳的秦游总算是踏上挑着货担行商的路途了。
在进入这个全新的领域半个多月后,秦游混得还算不错。
毕竟成固县行商们当前的偶像就是许太公。从一头牛开始,从挑着扁担的货郎起步,一点点攒到如今偌大的家业,两个儿子都成了县中数得上号的大商人。
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点在两千年后都有市场,更遑论是现在了。秦游作为许家的外孙,在向其余挑担货郎报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就自然被镀上了光环。
譬如说这个正在秦游身边喋喋不休的矮个男人。
虽然秦游还处在飞速成长的青春期,但也许是费尽全力满足这具迫切需要营养的身体,也许是那个永远装死、存在感极低的系统在默默出力,还不到这个世界一个月,秦游就长了两寸多,身高达到了七尺四寸,约为后世的170。
让燕芸时常懊恼当初做衣裳放量太少了的同时,也让秦游有了俯视绝大部分人的资本。从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郎,变为了真正的男子汉,靠身高获得与成年人平等交流的资格。
这不是开玩笑,毕竟当下之人营养摄入不足,而且成分比较单一,基本是碳水。所以平均身高并不高,绝没有身高不到一米七,直接按三等残疾处理说法的生存空间。
甚至可以这么说,身高七尺及以上的男子,可以毫不心虚地拍着胸脯自夸一句纠纠丈夫。
而这年代的残疾么……秦游目光不自觉下移。
此人是一名罢癃。
在汉代,“罢癃”指身高不到六尺二寸的成丁矮小男子。六尺二寸,也就是后世143左右。还不到六尺二寸,被登记为罢癃的矮个男人,即便竭尽全力,也够不到秦游的肩膀。
好在此人个头虽矮,但一双腿却在经年累月的锻炼中变得极为粗壮有力,依靠快捷的迈步,硬生生做到了与秦游并驾齐驱。
此时被他太阳晒得黝黑的四方脸庞透着兴奋的红,连带着长在嘴唇两侧,软而长,时常被人讥为鼠须的两缕小胡子也激动得上下飘动,两瓣嘴唇比他的腿还要倒腾得快,飞快说道:“秦君,秦君,您不愧是许公的外孙,出的主意当真管用,我现在三日卖的货足能抵得上往日一旬。我那婆娘,嘿嘿……”
在这张嘴发出更多男人懂得都懂的笑声之前,秦游轻咳一声做了打断:“方君,还望慎言。”
这一声咳让眉飞色舞的方甲瞬间安静下来,这才想起这位秦小郎君成婚不久面皮薄,平日处事甚为端方。
虽然入行还不到一个月,可这东乡十多个亭,已经有过半数的亭认为这位宽和仁善,主动为他传名,是个火势顶顶旺的热灶。
一想到自己这半个多月的好日子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少年,他就忙空出一只手来给了自己两个不轻不重的嘴巴,陪笑道:“是我一时食言,秦君勿怪,秦君勿怪啊。”
秦游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而是淡淡说道:“方君曾对我言,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以伸平生之志。那欲要成大事,就须自爱自重。”
方甲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彻,连黝黑的脸色都没能遮住。
汉律规定,单独造册的罢癃可以免除徭役。所以如果方甲心气不高,他完全可以安心在家务农,获得比一般人要安稳富庶不少的生活。
但方甲选择做了一名货郎,还是迄今为止都会有顽童绕着他的货担唱“临亭方,六尺长,人还没有扁担高”的讥讽童谣中选择做了一名货郎,甚至还能对着那些孩童笑眯眯的推销。
交浅言深是人生大忌,秦游和方甲只是搭伴行商,关系远没好到同冯氏兄弟那般。甚至比高贲都有不足,所以见方甲闭嘴不言,他也就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赶路似乎格外快,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苗亭、东阳里。
在能远远望到里门的时候,方甲就自货担中掏出了鼗鼓,秦游更喜欢称之为拨浪鼓的东西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同时口中唱道:“哎——瓶、罐、壶、桶,针头线脑,香包泥人,饴糖风筝……”
一段还没吆喝完,那建在里门附近的屋中就探出一颗黑白交杂的脑袋来,用着洪亮的声音冲方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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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骂道:“你这小子就别在那吆喝了,远没有游好听不说。还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一句,听得我耳朵都腻了。”
方甲也不恼,笑呵呵上前向老者问好:“沈太公,您老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这人嘴巴笨,只一颗心是实诚的,就莫要苛责我了吧。”
被称作沈太公的老者长胡一抖:“还在耍嘴。我看你是从嘴到心,没有一点实诚的。也就是游不嫌弃你,肯拉扯你一把。”然后不等方甲说话,就笑眯眯地看向刚刚赶来的秦游,温和说道:“游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秦游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应付长辈的羞涩笑容说道:“是长高了些,太公您身子骨也硬朗,精神头瞧着也更好了。长乐里的张太公托我给您捎个口信,他酿了一瓮好酒,只等着您过去就喝。”
“哈哈哈,还是游你会说话。张二那个夯货,还算他有良心。”沈太公和两人说话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已经打开里门,侧身让开通道,“去吧去吧,大家都盼着你们来呢。”
两人挑着货担一俟入得里中,那些年龄幼小到还无法下地帮忙的小孩立刻就一哄而散。
不是害怕,而是着急去找家里的大人。期待着家长在办完正事之后,匀一个钱给他们买点糖吃,成为全里最幸福的小孩。
秦游挑着货担轻车熟路来到一个能遮阳避雨的墙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缺了两块木片的木桶倒扣在地上。
少一时,各家孩子都把家中大人领了来,多数是劳动能力没那么强的老人,手上都拿着东西。
这些人自动分为两拨,一波问方甲:“汝今次又是什么商品是特别优惠价格?可以一起买获得优惠的商品又是哪样?还是像上次一样,需要凑足五个人才能获得最低价格吗?”
这就是秦游教给方甲的方法,抑或者说是整个东乡的货郎从秦游这偷去的方法。
毕竟无论什么年代,营销方法都没有被归类在知识产权专利中。秦游愿意带着方甲一块干,除了结伴能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系数,还是因为这是从他这偷学的东乡货郎中最讲究的,还会来他面前知会一声。
事实证明,对于里民这种价格敏感型用户,薄利多销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方法。
不过围在秦游身边的人远比围在方甲身边的人多,而且方甲只能站着应付众人的问题,而秦游已经半点不客气地坐在了扣着的木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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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就是从昭阳公主陵墓中出土的货郎担。全部由杨木制成,根据货箱的大小,能够推断出需要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的人才能用挑起来行动自如。
这幅货郎担没有繁复的雕刻,十分朴素自然,没有昭阳公主一贯喜欢使用的花纹。是迄今为止,唯一的梁朝货郎担实物。因为昭阳公主的身份,这幅货郎担应该也是最接近高祖货郎担的形制。
也许高祖当年行商,就是用的这种货担。——《长安博物馆》·梁朝货郎担AI解说词
39. 第三十九章
秦游地位能这么超然,是因为被偷师的他迅速调整战略方针,深度挖掘项目潜力,综合自身优势,找到差异化路线,并allin投入。
说人话就是他换了个全新赛道,而且裁判和参赛员都是他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秦游拉开自己箱笼的第三层,里面并不像方甲那样塞得满满当当的货物,而是被分为了数个长条形的小隔间,每个小隔间中都放着一些长短一致的竹片。
不过与市面上常见的竹简相比,这些竹片要稍宽一些,一端有着明显的土黄色。
秦游按照自己脑中所排列的编号,找出三根竹简,面向将他团团围住的几位老妇人,一一分发过去:“这是楚媪的,这是辛媪的,这是王媪的。”末了又对那个没有分到竹简的老妇人歉然一笑:“此次入城,没有寻到杨媪您家仲郎,所以并无信简带回,望乞见谅。”
那被称作杨媪的老妇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游你不必为此自责。我家仲郎打小就是个东游西荡的不安分性子,下次再送便是,只是还要劳烦你再跑上一趟。”
在这个交通不便,什么都慢的时代,人一旦离开自小生长的乡里外出闯荡,经年累月的没有消息是常事。
即便这几位老妇人的儿子只是去了县中谋生,相距不过百里。可如果没有秦游出现,想要收到消息也要以三个月为基础周期。
毕竟靠谱且经济条件能够负担的传讯人不是那么好找的。
而情感交流,信息传递是人类刚需,恰巧商贾在诞生之初就有促进交流感沟通的作用。
所以在秦游窥见这个商机之后,就投入了全部精力,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只需一个五铢钱,就可以让他帮忙带三次信,包竹片包书写笔墨的那种。
城乡差距自古皆然,对于能够能够在县中讨饭食吃的人,一枚钱并算不得什么,尤其是建立在往来一次传讯需要花费的高昂时间成本上。
更何况秦游还包竹片包书写,即便乡中的家人看不懂书写在上的文字,但好歹是一种精神寄托。
所以秦游这项生意的扩展速度很快,东乡凡是他用脚步丈量过的亭,只要家中有在县中谋生计的,皆在他这购买了专用竹片。
而他所付出的,不过是初期在乡中推广竹片,然后去寻收信人说明此事,约定接受信件的地点时间。
到现在已经固定为每旬到城中补充货物时,把所写的竹片交给二舅店中的小伙计保管。如果有人迟迟没来店中取竹片,那小伙计就会帮忙把竹片送到家中去。
当然,如果需要送信上门的次数多了,就要收送信上门的价格了。
算是邮递的超简化版。
秦游二舅许芝初时只是想帮帮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外甥,不过顺手的事情。结果到后来发现,这法子简直是个天才创举。
东乡是成固县的大乡,有着十三个亭,大小七十四个里。即便每个里只有一户人向秦游购买了传讯服务,每旬也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愿意使用这项服务,那店中也会多上至少二十人的进店量。
许芝主营的是杂货生意,顾客群体面向各个阶层,长久且稳定的进店量,不啻于行走的五铢钱。
毕竟来都来了是刻进华夏人血脉中的东西,更何况店还是同为西乡的乡人开的,不好好看看再买点什么回去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即便不买,看看也是好的嘛。而众所周知,只看看不买是最大的谎言,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兜里有点闲钱的人来说。
所以在秦游第二次将信简带回去时,觉察到店中销售额有了明显增长的许芝就将店中一个还在学规矩本事的小学徒交给了他差遣,并爽快表示无论他以后收来多少信简,都可以往他这投,写信简的事宜也可以代劳。
最好是让这些“五铢钱”养成哪怕没有信简,也会主动往店中跑的习惯。
有了许芝这个好舅舅的支持,秦游的写信生意扩张速度变得更快。
不过相较于秦游关心自己规模一体化全新商业版图的构建,拿到信简的老人家们更在意亲人想要传递什么讯息。
收到信的老妇人均是小心摸了摸竹片上的墨字,然后便复将竹片递还给了秦游,并用殷切期待的目光看向他。
良好的发展态势已经将秦游的生意带入了新阶段。而那些想故技重施,继续抄秦游方法赚个盆满钵满的商贾,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因为他们都被会识字写字的障碍给拦住了。对于绝大多数货郎来说,行商是为了填饱肚子,读书这种不顶饱还花钱耗粮的行为不在考虑范围内。
反正那么多代人目不识丁也活下来了,读书多半也读不出个名堂,不读也就不读了,造成现在只能看着秦游赚钱。
不过即便此时有个同样识字认字的货郎跳出来仿效,秦游也不会太担心。
因为在这将近一个月的行商生涯中,秦游已经通过宽和与好脾气,初步获得了客户信任,构建了护城河。
更何况秦游还有一项旁人很难比得过的优势。
像上次一样,秦游耐心地为三位收到信简的老妇人声情并茂地念完了信简。
让她们脸上堆叠的皱纹舒张开,也让聚集在方甲身边借着看货物名义,实则是支棱起耳朵听八卦的其余人听了个爽之后,询问有无回信的需要,这才不紧不慢干起能真正让他赚钱的本行。
相较于方甲小确塞得满满当当,甚至连扁担上都不忘挂上一二葫芦和草帽的货架,秦游并不在扁担上挂什么,而且硕大的货箱也只是浅浅装了一半不到,还有大量富余的空间。
只是一见得秦游收拾停当,那些还围在方甲身边讨价还价的老妇人与孩童就瞬间散了个干净,呼啦啦挤到秦游跟前,还有心急的已经开始高举双手,自我推销。
弄得方甲望向秦游的目光都幽怨起来,那双并不大的眼睛分明在说:“秦君您就不能把时间再拖一拖吗?”
可秦游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露出招牌式的腼腆笑容。根本就没时间搭理他,一番抱怨只能落到空处。
好在这样围堵在争先的闹剧上次已经发生过一回,在秦游刻意的表演下,人群中有威严的老妇人主动出面开始维持秩序,在拉扯嘟囔中排成了一列不短的队伍。
却说秦游是贩货得利,乡里农人大多生计艰难,能自己动手制作的多不会购买,围着货郎担挑拣的能有三成付钱便是大丰收,货郎风里来雨里去不过是赚个辛苦钱勉强养家糊口,缘何秦游就分外受欢迎呢?
原因便在于像方甲这样卖货的货郎多得是,秦游这种货郎可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
只见秦游望了望排在第一个的老妇人,笑着打开自己的箱笼,从中找出一面颇为精致的铜镜递过去,嘴中还说道:“恭贺刘媪,日子红火有福,家中又要迎娶新妇了。”
这是刘媪知道他有个在县中做大生意的舅父,特地托他从县中买来的铜镜,好给三儿子做聘礼的。
这是秦游奔波半月多,第一次接到如此大的生意,所以在挑选时很是尽心。从刘媪的面部表情看,显然是十分满意。
刘媪反复看了手中的铜镜好几遍,确认没有任何瑕疵后,这才收了笑容说道:“不错不错,不知秦小郎要价几何啊?”
这就是要砍价的意思了。
秦游脸上笑容不减,而是俯身从箱笼中拿出一根竹片,其中一端沾了些许金黄色的蜂蜜,塞到刘媪身侧那个正在吸鼻涕的小孩手中,在小孩牙不见眼的灿烂笑容中慢慢说道:“四百钱。”
刘媪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正欲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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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秦游抢在她前头说道:“此面铜镜,重达一斤。我知道您老人家要说这并非全铜,还得辅以锡铅。可锡铅也不便宜,更何况还有制范雕工的价钱在里头。
您瞧瞧,这雕的都是时下最新的式样。听说长安城的贵人都在用。这要是放在聘礼里,哪家能不夸您啊,新妇家里也有面子不是?这样小两口才能和和美美的。
我这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就赚个辛苦钱。这样,看在您家要娶新妇的喜事上,三百九十钱。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宁可带回去。”
秦游这番话显然是打动了刘媪,她看看手中光可鉴人的铜镜,周遭精美的纹饰,又看看牵着孙儿幸福地要眯起来的双眼,最终一咬牙一跺脚:“好,我买了。”
随着这买了这两个字一落下,在一旁围观的方甲心算是彻底死了。看着笑眯眯点钱的秦游,酸意泛滥成灾。
久在买卖行里打转,他知道秦游这一笔买卖少说赚了三十钱,让他把一个货箱里装着的针头线脑全卖光了也赚不了这么多。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秦游赚钱的方法他没法复刻。
诚然他也能进铜镜来卖,但这种单价高物品的买主都是有限的。如果不是有人点名要,东西就得砸手里。而砸在手里的东西一多,把他砸碎买了都换不回来。
他可不像秦游那样,有个好舅舅兜底,就算卖不出去也能退回去。
而刘媪会选择秦游订货,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县中售卖的铜镜,总是要比乡中集市那些铜镜更好更精美,拿出去更有面子。
不要以为是在汉朝,百姓就不追潮流了。
再说了,从秦游这拿货也的确能省下不少钱。方甲先前也在秦游那见过那面铜镜,乡中别说是差不多品质的,就是要稍逊一筹的,那些三流工匠也敢叫出四百钱的价格。
更低廉的价格,更精美的品质,全靠着秦游更硬的渠道,更厚的关系。
他没有秦游的关系,就只能看着秦游赚钱。
而且秦游还长得比他好看!那副朝气蓬勃少年郎的模样太招这帮老人家喜欢了。
当然,秦游也不是仗着有舅舅在,在渠道上躺平,毕竟任何单方面的扶持都是无法长久的,哪怕是亲父子。
所以秦游也在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就像现在这样:“一匹粗麻布,在乡中集市卖出是二百五十钱,我也出二百五十钱,如何?”
得了秦游答复的老妇人也是眉开眼笑,连声说着好好好。
去乡中集市可是要走很长一段路的,而且售卖布匹的众多,往往站一天也不一定能卖出去。现在直接在里中等着就能卖出去,价格还一样,她自然乐意极了。
秦游把收到的麻布塞入了箱笼。虽然这一笔交易只能赚城乡物价差距的辛苦钱,不过三个五铢钱。再与舅舅平分,也就只剩下一个半钱。
但苍蝇再小也是肉,只要能把收货价格公道这个印象种下,长久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更何况这也是实现秦游心中设想的必要铺垫。
成固县好歹有一万来人呢,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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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有货殖之才,十六行商事,仅五月闻名县中,时人赞曰有陶朱公风范。——魏·戚清《梁朝逸事》
2、大家读各种史料一定要有联系思维,比如说《梁朝逸事》中记载高祖有陶朱公之才,赚钱速度令县人感到惊讶赞叹。但《梁书》中又记载高祖曾经因为商事不利,欠下万钱巨债,需要寿阳侯借钱才渡过危机。
可见高祖的行商经历并非是一番风顺的,也是在失败中积累了许多经验,所以后来才能给文德皇后购置昂贵的丝履。——梁鹤·《读史使人明智》
40. 第四十章
进里时还空着大半的两个大箱笼,在出里时被塞得满满当当。秦游甚至把塞不下的一些草药给搭在了方甲的扁担上,令本就矮的方甲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移动的草垛。
一些新鲜草叶上细小的绒毛挠得方甲有些不舒服,他有些委屈,但不敢对带着他发财的秦游说,只能用更为委婉的语句表达自己的想法:“秦君,这些不过是不值钱的野草,为何要用饴糖去换啊?”
无论何时,被人类基因所渴求的糖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当方甲看着秦游举起小铁锤,把一大块饴糖一下下砸碎,分给那些拿着各种不知名杂草前来交换的孩童时,心疼得止滴血。
那可是糖啊!怎么能被这些草就给换走了呢?
