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拿神尊白月光剧本》
1. 佛门生路
地宫暗影重重。
柳凌珍奋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也不知是何物,摸着触感温软,像是人的身体。
她不敢细究下去,眼前模糊一片,仿佛被蒙上一层袅袅烟雾,入目的东西只能大概看清楚个影子。
血腥味刺鼻,她随手擦了把,看见一手模糊的红。
眼睛这是怎么了?近视眼还是眼盲?柳凌珍呆愣住,没等着她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股大力袭来,她的后背一痛,钻心感传来,柳凌珍被这力量直接打得飞起,躺在尸山里面不知生死。
一群戴狰狞恶鬼面具的武士凭空出现,身影由淡变实,持刀踏步而出,领头人头插红羽,羽毛高高翘起,漆黑盔甲和刀刃还在向下滴血。
他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停住脚步,早在柳凌珍醒来后,他们便觉察到她的气息,几乎是瞬间便闪现于此,有人上前,他转头向那人吩咐道,“去看看死干净没有?”
那人上前检查,人未动,法术先行,瞬移至躺着的柳凌珍面前。
一张呆滞的芙蓉面,樱唇粉腮,肌若凝脂,尽管此时这张脸上沾满了血污,头发凌乱,杏眼无神,却还是气若幽兰,看得出来很美。
他心中忍不住叹息美人薄命,手上干净利落地又往这美人身体上补了几刀,确认再没有一丝气息后,方才回去向领头人禀命。
一行人提着滴血的刀很快离开了这里。
确认人都走光,柳凌珍才敢喘气出声,她向外呕了一口血,手上缠着的东西突然开始说话了,“你还不快起来逃跑,一直会有人巡查这里,他们的任务就是确保所有祭品都死光,为凤凰涅槃做准备。”
她摸了一下触感,是一个玉镯子。
“刚刚是你保护了我吗?”那几刀,刀刀入肉,要不是有力量帮她隐蔽了气息,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阴曹地府了,钻心的痛,柳凌珍又向外呕了几口血,她忍着疼痛边寻找遮挡物,边往尸山里面躲,“太疼了……”
“我的法术维持不了多久,又有人过来了,你别出声。”玉镯浮出一层淡淡的光罩住柳凌珍整具身体,让她外表看上去就是一具平平无奇的尸体。
这回他们在挨个挨个尸体乱戳,曾有几次,刀尖已经戳到她眼睛前,柳凌珍看不清因而对刀尖的试探没有反应。
或许是不忍破坏她脸皮的完整度,毕竟是献给凤凰神尊的祭品,基本的面相需要保证,所以面部并没有受到伤害,但她的腿不可避免的被戳戮,大腿和小腿上好几个窟窿,血肉模糊,剧痛一阵一阵地传来。
等着这一轮巡查武士过去,柳凌珍觉得自己离逝世也不远了。
这时玉镯又发话了。
“往你左手边走,走一百八十步。”
“再往你的右手边走,走一百八十步。”
“别回头,摸到佛门再往里面走。”
玉镯的声音很焦急,一茬接一茬地催她,“快快快!等下一轮巡查开始我的法力就失效了,等到那时你会死在这里。”
眼前一片模糊,柳凌珍拼着一口气按着玉镯的指挥走,它会在她走错方向时出现提醒她。
柳凌珍看不清楚,所以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怎样的妖魔世界。
若她能看得清楚,就会看见她走第五十步时是种满人头的农田;第一百步时是摆满新嫁娘尸体的辉煌宫殿,这些新嫁娘大都豆蔻年华,美目圆瞪,呈死不瞑目状。
她走到第二百步时,是一个摆满了镜子的房间,房中烛光绰绰,每一扇镜子中正坐着一个给自己画美人像的无脸女......
没有精怪会在乎一个喝过孟婆汤的废人。
终于,跌跌撞撞,柳凌珍走到第三百六十步。
玉镯这时再度焦急起来,“我的法术耗尽了,死武士探查到你的气息了,再快点,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了,注意是佛门,不要又走去供奉凤凰神尊的庙里面了......”
他们已经折在凤凰神尊的庙里一百二十八回。
它还想再对着柳凌珍补充些什么,“佛门生路,凤凰神庙死路一条...记...”
玉镯没了声音,柳凌珍的心也焦灼起来,什么叫又走去?它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窸窸窣窣往前走,碰到障碍物停下来,柳凌珍感受着指尖的触感,确实摸到一块石碑,视线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手上摸到的不太像一个“佛”字,倒像一个“衡”字。
按照玉佩的话,这里应当会有两块碑才是,她往相反的方向转头走了几步,果不其然脚又撞到一个障碍物。
是另外一块石碑,她伸出手细细摸了几下上面的字迹,还没确认清楚,铁蹄声从远方传来,不详的预感降临。
一百八十步,五感不通,来者不论身份,需得赌命求生。
她又细细摸了一遍,确认像是写着一个“佛”字,铁蹄声愈来愈大,柳凌珍咬咬牙,往这个像是“佛”字碑的后的道路走去了。
生门还是死路,一念之间。
光影散去,眼前忽地不再朦胧,景象逐渐变得清楚,她的视力恢复了,等看清楚具体的情形,是一片人间繁华。
十里长街热闹非凡,盛世繁华的图景映入眼帘,小贩的叫卖声,年轻男女的打情骂俏声,小二嬉戏声一下子蹿入耳朵,她站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正站在糖画摊子前,而摊子的主人正在画糖画。
柳凌珍心中大为惊骇,这不是她读过的一本古早仙侠话本子《涅槃》里面才有的情节吗?
作为这话本的忠实读者,她对这里面的剧情很是清楚,毕竟是自己喜欢的故事,但是穿进来就没有必要了吧,柳凌珍对喜欢的故事和人物并没有近距离接触的想法,他们都是自由的,手眼通天,法力无边......穿也不挑一本背景好的穿,怎么偏偏穿来了这本?
《涅槃》作为一本史诗级虐心话本,男女主绝世恋爱脑,出现诸如男女主爱而不得而修真界毁灭,女主为了男主放弃正道小师妹的身份,自愿加入魔教等等离谱情节,书中唯一看着比较正常的是因为男女主分分合合,导致世界线重启而一直在涅槃的凤凰神尊。
“小姐,小姐,怎么不动了?”一梳双丫髻、着青衣的圆脸小姑娘站在柳凌珍身前,伸出手在她脸上挥了挥。
柳凌珍不动声色地看着这青衣小姑娘,她将手上的糖葫芦囫囵吃完,捂着胸口作痛苦难耐状,“我胸口有点发闷。”
那小姑娘神色变得焦急起来,伸手来扶柳凌珍,“小姐,那我们不看灯会了,早些回去请大夫诊治。”
柳凌珍反握住她的手,问道,“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吗?”
小姑娘呆愣了一下,而后回答道,“上元佳节,小姐想出来和姑爷一起赏游灯会,小姐放心,出来的时候含香都打点好了人,夫人和老爷那边不会知道。”
上元节,灯会,赏游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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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是在凤凰涅槃的法阵里面。
凤凰涅槃这个情节在原作中是极为重要的故事发生背景。
凤凰每一次涅槃的法阵,都会搭出一个和修真界一模一样的域外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面死去,修真界的肉身也会即刻腐烂,化为尘埃,所以凤凰涅槃在原书剧情里面也堪称修真界的“大清洗”,每次的凤凰涅槃都会死去数不清的人族、妖族、修士和魔族等等。
柳凌珍思考这凤凰涅槃理应和她关系不大才是,符合当下这个走向的情节,又想到含香提到的今晚相约赏灯的姑爷。
那姑爷其实是一只画皮鬼,见柳家此女,貌若天仙,于是特换男皮衣,面如冠玉,多次假意相遇,英雄救美,屡次逢迎,以风雅之士居之,实则想要取而代之。
再细想今晚上的灯会相约,柳凌珍大失惊色,这可不大行。
原文中并没有一个和她同名同姓,也叫“柳凌珍”的角色,但她知道,今晚过去和那个画皮鬼相会,午夜时分就会被剥皮,这是曾经发生在《涅槃》之捉妖篇里的一个情节。
前期死在这只画皮鬼手上的美人小姐数不胜数,连捉妖世家的一个贵女都折在它手里,这也是后来主角团来此地查探的原因,她赶忙拉住含香的手,坚决拒绝道,“我们不去那个灯会。”
含香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活跃,虽然总是不定,但心思不坏,看着小姐像活了一样,她心里面也开心,笑嘻嘻地扶住柳凌珍的手,“那小姐我们快些打道回府,去请大夫来为小姐的诊治。”
柳凌珍语气冷酷地又做出决定,“我们也不回府。”
含香这回呆住了,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拿不准柳含香的意思,“那小姐,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们去城隍庙拜神。”
“拜神?”
“对。”
第一次涅槃凤凰变成凡人悟相,天下修士、世家豪门百般算测,均算不到凤凰第一次涅槃于何时何地,以何种模样涅槃。
拥有上帝视角柳凌珍也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在这个境里,境中百年,境外才不过一刻钟,而凤凰神尊第一次涅槃,整整花费了一百五十年。
正是上元灯会,集市上好不热闹,人声嘈杂,舞龙舞狮的,卖花灯的,跳着傩戏的……正是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象,含香领着柳凌珍往城隍庙方向那边走。
柳凌珍理着思路,怔然望见大街上一群绑着白色抹额,身着华服,负剑前行的宗门弟子正在和一男子争执,站住了脚,忍不住疑惑,“含香,前方这怎地来了如此多人?”
含香探头望,又伸耳朵去周围听了一圈,转头回复道,“好像是宗门弟子和一男子因拜师发生了争执,这宗门奉掌门之命下来寻这男子,但这男子家中有祖母要赡养,不愿拜入宗门,宗门弟子不好回去交差,因而起了争执。”
“我们快些赶路吧。”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自发围着那一群人绕成了个圈。
含香带着柳凌珍避着他们往前走,本不想多管闲事,左顾右盼间却隔着人群,骤然对上了一双空洞洞的眼。
红色符咒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柳凌珍脑袋突然变得昏沉,再睁开眼时像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木偶。
下一刻,她大力挣脱含香的手,拨开人群,冲到世家子弟面前,将那人牢牢护在身后,眼底闪过红色暗芒。
柳凌珍语气坚决,“他不能跟你们走。”
2. 白骨画皮
“柳小姐,您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又是她,她怎么每次都这么喜欢当好人……?”
“师弟口下留情。”
“我们回去另作打算吧。”
……
“小姐,你怎么了?”
许多纷繁的声音蹿入耳朵。
柳凌珍试图用眼睛传递自己的身体的异状,却发现她连扭动眼珠的动作都做不到。
怎么会这样……柳凌珍将目光投到眼前这些宗门弟子身上,这些人望到她出来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最后彼此对了几个眼神,给她行了几个礼就拜别了,柳家在这个境里面地位不俗,之前出了好几代天骄。
只是,她这是被什么控制了?柳凌珍凝神聚气与这股力量抗争,突的一下子,她成功挣脱禁锢,一股灼烧感却从心底传来,“呕——”她往外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
没有预先设想的摔在地上的疼痛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冷冽气息的拥抱。
模糊间还听见含香的惊呼。
是谁?
......
“小姐,小姐你感觉怎么样?”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焦急的脸,含香灰头土脸,嘴唇发白,神色焦灼,看着比她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更像是病人。
柳凌珍从床上坐起身来,美人面苍白虚弱,她拉住正欲去外面打水来给她洗脸的含香。
秀发散落在柳凌珍脸边,眉中一点美人痣点缀,将这张芙蓉面点缀得熠熠生辉,美得不似凡人。
“含香,你安然无恙否?这里是哪里?我晕倒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含香看呆了一小阵,回过神来,见柳凌珍担忧的神情,急急忙忙为她解答道,“小姐晕倒了之后,一位小公子带我们去看了大夫,后来遇到了姑爷,那公子不知怎地和姑爷打了起来,二人打着打着便不知所踪了……”
“别叫姑爷了,我和那东西不熟,之前可能熟,以后绝无半点牵连。”
柳凌珍整理好衣物下了床,她环视四周,屋中置一桌一椅,立于床前,皓月当空,满地清白,隐约望见家徒四壁,灯盏中呈着灯油,点着一点烛芯,火光跳跃着,红通通地烧着,她借光望去,果真甚是清贫,“那我们现在是位于何地?此处不似医馆,更似平常人家。”
屋中随着灯芯的燃烧慢慢悠悠地晃荡着一股异香。
“小姐,我们如今正在那拒入宗门的男子家中。”
“含香,这种时候你不应该直接带我回府吗?或者接着带我去城隍庙拜神。”柳凌珍心心念念快些去拜神,每个地方的城隍庙里供奉着每个地方的城隍神,他们是这一方水土的守护神,这神仙一般是由当地的英雄来做,管的是当地百姓的生老病死。
阴间的神仙比较护短,拜了才能在这里顺利生活,更何况是她这个天外来客,说不定才来到这里,城隍庙里的神仙就感知到了。
柳凌珍越想越觉得事不宜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抓住含香的胳膊,“我们快些去城隍庙拜神,得快,一定得快。”
柳凌珍见含香还懵懂懂模样,刚想再嘱咐几句敲打一下,瞥见门外一个抬着烛台的诡异身影从牖的右边迅疾飘到门中间,她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咚咚——咚咚——”
连续的敲门声让房内突然变得安静,柳凌珍给含香递眼色,含香点点头捂住了嘴。
见未曾有人来开门,外面那敲门人道:“含香姑娘,在下刚才在门外听见房内一些响动,镇上近期异事频发,妖物横行,特来问候,你家小姐玉体痊愈否?是否痊愈如初?”
房内的柳凌珍面色凝重,这是寻常男子家中吗?这是那画皮鬼的老窝吧!
这画皮鬼果然没有放弃,想来她的身体被控制做出奇怪的举动,这其中定少不了那画皮鬼的手笔。
柳凌珍又给含香抛了个眼神,示意她接下这对象指向明确的话茬子,含香清清嗓子,开了口,“多谢公子的美意,小姐亥时醒来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霎时间,敲门声停了。
门外那东西没有继续说话,只有它抬着的烛台上燃着的灯芯的光跳动着,含香望着门口那飘着的烛光,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小步挪到柳凌珍旁边,柳凌珍安抚性地摸摸她的手臂。
此刻,房内房外俱是一片寂静。
庭院外突来一阵狼嚎和一段孩童凄厉的哭泣声。
在寂静的黑夜里,这些声音显得很渗人,柳凌珍抬手擦擦汗,这地方也太邪乎了。
这时,只听外面那东西继续开口道。
“含香姑娘,记得多多嘱咐你家小姐早些歇息。”
那东西咳嗽两声,嗤嗤嘶哑道,“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早些歇息吧,莫要再闹出些什么事端了。”
“呼——”风声传到柳凌珍耳朵里面时,门外的蜡烛熄灭了。
含香揪着柳凌珍的袖子摆了摆,柳凌珍凑过去,就听见这前面还表现得胆子大的小丫头片子颤颤巍巍问道:“小姐,门外面那个是什么东西?听着不像活人...”
柳凌珍反问道,“含香你还记得那男子,长什么样子?”
含香眼珠咕噜转动,她绞着衣袖,犹豫道,“白面紫衣,高高瘦瘦,看着是一幅好儿郎模样。”
柳凌珍将袖子从她手里收回,转身欲往外面走。
后边含香急急忙忙拉住柳凌珍,“小姐小姐,你没听到刚刚那个东西说的话吗?”
柳凌珍审视的目光从眼前含香的脸上滑过,“我没听清楚,含香你听清楚了吗?”
含香惊恐的小脸苍白着,眼底全是恐惧,似乎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见到妖魔鬼怪,“小姐,我听见那东西说,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这里会不会有鬼啊?我还听见它说让我们早些歇息,会不会是门外边有什么东西……”
柳凌珍挣脱她的手,阔步往前,推开门就往外走,“管它鬼不鬼的,老娘今晚要去城隍庙拜神。”
中庭月光散落一地,似白霜,也似银练,倾斜而下,假山乱石错落有致地分布,四面八方被长廊围起,中间由一条拱桥相连,拱桥高高拱起,望着是一副大户人家的做派。
柳凌珍皱眉又原路返回门内,果不其然,一道门分隔出两种风格,屋内清贫如洗,屋外皇家园林。
她径直朝着中心拱桥走去,含香在背后作瑟缩小鸟状。
当柳凌珍踏上桥的第一步,她听见了不知道从何方传来的歌声,咿呀学语,稚气未脱,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嬉闹声。
“莫回头,莫回头,黄泉路上无相伴,奈何桥下渡生魂。”
柳凌珍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什么小孩子的身影,正当她在思索这歌声从何而来,背后从出房门就低垂着头的含香,眼底逐渐开始翻白。
下一刻,异变突起,含香的手化为白骨,脸部下凹,白骨裸露,那阴森森的白骨直冲冲地朝着柳凌珍最脆弱最不设防的后背抓了过去。
利爪慢慢悠悠地朝着柳凌珍的心脏部位比划,而作为被盯上了的目标,本人似乎还无所察觉。
柳凌珍突然一个急转身,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对着背后的含香激动地握拳,“哎,含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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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含香将化成白骨的爪子藏到身后,眼神清澈的看着柳凌珍,“小姐,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含香懵了一下,又温温柔柔地回答道,“含香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呢。”今晚就是你柳小姐的死期。
柳凌珍又转过身,身后的含香眼睛开始翻白,指骨伸长,掏心之势。
它要完好无损的柳凌珍的脸,等着它换上柳凌珍的皮,就代替柳凌珍去享受她的人生,她的一切荣华富贵。
穿着含香皮的画皮鬼,正比划着爪子,思索着朝哪个部位下手,剥皮更顺利,柳凌珍又是一个转身。
她眼底满是惊疑不定看过去,“含香,你在比划什么呢?”
“小姐,我刚才瞥见几只小飞虫,怕惊扰了您,是以用手挥了挥。”
画皮鬼跟柳凌珍接着打迷糊眼,它对眼前这张美人皮的欲望几乎要倾泻而出。
人皮要活剥,它穿在身上才美丽,最好是在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发生。
这样皮的状态最自然,它之前剥过一个捉妖世家小姐的皮,那小姐死之前和它玩了个捉迷藏,差点被她给跑掉,给它逼得祭出原型,一直被呵护着长大的世家小姐被它没穿皮的样子给吓得七窍流血。
因而它剥到的皮是又皱又老。
可给它气坏了,废了好大功夫,结果是张品质不好的人皮衣服,穿出去都得被它姐妹给笑话。
果不其然后面它穿着这人皮演这世家小姐,很快就被她的兄长发现了不对劲。
捉妖世家实力不俗,那道长将它给打伤,它逃到这境中世界,却又遇到柳凌珍这么个机缘。
它的贪婪如何附骨之疽,灼烧着它,太馋了,柳凌珍整个人的味道闻起来都很香甜,画皮鬼打算好了,先剥皮后喝血,最后吃肉。
妖物的气息愈发浓郁,在前方大步沿桥行走,看似平静无波的柳凌珍满头大汗,内心惊恐万分却还得强装镇定,按着脑中尚且记得的捉妖篇剧情,寻找着出去的坐标。
那妖魔给她下符咒,劫掠她来此地,若她没有记错,原剧情中,画皮鬼确是在此地剥了一个世家贵女的皮,那贵女被捉进来,发现不对后便是在此逃窜,本以为自己可找到回家之路,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终是惊惧而亡。
这四方长廊围着的假山园林看着回环往复,纷繁复杂,此局看上去无解,却不然,这里有一个传送阵眼是连接此地和外界。
就不知这剧情怎地还会落到她身上。
柳凌珍默念着,拱桥前行三十步,朔方迈五十步,北斗七星处,斗柄指东……
那妖魔的气息又迅疾接近,她立马转身,果不其然就撞上妖怪心虚望向她的眼神。
柳凌珍:……(可以请你马上去死吗?)
妖魔贪婪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它却偏还要装得面上无辜,眼神清澈。
柳凌珍好想直接撕烂它的脸皮,让它用真面目正常说话,可又担心这妖魔法力强大,还是得从长计议,她得快些找到阵眼。
桥下是成群假山,田田荷叶,天上一轮皓月,洒落满天清辉,映得湖上银光粼粼。
柳凌珍抬头看漫天星辉,北斗七星所指何方?
身后的画皮鬼面色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几乎是瞬间,含香的脸皮如同一张面具般滑落,露出皮下的阴森白骨。
它觉察到附近一股强大的气息在不断地靠近,这让它收了完好无损拿到一张完美人皮的心思。
没有心思再和柳凌珍耗下去,画皮鬼白骨成爪,朝柳凌珍心脏处掏去。
它决然不计任何代价拿到她的皮。
3. 金风玉露一相逢
乌云散去,逐渐露出隐蔽在后方的闪亮明星。
柳凌珍定睛一看,一一对应过去,首先看见了天枢、再是天璇、向下数着过来是天玑、天权……
再是玉衡、开阳,以及摇光均在,七星连珠,形状宛如一把大勺子,柳凌珍心中盘算一番,斗柄指东,朝着北斗七星所在的东面方位疾奔过去。
不过路才走了一半,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巨力撕扯感,她低头一看,胸口渗出五个渗血的红点。
“柳小姐,你想去哪里啊?”
混着含香软糯女儿家和苍老女人声线的诡谲声音猛然从背后传来,阴森可怖,她的耳边又传来稚童咿呀学语的歌声。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再天真也变得无比残忍,实在太像催命符了。
这会她听到的是——“逃不出,逃不出,阳关无道给君走,鬼门断桥把君留。”
难道,命中注定难逃这一劫吗?
不,我不愿,我命由我不由天,那妖魔挖心的手在她身体内搅动,却突然缩回了爪子,好似被什么烫到般骂骂咧咧。
就是现在!柳凌珍看准妖魔松懈的时机反身一个推拉,心中默念法术咒语,手中凝出一个光彩夺目的气团,“啪啦——”将妖怪从桥上打到了水中。
柳凌珍从不信命,她捂着破裂往外渗血的胸口,往阵中走。
法阵被灵气唤醒,开始运作,柳凌珍心口好痛,痛得她直掉眼泪,脑袋晕晕乎乎,失血感让她有点找不到方向。
猛然左脚一痛,被一只白骨爪给紧紧抓住,她侧头矮身低头下去察看,粘皮带肉的骷髅头没有眼珠。
那空洞洞的骷髅眼眶流出血泪,声音嘶哑,“柳凌珍!我要你的皮,把皮给我留下!别想走,你走不了,你要死在这里!”
柳凌珍没有犹豫,抬起另外一只脚直接猛踩它头皮骨。
三下五除二,把这妖怪的头骨给踏碎了,她咬牙直挺着流血的身体去寻找阵眼。
那仅余的骷髅碎嘴片子还在念念叨叨,“你走不了,你走不了……”
“你命中注定葬身于此……”
柳凌珍忽然喵见一个反光的东西,一个五边形镂花石雕隐蔽在法阵中央,灰扑扑的,散发着质朴的气息。
找到阵眼了!面对恶毒的诅咒,柳凌珍毫无波澜,她朱唇轻挑,眼神凌厉,“不,是你会葬身于此,白骨夫人。”
那骷髅嘴尖叫起来,“啊——!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柳凌珍伸出脚把那嘴片子也给踩碎了,这具身体的武力值貌似很高?
柳凌珍按剧情中主角团解谜得到的启动法阵的钥匙,向右扭动三圈,再向左扭五圈,而后向下按动石雕,将一系列动作做完。
她等了一会儿,周围毫无反应,什么变化都没有。
天上朗月洒光辉,四下寂静无人,只有水波随着清辉荡漾,波光粼粼,凄清孤寂,令人心凉。
那妖魔只剩几片骷髅碎片苟延残喘,似是感受到柳凌珍呆滞的反应,发出好大一声嘲笑,“嗤嗤嗤嗤!你会死的……你会死的!神尊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吃了凤凰骨的无耻小偷!”
柳凌珍懒得和泼皮无赖讲道理,她环顾四周,又抬头去看北斗七星,也无甚奇异之处,她探出身去看桥下面,桥下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湖面,湖表面波光粼粼。
她盯着看了一阵子,试图看清楚湖里面浮着什么东西,被她找到奇怪的地方了——这桥下的水黑到反光,以至于呈现出湖表面的波光粼粼!
也就是说它只是反射了圆月的光辉,用这层浮在表面上的光辉骗过了许多双眼睛,而事实是湖面没有映出湖上面的任何东西,包括悬于它上方的假山、拱桥、圆月……也没有显露出下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柳凌珍再定睛仔细观察,发现这水黑得深不见底。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这波平浪静的湖面下怕是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看了几眼忽觉头晕目眩,赶紧收回了目光,却措手不及对上了一双金光灿灿的眼睛。
柳凌珍:……这么屁大点地方竟然还关着一条龙?
这龙翻滚着身体,通体金黄,在黑水中很是晃眼睛,两个圆滚滚的眼珠镶在它的脸上,宛若两个金光灿灿的宝珠。
它盯着柳凌珍。
顷刻后龙须一挑,金黄色的大嘴巴一张,龙嘴张开,它开口说话了。
“我可以放你走,你要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帮我杀了凤凰神尊,契成后不可反悔,否则永堕阿鼻。”
...
次日清晨,天街小雨润如酥,早春草色尚浅,细密的小雨飘在空中,雨雾朦胧,城隍庙外头不远处的山路上倒了一个姑娘。
幸而被早起上山,赶着来城隍庙的农妇发现。
这姑娘倒在郊外树下,满脸惨白,气息奄奄。
农妇平时独自生活,做力气活惯了,力大无比,背起这瘦若竹竿的姑娘就近下山往家中赶,给她灌了几贴治疗风寒的药。
不多时,这姑娘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人气,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柳凌珍从昏迷中醒来,挣扎着爬起身,看见一张红润、气息质朴的农家妇女的脸,她爬下床跪下连声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那妇人支吾半天说不清一个完整的字,只用手于空中比划,柳凌珍依据手势猜出一些她想表达的话语内容。
妇人比划的意思是,是昨晚上神仙给她托梦,让她去城隍庙外救一个人,她曾经犯下杀孽,无法忍受丈夫的连日家暴,是以举起屠刀反抗,她本性良善,因此终日惶惶,良心难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神仙和她说,功过相抵了。
原来是一报还一报,柳凌珍再次跪下连声拜谢。
拜别农妇人,她朝着城隍庙走,柳凌珍没忘她的目的,捉妖篇前期若是没有拜到城隍神,便是像她昨日经历那样命运多舛,九死一生。
城隍庙建在山上,已至日沉时分,柳凌珍路上捡了根树枝充作拐杖。
拄着走了没几步,柳凌珍忽然瞥见树上的图案,那是她两刻钟之前划在上面的标记图案,遇到鬼打墙了。
从大天亮走到天渐黑,她又饥又渴,路上捡了些野果子解渴充饥,身体的痛苦让她的精神也备受煎熬。
柳凌珍开始怀疑自己来拜神的选择究竟对不对?难道配角就没有拜神的资格?
那带着天真无邪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她的脑海中,炸得她惊疑不定。
这回唱得是——“花轿新嫁娘,嫁新郎,花轿新嫁娘,嫁新郎,道路行人不要停观望,小心凤凰霞帔穿上身。”
原来这东西一直没有走,它一直在,它一直在暗处看着柳凌珍,它究竟在哪里?它的目的是什么?
忽地,平地忽卷妖风,拂起山道上许多落叶,柳凌珍伸手挡了一下眼睛。
那是忽然出现在小道上的一队迎亲队伍,锣鼓队在前方开路,敲锣打鼓,纸钱铺天盖地洒落空中,浩浩荡荡。
锣鼓声由远及近。
“咚咚——”
“接新嫁娘上轿,生人勿扰。”
“锵锵——”
……
如果前面骑马的新郎官的脸不是彩墨笔画的就更好了,柳凌珍肯定会拍手叫好,为这队即将永结同心的新人献上真诚的祝福。
当然只是如果,新郎官虽是纸做的,却看上去高大无比,跟真人一样健壮魁梧,骑着骏马紧紧地靠在轿子旁边,还时不时与轿内人说话。
那轿帘也被风吹得飞起,在与轿内新娘子来了一个亲密对视后,有那么一个瞬间,柳凌珍的表情变得空白。
如果柳凌珍没有瞥见,轿内坐着的那新娘子五官俱无的脸就更好了。
她竟然不戴盖头的吗?柳凌珍满腹疑问,这其中定是有诈。
那骑在马上的纸人新郎觉察到柳凌珍的气息,脖子像面筋拉成面条那样一下子变得老长,身体还在轿子边上骑着马,头却飘到柳凌珍面前。
它颇有礼貌地朝柳凌珍点了点头,而后询问道,“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子吗?”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闪过,一道冷冷的话语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同时间来到她的周围。
“低头。”
柳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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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还没来得及低头,只见一玄衣少年从天而降,黑衣劲装勾勒出他俊逸不凡的身姿。
手持长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眉中心浮着一点红色美人痣,勾勒出几分媚色,眉眼间的桀骜不驯却又中和这股媚意,让这张脸变得漂亮又英气逼人。
哇喔!这拉风的出场,这人地位不一般吧?是主角还是主角团里面的人?柳凌珍试探性抬头偷看了几眼,斗法的场面混乱无比,那纸人新郎在抗了这玄衣少年十几招后逐渐显露出颓势。
纸新郎见这玄衣小郎打架的态势,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娶不到亲了,先是随手往柳凌珍那边丢了个法术,声东击西,那少年关心则乱,刚想去跳去救柳凌珍,迎面又飞来纸新郎的纸钱攻击。
那边柳凌珍成功躲开几次攻击,顺手给纸新郎来几招背后偷袭。
只是那纸新郎好似下了决心要带走她,漫天纸钱突然朝她倾洒而来,呈一个包围圈。
纸新郎正打算施展缩地成寸法术,“怦——!”的一声,它的头直接被那少年用手给捏烂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它已经修炼了几百年,几百年的修为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竟然如此不堪?
被纸钱包起来的柳凌珍试着抛了几个法术球,结果无一例外反弹到她自己身上。
不可置信的纸人新郎被打得落花流水,遁地而逃,那少年赶忙跑来解除围住柳凌珍的法阵,没有法阵的束缚,柳凌珍失力向外倒去。
掉进一个带着冷冽气息的熟悉怀抱,男女授受不亲,柳凌珍硬挺着又从那个怀抱里面坐直身体,拉开距离。
她忽然又被叠上了近视眼buff,眼前像被蒙上一块白布一样,朦朦胧胧,眼睛看不见,声音就开始变得明显起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口水吞咽声。
柳凌珍感受一下那少年所在方向,刚打算作揖跪拜感谢救命之恩,就被人直接扶住了手,少年低沉带有磁性的吐息拂过她的耳畔,“别跪也别拜。”
她被那气息弄得有点痒,还是磕磕绊绊地答谢道,“小女子柳凌珍感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那少年很直接,语气熟稔,“宣衡。”
柳凌珍眼睛看不见,不太清楚对面人的表情,她的手还被人拉着没放开,柳凌珍挣了一下反而被握得更紧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额,感谢宣衡道长的救命之恩?”
倏尔,一股温热的呼吸凑近她,冰雪般冷冽又好闻的檀香蹿入她的鼻子间,柳凌珍就听见那人肯定的语气。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语气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接下来,我和你同行。”
柳凌珍不知眼前人为何而来,他会不会也是一个精怪呢?她谨慎地拒绝道:“谢谢道长的好意,我旧有眼疾,偶然发作,因而五感灵敏,没有眼睛也能靠五感行路。”
意思就是您不用多管闲事,我可以靠自己独立行走,突兀一个紧束感从她手上传来,柳凌珍另外一只手去摸,摸到了一个触感柔软的绳结,下方是长长的丝带。
丝带还向外延伸,她都不敢想象另外一边连着的是谁了,柳凌珍看不见,也挣不脱被拉着的手,她试图讲道理,“这位道长,您……您这是在干什么?您是不是?用错对象了?”
那个叫宣衡的少年回道,“那纸人新郎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它还会回来找你。”
“那也不用这样绑着吧?”
“我带你走。”
柳凌珍顾忌着这人刚刚救了她,呆滞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山鸟与鱼不同路,您或许与小女子不同道。”
宣衡回话简短且直接,“我就是来找你的。”
柳凌珍这会子被叠了眼盲症,看不清面前这少年脸上复杂且熟稔的表情。
他正用眼睛细细描摹着眼前美人面的每一分每一毫。
柳凌珍看不清楚,所以也看不见眼前这少年眼中的爱欲横流。
痴儿啊,这是一个痴儿。
柳凌珍只是心中莫名感觉,身前这自来熟的少年,带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却不知,他们这一面,早已跨越整整三百年。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4. 纸新郎(一)
“道长可否走慢一点?”
走在前面的宣衡骤然停住。
下一刻,他转身看磨磨蹭蹭摸着上来的柳凌珍,不明白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前两刻钟,他让柳凌珍拉着他的手走,她像是大姑娘第一次上花轿一样百般阻挠,诸多借口推辞,他们明明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宣衡不懂。
他看着山路上摸着走来的柳凌珍眼缚白纱,白裙飘飘,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姿态。
而缚着白纱的柳凌珍懵懵的,偷摸眼睛上的白纱,摸着这硬硬的手感,心中还留几分不置可否——她虽然看不见了,但感官并没有出问题,这白纱不知怎的就缠上了她,她十分怀疑是这道长搞的鬼。
据道长说,这白纱是一件法器,她只需缚一天,而后视力便可恢复如常,拿人手软,更何况到她这里还是被强买强卖。
她往丝带拉扯所指示的方向走,这道长腿脚伶俐,她能感知到他已经有意放慢脚步等她,但柳凌珍因着不清楚周围的情况,不免还是害怕。
突兀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拉住她的手,柳凌珍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那只手给打了下去,被打手的人没说话。
只一会儿,听见他闷闷道:“拉手是怕你摔了。”
啊啊啊啊啊……柳凌珍面无表情,实际心里一直在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古代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半响,她生涩安慰道,“呃……我第一次跟人距离这么近,不太习惯,辜负道长的美意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好一会儿没听到回音,只是没几分钟,她的手又重新被一只冰凉如玉的手给拉住了。
柳凌珍:?
柳凌珍:……
柳凌珍:修真界的民风竟然如此开放的吗?
