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金鞍》
第一章 采花女贼
第一章采花女贼
“听说了吗?单老将军独子被赐婚给了‘迎春笑’的少东家!”
“那不是只母老虎吗?”
“啧啧啧……”
“单将军独守国门几十载,就这么一根独苗,还被这样嚯嚯了,哎。”
“若只是一只母老虎也就罢了,听说啊,她脸上有块黢黑的胎记……”
“单小少爷那可是翩翩佳公子,就这样被貌如无盐的母老虎给祸害了,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哐当”一声,一个酒杯被重重压在酒桌上,引来周边食客的侧目。
摔酒杯的是位年轻的小公子,他身穿青色圆领袍衫,腰带衬得腰身极细,长筒靴配得相得益彰,看身形十分儒雅,容貌乃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可他脸上却带了些愠色。
小公子身旁站了个神色慌张的小厮,见众人侧目看过来,连忙拉了拉他。
于是那小公子又重新举起酒盏,朝众人敬了敬:“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原来是在替单公子抱屈,众人立即神色了然地回敬一番,又扭回头去继续聊了起来。
迎程程捏着酒杯的手指都发白了,压根都要咬碎,一旁的婢女铁男连忙去付了酒钱,将人给拉出酒肆。
“简直是危言耸听!”迎程程被拉出来后,仍然满脸怒色。
铁男也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这样诋毁姑娘!”
“还能是谁?”迎程程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陛下亲自指婚,那病秧子不敢抗旨,便只能在京中胡乱散布这些谣言!”
铁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戴着的幞头都前倾落下来,险些遮住头脸,幸亏她及时托住,又给送回了头上。
“简直是小人行径!”铁男不忿地喋喋不休起来,“有本事直接去向陛下明言,不愿娶姑娘啊!”
迎程程冷哼了一声,双手一捏,指关节各种嘎吱作响:“若非单将军在前线举步维艰,惦记我‘迎春笑’的丰厚嫁妆去充军饷,他如何肯应下这桩婚事?”
“好啊!姑娘还未过门,他们单家便惦记上了您的嫁妆!”铁男看向迎程程,“姑娘您就这样任人欺侮?”
迎程程眯起眼睛:“胆敢到处散步我是丑女,是母老虎的传言,不就是为败坏我名声?文弱书生也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了。”
铁男瞬时瞪圆了眼睛,整个人都精神一震:“姑娘的意思是……”
迎程程一脚将前襟踢起,英姿飒爽地一摆手:“我还能容他这样诋毁我?”
亥时,将军府。
一位容貌俊美的俏公子正半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小憩。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美玉,目若明星,身着白色圆领长袍,朱红腰带,头戴红绒紫金冠,看起来就从未经过风雨、吃过苦头。
屋内还亮着一盏油灯,在黑暗的将军府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道黑影在半空中滑过,飞快地落在了唯一有光亮的这间屋顶。
迎程程一袭黑衣,还以黑纱蒙面,轻巧地落在了屋顶,动作极轻地掀开了一块瓦片。
从这个角度往下俯瞰,刚巧能见到那位俏公子侧卧的容颜。
真真是飘若游云,矫若惊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是盛世美颜也不为过。
迎程程撇了撇嘴,心想要不是长成这番模样,也不至于如此看重容貌,要诋毁她都非得用貌若无盐这种下作流言。
看着这张俊脸,真是适合打上两拳,留下两个硕大的拳印啊。
单老将军戍边多年,为守护大楚百姓立下汗马功劳,十几年来风餐露宿,立下的战功全换来了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在京中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迎程程再次撇嘴冷笑了一声,虎父生犬子,真是好不知羞。
她将瓦片合上,足下轻点,倏地一下翻身下墙,很快来到了主屋外。
都没用上迷香,人已经如此逼近,屋内的人居然毫无反应,简直枉为大将军之子。
迎程程内心鄙夷,手下动作更果敢,她一个巧力推开窗,飞快翻身从窗洞中闪了进去,人入了屋内,还来得及用手接住即将撞上窗口的牖,随后轻巧地送它合上。
她敏捷地一个转身,从腰间抽出软剑,直抵至公子的脖颈,那俏公子竟然依然恬淡地睡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噙笑的模样,仿佛正置身于何种美梦之中。
“这回还不给你个教训?”迎程程手腕轻巧用力,所执软剑的剑头将那公子的下巴微微托起,“是将你外衫脱尽,挂在酒肆门口好,还是在你脸上画上个大王八好呢?”
“自然是在脸上画个大王八,更能解气。”
床上方才还闭着眼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俏公子忽然睁开眼睛,两根手指捏住剑头,好脾气地回了一句话。
迎程程一愣,身体下意识往后一个后空翻,将软剑从那俏公子的手中抽开,人已经避开他一尺开外。
谁知就是这套动作,不知撞上了屋内哪处机关,一张罗网从天而降,将将好把迎程程网在了其内。
公子已经优雅地起身,朝着罗网中的迎程程走过来。
房门也很快被人从外打开,一个白嫩的小厮从外走至俏公子身边,一边好奇地看着被圈在地上的迎程程,一边奉承那俏公子:“公子当真料事如神!玉枢佩服得五体投地!”
“兵法有言,瓮中捉鳖,”俏公子居然还彬彬有礼地朝迎程程拱了拱手,“这位公子若是想采花,恐怕走错了地方,此乃将军府,我亦是男子,并非姑娘。”
“老娘打的就是你!”迎程程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谁叫你在外四处散播流言诋毁于我!”
公子眉头微拧,似是十分不解的模样:“子寅不知兄台何意。”
“还装!”迎程程挣扎着站起身来,两只手拼命试图挣脱那道绳网,“你敢说四处去说我貌若无盐,还是只母老虎的,不是你?”
她挣扎时,身体曲线太过明显,一眼便能让人瞧出来她是位姑娘。
俏公子——单子寅白皙细嫩的脸上很容易让人看出困惑的神情,他无比真诚的眼神从迎程程脸上一路下滑至胸口处,然后脸悄悄红了起来,有些羞赧地别开了头,声音愈发轻柔:“竟是位姑娘,子寅眼拙,实在抱歉……”
他身旁那位小厮顿时不乐意了:“这人女扮男装擅闯咱们将军府,必定是听闻公子貌若潘安,想来偷香,公子人也忒好了些,竟还对这种采花女贼道歉!”
迎程程瞪大眼睛,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采花……女贼?
奇耻大辱!
第二章 王八小娘子
第二章王八小娘子
玉枢惶恐地将单子寅护在身后,夸张地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迎程程:“你你你,你别胡来啊!我们公子已然定了亲,绝不容你这采花女贼染指!”
迎程程本就大怒,被玉枢这番话一激,直接两掌直抵罗网之顶,大力一扯,将绳网撕碎成两半。
“让你再胡说八道!”她一声怒吼,正要朝单子寅飞腿横扫过去时,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暴力推开,一群府丁破门而入,手执长枪直冲向迎程程,将她团团围住。
单子寅捂着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出言相劝:“姑娘当真好身手,只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你还敢说!”迎程程一挥软剑,正要发作时,又有一波人冲进房来,屋内四处的灯笼都被点亮,“我乃迎春笑迎程程,岂容你四处坏我名声!”
迎程程被两拨人团团围住,还在冲单子寅怒目而视:“我警告你识趣些,否则我将你整个将军府都荡平!”
“真是好大的口气!”玉枢干脆提着盏灯笼走近,上手直接掀开迎程程面上的黑纱,将她的脸照亮,“长得还算眉清目秀,怎偏生想不开,要来将军府劫色?”
“劫你娘……”
迎程程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人从身后一记斩在了脖颈上,两眼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她往下滑落之时,单子寅眼疾手快地踢了一把凳子横飞过去,好歹做了些缓冲,没教迎程程直接落在地上,只不过如此一来,迎程程腰间径直撞上了登子边沿,即便已经昏死过去,依然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玉枢蹲下身,扒了扒迎程程的眼皮,这才放心地起身回头冲单子寅汇报:“公子,这女采花贼晕过去了。”
单子寅这才将捧着心的手垂下,瞬间收起了方才惊慌失措的神色,走到迎程程晕倒之处,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
玉枢朝身后的府丁看了一眼,正挥手命人来将晕在地上的迎程程拖走。
单子寅突然侧身,又扫了迎程程的脸一眼:“慢着!”
玉枢立即挥手,让众人停下动作。
单子寅玉树临风地一挥衣袖:“笔墨伺候。”
玉枢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了单子寅的用意,立即去将笔墨端来,喜滋滋地对一旁的府丁吩咐:“快将这女采花贼的正脸翻过来。”
府丁应声将地上的迎程程翻了翻,让她的脸正对着单子寅。
单子寅前臂一扫,很快就将笔拿起来,在砚台中蘸了蘸,快速地落笔下去。
玉枢等单子寅收笔之后,才上前一步,问道:“公子,将人捉去送官府吗?”
府丁分开两列站齐,静静等候着单子寅的指令。
单子寅却只是勾了勾嘴角:“胆敢冒充陛下亲自下旨赐婚的将军府未来少夫人,还是将人送去迎春笑发落,更合适些。”
……
迎程程做了个很绵长的梦。
梦中回到了她很小的时候,一个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吵得人心浮躁,总觉得日头都更长了些。
迎程程伏在乳母腿上,正嫌弃乳母摇扇太轻了些,嘟嘟囔囔地撒娇:“乳娘再扇重些,太热了……”
乳母一只手替她继续扇风,一只手怜爱地替她抚着鬓边的碎发,絮絮叨叨地说:“春捂秋冻,可不能贪凉啊。”
“阿母偏心,我瞧见她替阿爹扇风来着!”
然后梦里突然天旋地转,好像突然到了一簇花丛后,阿爹和阿母在不远处好像在争执什么,迎程程急得要命,迫切地想要冲出去,然后就被乳母从背后给拦住了,她一把捂住了迎程程的嘴。
“好孩子别出声……”
有泪从眼角滑下,脸上痒痒的。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迎程程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人已经被扔在了地上,身下砸得一阵钝疼。
迎程程定睛一看,偌大的府门怎么还有点眼熟……
府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小厮打着哈欠来开门,脸上还有些不耐烦:“这一大早的,谁啊……”
玉枢骑在马上,人都没下马,直接高声喊了一句:“昨夜采花女贼只身闯入将军府,公子将其智取,谁知这女贼竟敢冒充贵府程姑娘,公子特命我将人送来,静待程姑娘发落!”
人人皆知迎家本就是入赘至程氏发家,嫡女迎程程更是以母姓为名,将军府来人,故意当着众人之面直呼“程姑娘”,羞辱之意溢于言表。
小厮顿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劳烦稍候,我这便去请姨娘……”
迎夫人十多年前便病逝了,此后迎府一直是二姨娘刘氏代行主母之责,小厮如此行径,也属应当。
可偏偏玉枢不买账,竟直言:“陛下亲自赐婚,将军府公子乃是嫡出独子,如此辱没未来少夫人之事,还须请贵府能做主的人来才是。”
言下之意,你请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姨娘出来算什么意思?
小厮一愣,不管不顾地转身踉跄着奔了进去。
迎府大门被匆匆忙忙关上。
迎程程怔忡到这时,总算是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剧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就是迎程程,你们竟敢如此对我!”
玉枢骑在马上往身后不远处的轿子看了一眼。
坐在轿子中的单子寅适时掀开轿帘,轻声咳嗽了一声:“事到如今,还敢如此嘴硬……”
方才关上的府门又被打开,这次一位身长八尺的公子从内阔步迈了出来。
“迎府长子迎柏,敢问来者何人?”
对方派长子出来了,再让玉枢回话不太合适。
玉枢下马,去掀开轿帘,将单子寅扶出来。
单子寅风度翩翩地朝迎柏拱了拱手:“将军府单子寅冒昧打扰。”
迎柏立即抱拳还礼:“不知公子大婚之前来访,有何要事?”
单子寅扬了扬手,指着地上还在剧烈挣扎的迎程程叹了口气:“此人冒充程姑娘夜探将军府,还大放厥词,实在有损贵府声誉,子寅特将人带来,静候程姑娘发落。”
迎柏顺着单子寅手指方向看去。
迎程程被人缚住手脚,横眉怒目地挣扎着,脸上被画了只巨大的王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滑稽。
她盯着单子寅,恶狠狠地嘶吼出声:“我要活剐了你!”