甚至在某个女孩掏出一些带着泥巴的根茎,言称是学着里中的巫祝采挖的,秦君还特地挑出了好大一团蜂蜜作为交换,把其余小孩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要不是有家中长辈拦着,孩童们恐怕能立刻往山上跑,把目之所及处的草根通通挖出来。
方甲不明白秦游在做什么是正常的。
中医是一门实践积累学科,发展到现在还是蹒跚学步状态。医士培养周期长,数量少,最次也是住在县城的医曹椽中,只为极小部分的达官贵人服务。
所以似方甲这样的普通百姓,状态就是知道世上有着医士这个行当,但日常生活中与正式医士的接触率基本为零,除非碰上牵连甚广的时疫。
如果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头疼脑热,也不会去请医士,而是去找相熟的巫祝,喝点不知道什么东西熬出来的苦汤子,看一段不明所以的跳大神后听天由命。
当医士与百姓间都影影绰绰隔层纱,那作为医学其分支的中草药学,说是与百姓间隔着重重大山自然毫不为过。
还是那句话,交情没到那个份上,所以秦游用着同往常一样,既不亲热,也不冷淡的声音说出简短的词汇:“有用。”
至于有什么用,秦游还得回家用系统新提供的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好好比对一下。
他那个半吊子系统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疯,频繁地做仰卧起坐,甚至自动解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功能:“如果近距离接触到能够入药的草植,就会亮小绿灯。越是稀有少见,绿色光芒就更浓郁凝实。
倘若秦游进一步将草植收取,变为自己的所有物,且与《赤脚医生手册》中的高清三维立体图成功进行匹配,下一次接触时就会自动提醒药用价值更高的部分、采摘季节、采制·方法和适用的症状及药方。”
顺带解锁了一本常见中草药土方土法。当然,以这个半吊子系统的无能与不讲道理,这个顺带解锁的部分是需要额外生存积分解锁的,还是一个方子一个方子的骗氪型解锁方式。
打包解锁的优惠有,但那属于玛莎拉蒂五元优惠券,聊胜于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慑于秦游的“淫威”,多给奖励挨了批评,一贯欺软怕硬,擅长装死的半吊子系统这次意外坚持,任秦游使劲磨牙也没松口,一副誓要将上次损失连本带利收回来的扒皮模样。
好在自己千辛万苦学来的知识就是比免费赠送的记忆深刻,安全感严重不足的秦游在经过大半个月的艰苦学习比对后,确信自己能够当一名赤脚医生了。
嗯,仅仅是中医汤药方面的。因为他现在掏不出来橡胶手套、听诊器和针管等工业产品。
针灸之法也只剩下了一些模糊记忆,还需要反复练习才能找回手感,相关针具也要攒钱找个好铁匠重新打造。
不过《赤脚医生手册》这种只需知其然,不需知其所以然的纯实用主义法,的确可以用极低的成本,快速培养一批及格线以上的医士,极大提高医疗卫生水平,降低死亡率。
想来那个年代的人口激增,新生儿夭折率大大降低,人均寿命提高,必定有着这套简单高效,覆盖全面,价格低廉的医疗卫生系统被建立的原因在内。
果然,有兔子毛摸就是舒服。自己完全可以摸着舒服的兔子毛过河,慢慢把名声攒得更高,传至县中,乃至于州郡。
而且现在的医学体系还很封闭,只要经书读得好,完全不会对做行政官有影响。医圣张仲景甚至有初一十五大开衙门为民诊病的故事流传。
剩下的就是积蓄力量,静观其变。
时势未到,不宜轻动。目下整个汉王朝还是鲜花着锦之亮,烈火烹油之盛,令长安城的贵胄公卿们活在我大汉天下无敌,四夷宾服的幻梦中,欢快高歌,浑然不觉前路是无底深渊。
在这种文恬武嬉的大环境下讲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属实是太招人眼。
于是为了不发生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惨剧,秦游选择了更为稳妥安全的货郎兼职行医路线,努力在船沉之前混上个一官半职。
这样以后跳阵营时说出来的话才会有人听。
至于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亦或者说是强烈想要实现的愿望,就按芸娘教他的法子处理。人生还长,不要过早把一切都限定住。
好好活,慢慢行,细细想。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决断。
不过这个行商兼职游医,努力混上一官半职,极力扩展人脉的剧本好像有些熟悉啊?
脑袋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秦游略一沉吟,随后便悚然一惊,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惊呆了,拿到张角模板的居然是我自己!
所以现在就喊一声雷公助我会有用吗?
秦游现在对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哪怕心里已经波涛汹涌,各种吐槽满天飞,落到面上也是一片波澜不惊,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令他动容的冷肃。
除了朝夕相伴的燕芸,已经很少有人能窥见他假面下掩饰的情绪。
所以这一切落入相随的方甲眼中便是秦游对他的问题不满意了。深谙端谁的饭,就要服谁的管这一原则的方甲瞬间就急了,赶紧搜肠刮肚的找新话题:“对了,秦君,你方才与刘媪说,要她组织人手织上两匹白素是何意啊?”
白素指的是没有任何颜色和印花的纯净丝绸面料,如今一匹售价在千钱左右,足能买下四匹粗麻布。
在完全没有工业化概念,一切都靠手搓的大汉朝,更高的售价就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的劳动力和劳动时间。
而因为白素价格高昂,购买群体也就狭小固定,比铜镜这种泛用品更容易砸在手上。
秦游先是垂下眼眸,避开了方甲的探寻目光,然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像表兄那样,一点就透,接受力奇高的商业天才果然是极少数。
不过被问到头上,不回答就太不礼貌了。
秦游想了想,把自己说服表兄的语句给搬了出来:“行商根本是消息沟通、其次为收益分配、最后是用脑子思考做出怎样的决定。”
人的穷富还是容易看出的,在这个时代如果看到骑高头大马或是乘坐车辆、有奴仆前呼后拥,面容白净、体型富态的人,不用问,绝对和贫民两个字不沾边。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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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用利润紧紧地绑缚在一起,运筹帷幄使向心力大于离心力,就是一门哪怕学上一辈子都学不尽的高深学问。
正在努力当好一个古人融入社会的秦游正在艰难地调整自身。
秦游选择刘媪作为合作、分配利益的对象,是他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看中的正是刘媪一家在东阳里中的底蕴与号召力。
刘媪知道秦游在铜镜交易中赚了不少钱,秦游也知道刘媪知道他赚了多少钱。所以秦游主动让渡了部分白素制造过程能够创造的利益给刘媪,用来平息先前在价格上的强硬态度,有可能造成的不满。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县中有贵人需要白素,秦游有能力调动生产成本更低的乡间劳动力。这就是秦游生意赚钱的最表层体现,通过县乡中的消息差,大发差价财。任何一个有眼睛的商贾,都能看得出来。
就是没办法进行流程反推,在这泼天的富贵中分一波羹。名声、威望和信任都不是一天能攒起来的。要不然秦游也不会会耐着性子跑遍全乡,用超低的价格送信,几乎白干了一个月。
全局战略观、联系思维、有好处大家一起分,积极增加朋友,减少对手的行事思维,全是秦游记忆深处、已经渐渐变得模糊的前世经历教给他的。
所以说兔子毛就是既舒适又暖和。
这一番话方甲听得似懂非懂,末了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他本能觉得秦君的话里藏着能发大财的秘密,可话里的每个字分开他能明白,合在一处就觉得在听天书。
听得他头脑发沉,眼皮打架,恨不得立刻倒下去睡觉。幸而还有着沉甸甸的五铢钱把他拽住,有精神头好好问问秦游其中关窍。
但生活的残酷就在于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再问一遍的时间。他刚想张口询问,一根长棍便从斜边空处刺出,压过他肩上的扁担货物,直点秦游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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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公主作为高祖和文德皇后的幼女,可谓是极尽宠爱,说是梁朝历史上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也不为过,并深深影响了今后梁朝公主的心胸气宇。
齐王就曾经酸溜溜的说过:“吾妹天资聪颖,宠盖京华,吾不及远矣。”
所以在吐槽高祖这件事上,这位是最没有顾忌的。《梁高祖实录》中就记载了这么一件趣事。
元初九年,公主时六龄,入长安女校就学,未几,入紫宸阁问帝曰:“阿父何以学?”
帝不解,顾问之。
公主乃掰指泣曰:“文武医画,农商数谋,阿父俱精。伯兄得其七,仲兄四门为优,怎独吾如抚猬甲,一无所长?吾闻前朝太学,仅止儒学一科尔。”
帝抚须大笑,置公主于膝上,曰:“朕亦不过拾人牙慧矣。况为父文不如恒,武不过盈,而医服为第一,画首推汝母后。至于农商数谋,当属恩、富、笙、登冠绝本朝。
科目繁杂,是为国事民生计,汝不必拘泥,可循趣学之。吾女有不落人后之心气,翌日必有所长,有利国家。”
也许正是有了高祖这番鼓励,昭阳公主才会在成年后游历天下,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地质学家,留下的《山水注述》也是我国第一本详细记录了全国地质山水的著作,至今仍在为寻找矿产资源做出贡献。
但也可以看出来,咱们高祖还是太全面了,差点把昭阳公主给卷死。——梁鹤·《昭阳公主秦念的幼年时期·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41. 第四十一章
秦游是个身怀系统的,哪怕他这个系统十分废物,还时不时就整出一些神经操作,可再废物的挂也是挂。
为了防范陈卫暗中下手,秦游已经把自己上辈子练的把式给重新捡了起来。在锻炼中他能够明显感知到自己气力恢复速度、对阵反应速度、以及伤口愈合速度都要比陪练的冯氏两兄弟要快上一筹。
虽然每一项单拉出来都不显眼,仅仅是稍微好点,但合在一起就产生了1+1+1远大于3的效果,令他能够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如果进入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兴奋状态,更是能够变为一台不知疲惫的战争机器。
所以在听到熟悉的破风声后,秦游的身体先一步比脑子做出了反应,蹲身外旋,拧腰后撤,顺着身体惯性,把扁担从两个大箱笼中抽了出来。
说是扁担,其实就是一根棍。是由杨木制成,分量颇重,仓促之间单手举起还是有一点难度的。但眼瞧着那根木棍来势汹汹,就要直接落到方甲的扁担上,秦游咬紧牙关,觑准一个破绽,虚虚刺出。
“啪。”两棍相接,发出沉闷的声响。
有道是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说得便是使棍是一项经验胜过气力的事。
秦游前世练把式再是为了强身健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信息大爆炸时代总结出来的经验他是真看过,打法也被师傅一点点纠正过,基本常识不缺。
所以在两棍相接之前,他就将实握改为了虚握,成功避过从棍身传来的巨大反震力后迅速转为实握。
然后左脚不动,右脚带动腰身,将力量传递至手臂上,以方甲的肩膀为支点,狠狠一抖。
棍是一种没有直接杀伤部分的长兵器,所以在同种兵器相互较量时,首重的便是用杠杆原理放大力量破招,所以才会有在棍怕老郎这句话传下来。
袭击者也没有想到秦游的反应如此之快,手法如此老练,与稚气未脱的脸庞完全不相符。
但此时已经容不得他想那么多,巨大的力量已经顺着手中棍急速爬了上来,狠狠抽在他的小臂和虎口上,令他几乎无法握持。
趁他病,要他命。秦游恼此人一声招呼不打就出手,哪怕用上的力气并不大也十分可恶。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性命寄托在别人道德水平上的习惯,所以左手顺势握上前刺的棍,创造新支点后,右手毫不留情的左右一搅。
于是袭击者痛叫一声,手中棍应声落下。
秦游得势不饶人,绕到其人侧面,重重一抽。那人就像一口被打破的麻袋,摇摇晃晃向后退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方甲还没来得及扯开嗓子大呼救命,这场对决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惊魂未定的他急忙用眼去寻秦游,眼瞧着秦游还在乘胜追击,手中长棍正在落下,听那呜呜的破风声,若是砸到实处,袭击者肩膀必定是要废了。
再一看那个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袭击者”,方甲还没落回胸腔中的小心脏再次蹦了出来,直接把自己视若珍宝的货担往地上一抛,双脚转得像风车似的朝秦游跑去,口中高喊道:“秦君,使不得,使不得!”
而此时的方甲全神贯注,一双眼不离秦游左右,生怕他年轻气盛,摁捺不住心中怒意再度暴起发难。
刚才要不是他跑得快,死死抱住了秦游的腰,惨剧已然酿成。
而且他可以肯定,刚刚秦游手中施加的力道之大,足能把半边身子给敲碎,说废肩膀都是低估了。
年轻人就是火气和力量都很旺盛啊。
但他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依汉律,无故在路上袭击他人的,可以视为盗贼,杀之无罪。
不过短短的时间,方甲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最终不得不咬牙做出了决定:“要是秦君还没消气,欲要动棍。那自己就往张阿身上扑,总不能真让秦君把人给打死了。”
相较于方甲的紧张,秦游倒是一副悠游的模样。那神情松快地好像并不是遭受了一场袭击,而是正在与佳人踏青赏花。
秦游把一脸懊恼坐在地上,正不断揉着胸口缓解疼痛的人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
只见这人三旬上下年岁,是最为常见的农人打扮,容貌也是普普通通。真要较真,能找出来的区别也不过是身上衣物的补丁要少些。
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个扔到人堆中都找不出的货色,他实在是没法将此人与整个东乡货郎头张阿联系起来。
要不是方甲话中的焦急十分真切,刚才那一棍落实了张阿下半辈子就只能待在床上渡过。
张阿倒是输人不输阵,没好气地将秦游打量的目光给顶了回去,这才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你小子,果真有几分手段,很好。”
方甲的心弦紧张得几乎要蹦断,心中暗恨张阿太过目下无尘。平日里被人捧得太高了,哪怕是服软,意图招揽,姿态还摆那么高。
连他这个根本没读过书的也知道小子这个词是自谦用的,自旁人嘴里说出来是纯纯的侮辱。
这要他怎么打圆场嘛!
于是矮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准备随时扑到张阿身上,深怕秦游暴起发难。
秦游却是听了当没听,还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两眼。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方甲如坠冰窟,身体慢慢的地直了起来。
“嗯。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要废物。”秦游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说一个板上钉钉、不可更易的事实。
“咔。”秦游的俯视态度令张阿的齿关霍然咬紧,双目因充血而涨红,似乎要喷出火来。
秦游很满意地欣赏起张阿这幅姿态,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令他差点都要忘了破大防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嗯,这个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更狰狞一些,可能是没什么和人对喷经历的缘故。
秦游并不怕他恼羞成怒,爬起身来和他放对。因为在方才的交手中他已经试探出了其人的份量。唯有力量二字可夸,如果不与秦游这种开挂的家伙比,勉强也能算上经验二字。
再说了,方才张阿偷袭+拿着武器都没能打过,而现在秦游还手上拿着棍,他却是空手+轻伤的状态。只要不是着急赶着去喝孟婆汤,张阿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翻脸。
秦游脸上的惋惜失望神色越来越浓,看得张阿一阵心惊肉跳。不是,身上除了有些疼也没别的什么啊,怎么秦游看他就是一副全完了的神情呢?
却听秦游摇头晃脑说道:“自打我入了行商这一行,耳朵里就灌满了你张阿的名字。左一个说你仗义轻财,右一个说你重义远志。说得我心潮澎湃,真以为世间有这般奇男子,伟丈夫,没想到……”
秦游说到这看了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张阿,没有再说下去,但微微摇头的动作已经将未尽之意给展现出来。
如果张阿上过两千年后的心理健康课,那他会清楚知道秦游此时是在pua他。正确应对方式是施展打断大法,然后想办法塞了秦游的嘴,把他收拾服帖,再不敢生出这种坏心思。
但张阿没有,所以他现在心中涌出的全是羞愧。
他是婢生子,就是时下骂人杀伤力极强“尔母婢也”的完美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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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所以在那个根本没见过几面的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就被赶出了家门,连姓氏都被剥夺,只能随母性。
得亏他那个莫须有的父亲身体差,连他在内也只有两个儿子,他那位长兄又是个仁厚君子,时常接济,处处照顾,他才能成功活到养家的年纪。
后来也是长兄出钱出力,帮他出了奴籍。虽然仅是商籍,比奴籍好不到哪去,但他至少有了这条烂命的支配权。
所以他时常用同是奴籍出身,现在却攒下硕大家业的许太公做榜样。
须知哪怕只有两个人聚在一处,也要分出谁是话事人。心气高的他靠着自己敢打敢拼,也是有着兄长做后盾,花了近十年的功夫,才将东乡这十余个货郎给全部收服,也因此可以凭借进货量大获得更低的进价。
而且秦游帮人送信攒人缘这一招,还是从他这获得的灵感。不过他没有许芝这种底子厚又疼外甥舅舅,没有固定的收发信场所和识字人员,自然也就做不到如秦游这般低价、准时,于是从来只当做个点缀的生计,不被人请托到头上都想不起那种。
张阿是想过与自己偶像的外孙好好相处的,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他的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余光瞥见如临大敌的方甲。
迷雾瞬间被拨开。
是了,是手底下那些货郎对他说是秦游不讲规矩,入行没有先来拜他这个码头,根本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加上秦游低价送信,每日特价商品、成团购买价更低、代买代卖货物等一系列组合拳,令他们利润大减,这才使得他心火炽烈,听说今日秦游要来苗亭贩货,特地来寻他晦气。
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生意做不过你,难不成还打不过你么?只要能把秦游给打服,那他就还是东乡的货郎头。
没想到秦游居然是如此敬重他的么,而这个好印象恰恰是被他自己给毁了。如果现在地面能裂开一条缝,那张阿真的能羞愧到钻进去。
秦游没有放过张阿脸上的神情变幻,见他知耻,也就不愿再纠缠下去。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在货郎这一亩三分地上,和这种浑人纠缠有弊无利。
他抬起脚步,用目光示意方甲跟上。
或许是秦游最近的好运气用到了头,又有五六个精壮男子提着长棍,自乡道快速奔来,口中还大声喊着张阿的名字。
瞧这模样,不像是商量好的一起来寻他麻烦。不过架子还是要支起来的,毕竟这世上总有些莽夫不按套路出牌。
秦游双腿分到与肩膀同宽,扎了个马步,右手握把按腰,左手在短棍中段,棍尖微抬。
一个标准的中平枪起手式。
秦游的警惕应对引来了更为过激的对抗,不等张阿开口,就切换到了进攻模式,几人把秦游给围了个严实。。
可惜未等这场小小的械斗开始,就又有一伙人疾奔而至,为首的两个人均头戴赤帻。其中较为年轻之人的腰中悬着环首刀,后边的三人手中拿着木板绳索。
看这打扮,是负责一亭治安的亭长和亭卒来了,想来应当是在田中务农的里民不经意见到了械斗,去亭部报了信。
就是不知晓为什么会有两个戴赤帻的。
“都住手!你们是想要被抓进犴狱吗!”为首一个戴着赤帻的虬髯人未到,声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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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乡中有商贾名张阿者,佩帝才,自请上门效犬马劳。——《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42. 第四十二章
同后世派出所处理斗殴一样,确认没有出现死亡后,那个虬髯亭长就让秦游和张阿两伙人各回各家。
无论哪个朝代的打工人都是一样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亭长不过是个斗食吏,没必要那么尽心。
甚至因为张阿是这乡中名人的缘故,连训诫程序都省了。
那虬髯亭长明显与张阿相熟,那做派也就是碍于秦游在,不然能张阿留在亭部好好招待一番。
所以秦游也就没有自讨没趣,而是像大部分被挑衅的少年人一般,装出一副气鼓鼓不愿与人说话的模样。
直到出了亭部,方甲才心有余悸地出了一口气。民不与官斗,更不要与吏斗是刻在他骨头上的生存信条。因为商人位贱又有余钱,最容易成为小吏的敲诈对象。
哪怕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不好下重手,白吃几个鸡子的事总是有的。
他这种罢癃犹甚,被欺负戏弄的经历贯穿他的成长岁月,让他见了这些小吏就腿肚子直转筋。
把一颗心好好放回去之后,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秦游。
他现在是真好奇秦游的胆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了,这是生下来就不知道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毛病?怎么表情一点都不带变的啊!
方甲的腹诽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秦游突然开口了:“方君,另一位亭长你可识得?”