柳凌珍无言,被拉着往前走,幸好她看不见,毕竟宣衡的脸已经黑得要滴出水来了。
两个人沿着上山的路走,宣衡拉着柳凌珍挑了一条近道便往山上去了,他晓得柳凌珍的性子,决定要做什么,便要做成什么,她要去城隍庙拜神,那他便陪她去。
余下一段路程相对无言,柳凌珍想开个话头轻松一下气氛,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在她抱怨宣衡手抓得太紧了的时候,他会放松一点,然后慢慢地抓着她的手又变紧,柳凌珍又让他放松,以此来回拉扯了好几个回合。
这回没有遇到鬼打墙,一路走得很顺畅。
行至城隍庙时,已是正午时分,山风箫鼓响,如祭敬亭神。
山上虽只有一座庙,香火却是络绎不绝,因着只有一条路通向这庙宇的原因,路途难免拥挤,柳凌珍被左推右挤,一下子被人潮裹挟得喘不过气。
下一秒,一股拉力从她手上传来,她被宣衡拉到了身边,耳边听见他沉沉道:“待在我身边。”
柳凌珍很想拒绝,但这种看不见的情况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身旁人身上带着一股檀香味,混着庙中的香火味被风吹着过来,她闻着不自然心生欢喜,两个人拉着手在人群中穿梭前行的时候,不免生出一点羁绊。
柳凌珍疑惑心底这点念想从何而来,身体老实地跟着宣衡走。
宣衡拉着柳凌珍在人群中穿梭,红墙覆着泥瓦,草色青青,他牵着柳凌珍先过仪门。
这门前挂了对联,对联的内容很有趣——左边的上联是: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右边的下联写着: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可惜看到这有趣内容的人是宣衡,要是被柳凌珍给看见了,她可得停下来好好研究一番,而宣衡只是带着柳凌珍面无表情就路过了。
走过朱漆大门,行至庙宇内部,内里由四方红墙围成,庙宇众多,雕梁画栋,气势非凡,中间是明亮透澈的天井。
正中央一棵老树以接天之势向上伸张,宣衡和柳凌珍绕过众人来到大殿,辉煌的大殿正门上高高悬一匾额,正中“城隍庙”三个字笔走龙蛇地刻着,看着很是庄严。
左右各悬挂两副对联,与仪门前悬挂对联有所关联,这里一边挂的是“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另外一边挂的是“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跨过大门门槛时,柳凌珍的右脚倏忽被门缝给绊到,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只凭空出现的手悄悄缩回到门缝里面去了,而柳凌珍跌了个大大的踉跄。
觉察到不对劲的宣衡马上侧身来查看情况,刚想动用法力,却猛然发现法力全无,他迅疾去拽柳凌珍——拽到了一个迅速漏气瘪下去的纸人。
话分两头,被拽着往前走的柳凌珍突然发现她的眼睛能视物了,白纱依然缚在她的眼睛上面,但是她能看见东西了,看来宣衡身上有什么东西会导致她眼瞎,但显然眼下的情况让她无法细究这个。
柳凌珍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条小路,她又回到了没走出去的那条山道上。
有“人”正牵着她往前走,柳凌珍用手指捏了捏拉着她的那只“手”——成功捏成一个空漏漏的纸片。
她往外甩了几下,根本甩不掉这只纸手。
柳凌珍头突突传来一阵疼——那纸新郎竟然能在宣衡眼皮底下将她拐来,这是得有多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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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阴森诡谲的女人腔调突然响了起来,起先像是情人间的亲密耳语,微小且听不甚明,而后由远及近,声音愈来愈大,哭腔混着笑语。
“咚咚——”
“花轿新嫁娘,嫁新郎,花轿新嫁娘,嫁新郎。”
“锵锵——”
“一拜天地!”
柳凌珍全身发凉。
“二拜高堂!”
柳凌珍头晕目眩。
“夫妻对拜——”
柳凌珍掀开眼前的红盖头,她正坐在一个轿子里面,凤冠霞帔披身,手上正抬着一把制作精美的扇子,轿外锣鼓喧天。
这似乎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她坐在这一个小小的轿子里面,手不听指挥地掀了小窗帘子的一角起来,窗外是她的新婚丈夫。
她的新婚丈夫生得无比高大,骑着骏马,英俊的脸上满是笑容,见她掀开了帘子,也无甚反应。
只是伸头凑过来,嗔怪道:“卿卿不要淘气,快些放下盖头坐好。”
他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柳凌珍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轿子内部左右两侧都是细长的划痕,细看还有一些血痕,看着像是手印,有的黑乎乎,有的还很鲜红。
柳凌珍又掀开了另外一边的小窗帘子。
窗外是涌动的人潮,太阳高悬,将所有妖物照得无所遁形。
柳凌珍看到很多张脸。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或欣喜、或平静、或悲伤……潦草几笔,浓墨重彩。
这些脸在她掀开帘子后都齐刷刷地盯着她。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红妆铺了十里,迎亲队伍所到之处礼炮齐鸣。
轿旁抬灯笼的丫鬟双挂式梳编,穿了一身红衣,很喜庆。
她凑过来,挡住了柳凌珍探究的视线,小丫鬟笑得很温柔,轻声劝道:“小姐快些放下帘子,莫让旁人看了去。”
柳凌珍放下帘子,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该好好迎接这一刻。
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了女子笑嘻嘻的唱腔,似乎很高兴,但是这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面挤出来的,凄厉欣然,她唱的是——“七月十五,情郎无情把我抛!”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好困啊……先休息一下吧……
柳凌珍想着也闭上眼睛,先小憩一会儿吧……
睡完,或许仪式就已结束。
先小憩一会儿吧。
“柳凌珍,快些睁开眼,别睡别睡!”
“你要死了!”
5. 纸新郎(二)
“所以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那新郎官的花轿里,我再不来,你就要笑着,做着美梦被吸成人干了呢。”
缠在手上的玉镯掐着腔调阴阳怪气,柳凌珍心中有几分好笑,这镯子虽然说话难听,但一般都是救命的话。
柳凌珍掀起盖头,放下手中的扇子,她也有些几分后怕,“是啊,你再不来,我真以为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了呢。”
“你没脑子吗?我之前说吸够了能量再来,其实我几天前就已经醒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说不了话,就看着你像个花瓶似的飘来飘去。”
镯子的口吻很犀利啊,柳凌珍摸摸眼睛,缠在眼睛上的白纱不翼而飞,她回道:“这不是算到你会出现了吗?”
好半响,那边传来回答,“那要是我没有出现呢?”
柳凌珍很爽快:“那就嫁。”
玉镯气急败坏地小声嘟囔:“也不怕有人吃醋又发疯…………”
它声音太小,柳凌珍听得不大清楚,只当它是自言自语。
外边噼里啪啦炸着炮仗,还夹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将脸转到声音最大的那个方向,将耳朵凑了上去,除了感受到花轿的剧烈颤动和自己的呼吸声外,果不其然听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听着像是那新郎官的声音,他正在和下人说话。
只听他说道,“我命不久矣,我找了好些天,里面这个最像雪禾,好生安顿她,等着仪式完成,她就是叶家未来的女主人。”
“老爷您别说丧气话,雪禾姑娘死去三年多了,您要多听听大夫的话,冬日多添衣,平日多添饭。”
“咳咳咳……咳咳咳...人生到头,不过一场空,我也不过一只蜉蝣而已,雪禾若泉下有知,希望她能原谅我。”
“哎哟我的老爷啊,那慕容雪禾如此无情,本来早已和您私定终身,却又临时反悔,导致您被那慕容太守诬陷入狱。”这丫头的声音越说越尖锐,“您难道忘了,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另外一道不紧不慢,若清泉流响,无声地安抚她:“颂芝我没忘,说话的声音小些吧,莫要吵到轿里面坐着的卿卿。”
讲话的声音忽地小了下去,最后没了。
柳凌珍心里大大的问号,又将耳朵往上下左右挪了挪,一无所获,他们怎么不接着说了?
倏尔。
“咚咚——”
有人敲了敲轿身,实木轿身传来了厚重的声音。
柳凌珍没应。
“咚咚——”
那人又敲了几下,最后似乎是猜到柳凌珍不会回话后,说了句,“卿卿要坐好哦,等着仪式结束,我们就解脱了。”
解脱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个解脱吧?柳凌珍面部一阵扭曲,她这些天真是时运不济,叫天天不灵,叫不灵。
柳凌珍拍拍手上的镯子,“给点提示。”
镯子没反应,她又敲了敲。
玉镯上的光一闪而过,彻底熄灭了,瞬息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玉镯子。
柳凌珍:?
她发现,每次当她想依靠一下外力时,这个世界总是会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靠不住啊靠不住,还是唯有自救。
看这轿壁上的指甲划痕和血印,柳凌珍后背发凉,她猜测其他跟她一样情况被绑到这里的新娘,或许早已遭遇了不测。
女人幽幽的腔调又响了。
“红盖头,白绫布,缚上来呀缚上来!”
又唱起来了,烦不烦人呐……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哪有心情听他唱歌,还每次都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烦得人不行了,柳凌珍长叹一口气,而后提着裙摆坐了回去。
在柳凌珍的视线盲区,被她随意抛在坐垫上的红盖头,“咻”地立了起来,犹如活了般攀着她的嫁衣往上爬。
柳凌珍想着待会儿要出轿,她得提前准备一下,捡拾起扇子,东看西看却没有找到盖头。
盖头去哪里了呢?就这么大一块地也不可能飞去窗外吧?柳凌珍内心疑惑。
她忽觉后脊背发凉。
柳凌珍转头一看,入目是一片红色,一块红布劈头盖脸盖了下来,这块布将她的脸牢牢盖住。
她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只见它坐好又拿起折扇,盖头下的唇脂鲜红如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那朱唇此时正不怀好意地微微挑起。
等待着它的心上人来接它。
而作为身体的原主人,柳凌珍坠入一个梦境。
梦中同样在举办着一场盛大的迎亲,今日是慕容家受尽万千宠爱的千金的大喜之日,柳凌珍像一个过客般观看了一位闺阁小姐的一生。
“这慕容府嫁女儿是当真大气啊!”
“也不看看嫁的是谁,嫁的可是当今皇后的外甥,这一嫁过去就是皇亲国戚!”
“人中龙凤自然配人中龙凤。”
“听得这慕容小姐有天人之姿,不知今日新娘下喜轿的时候可否有一睹芳华的机会?”
“闭上你那色眯眯的眼睛吧,别坏了人家的喜事!”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色眯眯的了?自己心黑自然看别人也觉得心黑。”
……
听着这些人的对话,站在其中的柳凌珍皱了皱眉。
她站在大门口,新娘正好这时要下轿子,那红纱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容貌确实很美。
但那新嫁娘根本掩不住难过的神情,蛾眉紧促。
今天不应该是最幸福的一天吗?
她在难过什么呢?
大红灯笼高高挂,盖头下也有藏不住的哀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古人云,人这一中最大的四件喜事不过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还有洞房花烛夜,以及金榜题名时。
穿着凤冠霞帔的慕容雪禾眉头紧锁,她还有未尽之事。
慕容雪禾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能穿着凤冠霞帔,风光无限地嫁给叶璟之。
是以她及笄之年被父亲许配给未曾谋面的世家子弟时,内心充满了抗拒和不愿。
因而在她大婚之日时,慕容雪禾做出了一生中最离经叛道的决定——她决定逃婚,逃掉这一生中对这时的她来说算得上重要的日子。
“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慕容雪禾心生欢喜地抬头,当场将盖头揭掉,道路两旁目睹她真容的行人均发出好大一声感叹,慕容家有女初长成,容颜绝世,声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一身书生装扮的叶璟之骑在马上,高大俊朗,慕容雪禾没有犹豫就朝他奔去,火红的嫁衣被风吹得烈烈。
她像是在以这样的形式告诉其他人,这辈子要嫁给叶璟之。
慕容府邸一日的兵荒马乱,自家的小姐跟着情郎私奔了,宫中皇后听闻此消息,大怒,在皇帝枕头边吹耳边风,编排慕容家,老皇帝上了年纪,甚是昏庸,竟然决定抄斩慕容家全家上下老小,适龄女子发卖边疆侍奉军中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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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毫不知情的慕容雪禾这边,情郎带着她来到一间破败的庙宇,说这庙宇求神拜佛甚灵,让她进去拜上一拜,为他的前程求一求。
那时年少无知,情郎对她的要求都不过情愿二字,她美眸中满是爱意,认为逃离了那个家,就不会再有人逼迫她了。
她可以和叶璟之一生一世。
慕容雪禾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日子的美好想象,叶璟之上京赶考,她会陪着他一起去。
她的笑单纯也灿烂,回答却很坚定。
这姑娘也不过才及笄之年,她却已经想好了未来的许多事情。
她俏皮跳着过来给叶璟之的侧脸印上一吻,说了个“好”。
这时候的纸新郎还很年轻,但就局外人的眼睛来看,柳凌珍并不认为这会是一个发展美满的故事。
在慕容雪禾进了寺庙后不久,一袭红衣,戴着帷帽的女子显现了身形。
这晚天色不好,下起了瓢泼大雨,昏昏沉沉像是人的心情,不清不白不明不楚。
那二人立于庙前台阶,柳凌珍站在距离他们的位置不远处的台阶下,隔着雨幕,探究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红衣女子问:“进去了吗?”
叶璟之眉头深蹙,似乎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嗯。”
红衣女子“呵呵”笑着,声音如同银铃脆耳,伸出白皙细长的手,五指染满丹蔻,妖媚四溢,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叶璟之心口的位置,“你和我欢好亲热时,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才没几天,魂魄就被那小姑娘给勾去了?”
叶璟之反握住她的手,对于她的讥讽没甚大反应,只是微微低头,透过帷帽的白纱看她的脸,而她眼带挑逗,片刻后他掀起了她的帷幕,将头凑到了帷帽里面。
下边的柳凌珍看得一阵恶寒,这两人一副狗男女的态势,她恶心地别过头。
柳凌珍想了想,捂着鼻子闭着眼睛快速穿过这两个人,冲进了庙宇。
庙中的慕容雪禾正在虔诚地,按照心上人的嘱托拜神。
柳凌珍静默无声地走到她身旁。
慕容雪禾跪得笔直。
她和柳凌珍一跪一站。
柳凌珍听见这姑娘的愿,很虔诚,也很可怜。
她说:“小女子愿郎君身体康健,金榜题名!”
妹妹,你在庙中为那渣男祈福,你可知你那心尖尖上的情郎正在外和人亲热呢?
柳凌珍唉声叹气,哎哎哎!这梦也忒气人了!哎哎哎!都是些什么人啊?
她坐到这小姑娘身边。
又看到这小姑娘麻利磕了好几个响亮的头,额头都磕出来了红印子。
柳凌珍不忍再看,她转头向庙外看去。
那叶璟之和红衣女子正亲得火热,他的手都伸到了她的肩头上。
柳凌珍:……
只有痴心人,苦苦守着自己那颗真心,想了又想,千般万般不舍得,心上人随便几句话语,便是痴心人心上情语。
柳凌珍见这发展,心结郁气,闷闷地不想说话。
那边小姑娘终于为情郎祈完了福。
柳凌珍想,这回总该轮到为你自己祈点福了吧?
她撑着头坐在墩子上面,听着小姑娘许最后一个愿。
听到她说的话,柳凌珍骤然坐直睁大了眼睛。
依然是缓慢温柔的语调,像微风拂过静谧的湖面那般掀起波澜,带着被宠着长大小女儿家的骄矜,响彻这间破败的庙宇。
她说。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6. 纸新郎(三)
一生的美好期望,终究在谎言里幻灭成灰。
看着庙宇中虔诚的少女一拜又一拜,柳凌珍神色复杂,她伸手想去揉揉她的额头,让她别磕头了,不值得,手指却直接从她的身上穿了过去。
柳凌珍面无表情地收手回来,所以这是谁的回忆呢?
慕容雪禾将祈福的事情做完,起身向庙外走去。
而外边的叶璟之此时又是一个人站着了。
叶璟之抬眼朝庙宇中奔出的慕容雪禾看过来,雨幕自他身后倾斜而下,出尘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很是脱俗。
这个在柳凌珍眼里是个纯种渣男的人,看见慕容雪禾磕红了的脑袋,也红了眼睛,他一把拉过慕容雪禾,将她拉进了怀里。
柳凌珍站在他们身后。
三人淌着夜色等雨停。
家人才子相依,一副两情相悦的美景,雨幕瓢泼,夜色寂寥,两颗心就这样悄然靠近着。
这雨声长久不停,反而越下越大,柳凌珍在门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朦朦胧胧间她竟然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柳凌珍来到一间偏僻的四合院落外面,前方有门,这门以柳凌珍的经验来看,看着就有诈。
柳凌珍偏不进去,她往其他方向走去,绕了好几圈,企图寻找其他出路,特意绕过这座院子,却最终又都是绕了回来,又是之前鬼打墙类似的情况,熟练运用这种秘术的人只有那纸新郎,所以这栋院子,是那纸新郎的吗?
眼前又只有这座四合院落有门,这是让她进去的意思了?看来是不进去就走不出去了,柳凌珍深吸一口气,推开这扇看上去老旧的如意门。
她进入这座四合院落,这里白墙黑瓦,四周种满了翠绿的竹子,绿意盎然,生气十足。
柳凌珍环顾四周,四周一片寂静,当下虽有美景,她却无心观赏,这里面的安静看着好生诡异。
她靠近那些竹子,伸手捏了捏叶片,这回出乎意料的竟然被她给捏到了!绿色晃过她的眼睛,柳凌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她上身是一件素色短上衣,下搭一条素色长裙,这是哪里来的一身丫鬟装束?
再往前方顺着石板路走,入目是一道葫芦门,柳凌珍跨过葫芦门,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她站在游廊上,往下方的池塘看去,是一池开得正好的荷花,荷花池中心还伫立着一个凉亭。
这院子在外边看着挺破败,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
柳凌珍啧啧称奇,远远的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瞬间吸引到她的注意力,这是哪里来的的女子的咳嗽声?
柳凌珍惊疑不定,踌躇一顿后,她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决定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越接近北面的正房,这声音越大,等到她站到房门外。
“咳咳咳…咳咳咳…”
“滚啊……滚……都给我滚……”
而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是杯子或是碗之类的东西被摔到了地上。
“咳咳咳…咳咳咳…呼呼…”
“柳柳呢,柳柳过来……给我把柳柳喊过来,快点!”
“吱呀——”一声,一个丫鬟从那房间里走了出来,柳凌珍来不及躲闪,便直愣愣和她正面对上。
那丫鬟看见柳凌珍,脸上表情震怒,直接跑过来拉住柳凌珍的手,责问道:“你在这里干站着做什么呢?没听见小姐叫你了吗?柳柳。”
柳柳是谁?是哪个小姐?柳凌珍被这丫鬟的大力拉拽,拽得一个踉跄。
她将柳凌珍推了进去就反手把门关上了。
被推进去的柳凌珍:?
好事是轮不到她,麻烦事倒是每回都会找上门。
屋内正燃着熏香,东面放着好几架子的书,上面放满书籍,竹窗前摆着一张大理石桌案,案上同样放着好几本翻开的书,柳凌珍眼尖地看见书籍封面上面的“秘术”字眼,各种笔筒,墨宝,宣纸和砚台,一应俱全。
南面放着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有梨花镜,还有许多个镶了金边和玛瑙的胭脂盒,梳子都是夹金的玉梳。
正对着柳凌珍的是一张贵妃榻。
“柳柳……柳柳……”
柳凌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脸上划出一个甜妹的笑容,应了一声,“哎,小姐,在呢在呢,柳柳马上过来。”
她绕过贵妃榻,穿过屏风,来到了屏风后的拔步床前,如果柳凌珍没有看错的话,这配着脚踏的窗是由金丝楠木制成,大户人家啊,吃穿住行的用具都是用金银财宝堆起来的。
柳凌珍内心大为震撼,之前看小说的文字,并没有那种切实的感觉,直到眼见为实切切实实看见了,她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这是真有钱啊……柳凌珍想着,身体动作也没有停,她站到小姐床前,那床榻上的小姐不知是何种情况,搁着帐幔看躺在床上的样子似乎是得了重病。
似是见到柳凌珍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纱帐里面伸了出来。
“你过来……过来……来到我身边……”
柳凌珍疑惑地握住那只手,随即被拉到床边,此时她也看清楚里面人的长相。
竟然是慕容雪禾!
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人竟然是她前不久才遇见过的灵气逼人的慕容雪禾。
现在的她和之前柳凌珍见过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这个慕容雪禾,满脸惨白,瘦骨嶙峋,简直不成人样。
“柳柳……咳咳咳,你先去门口候着,他要来了,待会儿他走了你再进来咳,咳咳咳……”
谁要来了?柳凌珍虽心头疑惑,却还是按照这小姐的话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在外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候着了。
“哎哎哎,大爷您往这边走。”
谄媚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一同传来,柳凌珍趁着她们还没走近,悄悄抬头看了几眼,正正看见前方那行人正在游廊转角上,朝这边走着过来。
那领头走在前面的人,穿着一身大红官袍,雍容华贵,正是叶璟之。
柳凌珍赶紧息声低下了身,等着脚步声来到耳边,红袍也晃到了她低垂着的眼睛里面。
这叶璟之手段好生厉害,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当上了大官,看上去位置还不低,那外面那个纸新郎又是如何变成的呢?两个是一个人吗?还有那慕容雪禾怎地变成那样瘦骨嶙峋了?看着像是病入膏肓,柳凌珍内心好些疑惑。
眼见那红袍拂过,他带来的其他人均候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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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叶璟之将披风交给候在旁边的属下后就独自推门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房间里面就传来了异响。
柳凌珍跪得靠门,里面的说话声音听得很清楚,慕容雪禾和叶璟之发生了口角纠纷。
“滚啊……你这混蛋……给我滚……”
“雪禾莫要闹了,听我的话,乖乖吃下去好不好?”
“呵呵,你这薄情郎,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我爹爹和阿娘在家中自焚,我才五岁的幼弟,我尚在襁褓中的姊妹……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人命,你来装什么,给我滚滚滚咳咳咳!”
“雪禾听话好不好?不要再折磨自己的身体了,我不会让你去死的,你这辈子都是我的,要陪我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滚滚滚……咳咳咳咳咳……”慕容雪禾听他这话语,眼睛红得简直要滴血。
是她眼瞎,真心错付,错信了人,她的心脏被叶璟之的妖怪老相好,一条修炼多年的青蛇妖给剖去。
本以为她被剖心那一天,她就可以解脱了。
她无颜面对慕容全家上下老小,他们都被她自己的无知给害死了。
当初那叶璟之就是蓄意接近她,目的就是为帮那蛇妖报仇。
慕容雪禾真的痛恨曾经的自己眼瞎,她无数次做着噩梦惊醒,无数次想要自杀,却一次又一次被救活,皆因为她此时身体里面跳动的那颗心脏,是面前的叶璟之从外边拿回来的,她恨死他了。
慕容雪禾又一次情绪崩溃之后打叶璟之,她下手下得极重,他是她这一辈子最恨的仇人了,没有之一。
叶璟之胸口被她爆锤,竟然渗出血来,聪明如同慕容雪禾,瞬间就联想到自己身体里面跳动的心脏,她感到反胃,一阵作呕,慕容雪禾用手挖自己的嘴,想将那心吐出来,吐了好久也吐不出来。
她房间里面的刀具和尖锐东西都被人刻意藏了起来,她企图用摔碎的碗片自杀,也被人拦下,她身边的人都是叶璟之的眼线。
慕容雪禾她怎么可能不恨啊?
她身上背着慕容家所有人的命,她早就该死了,她怎么可以,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她自己都觉得不配,她常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怎么配还在这世上喘着气呢?我怎么配呢?
那蛇女剖她心时,巧笑嫣然,看她如同看白痴的眼神,“慕容小姐怕是不知,我与叶璟之早就认识,他还是为了帮我才接近的你,小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你们慕容家,欠我一颗心。”
慕容雪禾曾经听过慕容家的老人说过上一辈的一些事情,慕容家曾是以捉妖发家,第一代家主实力不俗,亲手封印过一只蛇妖,那蛇妖霍乱人间,慕容家也凭此一战成名,在百姓中声名远扬,名气大到传到远在京都的当朝皇帝耳中,于是封侯赐爵。
没想到,慕容家的命数,还是败在了她手中。
要是当初没有认识叶璟之就好了。
就算他剖了自己的心给慕容雪禾也怎么样?
就算他为她学习千万种秘术,只为她能活下去又怎么样?
慕容雪禾只要想起,因着自己和他,慕容家全家老小枉死的事情,就只剩满腔的恨意。
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7. 纸新郎(四)
就算叶璟之已经后悔得不能再后悔。
他后来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真心到底在谁那里。
叶璟之还记得,那天他骑在象征状元郎身份的骏马上,荣华富贵,康庄大道就在他的前方。
可他那时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眼前的通天大道吗?
谁也不知道,骏马上的状元郎远没有那么高兴,甚至是难过。
他此时的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呢?他独独想起了慕容雪禾在顶着为他磕完头后的红印子,于夜色中看过来的平淡一眼。
叶璟之也是那时心生悔意,才意识到,他心上唯有那个为他在佛前长跪不起,将额头都给磕红了的姑娘,可这又能怎么样?
形销骨立的慕容雪禾躺在床上,虚弱地咳嗽,她恨声道,“滚,给我滚,叶璟之,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雷打不动地不欢迎他,可他还是厚着脸皮来。
叶璟之没有说话,脸白似纸,他只是贪婪地看着床上躺着的慕容雪禾。
慕容雪禾是见识过他变态的模样的,自从他跑去西都求了什么长生不老的秘术回来,就越变越怪,前面有几次,慕容雪禾亲眼看见,他用米糊将自己的脸皮给粘好了。
叶璟之再怎么给她续命,慕容雪禾也不想活。
这不,又是一阵急切的咳嗽声,她捂着嘴,指尖渗出来红色。
站在床前的叶璟之一下子疯了,他跟掉了一块肉一样快速接近床上咳嗽的慕容雪禾,大力将她拉入怀中,“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雪禾我错了我爱你啊,我爱你,你是我的眼珠子,任何人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任何人都不能……”
被他抢拢在怀里的慕容雪禾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听他这话语好笑道,“……叶公子这话咳咳咳,不应该对着我说吧……你那老相好会吃味的……咳咳咳……”
叶璟之听着她的话也不恼,剑眉星目,此时这眼睛微微一弯,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低头凑近慕容雪禾,凑到她的耳边,用那种情人呢喃一样的声音,跟她耳语,“你别怕雪禾,我把她给杀了,蛇妖有媚术,我只是被她蛊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爱你一个人,我只爱你。”
“啪——”慕容雪禾又扇了叶璟之一巴掌,叶璟之脸被她扇歪了也不恼,只是转过头来,笑脸盈盈地揉揉她的手,问她,“雪禾手疼吗?平常要小心点,不要随意动怒,这样对身体不好。”
慕容雪禾在他怀里奄奄一息,“你能放过我吗?”
叶璟之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雪禾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吃药,药苦了就和颂芝说,拿几块蜜饯补补。”
慕容雪禾崩溃了,难过的情绪排山倒海,若此时有一把刀在她手上,她是一定要将刀尖捅向眼前这个男人,“咳咳咳你赔得起我慕容家几十条人命吗?叶璟之,我恨死你了……呜呜呜咳咳咳……”
叶璟之又将抱着她的手给收拢了,他紧紧的抱着慕容雪禾,像是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雪禾不要气,不要气,我给你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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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新嫁娘,雪禾马上就可以自由了,到时候我会带雪禾去游遍名山大川,我们去人间,西都……总有一个地方有名医可以治好你身上的病……”
“总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的安生之所……”
他怀里的慕容雪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从好久以前开始,她就发誓,绝不会再相信叶璟之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
……
跪在外面的柳凌珍膝盖都跪麻了,联系前后也想通了那纸新郎执意将她掳掠到轿子上面的原因,可是,眼下又出来一个问题,那她是为何来到此地呢?又是谁将她带来这里的?
柳凌珍发觉她所掌握的信息远赶不上事情发展的变化,而且这发展也太狗血了,注意到房间内已悄无声息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听见那叶璟之的问话。
这次他们的聊天内容竟然提到了柳凌珍。
房间内,任慕容雪禾再怎么挣扎,叶璟之死不放手地抱着慕容雪禾,在她看不到的视线盲区里露出纸人面,他随手玩着慕容雪禾耳边垂落的一绺秀发,拿去凑到唇边亲吻了几下,像是不经意问道:“门边那个没见过样子的丫鬟,是新来的吗?”
他边说着,眼珠急剧晃动,没几秒就变成了竖瞳状,看着甚是恐怖。
而跪在房门边的柳凌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啪——”的一声,房门忽然被人迅疾地打开了。
叶璟之从里面信步而出。
他直奔门边跪着的柳凌珍。
8. 纸新郎(五)
叶璟之伸手便掐住地上跪着的柳凌珍的脖子,将她给提了起来。
“呜呜……咳咳……”柳凌珍使劲掐他手,他的手纹丝不动,空气一丝一丝在消失,就在柳凌珍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他又松了手。
“咳咳咳!”柳凌珍捂着脖子跌倒在地上,听到他玩味的声音,“脸上这么大一块胎记,真丑……”
房门大开,白日的阳光倾泻而下,却感觉不到一点儿温度,柳凌珍只感觉心凉,屋内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慕容雪禾响天动地的咳嗽声传来。
叶璟之皱了皱眉头,没心情再深究眼前这眼生的丫鬟的来历,知道慕容雪禾不喜欢外人窥探的脾性,他转身走进房间,边走边施法关上门,直奔着去查看躺在床上的慕容雪禾的情况。
慕容雪禾的生命力流逝的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叶璟之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得糟糕,他忍不住原形毕露,露出来了雪白的纸人脸,唇是朱漆的红,眼是水墨的黑,诡谲又漂亮。
又怕吓到慕容雪禾,在走到他床前的最后一步,他又变换成了人形,慕容雪禾被蛇女设下的阵困在这里几百年,早不是他和颂芝在外面提到的三年。
他们的这个循环,慕容雪禾是唯一的新嫁娘,多少人趋之若鹜试图拯救她,成为她的心上人,可三年又三年,无人可勘破,他也不允许其他人来勘破,要破,只能由他叶璟之来勘破。
他说着,眼珠又变成竖瞳,抬了杯水给床上一直咳个不停的慕容雪禾,慕容雪禾恨恨地甩了他一眼,不想喝他递过来的水,下一秒就被他掐着脸给强行灌了进去。
慕容雪禾被水呛到,等着她缓过气来,嘴唇的冰冷触感就贴了上来,她被强按在床上,唇瓣与唇瓣相贴,湿滑的舌头犹如灵活的小蛇蹿进她的唇齿间,她的惊呼从唇间溢出来几句,“……疯子……滚啊……呜呜……”
叶璟之是个疯子,都这样了还想着跟她上床,贱不贱啊?
慕容雪禾锤他的背,又被他压在身下各种乱亲,亲得她感觉自己要缺氧,慕容雪禾恨恨地咬了他的舌头一口,血腥味蔓延开来。
“嘶——”叶璟之稍微退开了一点,看着躺在他身下气喘吁吁的慕容雪禾。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乱发,慕容雪禾满眼仇恨地盯着他。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害怕,可叶璟之不是个正常人,他只感觉内心的欲望如同烧不尽的野草,在他心田上蔓延。
叶璟之又响亮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啪——!”被慕容雪禾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整理了一下被巴掌打掉的纸皮,怕吓到慕容雪禾,盯着身下因为愤怒而终于有了生气,变得灵动变得终于像个活人的姑娘,他痴痴地笑,“雪禾,你好漂亮!”
慕容雪禾使劲儿推他推不开,恨声道,“烂贱人,叶璟之你太贱了,给我滚啊,你碰我一下我都要吐了,你快点去死行不行?”
“雪禾忘了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能不能快点去死?”
“今天要行房事哦!我每次都帮雪禾绑一个新嫁娘回来,雪禾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我才是真的爱着雪禾的人,这个世界上面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叶璟之疯疯癫癫地笑,他手一扬,慕容雪禾的亵衣就不翼而飞。
慕容雪禾赶忙伸手去拽旁边的被子,拉来身上遮挡,这个疯子……
“你每次都想放她们走,你哪次成功过?还每次都帮着她们来害我,我哪次对你生过气了?慕容雪禾,你摸着良心评评理。”
慕容雪禾“呵呵”一笑,长发散乱在她身下,病弱之气也无损她的美貌,她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你也配?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你也配来和我说良心……啊!别碰我……”
慕容雪禾被他摸得一颤,看见他痴迷的眼神,恶心死了。
他对她的一切如数家珍,捧着她的腿亲了又亲,用手摩挲着她的肌肤,将她摸热起来,而后他的手像一条无骨蛇那样沿着她的腿攀岩而上,慕容雪禾还在挣扎,她抬腿踢他,“滚啊,死变态……咳咳咳咳咳……”
慕容雪禾好恨这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啊,可她其实更恨自己,她觉得自己污秽不堪,满身泥沼,就像现在,她被他又拉入了情欲之中。
“好痛!咳咳咳,放开我,放开咳咳咳。”慕容雪禾一身斑驳的吻痕,还被他抱在怀里面鞭挞,她被做到浑身无力,“滚啊,滚……咳咳咳……”
叶璟之还在里面,他都好久没有碰过慕容雪禾了,现一碰就跟饿了好久的狗吃到肉一样,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慕容雪禾,他将慕容雪禾的脸掰过来,又亲了上去。
将她惨白的唇亲到红肿,亲到鲜血淋漓,是啊,他叶璟之就是爱她慕容雪禾,哪怕下地狱,他也要拉着她一起去。
感受到身体里面东西的突然变大,慕容雪禾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扇了叶璟之一巴掌,而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叶璟之人早已离开多时,慕容雪禾身上被清理过,干净服帖,可她还是挡不住心里面的恶心,转头便是接连不断地作呕,吐了又吐。
柳凌珍和另外一个丫鬟捧着洗漱的工具候于床前。
慕容雪禾随意梳洗了一番便让她们下去。
柳凌珍也跟着出去,临出门时,却听见又躺回床上的慕容雪禾说,“柳柳,你留下。”
柳凌珍脖子上的伤还没有褪去,红得可怖。
她按照慕容雪禾的指示去梳妆台二层拿了个小匣子出来。
递给了床上的慕容雪禾,慕容雪禾接过这药,顺着也将柳凌珍拉着坐到了床上,她打开那小匣子,里面的膏体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
慕容雪禾用手挖了点出来,便朝着柳凌珍脖子上面的掐痕抹去。
柳凌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得身体往后面直缩。
慕容雪禾见状也不恼,温柔地笑笑,解释道,“这是金创药,能快速修复外伤,你不要担心,我没有什么坏心思,不会害你。”
柳凌珍看见她脖子上面欢爱的红痕,怕是那叶璟之留下的痕迹,如此显眼,又加上眼前这姑娘可以说是跟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柳凌珍还记着前面她为了爱情逃婚导致全家老小问斩的问斩,发卖的发卖的事情,她心里面一阵反胃,躲了又躲,推拒道,“多谢小姐的好意,身份有别,奴婢配不上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柳凌珍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古代生活,没吃过猪肉,但她见过猪跑的样子。
她挣脱慕容雪禾拉着她的手,站到一旁,慕容雪禾见她这样,看出来柳凌珍是有几分的嫌弃,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她现在坐在这床上,还顶着一身欢爱后的爱痕,百口莫辩的感觉。
但是已循环几百次的慕容小姐,早不是当初那个脆弱天真的小姑娘了,她现在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自己主动去争取,于是她起身便朝着柳凌珍跪了下去,稳稳当当地磕了三个响头。
说出来的话也很让柳凌珍吃惊。
她说,“柳凌珍柳小姐,我将命不久矣,唯有一件事始终无法放下,是以想要相求于柳小姐。”
柳凌珍一个脑袋比两个脑袋大,“你别说你想让我帮你去灭了你在外面的那个亲亲纸新郎,你也看见了,我差点被他掐死。”
慕容雪禾温柔一笑,“柳小姐或许不知,我已在这里循环一百七十五年,慕容家上下老小死得凄惨死得冤枉,是我眼瞎,我猜想您或许已经看见我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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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经历,看见当初那个愚笨的我,旁人看来,应当也是怒其不争吧……”
柳凌珍不知为何,她不愿意随意去挥霍自己的善良,于是她又问道,“为什么是我,旁人不行吗?”