第三章 请旨退婚
第三章请旨退婚
虽说方才在门口,单子寅并没给二姨娘刘氏面子,但他毕竟是迎府未来女婿,况且现在人都已经入了府,也不好太拂面子,于是迎湘仪还是带着刘氏一同过来。
刘氏一个出身不入流的姨娘,能在迎府代行当家主母之权多年,自然是人精,见气氛尴尬,连忙开口缓和了一下:“单小公子与我们程程,当真是不打不相识……”
迎程程脸上那只大王八,铁男足足替她用香胰清洗了三次,到现在依然还有隐隐的痕迹在,本就脸色不大好,闻言更是又沉了几分,她目光如炬地盯着单子寅,恨不得用目光在他脸上凿出朵花来。
单子寅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他竟然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今日子寅来得匆忙,竟是空手,真是失礼。”
你失礼的只是空手来而已吗?
更重要的,你是空手来的吗!
你不是还在人家嫡女的脸上画了只大王八吗!
你不是还命人将迎程程像只丧家犬一样缚着给绑来了吗!
迎程程的腰还一阵阵钝疼,她竭力控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但铁男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气势如虹地质问:“小公子对我们姑娘如此过分,连句交代都没有吗?”
单子寅侧头无辜地看着铁男:“我乃是为维护程姑娘名誉,方亲自带冒充她的女贼上门,任凭迎府发落,如何过分了?需要我给你们什么交代”
很好,他是打算一赖到底了。
管你脸上的王八是不是还未洗净,管你是不是只换了一身女装,模样分毫未变,但我就是将“冒充”你的女贼交到你迎府手中了,你非但不能与我计较,还得感谢我才行。
好一招假痴不癫啊!看起来连长枪都提不起来,三十六计倒是用得蛮熟练!
铁男面对单子寅这张人畜无害的脸,气得牙痒痒,拳头都硬了。
还是迎程程沉住气,将差点就挥着拳头冲出去的铁男给拉回来,她强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死死盯着单子寅:“不知小公子对这桩婚事如何看?”
“‘卿家之女,娴静婉约,才情出众,品貌双全;与我朝英勇善战、功勋卓著的单将军独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今特赐婚,以结秦晋之好,共谱百年之庆’,此乃陛下赐婚旨意中所言。”
单子寅将圣旨搬出来复述一遍,笑意盈盈地看着迎程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夜探将军府,真是好娴静婉约噢。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真是才情出众呢。
现在脸上画了只大王八,更衬得品貌双全了啊。
再搭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迎程程再次感觉自己拳头硬了,脑门都被他气得一突一突的,手握成拳又松开,松开又紧握成拳,深呼吸好几次才咬牙切齿地开口。
“承蒙陛下青睐,小女愧不敢当,”迎湘仪客气了一句,“倒是单公子的确英勇……”
迎程程适时冷笑了一声:“圣旨中所言英勇善战、功勋卓著的可是单老将军,而非单公子。”
“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为的就是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单子寅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很有些骄傲之意,“有人的出人……”
他突然话锋一转,眼尾有意无意瞥向迎湘仪:“有钱的出钱,共同努力为后人积福,是也不是?”
有人的出人——我家已经把我爹给出了。
有钱的出钱——你家什么时候出银两充军饷?
人不要脸果然天下无敌。
迎程程忍不了了,原本握着茶盏的手往案几上重重一扣:“依我看,我与单公子根本不配……”
她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膝头一热。
二姨娘的茶不知怎么的就这样脆生生地泼了上来。
“哎哟瞧我真是……”二姨娘捏着帕子一抚掌,满脸懊恼的模样,“真是老眼昏花,一盏茶都捧不住。”
迎柏立即上前搀扶住二姨娘:“娘您没事吧?”
你没事吧?她泼我你问她有没有事?
迎程程一个白眼都没来得及翻完,二姨娘就开始演起来了:“娘没事。”
她说着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举起帕子去擦她根本没有的泪水:“可怜了你妹妹,从小娘就走得早,都要成亲了,也没娘叮嘱个一二的……”
你干脆直说我有爹生没娘教呗。
迎程程已经习惯了二姨娘这种阴阳怪气,更有甚时,她还会指桑骂槐。
铁男护主已经刻入骨髓,立即就像只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张牙舞爪起来:“我们姑娘才不可怜,虽然夫人不在了,可她留下的家业还在,无论姑娘嫁入哪家,都有这么多嫁妆撑腰呢!”
二姨娘刚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发作呢,单子寅就开口了:“听闻宋金之战时,康王赵构被金兵追杀,走投无路时被一名宁海西乡的村姑所救,两年后康王建都临安,下旨宁波府寻访这位姑娘,但无人出头领功。为感谢救命之恩,高宗大笔一挥,下旨‘浙东女子尽封王’,浙东姑娘出嫁之时,都可以享受半副銮驾的待遇……”
他眼珠子一转,直直盯着迎程程:“原以为只能从传闻中窥见一二,但陛下这回一赐婚,子寅也算能开开眼界了。”
所以你们家嫁妆肯定得按最高规格的来置办嘛。
十里红妆少一里都是对陛下赐婚的不尊重!
不管已经过世的迎夫人当年带到迎家来的嫁妆够不够得上十里红妆,总而言之凑都得凑够。
至于怎么凑呢,那就是你们迎府的事了。
迎程程实在是忍不了了:“我看你是见识不了了……”
迎湘仪鬓边青筋一跳,刚要开口阻止,迎程程就已经脱口而出:“我要入宫,请旨退婚!”
……
迎湘仪“蹭”地一下原地蹦起来,差点就要开口唤人来直接将大姑娘绑回房里去了。
还好关键时刻想起来,迎府根本没人能绑得住迎程程。
“……单公子,”二姨太及时开口缓解迎湘仪的尴尬,她勇敢地迎上单子寅,“我们程程平日最爱听说书,想是还在惦记着彭城公主抗旨退婚的故事呢。”
迎程程立即就要反驳,但被单子寅截胡了:“想不到我与程姑娘竟是知己,不知可否有幸,邀姑娘去听一出戏?”
二姨娘忙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自然可以!来人呐,快备车……备马!”
第四章 假婚契约
第四章假婚契约
迎程程平日出府习惯着男装,也多是骑马出行,二姨太明里暗里讽刺过多少回,最终也没拦住过哪怕一回。
铁男牵来一匹骏马,迎程程利索地翻身上马,骑在马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玉枢搀扶着的单子寅问:“你要与我一同入宫请旨退婚?”
单子寅摇了摇头。
“想也是如此,那我……”
单子寅指了指不远处他来时所乘的马车:“退婚一事,还须从长计议,可否请程姑娘车中一聊?”
迎程程蹙起了眉头。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让她对在密闭空间内,和单子寅共处一室,有了些许迟疑,毕竟脸上那个大王八还有残留的印记在脸上。
单子寅很快指了指自己的脸,用行动提醒迎程程,就这样去进宫面圣恐怕也是有些不妥。
“……”刚才翻身上马俯瞰单子寅的姿势有多么英姿飒爽,现在翻身下马跟着单子寅去马车的动作就有多么可笑滑稽。
该说不说,单将军前线浴血奋战,的确还是给后方的家眷提供了相当不错的生活条件,这辆马车内壁之宽敞,都快赶上大户人家千金的闺房了。
迎程程自幼读不进什么书,总觉得咬文嚼字不如耍枪弄棍来得实在,可偏生记得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能是画面感实在太过冲击的缘故,放在眼下,这感受格外浓烈。
于是愈发厌恶这病恹恹的单小公子了。
“有什么话赶紧说。”
迎程程已经竭力克制自己朝单子寅翻白眼的冲动,单子寅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些,还是笑得如沐春风。
“子寅明白程姑娘为何执意要退婚,”单子寅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来,“但陛下既然赐婚,必然有他的考量,你若贸然进宫,非但成功退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还可能因此获罪。”
这一点迎程程自然也想过,但反抗不成,与压根不反抗,是两回事。
迎程程斜眼睥睨单子寅:“那又如何?”
“我知姑娘必定有自己的考量,可有时骨头硬嘴也未必要这么硬,”单子寅收起笑意,脸色严肃起来,“我有一计,既能全姑娘之义,亦能不辜负圣恩。”
迎程程十分警惕:“于你有何好处?”
若对你丝毫无益处,我凭什么要信你有这么好心?
“这桩婚事,你我皆为棋子,陛下看重的,是迎府的嫁妆,能为单家军补充军饷,”单子寅正色时,腰都挺直了些,“单家军不过虚担了这个‘单’字,归根结底是陛下的军队,而前线为何军饷吃紧到今日地步,无须我多言。”
迎程程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原本警惕的神色也被思量取代,她顿了顿,才开口:“你的意思是,迎府出银子,你我出人,不过是为全陛下之义?”
单子寅轻笑了一声:“今日你我皆为鱼肉,奋力挣扎不过只能换来更为锋利之刀俎,又何必非要去以卵击石?”
迎程程思索片刻:“与你成亲,我有何好处?”
“好处不敢说,但单某能向姑娘保证三件事,”单子寅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第一,我与姑娘婚事乃是为前线筹军饷权宜之计,婚后必定对姑娘以礼相待,不敢僭越分毫;第二,姑娘生母嫁妆恐怕早已被人惦记上,我能设法替你寻回;第三……”
迎程程看着单子寅,只见他淡淡一笑:“姑娘自幼习武,绝不可能甘心嫁为人妇,从此深居后宅,洗手作羹汤,可若不改变现状,即便不是嫁我,也总有他人。”
迎程程来了些兴趣:“你能帮我什么?”
“你若嫁入我将军府,我能助你上前线,不教这一身功夫,毫无用武之地。”
他虽话音不重,却字字铿锵地落在了迎程程心头。
疯狂心动。
但是不想这么快就让他得逞。
迎程程并不知道自己已然松动的内心活动全都写在了脸上,还在咬牙坚持找麻烦:“可你昨夜种种,让我如何信你?”
“婚前你我并无适当机会见面,更别说独处,可你势必会奋力反抗,我又必须设法劝阻,”单子寅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若要便于我婚后替你清理门户,在你那二姨娘与大哥面前,眼下最好还是先藏拙为上。”
迎程程明白了,可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方才我可是冲出来非要去御前退婚的,你在他二人面前装作与我不睦,又如此孱弱,根本无力阻挠我入宫,要如何收场?”
“这事好办,”单子寅眼皮一抬,“只是需要姑娘配合。”
迎程程骤然与他对视,后知后觉地警铃大作,然后脖颈处传来狠狠钝痛,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
单子寅看着迎程程在自己面前侧身仰倒下去,依然保持着靠在软踏上的姿势没动,玉枢在迎程程身后出现,单子寅朝他点了点头,玉枢这才掀开车帘高呼:“铁男进来!”
……
迎程程清醒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爬她的脖子,有点痒还有点刺痛,等她终于挣脱黑暗睁开眼睛后,才看清是铁男在用什么东西蹭她的脖子。
铁男见她清醒过来,还有些不高兴:“姑娘就算与那姓单的有了默契要合作,也犯不上牺牲这么大吧……”
不是?迎程程一下清醒过来:“我们怎么就有默契了?”
铁男噘着嘴将薄薄一张折起的纸递来:“契约都签了!”
她一下将那张契约纸怼到迎程程眼前来。
应当签字那处竟然画了只小王八。
上头还盖了个拇指印。
迎程程感觉自己气得手指尖都在发麻了,她咬牙切齿地问:“他说你就信?”
谁知铁男拉起她的手,再次将迎程程自己的手指头怼到她眼皮子底下去:“姑娘您手上的红印儿还在呢!这是能骗人的吗!”
迎程程低头的幅度大了些,一不留神看到了自己脖颈处的红肿:“这又是怎么回事?”
铁男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越说底气越不足:“单公子说……做些痕迹出来,回府二姨娘与大公子才不会起疑……”
迎程程直接跳了起来:“快!替我更衣,我要入宫!”
第五章 赘婿
第五章赘婿
单子寅一整夜都有些心绪难宁,辗转反侧直至天蒙蒙亮才睡着,还一直在做些古怪的梦,睡了不知多久,才被玉枢给叫醒。
“公子快醒醒!”玉枢的语气格外着急,“宫里来旨意了!”
将军府来圣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绝大多数情况都是给单老将军的封赏和嘉奖,前些日子指婚的圣旨也是宫里传出了消息,给足了单府接旨的准备时间,才下来的。
这不年不节,无功无过,婚期又未到的,怎么会突然又来了一道旨意?
单子寅的眼皮开始跳了。
圣旨这回来得突然,将军府上下都有些慌乱,等单子寅更完衣出来接旨的时候,前厅已经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
内侍宣旨只花了一小会儿功夫,可单子寅直到起身接旨,然后将内侍送出门去,仿佛都还没能理解旨意上的内容。
玉枢跟着出来,直到目送内侍的马车离开有些距离了,才茫然地问:“公子,方才圣旨上是说让您……入赘迎府?”