方甲一开始并没有听清秦游在说什么,随意回道:“秦君你没听吗?那人是本亭的亭长谢运,他家里是乡中的大姓,有个从兄……”
“停。”秦游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一字一顿说道,“我问的是那个站在谢君身边的年轻人。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也是一位亭长。”
头戴赤帻,是大汉亭长的常用打扮。而且此时还没有后世那种必须当面交接工作的规定,官员都是升迁即走,事务由其余人暂代,直到新官上任。
某些凉州、交州的郡县因为路途遥远,一年多没有长吏也是常事。
在一个行政单位中,同时出现两个理论上最高负责人,是件绝对不可能的事。
经秦游这么一提醒,方甲才想起谢亭长身边的确还站着一个更高、更年轻,同样也是头戴赤帻的人。
他是东乡的老货郎了,乡中别说是亭长,就是各亭亭卒家中有几口人,姻亲关系如何都清清楚楚。
仔细想了一阵一无所获后认真说道:“我未见过此人。”但他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猜测,“秦君您方法待在屋内时,我和阿隆,就是那个个子特别高的亭卒说了几句话。他也不知道那位的具体身份,只是在给一匹马铡草料,说是那位的。
我看那马肩高阔胸,绝不是普通的驮马役马,至少得万钱。秦君,那位说不得是效南阳文远谋之举的士子,想藉此扬名。”
文登太学生领袖,在天下都享有高名,更何况是在汉中这个家乡。自打他辞三府征辟不就,回到汉中当功曹之后,郡中就多了不少自请低职历练的士子。给出的理由也是一模一样,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行伍。
不过这种跟风行为到乡一级就止步了。自请当亭长,只能说很有想法……
毕竟大汉的官吏考核是很严格的,起始点太低,爬上去花费的时间也会更长。
秦游在思考的同时,方甲的话也没停下:“咱们乡中现在只有秦君您那的博亭还没有亭长。如果那位真的是亭长的话,那就只能是博亭的新任亭长。
经苗亭可至博亭,说不得他正好今日是去博亭上任,恰巧遇到了咱们这件事,特地来凑热闹。”
这么一说秦游就想起来了,前几日冯旗的确对他说过本亭即将有一位新亭长,
方甲一番推断是合乎逻辑的,但还是无法解释那人为何会对素不相识的秦游散发出恶意。
秦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也不去想。总之这小子如果真是新任亭长,那找冯家小哥两问问就行了。
因此他对着方甲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吧。你我各自散去,脚程快些,归家还能混上热饭。”
方甲自是一万个肯的,跟着秦游混是真赚钱。也真提心吊胆啊。有命花比有命挣更重要。
秦游归家之时,正值里中炊烟缭缭。
秦汉之时平民还只吃两餐,第一餐叫做朝食,约莫早晨九点左右。第二餐叫做哺食,大概下午四点左右。
不过秦游现在是个在乡中贩货为生的货郎,早出晚归,所以燕芸的吃饭时间也就随着他变化,逐步有了点一日三餐的意思。
所以闻了一路饭香的秦游甫一开门,就被浓郁的药香给替代了。这是燕芸正按着他这个半吊子家传中医所教的方法在炮制药材。
对于秦游来说辩证下方是有极大困难的,但炮制药材那就是行家里手了,谁让他才刚学会走路,就被支使着去翻晒着的药材了呢。再长大些,就沉迷于搓丸子。
不过他并没能够第一时间就去到燕芸正在忙碌的灶房,因为燕芸最近去抱了几只小鸡回家喂养,此时正在院中漫步,清除所有能力范围内的所以草籽。
发现秦游归来,便一股脑涌到他的脚边,争先恐后对着他的草鞋使劲。
“去去去,一帮贪吃的小东西。”自打家中养了鸡,就是秦游这个负责磨麦的,把每日磨出的麦麸喂养给这些还在长身体的小东西,成功让这些小东西形成了秦游=开饭的概念。
秦游这几声吆喝,成功把燕芸给召唤了出来。已经被喂得脸上多了不少血色的燕芸脸上绽放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快步向前帮秦游卸下担子,口中说道:“游哥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都还未来得及做饭食。”
秦游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向灶房走去。感觉到自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热意,秦游只觉一颗心都被熨烫平整了,用轻松愉悦的语气说道:“无妨,芸娘你给我备的蒸饼分量很足,我还不饿。”
在秦游这段时间的潜移默化下,燕芸已经不再抵触四下无人时被牵着手,甚至反客为主把秦游的手给使劲搓了搓,觉得暖和些了才不再动作,口中说道:“游哥,昨日留下的竹片已经全数煮了,还需再制吗?”
竹简制作需要经过繁琐的工序,第一道便是将破开的竹片与防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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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草药一起用沸水煮,防止虫蛀。
这几日都是秦游在清晨出门前把竹片破好,燕芸白日在屋中进行煮沸防蛀。至于之后的烘烤和刮青环节,随便出几枚钱,甚至几块糖,就能招来大批的小孩乖乖在院中干上一整天的活。
秦游心中早有成算,立刻说道:“不必。乡中民口有限,如今踊跃从前没有这般便宜的送信人。再过上两三月,就卖不出去那么多竹片了。”
燕芸也早预料到了这个趋势,但闻言还是有些气沮:“唔,可惜了。”
漫山遍野的竹子多贱啊,砍回来当柴火都要被嫌弃水分多不耐烧,但现在只要稍微处理一下,就能卖上钱呢。
好在她也已经做好的打算,小小声说道:“那以后烘烤和刮青就我自己来干,让小孩……”
话音未落就被秦游没好气的打断:“我宁可花些钱请孩子们来帮忙。”随后略带惩罚性地按了按燕芸的指腹,“手不要了?田里的活不干了?”
燕芸疼得嘶了一声,想把手抽出来,但没抽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说出来。因为她指尖上的伤口就是前几日逞强去破竹子被刺伤的。
秦游也是见好就收,把燕芸的手举到唇边,怜惜地吹了吹,温声道:“你我夫妻,同心协力,家中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不要舍不得那几个钱,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燕芸实在是受不了自家良人热烈的直球,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里去。愈发惹得秦游玩心炽烈,还特地上手捏了捏富含胶原蛋白的脸蛋:“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肉,这要是再瘦下去,我找谁说理去。”
燕芸这下终于承受不住,别开脸寻找转移话题的载体。
兀自在脚边盘旋不休的小鸡仔们给了她灵感。
她生硬地说道:“良……良人,这些小鸡也日渐长大,须得用篱笆圈起来,不然就要啄草药吃了。”
中药的采制手法复杂多样,连秦游自己都没学完全,所以如今只教会了燕芸阴干、晒干、炒干这三种最简单,也是应用最广泛的。其余的像什么蜜炙、盐煎、酒炒,那是丁点没教。
所以现在院子里摆了好几个正在接受阳光照射的草药簸箕,也的确是有被小鸡偷吃的风险。
就是这个可能性目前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秦游还没有恶劣到再把这一点给挑明,所以口中连声应是:“好,我等会就来弄。”
秦游说着就要去看看簸箕中晒的药材如何,目光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还未等他拿起细细观瞧,就被燕芸眼疾手快地双手抢过,结结巴巴说道:“别……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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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十二年,致宁侯南笙献万胜纸,以竹麻为原料制之。
帝大喜,传诏天下才志之士编纂籍册,刊行天下。
设农、士、商、医、工五科,医科为后总揽,著有《针灸脉经》、《三百草本经》、《八十一方》等,共计一十七本。——亓无羁·《梁朝大事纪年表》
43. 第四十三章
两月后的秦家。
“嗯,对,就是这么画。”秦游的声音如同刚刚升起的太阳一般温煦,话中是满满的鼓励与赞赏。
近来秦游出门的时间要晚上半个多时辰,不是因为他刚攒上一点钱就发飘,而是因为燕芸过于好学了。
那日秦游好说歹说才让燕芸交出手里的竹片,随后整个人就变为了一尊雕塑。
他的沉默让燕芸更加羞怯,但好歹还能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故意藏起这些,这些竹片的。我,我脑子笨,游哥你教我识字总是记不住。
我,我怕弄混了这些药材坏了游哥你的事。这才用了笔墨把样子给画到竹片上……”
其实不用燕芸解释,在拿到竹片的一瞬间,秦游就完整地脑补出了事情的全过程。
他不说话,纯粹是被惊到了,没办法说话。
当时的秦游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又是个什么前所未有的展开,我的老婆是个绘画天才???
拜前世那些铺天盖地的一块钱上十二节绘画课的付费知识课所赐,秦游在拥有一定的艺术鉴别能力。能看出这竹片上画的图形虽然笔触稚嫩生涩,但基本的比例、透视和光影关系式对了的。
即便是外行人,也能在熟悉后多对照几遍后找到相应的药材,与时下的写意风截然不同,是妥妥的写实风。
至于穿越,秦游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这世上有他这么一个穿越者已经很离谱了。再来一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他的枕边人,还能在日常生活中丝毫不露破绽。咋的,时空管理局炸了?这种bug都出?
所以这只能是燕芸自己悟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这竹片是用来写字的,不过一指半宽。秦游这个半吊子连在上面写字都有些困难,后来还特地在裁竹时裁得宽了些,这才能勉强容得下他那笔破字。
可燕芸居然能在上面画画,还画得有模有样的。
这对于想要将《赤脚医生手册》推广开,却被手残限制的秦游来说,无异于是想打瞌睡遇上了枕头。
反正字都教了,也不差再教一门画的。于是秦游大手一挥,花三个生存积分从系统兑换了一份从零开始学画画的教程,努力引导燕芸的天赋生长。
原先秦游还担心没有实际经验会露怯。缓过来他发现,属实是想多了。燕芸根本就不用他示范,只要能听明白,动手就能画明白。
经过两个月的不断练习,燕芸成功将知识融会贯通,现在正按照秦游的要求将药材的三维立体图转移到大了许多的竹片上。
因为时下的文盲率高得吓人,所以燕芸还必须给一些药用价值高的部分来个特写,不然非得有人拿着植株问秦游要根果的价格。
对于燕芸的聪明,秦游丝毫不吝啬夸奖:“这可画得比我好多了,今天就把这些画给分出去,能给我省好多功夫呢。”
得了秦游肯定,燕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眯着眼睛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画作后,才小心吹干了上面残留的墨迹,那份满足和愉悦,让在她身旁忙着搓丸子的秦游都深觉幸福。
那是劳动成果和劳动价值被人认可、称赞所带来的,秦游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观众老爷们在评论区夸奖他考证严谨,说他将来一定能火时。
秦游发现自己很喜欢看燕芸笑,好像只要能看到她笑,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就能散开些许,让阳光透进来,感觉在这个时代生活也不是那么难熬。
燕芸现在自家良人喜欢盯着自己瞧的习惯已经初步适应,所以照旧低头画画,只是佯做平静地问道:“良人你又看我做什么。”
她本意是想听那一句看你好看呀,没想到秦游这回还真给她整出了新花样。
秦游略一思忖后说道:“芸娘,有没有兴趣收个徒弟?”
语气很郑重,表情很严肃,不是在说笑。
燕芸的第一反应是呆住了、
没错,就是呆住了。
因为在她的概念中,能收徒弟人的不说德高望重,胡子一大把,也得是小有名气,得到肯定的中年人。而且这年月除了家传的巫祝,就没听说过还有女子收徒的。
秦游却不管那么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得到眨眼回应,确认她在听后,就用着那副前几次教她制药、画画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东阳里的女孩子,学着里中巫祝采药,每次都做得特别好的那个。
名字叫嗯,曹服。她父亲是个好酒贪色的赌棍,在家中实在是没有活路。她母亲托刘媪求到我头上,让我看在她采药有天赋的份上,收她当个徒弟。”
燕芸话还是听明白了的,思及自身,面上不由现出怜惜,用着释然又带着些微失望的语气说道:“家中现在也不缺一个人的吃食,我觉得可以。”
收徒弟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因为这样可以省一道转奴籍的手续,实则就是买了一个奴婢。
秦游一听就知道燕芸有些想歪了,心中暗叹一句想要把根深蒂固的思想拧过来还真是不容易,然后又尽心尽责解释道:“不是奴婢,就是你的徒弟。当然,她必须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做一些事情。”
“可,可……”慌乱开始爬上燕芸的脸颊,长久形成的思想禁锢,令她下意识地就想推拒。
“可什么?没有什么可的。芸娘你看洗、分、晒、切这些事情,不是我一教你,你就会了吗,而且你心还比我细得多,现在我可是骑着十匹马都赶不上你。
我当初都敢教你,你又有什么不敢教她的?
再说了,现在我现在还有地里和外面的事要做。你知道的,自打乡中知道我重拾了大父的药囊,家中药丸就卖得特别好。我现在都想把自己拆成两个人用,那里还有时间教她。
那是个机灵孩子。芸娘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教好她的。”
说到最后,秦游已经舍了手中的活计,站到燕芸面前,用满含鼓励的目光看着她。
在秦游的注视下,燕芸终于以极缓慢的速度点了点头。
她当初也是被阿母带回家的,既然阿母可以,那么她也可以。
终于把这件事敲定的秦游也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然后冲着燕芸伸手:“二百钱。”
燕芸登时跳了起来,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不过声调却意外地拔高:“二百钱!游哥你要做什么?”
现在一个月起早贪黑,也不过二百多钱呢!
秦游伸手挠了挠脸,颇为不好意思:“曹服的父亲,要二百钱才肯放人。”
“他怎么不去抢!”燕芸气鼓鼓得跺了跺脚,神色变幻好一会后还是往屋中去了。
秦游没有跟着。那里头有着芸娘精挑细选才决定的藏钱位置,在他进赌坊被骗的恶劣印象被彻底洗刷前,他决定不去触碰自己小妻子的逆鳞。
燕芸脚步沉重地出了屋子,颇为不舍地将一个份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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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的钱袋放进秦游掌中,然后十分艰难地把目光移开,让秦游都想把钱袋给塞回去了。
紧着着掌中就多了几个冰凉阴冷的硬物,令他陡然张大了双眼。不容易啊,努力三个月总算见着回头钱了。
他心情愉悦地把手中的五枚钱抛起,然后夹在指缝中摩挲。虽然不知道要买些什么犒劳自己,但钱是英雄胆,身上能揣着多多的钱就是开心。
然后燕芸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好心情击碎:“家中没有酱醋了,游哥你今日不是要去洛亭吗?安定里窦家的酱醋做得相当好。”
秦游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动手段攒一点私房钱。
好在燕芸及时将他的心给拼了起来:“只买三个钱,一瓶的量就够。剩下的两个钱游哥你自己留着。”
通过三个月的暗中观察,燕芸终于确定秦游戒掉了恶习,愿意给予秦游一定的经济自由。
秦游黯淡的眼神唰的一下亮了起来,被刻意封印的少年气自然流露。
燕芸忍不住轻声问道:“就这么开心吗?”
从前家里可是你管钱来着,现在手中也经常是成百上千钱的过,但也从来没见你这么开心啊。
秦游还是保持着那副嘴角高高翘起的模样:“嗯,就是很开心。”
两辈子了,他也是终于有人管着,有个能够确定接着他的家了。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乐此不疲的把手中的铜钱一次次抛起,又一次次接住。
燕芸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那么开心,但也没有阻止,只是噙着笑在一旁看着他。
就这样乐呵了小半天之后,秦游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动作,满怀希冀地看着燕芸,小心翼翼问道:“芸娘,我能在家中养只狗吗?”
没有任何犹豫,燕芸条件反射般打出了反对牌:“不行!”然后在看到秦游的表情后又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养狗要费粮食的,我这还要多一个徒弟。再说了,还得留足钱把屋舍修整一番,不然今年冬日就要难熬。”
说到最后还安抚性地摸了摸秦游有些杂乱的发髻,小小声地说道:“明年,明年就养一只,随你上山打猎采蜜。”
虽然很不情愿,但秦游必须得承认,他被安抚到了。
两人靠得太近,彼此呼吸纠缠,空气中忽然就有些什么发生了变化。
哪怕是早就互相汲取体温多次,却在此时变得无比青涩。来认为自制力很好的秦游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冯恒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兄,不好了,有群盗在亭外打劫伤,伤,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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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皇后燕芸是我国写实画的始祖。她的《高祖图》是我国时间最早,范围最广,传播时间最长的画作。作图多以人物,尤其是成固八柱为主要创作对象,笔法细腻,画风舒朗,善用留白,给人一种隽永留长的美感。——时迩·《华夏美术史概论》
作者有话要说:
燕芸,完全是秦游养出来的,但是他还得反向交钱……感谢在2024-03-2409:09:11~2024-03-2508:2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656848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4. 第四十四章
冯恒的脸红扑扑的,不止是一路小跑催的,还是因为方才直接推门见到的景象。
他心中十分懊恼,暗暗告诫自己今后绝不能仗着与阿兄阿姐关系亲密,就做出不告而入这种失礼的事情。
但兄长与姐姐这个模样,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很快就会有小侄儿/小侄女玩了?
他思绪活跃,顺着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无限联想。
正当他在纠结是小侄儿好,还是小侄女棒时,秦游用着竭力保持平稳的声音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双眉皱得很深,仿佛要将眉心早早挤出一条沟壑,脸上神情更是严肃无比。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目下刚刚进入五月,正是农忙的时候,不是传统的盗贼活跃期。
按惯例,盗贼活跃期要到九月后。
那时天气渐冷,田中的稻麦也收割完全。家无余财,自感捱不过这个冬天的人就有极大的可能选择铤而走险,而路上行人渐稀,巡视亭部的亭卒也会因为寒冷减少巡视的次数,是劫单的好时机。
至于胆子更大的盗贼,就会结为三人及以上的规模团伙,这样的团伙被称为群盗,他们多对着乡中那些颇有家訾的富户下手。和后世的土匪砸窑相同,除了直接掠夺浮财,还绑票让家人交赎金。
五月,群盗,直接在道中动手,还是青天白日。
每一个条件都是那么不正常,令秦游嗅到了名为阴谋的味道。哪怕他只是被当做一个医士给请过去,直觉也在提示他必须把事情始末缘由给弄清楚。
冯恒脑子灵醒,在听闻这件事时与秦游的想法一般无二,所以打听得分外详细。
他快走几步,勉强跟上秦游的步伐,强忍着舌头的痛楚说道:“是张阿他们最近学着大兄你结伴行商,好丰富售卖货物的种类,弄出更多特价商品吸引大家购买。”
秦游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对张阿的做法表示赞同。这家伙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有些自视甚高,嫉贤妒能。但眼光还行,对愿意在他手底下讨饭吃的货郎们也不吝于拉上一把。
冯恒继续呼哧带喘地说道:“他今日就带了三个货郎来本亭售卖,结果还没进咱们亭,就被五个黑巾蒙面的盗贼给劫了。
好在他们人多,张阿又带头拼死反抗,加上求盗带着两个亭卒就在左近巡查,及时赶来,这才没有丢掉性命。
不过其中有两个伤得蛮重,一个破了头,一个腿上被划了长一道口子。亭长胡君听里民说大兄你最近在钻研医术,太公又素有高名,所以特地让我来请大兄,勿要让人丢了性命。”
冯恒在提到张阿时语气颇为不屑。在他看来,要不是大兄最近专心医术,没有把精力放在行商上,张阿是绝不可能有这番声势的。
这下财露于外被人盯上了吧。
在冯恒为秦游打抱不平的时候,秦游的注意点已然偏离,他用着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五个盗贼?”
冯恒一愣,然后点点头:“对啊。张阿自己这么说的。”
“你还说有人的腿上被划开了口子。”
冯恒使劲点头,然后用双手比划了一下:“是啊,被刀划了这么长的一条口子呢,整条腿都是血,脸煞白煞白的。
不过他并没有对伤亡的忧心恐惧,话中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是想和那些盗贼较量一番。
秦游的眉拧得更深了些。
冯恒见状不由问道:“大兄,你在想什么?”
秦游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人数占优,手上有刀,大概率是埋伏,有备打无备。如果我所料不错,受伤的那两个还是被重点照顾,刚照面就被伤了。
恒,我问你,你觉得张阿,不,换做是你带着人,有可能在这样的围攻中坚持到求盗赶过来吗?”
秦游的话停住,然后想了想,抢在眼睛发亮的冯恒之前说道:“你不带弓弩,和张阿他们一样,只能用棍棒扁担。”
冯恒的眼神瞬间就黯淡下来,像是褪色的画。他身量未成,气力小,所以在过往的器械对练中从未赢过两位兄长,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手射术准头,十支箭矢总能中个七八支。
结果他刚想说不过五箭尔这种豪言壮语,就被秦游给无情掐灭了。
他垂头丧气地想了一阵,最终发出表示疑惑的轻咦声。
冯恒很聪明,须臾功夫就顺着秦游撬开的缝隙觉察到了更多的不对劲。
情况大概率会是兄长描述的这样,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张阿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亭长又称十里侯,汉中郡的人口还没关中地区那么繁盛,一亭所辖的范围还要更大一些。
盗贼不会蠢到亭卒正在左近巡查的时候动手,哪怕不是接到报讯而是听到求救声赶过去,这个时间都够张阿被杀死三次的了。
冯恒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眉拧成了同一个形状,但秦游的声音又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所以,张阿他们的货物被抢了吗?”
“啊?”这个问题超纲了,冯恒只能茫然地挠挠头,绞尽脑汁回忆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好像是被抢了吧,我看见地上有散落的货物来着。”
秦游好像也不在意这个答案,毫不纠结地继续问道:“恒,是亭长胡君叫你来的?”
尽管思路跟不上,但冯恒回答地很快,十分肯定地点头:“对,就是胡君让我来的。”末了又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游,“大兄,这也有问题吗?”
秦游浅笑不语。
即便两人一路快行,也花了一刻多钟才来到事发地点,在冯恒上前驱散看热闹的里民时,秦游佯装喘气歇息,不着痕迹地扫了周围的环境一眼。
是在大道上,但却是两亭相接的大道上,再远一些,就要到临亭的管辖地界了。所以这一片交接地带也就没有被开垦为田地,各种草植在充足雨热的供给下长得足有一人高,此时休说是埋伏三五人不露痕迹,就是再多上三倍也绰绰有余。
实在是个伏击的好地点。
能选择这种伏击地点,在完全不适合的季节清晨作案,还让被袭击者坚持到了援兵到来……
冯恒并没有成功驱散人群,确切来说,是在他彻底分开人群之前,就有人帮他完成了这件事。
来者的个头在这个时代鹤立鸡群,约有七尺六寸,比正在飞速长高的他还要高上那么一点,所以两个视线高度差不多在同一水平线的人,很快目光相接。
不等秦游挂上程式性的笑容,那人就先招呼开了:“秦君,事急从权,不必拘泥虚礼,快请上前来。”
随着此人一嗓子,身后立刻转出三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来,毫不留情地上前推搡里民,嘴中还不停大声呼喝。
“去去去,凑那么前做什么?挤着碰着是好耍的?”