“我已经遇到过许多个姑娘,我试图拯救,帮助那些姑娘逃跑,却最终都失败了,那叶璟之变成了妖怪,每隔一十五年便会有一场纸新郎娶亲,而周庄话事人给我的预言就是柳小姐的到来,可以终结这一切。”
柳凌珍瞪大眼睛,对奥,她还没有和她说过她叫什么名字,这慕容雪禾从一开始就叫她“柳凌珍”,她踱步绕着地上跪着的慕容雪禾走了几圈。
面对她的翘首以盼,柳凌珍还是忍不住泼了冷水,“我只是个凡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确定是找我?我来到此地才不久,人生地不熟。”
她看着慕容雪禾跪着很不好受,把她拉到了床上让她坐着慢慢说,慕容雪禾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来着,之前柳凌珍跪在门边的时候经常听到她咳嗽,不过她现在没有怎么咳嗽……唉?
柳凌珍握拳,这慕容雪禾之前是在装病弱给那叶璟之看,她的话柳凌珍不敢全然相信。
想了想,柳凌珍还是忍不住直说,“你之前是在装病吗?”
坐在床边的慕容雪禾听到她的问题,挑挑眉,语气温和,“面对非常讨厌的人,气急攻心,所以咳嗽咳得很剧烈。”
柳凌珍坐到她身边,“嗷!”了一声,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柳凌珍又发问,“周庄话事人是?”
慕容雪禾被这个问题问得怔愣一下,她眨眨眼睛,在回忆里面搜索片段。
慕容雪禾和这个话事人认识的契机很玄妙,从仅存的记忆里面捡拾起来一些碎片。
她试图给柳凌珍解答疑惑,“周庄,是凤凰涅槃的温床,这座仙府是昼夜颠倒的结构,下面是凤凰涅槃的试炼,上面是周庄的循环,周庄话事人,就是周庄这个循环里面的控制者,类似于阵眼之类。”
“柳小姐听过阵眼吗?”
柳凌珍点点头,她之前就是从凤凰涅槃里面跑出来的,她想知道关键的部分,“你和这话事人是如何认识的?听着这话事人是有预知类似的法术或者道具,并且知道了我的到来?”
慕容雪禾想着和这话事人认识的契机,那话事人喜扎高马尾,戴半黑半百面具,一身白衣服,黑色云纹滚边点缀,衣服整的也是黑白相间。
她统共见过这人两次,第一次是男相的他,肩宽体长,整个人看着很是高大威武,第二次又是女相的她,摇着折扇,从青鸾火凤所拉的车上眺望过来,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慕容雪禾又是如何和这话事人产生交集的呢?
那是因为凤凰涅槃导致所有的循环消失又诞生,如此反复,而她们所处的循环地点距离很近。
这话事人又有预知的能力,来到她的循环拿走了一件东西,作为交换,她也解答了慕容雪禾的问题。
慕容雪禾纠结了一百多年的答案,在周庄话事人到来的那天,终于有了答案。
她问,“何人何年何时何地,能赐予我死亡?”
那人答道,“柳凌珍,一百八十年整,午时,于荒郊野外。”
那人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身负人命债,死状凄惨,永世不得超生,再无轮回。”
慕容雪禾无法再记起自己当时听到这个结果的心情。
是害怕吗?
是恐惧吗?
慕容家的小小姐在得知自己家人枉死的那一年起,就已死去。
她的心中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只有即将和家人团圆的喜悦。
她妄想等着到了下面,再见上一面,叫一声爹爹和娘亲,摸摸幼弟的头,亲亲还在襁褓中的小姊妹。
9. 纸新郎(六)
“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
“柳小姐请说。”
柳凌珍看着眼前的慕容雪禾,她眼中已无生志,一颗求死的心昭然若揭。
柳凌珍话锋一转,先陈述了自己的立场,“若是拜托我杀死你,这个要求我做不到,先不论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我也并不想因此沾染因果。”
慕容雪禾一怔,感觉到柳凌珍话里话外松动的意思,她又想要接着下跪,被柳凌珍及时扶住。
慕容雪禾在柳凌珍的臂弯里面抬头,“我所求之事,就是请姑娘找到这个阵循环的阵眼,捏碎它,停止这场闹剧。”
听到此言,柳凌珍疑惑,“我以为阵眼应当是你,毕竟那叶璟之的眼珠子好似全都拴在你的身上呢。”
慕容雪禾惨然一笑,“柳小姐不要被那妖物演出来的表象给迷惑了,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遏制他丧失作为人的理智的一把钥匙罢了。”
慕容雪禾好似又想到什么接着补充道,“不过也因着他的关系,我确实能感知一些镜内与境外的事情,我敢肯定的是,他也不知道阵眼在哪里,前十几次娶亲,他每次都扮演得情真意切将那些骗进来的年轻女孩给骗得团团转。”
柳凌珍拍拍她的肩膀,“看来这个妖怪的花言巧语已经到了一个很高深的境界了,外人来,在不清楚真相的情况下,真的会被表象给迷惑了,你也不要继续自责难过了,都已经过了一百七十五年了,其实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俏皮活泼想小丫头身上呢。”
“骤然看见你变成这样子,我那天还被吓了一大跳,感觉都不像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的感觉了。”
慕容雪禾真心实意地笑了,虽然这笑看起来也很是有气无力,她笑着说,“谢谢柳小姐,也辛苦你到这里来,还受了不少委屈,这一趟真的劳烦柳小姐了。”
柳凌珍浅浅应下来,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我早些来到这里时,一直有个诡异阴森的声音,在我耳边唱歌,起先是儿童音,而后变成了女子音,听着很瘆人,我心中有些猜想,但不太确定,所以想问问你,你可知这是什么原因?”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面得到了答案,柳凌珍了然,她重又拉着慕容雪禾坐到了床上,“看来是那蛇女在作怪了,我被叶璟之那歹人强行抓到轿子上,那轿子上面的红盖头飞了起来,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柳姑娘莫怕,那妖怪只是上了你的身,你魂体应是受过重伤,对她这种妖物来说有可趁之机,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送你回去。”
慕容雪禾除了能感知境内境外,她在得到周庄话事人的语言后,早就开始着手布置,就等待着柳凌珍到来的这一天。
柳凌珍来到这里的时候,她气息奄奄,但她手中已经握住了许多东西,既可以彻底杀死叶璟之,同样可以让附身在柳凌珍身上的蛇女魂飞魄散。
慕容雪禾掏出一个锦囊塞给柳凌珍,最后替她理理鬓发,对她嘱咐道,“柳小姐不要害怕,你待会儿再睁眼,应当是在喜房里面,我已经将蛇女的魂魄碎片从柳小姐的身体里驱逐,但有点抱歉,因着有一段距离,没找到她的本体。”
她喘了口继续说道,“您注意出去先将这蛇女彻底杀死,不然她还会一直试图夺舍您。
慕容雪禾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睁大,“外面突然来了一道长,和叶璟之打了起来。”
柳凌珍点点头,猜也猜得到是谁来了,宣衡嘛,大腿来了,这局不愁了。
柳凌珍按着慕容雪禾的指示坐到梳妆台铜镜前,她的腰上挂着慕容雪禾给她的锦囊,铜镜之中,慕容雪禾笑得很温柔美好,似乎从未经历过那些磨难。
她苍白的唇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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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五个字。
柳凌珍忽然眼热,读懂了她说的话,她说的是,“柳小姐保重。”
铜镜上忽然开始变化,变换出来了一个喜庆的婚房,里面正坐着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嫁娘,下一刻,柳凌珍感觉到镜子吃了她,她在睁开眼时,就已然在刚刚从铜镜里面看见的燃着花烛的新房里面了。
柳凌珍走后,坐在床上的慕容雪禾开始呕血,她一直往外吐血,连肝脏碎片也吐了不少出来,却还是感觉恶心和作呕,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和她又被仇人强迫的恨意交织着,让她的心中一股又一股的血气上涌,她好恨叶璟之啊,叶璟之这个贱人,慕容雪禾走前要清除掉这个祸害,不能让他再继续为祸人间。
他们本来,在很久之前,就应当死去,叶璟之着了魔强留她在人间,于是慕容雪禾活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都是报应啊……慕容雪禾惨然一笑,记忆里面爹爹和阿娘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了,她试图留住的那些东西,终究还是留不住……
“柳凌珍,给我睁眼!”
这不宣衡的声音吗?怎么听着气势汹汹,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柳凌珍立马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啊不敢睁,这道长前面还故意把她眼睛给弄瞎了……现在还是……先装死吧。
下一刻,一个带着怒意的吻就落到了她的脖子上,给柳凌珍给吓得一激灵,瞪大双眼,“醒”了过来。
宣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柳凌珍又闭上了眼睛,她选择接着闭眼装死。
柔软的触感又赴了上来,这回是她的嘴。
她刚刚要张嘴喊救命,就正好如了宣衡的意,宣衡逮着她好一顿薅。
柳凌珍捂嘴痛哭,她刚刚被野男人给亲了。
这野男人还气鼓鼓的,好像柳凌珍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10. 纸新郎(七)
宣衡伸手擦拭被咬破的嘴唇,他对着床上穿着喜服的姑娘露出一个微笑,又将脑袋凑近,还想再一亲芳泽。
柳凌珍前面被亲的一个激灵,早有防备,直接朝着他伸过来的脸扇了一巴掌。
她捂着婚服的衣领子快速向婚床里面摩挲着退去,被她甩了一巴掌的人站在床前,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接着凑近,他坐到床边,露出来过分漂亮的眉眼。
柳凌珍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小道长的面相是长得真的很漂亮。
毕竟是动手的一方,柳凌珍主动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嗯,道长,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不是应该先去解决那只纸人新郎?”
宣衡冷冷地,他的眼睛里面闪过许多柳凌珍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犹如化不开的水墨,清冷,深远。
他忽地伸手掐住柳凌珍的后脖颈,把她拽到了面前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柳凌珍,你玩够没有?”
盯着那双扑闪扑闪的美人眸,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他的身影,看及此,他挫败般地叹口气,将手搭到柳凌珍的肩膀上,俯身凑唇到她的耳边,犹如情人耳语般呢喃,“小甲,别玩我了好不好?我会很难过的。”
小甲是谁?被他强行抱住的柳凌珍心理活动经历了从高到低,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接着在他凑近之后,柳凌珍只有一个念头,他身上的檀香味很好闻。
柳凌珍挣了一下,又没挣脱,面对宣衡瞬间又沉下去的脸色,她据理力争,“咳咳,道长啊,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总觉得你似乎是找错人了?”
宣衡面无表情强调,“我找了三百年,才来到此处。”
柳凌珍大吃一惊,她来这都没有三天,哪来的三百年,她激动地支楞直起来身体,觉得拿住了关键证据,宣衡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一下。
柳凌珍大喜,眉开眼笑道,“道长你真的认错人啦,我来此地还没有三天,具体的情况都还不太了解呢。”
宣衡给还在兴头上的柳凌珍泼冷水,“我找的就是你。”
您这一副寻仇的样子是做甚?难道他口中叫着的“小甲”叫的就是我吗?前后推测了一下,八成就是,但是她明明就不是啊……
柳凌珍就算是也要抵死不认啊,谁知道宣衡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她推开他的手臂,根据看过的小说一本正经地瞎编,“道长有所不知,我之前走火入魔,受了重伤,因而记忆存在缺失,尤其是以前的很多记忆,我都一概记不得了……”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宣衡的痛点,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眼睛赤红,看着很可怜,“一概记不得了?哈哈哈好一个一概记不得了,你柳凌珍是我宣衡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件事,你也记不得了吗?”
柳凌珍睁大眼睛,试图展现自己纯洁无暇的双眼来证明她真的没有说谎,见宣衡不为所动。
柳凌珍换上一副泫然若泣的弱女子模样,假哭道,“道长,您可放过小女子吧,我真的真的不认识您,您或许是找错人了,这世上无奇不有,两个长得相似的人也是可能的,不是吗?”
坐在她面前的少年似乎又被她哪里的话给刺到了,身形颤抖了好一阵,看得出来在强压怒火,给柳凌珍吓得瞬刻噤声。
接着柳凌珍竟然看见,他哭了!
啊啊啊啊不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这道长前面感觉人挺坚钢的啊?怎么眼泪说掉就掉,啊额,柳凌珍无法抵抗眼泪攻击。
柳凌珍坐在床上纠结了一阵,玩玩手指,扯了扯被子,她头上顶着的红盖头早在醒来之前就被宣衡揭下来,丢到了身后。
柳凌珍看着那盖头思索了一阵,而后拿起了盖头为宣衡擦拭眼泪。
被拿着盖头擦眼泪的宣衡不解:“你这是做甚?”
柳凌珍理直气壮:“为你擦眼泪啊,你不是哭了吗?”
宣衡又疑惑地仔细看了几眼她用来给他擦眼泪的红盖头,转眼又直直对上她看似单纯的眸子,他结结巴巴,“额……谢谢你?”
柳凌珍帮他擦完眼泪,大大咧咧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之前总感觉你心里面憋着一股子气呢。”
宣衡盯着坐到他身旁的柳凌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另外一个事情,“我现在相信你的记忆是真的出问题了。”
哎!有戏!柳凌珍的眼珠子咕噜转动,她顺着宣衡的话往下安慰道,“对哇,你终于相信我了,看你这样子,还有你之前说的话,明媒正娶之类的,虽然我不太相信……”
宣衡的眼神瞬间又便锐利了。
看来明媒正娶,娘子,洞房花烛之类的词语是他的痛点,柳凌珍被盯的不好意思,还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提醒他不要现在这些情情爱爱里面,“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解除这个循环,快点出去。”
宣衡喜欢她的触碰,他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以此来缩短二人间的距离,轻轻回答了她一个“嗯。”
好冷淡,刚刚还哭来着……这道长还有两幅面孔,随意切换竟然如此来去自如?柳凌珍摸了摸脸,不过眼下可不是聊这些的情况,但宣衡的到来无疑是让她心里面有了一份安全感。
身上繁重的服饰,柳凌珍一身凤冠霞帔,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何模何样,但又听得身旁传来口水吞咽声。
柳凌珍:?
这熟悉的口水吞咽声听得她毛骨悚然。
柳凌珍几乎是以慌张的姿态迅速穿鞋下床,在喜房内随意扫了扫,入目大片喜庆的红,她眼尖瞄见桌子上面的酒,转身对宣衡笑道,“道长你口渴否?桌子上有合衾酒,若是不嫌弃可先以酒代水,不过我记得修士应当已经辟谷了……”
宣衡也紧接其后跟着她过来,猜到柳凌珍听到自己的吞咽声音,他面色坦然地解释,“我旧时遭遇恶疾,因此常会有此情况,你莫怕。”
柳凌珍美眸一挑,她往外面走,想到前面慕容雪禾说的话,想去找那蛇女,先解决自己掉自己身体的问题,以防后顾之忧,但她没走几步发现身体走路很艰难,她的整个身体很笨重,凤冠霞帔的重量不是常人负担得起的。
柳凌珍环视一圈,看见一个梳妆台,便自顾自走到铜镜之前,拿起梳妆匣上的玉梳子,开始拆解头上的凤钗和玉簪子。
柳凌珍的暴力拆发法,导致她许多发丝打结,碎发一大堆,最后她还没有把凤冠给拆下来。
宣衡抱手立于后,柳凌珍从铜镜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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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去,正正对上他看过来清凌凌的一眼,还是不禁感叹这道长当真是俊美。
她梳到一半发现个问题,在《涅槃》这本书里面,有一个叫宣衡的人吗?没有吧……?作为忠实书迷,她记得是没有一个叫宣衡的小说人物啊,那后面这个站着的,是从哪里跑出来的?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吗?
柳凌珍越想越害怕,头发梳不好,思绪跑得十万八千里,旁边站着的宣衡一直在看她,看见她糟蹋柳凌珍糟蹋自己的头发,好笑地摇摇头,走上前接过柳凌珍的梳子。
柳凌珍乍被一碰,撒了手,就这样被他拿走了梳子,宣衡站到她身后,为她细细梳起头发来。
铜镜内坐着的少女身着红底金绣的大红嫁衣,两颊微粉,嫁衣上绣着火红的凤凰,凤凰于飞,是展翅向上飞翔的样子,而穿着它的美人眼睛极为明亮,眉间是撒了金粉的花钿,平添几分妩媚。
现在乍然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柳凌珍也被这容貌给惊住,这长得和她穿越之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柳凌珍伸手拉宣衡的袖子,“我的眼睛,之前看不见,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宣衡和铜镜中的明耀少女对上眼神,他挑挑眉,不置可否,“小甲莫是忘了?这不是你的旧疾又复发了?”
好家伙,推来我这边了,柳凌珍皱皱眉,催他,“你快点梳,我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从这里出去。”
宣衡仿佛感受不到柳凌珍的急切,慢条斯理,他轻柔地用手抚过她的脸,柳凌珍被他摸得一个毛骨悚然,拍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宣衡重又将手放到了她的头发上面,一梳,二梳,三梳……
眼前忽然拂过他还是一个凡人时,柳凌珍也是这般缠着他,要他给自己梳头,那时,她也是穿着一身红嫁衣,在铜镜笑意盈盈地朝他看过来。
她在古战场神兵天降,犹如神女下凡救下等死的宣衡。
躺在尸山火海里面的凡人早被仇恨给浸泡透彻,起初,也以为这只是一个美梦。
他根本不敢想,梦的终结,会是在哪一天。
直至此刻,柳凌珍于铜镜中看过来的陌生眼神,依然让他心痛。
他又想起,少女灿若朝阳,笑靥如花,教他如何梳女子发髻。
那也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哎呀,宣衡你好笨啊,要这样梳,”她说,“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他想着,手上不自觉用力起来,把柳凌珍给抓得痛呼出声,她拽拽他的衣袖,宣衡怔怔然松了手,又像是看见什么妖魔鬼怪般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番操作给柳凌珍看笑了,宣衡疯疯的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习惯了。
柳凌珍不在意地随手扒拉几下,在宣衡的基础上成功解散了自己的头发。
她美眸一凌,“道长走吧,我们去杀那纸新郎。”
二人跑到正厅,一路上好生诡异,瘪下去的纸人横七竖八地躺着,柳凌珍见状侧头问,“这是道长做的吗?”
宣衡“嗯”了一声。
柳凌珍又接着问道,“那纸新郎?”
“他自戕了。”
11. 纸新郎(完)
“自戕?”
柳凌珍呢喃着这个词语,自戕对于叶璟之这种惜命的人来说可能吗?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去死,这倒是让柳凌珍很是好奇。
难怪宣衡前面那么不紧不慢,还有心情帮她梳头,跟她扯东扯西,没个正题,柳凌珍问道,“那这纸新郎叶璟之现在在何处呢?”
宣衡言简意赅,“正厅。”
二人直奔正厅,正厅乱七八糟,椅子桌子翻了倒了遍地都是,大红花球也掉在地上,喜布东挂西挂,喜糖瓜子杯子都散落在地上,其中部分还沾染了血迹,正中心的“囍”字掉了一半,远远望过去,只有一个“喜”字。
而二人要找的叶璟之穿着白色的丧服,就坐在“喜”字前的椅子上,低垂着头颅,不知生死。
柳凌珍看见那低垂的头如见恶鬼,马上躲到宣衡后面,心有余悸道,“我之前差点被他掐死。”
闻此言,宣衡的步子在空中顿住,而后迅疾向前,手起刀落,柳凌珍连出剑的方式都没有看清楚,只看过炫目的白光一闪而过,那叶璟之就被削去了双臂。
这道长的战斗力……?有点太恐怖了吧,他真的不是主角之一吗?
柳凌珍躲到一旁的花架后,这场面过于血腥,她不敢看。
忽地,如同回光返照般,那已被宣衡戳戮到地上的叶璟之瞪大双眼,嘴巴不断自言自语,“柳凌珍……柳凌珍……”
在这个凌乱染着血的房间里面,叶璟之每念一次别人的名字都像是在诅咒一次。
旁边站着的柳凌珍乍一听见他喊她的名字,直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宣衡见状也皱了皱眉头,其实在他去找柳凌珍前,就与这纸新郎缠斗一番,打到关键时刻,这纸新郎不知是何情况,忽然流出眼泪来,当场大喊大叫,将宣衡的攻击视而不见,最后还抬起从身体里面拿出一支气质古朴的簪子,自戕而亡了。
宣衡探查过他的气息,确实是死了。
那眼前这是“纸新郎”又是?他察觉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并且极大可能是冲着柳凌珍而去,刚想提醒站在花架子那边的柳凌珍。
一个晃眼,眼前躺在地上的纸新郎就消失不见了。
他立刻转头去寻柳凌珍,便见那纸人不知如何做到,又凭空长出了双臂,它的衣服已经断裂,新的双臂竟然是纸白色,远远看去就是纸做的。
此刻一只纸人手正掐着柳凌珍的脖子,他刚想要上前,却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一个法阵的模样在他脚下展开,宣衡被困住了。
而柳凌珍这边,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传来,这是她第二次亲身体验被掐死的感觉。
柳凌珍使劲撕眼前这纸人的手,撕了好多下没有反应,她忽地看见他的眼珠,灵机一动直接伸手去挖他的眼珠子,一挖一个准,两个都被她给挖了出来,一直掐着她的手忽然卸了力气,松开了她的脖子。
柳凌珍掉落在地上。
就见眼前这只纸人猝然又靠近了她,口中嘶哑道,“去周庄,见庄主。”
“柳凌珍,有人在等你。”
“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那纸人说完此黑洞洞的眼眶中竟然流出血泪来,它擦了擦自己白纸脸,叹气,“哎,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最不喜欢的模样……”
它说着往外转身走去,口中又开始喃喃自语。
地上坐着的柳凌珍不期然听到它的呢喃之语。
它喃喃地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早知如此,又何必做下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呢?
柳凌珍从地上爬起来,不能同情渣男。
宣衡那边,利用法力强冲,撑破了法阵,他才堪堪破了法阵,就迫不及待往柳凌珍这边跑。
柳凌珍一抬眼,道长已经站在她身前,开始事无巨细地检查她脖子上的伤痕了。
哇喔,这也太没有分寸感了,柳凌珍后退三步,抬手于胸前作遮挡状,“道长,男女授受不亲。”
宣衡抬眼看她,冷静地陈述事实,“我们是夫妻。”
柳凌珍,“我没这个记忆,在我这里,我们顶多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额……现在勉勉强强算是生死之交吧……”
看着他的眉头紧锁,眉间那点美人红也被挤起来,直看得人心里难受,柳凌珍决定先岔开话题,“道长看外面天色虽无变化,但等我们出去,外面应该已到夜晚了,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
随后柳凌珍看见宣衡默默走到她身边,不动了,这应该是赞同的意思吧?
柳凌珍挠挠脑袋,又想起一件事情,“对了,走之前我还得杀一个妖怪。”
“谁?”
“道长知道吗?那妖怪称呼自己为蛇女。”
叶璟之的密室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悠悠捻起花瓶里的一朵花。
宣衡拿着这朵花心中默念法决,法阵于脚下展开,念完后,他立刻又将花放回到花瓶里面,一个头颅慢慢悠悠地生长在这朵花底下。
宣衡朝这头颅上洒了点法力,忽地,那头颅如何花鼓包开花一样,醒了过来。
她睁眼见是柳凌珍,露出一副恶毒的表情,话语也恶毒,“你这小姑娘,还不快过来把你祖奶奶给放了,你不会想知道我的法力有多高强……”
下一秒,她瞄见柳凌珍旁边站着的宣衡,语气娇滴滴起来,“哎呀,怎么旁边还站着小道长呀!小道长可否看我可怜放我一马?刚刚是不认识这小姑娘,有点害怕了呢。”
站在花瓶面前的两个人,一个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求知欲爆棚,眼神扑闪,另外一个面无表情。
宣衡伸手指指这脑袋,“是她吗?”
柳凌珍点点头,“昂,没错就是她。”
下一秒还在那边喋喋不休的蛇女就吃了个从天而降的爆头攻击,化成一堆黑水又被花瓶给吸了回去。
宣衡掏掏储物袋,拿出一朵黑色的花骨朵,插了上去。
没一会儿那骨朵就盛放成了一朵花。
他摘下来,转身想送给她,柳凌珍躲得离他老远,无比抗击地摇了摇头,“不不不,谢谢道长的好意,请收回,请收回。”
宣衡疑惑的眼神,柳凌珍摆手摆到飞起。
二人整理了一番衣物,柳凌珍想起从慕容雪禾的境里面出来,她说过会给柳凌珍一个锦囊。
她掏掏喜服的袖子,真有一个锦囊。
打开里面,柳凌珍先看见了那张封着剑的符咒,再就是一封信。
她用手指捻出来那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
瞄见开头露出来的柳凌珍亲启,她顺着展开这封信。
里面寥寥数语,柳凌珍却从中窥见了一位闺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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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的一生。
慕容雪禾写道,[谢谢柳小姐带来的风。]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
柳凌珍看完,这张纸就自动化为灰烬消散在风中,那灰烬飞扬的轨迹犹如吹不散的哀思愁绪一样绵长。
柳凌珍怔住,心里面感觉空落落的,她转头看宣衡,宣衡神通广大,她觉得他应该会知道,或者她只是想从宣衡那里谋求一点儿安慰。
柳凌珍:“道长知道,这境里面还有一位慕容小姐吗?”
宣衡:“是那慕容雪禾吗?”
柳凌珍激动地凑近宣衡,“是的,道长知道这小姐的下落吗?”
宣衡掐指一算,他脸色变换了一顺,又恢复面无表情,温和地说,“她已然去转世轮回了。”
“是吗?”
“对的,有人还在下面等她。”
“这样吗……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
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慕容雪禾在奔赴死亡的时候或许不会那么坚决,她握着降魔杵坚决地往自己心脏里面捅。
人这一辈子,总会做错事,慕容雪禾知道这个道理,可想起自己犯下的错,还是忍不住后悔。
这悔意和恨意交织着让她备受煎熬,她在得知家人死况的那一日起,就再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活在这世界上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过是恨意在支撑着她。
太痛了……好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可她按着降魔杵的力气没有丝毫减小,手也未曾动摇过半分。
心脏的原主人与这具身体本就是共生关系,她有什么反应和动作,他一清二楚。
叶璟之穿着新郎官的衣服站到门前,他身上还有血迹,纸偶的替死功能一如既往的好用,他这辈子做过太多坏事,特别是对最爱的人。
临着要打开眼前这扇门时,向来厚脸皮的他忽地不知道怎地开始踌躇。
他敲了敲门,犹如少年时代那般单纯的情态,第一次以一个清白的身份遇到她,他们的爱没有虚假,没有第三人,也无关任何人,只有他和她,仅此而已。
房内躺着的慕容雪禾喘着几乎快没有的气,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他懂她的意思。
[进。]
叶璟之推门而入,见到里面的情形没有丝毫的惊讶,他只是像任何一个平常普通的日子那样,和衣躺到她身旁,牵着她的手。
因着她知道叶璟之的保命法子良多,失去一颗心脏,也可以凭借其他法子活下来,是以她挣扎着,强撑着一口气,也要说完这句话。
“咳咳咳咳咳……我要你……我要你……陪我一起……”
我要你陪我一起走。
叶璟之听到这句话语几乎落下泪来,曾经他最触手可及的东西,因着他犯下的错,变成了遥不可及,而今,好似重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笑着,很坦然,像是在期待下一个和慕容雪禾一起醒来的清晨。
叶璟之说,“好。”
通往地府的路悠长无比,路的两旁种着红色的彼岸花,慕容雪禾没有想到的是,还能再见到他们。
他们就站在奈何桥前的路口,遥遥望着她,朝着她招手。
慕容雪禾满脸泪水地朝着他们奔去,口中大喊着,“爹爹!娘亲!”
那一瞬间,她又变回了慕容府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姐。
12. 巨木客栈
柳凌珍收起剑符,不曾想剑符竟像游蛇一般钻到她的手臂里面,望着像是腕上的一道纹身。
她摩挲这道新得到的“纹身”,擦不掉,仿若自然长在肉里面,与生俱来,“这是?”
“这是心剑。”
“心剑?”
柳凌珍伸长手给宣衡看,宣衡用二指轻点两下,丈量长短,随后便替她拉下袖子,整理衣服,安慰道,“小甲不要担心,我在呢。”
他这会儿又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了?柳凌珍面对别人突如其来的善意总是不适应,她挣脱宣衡的手,后退三步,清清嗓子,“事已至此,我们快些去找阵眼吧。”
二人封印完那个长着蛇女人头的花瓶,紧接着去找此境的阵眼,用遍地毯式搜索,却一无所得。
站在中心荷花池上的凉亭,柳凌珍左右踱步思考是为何,而宣衡站在一旁看她。
此境的破境关键在何处呢?蛇女不可能是境主,关键人物慕容雪禾不是境主,看似是目标人物的叶璟之也不是境主,那谁会是境主?
在这个空间里,时间像是凝固住了。
在这里,盛大的白日永不会坠落,蝴蝶飞过一轮也还会飞回,柳凌珍坐到石凳子上,怔怔看向荷花池里的荷花……
白光一闪而过,细碎的线被她用一颗一颗珠子穿了起来,柳凌珍站起身,激动道,“我知道了。”
假若有一日,我不再爱你了,那我最想留住的,我还能留住的,是什么?
大概是记忆中那个,曾经爱过我的你。
“所以……”
宣衡看着庙中忙忙碌碌的柳凌珍,疑惑,“所以小甲你要……?”
“道长你等等我。”
不知她从庙中何处找出两个蒲团,见她要用手拍打干净,宣衡手指微动,一阵好闻的檀香拂过柳凌珍,眼前这两个蒲团已然焕然一新。
柳凌珍坐上其中一个,拍拍另外一个,“道长快来。”
宣衡不疑有他很听话地走过去坐下了,他对柳凌珍向来信任。
两人就这样坐到了庙中。
柳凌珍转头,美人眸弯弯,连发丝都是美的,她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
而后,洁净如新的庙宇一瞬间变换,变得破败、古朴、阴暗昏沉。
尚且稚嫩的慕容雪禾又一次踏了进来。
彼时她并不知道以后的事情。
而现在的她,也确实是叶璟之一生中最想留住的、对他饱含爱意的慕容雪禾。
都知道是片段又一次重演。
但乍然又听见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柳凌珍不禁红了眼眶。
当慕容雪禾的身影完完全全被外面的黑暗吞没,庙中蒲团上的二人也不见了踪影……
唯有那点从陈旧香炉上缭绕出来的烟雾,在空气中悠长……
外面已是天黑,柳凌珍出来时正正站在城隍庙门前的小路上,她一个闪现,差点摔倒,被旁边一同出来的宣衡护在怀里。
将她扶稳,宣衡将手重又放回到剑柄上,墨色的眼眸拂过她的脸,他握剑的手紧了紧。
微风拂过,柳凌珍被冷得一个激灵,“这山上会有客栈……吗?”
“此地荒郊野岭。”
“那八成是没有客栈了。”
“恰好有一间客栈,在山中腰。”
柳凌珍搓搓手臂,“竟然有?那不如我们先去住一晚,明日再来拜神。”
主要是这一路过来太艰辛了,而且晚上容易出事情,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她还记得前面不知是人是鬼还是妖的警告。
宣衡点点头。
一柱香后,二人站在山中腰的客栈前。
这客栈的位置很是奇怪,在一棵巨大的的树木上面,以柳凌珍的眼睛来丈量,这树干的长度不正常,树的宽度也极其离谱,这树又高又宽,高得都快通天了,她退到宣衡身后,扯扯他的衣服,问他,“这树是成精了吗?”
宣衡听她这话,转头笑道,“修炼三千年,应该是成精了。”
柳凌珍怀疑的眼神,“那我们怎么上去?”
她见宣衡的笑意更深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没过几秒,听到他沉沉道,“小甲可要抱好了。”
抱?抱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抱吧?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她想的那样,几个呼吸过后,她已然在他的臂弯之中,直直朝着树干向上飞升了。
柳凌珍慌乱一瞬,而后变成了面无表情,她紧贴着他的胸膛,耳边一直传来心跳声,这声音越来越大。
抱着她的手也逐渐收紧了。
等到二人落到这间巨木客栈的平台上,一个顶着穿提摆外衣,扎着宽松腰带,头顶的帽子微微露出枯树叶子来,衣摆下面竟不是配套的裤子和低帮麻鞋,反而代之的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枯树枝……
这妖怪看着好似认识宣衡,口中发出年迈雄厚的男子音,对着宣衡大喊着,“大贵人!大贵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啊!”
宣衡的脸僵硬了一瞬。
柳凌珍扭过头捂嘴偷笑,笑够了又转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面老想看宣衡要如何应对这场面。
出乎她的意料,宣大贵人只是开头被喊得脸色僵硬,后面恢复了面无表情,顶着“大贵人”的高贵光环,一路开绿灯,一切吃穿用具都是最好的。
柳凌珍在这里吃到了看着很怪异吃起来却异常美味的异兽美食。
她沐浴之后换了一身洁净的衣服,随便截住走廊上一个抬盘子的妖侍,问天字号厢房如何走,小妖怪一听是天字开头,毕恭毕敬地帮柳凌珍引路。
天字号厢房,待遇最上等。
屋内未点烛,来的路上一路都是灯火通明,巨木客栈专门以服务客人这方面营生,按理说应当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是……
可柳凌珍这几日经历过于离奇古怪,都没有怎么睡过好觉,要是她精神充沛的情况下,她会亲自点上一根,可她现在只想快点安然入梦,睡一个好觉。
是以她进门之后,站在门口熟悉了一下黑暗,见能视物方才往里面走,绕过屏风和美人榻,直奔大床。
柳凌珍一个扭身,躺上床,长舒出一口气,想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骤然听见被子中传来了一声惊呼。
柳凌珍吓得立刻起身,弹跳离开那张床,她厉声道,“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嗯哼……”
柳凌珍:?
救命,谁拉这里了?这声音越听越离谱,柳凌珍一头黑线,转身想推门去找店家理论,让他们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她推门,门毫无反应。
她又加大力气再推。
还是毫无反应。
一个滚烫的身体骤然自后方贴上她,熟悉的檀香拂过柳凌珍的鼻端。
这个“啊”呀“呼”呀个不停的,是宣衡?
柳凌珍动作僵住,那人摸着她的脸的手开始下滑,“啊!”她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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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拍掉他的手,捂着衣领蹿逃到别出去了。
慌乱中她的腿撞到了什么东西,痛感却没有传来,她低头一看,一只手早已垫在那上面,那低下的头朝她看过来的眸子中的爱欲,直看得她心惊!