茶楼里常听说书人提起入赘一事,那也是某某人情因祖宗无德、小子无能、流落他乡、无以为生。今自请媒证某某人向女家说合,甘愿入赘谁人府中某某大人膝下承为子婿,以继烟祀。自赘之后,甘更名改姓,一切听从管束,遵守家风,勤耕苦作,孝顺岳父岳母,不得恁意乖张,偷闲懒惰,走东去西,如违管教,逐出家门,乱棒打死,不得异言,高山滚石,永不回头……
可方才圣旨中只寥寥几句“迎府贵女”“赘得佳郎”“朕亲自主婚”便将这桩婚事定了性。
皇帝亲自主婚的婚事,简直整个大楚史无前例!连最受圣宠的柔嘉公主都未曾获此殊荣,竟然让他单子寅给赶上了。
为了给前线的单家军筹军饷,用他一人姻缘去换便罢,如今竟还要入赘上门?
将军府也只得这一子啊!
迎府除了迎程程,好歹还有个迎柏在呢!
但圣旨里特意提到了,为了让将军府香火得继,特允单、迎二人第二子随单姓。
真是天大的恩典呢!
玉枢一直在留意单子寅的脸色,唯恐他一个受不了就要两眼一翻厥过去。
可单子寅却好像接受度十分良好,他先将手中卷起的圣旨递给了玉枢,然后竟然还笑了笑:“将军府实在是无趣,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天下奇葩宅斗事可谓尽在掌握中,却一直苦于无处施展……”
玉枢一下明白了:“公子是想……”
单子寅眯起眼睛:“既然要本公子入赘,这婚礼是否须得让程姑娘来将军府迎亲?”
“那是自然!”
单子寅问:“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玉枢立即答道:“迎姑娘自幼喜欢舞刀弄枪,听闻一直十分钦佩大将军和……九王爷。”
单子寅并不意外。
九王爷赵乾,乃是先帝最得宠的奢香夫人所出独子,先帝驾崩后奢香夫人悲伤过度离世,他一年之内父母双亡,性子十分孤僻,在宫里待着也无趣,最后自请去边关了。
这些年九王爷也带领将士驱逐过跶虏蛮夷,打过几场漂亮的胜仗,闺阁中的小姑娘最是爱慕英雄,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迎程程这种特立独行的小姑娘,都不例外。
单子寅勾了勾嘴角:“玉枢,笔墨伺候。”
……
自打迎程程进宫去讨得让单子寅入赘的圣旨回府后,便一直兴奋得上蹿下跳。
“真是只要想想他吃瘪或是气愤的模样,我就高兴!”迎程程脑子里甚至还幻想出了单子寅羞愤难当的神情来,“不是敢在我脸上画王八吗?不是还敢把我打晕,哄骗你在我身上做那些红疹子吗?看他还是不是我的对手!”
铁男也跟着十分兴奋:“将军府独子入赘咱们迎府,这不得狠狠打他的脸?”
迎程程哪怕如此兴奋,竟还没忘替单老将军辩驳一句:“单老将军忠肝义胆,戎马半生上阵杀敌,那是真英雄!只可惜虎父生犬子……”
铁男关注的点还不止于此:“至少能让二姨娘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还沾沾自喜生了老爷的独子,以为能独占夫人带来的嫁妆呢!”
这下好了,迎程程找了个家世显赫的上门女婿,她母亲留下的嫁妆甚至不用她去争取随她一同以嫁妆名义带走,就能让迎柏一无所有。
毕竟迎湘仪当年也是货真价实的赘婿,程氏在世时太过心软,才让迎程程姓了迎,却不想待她病逝后,迎湘仪能厚颜无耻到冒大不韪也要改回原姓。
就在这时,将军府命人来送信了。
迎程程再度兴奋起来:“快快快,拿来我看!”
“见字如晤,程程我妇,今接圣旨,登门入赘,嫁娶之事,礼数尽全,彩聘嫁妆,悉须互换,我特列单……”
迎程程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这底下一大串的——
【碟碗:白玉高足杯、芙蓉白玉杯、青瓷冰纹盖碗、斗彩莲花瓷碗、和田白玉茶盏、青花瓷铃铛盅、青白玉镂空螭纹杯、红漆描金梅花茶盘……】
【柜子:百宝嵌柜、珊瑚迎门门柜、黄花梨连三柜、橱紫檀暗八仙立柜、紫檀雕龙纹多宝阁、朱漆雕填描金花会纹架……】
【盒子:描金花卉小盒、凤雕玉盒锦红缎盒、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
【梳镜:螺钿铜镜、菱纹青铜镜、圈金螺钿镜、象牙镂花小圆镜、犀角碧玉梳、鎏金嵌南珠梳……】
余下还有一长沓的【器物】【桌椅】【屏风】【其他】,最后竟还有寿材。
从一开始便根本没关心过自己应当准备哪些嫁妆的迎程程直接傻眼了。
就连一直兢兢业业守着先夫人留给迎程程那些东西、不让二姨娘他们设法占去的铁男都看呆了。
“姑娘,该不会将军府的好物件,也都是单老夫人当年带进门的嫁妆吧?”
天爷呀,你们男人到底挣下了什么家业噢!
即便已经吃惊到了这个份上,可迎程程对单老将军的敬重依然促使她立即就反驳了一句:“单老将军立下赫赫战功,陛下从贡品中都拨出许多来直接赐给了将军府,这些东西给了单子寅那二世祖当陪嫁,当真是暴殄天物了……”
铁男眼珠子一转,突然“嘿嘿”了两声:“可是这都被他给带入咱们迎府啦,日后都是姑娘的,这不就好了?”
可她立刻又大惊失色地跳起脚来:“糟了糟了,单公子嫁妆都这样多了,咱们的聘礼可还没准备呢!”
二姨娘刘氏是只铁公鸡,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只进不出,指望她去置备聘礼,可一半儿都得入了她自己的小金库去!
迎程程按下上蹿下跳的铁男:“若真是聘礼上不得台面,是咱们急还是入赘那位急?”
第六章 迎亲
第六章迎亲
迎程程一大早就被人薅起来洗漱、更衣,人都还迷糊着呢,就已经被人簇拥着出门,准备进轿子了。
这一下她瞌睡都醒了大半,直接一甩手:“给我来匹马!”
想也知道她不可能乖乖坐轿子,原本刘氏想趁她还没醒神儿给塞进轿子里去,谁晓得她竟然立刻就清醒了,就算穿着新娘子的大婚吉服,也非要上马不可。
迎湘仪站在门口,眼看着迎程程穿着裙子翻身上马,脸色一沉。
幸好有二姨娘在旁宽慰:“这大好的日子,老爷不必动气,本就是单府入赘咱们迎府,大姑娘骑马相迎也属正常。”
换句话说,抡起丢脸,反正迎府怎么都丢不过他们将军府。
迎湘仪脸色果然好多了。
骑在马上的迎程程也很得意。
她身后浩浩荡荡的木箱子里,若装得满满当当,那就是让刘氏下了血本,没占着便宜,迎程程自然高兴,若只是些微装了些……那便是让单子寅吃了亏,迎程程更高兴!
人逢喜事精神爽,迎程程在马上都格外精神抖擞起来。
结果到了将军府,却被人拦下了。
玉枢身着一身红色喜服,带着人在门外挡着,满脸喜色地朝迎程程摊开手:“向少奶奶讨赏!”
迎程程平日里自己还省吃俭用呢,成个假亲还让想让她散财?
想得美!
迎程程侧头朝铁男眨了眨眼,铁男立刻低头装作从兜里掏银子的样子,玉枢带着一众人摩拳擦掌准备接赏,结果迎程程非常突然地就从马上一蹬脚,一下就飞了起来。
她的脚尖在马背上一踮,借力之下整个人就跃起来,直接飞进了将军府院子。
玉枢:“……”
旁边还有几个没见识的小厮在惊呼:“哇!少奶奶会飞哎!”
然后玉枢才惊醒过来,赏钱也顾不上要了,拔腿就往里头追。
这头迎程程已经稳稳当当落地院子里,但院子里已经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夫人在了。
说是夫人,因为她梳了妇人髻,但她看上去更像一位大将军,身上还穿着铠甲呢,手中还执着长缨,眼神中带着些探究地盯着迎程程。
迎程程的服饰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新娘子,于是那位夫人就更好奇了:“你就是迎程程?”
“是我,”迎程程歪着头看了看那位夫人,“看你年纪……是单大姑娘?”
单子寅的大伯早逝,膝下只有一女,一直养在将军府,前两年出了阁,乃武将世家联姻,据说婚后琴瑟和鸣,很是恩爱。
没想到今日她也回来了。
单莺也在打量迎程程。
她看上去身手不错,穿着这么繁复的婚服,还能如此矫健地翻墙,真不像是出身刺绣世家的姑娘。
但她怎么能让单子寅入赘呢!
单莺手中的长缨枪一直,迎程程立即就侧身闪开。
反应还真快。
“来迎亲可没这么容易,”单莺冷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能让我将军府独子上门入赘!”
她一枪横扫过来,迎程程侧身躲过,脚底踮起,在地面上一个旋转,裙摆跟着扬起来,还挺好看。
迎程程问:“当日姐夫上门迎亲,单子寅可也有这本事来替你拦门?”
这就叫上“姐夫”了,单莺觉得这迎程程有些意思。
“当日子寅出了三道题,我夫君当场做了两首诗,一篇赋,方能入门,”单莺口里回复,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听,“你是能写诗,还是能作赋?”
迎程程勉强能识得几个字,没当睁眼瞎,已经是很努力的结果,写诗作赋什么的,哪儿比得上练功夫有意思?
迎程程连接单莺三招,并且一个漂亮的扫堂腿横扫过去,单莺被逼得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她再看向迎程程的时候,眼神中都带了几分欣赏之色:“你当真是迎程程?”
迎程程收腿站直:“当然是我。”
单莺不打算再阻拦:“你功夫不错。”
迎程程回敬一句:“你也不错。”
但单莺有句话还是非说不可:“我弟体弱,自幼不曾练过武,你身手如此矫健,日后若是欺侮他……”
“只要他不惹我,我绝不对他动手。”
“子寅知书达理,素来温润如玉,绝不会惹你。”
迎程程心想,还知书达理,还温润如玉,我看他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但眼下迎亲要紧,于是迎程程并没有出言反驳。
单莺终于让开路,看着迎程程一步步迈向单子寅的房间,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单老将军戍边多年,连单子寅成亲都没能赶回来,这桩婚事究竟为何而成,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不止单子寅,这位迎程程也是身不由己……
但她叔父还在卫国戍边,迎府竟然敢让将军府独子上门入赘!
单莺没忍住又喊了一声:“陛下圣旨中可有言在先,你们的第一个孩子,得姓单!”
迎程程觉得有意思,回头反问了一句:“若第一个孩子是女子,又当如何?”
单莺不以为意:“谁说女子不如男?”
还真是让迎程程对她惺惺相惜起来。
单莺习武,她来堵门,显然是最轻松的一环。
这时候玉枢已经赶过来了,他带着一众小厮、丫鬟们将迎程程横横拦住。
“少夫人若想迎亲,还须过我们这关!”
迎程程暂且停住脚步,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招:“放马过来!”
然而玉枢从小跟在单子寅身边长大,单子寅是个药罐子,身子不好只知道读死书,玉枢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侧了侧头,朝一边的小丫头昂了昂头。
小丫头接到示意,立即捧着一大坛酒上前一步。
小丫头脆生生开口:“阿妹站在门口,手捧一碗拦门酒,贵客你若进门来,先喝一碗拦门酒。喝下这碗是朋友,不喝你就莫想走!娘家情谊酒中泡,不喝那个不罢休……”
另一个小丫头也捧着碗跟上前来,她们俩像模像样地从酒坛子里倒了一碗酒出来,递到迎程程面前去:“少奶奶?”
所有人一副“看你敢不敢喝”的表情。
迎程程心里冷哼了一声,直接无视了小丫头递到眼前来的那碗酒,绕开她径直走向了捧酒坛子的那个小丫头,单手从她怀里夺过酒坛子,直接对口灌了起来。
啧,这酒真是好酒,醇香不烈好下喉,比迎府里二姨娘平日对付她的那些可好太多了。
迎程程三两下就喝完了,空酒坛子往地上一砸。
酒坛子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两个小丫头都受惊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迎程程神色有些懊恼地朝她们一抱拳:“抱歉,我粗鲁惯了,吓着你们了吧?”