“散了散了,都散了,地里的庄稼不侍弄了?一天天把你们给闲的。”
“看什么看,有甚好看的?没见识的家伙。”
有了这番呼喝,早就散了不少的里民人数再度锐减,饶是有那种见了热闹就迈不动腿的,也因为挂心田里的庄稼,被家中人给强制扯走了。
秦游毫无表情起伏地看着眼前的人散去,留给他一片宽敞的空间。只可惜张阿一众伤者被面前之人给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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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严实,让他无法立刻看见,也无法接着治伤要紧的名义避过面前这个,下意识就觉得观感不好的人。
胡品,博亭的现任亭长,年二十五,是本县一个游侠。三月前不知怎么得了县君青眼,被任命为亭长。
上任虽只三月,但处事干练得当,至少博亭今春的劝课农桑做得相当不错,没有一块农田抛荒,还让各里集资立僤种桑树。秦游去冯家借书请教问题时,不止一次听冯太公感叹过此人可惜了。
秦游也是这么觉得的。
也许在在普通百姓眼中,亭长是个了不得的官。戴赤帻,佩环刀,有着五七手下,管着少则五六百,多则上千人的亭,被称做十里侯。
但在真正有志仕途的人眼中,亭长是帝国官秩体系的最低点,是必须日日和目不识丁黔首打交道的卑贱职。本身没有印绶,还得小心伺候那些往来的达官贵人。
伺候得好,那是你应该的,被赏识看中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万一伺候得不好,轻则辱骂,重则在上官面前告你一状,便要丢官罢职。
所以在俸禄相等的情况下,士子们更愿意选择出仕县中,当一名埋首案牍的小吏。
因而亭长这种职务,多由没什么文化,更无上升空间的本乡人担任。典型代表为本朝开国太祖刘季。
像胡品年纪轻轻,相貌又好,谈吐中也能感受到读过书的人来做亭长,过于梦幻。让秦游一度怀疑此人与陈卫有关系,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即便冯太公已经明确告诉他胡品只是个普通的士子,只是因为偶然的原因被县君赏识。但因为县君出身世家,也好用世家的缘故,在听过其人身世后颇为不喜,有点反悔却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把人丢到博亭当亭长。
嗯,用的还是那套熟悉的理由,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行伍。
不过这并不妨碍秦游将其人列入敌人清单。原因无它,身上携带着的那个废物系统,在遇见胡品时总是掀棺而起。
并不是个纯粹医士的秦游也没有绕开人墙去看伤者,而是走上前,向胡品行了一个任谁都无法挑出错处的礼,一板一眼道:“闻亭长胡君有召,游不敢耽搁,现至矣。”
胡品连忙把秦游扶起,口中连声说着不敢当,嘴角却翘起了一个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微小弧度。
然后在两人错身而过时,表情瞬间转冷,变得阴鸷凶狠,再无先前的热络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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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曹服字鹰扬,汉中成固人也。少孤,后怜而抚之,收为徒,朝夕教导。及长,性沉静旷达,于医道有逸才,掌仁心营。——《梁书·卷七十七·列传第二十七》
2、仁心营是有史籍记载的最早战地医院,第一任营长是在医药史上有“继过往,开未来”之称的曹服。也是曹服创造性的提出营养这一概念,主张食补重于药补,保持心情健康。所以在回天营中养伤的士兵每天有油四钱、盐四钱、菜一斤半、鸡蛋一个、煤球两个的生活标准。
不过在高祖起兵的前两年,赤星军的兵卒并不是很愿意入仁心营,因为淮安侯韩征最初规定,入仁心营的兵士需要每天学两个字,出营归队需要接受读写考核。——亓无羁·《群贤毕集成固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3-2508:29:21~2024-03-2610: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二20瓶;椰汁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第四十五章
“怎,怎么会是你……”
时隔数月再见,依旧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但张阿已经连气势都无法强撑出来了。垂头丧气,好似所有的精神都被抽空,变成了一具活尸,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以上。
直到见到秦游这个长期以来的假想敌,他才嘴唇翕动,勉强挤出一句话来。
秦游对张阿的好印象有限,但见他此时眼睛木然地望着不远处散落一地物品,还有些被踩进泥地,间或有一二没有草高的孩子蹑手蹑脚在其中穿梭,趁着正在收捡的亭卒不察,就拾起东西飞速跑开的模样还是有些不忍。
物伤其类,概莫能免。
货郎都是些没什么本钱,经受不住风浪的。这次风波下去,家底稍微厚实点的张阿还能抗住,其余货郎可就未必了。
这帮货郎之所以对他这么敌视,就是他断人财路手段的太狠太快。
秦游最近减少在外挑担叫卖的时间,将主要行当从卖货往收货、卖药方面转,也是有着缓和关系的潜意味。
“你受伤了,救治你,是医者本分。”尽管是一个半吊子医士,但华夏好青年秦游还是能够领会希波拉底克宣言当中精神的,勉强挤出了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
张阿的眼珠极为艰难地转动了两圈,为自己增添了一抹生气,对着秦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医者本分么……”
他并没有想确切表达的意思,只是呆板机械的重复着秦游的话。精神已经趋于崩溃的他,只能靠与并不相熟的秦游对话保持最后一点清醒。
秦游整个人都麻了,内心发出一阵哀嚎:“心理医生太高端了,他是真不会啊!”
算了,还是先把人救回来吧。只要人活着,就还有着最基础的希望。
他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孩子专属的石匕,依靠手感觉张阿裤腿的湿润程度,选择一个较为干燥的地方划开,这是为了避免给伤口造成二次伤害。
石匕缓慢地破开布料,秦游尽量动作轻柔的撕开因血液干涸而粘连的部分。
不过那好像都不重要,张阿全程都是那副灵魂出窍的表情。
秦游只能将自己动作放得愈加轻柔,权当自己是在做一次拟真度百分百的治疗。
待伤口完全展现在秦游面前时,他不由自主送了一口气,还好,那是一道自左向右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刀锋给撩到了。并不是很深,还没有到要缝合的程度。
否则秦游就要贷积分来一次缝合了,还有缝合后的炎症问题也是一大麻烦。
还是目前这样只用清创包扎好,他少操心,伤者少赌运气。
秦游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低声说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张阿嗤笑一声,自嘲道:“腌肉么,还怕疼。”
但很快他就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了代价,额上颈上手上的青筋一并迸发,右手狠狠抠入了泥地中,豆大的汗珠不断自脸上淌下。
秦游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只能加快清创速度啦。
葫芦里的盐水可是他自己调配的,可没有两千多年后还有镇静止痛的成分。
在张阿将手中抓着的泥土青草通通糊到秦游脸上之前,秦游终于将《赤脚医生手册》中影像示范,和自己从前为了混学分去学习的急救实践课结合到一处,完成了两世来第一次清创包扎。
系统显示的八十六分代表着秦游这次实践是合格的,而且他坚定的认为,一定是自己最后打上的那个蝴蝶结太烂的缘故才扣了这么多分。
“回去之后不要沾水,尽量不要触碰伤口,包扎伤处的布要洗净用沸水煮一遍晒干……”秦游完美复刻着每一个医生在收尾时都会进行的的絮絮叨叨。
张阿像是终于回过神,用着极度缥缈空灵的声音对着秦游说道:“他们,是死了吗?”
秦游顺着张阿的目光看去,求盗正带着两个亭卒给躺在地上的人盖草席。青翠草毯上一大团血迹已经变为深褐近黑,像是大自然不经意抹上的污渍。
尽管事实很残忍,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秦游平静地将自己了解的东西全盘托出:“嗯,他们的时运没有你好。”
来时冯恒给他介绍的两位伤者,在他赶到前就没了气息。
一个伤到了大动脉,另外一个磕到了后脑,放在两千年后也是能把整个急诊室都摇起来的大活。
“是我,是我害了他们。”尽管张阿竭尽全力咬紧牙关,细碎的□□还是无法避免地溢了出来。
秦游远远看着这一切,直到被请来的巫祝摇响铜铃,围着尸体又唱又跳,进行所谓的招魂程序。他才轻轻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生命,总是如此脆弱,凋零得猝不及防。
然后他果断转身,把张阿左胳膊上的木棍又拧紧了半圈,那是他给张阿断骨打的简易夹板。
剧痛成功把张阿从悲伤自毁的灰暗情绪中给扯了出来,造成他这的话仿若惊雷般在秦游耳边炸响:“你做什么!”
秦游不为所动,末了还又拨了拨小木棍,确认这次不会被轻易崩开后才保持着冷漠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胳膊了,可以和我直说。想报仇,也得有性命在。”
没有在意张阿情绪的大起大落,秦游蹲下身体开始收拾药囊。
忽地,有一个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有一种怕人发现的小心与急切。
“他们最开始是冲着我们性命来的。阿乘与阿会就是刚照面就被重伤……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停手。有两个不甘心的就回身抢我们的货担,这才耽误了时间,直到求盗赶来。”
是张阿的声音!
秦游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着仅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沉稳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张阿声音变得有些激动,齿关再度咯噔作响:“我怀疑那些家伙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咱们货郎来的。”
这一点秦游早就有所猜测,所以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眼角余光觑见胡品正按剑朝他走来,果断转移了话题,发出重重的冷哼:“虽然救你是医者本分,但钱还是要收的。”
如此生硬的转折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提示,一直没对胡品说真话的张阿瞬间使出了货郎的变脸绝技,方脸上凝出一层冷意:“钱串子,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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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游不为所动:“上夹板、还有清创加包扎,一共五十钱,不二价。想来张君作为乡中名人,绝不会赖我这个失孤小子的钱吧。”
张阿的齿关又响了起来,令秦游很担心他的牙齿健康。
胡品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在听到这场争执后陡然加快,等走到秦游身边时已经解下挂在腰间的钱袋,极其自然地塞入一脸挑衅的秦游怀中:“五十钱,算我的,算我的,两位不要为此伤了和气。”
看着秦游本想将钱袋推回去,却因那沉甸甸的分量压住了手,抗拒力度逐渐减弱,最终把钱给踹进怀中,胡品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大了。
然后他命人搀起张阿,将他接到亭部询问具体经过。
与此同时,秦游背起了因为惊惧而浑身发抖的冯恒。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别看平常对跃马疆场,立功封侯的事那么热衷踊跃,但第一次见到非正常死亡的人,还是会本能的产生恐惧。
想到这,秦游不由伸手按了按左胸,感受着精瘦肌肉下平稳跳动的心脏,有些意外的挑眉。
他对恐惧的感知,的确被削弱了不少。
因为废物系统的日常摆烂,秦游并没有发现不远处那几双从未离开他左右的眼睛。
一个面上疤痕蜿蜒,使得一张脸分外狰狞的汉子毫不吝啬地把巴掌送到身边几个人的脑袋上,一边打口中还一边低低的呵斥:“蠢货!你们这些蠢货!看清楚人了吗就往前冲!秦游,那个秦游,才是能换钱的靶子。”
不过他手下的喽啰似乎并不是很怕他,龇牙咧嘴揉着被打处还下意识的顶嘴:“这不都是货郎,一时没分清楚嘛。”
有一就有二,另外一个喽啰也不服气地说道:“就是,大家你当时不也没看出来,还让咱们先剁翻两个把他们吓住呢。”
大家是当世对强盗头子的一种敬称。
被称为大家的疤脸男子被顶得有些下不来台,忍不住又给了两人一人一巴掌:“闭嘴!都是你们这两个家伙见到好东西就走不动道,害得咱们差点被抓住去领赏。”
“大家你就说这些东西好不好吧,有麻有绢,有盐有酱,带回山上可是能好好给大家吃上几顿呢。”
“就是就是,久不下山,都不知道这些货郎壮成了这个样子。校尉说今冬有一场大买卖,可冬天还早着呢。照我说,还不如抢这些货郎的。”
“你们这些蠢货!”
这场争执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现在人也看到了,不会有下次。”
这个声音不高,却直接画上了终止符。霎时间,这片藏着五个人的草丛只能听到虫鸣声。
被唤作大家的人喉头滚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面对那双没有感情,只有血红的双眸,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一句话在空中慢慢消散:“聪明人的心肝,挖出来做醒酒汤味道一定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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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平、幽帝年间,县中有大盗曰黄权者,聚众约二、三百人,自号为校尉,势大,官府莫能制。——《成固县县志》
46. 第四十六章
进入六月,秦游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货郎了。
天还没有亮透,打着哈欠的他扛着锄头打开了院门,准备去田中除草。因为这个年代没有农药,如果不勤快些,地里的草会大大抢占粟麦的养分,影响秋季收成。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是农人的真实写照。田园牧歌式的悠闲生活?完全不存在的。
因为劳作强度过于高,所以秦游亲眼看着燕芸好不容易养出的那么一点肉,飞速消失,连带着刚接回家中不久的小姑娘曹服都晒得和黑炭没什么区别。
是以作为家中唯一壮劳力的秦游果断把货郎事业放在了一旁,扛起了大部分农活。反正他现在已经成功转型,卖杂货的收入占总收入的比例在逐渐减小,放下一段时间也没关系。
不过他的本事与见识,已经不容许他做一名普通农夫。
“嚯!”秦游关好院门一转身,整个人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嘴中发出惊叹。
旋即如释重负般拍拍胸膛,长长吐出一口气,埋怨道:“阿旗,你做什么?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却是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的冯旗。
冯旗面上浮现委屈,不过忠厚如他到底没有揭穿秦游的颠倒黑白。只是岔开话题道:“大兄,弟有事相求。”
秦游心里门清,上前帮忙把冯旗身上的露水抖落,先冯旗一步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你我兄弟,不必说那些,走吧。”
冯旗显然在来之前就做过心理建设,所以没有说出旁的话,只是眼含感激,默默跟上了秦游的步伐。
而在他的身后,还有四个正值壮年的大奴,其中两个还是当初帮他挖堆肥池的。
行不走多远,秦游的思绪被吹得清醒了些,忽猛地把额头一拍,引得冯旗担忧发问:“大兄,怎么了?”
秦游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语带轻松说道:“没什么,只是差点忘了一件事。旗,附耳过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随即冯旗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大,然后随他而来的四个大奴就四下散去。少一时,带回来十多个人,每个人都不好意思搓着手,脸上写满了被发现的局促不安。
冯旗的脸倏地涨成了和朝霞一个颜色。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亏他还自以为事情做得隐秘。结果这一张张脸看过去,里中近半人家都到了!
秦游看得有些想笑,但做哥哥的不能这么没溜。所以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冯旗的背,随后往前走出三步,脸上已然挂着一副歉意的笑容:“小子近日事多,已经忙昏了头。若非阿旗提醒,都未曾想起诸位乡邻。
承蒙太公不弃,教授先贤诗书,明了天下大同之理。诸位若是不弃,就随我与阿旗一道去田中吧。在堆肥时遇到了什么疑难,吾亦会尽己所能答复各位。”
此言一出,空气中顿时充满了长长的吐气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他们的目的和冯旗是一样的,都想从秦游这得到堆肥之法,哪怕是一二步骤的窍门也行。
农人自有农人的狡黠,而且因为储蓄不丰,底子薄的缘故,造成的目光短浅,令他们格外重视实际效果。
甭管秦游三月前开始堆肥时,他们暗中如何讥讽秦游异想天开,一心等着看好戏。
可等着秦游把肥堆出来,用到田里,长出来的栗麦比旁边的地高一截,颗粒也要更为饱满后,所有嘈杂登时消失,评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毕竟大家种的都是相同的庄稼,天时也是一样的。秦游种的还是生田,最初也只有燕芸并两个雇农随意打整了一番,按常理来说是收成是要差上一截的。
而今却正好相反,那原因就只能是他下大力气弄出的堆肥池上。
埋下去的粪尿最后变成了黑黝黝、似乎能攥出油的黑土,这样的土不旺庄稼,还有什么旺庄稼?
虽说看着是要多用一些肥料,但和增产比起来,则完全不值一提。再说秦游那三大车粪尿也不是一次性就用完的,到现在还没用到一半呢。
所以从半个多月前,就有人抱着哪怕是赶个晚集,但多少能买点东西回来的想法,开始仿照秦游当初的模样开始堆肥。
结果就是钱花了,力出了,效果是一点没见着的。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效果,因为诸如臭气熏天、变为烂泥、招来许多虫豸盘旋不去等副效果是有很多的。
就连冯家专门挑出那两个专门给秦游挖池的大奴,依葫芦画瓢做出来个一比一的,得到的结果也是彻底失败。
不过倒也没人敢到秦游面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借机施压好撬出堆肥的窍门。
毕竟秦游可不再是数月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了,不说冯太公和亭长胡君这等在他们眼中的贵人对秦游礼遇有加,只里中田中那五口新凿的井,就是秦游最好的护盾。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井水四舍五入也是秦游的呢。再肖想人家可以传之子孙的堆肥窍门,脸得大到什么程度啊。事情传出去,他们平山里还要不要名声了?
在人口流动性很弱的古代社会,没有人愿意背负贪得无厌、忘恩负义的名声。
所以平山里的里民们近来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着秦游在堆肥池里哼哧哼哧地忙活,试图从秦游的动作中分析出一些诀窍来。
哪怕关系亲厚如冯家,也没好意思张这个口。冯旗想要的也仅是搭上面皮和金钱让秦游指点,给家中再建一个。
而且价钱还要往高里给,好摒除那些个花小钱想占大便宜的。
就这事,冯旗都是瞒着弟弟与大父商议定下的,生怕弟弟知道后把肺气炸。
结果冯旗昨日一天都没能把心中的话给说出来,对自己性格有着充分认知的他干脆一早就站在了秦游的家门前等。
他自己说不出来,但大兄主动问是能问出来的。
结果还是大兄发现屁股后面缀着很多小尾巴,再听这释然中夹着些许急促的兴奋呼吸声,就知道这些人原本是冲着偷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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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之尤!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上门的?不对,这些人不是每天都这么跟着大兄吧!
三个念头接连从他脑海中迸出,然而根本就不由他细想,他便听到了大兄特意为他和家中撑起来的面子。
冯旗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所以无论看眼前这些个觊觎大兄技术,不知饕足的里民有多么腻歪,行动上还是把秦游抛过来的面子给接得稳稳的。
“诸位乡邻,这便请吧。不过吾兄有公心,未存藏私之意,那田中事宜,还望诸位多多帮衬了。”
谁的时间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帮他们三分,自然花在自家田上的时间就少三分,补足是应有之意。
此话一出,气氛算是彻底放松。须知在交易谈判的时候,不怕对方出高价,就怕对方不出价。
偶有一二不晓事的想和冯旗掰扯清楚到底要帮秦游做多少活,就被身旁的老成人给踹得闭了嘴。
比起秦游脑袋里那些东西,他们只出一把子气力算得了什么。只要秦游肯用心教,别说是这一年的活,就是下一年的活他们包了都没二话。
于是便形成了老实人满脸憨笑地簇拥在秦游周围,机灵人一唱一和地夸赞恭维秦游。
“我就说我这双眼亮吧,看出游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你看看,现如今果然……”
“去去去,哪是你眼亮,分明是人游自己有出息。”
“就是,还得是游有出息,足足五金呢,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给咱们省了多少事。”
“再也不用担心天公发怒不赏面了。”
秦游嘴角噙笑,安静听着周遭人对他的夸奖,还不时用手拍拍犹自愤愤不平的冯旗脊背。
等到学识并不丰富的里民们,把所有能想到的夸奖全数倾倒出来后才开口道:“我想里中有此想法的应该不止诸位,近日我都会在家中,烦请诸位互相转告吧。”
人群先是默然,随后发出低低的欢呼声。冯旗垂下的眼睑也一点点张开,眸中闪耀着不可思议的神采。
大兄,完全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如果想要名声,那在大兄开口许下承诺的那一刻,名声就已经收到了。
毕竟这天下的声音,很少由他们发出。
秦游还是那副一如既往地好兄长模样,未等冯旗把话问出口就主动回答道:“让大家都吃饱饭,难道不好吗?”