柳凌珍被吓得尖叫,“啊!”,她有的记忆里面,从小到大没有被人用这么“深情”的眼神给看过,比见鬼还恐怖。
东逃西蹿,她摸索着躲到了桌子下面,脊背忽然传来凉飕飕的感觉,她一抬头,宣衡正笑着看着她。
在昏暗里,她竟然看得清楚,他那大大上扬的嘴角。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靠近我!”
被扔到床里面,柳凌珍一个翻滚卷身,裹着被子缩到床脚。
看着那人一步一脱一抛,柳凌珍凭借她良好的夜视能力,看到了形状姣好的八块腹肌……
哇喔!这男人有八块腹肌……不对不对,我的清白啊……
柳凌珍试图唤醒他的理智,“道长!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宣衡在黑暗里踉跄了一下,接着又站稳了。
他眼睛发亮。
柳凌珍看得是心凉啊,试图和他讲道理,“道长!道长!你清醒一点!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宣衡直奔床上的柳凌珍。
下一个瞬间,她就被拥得一个严实。
“小甲,乖,让我抱抱。”
柳凌珍使劲儿挣扎。
他在她耳边带着笑道。
“你乖乖听话,我不动你。”
柳凌珍安静如鸡。
她腹谤,这狗男人,馋她身子!讨厌死了!
柳凌珍警惕了好一会儿,他却只是抱着她不动,他的怀抱很温暖,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柳凌珍起先还精神抖擞,抖擞了没一会儿就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而后轻飘飘的温柔触感落到她的脸上,而后是她的眉心、鼻尖……最后是她的饱满的嘴唇。
柳凌珍又听见了熟悉的口水吞咽声。
原来咽口水是这个原因,她憋得脸色爆红,察觉到他还要继续,她被吓得睁开眼睛,使大力气推开他。
跳下床,向门边跑去。
门依然推不开。
她推了两下,身体忽地悬空而后又落到了床上躺着的宣衡怀里面。
柳凌珍伸手一杵,不知道杵到了哪里,软软的,应该是他的肚子,他发出来一声痛呼,而后又是好听的笑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凌珍害羞得不行,要不是没点烛,肯定可以看得到她此时的脸色大爆红。
她想跑,又被拉了回来。
他边笑着边问道,“你不喜欢吗?你以前最喜欢这样了,小甲。”
柳凌珍一脸问号,一心想跑,被拽得牢牢的。
她现在光是听着宣衡的呼吸声,心里面都害怕。
柳凌珍找准他脸在的位置,抬手扇了上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
还没几秒,她便被捏住脖子往下拉,他将她固定在身前,抱着她。
将她抱在怀里面,他笑得老开心。
借着飘窗洒落的月色,柳凌珍抬头看见他挑衅的眼神,她的心也烫了起来。
他低头对着怀里面的柳凌珍笑了几下,胸膛也起起伏伏,而后问道。
“小甲,你还不来吻我吗?”
(就抱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做,审核大人求放过,狗狗乞求眼)
13. 异树拍卖行
“道长,您这样很强人所难啊。”
柳凌珍心念一动,一把剑出现在她手里面,没有犹豫,柳凌珍手一动,将剑擦着宣衡的脸,钉入了床板上。
长发掉到他脸上,两个人呼吸纠缠,他眼神挑衅,她眼神冷静。
温度逐渐升高,他抱着她腰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越抱越紧,柳凌珍眼神一凌,剑刃向内靠近,划破他的脸皮,血丝从他俊美的脸渗出来。
宣衡的手依然紧紧地抱着她。
柳凌珍:……
这是真的不怕死吗?
柳凌珍眼珠子咕噜一转,想到一个好办法,她把心剑收了回去,放松身体倒到宣衡怀里。
做好了迎接心剑攻击的宣衡猝不及防被撞得个满满当当。
感受到紧贴着她的胸膛传来很明显的抖动,他憋笑都不带装的,柳凌珍用手掐他腰侧痒痒肉,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记忆,眼前这个人怕痒。
“嗯哼。”宣衡被她掐得猝不及防,他一直都很怕痒,不论是作为法力高强的神,亦或是身无长物的凡人。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柳凌珍清楚,能近神君的身的人,两只手就数得过来,柳凌珍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喜悦与激动在他心间荡漾开了,他激动地问道,“小甲,你记起来了吗?”
而这时,柳凌珍早趁着宣衡晃神的时间跑下了床,坐在与床相对不远处的贵妃塌上,听见宣衡的问题,她挑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如果说之前的柳凌珍有几十分他熟悉的影子,那现在就只剩下了几分。
宣衡低落地垂下了头,他的手搭拉在床边,看着很是可怜。
房间昏暗,柳凌珍看不清宣衡特意做出来给她看的表情,只看到那床榻上的人没了动静,以为他终于歇了心思,相当于宣衡的媚眼抛给了傻子看。
柳凌珍心大的拉过贵妃塌上的小毯子,打算将就一晚。
次日清晨,终于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坐起身时还有点恍惚,担心这么晚才起床,会不会错过了早班,脑子清醒后想到这里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世界,她穿书了,就在前不久。
哎,她又倒回大床里,这床躺起来的感觉柔软无比,很是舒服。
不过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又好像没有忘记什么?柳凌珍坐在床榻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看见宣衡的的人影,对奥,宣衡人呢?
像是察觉到房间中的人醒来,外面很快就推门进来几个妖侍,服侍柳凌珍洗漱。
柳凌珍第一次体验这种贵宾式待遇,比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反应还要夸张。
她还泡了个温泉,换了一套裙装。
整理好一切,柳凌珍往外走去,宣衡持剑抱手负于门口,他应当也是梳洗打理了一番,一身低调的金边玄衣,衬得他身材修长,头发高高起,扎了个高马尾,面中一点红色美人痣,更是点染得这张脸似有万种情思。
此刻站在她身前的宣衡道长,持剑一脸正气,不见昨晚上的半点孟浪之气。
柳凌珍心里好笑,想要逗他,“道长昨晚上睡得可好?”
就看着红一点一点从耳根爬上了那白皙的脸皮。
不禁逗啊……柳凌珍走至他身前,好兄弟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昨天的事我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人生如梦,总会有梦醒的时刻。”
听闻她此言,宣衡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柳凌珍轻柔地抚上他的眉间,“少皱眉,都不好看了。”
他又变回了面无表情,像个精致的木偶,没有表情。
柳凌珍昨晚见识过孟浪的宣衡,现在乍又看见这么端着的宣衡,其实心中有几分讶异,合着这人这几天跟她相处下来完全是在压抑真实的自我啊?
不过想想他昨晚上追着她到处跑的样子,好像确实是需要好好控制一下。
好奇宝宝柳凌珍藏不住问题。
“昨天那个你,不是你吗?”
“你更能接受现在这样的我。”
柳凌珍:“但是我好像更喜欢昨天那个你。”
宣衡侧身低头问她,“为什么?”
柳凌珍抬头,眨眨眼睛,“因为更真实。”
柳凌珍如瀑的长发由一根木质簪子挽起,耳边掉了几缕下来,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宣衡闻到了熟悉的女儿香,顾盼之间,自有一股灵动之气流转,白衣胜雪,她也是宣衡心上的那捧雪。
柳凌珍整理好衣服,二人未着急拿行李,先去山上城隍庙拜神,宣衡站在庙外等她,柳凌珍进到庙中虔诚无比地拜了三拜,乞求庇佑。
而后回到巨木客栈,本来应当到这里就分道扬镳了,分到一半又被丝带扯了回来,这丝带竟然一直宣于二人之间,而柳凌珍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宣衡说,临走前他们还得去一个地方,他卖了个关子,不和柳凌珍说是什么地方,就带着柳凌珍,顺着巨木客栈老板常柏的指引,三人去到客栈中部坐上了同一辆木叶车。
原来这巨木客栈深藏不露,它最顶上建着高耸入云的客栈,难怪树干那么宽大,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内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捣拾出一个奇异的世界。
被宣衡从木叶车上抱下来放到地上的柳凌珍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刚刚在木叶车上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巨木客栈老板很热心地为她解答,它一晃,脑袋上的叶子掉了不少,大多都是枯黄叶子,“姑娘,我们这是去异树拍卖会,五年才办一届哦,什么奇珍异宝都可以看见,这里有你能想象到的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也有你想象不到的稀奇东西。”
说着它往前凑凑,像是想要跟柳凌珍说悄悄话,坐在旁边的宣衡忽地伸出一只手格挡开二人的距离。
眼见仙君瞬间冷下去的脸和凉凉甩过来的眼刀,常柏心说冤枉啊,它这不又看见柳凌珍心里面高兴,想和她多说说话而已。
它离着远了一些,宣衡在来之前和它说了柳凌珍目前的情况,因得它看见柳凌珍全然陌生的眼睛也只是讶异了一瞬,而后以礼相待。
要知道以前柳凌珍可是最喜欢找它喝酒了,出去回来一转,人都变傻了,它这些年看着宣衡一个人凄凄苦苦,可算是让他给找到了,对面着二人郎才女貌,看着着实搭配。
仙君的眼睛都快长在柳凌珍身上了,而被盯着看的人无所觉的正在看窗外。
看着柳小友这不懂情爱的样子,仙君这回怕是还得再吃一回情爱的苦了。
而那边看似在看窗外的柳凌珍实际在思考异树拍卖会,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捉妖篇》中,主角团全员相见就是在这个会上,真是阴差阳错,什么事情都被她赶上了。
柳凌珍晓得这会上会发生一些杀人夺宝的腌臜事情,尤其是这次的拍卖行是由书中最大的八卦组织——百晓阁主持。
随便发生点什么,这百晓阁能在一个时辰之内给人弄得全修仙界家喻户晓。
柳凌珍奉行远离主角团等于远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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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则。
她转头扯扯宣衡的袖子,宣衡挑挑眉。
“我们去这里做甚?”
“去找一位老医修。”
柳凌珍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你生病了吗?”
宣衡摇摇头。
柳凌珍点点头,“我看你脑子肯定是生病了。”
宣衡像拨浪鼓一样地摇头。
柳凌珍掐他手臂上的肉,“我们现在还可以下车吗?”
宣衡撑起手臂上的肌肉支着给她掐。
柳凌珍掐了一会儿掐不动了,遂停手。
宣衡见自家姑娘瘫了下去,向她投射一个怜爱的眼神,而后道,“我们到了。”
“啊?这么快?”
再反应过来,柳凌珍已被牵着往前走了。
宣衡贴心地拿出一个柳凌珍没有见过的白色帷帽,“这帽子等级不低,可以为你抵消一些法术的攻击,诸如搜魂。”
常柏见仙君将一个元婴修士奋斗一辈子都没有的神器说得如此廉价,在旁边无话可说,整个妖的心理就是想骂又不敢骂,怕被灭口:………
柳凌珍带着帽子,地下世界的风一吹,整个人清凌凌,仙气飘飘,像是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宣衡牢牢拉住她的手,他目光专注,眼睛里永远只有一人,“小甲,你要跟紧我,不要害怕。”
那带帷帽的姑娘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地下世界,异树拍卖会。
此界通常悬于修真界与妖界之间,四面八方不设限制。
而其中每五年举办一次的异树拍卖会更甚,还会去五湖四海,上天入地各显神通地去张贴告示,预告拍卖行的内容和拍品,品种众多,还有许多可以二手倒卖,珍贵的药材和法器、丹药等等。
负责承办拍卖行的组织或者门派还会设计有趣生动的节目,如异兽表演等,来欢迎来客,也因得如此,此会也是修真人士最爱来的地方,算得上是修真界的二手市场。
不过这里面鱼龙混杂,常有飞升失败的修士混迹其中,挑选资质更好的低阶修士,进行夺舍。
想想就恐怖啊……望着前方大大牌匾上的“异兽拍卖行”五个大字,两旁的柱子上笔走龙蛇地各题着字,左边是四面八方皆是友,右边是五湖四海路路通。
前方还有两只看门的石狮子,柳凌珍颤抖着腿,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旁边的宣衡注意到这边的异状,伸手扶了一把。
又将柳凌珍给扶着站起来了。
被迫站起来的柳凌珍:……
装弱不行只能讲道理了,她试图再一次讲道理,“我们可以不去这里吗?”
少年低头看她,看不见她的脸,于是伸手,扒拉开浮动的白布,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
“这里会很危险。”
宣衡矮身过去,凑近柳凌珍,见她因为戴帷帽发丝凌乱,伸手帮她理了理,耐心安抚道,“我会保护你的。”
戴着帷帽的柳凌珍:……道长,我其实是想避开主角团。
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前面浮在牌匾下面的浅色结界,周围各色穿着不同门派服装的弟子从他们旁边走过,掏出像是票据一样的东西扔到石狮子嘴里面,石狮子很通人性地点点头,这些人就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常柏在他们身后想插话又插不上。
这仙君和唐小友还是一如既往,一在一起,就旁若无人地二人世界。
旁人根本插不上话。
14. 九尾涂山
柳凌珍最终还是跟着宣衡和常柏走进了异树拍卖行的那道门。
千防万防防不过道长。
道长总能在柳凌珍企图逃跑的路上等着她。
或是在柳凌珍停下休息的茶馆送来一盏茶。
又或是在柳凌珍逗妖宠时,站在旁边看着她逗,天知道她一转头,他就站在背后。
柳凌珍:……总有一天,我要变成一道雷劈了你。
常柏摘下三片树叶子,化作三张通行证,丢进石狮子长大的嘴里面。
石狮子细细咀嚼,打了个大大的响嗝,对着三人点点头。
柳凌珍被宣衡拉着进去,常柏跟在后面。
这一条街道灯火辉煌,每隔五十步便是一个璀璨的夜明珠,将整个地下世界照得亮堂,看着跟人间的集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很是壮观。
整个街道上都摆着摊子,摊子上面放着各色倒卖的奇珍异宝。
只有一条路,路的尽头又是一座巨大狮子头建筑,来往修士众多,部分一身正气,部分露出猫耳、蛇身等看着是妖修,大多戴着面具,亦或是第一眼看过去就会记不住的普通人长相。
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在脸上做了伪装,宣衡护着柳凌珍在修士中穿梭,柳凌珍没感受到一点挤压感。
虽然内心很不情愿,但柳凌珍轻轻扯了下宣衡的袖子。
宣衡低头看她,夜明珠的光洒落在她的眸子里面,晶莹发亮,平白勾起看到的人心中的占有欲,宣衡嗓子眼发干,他忍不住又将柳凌珍往怀里面揽了揽。
柳凌珍左摆头,右摆头,入目之处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是伪装,没有伪装也会戴着面具,她有点担心地提醒宣衡,“你要不戴个面具?”
笑意浸染上宣衡的眼睛,他柔声问道,“为什么呢?”
柳凌珍实话实说出内心所想,“这里人多眼杂的,戴个面具遮掩一下,不是更安全吗?”
宣衡道长像是第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似的点点头,没有拒绝这来之不易的关怀,柳凌珍想到的,他怎么会想不到呢?更何况,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这样就是等着柳凌珍的这句话呢。
他就是,等着她这点微小的关心和爱意,靠着这点爱意苟延残喘于世。
他抬手轻轻一拂过脸,再转头,“这样如何呢?”
在柳凌珍眼里面,还是那张点缀着美人痣的脸。
她摇摇脸。
宣衡又转眸看向站在一旁仿若木桩的常柏,微微抬脸,示意它看。
常柏点点头。
柳凌珍不明所以。
常柏解释道,“在我眼里面,仙君此时的脸,已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柳凌珍又凑过去仔细观察,发现和前面宣衡的长相没什么不同,他施法伪装了吗?这是……法术失效了吗?
宣衡被她盯得脸红,微抬手作握拳状,虚咳三下,“咳咳,我真实的长相,只给小甲看。”
听闻此言,柳凌珍顶着一头黑线,双唇上挑,露出一个标准假笑,她刚想拍拍宣衡的手,让他离远点,就算是保护,也不要靠那么近。
恰巧这时,人头攒动的集市中,只有一条路的街道上,一个戴狐狸面具的红衣客故意擦着柳凌珍的背过去,力道很重,柳凌珍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到宣衡怀里面。
常柏见状勃然大怒,它厉声骂道,“阁下怎地随意推撞人,如此无礼,报上名来?我巨木客栈不欢迎此类客人。”
常柏的一句话下去,街上不愿参与争斗的修士加快了步伐自行离去,此地很快就只剩下柳凌珍一行人和那红衣客一行人。
两波人各站一边,仿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以妖修为首的一群人人多势众,以柳凌珍为首的三人,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却站出来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看见柳凌珍被撞的后背冒出一个隐约的黑色手印,宣衡脸色沉如冰,他站在柳凌珍身后光明正大地沉脸,眸中露出狠毒之色,不动声色地往对面施压,压得他们吐血。
那红衣客带着一行妖族修士停下脚步,墨发如瀑,红眸深深,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而此时,那双红眸正直直盯着柳凌珍。
他摇着折扇,站在一众妖修部下中,察觉到宣衡身上不俗的气息,眸色微深,玩味道,“不如问问这位小姐,凭何抢了他人的机缘?又凭何,心安理得地霸占他人的贵重之物?”
从天而降下好大一口黑锅,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她不认,柳凌珍冷声道,“从未与阁下见过,敢问阁下,抢的是何人的机缘?又霸占的是谁的贵重之物呢?空穴来风,随手捏造,张口就来,只要有一张嘴,谁都可以做到。”
柳凌珍直视那双红眸,眼中没有丝毫怯意,“还请您不要平白污蔑人。”
那边的红衣客,也就是九尾狐涂山一族现在的大当家——涂山澄很是不屑地挑挑眉,抬手让后面的部下们准备撤退,尽快离开此地,哪怕是他,不,可以说今天现场的所有人的法力加起来,也打不过那边站在那戴帷帽小姐身旁的男人。
那男人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早就向他们这边施压,强大的威压让一些无法承受的低阶修士露出痛色,咬牙硬生生抗了几分钟,就跪了下去,还有些吐血晕倒了。
这群人真不成器……涂山澄无声展开神识与对方抗争,自然也清楚后方的情况,他一展扇子,眼神一凌,那人的痛点明晃晃的,毫不遮掩,他直接向柳凌珍随手抛了一个法术过去。
那帷帽女子身上有她的气息,他找得都快发疯的她,可涂山澄确定,站在那里的那个帷帽女子绝对不可能是她。
强大如她,面对这样的涂山澄,是不可能这么冷漠的,如果真的是她的话,现在怎么也该过来扯他耳朵,揪他尾巴了……
她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再来一千个替代品,这些替代品无论长得有多像,都无法替代她的一分一毫!而他,涂山澄,会亲自一个一个毁灭这些,连她一根发丝都比不上,根本不配存在于世上的替代品们……
对面那个估计又是他哪个仇家找来欺骗他的替身,还找了个法力如此高强的保镖,为了杀死他涂山澄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涂山澄摇着扇子遮挡住脸,转头吩咐心腹,“退,留下一队人马,其余人立刻和我回空桑。”
那边柳凌珍见法术从天而降,淡定地召唤出心剑对抗,旁边的常柏骂骂咧咧,看柳凌珍抬剑阻击法术,剑光噼里啪啦,给它的眼睛给闪得瞎了几刻钟。
等着常柏的眼睛再恢复,就只见对面刚才还站着涂山澄一众妖族修士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不见踪影,被其他赶着去参加拍卖会的修士给填满了。
它眼观六路寻找想找的人,终于在不远处一处茶摊凳子上看见了柳凌珍和宣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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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此时茶摊字四下无人,柳凌珍扶着宣衡正坐在里面,常柏看出仙君的异状,不知道仙君发生了什么,眉间美人痣鲜红似血,隐约射出来红光。
仙君的双眸更是,红光大盛,常柏收回了抬起来要过去的脚。
柳小友一如既往的心大啊……仙君都这样了还不跑,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坐在他旁边,这胆识,常柏作为一棵修炼了几千年终于成精的妖树,这其中还沾了柳凌珍的光,它是真佩服啊。
而那边的柳凌珍,其实内心也不淡定。
不知道那涂山澄走前说的哪句话挑到宣衡的敏感神经,给他激动得都要控制不住法力,看着要走火入魔了。
一旁不幸目睹了一切的柳凌珍,想跑却被宣衡牢牢抓着,根本迈不开腿:……
她只得掀起帷幕,抬起他的脸,拍拍,“道长睁大眼睛,看着我,对,就这样,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神色认真地捧着他的脸,宣衡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又柔软了一些,他几乎是叹息一般抚上摸着自己脸的手,“宣衡,我叫宣衡。”
他用脸蹭蹭这双熨帖的脸,企图从中汲取爱意。
宣衡半睁着的眸子里面是触目惊心的痴迷和执着。
不小心又目睹了的柳凌珍:……
她被惊得想收回手,却被紧紧抓着。
他乞求道,“再疼疼我好吗?”
面无表情的柳凌珍:……我心疼我自己。
虽然很不情愿,她还是没有再固执地要收回手,还趁机掐了宣衡的脸。
他的脸摸起来像豆腐一样,摸起来滑滑软软。
柳凌珍就这样蹲在宣衡旁边,宣衡得寸进尺般靠上她的肩膀,而柳凌珍不经意一转头,看见呆若木鸡的常柏。
她一挑肩膀,把粘在上面的宣衡的俏脑袋给挑开了。
被挑开脑袋,感受到一股浓浓嫌弃味的宣衡露出可怜眼神,乞求某人的怜悯。
柳凌珍不为所动,“不是要去拍卖会吗?快走,常柏快带路。”
常柏又走到他们身边,微微咳嗽几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柳小友背后这道黑手印,可是涂山一族的噬死咒。”
柳凌珍看不见背后的黑手印,但是从刚刚宣衡的表现也推测得出来,她点点头。
一股温热的能量又流入经脉中,他前面输送过那么多次,现在还来?
柳凌珍小跑到常柏身后,露出半个头,对着宣衡求饶道,“别输了,别输了,再输就要撑死了。”
宣衡很执着,还要伸手过来。
柳凌珍拉着常柏挡到身前,“常柏常柏,快救救我。”
常柏面露难色,直面仙君凉飕飕的眼神,饶是他活了几千年,也不禁畏缩起来,它结结巴巴劝道,“仙君,淡定,仙君,不要过于担心柳小友了,您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对不对?”
仙君一言不发。
常柏愁啊,这两个都是活祖宗啊,它接着道,“我们还是先去拍卖会吧,这会子也快开始了,再不去赶不上了,鹿神医今天就在现场呢。”
骤然,那边的宣衡眉间美人痣燃成火焰状,双眸发红。
仙君怎么还是灵力暴走了?常柏不明白,一具身体忽地倒在它背上。
它转头就看见,身后的柳凌珍美目圆瞪,捂着胸口,正大口大口向外吐着血。
15. 庄周梦了蝶(一)
冰凉的痛感穿心透骨,柳凌珍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她微微一掀起眼皮,透过帘帐隐约看见两个人影,一站一跪。
那两人的对话模模糊糊传到她的耳中。
跪着的那个声音年迈,听着上了年纪,很是沧桑。
“记忆缺失,神魂不稳……还需温养……还请神尊大人不要过度忧思。”
神尊大人?这是在喊谁?
“吾了然。”
这道声音听着像宣衡的声音。
那道年迈的声音忽然激动了起来,音量一下子不可控制地变大。
“您真的知道吗?锁妖塔那几个老东西这几天,天天给我丢纸鹤说让我来看看您是什么情况,您昨日的神力外泄导致不少魔种跑了出去呢,幸而被守在外面的弟子给斩杀了,还请您多多保重,神尊您的稳定与世间的安危息息相关呐。”
“声音小点,吵到小甲了。”
……
后面的声音就听不见了,柳凌珍内心奇怪,她支楞起身,探头去看,就正正撞到了跨步过来的宣衡怀里面。
宣衡的眼角是红色的,像涂了红色的眼影,晕染出几分瑰丽,眉间的美人痣也完全变成了红色,点缀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看着有几分厉色。
宣衡揽着柳凌珍坐起来,握住她的一缕秀发放在唇边亲吻,柳凌珍的醒来缓解了他内心的恐惧,关切地询问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柳凌珍除了感觉头还晕晕的,身体还有点发虚外,自我感觉良好,她躺在宣衡怀里面,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刚刚是谁在和你说话?”
宣衡把玩着她的手指,神色柔和了不少,“修真界第一医修,朱鹿,外号鹿神医。”
柳凌珍抬眼观察四周,“那我们现在这是在?还有常柏,常柏又去哪里了?”
宣衡有问必答,“在那位鹿神医的医馆里面,常柏它先去拍卖会了。”
“我这身体,老毛病了。”
宣衡揽着她,轻轻拍拍柳凌珍的肩膀安慰道,“治得好的。”
柳凌珍睁着死鱼眼,她其实很想挣扎,但全身使不上力气,“道长,您这是不是太自然了?”
柳凌珍指和她接触这件事情。
宣衡特意低头去看柳凌珍脸上的表情,他拥着她,柳凌珍的头倒在他的肩膀上,他用脸蹭蹭她的头,有理有据道,“你我二人夫妻之间,本当如此。”
被迫躺在他肩上的柳凌珍:……你等我恢复好,我保证我一定会跳起来打你。
等着柳凌珍感觉身体有了力气,她最后也没有跳起来打他,反倒是宣衡将他为柳凌珍准备的裙子递给她,柳凌珍摆弄几下不太会穿,是一件天蓝色的襦裙,样式精美,制作精巧,高贵典雅的风格,问题是设计得太繁复了,穿起来很是困难。
只能求助买家,宣衡道长红着脸帮他心爱的小甲给穿上去了,他捂着发热的鼻子往外跑,光剩下站在房间里面的柳凌珍一脸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表情。
柳凌珍美美换上新装,心里面高兴,她坐到房中央桌子前,桌上有一些手工制作的小点心和茶水,茶水还冒着热气,看得出来准备的人很贴心,她抬起茶杯浅酌几口。
没一会儿,风风火火跑出去的宣衡又跑了回来。
他快步走到桌子边邻着柳凌珍坐下,语气沉重地来了一句话。
“常柏那边出事了。”
柳凌珍抬着茶杯的手微顿,虽然和常柏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知为何她对这棵树精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它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宣衡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学柳凌珍举在手里面,他表情深沉,语气也沉重,“它被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伙人打了。”
柳凌珍半信半疑放下了茶杯,“那常柏现在在何处?状况如何呢?”
宣衡话里话外藏不住幸灾乐祸,他有几分嫉妒柳凌珍对于常柏的在意,因此说话也是藏不住阴阳怪气,“拍卖行,状况嘛,蜃影石里面看着是鼻青脸肿的。”
宣衡说着,特意去看柳凌珍,而柳凌珍盯着眼前的茶杯,似乎正在发呆。
此时的柳凌珍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镯子的声音。
镯子咋咋呼呼地命令柳凌珍,“去异树行,拍庄周梦蝶图。”
庄周梦蝶图?柳凌珍皱眉,她一饮而尽茶杯里面的茶杯,拉起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幸灾乐祸的宣衡,“走,我们现在就去拍卖行。”
宣衡见她反应如此之大,后知后觉地磨了磨牙,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好”字,不情不愿地被柳凌拉着去了。
好常柏,要是你在小甲心里面的位置比我重要,再一百年就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吧。
又想着鹿神医走前提到拍卖行上或许会有柳凌珍的机缘一事,宣衡眸色微凌。
一刻钟后,异树拍卖行,万狮楼前。
宣衡先带柳凌珍去找了负伤躺在异树行医馆里面的常柏,常柏的树叶头发都快掉光了,在里面躺着,它竟然还有心情唱歌。
柳凌珍见它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而后宣衡提议来都来了,进去拍卖行里面看看,这回虽然仍旧心存抵触,但是柳凌珍自己身上也带着任务,还是得进去趟这趟浑水。
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柳凌珍千躲万躲依旧躲不掉,她抬头观望了一下这个狮子头,好大一个,周围两侧还有魔气泄露出来,狮子嘴大张,毛发飘扬,柳凌珍转头问宣衡,“这是魔兽做成的门吗?”
宣衡点点头。
柳凌珍收回头,帷帽轻摇,来之前,宣衡又给她戴上了帷帽,美其名曰:人多眼杂,在外行走,需做伪装。
宣衡拥有贵宾席令牌,他向站在门边的穿书生装,头上帽子顶着大大的一个“晓”字的人出示这个令牌,忽地来了一大伙戴着相同款式帽子的人将柳凌珍和宣衡给请到了二楼阁间。
柳凌珍带着帷帽上楼,身姿卓越,吸引在场不少人的目光,这其中,一个穿着白衣,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白鹤与红日的年轻男人的目光,在看见柳凌珍的时候,满眼均是狂喜和不可置信。
他还追着柳凌珍走了几步,这人突出的表现一下子拉响了宣衡的情敌雷达,他放出一缕神识探查,在探查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几眼。
而后收回神识,踩着柳凌珍的脚步声跟着上楼了。
他们来得晚,拍卖会此时已接近尾声,目前是倒数第二个拍品,主持人正是百晓阁的阁主,代号百晓生,一个戴着半片眼镜的鹤发童颜书生,口才了得。
“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揭下来将要为大家揭晓本次异树行最价值连城也最不可估量的两件拍品。”
“倒数第二件,《捉妖篇》残卷。”
“大家敢相信吗?我们或许生活在一本话本子里面哦。”
百晓生笑意盈盈地指指台下一个服饰华丽的世家小姐的脸,“你不是主角哦。”
他又反手点点自己,“我也不是主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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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晓生双臂展开,走到舞台中央,绕着那副残卷转了一个圈,“这本残卷详细地预告到了三次凤凰涅槃的方位、地点……包括凤凰涅槃的转世。”
台下一下子炸开了锅,那可是凤凰涅槃,多少人千金难求的凤凰涅槃,穷尽一生才能追寻一次的凤凰涅槃。
就连阁楼上听到此的柳凌珍也不禁抓紧了座椅扶手,一旁的宣衡的表情不见分毫改变,他伸手握住柳凌珍的手,安慰道,“别听他胡说,没事的。”
柳凌珍眉头紧锁,心里面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竟然可以在这里看见《捉妖篇》,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有回家的希望?
台上的拍卖还在继续,百晓生拿起拿“残卷”,给在场的人给展示了一遍,最靠近台边看得最清楚的那几个人表情变幻莫测,甚至还有人想冲上去抢。
不过那人百晓生的衣袖都没有摸到,就被“晓”字顶头上的人拔刀砍了,手起刀落,犹如切割大白菜。
百晓生面不改色依然带着笑脸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哎呀”了一声,“抱歉朋友们,忘记说了。”
“想要获得这件拍品的条件。”
“拍品的主人说,只需要一文钱。”
很巧妙的一文钱,此界哪里会有一文钱呢?在灵石成为通用货币之后,一文钱可抵得上黄金万两,这还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柳凌珍他们的位置在二楼,从上面望下去,视角偏好,她盯着百晓生手中的那卷纸。
那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前,一起的起源,宣衡时刻关注柳凌珍,自然也看见台上那卷《捉妖篇》,这不是三百年后柳凌珍写的话本子故事吗?怎地出现在了现在?难道……也有人和他一样,从溯洄境中找了回来。
宣衡惊疑不定,他抬手召来一个侍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文钱,指着下面那卷残卷,说,“拍了。”
旁边柳凌珍震惊脸,这人怎么什么都有?她嫉妒了……
宣衡凑过来,故意用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间偷亲,“我的就是你的。”
柳凌珍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拿人手软,她待会儿还要借宣衡的钱袋子拍庄周梦蝶图,柳凌珍打算好了,就在这里,拿到这个图,完成镯子的任务,今晚上就逃跑。
她要离宣衡远远的。
再待在宣衡身边,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心动,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很可怕,她在很多事情上面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如果没有他在,柳凌珍极大可能会不适应和感到害怕。
不,这样不行,柳凌珍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迟早也会一个人离开,不应当再生出这些没有必要的羁绊来,她还要去杀凤凰神尊,而且听着那老人和宣衡说话的声音,如果他就是神尊的话……
柳凌珍又拉拉宣衡的袖子,虽然隔着帷幕,她还是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眨眨眼睛讨好道,“道长可以帮我拍一个东西吗?”
宣衡握着她的手,“小甲尽管说就是了。”
“名字好像叫做庄周梦蝶图。”
此刻的台上,百晓阁宣告了《捉妖篇》被人拍下的结果,全程哗然,不少大人物站起身来,想要抢夺,被百晓阁的人武力镇压。
“揭下来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本场的压轴拍品。”
“本次拍品较为特别,卖家说,不需要支付任何代价,也不要任何钱财,只赠予有缘人。”
“让我们欢迎本场压轴拍品的隆重登场!”
“堪比凤凰涅槃境的——庄周梦蝶图!!!”
16. 庄周梦了蝶(二)
大部分人听到此都暗暗骂道,赠予有缘人?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台下楼上,均是一片哗然。
“这百晓生是越来越会卖东西了。”
“他那个百晓阁除了卖消息,没有放在明面上,暗地里搞得起劲的就是以物换物。”
“以物换物?”
“这你就不懂了吧?再浅显一点,百晓阁还接以命换命的勾当呢。”
在场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自然也听得见这些议论。
台上的百晓生面不改色,依旧笑意盈盈地用尽各类溢美之词大夸特夸庄周梦蝶图。
只那一条——”堪比凤凰涅槃境”,早已勾起在场许多修士的心了。
又是堪比凤凰涅槃境的法器,百年一次的凤凰涅槃,已足以让不少人从中获得大大的好处,更何况这又是在涅槃境中的,听着那百晓生的意思,这个“庄周梦蝶图”可以带出去。
可以带出去的境,听着多么天方夜谭,这要是能带出去,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带出去惠及后氏族人千秋万代,称王称霸,亦或是造一个桃花源都可以,还可以在其中避世,不少人暗中红了眼,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
柳凌珍和宣衡也在看这个最后的压轴拍品。
柳凌珍转头,正好对上宣衡了然的眼睛。
他又在看她。
柳凌珍“哼哧”一笑,“道长觉得这个可能吗?”
宣衡坐在柳凌珍旁边,收回眼睛,不紧不慢抬起茶杯喝了几口,难得话多,“难说啊,不过就目前来看,凤凰涅槃境万中无一,哪怕是仿制品,也无法比其分毫。”
“竟然也有道长拿不准的东西吗?”
宣衡清咳几下,又喝了口茶水,方才正色道,“我探了探下面那东西,里面有大量的活人气息……”
他正色道,“望着不应该是此界会出现的法器。”
意思就是这个东西是真的咯?