比起方才的举止,显然眼下的言行更让小丫头感到害怕。
她们俩直接退回了人群中。
玉枢心中暗骂:“不中用啊!”
但面上只能含笑迎上前:“敢问少夫人,待成亲之后,若迎府有人欺辱我家公子,您待如何?”
迎程程有些不耐烦:“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个人有个人的隐晦与皎洁。”
玉枢一愣,这是什么走向?意思是“我才不管他呢”?
“还有什么要问的?”迎程程愈发不耐烦了。
玉枢只好说:“烦请少夫人作梳妆诗一首……”
这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迎程程瞬间奓毛:“成个亲还让我作诗?”
她根本不吃这套,直接单刀直入,冲破人群防线,直冲进了单子寅“闺房”。
单子寅穿着红色喜服,文文静静地坐在那儿,迎程程一脚踢过来,直接破门而入,她开口时更为直接:“你自己跟我走还是我将你掳走?”
单子寅笑吟吟地起身:“你我夫妻一体,自然是我同你走,当然了,若是夫人一身蛮力无处使,非要将我掳走,我也无力反抗。”
迎程程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他这小弱缺身子,若她要硬抢,他也遭不住啊。
于是她破天荒地怜香惜玉了一把:“还是你同我走吧。”
单子寅就起身掸了掸略有点褶皱的喜服,乖巧地跟着他媳妇儿走了。
玉枢一脸“公子啊我护不住你啊我太该死了”的悲愤神情,然后就……
看见了他家公子将手背在身后,朝他比了个手势。
玉枢一下明白过来,立即抄小路往前厅飞奔而去。
第七章 九王爷
第七章九王爷
让单子寅入赘,已是奇耻大辱,陛下有意安抚,便让拜堂仪式,仍旧在将军府举行。
迎府这边,迎湘仪一无功名,二无官身,能与大将军结亲家,已是祖上烧高香,宫里传了话出来,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二姨娘刘氏赶到了将军府。
但将军府这边也有些尴尬,单将军因边关军务缠身,无法赶回京,而单夫人又已经过世多年,轮到拜堂时,两家加起来,也就一个迎湘仪算得上高堂。
一拜天地时,一对新人都还算配合,可等到二拜高堂时,迎程程却说什么都不肯下跪了。
“你这丫头!”迎湘仪低声呵斥,“这是什么场合,你也敢胡闹!”
迎程程昂首挺胸站在堂中,直言不讳:“我如何胡闹了?单老将军还在戍边保卫家国,婆母又早已不在人世,我跪谁?跪你?”
因为是陛下赐婚,朝中还是来了不少宾客的。他们父女俩关系不睦本只是家事,如今明晃晃地闹出来,终归是不太好看。
关键时刻,单子寅挺身而出了。
他先是咳嗽了几声,辨别不出是当真身子不适要咳嗽,还是为了缓解尴尬,然后就开口表态道:“虽我父亲不在,可岳父大人也是父。”
他拉了拉迎程程的袖口,率先朝迎湘仪屈膝跪了下去。
然后就被迎程程伸出脚尖直接抵住他膝盖给顶了回去。
“膝下无黄金何谈男儿?男子汉跪天跪地跪英雄!”迎程程带了几分轻蔑地扫了迎湘仪一眼,“他算什么?凭什么跪他?”
“你这孽女!”
宾客开始骚乱起来。
人人皆知迎春笑的嫡女是只母老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竟敢当众对其父大不敬!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玉枢的一声高呼:“九王爷到!”
说是陛下主婚,但这殊荣乃大楚建国以来头一遭,文臣死谏让陛下不必亲自到场,命使臣前去便足够了,该当新人回门后进宫去向陛下谢恩才合规矩。
这事也不过走个过场,不管将军府还是迎府,心中都早已有数,陛下是不可能亲自到场主婚的,有这么个说法就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但陛下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若不能亲自前来主婚,总该请一位身份同样尊贵的“使臣”才是。
九王爷风尘仆仆从边关赶回京中,直接进宫去向陛下请安后,便在宫中更衣,径直来了将军府。
时间赶得刚刚好。
玉枢话音刚落,便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此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正是当朝九王爷!
宾客中已有人率先跪下行大礼:“参见九王爷!”
这才让众人惊醒过来,纷纷下跪。
就连主座上的迎湘仪也在刘氏的搀扶下立即起身,朝九王爷拜下去。
九王爷风度翩翩地扬起手来:“今日是大喜日子,诸位不必多礼。”
迎程程这时还陷在巨大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站在她身侧的单子寅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正对上九王爷扫过来的目光。
“九王爷屈尊来此,当真令将军府蓬荜生辉——”
单子寅刚开口,便被九王爷抬手阻拦:“单老将军乃我初入军营时的恩师,我替他来一趟,于情于理都实属应当,更何况今日我乃奉皇命前来主婚。”
九王爷?戍边多年从未回京,今朝被召回,就只是为,来将军府替陛下为他们主婚?
宾客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九王爷一记眼风扫过去,大家又都默默闭上了嘴。
九王爷扬了扬手,众人便让开一条道,一群身着盔甲的小兵抬着一幅已然裱好的墨宝过来。
九王爷亲自去将墨宝抖开,只见“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跃然纸上,还印下了他的私章。
“陛下金口玉言,一对璧人,实乃天作之合,我久居军营,无他所赠,唯有书此墨宝。”
单子寅悄悄掐了一把迎程程的胳膊。
她这才清醒过来,清楚明白地认识到,她心心念念爱慕了这么多年的九王爷,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还是在她和单子寅这个药罐子的婚礼上。
迎程程迈着沉重的脚步上前,双手将这幅墨宝接过来,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多谢九王爷。”
单子寅看她这副表情,感到通体畅快了不少。
九王爷抬手:“不必拘礼,婚礼进行到哪一步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说,僵持在了新娘子不肯跪亲爹的这一步吧?
单子寅在一片死寂中上前一步,开口道:“九王爷来得刚巧,我与程程,正要拜堂。”
他顿了顿,神情低落了几分:“只是我父爱民如子,却视子如尘,今我大婚,他却独守边关,致使我上无高堂,新妇无人可跪……”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若不是边关告急,将军府上下又一心保家卫国,何至于被羞辱至此啊!
迎程程喉头似堵了千金重,脚下如灌铅,无力往前迈一步,更无力开口言一句。
说委屈谁不委屈!
她心中明明爱慕少年英才九王爷,却偏偏要嫁个毫无尊严的药罐子!
单子寅突然眼睛一亮,看向九王爷,充满希冀地问:“不知九王爷能否以皇室之名,代陛下天子之威,受我夫妇二人一拜?”
迎程程:“……”
九王爷面露难色:“可我不过廿四,论年龄如何担得起二位这一拜?”
堂下宾客有人开口:“九王爷皇室之尊,今日本就是代天子主婚,如何担不起?”
单子寅:“正是!”
九王爷又推拒一番,最终在众人劝说下只能点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玉枢适时再次高呼:“二拜高堂!”
九王爷走至主位,迎湘仪只得侧身让开,看着九王爷坐下。
单子寅兴奋地拉着迎程程跪下:“快,给九王爷磕头!”
迎程程:“……”
她感觉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不停往下沉,最终跪在了九王爷面前。
以单家新妇身份给自己的心上人磕头什么的……
迎程程简直是咬牙切齿磕完的这个头。
单子寅你给我等着!
“夫妻对拜!”
迎程程一边机械地转向、磕头,一边在心里怒骂。
“礼成!”
单子寅偏偏这时故作体贴地伸手去扶迎程程起身,迎程程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扶着单子寅的手时,简直恨不得捏断他的手指!
第八章 颜悦妹妹
第八章颜悦妹妹
有九王爷坐镇,婚礼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可今日如此多宾客,总要一一敬酒才是。
来的大多都是朝臣,迎湘仪虽是主家,可这里是将军府,他也和朝臣们并不相熟,因此也是有些尴尬。
幸得九王爷带领,一一去依次敬酒,众人看在九王爷与单老将军份上,也并未多言,只有一位年纪略有些大的文臣,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板着脸叮嘱迎程程:“子寅自幼体弱,日后待他须得好些!”
迎程程心想: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但她还是只能微笑点头:“您放心,我一定待他好。”
不惹我的话,也是不会打死他的!
迎程程一路跟着敬酒,可眼神和心思都只在九王爷身上,结果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九王爷就这样一顿,她端着一杯酒差点就直撞上去。
幸亏这桌有一位年轻温柔的姑娘,及时扶住了迎程程。
“夫人小心!”
她的手又温暖又稳。
迎程程还真被她给扶稳了。
“多谢姑娘。”
今日来的宾客,大多都是些看不惯迎程程的老头子,敬酒下来,每个人看她都一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迎程程都看烦了,骤然来了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
“颜悦妹妹也来了,”单子寅主动上前,“改日你便只能去迎府找我了。”
颜悦温温柔柔地朝迎程程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只是不知,迎姐姐欢不欢迎呢?”
迎程程满脸堆笑:“自然欢迎!”
方才还哄闹的环境一下安静下来。
颜悦亲自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朝迎程程和单子寅举杯:“悦儿恭祝……身体康健、事事顺意!”
她说完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迎程程还搭了一把手,试图拦下:“喝急酒对身子不好,慢些。”
颜悦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多谢姐姐关爱。”
场子安静得愈发诡异了。
迎程程扭头,看向众人:“诸位吃好喝好,招待不周。”
一桌子人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
有人说:“颜姑娘与单小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今日还特地来喝喜酒,真是……”
迎程程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来到底“真是”什么,只好点点头,干巴巴地说:“是啊,真是有心了。”
又有人立即否认:“此有心非彼有心。”
迎程程根本没听明白,只能打了个哈哈混过去。
最后颜悦说:“三日之后,子寅哥哥回门,到时我再来叨扰。”
迎程程敞开怀抱:“欢迎欢迎。”
满桌宾客脸色各异,最后在九王爷的打岔下,才让一对新人去下一桌继续敬酒。
告祖、下婿、催妆、坐鞍和奠雁、蔽膝、绕车三匝、障车、转席、弄新妇、拜堂、撒帐……十六项流程走完,迎程程人都快累瘫了,比连耍三套枪法还累。
倒是单子寅还好,他回到新房后第一件事,竟然是亲自脱下外衫,然后开始清点聘礼!
“嫁妆都归我个人所有,”单子寅蹲在木箱前感慨,“你们迎府可真是寒碜啊,箱子挺大,内里当真只是意思一下啊。”
迎程程半靠在床榻上,翘起二郎腿:“你先前说过,要替我寻回我母亲当年嫁妆。”
单子寅扬眉:“所以陛下所赐刘氏都敢中饱私囊,你的意思是,若这点小事我都无法解决,就更别提替你寻回程氏的家产了?”
“刘氏敢这样做,背后定是有迎湘仪在撑腰,他惯会花言巧语,死得都能说成活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从这铁公鸡身上拔毛了。”
单子寅已经查验完这些大半是空的箱子,起身的时候似乎是有些头晕,还趔趄了一下。
迎程程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单子寅已经自己扶着木椅站稳了。
“再如何舌灿莲花,该我的也一分不能少,”他忽然话锋一转,“听闻今日大姐为难你了?”
迎程程又躺了回去:“只不过切磋了一番而已,大姐是担心我欺负你。”
单子寅一双桃花眼在迎程程身上流连:“那你会欺负我吗?”
迎程程下意识感觉到不妙——
果然下一秒单子寅就整个人倾到床榻边来:“夫人,我身娇体弱,你总不至于让我睡地上是也不是?”
迎程程赶紧往床边一蹿,生怕动作不够敏捷让他沾染上:“你终究是个男子,怎的如此没脸没皮……”
“男子如何?”单子寅已经整个人躺到床上去,双手枕在脑后,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她,“谁说男子就必须身强体壮,女子就非得柔弱不能自理?这都是世俗偏见!”
话倒是也没错。
迎程程抱着她的被褥和枕头在地上打铺盖,单子寅也就躺在床上看着,时不时还指点两句:“夫人是否还须将圆凳抵在门口?否则有丫鬟小厮不请自入,不就暴露了吗?”
“我的房间,没我吩咐,谁敢进来?”迎程程放完狠话后,大约是不太放心,还是依言搬了圆凳过去抵住门口。
她侧身在铺盖上躺下来,刚巧与床上的单子寅对视上。
“颜悦妹妹来日登门看望我,你当真不介意?”
迎程程觉得稀奇:“我为何要介意?”