只是这声音很轻,轻到立刻随晨间的雾气一齐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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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六年,时游在乡中务农为业,广堆粪肥,秀禾颖出,一乡赖以丰。又轻财好施,妙手仁心,俱以英雄赞之。
往来客商有不解者,遂问于县人,乃答曰:“凡俗田舍子,岂能与吾成固神君相比。”——虞·洛中安·《汇编梁朝演义》
作者有话要说:
忙死忙活,终于给赶出来了,还是大意错估了时间,给各位小天使说一声抱歉。
47. 第四十七章
曹服站在田头,一手扶着锄头,一手搭凉棚看了好一阵,才扭头望向身侧同样有些呆滞的燕芸:“阿姊,这是咱家的地吗?”
燕芸抿了抿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从地块位置来看,这的确是自家的地。可在田中劳作的人,属实是多了些。虽看着尽是面熟的里民,可游哥又不在里头。
没等燕芸回答,曹服就又一次蹦了起来,扯着燕芸的衣袖脆声道:“阿姊你瞧,里长过来了。”
曹服所说的里长,自然是冯旗与冯恒之父冯况。两家世交,燕芸地位和辈分都低,得了曹服提醒,连忙疾步走到冯况面前站定,恭敬行礼:“仲父。”
冯况还是从前那副不愿意应付她的模样,只是这回多了些许刻意挤出的热络,清了清嗓子说道:“游应乡邻之邀,前去指点堆肥池的建造了。这些都是被指点的人家自愿前来帮忙的。”
燕芸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接受信息,然后才眉眼弯弯应道:“谢过仲父前来告知。”
冯况本就是捏着鼻子前来报讯的,此时见燕芸笑得开心,心中的烦躁感占了上风,强忍着不适扔下一句话:“消息已带到,汝等,汝等自便吧。”
“谢过仲父。”不管冯况态度如何,燕芸还是没有失礼地将人给送走了。
望着冯况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曹服十分不解的抽了抽鼻子,低声发问:“阿姊,我怎么感觉里长不喜欢阿兄。可阿旗与阿恒明明很黏着阿兄啊。”
这种不与阿父步调一致的孩子,真的不会被揍吗?她之前就因为去采药,后来又因为没把采来的药换成钱,而是蜜糖先后被阿父狠狠打了两次。
若不是阿兄出钱将她买了回来,恐怕现在已经死了。
她的心思,燕芸也能猜到一二。只是若将游哥那副夫妻夜半私话的优越感被削减,进而产生嫉妒不忿的理论拿出来,实在太伤两位弟弟的脸面。
所以她只笑着捏了捏曹服仍旧单薄的小臂,把话题岔开:“今日人多,干活就多歇歇,不要那么拼。你还小呢,要多吃多睡长身体。还有,旗与恒都年长于你,今后要称兄长。”
曹服整个人都呆了,良久才伸出手不好意思刮了刮脸,朝着燕芸露出一个大大的,真心的笑容:“嗯,我记下了。”
燕芸将她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这才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记下了就好。”
曹服很喜欢这种触碰,末了还亲昵地将头在燕芸掌中旋了一圈,这才让一口牙绽放在晨光之下:“不过阿姊你怎么和阿兄越来越像了?”
燕芸带着些微疑惑歪头:“嗯?”
曹服现出一点孩童特有的狡黠来,语速飞快地说道:“阿兄也经常这么说来着,不过是对着阿姐你说。总之阿姐也要好好保重自己,不然阿兄可是会心疼的。”
她也知道燕芸脸皮薄,所以说完立刻扛着锄头就跑,小小的身子在麦田中蹿得飞快,把燕芸急得只能说慢点别摔着了。
等着曹服跑远,燕芸才伸手抚上自己被太阳晒得有些烫的脸庞,浅浅地笑了起来。
等着燕芸到地中,见到的就是已经和数位里中妇人包围的曹服。
一个面色黝黑,眉目透着一股善意的妇人说道:“我瞧着阿服胖了些哈。”
这话立刻引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对对对,我瞧着也是胖了些。”
“哎呦,我瞧着阿服刚来的时候,细细瘦瘦的,就像一根干柴杆似的。别说是刮一阵大风,就是咱们吹口气,这孩子也得翻个跟头。”
“就是,哪里有十三岁孩子的模样。天底下居然还有这般狠心的父母,把孩子磋磨成这样。”
“照我说,还是游舍得下本钱。三天两头就要吃上一顿肉,你们是不知道,我家那小子总是到饭点就端着碗跑出去。问他做什么,他说拌着游家肉的香味,饭食会更香。”
“哈哈哈哈哈。”
这话立刻引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不是没有人眼红秦游腰间鼓鼓,舍得下本钱买肉满足口腹之欲。可还是那句话,他们这些有求于人的只能憋着。
在非秦游与燕芸的外人面前,曹服永远都是那副讷讷不能言的模样,闻言也不接话,只是挂着不会失礼的疏离笑容,默默加快除草的速度,拉开与这些人的距离。
人心种种迥异,自有不同。有宽容曹服这个小姑娘的,自然也就有因为眼红曹服机遇而话中带刺的。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我听说阿服现在还叫着阿兄阿姊?”
曹服垂眸,看着那只关节粗糙、带着泥巴抓住她小臂的手,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这可是阿兄新给她买的好布料,阿姐亲自给她裁制的衣裙,还没穿到半个月呢。
觉察到手上火辣辣的视线,劲黑的妇人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在自己补丁摞补丁,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上使劲擦了擦,对着曹服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曹服默默移开视线,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阿兄一直坚持让她每日晨起都用金贵的盐水刷牙了。
因为真的好丑。
满口黄黑的牙齿,还有一边缺了半颗牙,齿缝里还塞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残渣,一说话就是臭气扑面而来。
曹服的退让换回的是妇人眼中的八卦火焰燃烧地愈加炽烈,她又小心地扯了扯曹服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阿服,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被这么问,曹服不能再装不知道。秉承着阿兄先与人为善,牢牢占据道义制高点的教导,她坦然点头:“嗯。阿兄说我年岁并不相差多少,叫师傅有些别扭,就叫阿兄阿姊。”
这却是秦游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了,共轭父子做多了,不太习惯听曹服叫师傅。
至于燕芸,一方面没有这个概念,另一方面也愿意纵容秦游这点小小的任性。
不过这点小小的任性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足以解释出令她们愉悦的扭曲心思了。
但见那个黑瘦的妇人把曹服从头打量到脚,猥琐向下走,又从脚看到头,粗俗向上游。
曹服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要往旁边挪两步,却听那妇人嘿嘿嘿笑着,令她不由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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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停住脚步,想听这妇人还能说出什么。
“阿服你现在还是住着柴房吧。”
曹服这次没说话,只是谨慎地,小小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臀上就被拧了一把:“不小啊,再养一两年,一定好生……”
话音未落,一股剧痛就自腰肋传遍全身,让她重重栽倒在了泥地中。
她也没来得及痛呼,因为平素安安静静,看着像只无害小羔羊的曹服已经狠狠抓起一把泥块,深深塞入了她的嘴中,微凉的腥气堵住了一切。
曹服双目充血,有点点红色浮现,语气无比凶戾:“你胡说。阿兄说了,等着翻年,就给我盖房间。”
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极为恶劣,所以曹服早早知晓了很多事情。她清楚地明白这个并不熟的妇人话中的意味是什么,就是在暗指阿兄是把她买回来当小老婆的,现在只是在等她长大。
其实曹服最初也这么想过。她已经十三岁了,无论是嗜酒暴虐的阿父还是懦弱的阿母,都不会为她交迟嫁钱。
阿父早就想把她卖了换酒喝,所以早在去年,阿父就陆陆续续见了许多男人商谈她的婚事。
那些男人或凶神恶煞、或瘸腿背驼,或死了老婆,要娶个新妻子过去带孩子。总之歪瓜裂枣,每一个好的。
她之所以没能被成功卖出去,是因为一直没用谈拢价钱。
一听要二百钱,那些男人就变了脸,说出的理由也大差不差,无非是她豆芽菜的身形,个子矮小不好生养。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用油腻的眼神贪婪的在她身上刮一圈,令她无比恶心。
直到那日阿兄到来。
她想着这段时日阿兄递给她的蜂蜜,想着阿兄教导她的草药知识,心中生出如此认命也不错的念头。
就是价钱低点也行
可阿兄毫不犹豫给了钱,却眼神清正同她说是家中人手不够,想给阿姊找个帮手。自己做徒弟也好,妹妹也罢,只要好好相处就行。
于是她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套新衣服,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吃了第一顿饱饭,有肉,充满着油的饱饭!
阿兄还承诺明年攒够了钱,就给她修一间小房子单独住。
她决不允许,有人这么揣测诋毁阿兄阿姐!
曹服身形瘦削,但这股搏命的气势还是深深地镇住了那个妇人,使得周围那些想上前拉架的都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打狗都要看主人,更别说是人了。
那妇人恼羞成怒,刚双手撑地想要爬起,不意又是重重一脚踹到了相同的地方,整个人如滚地葫芦般滚出去两圈,再起不来身。
森冷的声音自高处传来:“你这张口好生养,闭口小老婆的,想必一定是自己亲身经历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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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后于乡中,勤慧淑贤,善断邻里事,由是累治政平权心。——《梁书·卷一·本纪第一·高祖上》
作者有话要说:
燕芸:power!
48. 第四十八章
事情在燕芸飞出一脚时就宣告结束。
不等那人爬起来,周围那些先前还在犹豫观望的妇人就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她给按住。然后推出一个年纪最长、面容最和善的出面转圜。
妇人看着寒霜满面的燕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讪笑道:“她近来身上有些不爽利……”
没有让她把话说完,燕芸就冷冷地出言:“她身上不爽利,就拿我妹妹磨牙?”
看着眼前迅速涨红的面庞,她缓慢地把一口怒气给憋了回去,没把对方的面子彻底扫落,而是手搭凉棚抬头望天,“日头马上就要毒起来了。既然她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家中去歇着吧。否则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年长妇人先是被燕芸的冷硬态度弄得脸上一僵,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敢置信。
在她的印象中,燕芸是个安静,与人为善,说话声音都不高的人。总的来说,很像已经逝去的许英。
但到底这么多年的饭不是白吃的,她的目光在燕芸和曹服身上转了一圈,心中就有了答案。
没有会无缘无故出现的东西,曹服方才展露出的凶悍,必定是燕芸教的。
至于燕芸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强硬,跑不脱是秦游地位上升给了她底气,让她敢于把脾气给展露出来。
随即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被名为嫉妒好奇的情绪给冲昏头脑,给曹服使绊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对燕芸的提议表示同意,转身时眼中已然转换为恰到好处的怜悯与不忿。
从立场上来说,她与燕芸是相悖的。但从地位上来说,她现在必须以燕芸的意见为主。
只要雷没有砸到自己头上,那么一万也是零。
而很明显,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有人是向着她的,但最终还是从心的选择了随大流。
所以那个被按住的妇人又被众人齐心协力地给架了出去,回来后也不再围着曹服与燕芸,好似两人身上沾染上了可怕的瘟疫。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自远处传来数声凄厉至极的痛呼。
这在乡中是经常听到的声音,但此次似乎是刻意地下了重手,好让人听见。
曹服知道这是丈夫在责打妻子,间接向阿姊赔罪,但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抖,仿佛是自己正在遭受毒打。
然后手就落入另外一个温热却潮湿的掌心中,强行压抑恐惧的温和声音:“别怕,没事了。”
曹服瞳孔倏地变大,这个感觉,阿姊刚刚也在害怕!
名为感动的暖流从心间涌出,她的嘴角一点点咧开,直到最大的弧度,满口的白牙在发光。
而得到阿姊同样笑容回应的她很快接到了新任务。
“阿服,你过去看看,别真把人打坏了。”
曹服的笑容瞬间消失,满是不情愿地用脚碾磨泥土:“为什么?那人明明就……”
说到这她牙关紧咬,手上的青筋鼓起,似乎是要从身体中钻出来。
燕芸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这个丫头,食指曲起,不轻不重地弹了曹服的脑门一记、
“她乱嚼舌头有错,却不是该死的错处。再这么打下去,你阿兄就要被传恃强凌弱了。”
这是秦游教她的,说是阿服这孩子现在的性子像极了范雎。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范雎她还没弄明白是谁,但恩怨分明的性格她已经在共同生活中有了深刻体会。
这个性格,太容易吃亏。所以趁着年纪小,性格还没有彻底定型,她要尽可能的掰正。
不出燕芸所料,她才将秦游搬出来,曹服那仿佛生根的腿便动了。
但燕芸没让她动,而是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尽了她额上脸上细密的汗珠,轻言细语地教导道:“我让你这么做,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不用自己动手的。
你有我,还有你阿兄。如果你自己无法掌握处理的力度,那就告诉我和你阿兄。
你一个人,容易吃亏的。”
曹服能清楚地看到阿姊眼中的自己的倒影,鼻头一抽一抽的,眼眶也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正在汇聚。
真的好丑。
她一把抓起燕芸手中的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紧接着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看得燕芸又是心中一紧,就不能跑慢点吗?
在曹服冲出去的同时,脸沉如水的陈氏站在田边,凌厉的目光从自家三个兄长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陈四哥自认与小妹关系最为亲厚,在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妹啊,这日头毒着嘞。你不在家里好生待着,来地里受这个罪做什么?”
陈氏不答,只用一双眼漠然地乜着他们,良久才冲着被他们脚后跟刨出的浅坑狠狠呸了一口浓痰,令三兄弟急忙跳开后才嗤笑道:“呵,我还在家中待着,再待下去恐怕这地里的草会长得比人高,直接撂荒没了收成。”
这下三兄弟都说不出话了,只是不断搓着手,把心虚写到脸上了。陈二哥是三兄弟中最聪明的,双脚已经交替着往后挪,眼瞧着就快要够着方才扔下的锄把。
结果陈氏一句话就给他们施加了定身术。
“你们是不是想学那竖子的堆肥之术?”
陈氏的声音很冷,但三人投过来的目光却很炽烈,通过话语将惊喜这种情绪完美地传递给了她。
“真的吗?”
“妹妹你想出法子了?”
“游还肯认我们这几个舅父?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迎着这些目光,陈氏只觉得自己胸中陡然生出一股闷气,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这三个蠢笨如猪的家伙,怎么会是她的兄弟!
她将所有愤怒的情绪都封在眼眸中,令脸色愈发地冷。
陈三哥心眼最实,所以还在掰着指头说道:“如果只是要钱,咱们家也还是能凑出一些的。不过顶多能凑出八十钱,到时候如果钱不凑手,还要妹妹你帮衬一二。”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陈氏竭力维持的体面,她用几乎要将三人耳膜的尖锐声音吼道:“蠢货,你们这三个蠢货!”
怒火完全充斥了她的脑袋,居然令她想起当初回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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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尽显的父母用着那枯树皮一般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口中不断给面前这三个蠢货说着好话。
说什么最是实心做事,心无杂念。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绝不可能坑了她,误了庄稼,让她这个没了男人的少了收成。
结果呢?自打秦游那边堆肥出了效果,一个个心里就像长草似的,成天琢磨把这个给学到手。地种得越来越敷衍,还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在她面前旁敲侧击了许多次。
殊不知他们的小心思就像他们身上的汗臭一样,无论怎么遮掩洗浴,还是会灌满她的鼻腔。
今天就更是过分,瞧着秦游都开始教外人了,居然做起花点钱就能学的白日梦!
秦游那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还舅舅,不被那白眼狼咬掉半条命,都算他们运气好。
为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方子,居然把她这个亲妹妹,给他们活干,管他们饭吃的亲妹妹面子放到地上踩。
陈三哥被妹妹的态度给弄得一愣,旋即也是勃然大怒,抱着膀子阴阳怪气道:“不就是借点钱吗?果然是有钱就……”
陈二哥与陈四哥一听话风不对,赶紧去扯兄弟,想要捂了他的嘴。
谁知老实人发怒非同小可,陈三哥硬是靠着一身蛮力挣脱了两个兄弟,大声说道:“好啊,你个丫头片子,有钱就冲着亲兄弟抖威风了。
你当初但凡不那么黑心硬肠,秦游能不把你当阿母看吗?如今自己沾不上光,还拘起咱们来了!你有本事就对着秦游去撒气啊,只会窝里横的东西。”
陈二哥与陈四哥拉扯弟弟的力量,也随着不断说出的话逐渐减小,到最后竟是象征性的按着兄弟的手,只防着兄弟犯浑,暴起打人。
因为他们也认同兄弟的话,作为是最本分,最没有本事的庄稼人,只能指望地里的收成。
现在有能让地里收成增加的办法却学不着,痛苦程度不亚于挖心剖肝。
陈三哥越说越气,到最后竟然把脚边的锄头狠狠一踢,怒道::“既然你瞧不起我,那我还不干了呢!”
一直趾高气昂的陈氏忽然有些慌。
自家兄弟自己知,这可是个真浑人,为了争一口气能豁出性命。
若是这一个兄弟走了,剩下两个兄弟必然会同进同退。眼下真是长庄稼,需要精心侍弄的时候。这人要是一走,地里就要抓瞎,哪怕是她再花大价钱请来了人,秋天的收成也够呛。
紧盯着陈三哥怒气冲冲,正在急速远离的背影,她忽然福至心灵地喊道:“咱们可是签了契书的,你猜到时我拿了契书告到亭长、里长那,他们会不会帮我。看在秦游的面子上帮我!”
陈三哥的脚步停了,陈氏的心中也涌上一股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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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服是成固系第一个被帝后抚养的,虽然自小就失去了父母,但因为帝后的缘故,得到了非常充沛的爱。梁朝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书籍,都说这位有仁善之心,与她交往如沐春风,不自觉心向往之。——何诚·《医者仁心·曹服篇》
49. 第四十九章
曹服跑出去的脚步还有些踉跄,但跑回来时就异常轻快了。燕芸不由听了手里的活,直起腰道:“阿服你这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笑得像只偷到油吃的小老鼠。”
曹服被调侃了也不恼,只是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双手抱住燕芸的胳膊开始小幅度的摇晃,嗓音甜腻:“阿姊……”
燕芸先是有些无措,旋即有些好笑地扯着袖口,擦去曹服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佯装无奈地说道:“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曹服整个人“唰的”一下站直,语速极快地说道:“阿姊,我刚刚去那边劝和时看到有人寻阿兄去外亭诊病呢。”
“哦——”燕芸故意拖长了尾音,“所以说你是想同你阿兄一起去?”
“嗯嗯嗯。”曹服连连点头,像是啄米的小鸡。
曹服在医药上的天赋是燕芸亲眼所见,而今已经是后来者居上,超过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师傅,接手了大部分配药和搓药丸的工作,的确是到了可以实践的阶段。
现已磨秃五只笔,看到什么都想画一画的燕芸,太明白在自己擅长领域尽情投入,获得的愉悦与满足感有多强烈。
她的天赋是被游哥纵容引导生长着的,所以也不想拘着曹服。而且她始终记着游哥的那句话,如果想做一个好医者,那就要经过大量的实践,因为马厩里是养不出千里马的。
从前没有女子背着药囊行医开方,可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家中的秦游放得更开,说话从不避忌什么,所以有些念头已经不知不觉间在燕芸脑中生根发芽。
她温柔地摸着曹服的头发:“所以你阿兄怎么说?”
曹服笑得像只被挠到痒处的小狗,疯狂摇晃着看不见的尾巴:“阿兄他同意了,嘱咐我回家中拿药囊,说只要阿姐你同意就带我一起去。”
她巧妙曲解了阿兄那句,我不反对,但得先经过你阿姊同意的话。
燕芸没有多想,自然说道:“既然你阿兄都同意了,那我还阻拦什么。快回家取东西吧,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
“嗯!”曹服重重点头,整个人旋风一般冲了出去。
少一时,秦游自曹服手中接过自己的药囊,不放心地回头对着冯旗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而冯旗双袖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臂膀,使劲抹了一把汇聚到下颌处的汗水,坚定点头:“大兄,放心去吧,我自省得。”
秦游这才示意迫不及待的曹服跟上,向着不远处一个正在急得团团转的中年男人走去。
“嘶,阿服,你是怎么同你阿姊说的?”行至半途,秦游突然发声问道。
兴高采烈地曹服呜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小手段和盘托出,草鞋里的脚趾因为紧张不断蜷缩。
秦游却突然把手按在她的后背,把她朝前推了一把,赞许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行,对我说了实话。”
曹服被弄懵了,小跑着追上再度大步向前的秦游,语气充满了疑惑:“阿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教你个乖。”
“教我个乖?”