柳凌珍将目光重又投到百晓生手上拿着的毫不起眼的木盒子上面。
台上的百晓生介绍得如火如荼,他事无巨细地介绍了这画卷的来历、里面的内容、画家的名号等等。
百晓生笑眼弯弯,“大家都可以打开神识探一探。”
台下有人半信半疑地做了,而后便是满脸惊色地瘫在椅子靠背上面,旁边有人骂他是傻子,百晓生这个阴阳人的话也敢信,活该。
听见了全部对话的百晓生不在意地笑笑,“如君所见,这画卷里面,住着一镇子的活人,他们在里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生活了上百年。”
百晓生乐呵呵地走到刚刚那个骂他的修士面前,那修士脸上全是疤痕,是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见百晓生走过来,或许是心虚,他畏畏缩缩地后退了好多步才站直了。
百晓生见状哈哈大笑,举了举手,“来点人先把这位嘴不干净的给“请”下去,我望着是跟有缘人长得不像。”
刹那间就有几个人上前伸出刀具刺向这个人,刀疤脸有保命的道具,暗骂百晓生记仇的性格,就地丢下一个烟雾弹,炸得现场一片烟雾缭绕,等着再清明时,已不见了那刀疤脸的人脸。
见这情形,暗中窥视的大部分人将手从刀上挪开了,看来这百晓生,果然隐藏了实力,能坐稳这百晓阁阁主的位子,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百晓生不在意的挥退部下,他突然拍拍帽子握拳,“哦!对了,让我们欢迎画卷的主人上台来,为我们亲自展示。”
一个穿着白衣,上边绣着栩栩如生的白鹤与红日的公子信步走上了台,这人的脸上是一层雾,看不清楚面容。
他从容接过百晓生亲手奉上的话卷,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八分之一。
光芒大盛又随着话卷地关闭而熄灭,台下见识到画卷中世界的人已经按耐不住。
有人急哄哄,声音雄壮响亮,“敢问阁下,有缘人的标准是什么?”
画卷的主人微勾唇,声音富有磁性,“自然是与我有缘之人。”
那人暗骂一声大锤扶手,与他有缘,莫不是来耍他们的?
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子声音也抛出一个问题,“什么叫与郎君有缘呐?是什么样的缘?”
那白衣公子面不改色,没回答这个问题,转头与旁边的百晓生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百晓生点点头,扶正帽子,表明自己知道了。
而后瞬刻,百晓生的声音响彻全场。
“画卷的主人已挑好有缘人,本次拍卖会到此结束!!!”
“还望诸君谨记,但行好事,勿要杀人夺宝,平沾因果。”
台下骂声一片,那白衣公子和百晓生面不改色地退了场。
楼上的柳凌珍也是见识到这修真界的一套又一套,套路颇深呐!
她站起身整理裙摆,准备和宣衡离开。
刚准备下楼,迎面就碰上上楼的百晓生和白衣公子。
这二人一前一后站于楼梯上,那白衣公子目光直冲冲地盯着柳凌珍。
柳凌珍本还在思考这百晓生为何而来,就感受到一道颇有压力的视线投来,她隔着帷帽的白布看过去,对上了那个白衣公子急切热烈的目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柳凌珍:……?
不认识不认识,别来别来,看着像是主角团的人,一定要远离,千万别过来,她赶忙往宣衡身后边躲了躲。
一直注意着柳凌珍情况的宣衡自然抬步走到柳凌珍身前,帮她牢牢挡住了那白衣公子的视线。
百晓生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手上动作却无比恭敬,他微微躬身,双手伸长,将手上的东西尊敬地递给宣衡,“您要的东西。”
宣衡接过东西,朝他点点头。
百晓生又拿出刚才在台上展示的气息质朴的盒子,“还有一事,还请诸位随我去到藏宝阁细谈。”
藏宝阁位于魔兽狮子头的二楼,顾名思义,该地是百晓阁用来收藏各种奇珍异宝的地方,其中也包括了帮忙保管的东西,百晓阁的防盗法阵,在修真界也是颇有威名,柳凌珍一行人穿过长廊,跟随百晓生走到了内室。
百晓生又朝宣衡和柳凌珍恭谨地行了一礼,而后说,“这里设下多层禁制,无人敢擅闯,也无人敢窃听,诸位尽可放心。”
宣衡语气冷漠,“要说什么快说。”
水滴大的汗水流下,百晓生抬手擦了擦,心里面害怕得叫爷爷,面上还得保持着端庄,他尽量地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是这位小公子,他想将这画卷赠予这位小姐。”
宣衡抱手,眼带探究,“是吗?”
那白衣公子向他恭谨行了一礼,答了一声,“是的。”
这边百晓生也扛不住威压,又擦擦汗,应和道,“是这样的。”
宣衡扭头声音温柔地问柳凌珍,“小甲想要吗?”
柳凌珍早已习惯他的反复无常,她不太想要这烫手山芋,刚想拒绝,又想到镯子说的话,最后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宣衡转过去,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面色阴郁,他伸手接过那百晓生递过来的画卷。
意念一动,画卷就消失不见,他朝柳凌珍点点头。
两波人又随意扯了一下家常,主要是百晓生在试图和柳凌珍搭话,另外两个人在认真听。
拒绝掉百晓生的晚宴邀请,与他们二人告别,柳凌珍和宣衡便打算离去。
行至一楼大厅,竟然还有少部分人没有离开,按理说,拍卖会前面就已结束,怎么他们还在此地长久徘徊?
柳凌珍皱眉,暗中召唤出心剑,握在了手中。
宣衡走在她身边,也见此异状,他脸色阴沉,不动声色地放出威压,威压强大,压得那些人瞬间吐血,不少晕厥。
柳凌珍挑挑眉,在宣衡亮出实力后,那些盯着他们的眼睛瞬间又重新隐匿了起来,表面上好像消失不见了。
现在还站在偌大个一楼拍卖会场地里面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不过……总有些人不长眼睛,想要拼死一博,她拉拉宣衡的袖子,示意尽快离开,宣衡点点头。
行至狮子头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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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异变突生!
一只巨大无比的血手凭空出现,并迅速伸长,朝着柳凌珍抓来,柳凌珍边躲边抬剑回挡,这血手被击散,碎下来的血液又变化成新的血手,又朝着柳凌珍抓来,剑光与血色交缠。
手上的镯子又开始吱哇乱叫,“啊啊啊啊,柳凌珍你怎么又要死了啊啊啊!”
“是你,每次都是我身处危机的时候才出现!快看看这情况,我要怎么办。”
“自救,我撤了。”
柳凌珍咬牙切齿,它好几次都这样,简直不要太招人恨了,“你这死镯子,还不如别出来,省得让我分心。”
她衣袂飘飞,柳凌珍发现只要抬剑攻击的速度够快,这些血手就来不及重新生长,因而她瞄准要复生的血手,咬牙用剑刺了千万次,终于把这些血手打碎了,碎得不能再碎,成了一大摊血水。
在对抗铺天盖地的血手之余,柳凌珍余光往旁边一瞟,内心惊讶于自己眼睛所看见的——一直以来相在她面前表现得无比强大,给她的感觉近乎无所不能的宣衡,竟然被困在了一个从地上生出来的铁笼子里面。
宣衡坐在笼子里面奄奄一息,他靠着这笼子的铁栏杆,手脚均被笼子上长出来的荆棘穿透,笼子里外都是他的血,这些血还隐约闪着金色的光,他看着跟废人无异,柳凌珍在他身上探查不到半点法力波动。
柳凌珍面色凝重,看来这铁笼子对宣衡有抑制作用,可以封印他的法力,让他无法运用法术,而且很明显这波攻击是早有预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啪——!”宣衡拼着一口气,抛出藏着庄周梦蝶图的储物袋。
柳凌珍伸手接住,她跑到笼子外面,伸手拍拍宣衡的脸,宣衡因失血过多已接近半晕厥,他半睁着眼睛,“小甲,你拿着储物袋先出去,里面有一切我为你准备的东西,我休息一会儿就去找你。”
第一次见到宣衡这样的虚弱状态,柳凌珍也不禁担心,“道长,道长,你别睡啊。”
“你亲亲我,我就不睡。”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柳凌珍自动略过这句话,“道长,你…你的手和脚上面都长满了荆棘,你真的没有事情吗?”
宣衡虚弱地笑笑,脸色惨白还要故作坚强,“真的没有事情,你过来亲亲我。”
柳凌珍想甩他巴掌,都到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了,还想着亲。
她故意去按他的伤处,给他按着“哼唧唧”直叫唤,最后也不恼,就对着柳凌珍笑。
他好像是那个受虐狂。
柳凌珍没有虐待人的爱好,她略带愧疚地收回了手。
忽地,一道干净的男声传来。
“柳小姐,柳小姐。”
“你没事吧?”
柳凌珍循声转头望去,是那庄周梦蝶图的主人,他正站在他们刚刚下楼的楼梯口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多久这边的情况。
见柳凌珍望过来,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柳凌珍依然看不清他的脸。
“柳小姐想要救这位仙君吗?”
柳凌珍探究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是谁?”
那白衣公子眼神柔柔,声音温和,“柳小姐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带给你,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眼神依然带着笑意,“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处理一下笼子里面的人。”
果然是他搞的鬼,不,或许应该说——是她!
柳凌珍抬剑挡在身前,“想动他,先过我这一关,不过连真实身份都不敢露出来,你在害怕什么呢?周庄话事人。”
那白衣公子的表情一顿,随即露出一个颇无奈的表情,“他”向空中扔出一展画卷,画卷一下子便长,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就将在场人都吸了进去。
这话事人手中竟然还有画卷!
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响在柳凌珍耳边,情意绵绵,却也带着彻骨的恨意,让她感觉脊背发凉。
“我找到你了喔,姐姐。”
17. 周庄的故事(三)
姐姐?这是在喊谁?
……
“柳凌珍,起来,快起来!”
“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你今天要去学堂,快起来!”
去什么学堂?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心底升起来,柳凌珍想装睡,但奈何不了这声音的主人一直在耳边嗡嗡嗡。
她被烦得不耐烦地睁开眼,入目是朴素的帐幔,柳凌珍坐起身来,怔怔对上了床前粉糯的团子。
刚刚就是她!一直在她耳边说话。
小团子长得很可爱,就是眼睛灰蒙蒙的,眼珠子没有焦点。
柳凌珍伸手在她眼睛前五指张开转了一圈,眼珠没有丝毫晃动。
这是个瞎子。
“你在干嘛呢?”
似乎是感受到柳凌珍的动作,粉糯的团子发问。
“你看不见?”
团子咋咋呼呼,很生气,“我又不是第一天看不见,你才知道吗?”
柳凌珍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她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片刻沉默后,对着倾窗而下的阳光,她看着这团子,良久,只说了一句。
“我不记得了。”
那小团子扎着两个小发髻,飘飘摇摇翘在两边,很可爱,听见柳凌珍这样说,她笑了一下,“不记得这个没有关系,记得你说过的话就行。”
柳凌珍疑惑,“我说过什么?”
“你说过,你会当我永远的阿姐,就算我眼睛瞎了,你也不会嫌弃我的。”
柳凌珍“噗嗤”一笑,这像她会说出的话。
这瞎眼的小团子摸索着跳到柳凌珍床边,使大力气拍拍柳凌珍的脸,“快起来!快起来!”
“这就起,这就起。”
小团子嘻嘻一下,“阿十最喜欢柳凌珍啦。”
原来她叫阿十。
……
阿十这年才九岁。
在柳凌珍眼里,她还只不过是个小孩。
可是这孩子,在本应该享乐的年纪,却早早就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在柳凌珍没有找到她之前,她当过一阵时间的小乞丐,柳凌珍带走她后,阿十才过上了正常小孩应该有的生活。
柳凌珍去学堂,阿十会去接她放学。
柳凌珍去习武,阿十会去接她下训。
这样的瞬间,还有很多。
……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日复一日,不断循环徘徊在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在某些瞬间,柳凌珍也会突然疑惑,感觉脑袋空空,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直到战争的爆发。
平静的生活在这一天忽然被打破,柳凌珍循环的日复一日的学堂、演武场、家的生活也因着叛军攻破了都城而戛然而止。
柳凌珍带着阿十开始逃难。
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路的挫折困难……她带着阿十站在南下的流民中回眸看见民不聊生的惨象时,也不禁感叹,史书上的几笔,是数十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顺和元年,朝代更迭,民生凋敝,百废待兴。
走到逃难的路上,柳凌珍这才发现不对劲,她问阿十,“我们家,就只有我和你二人吗?”
阿十点点头。
柳凌珍迷惑,“这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阿十在柳凌珍背上缠着手指玩,眼睛灰蒙蒙的,虽然二人都穿得朴素,但她被柳凌珍打理得干干净净,精致可爱,阿十偏头想了一下,说道,“其实还有一只鸟和一只狐狸,就是阿姐太不上心了,都走丢了。”
柳凌珍只当她在说玩笑话,她又将这小姑娘往背上背了背。
“阿十终于长了点肉,背起来重了点呢。”
小姑娘在她背上玩着她的头发,她攥着柳凌珍的头发,力气小小的,像是攥着什么珍视之物,一点也不肯松手。
柳凌珍又将她往背上背了背。
忽然听见阿十说,“真想和阿姐就这样过一辈子。”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柳凌珍闻言笑着说,“阿十怎么也学大人说话了?”
“还不是又怕被阿姐给丢了。”
“阿姐是那样的人吗?”
阿十还是气呼呼的,掷地有声,锤着柳凌珍的背,“阿姐是。”
柳凌珍笑了,她故意颠了颠小姑娘,给阿十吓得慌张抓住她背上的衣服,攥在手里面攥紧了。
等着阿十的小拳头锤到背上有点痛感了,柳凌珍才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
遇到一路的流民,起先见她们穿得好,还有人打起了不好的主意,后面柳凌珍学精了,换了一副朴素的打扮。
山河破碎风飘絮,柳凌珍看着辽阔的山河,倍感身世浮沉。
但马上她心里面又感到一阵阵难过,阿十至今仍旧因着眼睛的原因不能看见,又听着背上的小姑娘说要快点长大保护阿姐。
柳凌珍心软软的,笑着说,“阿十只要无忧无虑地长大就行了。”
翠竹松柏,正午的大太阳炙烤着大地,沿着石道的方向往上走,远远的就看见一座路亭屹立在小山头上,柳凌珍乐滋滋地想,古人云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诚不欺我!
这山坡上真有一路亭,上下两层,地基由石头堆砌而成,大门朝着山路,背面对着一条蜿蜒而下的小溪。
柳凌珍背着阿十走了许久,这会儿子腰酸腿痛,口干舌燥。
她走到路亭里面,将阿十轻柔地放下,在路亭周围围起来的木板凳子上面,柳凌珍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拿袖子擦擦,将阿十小心地放下。
柳凌珍蹲下,引领阿十坐上去,而后替她拍拍衣服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阿十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阿姐去找些野果,打些山泉水来。”
阿十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柳凌珍站起来,转身准备下去摘野果子,袖子就被拉住了。
她听见小姑娘怯生生地问,“你还会回来的,对吧?”
柳凌珍见状又蹲下摸摸阿十的头,“我会回来的,阿十不要担心。”
她想了一下又纠结,柳凌珍不想把阿十一个人放在这里,放在这里她根本放不下心来,可柳凌珍背着阿十走了半天,实在是走不动了。
一双冰凉的小手抚上柳凌珍的脸,“阿姐在担心阿十是不是?”
虽然知道阿十看不见,柳凌珍还是情难自禁地点点头,她反握住阿十的手,“看不见阿十我不放心,阿十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阿十眨眨灰蒙蒙的眼睛,她视线没有聚焦的地方,只是空落落地盯着某个地方。
被柳凌珍背着走了好几个月,阿十清楚柳凌珍这一路上为了照顾她,有多辛苦,她其实内心更多的是害怕,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柳凌珍的负担。
阿十觉得平常给阿姐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于是她假装平静,假装不害怕,可声音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惧不安,“阿姐,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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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的。”
柳凌珍迟疑,“真的吗?”
阿十深呼吸了一口气,“阿姐莫担心,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早些回来。”
柳凌珍心疼地摸摸阿十的头,她还是不放心把阿十一个人放在这里,左右观察,发现不远处就有几株果树,柳凌珍选了一个可以看得到阿十身影的角度,而后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她一边摘着野果子,一边确认阿十的安危。
陡然,一阵疾风扫来,吹落不少枯树叶子,柳凌珍也被这阵风给晃了眼睛,她揉了揉眼睛,赶紧去看阿十。
看见亭中的阿十的背影还好生生地坐在那里。
她收回了眼睛,继续摘果子。
阿十这边,见柳凌珍下去,眼睛微动,灰暗褪去,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她微一抬袖子,于面前一扫而过,便从此脱离出来,只留下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坐在这路亭里面,等着柳凌珍回来,便和她报告消息。
“阿十”转身,往山坡下忙忙碌碌摘果子的柳凌珍那里一挥手,抛去一只人参精。
半黑半百的面具自脸侧生长而出,一身白色长袍,黑色云纹点缀,她的身形也撕扯得瞬间变得高大,肩宽体阔,眨眼间,她变成了“他”。
下一刻,她使用缩地成寸,瞬移到了周庄。
周庄已是日落西沉,此时甚是热闹,歌舞升平,人山人海,放的花灯在河中漂移,望着可以连成一条璀璨的线。
有人迎面撞见戴着黑白面具一身煞气的她,也不害怕,朝她作了个揖,热气地唤她,“沈十大人,终于盼到您来啦!您别见外,快来和父老乡亲们一起看花灯游街。”
她朝这人点点头。
而后继续往前走,迎面遇到许多人,都对着她恭敬地行礼。
她也以礼相待。
周庄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守护神的姓名叫做沈十,未知姓名的真假,也不知沈十的性别是男还是女,因着她通常有男女二相,整天又喜欢戴着面具,法力又实在高强,天榜前十,具体名次未知。
曾有好事人冒然近身,企图一窥真假,被沈十当场捏爆了头,那个血腥啊,听说殿里面洒满了血,是以无人再敢去一探究竟。
但,周庄的人可不害怕沈十,正是因为沈十的出现,周庄的人才能在循环里正常生活上百年。
不过他们对沈十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害怕在,因着沈十大人的传闻是在太多太诡谲了。
沈十大人的传闻包括但不限于什么随手一挥扇子便割去几百人的人头,又如沈十大人的男相和女相其实是两个不同的人,以及沈十大人面具下其实没有脸……
没想到吧,他们生活在此还能知道这么多消息,其实这些也是因为沈十大人。
她偶尔会发发好心,在循环的交接点放几波人进来苟延残喘,这些人也会带来外界的消息、法器和他们交换。
她身形又变换一瞬,移动到地宫。
地宫暗影重重。
面不改色地穿过岩浆地、白骨林、美人灯……
她路过一个全是镜子的房间,一个镜子里面坐着一个人,姿态万千,望见她,都神色各异。
她终于来到地宫最深处的水牢。
一个高大的铁笼子悬于半空,笼子周围长满了荆棘。
似是感知到她的到来,笼内人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
“沈识黛,你好大的脸,在她面前装得我见犹怜,怎么出来见人就不继续装下去了?”
18. 周庄的故事(四)
“仙君莫不是在说自己?”
黑白面具褪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樱唇琼鼻,眉目如画,特别是那双眼,清冷又透彻,浅淡中饱含压迫感。
来人正是沈识黛。
她一步一步靠近,步步生莲之姿,整个人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宣衡。
宣衡靠在栏杆上,他预料到沈识黛也会找过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又想起旧时柳凌珍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远比自己多得多,他忍不住又开口嘲讽,“她不记得你了,你心里面肯定难过得不行了吧,毕竟某人可自诩为柳凌珍天下第一好妹妹呢。”
被宣衡戳到痛脚,早些年他们俩就很看不惯对方,沈识黛厉声反驳道,“她是不记得我了,她同样也不记得你!”
“呵呵!她最爱的人还是我。”
“你别自恋了好不好?我阿姐现在清清白白,我求求你别去故意接近她了好吧?”
宣衡面色阴沉地几乎要滴出水来,柳凌珍是他的逆鳞,谁碰都不行,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才又找到了活的柳凌珍,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哪怕是柳凌珍本人来了也不行。
他双目赤红,“哐当”一声巨响,宣衡的手重重砸在栏杆上面,声音极尽尖锐,“柳凌珍生是我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的鬼!”
下面站着的沈识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宣衡也就是凭着现在柳凌珍记不得,可劲儿在柳凌珍面前装,她打心底里鄙视这种行为。
这疯疯癫癫的发言,活生生一个死疯子,他竟然还敢这样说?当初无端降临在柳凌珍身上的祸事,他敢说跟他一点干系都没有吗?沈识黛恨他恨得牙痒痒,他也配!她很不屑地冷笑道,“你这辈子别想着出去了,在这里好好待着。”
他能不能从她手底下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呢?还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得把宣衡现在就杀死了,沈识黛知道他很难杀,实力还深不可测,但还是想尽全力一试。
万一呢?她眸光一闪,万一真的能把他给杀了,虽然会惹阿姐难过,但阿姐以后就自由了,再也不用被疯子追着了,也不用被那么多麻烦事沾上身了……
而上边笼子里面的宣衡还不知道站在下边的沈识黛已经开始计划应当如何处理他的尸体。
他往后一靠,靠在笼子上,这么一会儿的分离,宣衡已经开始思念柳凌珍了。
他又摸摸旁边的笼子,这笼子的材料极为特殊,简直天生就是为了压制他的法力而制作的。
宣衡被关在这笼子里面,法力被封,灵脉阻塞,手脚上还被很多荆棘穿透,这些荆棘正在向外吸着他的血。
宣衡法力被封后的身体和凡人无异,因此缺血后,他感到一阵一阵的眩晕传来。
又看着这些荆棘犹如有生命一般将血液吞下,他金色的血液一点一点被这荆棘给吸收掉了,宣衡心里面疑惑,沈识黛要用他的血去做什么?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沈识黛露出点笑来,她不打算告诉宣衡她的计划,哪怕宣衡曾经是她的家人,但是在这世上,上天入地,沈识黛最珍重的还是要数柳凌珍。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水镜前看见的情景,宣衡总喜欢在她阿姐面前惺惺作态,她心里面犯恶心,忍不住骂道,“总比仙君好,仙君在我阿姐面前那是一套又一套,我看着都想吐呢。”
笼子里的宣衡无所谓的挑了挑眉,他到现在都不紧不慢,沈识黛的放血计划要是换一个人来都得吓得丢了半条命。
他无所谓的随手一撕穿透手腕的荆棘,这只是他万千化身中的一个,因着地位不俗,面相又有他几分相似,是柳凌珍喜欢的年轻版的他,他才用了这个化身。
哪怕他现在死在这里,也不会对他远在九重天之上的真身造成什么影响,大不了再来一下凤凰涅槃。
只是想到柳凌珍的喜欢,宣衡的心忽然又开始难过起来,要是因为这个化身的死去,小甲难过怎么办?
他想着,又看见这荆棘还在吸他的血,忍不住暗骂沈识黛这个坏胚,也不知道柳凌珍是看上她哪里了,会觉得她好。
……
话分两头,那边的柳凌珍果子摘了满满一大捧,看着至少够她和阿十两个人吃饱饱的一顿。
她沿着来的路往上走,阿十的身影还好生生的坐在那里,忽地,草地里伸出无数只枯黄的触须来,深深浅浅的脉络遍布于上。
这些触须长长的在空气中飘摇起来,一下子就捆住柳凌珍的脚,将她绊倒在地上。
而后这些触须就不动了,柳凌珍惊疑不定地拿手去撕这些触须,轻轻一拉,竟然就拉掉了。
“柳小友,柳小友,哎哟,手下留情啊,给老头子我给扯痛了,柳小友别扯啦!”
苍老的声音传来,柳凌珍扫视了一圈,一无所获,她厉声道,“何人在搞鬼?还不快快现出真身来?”
“柳小友莫急啊,看看你脚下,我一直在这呢,柳小友还从我这里拿了不少果子,这么说也欠老头子我一份感谢吧。”
听着这平白无故飞来的乞讨,柳凌珍一个头比两个大,虽说拿人手短,但这东西躲着藏着不以真面目示人,很难不让人不怀疑它是不是居心叵测。
她呵斥道,“你能证明这果树是你栽的吗?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你凭何在这里和我讨人情呢?”
“哎哟,柳小友别急嘛,转身看看,老头子我站在你身后啦。”
柳凌珍迅速转身,果真,在她刚刚摘果子的那棵树那里,树叶晃晃荡荡,从树干后边走出来一个拿着拐杖的老头子。
柳凌珍脚上还被根须给束缚着,她又扒拉了两下,那老头子脸色顿时变得奇怪,柳凌珍停住了手。
她指着缠在脚上的枯黄根须,问道,“这是你干的?”
那老头子急速摆头,“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柳小友明鉴呐!”
柳凌珍挑挑眉,她可没说过自己姓柳,这老东西上来就是一口一个柳小友,“既然不是你的,那我可要接着拔了,你这回可别再叫我停了。”
她说着又狠狠地撕了一大把根须下去,柳凌珍随手抓起一根仔细观察,这脉络走向,看着很像是人参,意料之中听到那边传来痛呼声。
那老头子扶着树,汗水像豆子一样顺着它苍老的脸往下掉,它的下半身应该是腿的地方竟然全是枯黄的根须,也是这些根须支撑它站在这里和柳凌珍对话。
土地公擦了擦汗水,“柳小友饶命啊,老头子我是此地的土地公,见您与您妹妹命中注定带有一劫,必定会反目成仇,特此来相告。”
妹妹,它在说阿十,柳凌珍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睛,待确认阿十还好生生地坐在路亭里面的凳子上,她才又将眼睛重新放到眼前这老东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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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凌珍再开口带了点谨慎,但还是被它听起来和组织并无二致的话语给说得很恼火,“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赶紧飞升上天去当神仙吗?去庙里面被人供奉,享受万世之名?”
土地公也很委屈啊,它心想本来在土地睡得好好的,先后来了两波人强迫它做事情。
前一波人要它离间眼前这对姐妹,让她们产生间隙,本来它打算派个小兵来解决这件事情,谁知后面又来一波人。
那黑白面具人虽是单枪匹马地出现,仅凭她一个人的实力,将它直接打成重伤,刚刚又将它抛来此地,让它给眼前这女的设一个局,让她做一个选择。
这前后两拨人的计谋虽不冲突,但恶毒程度却有深浅。
以它的眼睛来看,前一波人是对眼前这两人恨之入骨,是以决定要下死手,那黑白面具人又是眼前这姑娘的妹妹……
她将它打成重伤,这仇它记在了心上,也因着如此,它决定同时完成第一波人的计谋,这也是它对那黑白面具人的报复。
土地公强忍着疼痛,为了这条命,怯懦地按照那个人的指示开了口,“我知道治好你妹妹的眼睛的办法。”
不扯预言了,果然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面蹦出来的妖怪……可转眼又听到它提阿十的眼睛,柳凌珍动摇了,妖怪的法子更多,她指指缚在脚上的根须,“你先把我脚上这个东西给撤了。”
那老东西扶着树又喘了几口粗气,颤颤巍巍道,“那柳小友可要承诺,待会不会上来撕了老头子我。”
柳凌珍瞪眼,像个活阎王,气势汹汹道,“我柳凌珍承诺,待会儿绝对不会撕了你!”
土地公公旁边的树忽然掉了许多果子下来。
脚上的紧缚感退去,柳凌珍活动了一下脚踝,走到那棵果树前,几步的距离,她直视那自称是土地公的精怪,直白道,“你刚才所说的,治好我妹妹的办法,你详细和我说清楚。”
……
替身人偶传来柳凌珍的消息,沈识黛重又封闭水牢,缩地成寸一闪,她又回到了“阿十”身上,她抖抖身子,将人偶收进储物戒。
正正看见,刚走到路亭前面,正准备踏上台阶的柳凌珍,她怀里面还抱着一大包果子。
其实沈识黛她这具身体看得见,装瞎只是为了骗取柳凌珍更多的爱。
沈识黛忽然觉得自己和宣衡也没什么不同,难怪他们会那么恨彼此,从一开始就相看两厌,原来是因为对方就是最像自己的那个人。
都一样的自私,都一样的需要柳凌珍。
柳凌珍是她永远的阿姐,这是当初她将沈识黛从昏暗的柴房里面抱出来,说过的话。
她怎么可以忘记!
她不能忘记!
沈识黛也不允许她忘记。
这边刚刚踏上台阶的柳凌珍眼神复杂地看着,恬静坐在亭子里面的阿十。
想着刚刚那精怪说的话,柳凌珍心里面难受,她感叹,这一世或许和阿十真的没有缘分。
一刻钟前,那精怪阴森森地说,语气里面尽是狠毒。
“你妹妹是大富大贵之相,命中有王侯之气,你再往前走,会遇见来寻你妹妹的人。”
“治好你妹妹的方法只有一条,就是——以命换眼。”
“用你的命,来换你妹妹看得见的眼睛。”
19. 周庄的故事(五)
柳凌珍给阿十递过去已经洗好的果子,阿十咬了口,脆脆的,她漾出一个笑,对着柳凌珍甜甜道,“好吃!”
柳凌珍摸摸她的脑袋,又给她另外一个空着的手塞了一个果子进去,“觉得好吃,阿十就多吃点。”
沈识黛心里面美滋滋的,很是喜欢柳凌珍对她的关心。
歇息了一会儿,柳凌珍站起身左右舒展了一下身体,活络完筋骨后,她又转身蹲下去帮坐着的阿十也按按肩膀和腿。
沈识黛被按得一个激灵,她一抖一抖的最后没忍住笑出声来,“阿姐饶命,阿姐饶命!”
柳凌珍拍拍她的肩膀,“阿十也怕痒吗?”
也?还有谁也怕痒,沈识黛皱着眉,阴沉一闪而过,复又挂上甜甜的表情,不经意问道,“阿姐,还有谁也跟阿十一样吗?”
柳凌珍也疑惑嘴里面说出来的这个“也”,她的脑海里面除了和阿十的记忆外,是一片茫茫,她带着无措,想要使劲想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脑袋忽然传来痛感,痛到她难受地蹲下,捂着脑袋,艰难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一双手准确无误地扶住她,支撑她站直了身体,她抬眼一看,是阿十,阿十扶着她,在某一刻,她似乎和阿十的眼睛对上了,那双眼睛里面清楚地印出来柳凌珍的身影,柳凌珍一惊。
她顾不及痛楚,揉揉眼睛,再去看,对上了一双灰蒙空荡的眼睛,没有聚焦的焦点。
阿十很焦急地喊着阿姐,问她有没有事情。
柳凌珍压下心里面的疑问,好笑自己怎么会有那么离奇的想法,这小姑娘她看着长大,怎么会装瞎来骗她呢?
痛感消退,她安抚性地拍拍阿十的肩膀,“阿姐没事的,阿十不要担心。”
沈识黛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将阴沉藏了起来,她刚才藏在身后的另外一只手已经做好当场打晕柳凌珍的准备,她料想着柳凌珍会恢复记忆,毕竟都痛到脸色惨白了还在试图冲破法阵,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没有记起来。
沈识黛心里面既庆幸又难过。
柳凌珍站稳,拉着阿十两人一起坐到石头板凳上,她朝路亭外的天空看去,已是日落时分,远山如黛,却并不是全然,夕阳落下的光辉将一连绵的山脉染得红火,天边万丈霞光,偶有几只飞鸟从林中飞出,带起几分寥落。
壮阔山河组成的人间画卷,柳凌珍闭了闭眼睛,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阿十,她是决然不会动摇的,用一条命去换一双眼睛,怎么听怎么荒谬。
柳凌珍轻轻叹气,“哎……”
阿十拉拉她的袖子,“阿姐怎么啦?怎么不开心了?”
柳凌珍低头摸摸阿十的头,顾左右而言他,“阿姐想让阿十看得见,看看这大好河山,或许以后阿十还会出嫁,阿姐也很期待那一天……”
只是大机率她看不见了吧。
她又揉揉小姑娘的脑袋,阿十眨眨眼睛,笑得很开心。
“走吧,我们赶路去。”
两人又开始行路,这回是柳凌珍牵着阿十走。
虽仍旧是一路的流离,但好在这回没再出现什么精怪来,柳凌珍牵着阿十随便寻了一间旅店,打算将就一下,度过今夜。
被她牵着的沈识黛看见眼前这间旅店皱了皱眉头,这不是她安排好的剧本,这旅店从哪里冒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系列发展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柳凌珍和她在旅店里面吃着饭,忽然来了一行人,前面那人身着黄马褂,脸色苍白,我行我素地坐到了她们桌子。
轻蔑地瞟过柳凌珍一身的破烂,而后对上瞎眼的沈识黛时,却是很恭敬地行了一礼。
装瞎的沈识黛简直忍不住怒火,想要直接掐死这狗太监,又想到她目前的身份,气息泄露了不少,她强压着收了回去,偷偷去看旁边的柳凌珍。
倒是她旁边的柳凌珍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她想起那人参精说的话,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行人应当就是来接阿十去过好日子的。
柳凌珍笑意盈盈,“请问在下有何贵干呐?”
那白面太监说话声音尖细,拍拍桌子,旁边的属下立刻为他倒上了一杯茶,他翘着兰花指浅酌了几口,“柳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就直说了,咱家是负责来接我们公主回宫享清福的。”
“怦——”一声,邻桌桌上的茶杯忽然炸裂,碎片插进那食客的肉里,给吓得满地爬哇洼大叫。
柳凌珍快速转身护了阿十的身子,沈识黛控制不住法力,她讨厌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现在唯一能让她压制住的是柳凌珍还在她身旁。
坐对面那太监也被吓了一大跳,他躲在一群侍卫里面,发出尖细的叫声。
就这样子……还想带走阿十……柳凌珍皱眉,牵起沈识黛的手就往外走。
“阿十,握紧阿姐的手,我们换一家店住。”
沈识黛眸光微闪,在柳凌珍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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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是狠辣。
柳凌珍牵着她往前走,而沈识黛却悄悄回了头,正好撞上那狗太监带着一群侍卫追出来,她阴沉着脸,轻轻一挥手,站在那里的所有人一下子全被空气中忽然冒出来的拿着刀的手,无声无息地割了喉,他们连死前的惨叫声都没有喊出口就死了。
只有那从切面完整地脖子流出来的鲜血,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柳凌珍察觉到气息的不对劲,她转身低头确认阿十的安危,看见阿十一脸惊慌地靠着她,柳凌珍放下心来又转过身。
但她还是感觉不对劲,她刚刚回头的时候好像隐约看见一排没有头的身体正在往外流血,柳凌珍心底一惊,再次回头看去。
她们刚刚出来的那个旅店门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刚刚追着她们的太监和侍卫也不见踪影。
看着很是诡异。
柳凌珍搓搓鸡皮疙瘩,想了想,她又将阿十给重新背在了背上。
阿十天生早慧,平常在柳凌珍面对许多棘手的问题时,偶尔会提出极有参考性的意见,但也显露出这孩子对外界事物感受更明显的特点,她担心阿十难过,于是笑着道,“阿十不要难过哦,阿姐背得动你,我们的阿十不重的。”
被阿姐被在背上的沈识黛幸福感满满,眼中略过去一抹凶光。
还好她刚刚聪明,将那些尸体迅速运走了,不然现在就败露了。
柳凌珍背着阿十没走几步路竟然就又遇到了另外一个旅店,这两个旅店距离地位置也太近了点。
柳凌珍狐疑地观察眼前这个店,犹豫要不要进去。
而她背上的沈识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睛中喷洒出兴奋的光芒。
这才是她为柳凌珍准备好的旅店,里面的即将发生的故事,上场的人物,才是她这个贴心的好妹妹为姐姐一点一滴用心刻画的话本子情节,柳凌珍会在宣衡和她之间选择谁呢?