单子寅笑了笑:“今日陛下当真是有心,竟请动了九王爷前来主婚。”
迎程程的脸一下就黑了:“你是不是找打?”
单子寅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反而离题万里地率先开口道歉:“那夜在你脸上画王八是我不对,你若是气不过,现下便让你画回来。”
迎程程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枕在脑后,挑眉继续看他,等着他的“但是”。
“但是,”单子寅果然不辜负她的期望,“从明日起,你我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须得团结一致对外才行。”
单子寅说完,眨巴着眼睛等待迎程程的回复,甚至已经做好了她立刻就跳起来请笔墨来画王八的心理准备。
谁知迎程程憋了半天,只是说了一句:“这只王八暂且先欠着,我今日一大早便起来更衣梳妆,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只想躺着。”
单子寅多少有些意外,甚至对于自己方才同她抢床的行为起了一丝丝愧疚之心。
只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转瞬即逝,因为迎程程很快又说:“说实话,我挺瞧不起你的,你父亲可是整个大楚所有人都钦佩的大将军、大英雄,论理你应当从小跟着他在军营长大才对。”
“他自己恐怕也是这样期望的,只可惜……”单子寅的眼神中一抹寒光闪过,很快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只可惜啊,我自幼体弱,非但无力舞刀弄枪,还偏爱刺绣,实乃家门不幸。”
迎程程觉得稀奇:“我原本以为,你连入赘都能忍,肯定有些不足之症,结果就这?”
“就这?”单子寅问,“这还不够?”
“有我这样身强体健,自幼舞刀弄枪的姑娘,就不许有你这样体弱多病,喜欢刺绣的公子?”迎程程翻了个白眼,“先前进宫请旨时,陛下说他并非胡乱指婚,实在是你喜欢刺绣,很适合做我家赘婿。”
单子寅勾了勾嘴角:“那还真是多谢陛下看得起。”
“赘不赘婿姑且不说,我娘留下的这门手艺,若是有人能继承,也是好事,指望我是指望不上了,”迎程程眯了眯眼睛,“迎柏除了惦记这点儿家产,也当真是半根绣花针都没拿过啊。”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必定会办到,绝不让你母亲的家产旁落。”单子寅忽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究竟有哪些已经让那位二姨娘惦记上,你心中可有数?”
说起这个,迎程程兴趣缺缺:“铁男应该都有记下,改日让她将账本拿给你便是。”
单子寅有些失望地躺回去,同时提醒了一句:“我那些嫁妆箱子里有几箱都是上好的话本,你给我寻处地方搁着。”
迎程程随意“嗯”了一声:“对了,单老将军没赶回来,我娘和你娘又都不在了,所以我说拜堂也就拜拜主婚的陛下就行,但明日一早还得去敬茶,事先说好,我不可能给二姨娘敬茶的,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直接睡着了。
单子寅搁着这点距离观察迎程程的睡姿,她睡着的时候还挺可爱的,让人看了手痒痒,想再在她脸上画只小王八。
其实他也很累了,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做。
单子寅动作幅度极小地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盯着迎程程的脸看了半天,最终一刀——割在了自己的大拇指处。
鲜血淋漓,特别适合抹在垫絮之上。
二姨娘明日肯定会寻借口让人来收拾新房,多少要找找这处处子之血的。
迎程程从小没了娘,又大大咧咧长到如今,有些事没人教,出了纰漏,那可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欺君之罪!
真是倒了血霉。
单子寅吮吸着自己的伤口,寻思着三日之后的“回门”一事,到那时肯定许多人上门看热闹,迎程程口无遮拦,万一哪句话说错了被人拿到了短处,又是欺君之罪……
从圣旨赐婚,到今日办婚礼,也是半月有余,连单子寅尚且能找到法子激怒迎程程,激她上门来谈条件,单老将军怎么就赶不回来?
无非是因为在他心里,儿子成亲这点小事根本比不过边关军事。
更何况他这桩婚事,本就是为单家军筹军饷的交换,将军心里大概也从未看得起他这个体弱不堪重用的儿子,如今婚事居然还是入赘,恐怕更让他觉得丢脸了,所以才懒得回来。
单子寅和衣侧躺了下去。
有娘生,没爹疼。
他与迎程程,并没有两样。
……
单子寅是被迎程程给推醒的:“快起来!二姨娘带人来叫起了!”
门外响起铁男着急的声音:“姑娘,姑爷!二姨娘命我来伺候二位洗漱了!”
就算是新人敬茶,二姨娘也是没资格坐在那喝上一口的,归根结底她还是奴才,只能借着来叫起的机会,探探虚实,看看他们昨夜究竟有没有圆房。
单子寅终于清醒过来,这时候迎程程已经将打地铺的铺盖都收了起来,抽出把匕首就要往自己手上割——
然后及时被单子寅拦下了,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伤口,又指了指床上的血渍。
迎程程匆匆点了点头,低声提醒他:“二姨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单子寅一下来精神了!
这不就专业对口了吗!
第九章 茶香四溢
第九章茶香四溢
“哎哟,我们大姑娘难得起这么早,这么一看呐,还真得成家啊,昨儿个才成亲,今日就立事了呢!”
刘氏有些夸张地招了招帕子,示意下人把敬茶的茶盏端上来。
其实时辰已经不早了,甚至已经有些晚,早早准备好的敬茶,已经又换了一壶滚水,重新泡了备在那儿。
刘氏这话意在提点迎湘仪,你这宝贝闺女一夜宣淫还不够,大早上都起不来给你敬茶,真是世风日下,成何体统哟。
迎程程昨夜睡地上,精神不太好,到这时候还打了个哈欠,刘氏的话那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没当回事。
坐在上首的迎湘仪立刻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单子寅这时候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然后才说:“父亲有所不知,我自幼体弱多病,昨夜换了地方一直歇不好,全靠程程照料……”
说着他又咳嗽了两声。
迎湘仪这才找到台阶下,连忙关心了一句:“早知你身子不爽,便也不必非要来敬茶了……”
这时候迎程程早已等得不耐烦,从铁男手里接过茶盏,匆匆塞进了迎湘仪手里:“快喝,喝完了我好回去补觉。”
地板又硬又冷,睡得人腰酸背痛的,迎程程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急得铁男连忙拉了拉迎程程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别忘了正事啊。
迎程程还真是忘了,但单子寅替她记着呢:“父亲,再过两日,程程须得陪我回门,我夫妇二人还须进宫去向陛下叩谢圣恩。”
言外之意是,皇帝惦记着你家的那些银子去筹军饷,钱呢?
迎湘仪和刘氏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氏马上说:“大姑娘的嫁妆单子,一会儿我清点好了送你们房里去,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迎程程眉头一拧:“我还要补觉!”
刘氏最了解她的性格,一不乐意看字,二不乐意算账,更何况昨夜辛苦,肯定懒得看这些繁杂的单子,当即得逞地露出假笑来:“那我便……”
“横竖我挪了地方也睡不好,回房还要咳嗽,只会吵得程程歇息不好,”单子寅快速开口,“我同姨娘跑一趟,一起清点便是了。”
刘氏:“……那自然是好了,只是你初来乍到,昨夜又没歇好,身子恐怕会吃不消。”
“我这身子自幼病病歪歪,一直用药吊着,也长到了这岁数,早习惯了,不妨事的。”
单子寅再次咳嗽起来,玉枢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还顺带着解释了一句:“我们公子躺着更容易咳嗽,是以平日里总坐着看书。”
你再劝就是害我们公子哦。
把刘氏满腹劝说之语都给堵了回去。
单子寅朝迎程程柔和地看了一眼:“程程昨夜辛苦,早些回房去歇着吧。”
迎程程半点不同他客气,点完头就大步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同迎湘仪行礼告退的意思。
好在迎湘仪也已经习惯了。
单子寅于是看向刘氏,微微躬了躬身:“辛苦二姨娘。”
话音刚落,玉枢就已经扶着单子寅起身,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刘氏:“有劳二姨娘带路。”
刘氏原本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拖一拖,这主仆两个话赶话的,根本不给她机会,她只好起身,朝一旁正准备迎上来搀扶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
丫鬟立即接收到这个信号,悄悄地从门口溜了出去。
这些年“迎春笑”的生意越做越大,总店搬到了京城来,于是迎府也一同搬过来,占地面积十分大,是按江南园林的样式原封不动仿制建造的。
单子寅昨日刚来时,因为婚礼流程太繁复,根本没机会到处逛逛,迎程程更加指望不上,倒是今日,刘氏不知为掩藏什么,故意带着他绕圈子,也算是好好欣赏了一番园中风光。
这园子,单子寅粗略估计,得有七八十亩地,全园分东、中、西三部分,另有住宅区域。
东部明快开朗,以平冈远山、松林草坪、竹坞曲水为主。
中部为园子的精华所在,池水面积占了三分之一,以水为主,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布置了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屋子,主次分明。
西部水池呈曲尺形,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别有情趣。
玉枢提前打探到的消息是,这还是当年程夫人亲自盯的,审美当真是一绝。
二姨娘带着他们从东穿过,抵达西边儿,最后才绕到了库房。
他们姗姗来迟时,迎柏已经在里头了。
仓库内十分干净,看来每日都有人打扫。
迎柏见他们过来,先十分恭敬地朝刘氏行了个礼,意在提点单子寅,迎府没有主母,刘氏虽是姨娘,但已在行主母之权,得尊敬她。
但单子寅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行礼,然后点评了一句:“大公子还真是事必躬亲,连给姨娘请安都顾不上,直等到了库房里来,如此兢兢业业,子寅日后必定好好学习效仿。”
点谁呢?你一大早的不也没去给你亲娘请安,等到了现在才来做样子,给谁看呢?
迎柏牙根都要碎,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假笑:“子寅今日来迎府才第二日,怎么就来库房了?”
“程程平日里无心府内事务,因此才事事劳烦大公子,”单子寅朝迎柏微微一笑,“如今子寅来了,大公子便不必如此辛苦。”
把夺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玉枢已经上前一步,恭敬地伸出手:“有劳大公子。”
迎柏就当没看见,仍然只看着单子寅:“陛下虽赐婚已有多日,但子寅入赘一事实在突然,未来得及准备周全。”
说得跟聘礼和嫁妆能有多大区别似的。
单子寅淡淡一笑,也不咳嗽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子寅想来也是,否则几十箱嫁妆,无论如何不至于皆只有一两样物件压箱而已。”
刘氏这时候终于抓住了机会:“我本欲早些做准备,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有些事也做不了主。”
说一千道一万,这迎府没有个当家主母,出了纰漏总不至于找我这个二姨娘吧?
单子寅顺着她的话点头:“的确是让姨娘为难了,好在如今子寅入了府,日后就不牢姨娘再费心了。”
刘氏:“……”
我是这意思吗!
第十章 查账
第十章查账
单子寅四处打量了一番。
说是库房,但其实应该说是比较大的厢房,有窗户通风,陈设除了书柜、书桌之外,还有供人休憩的躺椅和软榻。
迎柏和刘氏对视了一眼,很快刘氏便开始诉苦:“老爷身子不好,这么些年,‘迎春笑’又四处开分店,总店从江南搬来京城,便耗费了不少银子,这回陛下赐婚得突然,婚事筹备起来也艰难……”
单子寅轻笑了一声:“迎春笑搬来京中已是十年前之事,程程今年已是二八之年,就算陛下不赐婚,也该替她筹备婚事了。”
不嫁给我也要嫁给别人,这嫁妆无论如何都得准备,说这些话是蒙傻子呢。
迎柏适时转移话题:“你乃将军府独子,虽不解陛下让你入赘出于何种考量,但你日后也该做好打算了。”
“我自幼体弱,大哥应当也有耳闻,”单子寅走至书桌旁坐下,“是以不曾练过武,倒是跟着先生读了几年书,略识得几个字。”
意思就是不打算跟着他爹去边关了。
迎柏急急又问:“那可有打算考取功名?”
就算不去边关,总该入朝为官吧?难道堂堂七尺男儿,还要屈居后宅不成?
但单子寅偏偏就答:“略识得几个字而已,何谈考取功名?丢脸丢大了,我家老爷子非得从边关杀回来教训我不可。”
迎柏还要开口,被刘氏急忙打断:“你身子本就虚弱,平日里好生歇息才是,缺什么只管叫人去我那儿取便是。”
“那就先多谢二姨娘了。”
单子寅桃花眼一抬:“二位只管忙去,我在这坐坐。”
偌大的账房,光是陈年旧账就数不胜数了,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绝对看不完,更何况迎柏已经将账做平,凭他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
刘氏点点头:“那你坐。”
他们母子俩离开之后,单子寅才收起脸上那点笑意,微微一抬手,玉枢便将账本奉上。
单子寅一目十行,账本纸页在他指尖快速翻飞,玉枢早已司空见惯,站在一旁将已翻阅过的账本做好标记,再飞速将新的账本递过去。
刘氏从账房回自己的院子后,便躺在躺椅上,接过小丫头银杏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旁边有一个小丫头春娇正跪坐着在替她捶腿。
“大姑娘屋子里收拾过了吗?”