秦游没有回头:“你既然来了家中,叫我们一声阿兄阿姊,那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可以对我和你阿姊直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拿过去的事情折磨自己。”
曹服觉得今天的日头真是太毒了,不然她怎么又想哭了呢。
不过她很快就没功夫去想这些事情了,因为脸上写满了焦急的中年男子直接跪倒了秦游面前,也不说,或者说是根本没办法发出完整的词句,只一个劲的磕头。
而在秦游将人安抚下来后,曹服终于从这个男子颠三倒四的语句中勉强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中年男子姓任名仲,是隔壁辞亭人,他六岁的长子因为不愿把手中的鸡蛋让给里中的无赖,在推搡中跌到一个水洼之中呛了几口水,当夜便开始腹泻不止,到现在已经是昏迷不醒。
而孩子的母亲还怀着孕,胎像本就不太好,撞上这个事情更是心中焦躁,吐得昏天黑地,水米不进。
曹服光是听着,小脸就绷得紧紧的,嘴里发干。
难怪火急火燎的请大兄过去,这事可是真麻烦啊。三条性命,一个家庭。
阿兄素来不过是搓药丸,虽然买了药丸的个个都说好,把大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按着成方配药和实践的差距太大了。
就拿她自己来说吧,现在按着成方配药闭着眼睛凭手感都能差不离,可把脉定症、针灸、加减药材那就是刚入门。
而兄长,最开始教她的时候,也不是很熟练的样子……
任仲自打说完就小心翼翼去看秦游的表情,生怕秦游嫌病情棘手,给他来一句治不了,另请高明。
秦游知道能请他这个卖药丸的前去治的病一定不是小病,但他没想到能这么麻烦啊。
他按了按眉心,迎上任仲期冀的目光,嗓音温和地说道:“且先容我去看看再说。”
得了这句话,任仲黝黑干瘦的脸上忽然像是有了生气,忙不迭站起身来给秦游带路,口中一直谦卑地重复着:“秦君您跟我来,跟我来。”
“别愣着了,走吧。”像先前一样,秦游推了曹服一把。
任仲心急,所以不大的功夫就快出秦游与曹服二人许多。
曹服这才借机把心中疑惑小声说出:“阿兄为何要接?”
看任仲的装束,即便治好了病也拿不出什么报酬。可要是治不好,事情就可能变得很麻烦,少不得有小人说阿兄是以行医为名行敛财之举。
毕竟在许多给秦游提供药材的乡人看来,长着的草都是不值钱的,按秦游的标准采摘也麻烦,而收药材的时候并没有给很高的价钱,但随便买一个药丸却要两枚钱。
哪怕真的很管用,也实在是钻掉到了钱眼子里,没有乡里乡亲的情分。
全然不顾药材的清洗、整理、炮制、研磨所需要花费的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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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药丸子还是用蜂蜜给搓的呢。严格来说,大兄在行医上没赚什么钱。
占家中收入大头的还得是运用渠道,进行城乡货品买卖,尤其是那些费时费力的绢帛。
问出这个问题的曹服额上挨了重重一击,引得她双手不停去搓,嘴中不断嘶着冷气。
冷冷的声音自头顶降下:“阿服,我记得当初问过你,你学医是为了什么?”
曹服显然也是记得这个事情的,不假思索答道:“当然是为了治病救人。”
秦游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前方步伐匆匆的任仲,然后问道:“他的妻小,难道不是人吗?”
曹服语结,好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可是……”
“阿服你记住,为医者,心中要无高低贵贱之别平常心,要有毁誉加身而吾自担之的大气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者,不可为医。
“总要看看,再竭尽全力去试试,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功。
“如果你总是往坏的方面想,能够抓住的机会,也会溜走。”
秦游语调舒缓,语气平常,却把这段话深深凿入了她的心中。
看着曹服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秦游才在心中叹息一句:“现在的医士,真的是很轻松了。”
没有007,没有轮转岗,更没有医闹。
哪怕治死了国君,也没听说过杀医士的。太|祖皇帝刘邦弥留之际皇后吕雉倒是想杀医士来着,但被老流氓拦下了。而且老流氓还给了治病的医士五十金,让他拿了钱赶紧跑路,别被吕后迁怒。
正是基于时下对稀缺医士极端宽容的环境,秦游才有底气去试上一试。
而且那是性命,他又有系统,哪怕很废物,也想用尽办法去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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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尊师守道,仁心竭力。辩证求知,关怀守秘。——仁心营标语
2、仁心营标语是我国最早的行医规范,由梁朝初任仁心营校尉曹服提出,随着赤星军平定天下的过程而广泛传播,直至今日成为我国基础医疗体系的一部分。
其中尊师守道指的是尊重传授知识的师长,遵守道义,不借行医谋取非法利益。
仁心竭力是怀揣仁善之心,平等看待对待每一个患者,竭尽全力为患者争取生机。
辩证求知据说是高祖最先提出,说的是因为见识的禁锢和观察方法的不足,能在单独个体上起效的方法未必适合所有人,需不断学习知识,充实自身,不要被旧有的见识所禁锢。对现代医学的创立起到极大的启发作用。
关怀守秘是曹服在仁心营中长期行医积攒出的经验总结,即心情愉快有助于伤势愈合,所以医者要注重病患的心理健康。守秘是在此基础上的延伸。因为刀剑无眼,战士们难免伤到尴尬处,所以这一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被最严格遵守执行的。——艾弥·《六年制医学基础课总论》(节选,有删改)
50. 第五十章
到辞亭的路途并不算近,加上渐渐升高的日头,秦游的衣裳很快就被汗浸湿。任仲在他身旁点头哈腰,不断地说着好话:“还请秦君见怜,再坚持片刻,马上就要到了。”
秦游用大拇指刮了一把已经在下颌处汇聚成一条小溪的汗水,用温和的语气安抚着这个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无妨,救人如救火,我还能行。”
任仲似乎被安抚到了,幅度很大的连连点头,再没有将那些话如车轱辘般翻来覆去的说。
只是脚步不断加快,到最后曹服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赶上。
不过任仲相对稳定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眼看着不远处已经隐隐约约能见到屋舍的轮廓,在翠绿麦田中劳作的农人在见到行色匆匆的任仲时也会关切地问上几句,被任仲下意识的点头给应付过去。
这时却有一道烟尘急速卷到他们眼前。
受限于这个时代晴天满脸尘土,雨天双脚污泥的糟糕路况,条件反射闭上眼睛的秦游先听到了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仲兄可请回来医士了吗?嫂嫂与犹子……”
一个并不富裕却用心经营的家。这是秦游进入任仲家的第一反应。
房上的瓦当虽然斑驳褪色,却鲜有杂草生长。用土夯成的墙壁呈现深浅不一的颜色,明显是最外层剥落后主人进行了维护性修补。院中有一圈精心扎起来的篱笆,里面有三四只鸡昂头挺胸在其中踱步,然而地面见不到排泄物,空气中也无异味。
阳光洒满院落,带来丰沛的热量,本该呈现一片生机的温馨院落,此时气氛却无比压抑,似乎有雷云在其中酝酿翻滚,不知何时就会挑选一个“幸运儿”直直砸下。
被临时安置在树荫下的秦游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医士到位了,患者却不配合,准确来说是孩子的母亲不相信他这个医士,不愿把孩子交出来给他治疗,现在任家人正在轮流规劝,把他给晾一边了。
事情的发展方向还真是多种多样。
秦游腰上系着葫芦,却丝毫没有喝的意思。
那可是他用豆汁洗练法提纯了如今吃起来有些发苦的粗盐,得到些许精盐后,经系统引导调配出的盐水,专用来消毒的。
他少年人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还能对生理性的渴求做出有效抵抗。曹服则不然,十成十的孩子近来在秦游与燕芸的关怀下已经敢于露出一点天性。
她反手摘下方才在路上匆匆编就,用于遮阳的草环,减少对视线的阻挡。然后垫起脚,伸手去够树上绿油油、硕大饱满的李子。
不过这年月物资匮乏得紧,所以哪怕他们是被请来救命的医士,曹服也只摘了个头最小的两颗。
然后把两颗李子托在掌中看了看,选出其中个头稍大的那一颗递给了秦游,言简意赅地说道:“阿兄,给。”
全神贯注的秦游回神,看着曹服递过来的李子,随后又抬头看了看,最终露出一个在曹服看来十分古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笑容。
“你自己吃吧,我还不渴。”
曹服虽然有些疑惑阿兄的态度,但基础的信任已然建立,所以不做它想,眉开眼笑地将一个李子丢入嘴中。
于是期待着甜蜜汁水缓解口渴的她,脸上五官在下一刻竭尽全力地挤成了一团。不受控制地讲果核和嚼得半烂的果肉给全吐了出去。
那是被酸的。
“噗嗤。”秦游低低地笑出了声,只觉紧绷的心弦都有所缓解。
曹服被酸得涎水直流,正不信邪的要试剩下的李子,但听到秦游的笑声后便自然地停止了动作,狐疑发问:“阿兄,你是不是早知道这李子是酸的?”
秦游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
他总不能说是拜前世阅读所赐,知道王戎路边苦李的故事吧。
不过眼瞧着曹服就要上第二次当,秦游总算好心点拨了一句:“阿服你猜这李子为什么会被剩下?”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多到挑不过来的零食,一里之中但凡有点能吃的零嘴,都会迅速被孩童们洗劫一空。
曹服停止动作,呆呆地眨眨眼:“对哦。”
不过她旋即就露出更为狡黠的笑容,扯扯秦游的衣袖:“既然是酸得没人要,那阿兄你再帮我摘两个。”
秦游这回是真没猜出小姑娘想干什么,但作为一个好兄长,他还是摘了能力范围之内品相最好的两个。
递给曹服的时候好奇地问了一句:“这酸得都没法吃,阿服你想做什么?”
曹服将李子放进了随身背着的小布包内,笑得狡黠:“给阿旗和……不对,给冯家两位兄长带的。”
秦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真是让人头疼的小学生吵架,和幼稚的报复方式。
没等秦游想出怎么把这个问题解决,满脸局促的任仲就搓着手走到了他的面前,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秦君,我家那口子,只准一刻钟……”
说到这他脸上惭色更浓,眼中的央求之意满溢出来,结结巴巴解释道:“秦君,我,这……我家那口子还怀着身孕,实在是……”
母亲出于保护本能的护崽行为么,秦游能理解,前世在医院和文学影像作品中都见了不少。就是真正降临到他头上之后,才知道事情有多么麻烦。
他紧了紧身上药囊的背带。
眼看着任仲双膝又要弯下,秦游眼疾手快地把他搀住:“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然后对着小脸绷紧,已然进入全力以赴状态的曹服说道:“阿服,随我进屋吧。”
和屋外院落的干净清爽的气息完全不同,甫一进屋,秦游便闻到了浓郁的粪臭与酸馊气息。
这是因为腹泻次数太多,来不及去溷圈,恭桶也没法倒么?秦游努力忽略了这种令人生理不适的气味,做出了猜测。
华夏素来有屋大不聚气的说法,所以这间用于睡觉的卧室一眼便能看到底。
脸色苍白,小手无力垂在身侧,只能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幼童。和额上裹着大块包帕,面色蜡黄,身形干瘦,双目满是痛苦,却仍旧努力挤出笑容,无意识拍打怀中孩子,说着不疼不疼的妇人。
状况都不太好啊。
秦游目光下意识地移到妇人的腹部,按任仲的说法,这个孩子快五个月了,但看着却没有明显起伏。
是因为妊娠反应严重,吃什么吐什么,母体营养供应不足么?
秦游知道,孕妇因为妊娠,激素水平发生变化,容易出现情绪化、暴躁易怒的情况。
更别说这还是一个护着孩子的孕妇,所以他仍旧没有前。只是任由任仲这个做丈夫的上前,让生病的孩子暂时脱离母亲。
而他则是走向了最近的恭桶,在看到时水样大便后悄然松了一口气。
按任仲的说法,孩子是被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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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洼中呛了一口水,当晚就开始腹泻,一直没停过。从最开始还有力气去溷圈到最后只能用恭桶在屋中解决,不过只过了两个时辰。
结合大便形状来看,可以排除细菌性痢疾,大概率是因为饮用脏水而造成的急性肠胃炎。
曹服不知道阿兄到底在根据什么做出判断,但这并不妨碍她如饥似渴地把一切能看到的画面都记入脑中。
等着阿兄有空了,再慢慢问阿兄就是。
而秦游安安静静,并不强取的态度也极大地安抚到了孕妇的情绪。
毕竟在这个年代,巫医还没有分家。而大多数所谓的巫,只会穿着花样百出,颜色丰富的衣服,对着患者来一段尬舞,最后借着神灵的名义灌患者一碗符水。
如果没救回来,那就一定是你对神灵的信仰不够虔诚。
在任仲的努力下,秦游终于被允许靠近已经脱力,只能有气无力说着肚子好痛的小孩。而他的母亲,也被任仲以屋中太窄,人多不好治病的理由给暂时请了出去。
望见的情况和他刚才看到的差不多,秦游一只手扣上了小男孩的手诊脉,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小男孩的下巴,微微施加力道示意他张嘴。
舌苔白腻,脉象沉缓,口中还有一股馊气。
诊出脉象的秦游手放在了小孩的腹部上,微微施压,然后用温和的声音问道:“疼不疼?”
“疼。”
秦游手换了一个位置按压问道:“那这呢,疼不疼?”
幼童的眼皮本已沉得有些抬不起,但却在按压下强撑开了一半,望着秦游微微屈屈说道:“疼,我是要死了吗?”
当下孩童还有模仿出殡这一项游戏内容,所以对死亡这个概念并不陌生。
秦游用眼神示意在一旁的曹服打开药囊,一边将声音放得更温柔的哄道:“不会的,有我在,阿麦你不会有事的。”
“你骗人,阿郊上次也这么和我说的,可后来他阿母就说他死了。”
秦游不知道阿郊是谁,但能大抵是阿麦的同龄玩伴,而且并不妨碍他哄小孩:“你是不是肚子痛,脑袋晕,不想吃饭,除了拉稀还往外吐啊。而且你每次拉完,会感觉舒服一些。”
“诶,你是谁?又是怎么知道的?我没和你说啊。”
“因为我是你阿父请来,让你肚子不痛的啊。阿麦乖,我先给你扎几针,你就不疼了。”
在阿麦好奇夹杂着惊惧的眼神中,秦游请出了他新打造的一套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秦游的劝说下,名叫阿麦的男孩闭上了眼睛,秦游的针尖也微微刺破皮肉。
恰在此时,变故陡生,高亢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休伤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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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服少慧而有智,见路旁李树果累然而不取。高祖见而奇之,问何故。服答曰:“路旁之树,果甜必不存,存之必苦。”
乡人取之,言无错。——魏·戚清《梁朝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是赶上了,最近忙die……感谢在2024-03-3110:55:21~2024-04-0123: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cia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1. 第五十一章
秦游脸绷得紧紧的,双唇几乎变成了一条直线,浑身的郁卒丝毫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没还。
他的视线停留在右小臂的伤口上,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最终十分呆板地将张开的五指缓缓收紧,感受着接二连三袭来的微弱痛感。看着本已凝合的伤口一点点崩开,鲜血再度从中涌出。
直到曹服既惊且怒的声音传来:“阿兄,你在做什么呢!”
闻言秦游右手五指豁然收紧,而脆弱的伤处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汹涌强横的力量,鲜血所探寻过的边界再度扩张。
曹服的声音再提高几分,变得十分严厉:“阿兄!”
秦游单臂伸出,按住了气势汹汹,欲要冲过来阻止他动作的曹服,双目不离伤口,嘴中喃喃道:“这也是会疼的啊。”
他方才在给阿麦扎针的时候,阿麦的母亲误以为他是想伤害阿麦,冲过众人阻拦,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造成了现在衣服的破烂和这个颇深的伤口。
只是他到现在也明白,为自己当时及之后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成功完成了为阿麦扎针的全过程,没有因为突生变故给阿麦造成伤害。
如果他前世跟着外公学针灸的时候手能那么稳,心能那么定,也不会总被骂了。
似乎自己当时为了抓到沉、紧的得气感,在那一瞬间竭尽全力地想要维持手部稳定,而废物系统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心意,强势掀棺而起了。
所以强烈的意志是可以影响到系统的功能吗?秦游心思急转,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曹服满腔的怒火就找到了宣泄口,完全不给他安静思考的时间,小嘴叭叭地对着秦游输出:“阿兄你也真是的,刚才干嘛不弃针啊!咬这么深一个口子。这阿姊看到了不知道多心疼呢,我没把阿兄你照顾好,阿姊下次该不允我出来了。”
激动的妹妹是需要安抚的,所以秦游强迫自己走出还没有得到答案的思绪,把话题岔开:“嚯,阿服你这心怎么偏到胳肢窝里去了?就怕你阿姊生气不允你出来,就不心疼你阿兄我被咬了这么大一口?”
曹服到底还是个孩子,轻易就被秦游带偏了思绪,被他这个不仅颠倒黑白还倒打一耙的说辞给气得满脸通红。
秦游面上终于有了笑,左手把伤口掰开,让创面尽可能的暴露在空气中,温声哄着曹服:“好啦,阿服你还是心疼心疼你阿兄我吧。把葫芦塞子拔了,淋盐水到伤口上。”
曹服狠狠朝另外一处扔了个大白眼,然后泄愤般重重将葫芦塞拔出,发出巨大的“啵”的一声,然后小心翼翼控制力度,好形成一道细流,让宝贵的细盐水充满伤口。
秦游的表情迅速狰狞起来,额上青筋根根爆出,好似有蚯蚓在蠕动爬行。
曹服看得不忍,手上动作略微慢了些:“阿兄,一定要如此吗?”
乡人多和土地打交道,受伤是常有的事,可她从没见过谁如此精细的。她全程参与了阿兄细盐的制作过程,知晓算上柴火和卤汁,细盐价格可不比蜂蜜便宜多少。更甭说阿兄还要给自己上所谓的绷带,那也是沸水煮过的好布料,也值不少钱。
她所见到的人,在受伤后最多也就是用锅底灰或者泥土在伤口上糊一层,更多的则是置之不理。反正皮糙肉厚,总是能痊愈的。
秦游轻轻呼出两口气缓了缓,让额上爆出的青筋恢复原状,这才用着不带变化的声音沉稳答道:“阿服,你要记住,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里面,有些能够轻而易举地带走性命。小心总是无大错。”
比如说在那个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国家里,被称为东国无双的本多忠胜,一生未尝败绩,经历五十七场合战毫发无伤,但死因却据说是晚年钟情木雕,在一次雕刻中被刻刀割伤,最终死于细菌感染。
秦游无法接受这样的死法,所以现在还无法达则兼济天下的他,只能努力穷则独善其身。
更何况以时下这个年代的风气与生产力水平,他要是亡故,芸娘的日子一定会变得相当难过。
他没有对曹服提病毒和细菌的概念,因为这过于超前,也没有实际条件来证明。但他相信只要提出这个概念,听者自然就会根据自己的认知做出补充完善,之后再通过已知的正确结论纠偏,自然能少走许多弯路。
曹服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将论断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给出了解释。
“阿兄说的是腐草生萤吗?”(注①)
秦游不置可否的点头:“差不多吧,以后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想办法让眼睛看得更清楚。”
看着秦游手口并用给自己上绷带,曹服也顾不上思考了,连忙上去帮忙。
“阿兄,你就不能等着让我来系吗?”