沈识黛露出一个期待的微笑。
她用拳头轻轻敲了敲柳凌珍的背,而后说道,“阿姐,我们就住这间吧。”
语气里面满是藏不住的兴奋。
柳凌珍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兴奋,不禁好笑道,“阿十这么开心的吗?”
对啊,接下来的故事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怎么能不开心呢?
我亲爱的阿姐,
你做好准备迎接了吗?
要是选错了……
阿姐不会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20. 沈识黛(六)
“我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那人笑着对她说,脸上沾满了血,颤抖的手轻轻抚摸沈识黛的脸,而后就永远地倒在了她的怀里面。
柳凌珍答应过的,她不会抛下沈识黛一个人。
可后来沈识黛在梦里,只看见她遥遥远去的背影。
她拼命地往前跑啊,挣扎着去抓那被风吹得飞起的衣袖,因着跑得过急还摔了跟斗,若是平时,柳凌珍早就心疼地来问她有没有事了......
可如今,那道背影只是不声不响地往前走,她看不到柳凌珍的面容,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而柳凌珍也没有为她停留。
这无言的拒绝像是在告诉沈识黛,别追。
沈识黛满脸泪水,不顾形象地大喊道,“阿姐别走!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她这一辈子,最害怕被抛下。
......
一连换了两个旅店,这旅店还紧紧挨在一起,怎么想怎么诡异,柳凌珍一整晚没睡好,今日难得地起了个大清早,就先洗漱,去下面用了早饭,又为阿十带了她爱吃的东西回来。
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外面已是日上三竿,阿十平常这个点应该起了,柳凌珍疑惑地敲敲阿十的门,无人应答,她的听力一向比较好,因而敏锐地听见了房中的异响。
下一秒,她大力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阿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却是满脸泪痕,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她像是陷在了极大的痛苦中。
究竟是什么样的梦,会让她难过成这样?
柳凌珍急切地跑到床边,伸手拍拍她的脸,唤她,“阿十?阿十?”
阿十依旧陷在梦里面,痛苦地呢喃着,“阿姐别走......”
柳凌珍加大拍脸的力气,阿十依旧没有反应。
她还是陷在梦魇里面。
“...呜呜呜...阿姐......别走!别走!”
这是什么情况?柳凌珍怔怔看着床上阿十,她哽咽的声音让人听得心疼。
柳凌珍急忙忙跑下楼,问站在账台后正在算账的掌柜,这附近可有医馆。
那掌柜一身的绸缎锦衣,身体肥胖,一幅富态流油的样子,他低着头,听见问话也没有抬头,还在认真地算账。
而后传来他回答的声音,他回答的语速极其慢,声音特别小,还是一顿一顿的,每个字像是被迫从牙齿缝里面抠出来。
这掌柜像只懒洋洋的大猫,慢悠悠地答话,“客,人,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柳凌珍很急,她拍拍桌子,“掌柜的,这附近可有医馆?”
掌柜挑挑眉毛,将眼睛从算盘挪到面前人的脸上。
柳凌珍这才发现,这掌柜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是眼睛的地方只是个凹陷下去的肉坑,乍一眼看去有点悚然。
她一惊,向后后退了几步,又想到阿十,强压住心里面的恐惧,再次重复,“掌柜的,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那唯一一只眼睛轻轻扫过她,这展柜回答柳凌珍,反倒是蹲下去找了东西,柳凌珍见他这样子心头怒火燃烧,刚往后走了几步,想去询问其他人,却骤然听见他说,“客,人,莫,急……在,下,略,懂,一,点,医,术,若,是,不,嫌,弃......”
柳凌珍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这一顿一顿的说话方式直听得她心里面难受,这要是等他全部说完得浪费多少时间?
柳凌珍听见他会医术,竟然也不觉得他的独眼可怕,反而觉得他慈眉善目了起来。
这掌柜的说话虽然慢,但腿脚却很利索,柳凌珍带着他很快就回到阿十在的房间。
阿十依旧是满脸泪痕,沉睡不醒。
那掌柜的提着箱子往里面跨,在看清楚床上躺着的人的面容后,竟被惊得跪了下来,站在床边的柳凌珍见此情形感到一阵阵不明所以。
她以为是掌柜没有站稳,赶忙去伸手扶他起来,扶了两把却也没有扶起来。
掌柜颤颤巍巍地抬手向柳凌珍行了一礼,“你,想,必,就,是,柳,凌,珍,柳,小,姐,了,吧?”
“嗯?是我,不过掌柜的有话待会儿再说可以吗?还麻烦您看看我妹妹,为何一直至今不醒,还满脸泪痕,如此痛苦?”
“柳,小,姐,应,当,是,第,一,次,来,周,庄,是,吧?”
“还请掌柜的长话短说,人命关天,救人要紧。”
这独眼掌柜点点头,他在周庄做了几百年的生意,这次还被庄主特地安排将旅店挪来周庄的此地,那床上人的气息,他怎么会感知不出来?想必眼前这清冽如风,一身白衣的女子就是庄主一直在找的姐姐吧。
他沉默着上前,为庄主诊治,本以为是庄主特意装出来给姐姐看的,没想到他一试探虚实,大吃一惊——这回庄主是真的遭了啊!
周庄庄主被小小的食梦貘困在梦里面,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
又想到庄主交给他的任务,他悄悄抬眼看了看柳凌珍,柳凌珍见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挑挑眉开口问道,“掌柜的可是看出了什么?我妹妹怎么了?身体无恙否?”
掌柜看着柳凌珍的样子,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完成庄主交给他的任务的办法,虽然会跟庄主最开始的计划有所出入,但结果应该是庄主想要的,于是他假装咳嗽,“柳,小,姐,知,道,食,梦,貘,吗?”
食梦貘是什么?
柳凌珍很不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但还是耐下性子来问他,终于从他一顿一顿的话里面,理清楚了阿十目前的情况。
食梦貘是此地的一种以噩梦为食的异兽,如果被这异兽缠上,做梦的人在梦中会再次经历曾经最痛苦的时刻,而这异兽正是以做梦人的痛苦为食。
听完他的话,柳凌珍也大致猜到阿十目前的情况——阿十在昨天的夜里,做了一个噩梦。
这梦引来了食梦貘,她现在被困在了梦里面。
柳凌珍向前一步,“可有解法?”
那展柜的但笑不语,从箱子中翻翻找找,拿出来了一根香。
一刻钟后,柳凌珍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往香炉上插。
耳边回荡着那掌柜说的话,“柳,小,姐,切,忌,一,炷,香,燃,尽,后,一,定,要,回,来。”
柳凌珍深吸一口气,和衣躺在了床上还在哭泣的阿十旁边。
她轻轻地,珍重地牵起阿十的手。
前路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掌柜告诫过她这一行的凶险,说能把阿十困在梦里面的食梦貘,等级不低,实力更是不俗。
柳凌珍笑笑,她的妹妹在里面。
她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抛下阿十一个人。
倘若是此去无回,只要能在梦中团聚,她也不怕。
烟雾向上缭绕,很快消失在房间中。
而床上,躺着两个同样沉睡的人。
房外,是那掌柜的,他叹息着在房门前来回踱步,周围早已围了一圈庄主的心腹。
有话比较多的,不可置信,“一只食梦貘竟然能困得住庄主,假的吧,闻所未闻,庄主的实力,世间没有几人能够匹敌啊......”
也有话少但是比较沉稳,“恐怕与那位柳小姐有关了。”
还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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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比较多的,“八成就是那位柳小姐的干系,庄主找了她那么多年,都快找疯了。”
掌柜闻言也是一声叹息。
......
烟雾缭绕勾画出阿十梦中的世界。
“珍娘,你好些了吗?”
珍娘?这是谁?柳凌珍睁开眼睛,一个盘着高髻、珠围翠绕的贵妇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大量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子,她扶着床呕吐,把那贵妇人吓得跳起来尖叫,让下人快喊大夫来。
这贵妇人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柳凌珍抖着手去拉她的袖子,“母亲,女儿没事,抱歉让母亲担忧了。”
那贵妇人怔愣住,而后无比激动地抱住柳凌珍,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被下人请来的大夫止住脚步站于门外。
......
吃完药,柳凌珍这具破烂的身体传来痛感,她又半躺下,随口招来服侍的下人。
“姑娘可有吩咐?”
“帮我去打探一个人,名字叫做阿十。”
“阿十?恕奴婢多嘴,这听着不大像一个正式的名字,倒是很像小名呢,姑娘可还知道其他消息?”
“...我不知。”
......
我竟然不知。
是啊,这听着不大像一个名字。
阿十,阿十......
你在哪里呢?
......
次日,修养得还算好的柳凌珍被下人扶着到院子里面晒太阳。
院中有一大个金鱼池。
她坐在池子旁的亭子中,往池子里面丢鱼食。
昨日那下人上前来禀告,府中并无此人。
柳凌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接着往池子里面丢鱼食。
她皱着眉,阿十,你在哪里呢?
隔着一个池子,透过假山,对面的游廊上人影绰绰,柳凌珍问,“今日府上有什么事吗?”
下人答,“姑娘有所不知,今日府上正在举行百花宴,夫人种的花终于全都开放了,宴请多位客人来府上观赏,就在前厅,姑娘可要去看看?”
柳凌珍对这些不感兴趣,“不必了,我身体有恙,还未全然休养好。”
“扑通——”巨大的落水声传来,吸引了柳凌珍的注意力,莫不是有人落水了?虽说这池子水浅,但掉进去肯定不好过,她立即站起身往声响传来的地方走去。
越接近,那些污言秽语也越多,越明显。
“沈识黛,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
“你们快看她那样子,哎哟,看着要来咬我了,我好怕怕哦!”
“下贱胚子,你那母亲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还敢跟我们坐一张桌子上面吃饭。”
“我呸,你也配?”
......
她终于赶到那边,一群小孩子正指着池子里面站起来的面色惨白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柳凌珍大声咳嗽了两声,一脸凶相,“哪家的小娃娃说话竟然如此难听?”
她撞开那群挡在池子前的孩子们,亲身下水,后边跟着的下人疾呼,“姑娘,你身子还没有好——!”
柳凌珍已经下了水,她将水里面的小女孩抱了上来,还好大人的身体手长脚长,比较方便。
小姑娘缩在她怀里面瑟瑟发抖。
那群做坏事的小孩子中一个大声说,“珍姐姐,您...您何必救这么一个...下贱玩意儿......”
有人直接对着那躲在柳凌珍怀里面的小姑娘骂道,“沈识黛,你也配!”
21. 沈识黛(七)
沈识黛?
柳凌珍低头看了眼在她怀里面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正巧对上她惴惴不安看过来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柳凌珍暗自叹息一声,从下人手中接过披风为她披了上去,而后直视那些人。
她目光凌厉地一个一个扫过他们,有的大孩子看着只比柳凌珍低两个头,也有才到她腰的小孩子。
那些孩童边偷瞄柳凌珍,边眼神乱瞟,不敢跟她对上眼神。
柳凌珍肌肤胜雪,还带着几分病色,站在这暖洋洋的太阳光里面,美得不可方物,在场的小孩子在心里面暗自感叹这位名声响亮的大姐姐少见的美貌。
而柳凌珍双目清灵灵,扫视完在场所有孩子,语气凌厉,“谁教你们说这些话的?我不介意代过各位的父母好生管教一下你们。”
那群孩子踌躇片刻,你看看我,我推推你,推出来里面长得最高的人,这小男孩先朝柳凌珍行了个礼,而后蔑视着躲在她怀里面的沈识黛。
他语气不屑道,“珍姐姐有所不知,这贱种惯会装乖,莫要被她装出来的表象给欺骗了。”
“你一口一个贱种,你的礼仪和教养是都被狗吃了吗?”
这在小男孩名叫沈尚,他是沈识黛名义上的哥哥,平常无法无天惯了。
沈识黛母亲死了之后,她父亲又新娶了一位夫人进府,也就是沈尚的亲生母亲,他母亲常常在他耳边骂沈识黛说,“尚哥儿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当大少爷,偏偏沈识黛那小贱蹄子竟然还没有死,她明明应该跟她母亲一起走的,真是奇也怪哉!”
母亲在奇怪什么,他也不懂,但是母亲教育他说,就是这沈识黛抢了他应得的东西,他一直记得,所以他要对她坏一点。
相比于他母亲对沈识黛做的事情,沈尚觉得只是推沈识黛进池子,而且也推了很多次了,有一次沈父知道了,也没有责骂他,反而还将他叫到跟前,让他多吃点肉。
想及此,沈尚有了底气,回答柳凌珍的声音也大了些,他觉得柳凌珍不会对他做什么,有恃无恐道,“这仅是我作为一个哥哥管教妹妹的办法,还望珍姐姐莫要多管闲事了。”
管教妹妹?她可没有见过哪家的哥哥是这样管教妹妹,柳凌珍眉头紧锁,还想再问,就听见怀里面的小姑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先得请大夫来看看这小姑娘,柳凌珍话锋一转,直挺挺地盯着沈尚,眸中射出凶光,“作为姐姐,我倒是也挺想好好管教一下你了。”
这话给一直被宠着长大的沈尚给吓得一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一般都是他仗着沈父和她母亲的宠爱对别人说这些话,他心底滋生出一些怨怼和愤愤来,又见柳凌珍抱着沈识黛就要走,那沈识黛又对着他露出那种阴暗的眼神来。
愤怒一下子冲上心头,她怎么敢?她凭什么躲在珍姐姐的怀抱里面,她这个小贱蹄子也配!沈尚被激怒,直接伸手去扯躲在柳凌珍怀里面的沈识黛。
他使得力气老大,给抱着人的柳凌珍都给扯得一个踉跄,柳凌珍迅速站直,见他面目狰狞,没将沈识黛从柳凌珍怀里面扯下来,又露出凶光,柳凌珍将怀里面的人交给挡在身前的下人。
而后将下人拉到一旁,自己直接上前。
“啪——!”一巴掌把沈尚给打趴下了。
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沈尚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羞耻感一点一点爬上心头,他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柳凌珍力气没收住,手都给打疼了,她又扫视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其他孩童。
那些人见她的目光扫过来,集体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柳凌珍恢复面无表情,带着抱着沈识黛的下人就往房间赶。
只留下身后锤着地大哭大叫像只流浪狗的沈尚。
“她身体情况如何?”
“谈及此事之前,在下想先问问柳小姐,平常是否有好生对待床上那孩子啊?”
柳凌珍挑眉,听这话里面责怪的意思,她没急着澄清,顺着这大夫的话反问道,“敢问先生口中提到的好生对待指的是?”
“一日三餐的温饱要保证啊,况且这孩子年龄还如此小,你这当姐姐的要多照顾妹妹,这孩子的身体情况实在是让在下有点气愤了。”
床上一直醒着的沈识黛听见这大夫的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忍不住解释道,“伯伯,伯伯,和姐姐没关系的……咳咳咳咳咳……”
沈识黛发着热,说话带着咳嗽,喘了几下,她对上柳凌珍的眼睛,接着说,“今日还得感谢姐姐,如果没有姐姐,阿十想必已经死在那池子里面了。”
阿十?!
柳凌珍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面大惊,她快步走到床边,拉住沈识黛的手,语气里面满是激动,“你说你叫什么?”
沈识黛不明所以,以为柳凌珍是想问她的名字,她怯怯道,“姐姐,我叫沈识黛。”
“不不不,不是这个,是你刚刚说的,你说你叫什么?”
柳凌珍边问边矮身去看她的眼睛,而这时她也终于从沈识黛口中听见了她想听见的答案。
沈识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可她心里面又对眼前这个人很有好感,她喜欢柳凌珍的靠近,所以沈识黛没有闪躲。
她心里面无端欢喜,但还是装作怯生生地回答道,“阿十。”
柳凌珍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哪个字?是识见的识吗?”
她的语气带着不确定,“还是……一横一竖的十?”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朝她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
“是一横一竖的十哦。”
可是……她的眼睛完好无损,她的面容也和柳凌珍的阿十完全不像。
柳凌珍盯着那双眼睛,不死心地再次追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姊妹?”
沈识黛摇摇头,她的母亲死了之后,母亲给她留的东西全被父亲占去,父母新娶的女子进了家门后,天天在她所谓的父亲面前吹耳边风,沈识黛过上了没人管的日子,三餐不管,府里的下人都看不起她,沈识黛看着温柔地握着她的肩膀的柳凌珍,忽然一大股委屈凭空冒了出来。
她咬着牙直起了身子,紧紧地抱住眼前看起来就很温暖的人。
旁边站着看了许久的大夫大致也猜到了一些情况,“咳咳,柳小姐,我药房已递给下人,吩咐他们去拿药了,一日两贴,记得按时吃药,还有一日三餐,要好好吃。”
肩膀处传来温湿感,沈识黛抱着她,靠在她肩膀上哭了,柳凌珍心里面溢散出来一阵心疼,乍然又听见大夫所言,她问道,“劳烦先生了,还请先生再等一会儿,而后和我详细谈谈。”
大夫撸着下巴的胡子答应了。
等着沈识黛服下药睡去后,柳凌珍站在她床前,脑子里面又想起那大夫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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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的身体底子被大伤了啊,不止有血虚之状,心慌气短,还有食伤,喘悸,饥伤……”
她正想着,服侍的下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
柳凌珍转头,她带走沈识黛的时候就预料到会有这一遭,镇静道,“你别急,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姑娘,那沈尚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了。”
下人是真急了,她将刚路过前厅看见的柳父和柳母和沈尚母亲唇枪舌战,你来我回的事情详细地和柳凌珍说了。
柳父柳母现在都没有找人来喊柳凌请,看来是不想让她去掺和,柳凌珍挑挑眉,走到桌子前面倒了一杯茶,慢慢悠悠喝了一口,喝完,她对这下人道,“你带一些人去前厅看着,情况不对立刻来叫我。”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过去,那下人急匆匆地又冲着进来了。
“姑娘不好了,那林氏在前厅闹了起来,沈大爷刚也亲自来了,老爷让我来喊姑娘您过去。”
这林氏应该就是沈识黛的继母,沈大爷?沈识黛的亲生父亲吗?看来情况不好解决了,柳凌珍皱了皱眉头,她整理衣服起身,“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穿过长长的游廊,路过一个一个气息古朴、制造精巧的厢房,走过天井,中庭正是日落时分,橘黄色的光源打下,柳凌珍还望见几口井,柳宅这院子很大,下人带她弯弯绕绕才绕过来。
脚步还未踏入厅堂,就听见她母亲的声音。
她母亲疾步而出,她一过来便拉着柳凌珍的手,一脸地担忧,“珍娘,你怎么过来了?”
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柳凌珍反握住她的手说,“母亲,不要担心,女儿现如今行走自如,无恙矣。”
柳母拍拍她的手。
厅堂宽敞威严,桌椅、书画、匾额等放在前厅用来招待客人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在两边排列。
左边排下来的雕花凳上,正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肥头大耳正在喝茶,女的那帕子捂着脸,正在哭哭啼啼,柳凌珍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这林氏的哭声,哭得她头疼。
这林氏和沈大海后方还站着一群人,想必就是他们带来的人沈家的人了,还有那沈尚也站在其中,见柳凌珍过来,眸光微闪,而后故意偏过头不去看柳凌珍了。
最奇怪的地方来了,沈尚带来的这伙人里面,只有沈尚,林氏和那沈大爷,脸上有五官,其他人的脸上均是一片空白的无脸情况,这情况……怕不是那食梦貘就在这伙人里面。
就算不在里面,肯定也在这沈家里面,柳凌珍皱眉观察着眼下的情况,柳母拉着她往前走,她眼睛一转。
正中两个雕花位置,是象征男女主人身份的两个位置,其中一个空置,应该是柳母的位置,另外一个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坐着她的父亲,看见她过来,朝她招招手。
似是瞧见柳父的招手,那沈大爷放下茶盏朝柳凌珍这边看来,哭哭啼啼的林氏也声音也低了下去,她抬着帕子遮挡在脸前,抬眸朝柳凌珍看来。
柳凌珍还未得见她真容,就先听见她帕子底下传来的阴阳怪气。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柳小姐给盼来了,让我们好等。”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柳小姐和我们尚哥儿文定就行了。”
“我们尚哥儿可是异常喜欢柳小姐呢。”
22. 沈识黛(九)
文定?那沈尚不过才多大啊,一个毛头小子……柳凌珍眼皮跳了跳,她向沈尚看去,沈尚听见母亲这样说也下意识朝柳凌珍看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柳凌珍想起来今天才刚刚给过他一巴掌,看来那一巴掌的力气还是小了。
那沈尚跟个鹌鹑似的,才对上眼睛片刻后立刻低头,柳凌珍眼尖地发现他耳朵尖和脸皮慢慢浮上了一层薄红。
柳凌珍:“?”
打你一巴掌还给你爽到了吗?小兄弟,柳凌珍地无语转开头,有种被骚扰到了的感觉。
屋内其他人听见林氏这话也是神色各异,坐主位的柳父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顺着下来,坐在左手边座椅上,还在喝茶的沈大闻言,差点将嘴里面的茶水喷出来,他忍了又忍,终于咽下了哽在喉咙里面的这口茶水。
沈大转头去看儿子,却见沈尚脸色发红,一脸娇羞的样子,支支吾吾不敢看某个方向,沈大好奇朝沈尚对着害羞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清凌凌的病美人站在那里,八风不动的姿态,旁边还站着那柳母,想必那病美人就是柳凌珍了,他掀起眼皮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又默默低头去喝茶了。
林氏这话一出,柳母抓着柳凌珍的手的力气骤然变大,还是柳凌珍挣了几下,柳母这才意识到,歉意地拍拍柳凌珍被她抓痛了的地方。
柳母是个直性子,她看了又看那站在林氏旁边的沈尚,怎么看怎么嫌弃。
柳母真看不上那阴郁还带着稚气的沈尚,况且今天他们来,明明是要带走睡在珍娘屋子里面的那孩子。
那孩子可怜的遭遇,被惨无人道的虐待,诸如睡在柴房,跟野狗抢食……柳母在之前早有耳闻。
因而在下人来秉告,今日姑娘和沈尚在后花园发生冲突的事情,柳父和柳母都无所谓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对柳凌珍救那沈识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在后面找过来要为儿子讨个公道的沈大和林氏面前,帮着柳凌珍隐藏。
柳母不知道眼前这伙人脑子里面是怎么想的,怎地还拿文定扯上了珍娘……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柳母伸手将柳凌珍护在了身后,一副护犊子的样子,面上露出一个端庄的假笑,边往厅堂里面走边曼声回道,“林姐姐不要说笑了,珍娘多大啊,尚哥又多大啊,况且就凭着我们家珍娘的性子,尚哥过来给珍娘当弟弟怕是都忍不了几天呢。”
林氏假哭了许久,累了,遂放下帕子抬起旁边的茶盏喝茶,她润了润唇,又将目光投到柳凌珍身上,眸光闪烁不断,又转过身叫了一个下人上前,耳语吩咐了一件事情。
柳凌珍就见那没有脸的下人听了林氏的话,点点头就出去了,她向旁边的下人小声道,“你跟着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注意着点情况。”
林氏自然也见到了柳凌珍的人出去,她拿帕子遮着脸,但笑不语。
柳母施施然落座,柳凌珍自觉站到旁边。
柳父见老婆和女儿都来了,他正了正神色,绝口不提林氏说到的文定,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一样,“既然珍娘来了,人现在也都到齐了,沈兄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听到这迫不及待要赶客的话,沈大面色微沉,“柳兄莫要多虑了,今日来也不过就是想带回我的小女儿罢了。”
柳母笑意盈盈,话锋尖锐,“沈大哥,您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女儿啊?我怎么听说,这小娃平常吃不饱穿不暖,平常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沈大被问得一个结巴,他偏头去看旁边坐着的那林氏,林氏又开始了拿着帕子假哭抹泪,他微微叹气一声,开口解释道,“柳兄有所不知呐,我这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柳凌珍听此震颤,难道是……阿十吗?她语气激动地开了口,违心叫了一声“沈老爷”,而后道,“敢问此话怎讲?”
那沈大“扑哧”一笑,抬起茶盏望着柳凌珍笑着说,“珍娘对我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咦!光是知道沈识黛的经历又结合柳母刚才所说的话,柳凌珍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抖了个激灵,忍着恶心道,“还望沈老爷明说。”
沈大挑挑眉,将目光从柳凌珍脸上撤回来,他望向中庭的天井,已近傍晚,下人点了蜡烛,烛光摇曳,将他的记忆拉得很遥远。
沈识黛是他的发妻惠娘所生,惠娘一直都很聪明,不聪明的话也不可能能在这周庄里面站稳脚跟,成了有名的商盟盟主,况且她还是一只大妖。
柳大至今还记得那年惠娘抬着油纸伞,于桥上,袅袅春雨中,朝他望过来的那一眼,美人绝世,仿若惊蛰降临,那是他这一生中,看过的最惊天动地的一眼。
他百般追求,热烈饥渴地,拿出千般万般劲来追求惠娘,使出七十二计。
终究还是烈女怕缠郎,终于求得了她的爱,二人永结同心。
沈大苦笑一声,幸福的往昔如今回想起来,依旧给他的心带来绞痛。
在婚后,他们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一切的一切,终结在惠娘有喜这件事情上。
那时,他尚不知她的真实身份。
直到她因着怀胎保持不住人形,在他面前现了原型,沈大被吓跑了。
他太害怕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妖怪,虽然常听到一些传闻,却没有想过,妖怪就在他的身边。
他还和这妖怪同床共枕好多年,想起来他就觉得害怕。
慧娘后来又回来找过他三次,他三次都不见。
最后一次,慧娘留下一封手书和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婴,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沈大将那个孩子抱进了家门,却没有打开那封信。
那时候沈识黛还小,交给林氏他就不管了。
慧娘走了以后,他常常独自一个人喝酒,那天他喝醉了,抬头看见了一轮明月高高的悬在天上。
低下头他早已泪流满面,沈大忽然好想惠娘啊。
后面这样的瞬间还有很多,有一天他吃着饭,味同嚼蜡,佳人的音容笑貌,慧娘的温声细语,他又想了起来。
沈大顶着满脸泪水跑去书房,打开暗格,拿出来了藏在里面许多年的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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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书——惠娘的手书。
他终于打开这封手书。
惠娘啊惠娘。
你何必呢?为了一个孩子,甘愿付出生命,甘愿去死。
沈大咽下喉头那口血,好恨自己,他更恨尚且年幼的沈识黛,带走了自己最爱的人。
后来怎么样了呢?林氏又是如何进门的……她是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他已经记不得了。
沈大仔细想了想,想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可以用来搪塞柳凌珍。
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沈大,却瞧见他在发呆。
柳凌珍见旁边柳父茶杯里面的茶都快见底了,又见柳母捏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帕子都被捏皱了,她正打算开口,就听那沈大开了口。
他说,“春和十五年时,有一老道士来了我们家,神神叨叨丢下一个预言。”
“他指着我的小女儿说,此女丧门星,半人半妖,你们家百年之内必定祸事不断。”
沈大喝了一口茶水,“敢问柳兄要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况,你的眼睛里面容得下沙子吗?”
听到他此言的厅堂中的众人神色各异。
柳父被问得那叫一个头疼啊,妻子和女儿就站在旁边,这不是故意给人找难堪吗?
他想反问这沈大是不是喝酒了,怎么神神叨叨了,连自己女儿不是女儿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他当即回答道,“沈兄别乱想了,我对我女儿好得很,珍娘是我的掌上明珠。”
“前世多少年的修炼,今生才能有亲缘,再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得连狗都不如的。”
柳父意有所指道,“我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来我府上过日子,管她是人还是妖,周庄形形色色的人我见得多了去了,妖我也见了不少,我不怕,有些妖还比人更重情义呢。”
柳父这话一出,高下立判,柳母脸上出了点笑,柳凌珍直接点头赞同。
这沈大说来说去不过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罢了。
可事实就是他确实没有好好养育过沈识黛,沈识黛血虚如此严重,重到大夫以为柳凌珍这个当姐姐的故意虐待妹妹,不给妹妹吃的。
柳凌珍想想就觉得这沈大作为父亲,当真人面兽心,他还在这里冠冕堂皇的为自己找补……
林氏听见这柳父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拿着柳凌珍开刀,阴阳怪气地问道,“珍娘呐,怎么脸色如此不好看啊?我们家大爷可是好生生回答了你的问题,极少见到大爷如此用心对待呢。”
真是好一个“用心”,柳凌珍真想拍手叫好,叫周庄的人都来看看这对夫妻的脸面,虐待骨肉至亲还有道理了?
忽地,她瞟见那林氏眼底翻白,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异状,急忙拿手帕遮了眼睛。
柳凌珍正正瞟见这情况,心里面直直惊奇,这林氏当真奇怪。
柳凌珍派出去跟着林氏的人,这时悄悄来到她身边,对着她耳语道。
“姑娘不好了,那人带了一堆人去把沈小姐带走了,奴婢们拦也拦不住。”
23. 沈识黛(九)
柳凌珍皱眉,她转头又确认了一遍,“什么?”
下人被她盯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沈小姐……被她们的人给带走了。”
林氏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自然看见柳凌珍忽然冷下去的脸,猜到八成是她吩咐下去的事情成了,她对着柳凌珍阴阳怪气道,“哎哟,珍娘这表情怎地突然如难堪?”
这林氏当真会招人恨,柳凌珍挤出一个假笑,“沈夫人说笑了。”
林氏见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巧笑嫣然地对着柳父柳母说,“我们家那淘气孩子我就领走了,真是麻烦了。”
闻言,柳父柳母二人脸色也是一顿变换,他们是沈识黛名义上的父母,带走她理所应当,柳父柳母和柳凌珍都没有阻拦的权力。
柳凌珍眉头深蹙,那沈大喝完最后一口茶,朝柳父微一抱拳,拂开要来拉他的林氏,自顾自带着沈尚往外面走了。
林氏走之前嘴里面还念叨着,“下次我们再来细谈珍娘和尚哥的婚事啊,亲家公亲家母么。”
柳父无语凝噎,还是柳母全了这最后的脸面,出来打了圆场,“我让下人送送你们,姐姐还是快些去吧,都要跟不上步子了。”
半刻钟后,柳凌珍郁闷地站在沈识黛躺过的房间里面,床上的被褥还带着她的体温。
她将负责跟林氏的下人叫来跟前,“你跟我详细说说,这屋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她们是怎么带走床上那小姑娘的?”
下人回道,“奴婢跟着那人出去,顺着游廊过来,过了一个转角,忽然一下子多出来了很多人。”
“一下子吗?”
“是的,奴婢亲眼所见,只过了一个转角,一个人就变成了一群人。”
柳凌珍抬着一杯茶水浅酌着,她听到这异状心里一惊,看来那林氏当真有问题,“你可看清楚了她们的面容?”
“禀小姐,因为隔着假山和亭子,奴婢看不太清楚,还望小姐赎罪。”
柳凌珍摆摆手,不太在意这种小细节,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那房里面的情况,你可知道?”
下人点点头,她看到了一点,“沈小姐是极不情愿跟她们走的,因而各种挣扎,那沈小姐身上似乎……似乎有……”
柳凌珍不喜欢吞吞吐吐,直接发问,“有什么?有话直说,不用担心。”
下人清咳了几声,“那沈小姐身上似乎有法术,奴婢看见她一挥手,许多人就被拍飞了……”
“这样吗?”
柳凌珍陷入沉思,难道沈识黛在她面前的表现完全是装出来的吗?装成小可怜来骗娶她的同情,这样就可以让柳凌珍心疼她,然后带她出去。
难道,其实大家都被沈识黛给骗了,她才是食梦貘的化身?
她的阿十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阿十天生患有眼疾,善良而柔弱,倒不像这样,不会是这样满腹算计,但这也仅仅是从下人的一面之词中推测出来的沈识黛,但她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与阿十有关的可能性。
柳凌珍叹气,摆摆手朝那下人吩咐道,“再叫一些人去跟着你,乔装打扮,帮我去沈宅,打探沈识黛和林氏的消息,有什么情况立马来告诉我。”
下人应声退下。
柳凌珍揉揉脑袋,她被这些事情弄得精力衰退,但一想到阿十,她又觉得这些可以忍受。
柳凌珍站起身来,现在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自从她来到这个梦境世界,还没有踏出去柳府,只听得沈大和柳父口中的周庄,却不见其真实面貌,一直在这柳宅里面原地踏步,看来明日她得出去,走走看看情况。
次日清晨,柳凌珍起了个大早,乔装打扮一番,带了一个下人就出府去了。
那下人住在此地多年,对周庄的一切都很熟悉,她边为柳凌珍领路,边给柳凌珍介绍周庄。
下人说,“周庄,是一座以凤凰之气温养而闻名于世的仙府。”
柳凌珍惊奇,“此地还有凤凰之气?”
“对的,姑娘不知道这个吗?周庄一直都是凤凰涅槃的温床。”
周庄是凤凰涅槃的温床……柳凌珍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类似的话,她站下来想了一下,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繁华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乱着,响着,闹着,这样的场景,柳凌珍对它们也有一种熟悉感,但是她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柳凌珍停下脚步,她想去此地的寺院里面看看,古寺中的主持,心有大爱,通常会发发善心收留无家可归的人。
她想着阿十如此聪慧,一个人孤身来此,无枝可依,无处可去,会不会去寺院之中,寻一个庇护之所呢?
柳凌珍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她拽了一下走在前面,很认真地领路的下人,“你能带我去这里的寺院看看吗?”
下人惊奇,“小姐是想去拜佛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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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人。周庄的寺庙你认得在哪里的吧?”
“认得认得,奴婢在此地生活多年了,周庄哪个位置有什么,奴婢都一清二楚。”
柳凌珍点点头,“那就好,快些前面带路吧,我们早去早回。”
这奴婢说,周庄本地有两三座历史悠久的寺院,下人知晓柳凌珍的目的,直接带她去了会接济人的那一座——普救寺。
那是一座藏在深山老林里面的寺院,周围被密林层层包围,她们二人走了许久的山路,路上走走停停,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柳凌珍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们。
可去往这普救寺只有这一条古道,她想了想到底还是阿十更重要,没时间去和后面跟着的人纠缠。
走了两刻种,终于到了寺院门口。
此时恰听见一阵钟磬之音,一群飞鸟被惊飞,极速略过柳凌珍她们,朝着天边的白云飞去了,此地人烟稀少,偶见到几个香客,也在爬山。
柳凌珍到了目的地,找到主持,先是端庄地行了一礼,而后询问本寺救济的人一般安置在哪里。
那主持手中戴着佛珠,也回柳凌珍一礼,而后道,“见过施主,来者是客,您要找的人或许在在后院的寮房里面。”
柳凌珍二人拜别这主持,直奔后院的寮房。
主持派了一个沙弥为她们领路,那沙弥脸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见柳凌珍她们过来,朝她们行了一礼,口中念叨,“阿弥陀佛!”
小沙弥笑起来很阳光,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他行完礼笑着说,“柳施主您终于来啦,那位施主等您许久了。”
那位施主?柳凌珍心里面先是狂喜,再是惊疑不定,是她想的那样吗?是……阿十吗?