“收拾过了,确有落红,”小银杏清脆地回答,“大姑娘平日里再犟又能如何?圣旨一下,还不是乖乖成亲。”
春娇一边替刘氏捶腿,一边附和了一句:“就算招了将军府的小少爷来为婿,可那小少爷若当真是个角色,又怎会来入赘?迎春笑到头来,还得是咱们柏少爷的。”
刘氏随意招了招手,银杏便上前替她按头。
“小厨房那边可吩咐过了?”刘氏闭上眼睛,开始享受。
“吩咐过了,都是大姑娘平日爱吃的……”
银杏话音未落,便有小厮过来传话:“二姨娘,账房那边来消息,说是姑爷身子不适,已然回房去歇着了。”
春娇连连撇嘴:“还学人家查账呢,这都还未到用午膳的时辰,这么快便要回去歇着……”
刘氏已然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势,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呐。”
迎程程被人推醒的时候,正做美梦呢,梦里她身披铠甲,迎风而立,带领着一众娘子军浴血奋战,为大楚卫国戍边,结果就在她即将下令冲锋的时候,就这样被人推了一把。
“你有病啊!”她满脸怒气地骂了一句。
非要急在这一时吗?就不能等我下令之后再弄醒我吗?
单子寅仍将她推得直坐起来,自己则盘腿坐上去,低声告诉她:“你可知迎春笑已然连续亏损数年?”
迎程程人还没醒透,对这件事也并不关心:“是盈利还是亏损,关我何事?”
“陛下赐婚让你我成亲,此事虽未言明,为的正是让你江南首富迎氏出资筹措军饷……”
“你的意思是,迎春笑连公开的嫁妆单子上那些东西都凑不齐?”
“非但凑不齐,还有许多亏空。”
迎程程一下精神起来了:“所以刘氏这些年中饱私囊到敢侵吞我的嫁妆?”
她竟然不是愤怒,而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人家母子俩,账做得很漂亮,”单子寅眯起眼睛看着迎程程,“你母亲留下的家业,你好像并不关心。”
“我才睡下多久?”迎程程突然离题万里地问了一句。
“不到两个时辰。”
“才不到两个时辰,你便能将迎春笑这么些年来的账都查清?”
单子寅有些怅然:“单将军戍边过年,我母亲又走得早,家中只有我一独子,又打娘胎里带了些毒热,身子弱总要找些事做,查账……无他,唯手熟尔。”
迎程程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将军府可有人敢苛待你?”
“过分保护可算苛待?”单子寅苦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将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进宫去请旨让我入赘,他们只会担心我来你迎府会受委屈。”
迎程程也是幼年丧母,但她素来在迎府中横冲直撞,连迎湘仪也管不了她,只是想想被人各种拦着,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她就浑身不舒坦。
“二姨娘这些年做了哪些手脚,我虽然不计较,但总归是心中有数,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中饱私囊到如此地步,除非……”
“除非背后有人撑腰,”单子寅当然明白,“若陛下怪罪下来,迎府满门也不够砍头的。”
“只是他们原本要克扣我嫁妆的计划,被陛下的赐婚打乱了,”迎程程靠在床头上,“所以放出去赚息钱的银子,一时之间还来不及全收回来,你今日查到的账,应该已经是被填平了的。”
“我若能替你都追回来……”
“是留下些过日子,还是全都充作军饷,你说了算。”
单子寅神情明显不信。
但迎程程十分坦然:“这些银子,你若追不回来,我也守不住,你若能追回来,自然都归你。”
她盯着单子寅的眼睛:“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否则这些钱我能给出去,就能让你吐出来!”
第十一章 回门
第十一章回门
九王爷回京后,当今陛下赵堃盛情相邀,是以一直歇在宫中。
前两日他才刚抵京,进宫面圣,就被指派到将军府去代行主婚之职,当天晚上也没敢耽搁,又赶回宫中去将一应事务禀告给了赵堃。
“陛下赐婚苦心,一对新人尚且年轻,还无法领悟,”九王爷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好在臣及时赶到,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算一切顺利。”
赵堃显然对婚礼现场发生的事,早已心知肚明,他眉峰轻蹙,嗓音中带了几分斥责:“若非你去,他们还敢僵持住,不打算拜堂了不成?”
当今圣上性情暴虐,生性多疑,重武轻文,常在朝中侮辱文臣,九王爷虽戍边多年,但对这位兄长的性情还是了解的。
九王爷道:“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圣意,只不过迎湘仪宠妾灭妻,父女之间积怨已久,那小丫头定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其父难堪,但臣赶到之后,她总算是悬崖勒马,想起来不能辜负陛下圣恩。”
赵堃似笑非笑:“九王爷宅心仁厚,还知道护起那小丫头了。”
“此女虽看似桀骜,但关键时刻能分轻重,”九王爷淡定地回话,“到底是陛下看中之人。”
赵堃眼皮轻掀,并没有再开口,只是挥了挥手,九王爷便退下了。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立即就有一名侍卫跟上了九王爷。
九王爷低声道:“告诉他,照计划行事。”
“是。”
九王爷抬起头,看向高悬空中的弯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迎程程现在也很想叹气,三日前去将军府迎亲,他们就又是武试,又是作诗刁难的,这次陪单子寅回门,想必又会想方设法为难她。
倒是也不怕他们为难,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打也不能真打,搞得束手束脚的,很不舒服。
单子寅是坐在马车里回的门,到了将军府门口之后,迎程程率先翻身下马,然后站在原地等着单子寅下马车。
但他下马车的流程也未免太过复杂,先得玉枢下车来摆蹬车凳,然后还得扶着,不过这回玉枢伸手去扶的时候,单子寅并没有回应,而是待在原地,抬头看向了迎程程。
平日里就算了,今日你陪我回门,场面功夫总要做一做吧?
但迎程程并没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还挑眉对他挤眉弄眼的,意思是你又等什么呢?还不下来,绣花呢?
单子寅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红着脸朝迎程程招了招手。
迎程程下意识要过去,被铁男死死拉住,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姑娘你要当心!”
“我当什么心?他还能翻天不成?”
迎程程有些不爽地走近:“又怎么了?”
单子寅将手伸出来,面带赧色地小声问:“你能不能扶我下马车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还长得这么好看。
迎程程一时之间有些怔忡,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已经快于意识先伸出去。
单子寅就着迎程程的手,仪态万方地走下马车。
铁男在一旁看得直跺脚,这姑爷也太那个了!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着了他的道!
玉枢已经过去叩门,当将军府的人开门时,将将好看见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子,红着脸半倚在少夫人身上,两人正拾阶而上。
初秋的风,带着两人身上的赤色大氅微微扬起,衬得人脚下生风、步若莲花,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呐。
原本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意的胡管家,忽然老怀欣慰起来,他连忙上前:“公子可还安好?”
单子寅目中带水地偷偷看了一眼迎程程,然后才细声细语回答胡管家:“胡管家放心,我一切安好,程程她……很是照顾我。”
胡管家立即感激地看向迎程程:“少夫人,我们公子向来体弱,多谢您体恤。”
原本迎程程每晚睡得腰酸背痛的,还有些怨言,被他们这样正式地一感谢,又觉得有些汗颜起来,只是这样,就算照顾和体恤了?
“您客气了,”迎程程立刻说,“都是我应该的。”
玉枢看得抿嘴笑。
铁男却急得不行,不停拉他们姑娘的胳膊,千万不要被糖衣炮弹迷惑了啊!
说话间迎程程看似扶着单子寅,世界上是被单子寅给带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内仍然四处挂着红灯笼,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只不过……
入了大门后,走入正堂的途中,两边摆满了兵器,正中的空地上还摆满了木桩,拦住了去路。
单子寅在这时候,突然松开了迎程程的手,以手掩面,似乎有些不适。
玉枢立即递上一方帕子。
单子寅接过帕子掩住口鼻,连续咳嗽了几声。
胡管家一下就慌了:“公子可是受凉了?小厨房炉灶上还温着鸡汤呢,您赶紧进去用一点儿……”
于是单子寅就在胡管家和玉枢一左一右的簇拥下,从侧边一条小道上往里走了进去。
铁男甚至没看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绕进去的,好像他们进去之后,突然又多出来许多木桩将去路拦住了。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地方看了半天,然后才扭头过来问迎程程:“姑娘,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他们将军府花样这么多,不可能让我这么顺顺利利地进门。”
迎程程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关节,看着眼前那些木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铁男:“……姑娘你为什么看上去有点兴奋。”
岂止是有一点啊,迎程程那是相当兴奋!
将军府布下的阵,一定比她先前从兵书上查来自娱自乐的要复杂得多!
靠近门口这一端,所有木桩又粗又矮,越往里的那一端,木桩越细越高。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木桩肯定会活动,在人快速移动、自以为能绕过去的时候,突然瞬移过来,阻挡都是其次,攻击性一定更强。
这一定都是单老将军的实战经验!是经过了战场实操总结出来的训练方法!
怪不得单子寅刚才要借机离开!
他是在履行承诺,给她制造锻炼机会啊!
第十二章 下马威
第十二章下马威
铁男都惊了:“姑娘你可从未试过这个阵法!不能这样赤手空拳就上啊!上阵杀敌那至少还穿着铠甲呢!”
但眼下的迎程程已经完全拦不住了,她铆足了劲就是一个冲!
“这是在将军府,又不是在边关,我闯进去见的是单家的人,也不是敌军,”迎程程安抚性地拍了拍铁男的肩头,“他们不过要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已,还能真要了我的命吗?”
说话间她已经一跃而上,足尖落在了最近的粗矮木桩上,整个人迎风而立,威风凛凛:“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想要我的命,就有这本事能要到吗?”
完了完了,她上头了。
话音刚落,迎程程已经再次飞身而起,就在这时,原本空无阻碍的前方突然平移过来一个木桩,朝迎程程迎头而来。
铁男急得要命:“姑娘小心!”
她多余担心,这完全在迎程程射程范围之内,她侧身与那木桩擦身而过时,甚至还轻笑了一声。
声东击西。
这枚木桩完全是为了让她躲得狼狈,以至于会彻底撞上接下来从另一侧横飞过来的木桩。
但迎程程已经预判到这一点,所以她整个人横飞起来,腰身擦着新横过来的那枚木桩而过,竟然还有意贴了上去,借力更向上一跃。
同一时间,她足尖内扣,抵住木桩竖切面一个暗力踢出去,不知如何触发了新的机关。
铁男惊呼一声:“姑娘,飞刀!”
靠里头那些又细又高的木桩内竟然暗藏机关,就在这时,铺天盖地的飞刀直冲迎程程而来。
迎程程从横飞的姿势,快速翻身站直,随后伸手在腰间一摸,一把软剑被抽出来,她凌厉一挥,几把飞刀被击落,“笃”地一声,插进木桩内。
而迎程程已经快速足抵数根木桩之顶,稳稳落在了堂屋门前。
铁男隔着整个木桩阵大叫了一声:“漂亮!”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我迂回前进,又对敌诱之以利,使敌不知我意欲何去,因而出发虽后,却能先于敌人到达战地。
若非迎程程有意露出破绽,那些飞刀机关不会这么快被触发,如果在她最难以回击的时候有这么多飞刀迎面而来,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迎程程才刚站稳,便看见一位头发花白但眉宇之间英气难掩的老夫人,执一根龙头拐棍,踏门而出,朝她迎面而来。
单家满门忠烈,如今的单老将军当年就是接替其父,带兵前往边关,自此开始属于他的传奇。
而其母,虽从未上过战场,但听闻单老将军自幼便是由她启蒙,想来并非等闲人物。
单家三代忠君报国,立下赫赫战功,先帝曾特御赐过一把九龙监国锡杖,以表嘉奖。
迎程程看向老夫人手执的那把龙头杖,一眼便看到了其上刻的“虽无銮架,如朕亲临“八个字。
这便是那御赐之物!