秦游无奈,得,看来这辈子吵架也是吵不赢的。
于是忐忑不安的任仲再此见到秦游与曹服时,听到的对话便是这样的。
“我方才刺足三里、气海、止泻三穴止住了阿麦的腹泻。定神安胎,是以捻转的方式刺内关穴。这个待归家后我与你阿姊给你画一幅穴位图,然后你就跟着汤头歌一起背。
还有,你按着我开的方子去药囊中配药,他们应该不会煎药,你也去教一下。”
曹服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却被秦游叫住。
“阿兄,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这手疼的,我都没顾上。今天我开的这方子,阿服你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曹服早等着被问呢,闻言立刻说道:“怀孕女子与孩童,一为双身,一为年幼,所以用药要酌情减少。
阿麦舌苔白腻,脉沉缓,是体内寒湿之气过重,所以要加一二调湿的药物祛湿。
孕期女子,不可用虎狼药,要选药性平和的。”
还有一点曹服没有直说,那就是对于这种家里不富裕的家庭,尽量用常见便宜的药。比如说后一个安胎提振食欲的药方,组成部分就只有灶心土和生姜。
曹服每说一句,秦游脸上的笑容就浓郁一分,到最后已经灿烂得像盛开的花,嘴中不断说道:“不错不错,看来再过几年你就可以代替我行医了。”
曹服小小的撇嘴,不满地嘟囔道:“阿兄你不要把偷懒说得这么……”
她的词汇量有限,说着说着就卡了壳,眼珠正四处乱转寻找灵感时,不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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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上了任仲诧异的目光,脸色瞬间爆红,再也顾不上与秦游磨牙,整个人瞬间跑了个没影。
秦游顺着曹服找到了异常的源头,然后分毫不见异常地笑道:“舍妹年幼,尚不知礼,让任君见笑了。”
任仲连连摆手,结结巴巴道:“我就是一个种田的,何能当君之称谓。秦君叫我仲就好。”然后两只手也不知道往哪摆,而目光在瞥到秦游小臂上那抹不协调的白后,整个人变得更为局促不安,最终把腰间沉甸甸地钱袋摘下,整个人深深弯下腰,双手托举着送到秦游面前。
“家,家中只凑得出这些了。若,若是不足,还请秦君允准秋收后补齐。”
任仲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颗头很不得埋进自己胸腔里。没能提供足够的报酬,事先便决定分期,妻子还因为完全不了解把人给咬伤了。得亏秦游足够靠谱,不然后果难以设想。
沉重的内疚感压得这个老实的男人直不起腰。
秦游看着那个分量不轻的钱袋,没有第一时间去拿。如果他没有预估错,这应该是后者家中所有积蓄。换而言之,如果他拿走这些钱,这个家将在接下来的一到两年里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手段。
秦游最终还是没有接钱,而是自嘲地笑了笑,把忐忑不安的任仲给扶了起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报酬。”
任仲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
秦游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正在沉默忙碌的曹服身上:“我妹妹刚才嘴馋,摘了你院中几颗李子。”
“啊?”任仲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秦游半分意思。
“她差点被酸倒了牙,所以烦请任君您给她一碗糖水,就当我兄妹两个此次出诊的报酬了。”
任仲先是愕然,然后惊喜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弥漫出来,他反问道:“一碗糖水?”
“嗯,一碗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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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心营创立不久,就有了糖水营的绰号。原因是创始人曹服规定,凡是入仁心营的伤兵,可以领取一根糖水签。只要在营中,就可以凭此签兑换满满一大碗糖水,哪怕是从敌方俘虏的伤兵也是同等待遇。
糖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在仁心营这种后勤保障单位中大量使用,可以看出当时的赤星军有多富有。进而发展到赤星军在统一后期,仁心营常常竖起旗帜,就有敌对方的士兵为了一碗糖水前来投靠。
不过这些糖水签并没有被全部兑换为实物,因为赤星军中后来形成了以糖水前多寡判定作战英勇的标准之一。
尤其是在梁朝中期,天下承平,对各类勋章的授予标准日益提高时。现在出土的梁墓中,也能发现不少铜制的仿制品。——纪录片·《饮食看历史之糖》
作者有话要说:
腐草为萤:古代人民认为萤火虫是腐烂的草变成的。感谢在2024-04-0123:24:06~2024-04-0219:5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0656026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2. 第五十二章
鉴于病人需要静养、家属心情需要平复和患者家糟糕的经济状况,秦游以家中还有农活要忙为由,婉拒了任仲的热情相邀。
因为秦游又是主动减诊费,又不肯留下来吃饭,老实本分的任仲一家人便将满腔的感激之情,尽数倾注到了还不懂如何拉扯的曹服身上。
满满一包果脯、三个还带着热乎气的鸡蛋、两个颜色鲜亮的鸡毛毽子,以及一个粗糙原始的小竹哨。
曹服初时还有些拘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笑得牙不见眼,手指也把构成毽子的柔顺鸡毛摸了又摸。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靠自己赚来的礼物!
得亏秦游还在她身侧,支撑住了她所剩不多的理智,否则她就要许下每隔两日就来复诊的承诺了。
饶是秦游坚决推辞,任仲还是坚持要将秦游送出里。到最后甚至把“秦君莫不是认为本里鄙薄无礼,所以才不允吾相送么”这么顶大帽子给扣了上来。
时人重名声胜过性命,贵如三公列侯,也有大把为了名声而自杀的。所以秦游只得压下肚腹的轻微抗议,挂上谦恭和煦的笑容应付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好在任仲那个与秦游一般年纪的幼弟是个十分外向开朗的e人,一路上无需秦游开口,就完成了“寒暄+讲解+给拉生意”等一系列操作。
于是乎在秦游自己还没认清谁是谁,说出的话拢共不到十句的情况下,脑门上就多了一个神医的名头,收到众多听起来很有那么一回事的口头邀请。
秦游忙中偷闲瞄了一眼口齿清晰,正在滔滔不绝讲述的任季。
很聪明嘛,说的话虽然多,但里民们最为关心的诊金多少问题全被打哈哈混了过去,这是看出了我重实际盛于虚名,不愿断了我的财路?
果然,一个大家庭想要在这个物质并不丰富的时代生存下去,必须得有一个能支棱起来,能扛事的。
任家这两代,应该就是这位任季了。
一向不太喜欢,也不擅长人际交往的秦游也乐得配合任季划水。神医不神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潜在的五铢钱啊。
哪怕不找他治病,好好刷脸熟,今后卖药丸也成啊。
芸娘可是最喜欢攒钱数钱了。
孰料就在即将出里之时,任季脸上洋溢的热络笑容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能冻结空气的深重寒意,与浓厚恶意。
这是发生什么了?秦游那叫一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欲问上一两句,就听到了任仲强行摁捺怒气的声音:“秦君,季情难自禁,万望勿怪。”
秦游心中暗暗咋舌,能让任仲这个老实人如此生气,有点本事啊。
因为信息不充足,所以秦游也猜不到其中到底发生来什么事,但他选择相信任家两兄弟的人品,所以他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他今天就是一个受邀而来诊病的医士,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只要能出得里去,之后闹得无论多沸反盈天都与他无关。
然后他就没能走出里门,确切来说,是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里门被人给堵住了。
里监门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在看着那个堵在里门不走的年轻人时,被风霜描摹出的众多沟壑愈发深刻,双眉拧到一处的力度足能夹死苍蝇。
“发,汝也是加冠成人的男儿丈夫,怎能像稚子孩童一般,如此顽劣不晓事!”里监门口气十分严厉,末了还用脚尖踹了踹犹如一滩烂泥坐在地上的年轻人。
毫无意外地没有踹动,这个堵门的年轻人甚至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展露。
被叫做发的年轻人人如其名,有着一头十分茂密浓厚的头发,就是明显地疏于打理,以至于一缕缕成结的乱发覆盖了半张脸,完全看不出相貌如何,仅有一阵阵十分接近饭菜发酵变嗖的酸味持续不断传入鼻腔。
若非秦游能清楚看到一只只虱子在发间钻进爬出,恐怕已经去寻亭长报案了。
曹服则是在看到其人满不在乎地从身上,从发间抓出三五只虱子,赏玩后又毫不留情的捏死时,厌恶情绪达到了顶峰。
从前的她即便是沦落到晚上要偷偷去井中打半桶水混个肚饱的境地,也没这么邋遢过。
“好臭,好丑。”曹服很聪明,也很听话地没有把这两个词给说出口,用手稍稍盖住鼻子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后像是被吓到一般稍稍往后退了两步,她可是一直记得阿兄的话,这种人可是瘟疫源泉!
秦游也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任由这个已经被他定义为垃圾堆的人掀开头发观瞧。
任季到底年轻,没能忍过这阵沉默,被捏得青白的手指节咯噔作响,喉中发出愤怒的声音:“司马发,你不要欺人太甚!”
司马发似乎额外享受旁人破防爆发的模样,闻言不仅不怕,还努力直起腰,把干瘦的胸膛使劲往前挺了挺,故意说道:
“怎么,你任季又要仗着家中人多,欺负我一个孤儿?
“你打你打,乃公今日就坐在这不动任你打,看乃公有个三长两短,你能不能脱得了律法去!”
在看到任仲按住弟弟的肩膀,令他无法动弹后,嘴角的笑容愈发浓郁,气焰愈发嚣张,啧啧连声;“瞧瞧,任季你瞧瞧,还是你兄长识大体顾大局啊。你该多学着点。”
嗯,自我定位还是很准确的,这个用自己性命威胁他人的贱嗖嗖模样的确有够孤儿的。将一切都纳入眼底的秦游,此时在心中做出来点评。
司马发这幅混不吝滚刀肉的模样唬得住老实本分的任仲,涉世未深的任季,却奈何不得经岁月沉淀的里监门。
但听里监门一言喝住了这场即将被点燃的争斗。
“发,昨日汝已以相争崴脚为由,在里中各位长者的见证下拿了一百五十钱去,约好既得偿金,大路今后各走一边,再不相扰。如何今日又在此堵了里门?
你今日若不说出个是非缘由,休怪今后再不叫你。”
司马发嚣张的气焰戛然而止,秦游叹为观止地看着其人迅速地切换成一张谄媚的笑脸:“别啊,仲父,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
一边说居然还一边作势去抱里监门的大腿。
里监门忙不迭的闪开,口中半点不客情地说道:“你阿父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会后悔当年为了留下香火后代,没把你给溺死在河中。”
司马发也不恼,只是重新靠回了里门上,等着其人气消得差不多了才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说道:“仲父明鉴,那任家小儿虽抢了我的鸡子,但他毕竟是垂髫小儿,又呛水遭了鬼神报应,侄儿大人有大量,既收了他任家的钱,就绝无怨尤,不会再去找他家麻烦。
只仲父你也知道,侄儿向来是靠披麻戴孝,出殡扛幡混口饭吃。这脚扭了吃不上劲,着实费事。如今听说任家请来了神医,便想着一事不烦二主,想求他给我看看。”
他这话虽是冲着里监门说的,一双眼却不离任家兄弟和秦游,明显是想逼迫任家兄弟替他出了医药费。如若不然,再讹点小钱换酒喝喝。
所以他昨日还是胆子太小了,早知任家还能拿出请医士的钱,他昨日就该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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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钱的。
三百钱呐,足够去城中的女闾点上一个全新的,如花骨朵一般都小女娘了。
绝对不比面前这个差!
他不忘用眼神狠狠在曹服身上刮了一圈。
里监门再度斥责道:“你求医便求医,如何堵住里门?”
司马发振振有词:“仲父你瞧这任家兄弟黑心烂肺的模样,怕不是盼望着侄儿早死呢,哪里会让侄儿去请医士。若不是今日正好撞上,您还舍得让侄儿一脚深一脚钱去看?”
完美逻辑。
秦游目光下移,在他的腿上逡巡,很快便找到了脚踝处的明显凸起。
的确是脚踝肿了。
曹服与他相处日久,隐隐能把握到他的心思,想了想还是发出细微的声音:“阿兄……”
然后又因为羞愧低下了头。
阿兄教导过她,医者仁心,无有高低贵贱之分,哪怕没有求上门,但看见了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手。
她这么劝阻,有违阿兄教导。
可她实在是不想阿兄救这么个无赖。她方才在任家煎药的时候把来龙去脉都搞了个清楚,分明是这司马发以大欺小,为了个鸡子(鸡蛋)就推搡阿麦。
末了还倒打一耙,非说那鸡子是他的,阿麦因为嘴馋和他争抢才跌倒的。
结果这无赖还闹死闹活从任家讹了钱去,刚刚还用那么下流的眼光打量她。
凭什么这世上是好人受欺负,这种色痞恶棍合该缺胳膊少腿,举幡摔盆都做不到,最好是被发放去做城旦舂。
很明显,任家兄弟两个和他是一样的想法,但刚受了秦游大恩的他们没有资格让秦游止步。
里监门看着秦游缓缓踱步至司马发面前,阳光铺满了背部,令面容显得格外阴鸷。
司马发被完全笼罩在了秦游的影子之中。
秦游毫无芥蒂地按上司马发肿胀的脚踝,嘴中状似随意地问道:“听司马君的言谈,似乎是读过书?”
司马发沉浸在秦游这么快就范的欢乐情绪中,闻言摆摆手,故作矜持地答道:“不敢当,只是先父在时,胡乱读了几本。”
秦游忽然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司马发早已经将挨打挨骂刻入身体,立刻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警惕道:“你说什么?”
“我最近也读了些书,可以同你讲讲道理。可你应该是你讲不通道理的,那正好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秦游说的话没人听见,因为司马发的痛苦吼叫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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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把梁朝中期的卫弩,据传是曹服委托致宁侯南笙设计,由配备禁卫军的克敌弩改良而来。
别看仁心营在梁朝军队中处于后勤保障的二线部队,组成人员也以女性偏多,但从梁朝建立到灭亡的时间里,战绩一直不比一线野战末流部队差。
梁军内部一直有个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的说法,这xxx都干不过,自己去仁心营报道吧。
而很有意思的是,属于仁心营的卫弩,都会在准心这刻上一个德字,这也是史学界区分卫弩与克敌弩的重要依据。——懂点历史的小董·《趣侃梁朝之以德服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烧了,紧赶慢赶才赶出来,各位读者老爷多担待。这个有效收藏,属实是把我整麻了,入不了v,完全入不了v,嘤嘤嘤,别人收藏都在涨,为什么不不能多我一个!(生病了就是想发疯!)
53. 第五十三章
方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自己早早地烧上了秦君这个冷灶。
如果没有秦君作为媒介,他这辈子是绝没有机会让县尉这种大贵人冲他露出笑脸的。
这可是县尉诶,一县之中仅次于县君和县丞的存在。哪怕现在县中有两个县尉,这位也是在本县中能够排到前五的存在。
当然,其中也有秦君此人与其余人截然不同的缘故在内。无关脑子,只是态度。如果秦君也同其他人一般无二,他别说把灶烧热,说不定连烧灶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跟随左右。
而且秦君是真的将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完全的人在对待。
除了秦君之外,他所接触到的人无论面上对他多客气和煦,他也能够感受到内心中的鄙夷与不屑。
哪怕如今这位高县尉也是一样。虽不至于鄙夷不屑,但显然也没把他放入眼中。
邀请他同行,完全是因为看在秦游这些时日与他往来频繁,而这位高县尉的长子,似乎被秦君困扰了许久,以至于作为父亲的高县尉不得不亲自走一趟来开导儿子。
对他露出的笑容,那是因为他还有些利用价值,而且给张笑脸又不用花钱。
不过天生罢癃不仅造就了他敏感纤细的内心,同时也令他学会了完美掩饰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脸上一直很好地维持着谦谨却不至于谄媚的笑容。除非主动找他说话,否则就把自己当成哑巴。
与方甲同行的自然是高光与高贲父子两。
高光如今已经年过四旬,肤色古铜,鬓角已经出现些许银白,面容深刻,极有威严。无论是年龄还是相貌,都是可以自称一句老夫的存在。他在少年时父亲因为坐失事夺爵,令他瞬间从一个人人羡慕的侯门子弟变为罪臣之后。
于是铁马金戈、黄沙鲜血,构成了他青年时期的全部。
直到年近而立,高光才被忍无可忍的老父亲从军营里给揪出来,要求他至少留下子嗣再去凭刀枪挣前程,这才有了高贲与高逸兄弟两个。
不过相较于老来子的幼子,高光很少干预高贲这个长子的生活。因为在高贲出生时,他恰好处在转任的当口上。
那时的朝廷在安汉公的影响下,军功,乃至于战争本身,都快成为一种错误。以至于他一个侯门之后,十年辛劳,初授官居然仅得一偏郡远县的兵曹椽。
如今之世,水土不服夺去性命再容易不过,所以高光上任时也就没有带上妻小。等着他再次升迁回到家中,高贲已经是个彬彬有礼的小童子模样了。
再之后,高贲又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自己的靠谱、志气与主见,作为一个不愿损伤孩子天性的父亲,他也很少干预儿子发展。
直到秦游出现。
那日他归家休沐,一个侍奉三代的忠仆向他禀告了一个令他有些震惊的消息。
长子居然拿了足足五金去亲自送给东乡的一个农人。
五金并不重要,哪怕五金在常人眼中已经是一笔一辈子都攒不下来的巨款,但高家的侯位好歹传承了两代,五金并算不得什么。
重要的是长子的态度。
在他的印象中,长子从未展现出对一个人如此重视的态度。他的儿子,素来是骄傲的。
高光可是亲身经历过从天堂跌落至地狱的全过程。在世人眼中,侯门之后指的是家中曾经出过封侯之人的。但在真正的武勋,抑或者说是长安的顶级圈子中,侯门之后仅是家中侯位未失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县官不如现管。
高皇帝时有留侯、酂侯、舞阳侯,武帝时有长平侯、冠军侯,昭帝宣帝时有博陆侯、安阳侯,都是煊赫一时,备受天子信赖的侯爵,而今安在哉?
家中爵位不失,仅靠食邑,也是长长久久的富贵。上朝列班哪怕啥都听不懂,啥也做不了主,也是坐前排,在武勋人家里就是一等一的。
可一旦失了侯位,哪怕人家念着旧情,还允许你在圈子中厮混,可地位待遇就要从鲜衣怒马变为牵马坠镫,看着旁人眼色说话了。
高光当年就是受不了这个落差,才毅然决然去投军的。
但他这个儿子,却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强得多。在遭受奚落与讥讽时,他选择了换个环境生活。而他没有选择的儿子,却硬生生靠着娴熟的弓马赢得了尊重。
能让他的儿子给出五金的人,一定非常人。于是高光在收到消息后偷偷地派人去打听了秦游,得到的消息令他颇为意外。
不过是个普通的农人,甚至还有着偏执、不知轻重等诸多缺点。唯一可夸的就是那一身勇力,顶多再加上那股子不怕死的血性。
勉强够给自己儿子用的。
高光都想好了,如果儿子坚决要将这个秦游收入麾下,纳为爪牙,他不介意亲自上门一趟为儿子撑场子。
但随着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高光对秦游这个人的认知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能舍了五万钱给里中凿井的人,是不会甘居人下的。有这种气魄,足以相结为友。
不出他所料,儿子很快就派仆役带回来了口信,言及那神乎其技的驯蜂之术,并请求在东乡长住,原因是认为多与秦游在一处,能够学习到许多东西。
就是这口信还没捎回来几天,人就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兵法。
若非每天还会去逗逗弟弟,还是不逗哭不罢休的老样子,他都要怀疑长子被换了芯子。
出于一个父亲的直觉,高光认定长子的变化必定同那个不久前赞不绝口的秦游有关。
长子是什么?是要继承最多的家业,也要承担起最大的责任。
一个家能不能兴旺,可以维持兴旺多久,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长子的能力如何。
就拿他自己来说,当年坐事夺爵的不止一家,但他通过从军立功,现在能够拍着胸脯说一句儿子这一辈出仕无忧,可同期有些人家就说不准了。
高光一向对长子寄予厚望,所以采取了明面上对长子的异常视而不见,暗地里却一直派人搜集疑似源头秦游的各种消息。
哪知这消息是越收集越诧异。
无论是行商、行医,还是农耕,收聚人心,提高名望,秦游所展露出的手腕与心思都不像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反正他在秦游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万万做不到的。
被他派出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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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消息的那个宾客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说秦游行事有豪侠气,久之必大放光彩。
如今这位县君擢善进贤的美名阖郡皆知,以秦游的做派,迟早会入县君的眼,成为这份美名的一个注脚。
和秦游比起来,儿子也的确是有一些不足的地方,多学习一二没有坏处。
这份关系断了可惜,心境不稳更是影响发展。
高光在军旅中待久了,至今也仍以行伍之人自居。信奉的便是如果遇到困难,那就去勇敢地去击溃它。
虽然不知道儿子是因为什么与秦游有了争执,但实地去看一看肯定是有助于消解分歧的。
于是他难得动用起作为父亲的权威,借着休沐的日子把自闭读书的儿子给拎了出来。
为了让儿子能够更好地理解接受,他又特地去请了近来与秦游交往甚密的方甲作陪。
如今已是快到了收麦的季节,极目远眺,尽是金黄之色。在微风吹拂下,荡出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好似浪花起伏翻滚。而穿梭在农田中的农人,就是海中的游鱼。
自打今日被喊出门,高贲就一直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高光也不在意儿子这幅不合作的态度,稍稍放慢脚步与方甲搭话:“今年东乡的庄稼长得很不错啊。”
光是瞧着就麦粒饱满,一亩地能多收不少粮食。
这个话题方甲能接上,而且他虽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但却知道自己是沾了谁的光才能同高光这样的贵人搭上话。
所以他故意把下巴一扬,十分与有荣焉的模样:“县尉过奖。全赖陛下圣明恩德,县君劝课农桑,天公作美,风调雨顺,不过主要还是秦君……”
能听懂话的人都明白,当出现不过两个字的时候,重点就全在跟着的那句话。
方甲才说出秦字,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高贲就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侧身问向方甲:“秦君?你说秦君怎么了?”