她怕是自己想多了,激动地向前迈了几步,“还请小师傅快快带路。”
小沙弥捏着佛珠一鞠躬,而后指了一个方向,“还请二位施主往这边请。”
柳凌珍跟着他东拐西拐,走过长廊,这古寺很大,又穿过层层台阶,柳凌珍喘了几口气,小沙弥见状想停下来等她,又见她很倔强地直起来身,摆摆手说自己没事,小师傅接着带路就行。
小沙弥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终于,他们来到一个院子前面,小和尚指指那院子说道,“施主,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柳凌珍几乎是怀着激动地心打开门,推开沉甸甸的木制门。
24. 凤宁(十)
门后面等着她的人会是谁?柳凌珍希望是阿十。
寺院沉重的木门随着力的到来缓缓被推开,那人转身看过来。
一身白衣,脸上戴着面纱,秀发束于脑后,两侧洒落着一些碎发,露出来的肌肤白如雪,眉间一点红,明明是个娇媚的美人,却因为臭着脸,而冲淡了这股子艳色,带着一股冷意。
柳凌珍不认识这人是谁,见这白衣女子往这边走过来,谨慎地后退了好多步,退到了门边。
她似是注意到柳凌珍的动作,又停下了脚步,咳嗽几声,像是第一次用这个声音一样,带着不习惯道,“柳小姐莫怕。”
柳凌珍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迟疑地问道,“姑娘是?”
“我是同你一样进来到此界,不是这里的人。”
听到这一句话,柳凌珍微微放心,她没有全然相信,还是抱着几分警惕心问道,听这人的意思,她知道柳凌珍的名字,恐怕其他的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柳凌珍环顾四周,是很普通的房子,她这才将眼睛重新放在眼前这人身上,“敢问姑娘名姓?”
那白衣女子又接着咳嗽几声,“咳咳咳……咳咳咳……额,柳小姐不介意的话可唤我凤宁。”
柳凌珍随口夸道,“姑娘的名字听上去真好听呢。”
凤宁闻此言,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与此同时,柳凌珍又听见了熟悉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柳凌珍:“?”
这是哪里来的声音,听着好生诡异,这屋子里面只有她和那自称名为凤宁的女子。
柳凌珍确定不是自己发出的这个声音,那只能是……凤宁?
柳凌珍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又往后挪了挪,那白衣女子一直在观察着柳凌珍的动作,柳凌珍的这个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凤宁秀眉微皱,面纱下的嘴撅了起来,她直接绕过柳凌珍,走到门口,将门关上了。
企图往外跑的柳凌珍:“……”
说话就说话嘛,关门干什么?偷偷摸摸地,看着没安好心,柳凌珍挑着房间里面离着女子最远的地方站过去了。
“柳小姐莫怕。”
柳凌珍想自己心里面倒是也不怕,就是这人的行为怎么看这么奇怪,又想到那小沙弥说的话,她问道,“凤宁小姐等我许久,是有什么事情吗?”
顿了一下,柳凌珍还是忍不住问道,“凤宁小姐是知道我妹妹的消息才来的吗?”
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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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薄纱的美莲步摇曳生姿,一步又一步,就来到了柳凌珍面前,她轻柔地拉住柳凌珍的手,用不容拒绝的力气将柳凌珍拉到了房内唯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柳凌珍来此地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对待,心里面是哪哪感觉不对劲,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凤宁的手拍了她的肩膀又拍,而后就轻飘飘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面不动了。
浑身感觉不舒服的柳凌珍,“姑……姑娘,您……这……虽然说……您与我同为女子……还请姑娘……离远点。”
柳凌珍借着站起身的动作成功隔开了她的手,转身对上她的眼睛,却猝不及防被一双眼睛给吓到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充斥着太多柳凌珍看不懂的东西,好像她们早已经相识,经历了片刻的重逢,才又重逢。
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脑子中,柳凌珍快速远远地隔开了凤宁。
凤宁似乎也知道是眼睛的原因,她的眼睛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藏不住事情,而这个人又恰好读得懂她内心所想。
她闭了闭眼睛。
柳凌珍见她闭上了眼睛,悄咪咪往门边挪,挪了每一段距离,忽地听见她说,“柳小姐,我知道救你妹妹的方法。”
25. 周庄的旧友(十一)
“你知道什么?”
柳凌珍审视的目光投向那张被面纱遮住的脸,她心里面对眼前这人的话持怀疑态度。
凤宁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仿佛万千温柔缱绻皆藏匿于其中。
柳凌珍被她看得一个激灵,抖抖手臂,想要借此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凤宁摇着头,略带着叹气地说,“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你妹妹是何人。”
她顿了顿,挑了可以说的部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食梦貘的一些消息。”
“这个境内的食梦貘已经修炼成精,它一直潜伏在你们的周围,这或许已经不是你们的第一次异状了。”
“如若不除去,以后或许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
柳凌珍和下人走到寺院门口,正打算顺着石阶往下走。
那凤宁的行为举止处处透着诡异。
比如柳凌珍不经意的抬头,就能看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
又再比如临走时,柳凌珍回头看见特别奇怪的一幕,她正奇怪着,前面凤宁不是拦她拦得特别勤快,怎么现在不出来相送一下?
她从那行为里面猜到,原来那凤宁不是不想送,柳凌珍看见她想要上前跟着她离开的步伐,最后却好似被什么力量给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最后柳凌珍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离开了,此境只是南柯一梦,梦中人皆是浮云过客,不必相识……
柳凌珍和下人顺原路返回,临到了周庄大街,她忽然转头,背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街市,卖糖葫芦的卖糖葫芦,卖胭脂水粉的卖胭脂水粉……
柳凌珍跑着去买了三串糖葫芦。
拿了一串给下人,自己啃着一串,还有一串拿在了手上。
下人疑惑,“姑娘买三串糖葫芦?”
柳凌珍点头笑道,“嗯,还有一串给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
柳凌珍微微转头,眼见地看见那小姑娘狗狗祟祟躲在架子背后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对,给一个小朋友。”
沈识黛在后边摊贩的架子后面偷偷摸摸地伸头往前看,她跟着柳凌珍一天了,爬了一天的山,累得沈识黛气喘吁吁。
她被林氏抓回去打了一顿,打得全身遍体鳞伤,丢去柴房,但沈识黛体质特殊,受过的伤很快就会愈合恢复,而且想要伤害她的想法,会同等报复在这些伤害她的人身上。
她五岁的时候,有一个下人想要拿剪刀来划烂她的脸,那个下人甚至都没有靠近她就被飞起来的剪刀给戳死了。
她长到八岁,一个宫里面来的嬷嬷看她不顺眼,也听了不少她的事迹,又听了林氏的吩咐,想要悄悄伙同其他下人一起淹死她。
沈识黛那时候已经有自我意识,知道应该如何控制能力了,是以,那老嬷嬷消失三个月后,腐烂的尸身才被人在荒院的枯井中发现。
沈宅的人都视她是不详之物。
只有柳凌珍,这个人一接近沈识黛,就让沈识黛感受到无端的温暖,心里面不由自主生出欢喜来。
沈识黛知道,柳凌珍在找妹妹,她自私又卑劣地想,只要那个妹妹永远不出现,她一定可以替代她成为柳凌珍珍视的人……
沈识黛又伸头出去看了看,忽然发现热闹的集市上面,人来人往中,没了柳凌珍的身影。
到底还是个孩子,慌张和委屈的情绪冲上心头,她手脚发软地冲到街上,绕着来来往往的人,走到了刚才看见柳凌珍她们的位置。
沈识黛左顾右盼,不见柳凌珍,她心里面又慌张又难过,她们人去哪里了呢?
忽地,有人拍拍她的肩膀。
沈识黛转身,就看见柳凌珍笑意盈盈地正看着她。
见沈识黛看过来的呆滞眼睛,那两只大眼睛里面还溢满了泪水,柳凌珍将手上的糖葫芦递到她手上拿着,拿出手帕来为她擦拭。
“别哭啊别哭啊,发生什么事啦?哭得这么难过?”
沈识黛已是满眼泪水,她委屈地扑向柳凌珍的怀抱,哇哇大哭道,“呜哇哇哇,我找不到你了。”
我找不到你了。
沈识黛被巨大的难过、恐慌包围,她哭到声嘶力竭,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在追寻,她追着那个人来,也追着那个人去……
但是,她找不到她了。
……
这孩子忽然哭得好难过,给柳凌珍也吓了一跳。
她抱起沈识黛往柳府赶,下人在一旁帮衬。
等着将沈识黛安顿好,大夫又过来为她诊断了一次,检查到沈识黛瘦骨嶙峋、伤痕遍布的身体又添了许多新上伤,暂无大恙,柳凌珍愤怒不已,直到听到那句“暂无大恙”,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沈识黛再睁开眼睛,已是大天黑。
屋内烛光摇曳,灯下看美人,姿容绝世。
柳凌珍端着一本书在窗边看着,旁边点了一盏烛。
沈识黛看得有些痴了。
又见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落,似给柳凌珍披上了一层雪衣,她像是下一刻,就要乘月而去。
“咣当——”一声,柳凌珍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边,沈识黛坐在地上捂着腿,看样子她下床的时候过于急切,于是摔了个跟斗。
柳凌珍赶忙放下书,三步并做两步快步到床边,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地扶到床里面睡下,柳凌珍坐到床边。
见沈识黛这般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柳凌珍嗔怪道,“既醒了,怎不好好休息?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又填了新伤,再这般折腾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被温暖的被子紧紧地捂住的沈识黛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她挣了两下,从被子里面伸出手去拽柳凌珍放在被子上面的手,轻柔道,“姐姐莫怪。”
柳凌珍被她冰凉凉的手给吓到了,她想了想,说,“你且安心在我这住下,平日里我有事情对你照应不周全,你可多多使唤府里面的下人。”
沈识黛好奇是什么事情要三番五次让柳凌珍往外面跑,又顾忌着自己在柳凌珍心里面的形象,不好开口。
见柳凌珍打算走,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会有什么事情要离开阿十?阿十一个人很孤单。”
乍又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柳凌珍抬起来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她俯下身,细心地整理沈识黛的头发,朝她露出一个笑,“姐姐要去找一个小朋友哦,比黛黛要大一点儿,应该算是黛黛的姐姐。”
沈识黛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她眨着大眼睛问,“姐姐要找的人,不是阿十吗?”
沈识黛的意思是,柳凌珍要找的人就是她。
柳凌珍微微一怔,从她不习惯叫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阿十就看得出来,她觉得沈识黛不是阿十,可沈识黛在某些时刻,又露出阿十身上才会有的一些小习惯来。
这样矛盾的表现……特别沈识黛的眼睛,她的半人半妖的血脉……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她远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天真无邪。
可既然她愿意这样表现,柳凌珍也不愿意拆穿她,总比她真的在柳凌珍面前变成一只妖好。
柳凌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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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对待小孩子的温柔来,她伸手恰恰沈识黛的脸,“姐姐要找的阿十是另外一个阿十哦。”
沈识黛眼眸中的光一下子熄灭下去,她瞬间又变得虚弱无比起来,面色苍白道,“这样吗?姐姐。”
柳凌珍见状不忍心说重话,摸摸她的头,“黛黛不要难过,黛黛以后也会遇到其他的人,说不定,也会遇到其他的家人呢。”
“可我只想要姐姐当我的家人。”
柳凌珍只当她是孩子气,这只是一个境,境中世界,一梦而已,只是柳凌珍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会有耐心和一个孩子在这里,扯东扯西,说着这样类似过家家游戏的话语。
可嘴巴还是耐着性子接着回答沈识黛,“家人,不是说当就能当的,黛黛。”
沈识黛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我不可以当姐姐的妹妹吗?不是姐姐的妹妹就不可以当姐姐的家人吗?”
柳凌珍都不忍心看她的眼睛了,她咬咬牙,下定决心,下一秒,对上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还是软了语气说,“黛黛当然也是姐姐的妹妹,萍水相逢,人生难得几回,姐姐对你的关心,你肯定感受得到。”
沈识黛点点头,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姐姐今晚上可以陪我睡觉吗?”
柳凌珍刚想拒绝,沈识黛立刻虚弱地说,“我一个人不敢睡。”
柳凌珍想着这确实也是沈识黛第一次来到柳府,人生地不熟,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里面,一切都需要适应。
是以柳凌珍将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咽下,艰难地点点头。
月色正浓,柳凌珍洗漱完躺到了床的外边,沈识黛起来吃完药,吃了点糕点,洗漱完就睡下了。
晚上睡梦间,柳凌珍总感觉自己的手被锁链牢牢地锁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她早上醒得早,醒过来时下意识去看手到底怎么样了,就见旁边规规矩矩躺好的沈识黛,唯一不规矩地地方,就是那只伸出来,牢牢拽着柳凌珍的手。
她们就这样,牵着手,睡了一晚上?
实在是匪夷所思。
柳凌珍摇摇头,轻柔地解开沈识黛的指头,跳下床去洗漱了。
床上一直规规矩矩躺着的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
第三日,沈识黛找了阿十一天,探寻周庄大小角落,几乎快把整个庄子给翻过来,一无所得。
不过她倒是知道了一些周庄的秘辛。
第四日,她去城外探了探虚实,听了下常年行走边境的百姓口中的怪谈轶事,又发现不少奇怪的地方。
这周庄,原来是凤凰涅槃生长的温床。
此地福泽深厚的原因也大抵是因为如此。
再比如,包围周庄的竟然是一片古战场,常有大乘修士来此生死决斗,又或是人间小国,发生战争。
庄内庄外,完全不同的两幅景象。
庄内人间盛世,一片繁华,庄外生灵涂炭,尸骸遍地,荒野千里。
最诡异的是,这个周庄竟然就这样屹立于几百年都不倒。
这是阿十最恐惧的梦境。
这也是阿十呆过的地方。
第五日,沈识黛新伤好了大半,下床行动自如,她常常跑着来书房找柳凌珍。
柳凌珍在纸上记录着手中掌握到的线索。
一个满身是血的下人急急忙忙地冲进来,朝着柳凌珍大喊道,“姑娘不好了!”
柳凌珍惊骇地放下笔,“发生什么事了?你且安心说与我听,有什么事情我为你做主。”
下人哭了,“姑娘不好了,死人了!”
26. 周庄的旧友(十二)
那全身都是血的下人站在她们面前。
她的眼皮发肿,眼球突出,活像见了鬼,被吓得丢了魂。
她嘴里面不断地呢喃着,“……凤凰……古战场……血……好多血……到处都是血……”
柳凌珍上前扶她到床边躺下休息,不一会儿去请的大夫到了,进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
大夫朝她摇摇头。
柳凌珍心底发凉,这林氏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吗?如此恐怖。
忽然,那下人直直从床上坐起身来,双目圆瞪,口吐白沫。
竟是直接死了。
柳凌珍和其他人都被惊住了。
沈识黛背对着柳凌珍的眼里全是冷漠,她像是预料到了,等着转身时又换成了一副吓惨了的表情。
她挪着步子往柳凌珍怀里面躲去。
柳凌珍自然抱住她,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转头吩咐人处理现场,而后抱起沈识黛往外面走去了。
穿过长长的游廊,参差错落的假山,柳凌珍抱着沈识黛往房间走,书房刚死过人,不能将小孩子留在那里,目睹这种场面,沈识黛应该心里面很害怕。
事实上,沈识黛完全不是柳凌珍想的那样,她躲在柳凌珍的怀里,那张脸面无表情,眼里丝毫不见恐惧,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现。
不过每当柳凌珍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是一副惊惧过度的样子。
柳凌珍拍拍她的背,她昨日特地去找了有经验的乳母过来,现在负责照看沈识黛的日常起居生活。
柳凌珍找到房间里面早已恭候多时的吴妈,将坐在她臂弯里面的沈识黛交接过去。
沈识黛感受到柳凌珍的动作,戚戚地拽住她的袖子,问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黛黛乖,先跟吴妈玩着,姐姐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是什么事情?黛黛可以帮忙吗?”
柳凌珍摸摸她的头,“黛黛还小,这些是大人的事情,黛黛开开心心就好了。”
沈识黛眸中露出了失落来,她极其不情愿地撒了手,被吴妈抱走了。
这边柳凌珍安置好沈识黛,终于放下心来,她转头又沿着原路,回到了下人死去的书房。
已有仵作在验尸,柳凌珍上前询问情况。
“先生,情况如何?”
仵作答道,“禀告姑娘,这具尸体的尸斑主要散落在上肢的远端,以及下肢的远端,初步判断应当是吊死,可奇怪之处,便是这尸体脖子上并无勒痕,并且死前应当是很放松的状态。”
柳凌珍也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您的意思是?”
“周庄嘛,怪力乱神是常见之物,应当是被什么妖物给夺去了命。”
会是什么妖物呢?能在人状态最放松的时候趁虚而入,并且可以杀死那么多人,柳凌珍想,除了这个境的主人,应当没有谁了。
看来是时候会会那林氏了。
是夜,月色朦胧,一轮弯月高悬。
一道黑色的影子顺着沈宅的墙壁一闪而过。
柳凌珍一身黑衣,脸上也蒙了黑色的面罩,走到沈宅的偏门,在外边吹了三声口哨,等了一会儿,门里面也传来了三声口哨声,柳凌珍轻轻敲敲门。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
这是她安插在沈宅比较深的眼线,同样一身黑衣服,名叫钟瑾,柳凌珍从她手上接过一个木盒子,问道,“她现在在下面是吗?”
钟瑾恭敬地答了一声是。
柳凌珍拿过木盒子,“带路吧,我们速战速决。”
钟瑾比较熟悉路,找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两个人动作麻利地走到了林氏的卧房。
卧房是正常的女子闺房配置,香炉贵妃塌,架子床妆镜,钟瑾上前到那林氏的床上左摸摸,右摸摸,在其中一个地方按找到一个按钮按了下去。
“啪啦——”一声,床前踏板前几步塌陷下去,显露出一个通道出来。
里面黑黢黢的,烛光照射到那通道外边的地方,里面是一级一级的台阶。
柳凌珍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和钟瑾对视一眼,“走吧。”
两个人顺着台阶而下,下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绫带到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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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穿堂风,吹得这些绫带飘飘摇摇,烛光摇曳,鬼影绰绰。
钟瑾被绫带勾到,吓得腿软差点倒了,还好走在她旁边的柳凌珍扶了她一把。
钟瑾站好后,还是心有余悸,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前面一次是陪林氏过来,林氏笑意盈盈,让她陪着来这个地方。
这里面诡异得不行,还能听得见各种各样的惨叫声,异常恐怖。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被吓得魂不附体。
回去后连做好多天的噩梦,梦中一直听得到女人低低的笑声,里面满是藏不住的恶意。
如果她没有收到柳凌珍的消息,钟瑾已经做好准备去死了。
这个宅子里面总是怪事频发。
沈大天天喝酒,像是泡在了酒坛子里面。
林氏天天往地下室里面跑,地下室频频传出惨叫,陪着林氏下去的侍女差不多都没了。
如今下过地下室的人,还活着的,也不过她和沈识黛两个人了。
对,还有这沈识黛,沈宅里面最奇怪的人,那么多伤在她身上,最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有一次她亲眼望见林氏身边一个下人将沈识黛按下水淹死了,那尸体明明都浮起来了。
第二天,沈识黛又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天真无邪。
而那池子里面,浮起来了那下人的尸体。
钟瑾对这小姑娘的感觉,是沈宅最恐怖的人,林氏都比不上她。
钟瑾想着,后脊背发凉,干完这一票,她就不干了。
这是她做过最难做的一个单子,要不是柳凌珍给得钱够多,她是绝对不会来这个地方,以身试险,用命来赚钱的。
钟瑾想想摇了摇头。
柳凌珍边扶着她边往前走,她干脆利落地扯开挡在眼前的绫布。
终于到了最里面。
最里面放着一张合欢桌,桌子旁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人见她们二人扶着进来,也不意外,反而还笑意盈盈地说,“柳小姐,好久不见了。”
像是等候她已久了。
27. 周庄的旧友(十三)
林氏笑意盈盈。
她坐在合欢桌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桌上放着三杯茶,林氏面前放着一杯,想必另外两杯是用来招待柳凌珍和钟瑾的。
林氏抬起茶杯浅酌小口,抬眼望向旁边站着的两个人,“站着干嘛?坐啊,不是找我找了许久了吗?柳小姐。”
被她点到的两个人都没有动。
绫布又被穿堂风吹得飞起,一招一摇着,烛光摇曳下,像是在跳舞的鬼影。
柳凌珍启唇笑道,“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呢?”
林氏抬眼望着她,弯眼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对立的两个人一立一坐,气氛紧张。
站在正中间的钟瑾大气都不敢出。
柳凌珍皱着眉,“我妹妹在哪里?”
林氏抬起茶杯摇了摇,看里面的漂浮的茶叶,她说起来了另外一件事,“你找来这里的速度倒是出乎了我对你的预料。”
柳凌珍拔剑,剑身光洁,反射着昏黄的烛影,她语气逐渐变得阴森,“我妹妹呢?”
林氏忽地朝她们展颜一笑。
在场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这个人,不,或许说是这只妖凭空操控一块绫布把自己的头给绞掉了。
断面平整的脖子上面没有血流出来,头身分离之后,不过片刻的时间,都化成了灰烬。
又是一阵风拂来,将那些悬挂于空中的绫布吹得群魔乱舞,柳凌珍和钟瑾也被这阵风吹得迷了眼,二人抬手遮挡。
只听,一阵诡异的女人笑声传来。
“呵呵呵——!”
“柳凌珍,要想救你妹妹,来古战场见我。”
她们再放下手时,眼前的一切变了另外一幅模样,原来顶上全是骷髅。
一颗骷髅挂着一块绫布,有些看着应当是最近死的,甚至血肉还挂在上面,挂满了这座诡异的地宫,阴森森,血淋淋。
连那些蜡烛的底座,都是骷髅。
钟瑾见此情形,忍不住大叫,她捂着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柳凌珍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拎起来荡了荡,钟瑾还是一副被吓傻了的样子,柳凌珍把她放下后,她竟然开始掐自己的脖子。
柳凌珍见状皱着眉立即给了她脖子一下,把她给敲晕了。
“呜呜呜呜呜!”
忽地又传来女人的呜咽声,柳凌珍的第六感告诉她不妙。
她马上将钟瑾往身上一丢,背着钟瑾沿着原路返回了。
就在她将要出地道门,走在倒数几级台阶,一双淌着血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猛地拽住柳凌珍的小腿。
她将背上的人往通道外面一抛,转身立刻拿剑向下斩去。
斩断了那双血手,柳凌珍向上提气快速越过最后几级台阶。
她的视野里面,在黑暗里面出现了无数只血手疯狂乱舞,甚是恐怖。
原来斩断了一只,还有无数只。
钟瑾已经躺在了外面,那些血手湿漉漉地,传来一股血腥气,柳凌珍抬剑斩断了许多只。
就在她在想应当如何逃过这些血手的围捕时,那道门合上了。
她一转头,沈识黛站在那里,手上正按着按钮。
她朝柳凌珍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姐姐,你不许去哦。”
接下来的几天,柳凌珍走到哪里,沈识黛就要跟到哪里。
在又一次去书房,某人也假装来书房,左翻翻,右翻翻,实际书都拿倒了。
柳凌珍想笑又看不下去,掐着她的脖子拎过来,“你干嘛呢?这么跟着我?”
像是小鸡仔一样被柳凌珍拎过来的沈识黛眨眨眼睛,嘴巴一瘪,就要使出眼泪大法。
柳凌珍紧急自救,捂住她的眼睛,“停——!”
她把沈识黛藏到怀里面,故意不看她的眼睛,沈识黛被紧紧地抱着,又开心又难过,柳凌珍老怕她哭了。
感受到她推拒的动作,柳凌珍捂着她的眼睛,拉开了一段距离,可不能把孩子给憋死了,还是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柳凌珍跟她约法三章,“你不许哭好不好?”
沈识黛瘪着嘴点点头。
柳凌珍的手一放下去,她立刻报了上去,抱着柳凌珍的肩膀,沈识黛闷闷的,她预感自己将会失去这个人,所以她一直在说,“你不许去。”
柳凌珍又从她的嘴里面听到这句“你不许去”,她气笑了。
柳凌珍怎么可能不去啊,阿十在那里,她说过的,这辈子都不会抛下阿十。
哪怕这一趟是有去无回,柳凌珍也是要去的。
她要去的,阿十还在等她。
要是阿十一个人在那里,她会害怕的。
柳凌珍将沈识黛放在贵妃塌上,她蹲下来,和沈识黛对视,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睛里面看到了难过。
沈识黛闷闷地,“你不许去。”
柳凌珍笑着摇摇头,“你不懂。”
沈识黛眼睛里面盛满了泪水,她攥紧手指捏成拳头锤向柳凌珍的肩膀,“你不许去!你不许去!我不不许你去!”
柳凌珍按住她颤抖的肩膀,还是笑着摇头,她的眼睛里面已然有了泪水,“你还太小,你不懂……”
沈识黛瞪大眼睛,泪珠疯狂地往外涌,她恶狠狠地说,“你会死的……”
柳凌珍笑了,她很坦然,又像是叹气,“我不怕的。”
我不怕的。
沈识黛哭了。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柳凌珍在这些日子里面,是切切实实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疼的,见状也不免担忧。
柳凌珍抱起沈识黛帮她顺气,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这是个太过于温柔的人了,沈识黛自从降生于这世上,遭遇太多的恶意与伤害,从没有一个人像这样疼过她,哪怕这仅仅是一段很短的日子,她们从相遇到认识,也不过廖廖十几天而已。
也就是这十几天,已经让沈识黛开始想着很遥远的以后了。
这也是后来恢复了记忆的沈识黛生命里面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沈识黛几乎是乞求般扑进柳凌珍的怀里面,柳凌珍听见小姑娘夹杂着哽咽的声音,“……你真的会死的,你不要去好不好?”
柳凌珍摸着她的小脑袋,她既难过又心疼,强装出笑来,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怕吗?”
沈识黛当然知道她不怕。
于是隔了好久好久,就在柳凌珍以为自己收不到回复了,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话。
“你带着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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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凌珍怎么可能答应这个要求,萍水相逢一场,她已经把一切都交代好了,哪怕她一去不回,沈识黛也可以快乐无忧地长大,她会被幸福包围,她会像宝贝一样被呵护。
哪怕这只是一个梦,柳凌珍也想给沈识黛一个好的结局。
于是柳凌珍又将她拉进怀里面,她紧紧地抱住沈识黛,悲恸道,“你知道的,这不可能。”
我不可能让你再身陷危险之中了。
我总共就两个妹妹。
总有一个要幸福吧。
柳凌珍想着,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沈识黛在她怀里面也是泣不成声。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亮,眼睛哭肿了的柳凌珍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准备。
洗漱完搭理好一切,这些天一直在修养的钟瑾早已候在侧门口。
柳凌珍拿着剑,两个人对视一眼,柳凌珍说,“送我到古战场入口就可以了。”
钟瑾点点头。
其实沈识黛早就醒了,就在柳凌珍醒来的前一秒。
沈识黛从出生下来就具有不凡的能力,其中也包括了预知,这也是她这次极其不愿意柳凌珍去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得想个办法救柳凌珍。
沈识黛抬起手来看看自己的短手短脚,她心里面隐隐约约觉得这不对劲。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想冲破心里面束缚着她的那一道符咒,可才刚刚一接触到那闪着血光的边沿,一个女人的尖锐笑声猛然传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瞬间全都冲进了她的脑子里面,女人的、男人的、少年的、黄发垂髫,还有老翁老媪的……
他们全都在重复着说着恶毒的话,“你的姐姐不要你了,你被丢掉了。”
“你就是不祥之物,没有人会真心爱你,没有人!”
……
听到这些,沈识黛极其不在意地撇撇嘴,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早就无所谓了。
可下一秒,沈识黛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眼睛红得几欲滴出血。
这里面,还有一道声音,是沈识黛无比熟悉,也是她听到会心生欢喜的一道声音。
是柳凌珍的声音。
她的声音里面满是笑意。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姐姐。”
沈识黛脸色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心防一松动,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抵抗之力。
沈识黛难过自己还是太弱小了,连这道封印都无法冲破,所以,谁能救柳凌珍呢?
她想起了一个人。
沈识黛强忍着泪水,几乎每次冲击体内符咒的封印失败后,身上刚刚长好的伤口,都会重新又崩裂开了,正在往外渗着血,沈识黛疼得几乎走不动路。
她在床上躺着缓了一会儿,又想到柳凌珍,不能这样下去,得救柳凌珍。
沈识黛咬着牙爬了起来,她要去救柳凌珍,她一定要救柳凌珍。
一刻钟后,天还未亮,一切笼罩在破晓前的黑暗中,寂寥无人的古寺前面,跪着一个小姑娘,她表情倔强。
拜了又拜,磕了成百上千次。
每一次,她都心甘情愿。
磕到额头都渗血了。
终于,传来一声叹息。
“你进来吧。”
28. 周庄的故事(完)
沈识黛赶到古战场时,迎接她的是声息全无的一具躯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无力地哭叫着奔向躺在祭坛上的柳凌珍。
她全都想了起来。
你说,柳凌珍怎么能这么傻呢?
我还没来,阿姐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沈识黛几乎是泣血般,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哽咽,她嘶哑地喊着,“阿姐!阿姐!”
然而当真的靠近那具身体时,她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沈识黛颤抖着手,去触碰柳凌珍的肩膀。
柳凌珍面色惨白,呼吸全无,衣服破破烂烂,一只脚断了掌,一只手不翼而飞,空落落的,只留下空荡荡的衣袖。
“阿姐!阿姐!”
“你怎么不等我呢……”
“阿姐啊阿姐……阿姐……呜呜呜呜咳咳咳,阿姐……”
沈识黛满脸泪水,几乎要疯掉。
古战场人迹罕至,天边是一片不祥的红,空气中传来波动,林氏摇着扇子的身影闪现出来,她见到沈识黛崩溃的样子,“哈哈哈”了好几声,好笑道,“你骗她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沈识黛双目赤红,她嘶吼道,“你把她还给我!”
林氏笑意盈盈,见她这副疯癫的模样,没有半点动摇,“你把身体给我,我自然会为你实现这个愿望。”
“你已经骗过我,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林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潜伏在沈识黛身体里面多年,她对沈识黛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堪比心魔。
是以她也清楚,哪怕如今的沈识黛已然有了强大无比的法力,其实心里面还是那个渴望阿姐关怀的妹妹。
她眼眸微转,带着嘲意,“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你的阿姐都醒不过来了哦,你信一下我,我还能大发慈悲,救救你的阿姐,用你的命来换,这不是很划算吗?”
沈识黛恨恨道,“给我滚!”
林氏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你是不知道,她为了救你,心甘情愿,什么都愿意去做。”
“她割了脚掌,断了手臂,孤零零死在这祭坛上面。”
“哪怕我早跟她说了,这一开始就是一个你为她做的局,一切都是骗她的,可你知道吗?”
“她死前还在问我,阿十在哪里?”
林氏朱红的唇,吐出来的话语像是诅咒,她盯着对面的沈识黛的眼睛,直直看到她的心底,再一次问道。
“阿十在哪里?”
林氏知道应该如何拿捏沈识黛的弱点,她的弱点就那一个,虽然就只有一个,可也就是这一个,足以让她毙命。
林氏不或许应该叫食梦貘,它有几分可惜,要不是得拿柳凌珍来当祭品献祭,启动凤凰涅槃的法阵,它可还是想去柳凌珍的梦里面转一圈,毕竟柳凌珍身上血的味道异常的好闻……
这边沈识黛满脑袋的声音都在问她“阿十在哪里”,她捂着脑袋,天崩地裂。
阿十在哪里……
沈识黛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
血混着泪水,将她的世界晕染成了红色,一切的一切都在崩塌……金色的符咒也在……黑色的法力吞噬掉沈识黛的精神,也一点一点吃光了金色的符咒。
食梦貘察觉到不对劲,它尖叫道,“怎么可能?你就算想起来了也不可能冲破封印?!”
它惊惧地尖叫着快速后退,“谁在帮你?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回答它的是沈识黛的剑光,它的喉咙被一只手捏碎了。
它张了张嘴,却只是吞下了带血的哽咽,喉咙全碎了,头颅和身体就还有一些肉连着。
它听见,沈识黛凑近来的声音,冷漠且带着彻骨的恨意,“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简单就死了。”
“我会亲手一点一点把你割碎,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又变成了那个冷酷的周庄庄主。
古战场硝烟弥漫,沈识黛将食梦貘扯烂成多段,听不见它的惨叫她不解恨,她随手一挥连上了它的喉咙,恢复它的声音带,于是,偌大个空旷的古战场里面,就听见它的惨叫声一直在回荡。
扯到它叫都叫不出来,求着沈识黛赐它一死,沈识黛面无表情又撕了几万次,撕完又复原,等着扯得差不多了,沈识黛把它扔到地宫里面去了。
沈识黛转头,柳凌珍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祭坛上面。
眼泪快速弥漫在她的眼眶里面,柳凌珍又在她面前死去了,这是第二次,没想到,她还会经历第二次失去她的痛苦。
沈识黛苦笑着,颤抖着挪着步子,走到祭坛上面,和衣躺在了柳凌珍旁边。
她想去牵她的手,却牵了个空。
柳凌珍有一只手臂没了。
沈识黛的眼泪当时就掉下来了。
哭到最后,她忍着哽咽,眼泪流了满脸,声音都嘶哑了,还在喊着“阿姐”。
一声阿姐,一生阿姐。
她手一晃,从储物袋里面拿出一只匕首,用力朝手上割去。
新鲜的血液很快顺着手腕流下,流到她身下的法阵里面,法阵仿佛活了般开始呼吸,它贪婪地吮吸着血液,而被它吃下的血液顺着祭坛的古老纹路流动。
这蕴含着巨大法力的血液为这古老的祭坛带去了鲜活的生命力。
召唤凤凰的法阵很快被启动。
白光烁目。
沈识黛深呼吸一口气,她又一次颤抖着手去拉柳凌珍,拉到了柳凌珍破破烂烂的衣袖子。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她顶着泪眼,看着天上,像是知道凤凰会降临一样。
金黄色火焰凭空开始剧烈地燃烧,从天边开始,蔓延到她们眼前。
铿锵嘹亮的鸣叫声,犹如仙乐,从天边传来,由远及近,由大到小,凤凰挥舞着翅膀,降临到了人世间。
凤凰,就这样出现了。
古战场的天变成了一片红,全身燃烧着火焰的凤凰,在此刻,降临了。
古战场的异象自然也被此地附近其他人关注到。
住在周庄百年的人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当凤凰降临的那一刻,他们都朝天边齐齐跪拜。
柳父和柳母携带着一群下人,一同向天边跪拜,柳母双手合十,口中不断地呢喃着,凑近听,原来她在为自己的女儿祈福。
她说,“惟愿吾女珍娘平安。”
旁边的柳父也是相同的愿望。
周庄城内跪倒了一大片人,沈宅里面。
零零散散的下人跪着,求着,也活着。
被林氏吓得疯疯癫癫的下人看见天边的凤凰,也心存敬畏地跪下了。
而沈大,在看见凤凰的那一刻打碎了酒杯,他发出怪叫,哈哈哈哈大笑着,指着那盘旋于周庄上空的凤凰自言自语,“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慧娘,你回来啊,这算什么……”
他忽然将酒杯全都丢到了地上,哭叫着,“你们全都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慧娘你骗我,你根本不爱我……林氏也骗我,她根本没有办法救活你……”
他大力撕扯着衣服,想要将心脏传来的巨大痛苦从身体里面掏出来,却在对上凤凰那双清灵的眼睛时,跪了下去。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神尊,我错了……我错了,我求您,给吾女沈识黛一个好的结局吧……”
“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后来啊,周庄城里面少了一个沈大,街市角落里面,多了一个与野狗争食的乞丐。
这乞丐又老又丑,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最喜欢喝酒,没钱买酒,于是天天赊账,后面被酒保打了好几顿,落下了残疾,在一个冬天病死了。
沈识黛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要许愿,还望神尊成全。”
凤凰对召唤它之人的要求,总是多有优待的。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轻轻的,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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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于是,几乎是瞬刻间,金黄色的火焰带着浓浓的生命力凭空从柳凌珍的身体上燃烧起。
下一个瞬间,一直盯着柳凌珍的沈识黛眼见地发现,她的手指头动了动。
柳凌珍正陷在梦里面。
零零碎碎的,这些好似是她切实经历的事情。
她在一个又一个碎片里面看见了宣衡,沈识黛,还有一只狐狸。
原来她和沈识黛很早就认识了。
沈识黛确实是她亲手养大的妹妹,在那些记忆里面,柳凌珍在同样的情况里面,也将沈识黛接到了自己身边,她教会沈识黛什么是爱,给她哪怕是至亲之人也没有给的羁绊。
柳凌珍望见,沈识黛从一个小女孩,被她养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她们会在寒冷冬夜里面一起烤红薯吃,沈识黛还被热乎乎的红薯给烫到了嘴,柳凌珍在旁边哈哈大笑。
她们也会在夏日白昼里面游山玩水,一起去山上采草药,打野味。
她们……一起经历了好多个时刻。
柳凌珍在哪里,沈识黛也在哪里。
只是这些记忆碎碎的,她能想起来的也不多。
但是柳凌珍此刻心里面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她和沈识黛,在前世,哪怕没有记忆,却也真的是堪比至亲之人的亲人。
清凌凌的灵气瞬间充满了她的身体,疼痛散去,熨帖的感觉传来,柳凌珍呼出一口气。
柳凌珍再睁开眼睛,华丽的帐幔映入眼帘,这是哪里?