迎程程向来对礼法不管不顾,连成亲当日都敢为不跪亲父而僵持不肯行礼,但眼下见到谢太君,却想也不想便径直跪了下去。
谢太君轻扫龙头杖,便抵住了迎程程膝盖,将她强行带起。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谢太君点评了一句,“方才孙子兵法,用得不错。”
迎程程破天荒谦虚了一回:“都是太君手下留情,否则哪有我耍小聪明的份。”
谢太君肯定地点点头:“有勇有谋知进退。”
得她老人家一句肯定,迎程程嘴都咧到了耳后去。
铁男亲眼看见那些木桩突然全都沉了下去,露出原本的空地来,她这才惊魂未定地朝迎程程跑过来。
“给太君请安。”铁男立即朝谢太君行礼。
谢太君抬了抬手:“在将军府不必拘礼。”
铁男又去拉迎程程,低声提醒:“快行礼啊姑娘!”
谢太君嘴角噙笑地朝迎程程看过来:“该行的礼敬的茶,一会儿同子寅一起来。”
她转身朝门里迈进去。
到这时,迎程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军府这下马威,她应当算是领教过,又承受住了。
大堂之中,单子寅已经坐在了左侧下首处,见到谢太君进来,连忙起身:“祖母,子寅未曾夸大吧?新妇方才可还算英勇?”
谢太君用手指隔空虚点了点他:“油嘴滑舌。”
成亲那日,谢太君称病并未露面,众人其实心中都猜测她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更以为陛下命单子寅入赘乃是对将军府的羞辱,因此故意称病不出。
迎程程原本以为不至于,但今日见谢太君如此硬朗,也不免心中嘀咕。
“程程可是在想,三日之前你与子寅成亲,老身为何不在?”谢太君在上首坐下,开口便点破了迎程程心中猜测。
迎程程也不扭捏,直接点头承认:“世人心中皆有杆秤,我迎氏不过商贾之家,与将军府结亲已是祖上积德,竟还让单老将军独子登门入赘,想来也是羞辱。”
“程程多虑了,”单子寅笑眯眯道,“若祖母会如此看重世俗之见,我又怎会被娇养在将军府?早就会被扔去边关,受尽锤炼了。”
倒也是。
但这样一来,迎程程就更加疑惑了。
谢太君微微一笑:“这桩婚事我的确并不满意,却并非是对你迎府商贾出身,或是陛下命子寅入赘之故。”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还没等迎程程问出口,内堂中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可是迎姐姐到了?”
迎程程活到十六岁上头,拢共没被人叫过几声姐姐,因此对颜悦的声音格外敏感,她立即侧身,循声看去。
颜悦今日身着一袭湖蓝色的蟒缎袍,袂口嵌着白绒绒的风凰蝉翼,宫绶高匀,扇拢闲敞,眸中放光地朝迎程程快步奔来。
“我从一早便盼着你来,可算是盼到了!”
第十三章 夫人力能扛鼎
第十三章夫人力能扛鼎
颜悦今日一大早便来了将军府,连早膳都是陪着谢老太君一起用的,好不容易将人等到,自是欢喜,结果一侧头就看到了弱柳扶风的单子寅。
当即脸就沉了下来。
铁男敏感地察觉到了两人间的暗涛汹涌。
这位颜姑娘与单子寅若是青梅竹马,想必感情是十分要好的,为何她会一看到单子寅就黑脸?
除了被辜负,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了啊!
为何会被辜负?
那肯定是因为单子寅忽然被陛下赐婚了啊!
赐婚给谁了啊?
迎程程啊!
铁男看着又亲亲热热拉着迎程程去一边落座的颜悦,没忍住抖了一下。
“姑姑、姑娘……”
姑娘你小心啊!你身边那位可是记恨你抢了她男人的小青梅啊!
但迎程程根本没听到铁男的呼唤,正在回答颜悦的问题:“他能欺负我什么?身子那么弱,我都怕走路快些,就能把他给累死。”
单子寅也在一旁搭腔:“程程待我极好,只是迎府上下,不是擅长生意计算,便是精通打理家事,各个都能替程程分担,只有我闲着,帮不到她一点儿……”
单子寅看向迎程程:“程程你不会生我气吧?”
迎程程根本没听出任何言外之意,直接回答道:“这有何好气的。”
单子寅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我就知道程程心疼我……”
一旁的颜悦冷冷开口打断他:“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我养的那株兰花进将军府一年纪念日?”单子寅说了个笑话,把自己给逗乐了,随后才说,“今日不是程程陪我回门的日子吗?你糊涂了?”
颜悦冷哼了一声:“知道是回门之日,还将程程晾在这许久,方才她凭一己之力破阵之时,你在哪儿?”
铁男心里一惊,好一招挑拨离间!这是明晃晃在点她家姑娘,姑爷没将她放在心上啊!
但颜悦这招恐怕是要落空了,她家姑娘根本就不想在破阵时,被人打扰啊!
果然,迎程程立即开口道:“他身子弱,我又酷爱这些,我一人能应付得来。”
颜悦被噎住,单子寅仿佛就爱看她这样,还笑眯眯地说:“我夫人力能扛鼎,日后我还仰仗着她来照顾我呢。”
“男子汉大丈夫,说这些话,你还真是好意思!”
“男子又如何?男子必须顶天立地,护家中妻儿老小,女子必须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中操持家事,侍奉姑嫂,这都是世俗偏见,”单子寅看着颜悦,“我与程程偏要打破这偏见,你可能理解?”
颜悦微微眯了眯眼,侧头看向迎程程,再开口时语气都有些受伤:“迎姐姐,男女有别,男子天生气力足,女子天生韧性强,本就各有优势,偏被他这样一说,倒显得是我瞧不起咱们女子似的……”
她越说语气越是委屈,到最后甚至要落下泪来。
这下把迎程程给急坏了,她慌忙去安慰:“单子寅他不是这意思!”
她说着还横了一眼单子寅,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哄啊,你惹哭的凭什么要我收拾烂摊子?
于是单子寅只好叹了口气,上前轻抚颜悦后背:“别哭了颜悦妹妹,你哭得子寅哥哥心都疼了……”
呸!
你们这还亲热上了!
竟然还设计让我们姑娘亲口要求你去哄她!
太奸诈狡猾了!
铁男一扭头看向她家姑娘,竟然还一副老怀安慰的神情。
铁男的天都要塌了。
好在这时候,谢太君终于开口发话:“迎丫头,你那杯孙媳妇茶,还要让老身等多久?”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颜悦首先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给迎程程:“迎姐姐,奉茶吧。”
单子寅病歪歪地被玉枢搀扶着过来跪下,还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幸亏迎程程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单子寅跪稳后,还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然后就是夫妻两个一同给谢太君敬茶。
谢太君先喝了迎程程奉上来的这杯,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缺了半角的玉佩递给她:“将军府不比你们迎府富贵,也拿不出多贵重之物,这枚玉佩给你,也算是老身一点心意。”
单子寅在一旁搭腔:“祖母这可是把压箱底的宝物都拿出来了,你可得收好。”
铁男瞧着,那也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可见将军府的确不宽裕。
迎程程打小就敬重单将军,如今祖母赐玉,她虽然不是那种见钱眼开、千恩万谢的性子,但也小心翼翼将东西收入怀中,然后郑重朝谢太君磕了个头:“多谢太君。”
单子寅在一旁提醒:“该改口了。”
但迎程程并没有理他,而是又重复了一句:“多谢太君。”
谢太君也没有在意,抬手让她起来。
单子寅在一旁直接跪着趴到谢太君腿上去:“祖母,我的呢?”
“祖母没什么能给你的了,”谢太君在他伸过来的手心里轻敲了一下,“如今也是成了家的人,祖母惟愿你一世安稳,事事顺遂。”
一世安稳,事事顺遂。
好奢侈的心愿,尤其是对生在将军府的男子来说。
单子寅还跟谢太君撒娇:“祖母可别小瞧了我,一世安稳不难,事事顺遂之人也多,我才不要如此庸碌,过完一生。”
哟,他口气还不小。
迎程程还没来得及开口,颜悦先不高兴了:“你可知伯父一生戎马,能一世安稳是多大的奢望?”
单子寅仍旧是笑模样,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这一生,不负天下,唯负我娘,男子汉大丈夫,若能马革裹尸还,也算死得其所,牺牲家中妻儿,算得上什么英雄?”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起来。
唯一有反应的竟然是迎程程。
她直接跳起来:“单老将军七尺之躯,许国难许卿,他戍边多年,不也没能在太君膝下承欢?自古忠孝难两全!”
“说得好!”颜悦抚掌相和,“将才忠君报国,庸才承欢膝下……”
“我便是庸才,那又如何?”
单子寅风度卓绝,即使是如今面色受伤,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迎程程耸了耸肩:“不如何,这世间最忌讳庸才自诩为天才,你肯自认庸才已是难得。”
单子寅倏地一下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来,抖落一扬:“且让你瞧瞧,如此手艺,是否庸才!”
第十四章 美人绣像
第十四章美人绣像
单子寅单手抖落出来一幅绣像。
别看他动作潇洒、气势十足,但其实抖落出来这幅绣像不过手帕大小,那上头绣的东西更是小到出奇,得凑得很近去看,才能看清楚。
真可谓是“寸人豆马,蝇足小字”的奇观。
迎程程都凑到面前去了,才看清楚,原来他绣的是一幅人像。
那位夫人细眉柳腰,是个十足的美人,而且她看上去还很年轻,脸上还有莹莹笑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眉宇间仿佛又带了些愁绪。
迎程程出身刺绣世家,见到过的绣品数不胜数,但还是为这幅绣像有些惊讶,毕竟它算得上是精微绣了。
与一般双面绣相比,精微绣的技艺是要求更高、难度更大的,在用料、用色、用线、用针上更加讲究。
具体怎么个讲究法,迎程程不是很懂,但她知道,要做到这样,若绣娘只是绣艺高超,那还远远不够。
“怎么样?”单子寅笑了笑,“你们迎春笑里,有这样的精微绣吗?”
迎程程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于是单子寅神情就更骄傲了:“绣精细局部之时,须得将一根丝线劈成八十分之一,人物头部只有绿豆大小,五官根本无法用笔墨勾勒,若非手眼相通,绝不能绣成。”
这也就是说,绣娘还得懂些书画才行。
迎程程自己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她甚至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她只是“哦”了一声。
单子寅对她这反应不是很满意:“你就一声‘哦’?”
“不然呢?”迎程程反问。
倒是谢太君站起身,仔细去看了看。
单子寅将绣像递到谢太君面前去:“祖母何必起身。”
但谢太君也没看太久,就意兴阑珊起来:“我乏了。”
然后也没让人搀着,就自己回去了。
迎程程有些怔愣,这时候颜悦便解释了一句:“太君这些年一心礼佛,就连你们成亲之时,她老人家都因菩萨生辰在寺中抄经,不曾赶回来,这是到了诵经的时辰了。”
谢太君礼佛一事,倒是有所耳闻,但大家都十分理解,毕竟将军府战死沙场的人太多了,于是迎程程也就很快接受,只不过铁男在她耳边小声嘟囔了一句:“没听说过谁家孙媳妇儿进门来,祖母在山里抄经的。”
这都不止是看不上孙媳妇儿了啊,更是没把孙子当回事儿嘛。
但瞧着方才单子寅伏在谢太君膝头撒娇的样子,祖孙俩也不像关系紧张,倒是单子寅对单将军语出不逊,看起来父子俩关系不好才是真的。
怪不得他成亲,单将军也没赶回来。
要说起来,能在婚礼当日给单将军磕个头,是迎程程对这桩婚事唯一的期待,最后还落了空。
铁男原本对此一直愤愤不平,总觉得他们将军府欺负人,弄得好像她家姑娘多上赶着要嫁人似的,这不是陛下赐婚,大家都是不得已吗?
今日一看,原来是他们父子关系原本就不睦啊。
迎程程此时说不上不高兴,但显然也高兴不到哪里去,于是就去找单子寅麻烦:“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幅绣像?”
“什么叫上哪儿弄来的?”玉枢撇了撇嘴,“少夫人这话说的,这可是我们公子亲手绣的!”
迎程程轻笑了一声:“那还真是厉害啊。”
看起来那是一个字都没信。
“其实……”
颜悦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单子寅给打断了:“我都已经成亲了,你还日日往将军府跑,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颜悦问道:“有什么不合适?”
“我已然成亲,且是上门当赘婿,想来短时日内,也不能纳妾,如此一来,将军府便只有单将军这一个老鳏夫,难不成……”单子寅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打算给我当后娘?”