方甲前几句说的都是客套话,只要多参加几次八月算民,乡吏自然会让人把这几句话给刻入脑子里。
可他听这个小矮子的说法,这里面大多是秦君的功劳。
方甲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下巴扬得更高了:“那是,秦君今春创了堆肥之术。同样的粪肥,堆积,嗯,秦君还说了个什么胶来着。总之只要按秦君教导的方式做了,撒到田里之后麦子就是要长得好一截。一亩田总要多收个三斛五斛的。
我是吃了住得远的亏。等着方法传到我那的时候,麦子都快灌完浆了,今年多收不了什么。
等高君您到了博亭,就知道他们那今年收成有多好了。不止有肥,水也是管够……”
高贲瞳孔一点点紧缩,这听着像是那天他亲眼见证的堆肥啊。他不过是回家读了几个月书而已,秦游又整出来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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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肥技术的出现,无疑是我国农业技术的重大跨越式进步。正是有了这项领先同时代国家千年的技术,梁朝才能够初步解决人民粮食问题,为之后化肥提炼、良种选育打下坚实基础。——华教版·《人民历史·九册下》
54. 第五十四章
在方甲的讲述中,高贲逐渐勾勒出了秦游这小半年的生活痕迹。
行医、经商,农垦、交游,秦游生活的丰富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而且听方甲的语气,还每一项都做到了一等一的好。
但他却生不出多少惊讶的情绪,因为在他的认知中,秦游本就是非常人,做到这么好是应该的。
他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了四周金黄的麦田,凝望饱满的麦粒许久,这才半笑半叹地吐出一口气。
果然是能说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人啊。
换做是他,即便会将这种有利增产的技术推行下去,也是会选择先献给朝廷。不,为了稳妥起见,还要试种个两三年,弄出些“嘉禾”的祥瑞,再借机献给朝廷。
如果秦游按照他的方法来施行,不说一郡,一县的劝农掾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可是百石官,能够让他的阶级、地位、财富都发生质的飞跃。
高贲不相信以秦游的眼光见识想不到这么操作,可这个人偏偏在刚出了成果,乡民们预要效仿时就毫不犹豫地把一切都传授出来。
微风吹拂麦田,将代表丰饶的谷物清香气息送入鼻腔,令高贲顿生天地悠远广袤,己身心胸狭隘之感。
他朝着父亲的方向快走几步,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将方甲的言语听得更清楚。
方甲不愧是经年的货郎,在推销这方面很有一套。观察到高光在他讲述秦游创造推行的堆肥技术,取得极好效果时先惊讶中后赞赏的神情,便知自己这番话挠到了高光的痒处。
于是愈发卖力的为秦游摇旗呐喊起来。
“县尉容禀,秦君当真是我见过最为爽直慷慨之人。说句实话,也就是有妻小带累,否则定要搬去平山里,最好是与秦君门对门挨着住,这样才能早一步享受好处。”
高光军中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因而对方甲这副顺杆上爬的热络态度适应良好,还露出微笑予以回应。
高贲则是年少气盛,见不得方甲这幅市侩贪利,斤斤计较的模样,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中的马鞭,没好气的接话道;“好处?你还得了秦君什么好处?”
方甲一怔,实没想到高贲这个乡中传闻出手豪阔,温文有礼的县尉之子居然把话说得这么不客气。
好在他是个白眼讥讽从小收到大的,所以很好收敛住了内心名不副实的诧异,面上不带分毫异常的笑呵呵说道:“我听社戏里头唱过淮阴侯的故事,说是人本逐利,效命疆场求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甲为乡野鄙人,无有远志,只求追随秦君左右,得一点道德教化,学几分安身立命的本事罢了。”
竟是将高贲的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高贲自打落地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脸霎时间涨得通红,怒视方甲说不出话来。
高光抬手,压住了儿子欲要伸出的胳膊。
人生在世,总得受点委屈。如果总觉得自己地位高上一筹就可以由着性子来,那么也只有天知道何时会沦落到知晓狱卒尊贵的落魄境地。
而他高家可还拿不出千金去贿赂狱卒。
高贲被父亲阻挠,不敢言语,只鼻息粗重,一双眼忿忿不平地盯着方甲,迫切地想要知道方甲能说出什么来。
方甲对此视而不见,仍旧对着高光说道:“不论农垦,秦君医术也是这个。”
他用力的竖起了大拇指,又继续说道:“我听我阿母说,就是秦君大父在时,也没秦君这么好的医术。平山里的冯太公说,秦君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特意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竹筒:“这里头就是秦君调配的药丸,我这一管是治疗暑热的。头晕恶心的时候吃上一丸,人就能缓过来。
托秦君的福,今年东西两乡的货郎都没出事。
还有伤寒、肚肠等七八种药丸,每一种都能救人性命。”
不过最后一句话高贲直接忽略了。
暑热是一项在两千年后都能带走人性命的危险疾病,遑论是在医疗水平极度匮乏的时下。
城固县虽民口不满万户,但每年夏天也能听说因暑热而亡故的。
顶着烈阳,挑着扁担四处贩货的货郎更是高危人群。
如今有了这些药丸,总算是不用时常担心前些天还生龙活虎,嬉笑怒骂的同伴转眼就没了气息。
方甲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真切,使得高贲望向那个小竹筒的眼神愈发灼热。
他倒不是想购置一些这种药丸以备不时之需,而是想到了背后可以挖掘的巨大利益。
边塞之地,昼热夜寒,每逢夏季,披甲就成了一件极其痛苦且需要赌命的事……
而如今能混到一具甲穿的,无一不是百中挑一的勇锐。
这个药丸交上去,哪怕如今的军务再不受重视,赏钱和民爵必然少不了的。
居然只是用来救这些愚夫蠢妇的性命,暴殄天物啊!
已然说上头的方甲压根就没注意到高贲的表情转换,话题已然转到了秦游收取一碗糖水作为诊金治病,顺带着把司马发脚给掰折,让他一辈子只能跛着脚走路,再也做不了那为人举幡扛灵的活了。
因为这故事就发生在方甲家相隔不远的亭部,他说得很是惟妙惟肖,听得高光嘴角上扬的弧度都逐渐变大。
高贲则是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沉思。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推仁及人,不在乎眼前唾手可得利益的形象,与把病患脚给硬生生折断的秦游混为一谈。
他个人更倾向于是秦游一时失手。秦游本意上一定是想着治伤的!
高光没有阻止儿子发问,也没有因为方甲流露出的那一瞬间看傻子的眼神而恼羞成怒。
有时候站得太高,生活过于顺风顺水会蒙蔽人的感知,影响人的判断。
他这次特意陪着儿子来,同样有存让儿子学会低头看事的心思。
高光丝毫不在意的,恰好能戳中高贲敏感点。只这回他学了乖,没把羞恼的情绪直接转为肢体动作。
说得兴起的方甲在看到高贲那张无比严肃的年轻面庞时,终于想起对方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他翻来覆去碾上好几遍的身份。
然而覆水难收,如今也只能把自己的观点坚持到底。
更何况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观点有错,所以稍稍犹豫后就斗志昂扬地投入了辩驳之中。
是时候让高贲这个眼高于顶的小贵人遭受一下名为乡野的毒打了!
于是方甲的鼻音都朝外冒着一股浓浓的挑衅味:“秦君是不是失手我不知道。
但现在能够肯定的是,司马发那小子的腿瘸了。是秦君经手的一十七例骨折伤损中,唯一一个没治好的。”
甚至还治得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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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秦君不是故意的,那也只有傻子才信了。方甲在心中默默想到。
高贲非但不傻,而且还很聪明,于是到最后只是带着些幻梦破灭意味的低声呓语道:“这有违汉律。”
见高贲这幅模样,方甲不由挠头,他想不通高贲到底在纠结什么。
知子莫若父。方甲挠破头都想不明白的东西,高光一直洞若观火。
他的儿子,并非是不接受对那个无赖司马发遭受的处置,而是无法接受自己心目中那个光风霁月的人会用不经律法处置一个人。
他伸出手,使劲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贲,此次回城,为父准你去籍册室看看往年的案册。”
“阿父?”高贲眨巴着眼望向自己的父亲。
“看完你就能明白,为何秦游会用这种办法了。或者说,秦游只能用这种方式,才有用。”
一听有答案,高贲一双眼立刻就亮了:“阿父!”
叫声很是嘹亮清脆。
有意磨砺一下儿子的高光在听到这声孺慕意味满满的阿父后,心瞬间就从里到外软透了。
这是独立惯了的儿子第三次这么叫他。
于是他只得把答案立刻送到儿子嘴边。
“贲,你说律法,为父便同你论律法。按方甲所言,你觉得司马发的所言所行,该依从哪条律法?判处何刑为宜?”
高贲立时道:“自然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在他思考后,竟然发现无一能对号入座的。
轻侠无赖一流,往往是游走于律法的边缘。区别无非在于前者常常仗着一腔血勇踩过界,还有礼义廉耻的观念,留下侠以武犯禁的话。
后者则是深谙边缘线,谨慎地在线内油滑的活动。属于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类型。
所做的是无非是借故讹人,夜半敲门,指桑骂槐,散布谣言,恶人风评这种事。
没有真正触及律法那就没办法把人送进犴狱好好教育,只能用道德谴责。可对这种没有道德的人用道德去谴责,无异于对牛弹琴,更无耻的甚至会引以为荣。
对付这种人,高贲认为自己也只能鸡蛋里挑骨头,找茬用另外的事把人给关进去好好教育,震慑效果还未必有秦游直接把腿给折坏来得好。
思来想去,高贲最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般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沮丧道:“是我不及秦君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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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在后台留言让我讲讲高贲。好,那咱们就讲讲高贲。
高贲这个人很有意思的哈,这个人早期的性格就一个特点,傲。
因为家世太好的缘故,这位在最开始时候除了强到不像话的高祖,是谁都看不上。
甚至在最初与高祖相识的时候,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压服高祖。
这一点梁书里用了八个字来形容,说是“贲素性高,不居人下”来形容。
后来小说家们也根据这句话,在《说梁全传》、《大梁通俗演义》里编出了各种各样的初遇故事。
不过这位在被高祖收服之后,忠诚度直接拉满,用咱们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彻头彻尾的小迷弟。
一个侯门之后,毅然决然地追随高祖,背叛了自己阶级。——啰嗦几句·《聚贤阁人物精讲》
55. 第五十五章
尽管一路上已经有方甲提前用言语做了心理铺垫,秦游家的热闹程度也远远超过了高家父子的想象。
其实确切来说,热闹的地方并不是秦游的家。而是秦游家大门斜对着的一大片空地。不过此地目前周围仅止秦游一家,令人会极其自然地将这份热闹与那一间半稍显破旧的小土屋联系到一处。
相较于首次来到平山里的父亲,高贲的惊讶更为深刻,他清楚记得自己上次送钱来时,那里还是阴冷泥泞,杂草丛生,恐怕连里中最顽皮的孩童都不愿去玩耍。
而如今已完全变了模样。再无杂乱的草植,覆盖上一层明显是被筛过的厚厚黄土,来自地底的厚重湿气想必迟早会因为人力的不断夯实而被隔绝。
高光惊讶的侧重点则与儿子有所不同,他所惊讶的是聚集在那的人。
那里聚集了约莫三十人,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无论衣着如何,都有一把环首刀。更有甚至还背着弓箭,持着短戟。
他们正围成一圈,对中心处两个赤着上身角抵的人加油助威,爆发出巨大的“上啊”、“绊他”、“用脚绊他”的巨大声响,响彻云霄。
在这个将要收获地中庄稼,最需要劳动力的时节围在一处角抵,这些人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轻侠。不事产业的轻侠。一向被认为是国家毒瘤的轻侠。
而且根据高光的经验,能在这个时节聚在一处的轻侠,都是轻侠中最为危险的那部分。
要不是家底殷实,本身就不事生产,有着充足的时间财力交游,对律法无多少敬畏;要不就是家无余财,已经投身到前者的门下做了宾客,极容易奉行前者的命令做出恶事。
而县尉掌治安、武备事,因此对民口数也有一定的了解。毕竟人越多,犯罪行为也会更多。帝国为了维护治安,在人口繁多的大县往往会设置两位甚至更多的县尉。譬如说在帝国的心脏长安城,就设置了东、西、南、北四个县尉。
而成固在朝廷以羌族内迁,民口变多为由增设县尉一职,安置天子母家这个关系户之前,民口不过刚刚过三万,在整个汉中郡属于中不溜的水准。
这样的人口基数,能产生出的可以完全不事生产的轻侠数顶多也就二三百人,这还要算上县中那些大户为了家宅安宁、个人面子而供养的。
可在秦游家门口前就有足足三十人,占到了整个县十分之一还有多。而且看这些人的武器装备,都能编出半个配置均衡的队了。
况且只看那两个正在角抵之人的步伐和技巧,就知道这些人至少在个人武艺上不是花架子。
高光不认为其中会有滥竽充数者,因为汉中轻侠的脾气秉性,是不屑于同弱者厮混在一处的。
以汉中的彪悍民风,这些轻侠十之七八还会马术。所以只要再给其中的勇猛者配上几具甲胄,绝对足以出关去剿灭人数不到两百的羌人部落。
曾经长期担任屯长,临时做过曲军侯的高光看着眼前的热烈场景,不受控制地想到。
他的儿子,真是一如既往地会交朋友啊……高光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想叹气。
不过旋即对只闻其名的秦游产生了更大、更浓厚的好奇。
这些人必然是因为秦游才会聚集到此处的。而能聚人,得到信重,是个看起来不起眼,实则极为稀有的品质。否则也不会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先贤之言了。
他当年在军中若是能放下侯门之后的架子,少一点长安纨绔子弟的傲气,就不会一直摘不掉代曲长那个代字,转职时初授官也不会只是个县贼曹椽了。
秦游,才十六岁啊。这里面有些轻侠看起来的年岁都能够当他的父亲了。
忽地传来“啊”的一声长啸,打断了他的思索。却是正在角抵场中那个腰身更细,肤色更黑之人总算在双脚将要落出明显新出一圈的土场范围时咬牙发出,终于止住颓势,然后双手抱住对手的腰,肌肉隆起,把对手狠狠往地上一摔。
“砰”的声响与精瘦汉子支持者的欢呼声同时响起,令高贲牵着的马匹不安地连打了好几个响鼻,这番动静自然引来了一众轻侠的注目礼。
那个为首的轻侠长着一副漂亮的胡须,目光警惕地在高光父子两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笑眯眯的方甲身上。
两人显然是相熟的,目光只一触,那个轻侠就挥手叫来了一个轻侠,用着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丘,去请秦君和两位冯君来,说是有客到访。”
之后他没有再说任何言语,显然是在等待真正的主事人,但轻侠们却极为自然的迅速按照身高分成了两列,令高光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开始收缩。
这分明是受过军阵训练的。能分成两队,也就能组成阵列。
高贲的身体更是开始战栗,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现在无比恨数月前那个鲁莽冲动的自己,居然会因为一句话就闭门读兵法,还想着如何驳倒秦君。
看看秦君现在摆出来的阵仗,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
他还在学赵括纸上谈兵,秦君已经在进行实操了,还是如此完美的水平。如果,如果他还跟随在秦君左右,是不是也能学到一二。
少一时,那个先前去叫人的轻侠就匆匆跑出,填上队列的空缺。
高光见到了三个少年穿过队列朝他走来,根据站位、面貌,他很快就分辨出了三人的身份。
为首的那个少年必然是秦游,虽然有着傲视绝大多数人的身高,但唇边那一圈青色的痕迹和稍显单薄的身躯还是向人彰显何为生命的活力。
仅凭这身高,就极容易获得人的好感,更何况还长得不错,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蕴含着远超年龄的成熟。
看得高光暗暗点头,深觉盛名之下无虚士。哪怕这个少年穿着的是半旧不新,手肘处已经有了两三个针脚细密的补丁的麻布短褐,也半点不妨碍他在这数十人中脱颖而出。
后面两个那面容有五分相似的应该就是与秦游情同手足的冯氏兄弟了。
一个气质温文,观之可亲;一个眼眸灵动,聪慧暗藏,均有人杰之相。
他看见秦游的脸上先是没什么表情,随后在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后显出惊讶,最后惊讶快速裂开,从中迸发出惊喜。紧接着便是大步快走,令冯家兄弟要小跑才跟得上,抢在高贲行礼前一把将人给搀住,大笑道:“不意竟是高君来访。数月不见,真是想煞我也,过得可还好?”
这就是少年啊。高光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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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仅仅是看着互动,就觉得身心被熨平了不少。
高贲到底是拜了下去,而且是退后三步,展袖拜下的那种大礼,口称兄长见谅。
秦游听到兄长这个词,费了好大气力才压制住了挑眉的冲动。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遭受了社会的毒打,认识到了自己见识的偏狭?不然怎么数月前还目下无尘的高傲的少年,突然就变得如此温驯了。而且他怎么又要多上一个弟弟了?芸娘知道不会怪他吧!
阿旗和阿恒这两小子现在就差住在家里了,这还是因为家中屋舍不够,这才每晚归家去住。而且自打从阿服口中知道了过完年就准备修新屋舍,他们连房子的主意都打上了……
他一个连教师资格证都不愿意考的人,怎么穿越了反而要带娃呢。
脑中思绪纷飞,但却半点不影响秦游按照计划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再度上前把高贲扶起,口中说道:“你我之间,何必说什么见谅。”
又毫不见外地替高贲整理了一下圈在手腕处的马鞭,虽没有执手,但亲密意味丝毫不弱,令高贲充满羞惭的脸瞬间就软和许多。
“这位是?”秦游虽然已经大致猜出了高光的身份,但还是问向高贲。
因为依照经时下的风俗,两人之间如果想要认识,必须要有同一个中间人当媒介,否则就是失礼。
高贲这才展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热情对着秦游说道:“兄长,这是我阿父!”
秦游立刻拜倒:“竟是县尉高公到访,小子有失远迎,万望勿怪。”
虽然高贲叫他兄长,他可以称高光叔父,但这样很容易留下趋炎附势的印象,所以他选择用官职这种更宽泛的称谓。
称呼是最能体现亲疏远近的,还没等高光说什么,高贲就肉眼可见的局促不满起来。但他又不敢对秦游说什么,只能不断冲着父亲使眼色,弄得高光直想叹气。
他这个儿子啊,就是顺风顺水惯了,想要的东西都要立刻到手。
所以他这次偏不愿让儿子如意,于是带着上位者的矜持说道:“我听贲说,东乡出了个了不起的少年英杰,因此才过来看一看。是我贸然到访,不必行此大礼,否则我心内属实不安。”
然后话风一转:“不过我有一问,不知游你是否能为我解惑?”
秦游没有畏缩,直接问道:“不知高公何以教我?”
“诗云: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汝做何解?”
在一片沉静中,秦游的声音掷地有声:“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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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贲,乃至于说整个高家,都是很早就下注高祖的,完全可可以说是高祖起步期的天使投资人,按资历排进成固系没有问题的。
但后来因为河东的士族过于扶不起,高贲就被划为河东系的领头羊了。世宗在排聚贤阁功臣的时候,应该也是考虑到了这两点,才把他的位置往上提了提。——啰嗦几句·《聚贤阁人物精讲》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还没好,各位换季一定要注意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