她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门口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转头看去,看到一地的狼藉。
“庄主,庄主,你姐姐醒了!”
庄主?柳凌珍坐起来,全身传来酸痛,她的左手剧痛异常,痛得她“嘶——”了一声。
柳凌珍尝试用力,却用不上,左手抬不起来,右手倒是没有问题。
她奇怪自己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一声惊呼传来,“小甲不要乱动!”
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除了宣衡,还有谁会叫她小甲,柳凌珍抬头,果不其然就是宣衡,他已然站在床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柳凌珍。
柳凌珍问出心中的疑惑,“我的手,还有我的脚,怎么了吗?”
“你还记得境里面的记忆吗?”
柳凌珍是记得的,但是她眼尖地瞥见门口那抹墨色的衣角,她转动眼珠,少见地撒了个谎,“记不太清楚了,还有庄主,你变成庄主了吗?”
宣衡握拳假咳,“不记得啊……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也好。”
柳凌珍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八成与现在门外面站着的那个人有关系。
不过柳凌珍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庄主是谁,于是她又问了一遍,“道长,你变成这里的庄主了吗?”
宣衡摇摇头,他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让柳凌珍坐起来更舒服,他向柳凌珍的手和腿输送法力,“你的手和腿,三四天后才能动,七八天后才能彻底恢复。”
宣衡的神色很认真,眉心那点红色美人痣又皱了起来,柳凌珍下意识伸手去替他抚平。
而宣衡感受到她的动作后就撑着给她摸额头,眼神确实直愣愣地盯着柳凌珍。
柳凌珍一垂眸,就正正地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眼神,里面满是复杂的情绪。
柳凌珍这回不怕了,还有心思打趣道,“道长是不是喜欢我?”
手下的美人痣一下子飘远了,被询问的对象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耳边倒是红了一大片。
忽地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
“我是周庄的庄主——沈识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清脆的女子声音怯怯地从门口传来。
那人站在门边,朝这边看来。
柳凌珍转眸看去,下一秒就正正对上了,站在门口边,不知道看了这边多久的沈识黛的眼睛。
29. 木簪子
“阿姐……”
沈识黛声音怯怯的,那句“阿姐”的声音细若蚊吟,要不是在场的人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八成是听不见的。
宣衡挑挑眉,矮身去为柳凌珍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
随着房门被人轻轻地合上,屋内恢复了一片安静。
沈识黛在观察柳凌珍的同时,柳凌珍也在看她。
柳凌珍在梦境中的死,让她知道了自己被骗的事情,其实在沈识黛没来之前,她心里面是有点怨的。
阿十和沈识黛竟然是同一个人……
虽然她早就有这种感觉,最后得到印证的时候还是难免难过。
柳凌珍最难过的还是她擅自抹去她的记忆……想多了,都是泪。
柳凌珍扭头转身睡下,故意背对着沈识黛,不去看她。
柳凌珍怕看见她的泪眼,又心软。
得让沈识黛明白她的错误。
沈识黛站在门边,踌躇半天,不知道过去还是不过去,过去吧,柳凌珍心里面肯定对她有怨气,说不定都不愿意认她这个妹妹了;不过去吧,就这样也不是个事啊,她很想柳凌珍,能再次见到活生生的柳凌珍,沈识黛心里面是无比高兴的……
她在这边忧郁半天,就眼睁睁地看着柳凌珍背对她躺下了。
在柳凌珍面前一惯天真的沈识黛,这回也看出来,玩崩了,阿姐生气了……
她来回踱步好多次,脚步声一直响,响得床上的柳凌珍太阳穴突突跳,沈识黛这孩子一如既往的死脑筋……
柳凌珍决定先发制人,猛地坐起身来,抬起另外一只还动得了的手,指指呆呆望着她的沈识黛。
柳凌珍:“你过来。”
沈识黛默不作声走了过来。
柳凌珍又指指床边,“坐下。”
沈识黛很听话地坐到了床边。
柳凌珍新奇地望着她,唤了一声“阿十”。
于是,就望见,沈识黛的脸慢慢的红了,像个可爱的番茄。
柳凌珍心里面偷笑,面上还是一脸严肃,她装作生气的样子,“你为什么要做局骗我?”
沈识黛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声音低低的,“阿姐,我错了。”
“你说说,错在哪里了?”
沈识黛垂头丧气,“错在不该骗阿姐。”
“还有呢?”
沈识黛悄咪咪偷瞄一眼柳凌珍,快速低下头,“不该让阿姐处于危险之中,还为了救我受了伤……”
柳凌珍拍拍被子,“是不该把你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你怎么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呢?沈识黛,我教你的东西都被你忘了是吗?”
又听见她口中的沈识黛,名字的本人眼泪很快夺眶而出,她怎么能不怀念呢?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找了许久的阿姐……
乍然被沈识黛抱了个满怀,柳凌珍摸着她的后脑勺的时候,也不禁感慨,沈识黛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
养病的日子过得很快,柳凌珍的手和脚终于恢复了力气,特别是在宣、沈二人天天抓着输送灵气,吃各种大补汤……
给柳凌珍吃得都快想吐了,头天吃还有点好奇心,吃下去的味道不一般……让她不想吃第二次,还好总共也不用吃几次。
恢复的这天,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沈识黛提议带着柳凌珍去看看她管理下的周庄,宣衡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二人后面。
百年后的周庄,八街九陌,车水马龙,酒肆林立,向外展开的床边传来笙歌曼舞,酒旗迎风飘荡,北边竟然还有马戏团在表演,别说那里围了一圈的人在拍手叫好,路过的柳凌珍都想加入他们,一同拍手叫好了,好一派人间肆意。
三人寻了一间酒楼,店主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沈识黛,恭敬无比地唤了一声“庄主”,沈识黛点点头。
柳凌珍在后面看她这副正经的模样,根本藏不住笑,转过头和宣衡小声道,“没想到沈识黛在外边是这副样子啊……”
前面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的沈识黛强顶着面无表情的脸扭头,用冷酷的声音催促他们走快点。
柳凌珍笑得更开心了。
宣衡脸上也隐隐有温润的笑意,忽地他眼底一阵灼烧感传来,宣衡抬手捂住眼睛,等着灼烧感消失,他又听见了心魔的声音。
心魔说,“你看,她不爱你。”
宣衡否认道,不,她爱我。
心魔说,“你看,她身边有比你更重要的人。”
宣衡摇摇头,他知道是因为柳凌珍还没有想起他。
心魔还说了许多,但都被宣衡否认了。
他觉得自己如今很幸福,光是能在日光下,看见柳凌珍站在那里蹦蹦跳跳。
宣衡就觉得很幸福了。
……
三人去到二楼靠里面的一间包厢内,等着菜上齐了,沈识黛挥退舞女的笙歌表演,随手撒下一个禁制,隔绝了此地与外界,保证无人可窃听。
柳凌珍在旁边导读,宣衡和沈识黛两个人都辟谷许久了,此行其实是陪柳凌珍出来见见世面,放松一下,于是那不吃东西的两个人假把意思在开头吃了几口,就开始为柳凌珍夹菜。
夹到一个碗都装不下,他们把身前两个碗拿来也装不下后,柳凌珍含泪拒绝。
不过这里的饭很香,菜也是,和凡间的不一样,还顶着柳家大小姐的壳子时,她也尝过大厨做的饭菜,样式精美,和这里相比,少了几分灵气。
对,就是灵气,柳凌珍定睛一看,都能在肉里面看见灵气流动的脉络。
旁边的沈识黛看出来她好奇,开口解释道,“周庄的食材都是用珍奇异兽制成。”
柳凌珍不解,“哪里有这么多珍奇异兽?”
沈识黛笑道,“阿姐忘记古战场了吗?现在那里变成了一片异兽大陆,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异兽呢,不过也不是天天都能吃上,一两顿是没问题的。”
柳凌珍点点头。
旁边的宣衡若有所思。
沈识黛其实想知道一件事情,“阿姐知道是我抛下线索引你们前来此地的吗?”
说到这个,柳凌珍心里面也是满腹疑问,她放下碗,“我得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我的记忆有所缺失,很多都记不得了,和阿十的记忆,我也是只想起来了部分,和道长的记忆,更是寥寥无几……”
柳凌珍抬眼去瞟坐她左右的两个人。
两个人竟然动作出奇的一致。
左边沈识黛双手捧着一盏茶陷入了沉思。
右边宣衡单手衔着一杯茶,同样的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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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不语。
中间的柳凌珍惊讶道,“你们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吗?”
宣衡放下茶盏,眼神清润,“猜到了七七八八。”
沈识黛猛喝一大口茶水,“没事,阿姐你还记得我是你妹妹就可以了。”
旁边宣衡微笑着捏碎了茶盏。
柳凌珍转头朝露出微笑,“道长不要激动,淡定淡定。”
柳凌珍抬起草莓酥山挖了几口,很好吃,周庄的手艺一绝。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知道《捉妖篇》吗?”
沈识黛也拿着一碗酥山挖了起来,听到柳凌珍说这个,“你是说你写的那本话本子吗?”
柳凌珍迷惑,“我写的吗?”
宣衡拿了一杯新的茶喝着了,无视心魔又在他耳边的引诱声,他朝柳凌珍点点头。
柳凌珍去摸手上的镯子,那镯子还在,于是她又问道,“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识黛和宣衡对视一眼,二人均对此避而不谈。
柳凌珍挑挑眉,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事情是需要瞒着她的了,能让二人都对此选择沉默以对的,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最坏的结局了……
柳凌珍问起另外一件事情,“那我的记忆呢?可有恢复之法?”
沈识黛反问道,“阿姐你想恢复吗?”
宣衡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柳凌珍起身自顾自倒了杯茶拿着喝,“自然是想的。”
沈识黛吃完酥山,她眼波流转,回忆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阿姐的记忆,在第三次凤凰涅槃里面被吞噬了。”
凤凰涅槃会吞噬祭品的记忆,并且将她们的记忆做成一副命牌,漂浮在祭坛内。
可溯洄境内,各个大家对凤凰都推崇备至,几乎每家都建有一个祭坛,就是不知道,柳凌珍的命牌,在哪个祭坛里面,漂浮着。
沈识黛露出来沉思的表情,她想到周庄有一宝物从上古传承至今,伴随着第一次凤凰涅槃而出,只要有人的旧物,就可以测得此人的命牌在何方。
她分出一缕神识,去到了周庄下方的地宫。
地宫还是鬼影绰绰。
附有沈识黛神识的替身人偶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地宫藏宝阁的门外。
她敲了三下门。
木门上装着两只铁狮子头,铁狮子头变换了一下形状,伸出来一只白骨手,朝着沈识黛伸过来。
沈识黛往这手上扔进去五个铜板,白骨爪掂量掂量这几个铜板的重量,缩了回去。
下一刻,木门打开了,发出吱呀的声音,沉重而刺耳。
沈识黛速战速决,进去直冲她想找的那件上古宝物
神识顺利拿到碧海龙灵环,沈识黛勾唇一笑,手一晃,拿出了那个通体晶莹,翠绿无比的圆环。
她递给柳凌珍,“阿姐用这个吧。”
柳凌珍接过来,“这是?”
沈识黛:“这是碧海龙灵环,只要有阿姐几百年前的旧物,就可以测到阿姐的记忆命牌在何方。”
柳凌珍听明白了,但有一个问题,“我来此地不久,几百年前的旧物,这……去哪里找?”
沈识黛抬茶盏但笑不语。
旁边的宣衡一言不发地掏出了一根木簪子,镇静地说道,“用这个吧。”
30. 四方镇(一)
碧海龙灵环与木簪子一同漂浮在空中,发出一阵绿莹莹的光。
沈识黛神色凝重,她伸出二指,向其中一探,收回手,转头向站在身后,等着消息的柳宣二人说,“阿姐的记忆命牌在西都。”
闻及此,宣衡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柳凌珍点点头。
三人即刻启程,前往西都。
……
溯洄境里面通往西都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上又有一个必经之地——四方镇。
柳凌珍从黄沙大漠中爬出来,灰头土脸。
沈识黛在她前面不远处站着,和她相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宣衡倒是和她们二人格格不入。
站在旁边背着包,衣服干净,仪容整洁。
柳凌珍爬到前面,快速到达目的地,在沈识黛身边站起来,趁着宣衡还没有跟上来,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和沈识黛说,“道长看上去和我们格格不入啊。”
几乎是“嗖”的一下,宣衡就飘到了她们身边,柳凌珍耳边传来假笑男孩冷飕飕的一句“小甲,我听得见。”
柳凌珍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凉凉的,她假咳了几声。
沈识黛在旁边淡笑。
一路上总体说来比较平静,偶尔会遇到一点不对劲。
比如现在,柳凌珍在旁边的茶摊上喝茶。
茶摊是夫妻两个人在经营,中年男女,辛苦劳作的皱纹深深印刻在他们暗黄色的脸上。
中年女子为三人奉茶。
柳凌珍伸手去拿茶盏,被左边伸来的一只手按住了,柳凌珍转头看去,是宣衡,她朝他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宣衡微抬脸,朝沈识黛那边示意。
柳凌珍转头朝右边望去,沈识黛还是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初看以为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只有熟悉她的人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
柳凌珍来了兴致,伸手撑脸,准备看戏。
感受到炙热的目光,沈识黛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裂,不过她还是很快的又安了回去,她还特意朝柳凌珍那边扭了扭脸。
得到柳凌珍一个无语的眼神,沈识黛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脸,接着和中年女子接着斗智斗勇。
她问道,“敢问夫人,此地距离四方镇有多远呐?”
中年女子仓促笑道,“还有一段距离呢,贵人们是要去哪里?西都吗?”
紧接着柳凌珍的耳边传来宣衡的话。
他问说,“夫人竟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就对过路人的目的地一清二楚吗?”
道长的声音很冷,这还是柳凌珍第一次听见他如此冰冷的声音。
柳凌珍悄悄转头去偷瞄他。
又被宣衡那颗美人痣给吸引住了。
那美人痣灼灼刻在他的额头中心,晃着柳凌珍的眼睛。
她很心痒。
柳凌珍对心底升上来的妄念感到莫名其妙,她慌张地低下头,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了,后知后觉发现沈识黛那边好像没了声息。
她一转头,沈识黛撑着头,两只眼睛跟发光似的盯着这边。
柳凌珍眼神示意:你干嘛?
沈识黛眨眨眼:阿姐我没干什么呀,我就是看看。
柳凌珍故作凶状:看什么看?不许看。
沈识黛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假笑来。
这边两个人眼神交流地火热,完全将和摊主夫人摊主沟通的事情“放心地”交给了宣衡。
而宣衡也不负众望地谈崩了。
柳凌珍感受到一股提力传来,眼前的景象一晃,转眼间,她就坐在宣衡的手上了。
柳凌珍捏捏宣衡的肩膀,她望着下面和沈识黛刀光剑影交错的两个人,问道,“那两个人是?”
宣衡少见的神色凝重,“小甲须得好好待在我身边,那二人,极大可能与我、沈识黛一般来处。”
柳凌珍被他这话一惊。
又看着沈识黛以一敌二,渐渐露出疲态来,柳凌珍不免担忧。
她拍拍宣衡的肩膀,这种时候还是得使唤一下。
虽然平时也不知道这二人是什么恩怨,总是忽远忽近,相处也是不冷不热……
但在共同的危机面前,柳凌珍觉得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她加重了力气拍拍他的肩,宣衡还是不为所动,柳凌珍掐他脸。
终于他低下了头,柳凌珍说,“你把我放下来,去帮帮阿十。”
宣衡沉默。
柳凌珍加大力气掐他的脸,他叹了一口气,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张飞毯,将柳凌珍丢了上去,在飞毯周围设置了严密的保护结界,而后像一只飞鸟一般从天而降,加入了下方沙漠里面的战局。
平地忽起风,卷起好大一阵风沙,黄色的风沙漫天,柳凌珍在飞毯上面根本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她掏出剑也想加入战局,却直接被结界给弹了回来。
宣衡和沈识黛对她的保护意识不太合理,柳凌珍自认为不是一个需要被别人保护的人,重要之人身陷危险,而自己去只能干站在一旁看着吗?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召唤出心剑准备和强行突破这结界,剑光还未触及边缘,结界就被人撤了,宣衡带着沈识黛犹如倦鸟归林,施施然回来了。
二人降落在飞毯上,各自均有负伤。
待三人均坐稳后,宣衡又抛了一个结界出去。
柳凌珍震惊,“那二人竟有如此之强的吗?连你们俩也不敌他们吗?”
沈识黛气喘吁吁,艰难地吐出一口血来,“…咳咳咳……他们使阴招……”
柳凌珍赶紧上前撑住她,她转头去看宣衡,宣衡面色淡淡,但也是一派的惨白,他的情况要比沈识黛的好上不少。
柳凌珍心里面一阵悚然,假若连宣衡和沈识黛去应对都觉得棘手的话,那她上去岂不是送人头吗?
柳凌珍撑着沈识黛,沈识黛忽地感到肚子里面传来一阵恶心感,又往外面狂吐了一大口血,整个人虚弱地倒在了柳凌珍身上。
撑着她的柳凌珍也不免沾染到了许多血,柳凌珍还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血,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快速爬到到头皮,让她如坠冰窖。
沈识黛是她的妹妹啊,柳凌珍被这景象给惊到发出尖叫声。
宣衡快速挪到她们旁边,在沈识黛背上画了一串符,封住了她的五感。
柳凌珍急切地问宣衡,“她怎么了?道长,你看看,她没事吧?”
宣衡朝柳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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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摇摇头,接着闭眼向沈识黛体内输送灵气,源源不断地灵气输了进去,可沈识黛却好似变成了一个无底洞,只进不出,并且没有任何作用。
想到柳凌珍或许会难过,宣衡又接着往里面输送灵气,还是无用。
灵气快到枯竭,他停下来,半跪在飞毯上,双手结了一个法印,驱使着飞毯朝一个方向直直地飞着去了。
宣衡缓了一下,几息之内恢复如常,他睁眼立刻对上了盯着他,满眼担忧和疑问的柳凌珍。
宣衡咳嗽了几声,柳凌珍把半抱住沈识黛的身体,“道长,你还好吗?能来看看阿十吗?阿十还有呼吸,但整个人晕了过去,我刚刚探了探,她体内的经脉断裂了许多地方……”
心魔又开始说话了,“你看,她不爱你,柳凌珍最爱的人永远是她的家人……”
宣衡装作没有听见,他开口为柳凌珍答疑解惑,“底下那二人是两个假人,我赶下去时,沈识黛已将他们打得半死不活,但她中了他们下的咒——”
柳凌珍焦急问道,“道长,阿十她中了什么咒?”
小甲她……真的很重视家人……我在她心里面,有位置吗……?
宣衡心里面有什么地方悄悄的,悄悄的坍塌了。
和柳凌珍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勾唇一笑,朝宣衡的耳朵哈气,不经意露出来的眼睛,那眼睛里面的欲望,完完全全是勾引的姿态。
宣衡不为所动。
他的眼睛,一直望着现实里面的柳凌珍。
思绪百转千回,心里面到底舍不得柳凌珍担忧,他为她答疑解惑,“沈识黛被他们下了怨俎。”
怨俎?没听过的东西,但柳凌珍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扒拉住宣衡的衣袖子,难得露出来乞求的眼神,“救她,道长,求你。”
宣衡点点头,就算柳凌珍没有来提,他也会救沈识黛,如果沈识黛真的死了的话,柳凌珍会难过的……
心魔又朝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说:道长啊,你怎么不用这个来和“我”做交换呢?说不定,“我”为了救妹妹,什么都愿意给你呢?不是吗?道长……
长着柳凌珍样子的心魔在他周围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像蛇一样,还不时朝着他最敏感的耳朵吹气。
而现实里面,柳凌珍眼神清润,朝他看过来时,眼底无什杂念,甚至于都没有任何情绪,宣衡忽地心里面一痛。
柳凌珍……真的爱我吗?
宣衡对这个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实,忽然感到了怀疑。
在飞毯上面寻了一处好地安置好沈识黛,为她披上宣衡从储物戒里面拿出来的薄被子,她长呼出来一口气,空气中一个诡异的安静,转头就看见宣衡脸上露出来痛苦难耐的神色。
安置好一个沈识黛,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宣衡,等着待发配。
柳凌珍好笑地摇摇头,心里面虽然这样想,但她动作上面没有丝毫退缩,她赶忙站起来去察看宣衡的情况。
宣衡面色很奇怪。
见她要过来,宣衡整个人被吓得猛然后退,活像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少见地在重逢之后,在她面前展露出内心的真实情绪。
他说。
“柳凌珍,你别过来。”
31. 四方镇(二)
心魔笑得很招摇,顶着柳凌珍的脸说了很多恶毒的话语,也做出了一些她平常不会做的事情。
它还伸出涂得丹红的指甲,戳戳宣衡的胸口。
宣衡抬眼,对上柳凌珍望过来的担忧眼神,又见她想要过来,被吓得一个踉跄。
“小甲,你听我说,我道心不稳,你先莫要靠近我……”
宣衡单手捂着眼睛,边说边疾速退到了一个距离柳沈二人所在之地很远的地方。
柳凌珍见他已经退到飞毯的边缘,刚想提醒他注意脚下,就见飞毯一下子又往外扩长了。
柳凌珍便闭上了嘴。
他们飞了许久仍未飞出漫天的黄沙,柳凌珍从飞毯上探出半个身子去看,隐隐约约在黄沙中看见一座城。
沈识黛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喘息声,柳凌珍立马收回身子又去查看沈识黛的情况,她又往外面吐了好大一口血。
柳凌珍急了。
遂感知到飞毯落地了。
宣衡一挥手,帮三人各自换了一副装束,宣衡背起来沈识黛,带着柳凌珍往城里面走。
一刻钟后,求问了城中许多位医师都束手无策,医馆的招待很周全,也可能是因为宣衡给的钱多,他们迅速为沈识黛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等着喂她吃完暂且可以抑制蛊虫的汤药后,柳凌珍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来。
她和宣衡站在门口,为沈识黛身上的病前前后后差不多忙碌了一天,现在终于有时间可以细细询问宣衡了。
“道长来过这里吗?”
宣衡在后世来此地生活过一段时间,见到过它崭新的样子,头次见四方镇如此古老,他心里面也有几分惊奇。
宣衡:“这个地方就是四方镇,我们可在此地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柳凌珍赞许地点点头,又想起医师刚才说过的话,“听那医师说,看这蛊虫不同寻常的活性,可见下蛊之人还没有走远。”
柳凌珍猜测,“……说不定,就是冲我们来的。”
宣衡忍着心痛伸手拍了拍柳凌珍的肩膀,他安慰道,“你别担心,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可用沈识黛那碧海龙灵环来追这下蛊之人。”
柳凌珍眨眨眼睛,半开玩笑道,“道长的病好了吗?”
宣衡的心口又是一阵痛意传来,他吞下一口腥甜,强颜欢笑道,“抱歉让小甲担心了。”
哪怕就是柳凌珍神经大条,也看出来宣衡身上的不对劲了。
她扶了他的胳膊一把,手才刚刚接触到他的衣服,下一秒,就被大力甩来。
柳凌珍不明就里,“道长,你……这是怎么了吗?”
宣衡脸色苍白,可心里面不愿意被柳凌珍误解,他张口解释道,“抱歉小甲,我……道心不稳,生了……生了心魔。”
柳凌珍:“什么?!道长,你身体无碍吧?”
宣衡露出一个惨笑,他眸色沉沉,紧紧盯着柳凌珍,“若是我身体有碍呢?”
“那道长就和阿十一起在医馆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去杀了那下蛊人,再回来和你们相聚。”
宣衡笑着摇摇头。
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找下蛊之人了。
说了好多让他去休息的话,宣衡全都置之不理,最后还是柳凌珍走到哪里,宣衡哪怕是痛得脸色惨白,面白如纸了,也要跟在柳凌珍身后。
这让柳凌珍有点压力,不敢靠近他,可他又跟着那样紧。
就很矛盾。
不过目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尽快找出下蛊人。
他们丢了一滴混了金蚕蛊的沈识黛的血到那碧海龙灵环里面,绿环荧光大作,显示出两个字来。
[姚双]
姚双?看着像是人的名字,柳凌珍想着也就问说了口,“看来跟这镇上姓姚的脱不开干系……”
二人稍作休整,浅浅睡了半宿,待天还未亮时,便一起出了门。
四方镇内有一座名扬天下的酒楼,名为——醉仙楼。
醉仙楼什么最多?云游四海,来此寻宝的修士最多,柳宣二人也换了一副普通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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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的衣服,混进去了这早晚都在营业,随时恭候客人的酒楼。
想借机探寻一些此地的消息,尤其是与姚有关的。
醉仙楼东南角。
柳凌珍面前放了几碟菜,都是她爱吃的口味,她吃着,也伸长着耳朵去听修士们目前讨论的奇闻异事,宣衡在旁边为她斟茶,柳凌珍观察了一下,心里面悄悄赞叹道长的贤良淑德。
正吃着,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
一白发苍苍、却是青年样貌的男子伸手一拍大腿,嗓门老大,一下子将在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神神叨叨地指着自己的白发说,“你们都知道吧,那个传闻。”
坐他旁边有人按耐不住吼道,“什么传闻?搞这么神秘?能不能快点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大家伙的时间。”
还有人比较感兴趣,“哎哎哎!这位仁兄,你说的这事情,正是在下想要了解的消息,能否展开聊聊?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私下深入聊聊。”
白发男子动作豪迈地拿起桌子上面的酒,豪饮了几口,“你们且听我徐徐道来,好饭不怕晚,等不及的大家伙们可以先走,我这事情要讲起来,真急不了。”
有人看不惯他装腔作势,骂他,“装什么装?拉足人的胃口,都让我们家爷等了多久了,可别委屈了贵人了……”
这话在这里面怎么听怎么突兀,白发男子转头朝这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意外对上了狐狸面具下的一双红色眼睛,他被看得一个激灵,颤颤巍巍赶紧开了口。
“先说明我的身份,在下出身小门小派,所言非虚,字字属实。”
“这事啊,还得从我来到这四方镇说起。”
“这四方镇,一百年之间会出一个大户,这是此地的规律,这一代,就是姚家。”
骤然听见一个姚字,柳凌珍和宣衡默不作声地将神识都朝那白发男子聚了过去。
“姚家那家主啊,真的是大善人,多少居心叵测的修士往姚府里面跑。”
“他从来都不拒绝。”
32. 四方镇(三)
“但这姚家主啊,身上也很诡异,他善得很奇怪。”
“能用奇怪这个词来形容,姚府里面有多诡异不用我说了吧?”
“你们应该也听说吧,无极斋那几个修为高强的修士进去了姚府,本来风风光光地被奉为上宾恭迎了进去。”
“最后却只有两个弟子跑了出来,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跑了回去,那跑了回去的弟子第二天就死在了客栈,闻所未闻啊!”
有人锤桌子,发出巨响,“那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要讲我们没听过的故事来!”
有人附和道,“对,别在这里扯东扯西的,讲你自己的故事来!”
白发男子呵呵一笑,也不恼,摸了摸耳旁的一绺华发,“那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不少明白其中门道的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这里钓鱼呢,想听其他的消息,那是另外的价钱!
坐在茶馆另外一个角落里面的涂山澄听着他干扯半天,身前的茶杯里面的茶早就见了底,他这暴脾气忍了又忍,直到感觉根本忍不了。
涂山澄扯出一抹冷笑,给站在旁边的属下递了一个眼神。
属下拱手应和。
这人站到前方朝那白发男子开了口,“涂山大人在此,邀您二楼包厢一聚。”
白发男子恭敬行礼,换上谦卑的语气,“多谢涂山大人的美意,在下心中多惶恐,毕竟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还是将这故事赠予天下人吧。”
“我就是,这桩凶案里面,另外一个存活下来的弟子。”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柳凌珍听着那白发男子讲亲身亲历听得入了迷。
被人抓住了手都没有反应过来,等着手肘传来痛感,柳凌珍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抬眼一看,对面不知何时,坐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人,那面具下的红眸,正一眨不眨地,冷冷地盯着她。
这不是上次那个,害她吐血的,那个疯子吗?
柳凌珍左右环视,宣衡的身影竟然在一转眼就没在了。
这疯子抓着她的手的力气,好大。
柳凌珍使劲挣,没挣开。
那人又想来拽她的人,被凌空劈来的一剑给展开了。
宣衡面色难看,刚刚他中了涂山澄的阴招,心里面憋着一股子气,忍不住讥讽道,“大当家长了九条尾巴,修为见长,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瞎啊,还是喜欢用些下作手段。”
涂山澄回手迎击,笑得猖狂,声音狂妄,不怒自威,“彼此彼此。”
两人的战斗横扫一片,茶馆内都是有法力的修士,人群四散开来,很快只剩下涂山澄带来的部下和跑到柱子后面躲着的柳凌珍。
两个人一来一回。
刀光剑影交错,只看得见白光烁目。
这两个人修为又都高深,还能将对手误扔出去的攻击在误伤到旁人前,及时回击回来。
打得难舍难分。
最终还是宣衡占了上风,涂山澄见状不对,往宣衡那边丢了个烟雾弹过去,瞬移到躲在柱子后面的柳凌珍身边。
他抓起她的手,就想带她走。
柳凌珍意念一动,唤出心剑,朝他刺去。
涂山澄能和宣衡打得不上不下,可见其法力高强,柳凌珍做好了被他回击的准备,也因此用得是全力。
没想到,这涂山澄更傻了一样支着柳凌珍用剑刺。
她竟然拿剑刺中了涂山澄!
涂山澄向外吐出一口血,握住剑身,朝柳凌珍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却是泪眼,他凄厉地哭叫道,“娘,你不爱小山了吗?”
柳凌珍被他这逆天发言给吓得手一松,差点没握住剑,又见涂山澄死死拽着她不放的手,柳凌珍试探性地,“……你先放手,有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可以吗?”
涂山澄直直盯着柳凌珍,像是看破了柳凌珍内心的真实所想,他恨恨道,“不,你骗我。”
就在他们的对话几息之后,迷雾中又是一道剑光劈头盖脸过来,柳凌珍只能感受到剑身一松——涂山澄亲身将剑拔了出来。
涂山澄的法力很霸道,对于目前的柳凌珍来说还无法抵挡,而且他也未曾收着力,是以柳凌珍被他霸道的法力给荡了出去。
见柳凌珍被自己的法力给震飞了,涂山澄伸手来抓,想要救下柳凌珍。
有人比他更快。
一双手从白雾之中伸出,抱住了向后跌的柳凌珍。
柳凌珍又跌落在熟悉的怀抱里面,被熟悉的气息给笼罩。
宣衡附在她耳边说,“我们走,不和她们纠缠。”
这个他应该指得就是刚刚那个疯子。
柳凌珍猛点头。
宣衡将柳凌珍往怀里又紧了紧,有样学样往涂山澄那边丢了个烟雾弹,整座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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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烟雾缭绕。
只听得老板崩溃的哭喊声,“贵人们啊,怎么对小店下如此狠手?我也没招谁惹谁啊……”
涂山澄解下腰间缠着的钱袋,抛给了他。
顿时,那老板拿到钱袋子后,脸上笑得要开花,连连拜谢涂山澄。
涂山澄腹部又隐隐作痛,他痛着却也暗自窃喜着,这是她给他留下来的印记,只有他才有……如果说涂山澄起初还半信半疑,怀疑到底是不是她的话,那么刚刚的近距离接触,让他百分百确认了,就是她!
她回来了!
终于,他又找到她了。
涂山澄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他现在恨不得立马跑出去,再追上去,寻找柳凌珍。
追寻她,找到她,和她团聚。
他大大咧咧地往外走,走了几步,猛地发现脚步越来越虚浮,啊,他差点忘记了,柳凌珍的心剑,是九尾一族的克星,伤痕不可逆,涂山澄捂着腹部倒吸了几口气。
赶紧招手唤来一旁候着的属下,“快!你们分成两队人马,一队去跟着刚刚那白衣女子,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及时给我传消息;要是遇到危险,一定要保护好她。另外一队跟我回空桑。”
属下应允。
这边宣柳二人相携着离去。
二人目标明确,直奔姚府。
姚府门口站着两个纸人,一男一女,均以点了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外边的行人,仿若活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凌珍看见其中一个纸人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还朝她看了好几眼。
她抬手擦擦眼睛,以为是看错了。
又定睛看去,确实那纸人的整张脸,都朝着她转了过来。
柳凌珍被吓得一个后退,撞在了宣衡身上。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莫怕,我在呢。”
这可以说是柳凌珍听到过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话了。
她点点头,退到了宣衡身边。
虽是正午时分,天光大亮,照在身上的时候,却让人直感觉遍体生寒。
姚府门可罗雀,不是那白发男子口中的修士如云的样子。
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闯一闯,不走这一天不行。
朝那挂着“姚府”匾额的大门走去。
大门仿佛活了般,自动朝两侧缓缓地打开。
门口的两个纸人似乎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