这话问得也太那什么了。
但颜悦当即一个大嘴巴子甩过来,吓得单子寅立马往迎程程身后躲。
速度之快,连铁男都没来得及拦住。
于是颜悦的大嘴巴子在她尚未来得及思考之时,便改道往迎程程那边招呼过去。
反应过来时已经收不住势,只能急急忙忙收回力道。
但迎程程反应极快,她几乎是瞬间就抬手钳制住了颜悦的手臂。
然后颜悦就“哎哟”了一声,很快神色也跟着痛苦起来。
她是收住了力道,但迎程程完全是按抵御攻击的力道出的手。
差点小胳膊都给人姑娘给拧断咯。
单子寅从迎程程身后探出头来,飞快伸手将颜悦的手臂往上一推:“怎么,还想对我夫人动手?”
倒也恰巧帮她从迎程程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颜悦捂着胳膊,怒气冲冲地看着单子寅。
单子寅又缩回迎程程身后去了。
于是颜悦目光中的怒气只能再次收回来,也是收势不及,硬生生变成了嗔怒。
这眼神连迎程程都看懂了,就是那种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想撒娇的感觉。
然后她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那日成亲敬酒时,周遭人古怪的反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颜悦她……和单子寅关系不一般啊。
怪不得她能随意进出将军府,怪不得她对谢太君如此熟悉。
怪不得……
迎程程顿时有些愧疚起来,仿佛抢了人家什么贵重的东西,虽然这“抢”也并非出自她本意,但如今还不回去总是事实。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待颜悦才好。
就在这有些尴尬的时候,单子寅在迎程程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我与颜悦虽说青梅竹马,但我与她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
迎程程眼睁睁看着颜悦的眼睛瞪圆。
原来一个人怒气上涌是有这样清晰可见的过程的。
她是真的很生气啊。
两个人之间的过往,竟然被对方一句简单的“清清白白”一概而论,换做是迎程程,也要生气。
但眼下又不好怎么解释,毕竟是陛下亲自赐的婚,直说他们其实是假成亲,那不得一起去见阎王?
可是就这样让颜悦误会好像也很不合适……
就在迎程程正天人交战的时候,颜悦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是今日进宫去谢恩吗?”
一下将迎程程拉回了现实中。
还有个棘手的麻烦要处理,若是陛下问起,那还停在库房中几乎等于空箱子的嫁妆要如何交代?
第十五章 谢恩
第十五章谢恩
迎程程进宫时坐立难安,在中途竟然破天荒地叫停了车队,从马上下来,直接钻进马车里去了。
她都急成这样了,单子寅竟然睡着了!
他在马车里,睡着了!
还是因为马车骤然被迎程程叫停,她又动作粗鲁地上马车,才把单子寅给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迎程程时,眼神中还带着些许困惑:“这就到了?”
“……没这么快,”迎程程在他身侧坐下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你心也忒大了些,一会儿就进宫了,你想好怎么同陛下说了吗?”
“陛下不会问,毕竟这桩婚事,他也从未明目张胆提过,是惦记你迎府嫁妆。”
迎程程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这还需要说?”
否则陛下是脑袋长了包吗?给将军府和商贾之家指婚,还在她入宫时,根本没召见她,只是让内侍出来同她传了句话,就那么痛快答应了让单子寅入赘?
这明显是为了前线战事在忍辱负重呢。
迎程程敢进宫,完全是因为无惧陛下将来秋后算账,毕竟迎府里谁倒霉她都高兴啊。
到那时,无论如何这账都算不到她本人头上来,毕竟将军府在这桩婚事里是受尽委屈的那一方,陛下百般安抚都来不及,而她又已经是将军府的媳妇儿了。
这买卖如论如何都不亏。
但单子寅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蔫蔫儿地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说:“我说陛下不会问,就一定不会问。”
迎程程差点给他一拳。
“前线已在议和,短时间内不会再开战,筹措军饷的期限宽限了不少,议和结果好的话,甚至有可能停战。”
单子寅闭着眼睛,大拇指在指头上来回掐着,活像个算命的,他继续问:“今日进宫谢恩,你若是陛下,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赐婚另有所图,还是会先避而不谈,做出施恩不图报的模样?”
答案显而易见。
迎程程不太明白:“这也算施恩?”
将军府受尽屈辱不说,迎府也不愿意拿出这么多银子去筹措军饷,可以说这门亲事双方都不满意,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陛下的用意?这时候欲盖弥彰有意义吗?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马车重新往前驶,一步一步仿佛单子寅方才说的话,全磕在迎程程的心上。
大楚每年苛捐杂税并不少,达官显贵还会加收火耗。
所谓“火耗”,简单来说就是朝廷官方征收赋税银两,在把征收上来的百姓的碎银子用火烧铸成银锭的过程中会有损耗,于是,各级官员就借口再多收百姓一笔钱。
迎程程不知道的是,各地官员完全在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拟定火耗的数额,随意盘剥百姓。
单子寅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上拳头也在衣摆下越捏越紧。
在这样的赋税以及火耗的收缴下,照理来说,本应国库充盈才对,这些年大楚虽然始终战事不断,但胜多负少,许多补给都来自战俘,据单子寅所知,朝廷并没有拨过多少军饷。
“哎单子寅,你说……”迎程程突然开口问,“国库里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是啊,银子去了哪儿?
“总不至于,跟迎府一样,都被二姨娘他们弄出去放息了吧?”
单子寅轻轻笑了起来。
迎程程蹙起眉头:“我是认真在猜测,你笑什么?”
“我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迎程程说不上来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了。
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
单子寅和迎程程进宫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内侍身后。
内侍直接绕过了御书房。
这是上回迎程程进宫时,听说陛下在的地方。
内侍还在继续往前走。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开口问:“敢问公公,陛下今日,不在御书房?”
内侍笑了笑,回答她时声音并不尖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迎程程心惊了惊。
单子寅没什么反应,一直走在迎程程身侧,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内侍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殿,便回转身对他们说:“二位稍等片刻,奴婢进去禀告陛下。”
单子寅一直不开口,迎程程就只好硬着头皮道:“多谢公公。”
结果内侍刚进去,里头就传来了一声巨响。
那是茶盏或是杯盘被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很快又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只不过那一声甚至没哭完,就诡异地顿住,仿佛被人扼住了嗓门,没办法再继续发出任何声音。
迎程程又惊了惊,但她探头看时,发现殿门外候着的宫女和内侍都毫无反应。
就像什么声音都没听到一样。
就像……单子寅一样。
没多久方才带路的内侍便走了出来,他神情看上去像是在强压慌乱,尽量镇定地回话:“陛下今日政事繁忙,命奴婢出来转达,贤伉俪夫妻和顺便是不辜负陛下一片苦心,不必候着了。”
意思是不打算见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提起嫁妆一事了。
果然被单子寅说中了。
迎程程余光撇了撇单子寅,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多谢公公,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迎程程转身往外走,单子寅也跟着她转身往外走,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并没有任何个人意志似的。
他们没往外走几步,偏殿内已经有人走出来。
几名侍卫抬着什么从里头走了出来。
迎程程悄悄瞥了一眼,发现那上头盖了块白布。
再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再次瞥了一眼。
这回她看清了,那白布下,好像藏着一只手。
手臂上青青紫紫一片,已经毫无血色,手腕上戴着一只看上去玉质很不错的手镯,只不过被磕破了一角。
那是……一个女人呐!
迎程程还要再看,但这次单子寅突然低声呵斥了一声:“低头!别说话,快走!”
单子寅在一旁脚步越来越快,他原本是跟在迎程程身后,后来干脆走在了迎程程身前,迎程程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了。
第十六章 一饭之恩
第十六章一饭之恩
单子寅健步如飞地从宫里出来,却在上马车之后,第一时间瘫在了坐榻上,像是方才那几步路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迎程程感觉心脏在胸膛里扑腾扑腾地跳,连马都没骑,直接跟着单子寅上了马车。
直等到马车开始往前走,有了些颠簸感之后,迎程程才开口问:“你方才……看见了吗?”
那胳膊,分明就是个年轻姑娘的手啊。
“看见什么?”单子寅眼皮都没抬,“你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迎程程还真的不太清楚。
于是单子寅屈起手指,在车壁上轻敲了敲。
很快马车就停了下来,等玉枢爬上车之后,马车才重新颠簸起来。
“玉枢,给少奶奶说说,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枢有些惊讶地看了迎程程一眼。
迎程程脸上流露出来一种清澈的愚蠢,眼神中的求知渴望也很真诚。
“当今陛下,乃先孝贤皇后所出,孝贤皇后在世时,便与先帝不睦,是以陛下自幼并未得先帝庇护过,待孝贤皇后仙逝后,独自一人在偏殿长大。”
迎程程感慨一句:“那陛下还挺可怜的。”
单子寅勾了勾嘴角:“是可怜,尤其是当先帝得知陛下在当时年方十二的九王爷膳食中下毒后,更是下令不许内侍、宫女为其送饭,差点令其饿死。”
迎程程果然如他所料,立即瞪圆了眼睛:“什么?!”
“幸亏九王爷命大,因发善心用点心喂猫,方才有惊无险。”玉枢继续说,“只可惜之后两年,奢香夫人与先帝先后病逝,陛下登基后,九王爷自知宫中再也待不下去,这才自请去戍边。”
从这里开始,就是迎程程熟悉的部分了。
“九王爷自请戍边时,还不过十六岁,这些年……”她有些哽咽,“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啊。”
单子寅轻声问:“还觉得陛下可怜吗?”
迎程程眼前闪过那个一晃而过的手臂,顿时摇了摇头:“这便是陛下如今如此喜怒无常、暴虐的缘故?”
她十分不解:“可九王爷从没得罪过他吧?他为何容不下自己亲弟弟呢?”
“迎柏母子,又可曾容得下你?”单子寅朝迎程程眨了眨眼,“不过,陛下容不下九王爷,也并非先帝偏心之故。”
“那还能因为什么?”
“奢香夫人当年曾为九王爷定下过一桩婚约,你可听说过?”
迎程程有些意外:“不曾听说过。”
“这就对了,之所以不为外人所知,正是因为陛下曾有意下令不得外传,不得妄议,”玉枢接着解释,“当今谢贵妃,曾于幼年时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据陛下封妃时圣旨中所言,还曾得谢贵妃一饭之恩,才得以度过艰难时日。”
“这与九王爷有何关系?”
她果然只关心她的九王爷呢。
玉枢看了一眼单子寅,然后才继续说:“这都是先帝驾崩、陛下得母族支持登基之后的事,谢贵妃就是奢香夫人当年为九王爷挑选的王妃,若不是陛下强娶,她如今与九王爷才是一对璧人。”
迎程程神情明显不信:“听都没听说过。”
“你可知何谓密辛?能什么都让你知道?”单子寅长叹了一声,“只是可惜了九王爷一片深情……”
“你都说是密辛了,我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迎程程不满地反问。
“自然是因为……”单子寅慢吞吞地开口,“谢贵妃告诉我的。”
这回迎程程直接冷哼了一声:“你这牛吹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劝你醒醒了。”
“今日进宫前,你陪我回门,给谁敬了茶?”
“你祖母。”
“我祖母何人?”
“自然是谢太君……”
迎程程答完,顿时愣住:“谢……太君?”
“当今谢贵妃,论辈分,该当唤我祖母一声姑奶奶,我亦当尊她一声表姐。”
迎程程下颌都快惊掉了。
单子寅放了个大雷后,并没有给迎程程多少反应时间,很快又问:“想好一会儿回府,要如何应对刘氏了吗?”
“啊?”
看她样子就是没反应过来,单子寅叹了口气:“今日进宫,陛下是否问起嫁妆一事,你知我知,刘氏不知,迎柏不知,你父亲更不知。”
迎程程不理解:“知或不知,又能如何?”
“账面上他们自以为已经糊弄过去,但真要立刻拿出那些银子,他们是决计拿不出来的,”单子寅提点她,“所以一定会出新招。”
迎程程没有心思讨论这个,还在执着地问:“照你方才所言,你应当管陛下叫一声表姐夫,他那么宠爱谢贵妃,不惜从九王爷手中夺爱,那为什么又要赐婚羞辱你?”
单子寅猜测道:“许是九王爷为了报复,而如此提议?”
“绝无可能!”迎程程顿时急眼了,“九王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那为何你我成亲,九王爷会不远万里从边关赶回来,替陛下来主婚?”
迎程程答不上来,可她态度依然坚决:“总之,九王爷不可能是轻易拿旁人婚事报复的人。”
单子寅道:“是或不是,你我都需解决眼下的困境,一会儿回府,刘氏一定会率先出招,你可想好应对之策?”
“连她会如何出招都还不知道,我要怎么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迎程程反问了一句后,精神有些蔫蔫的,开始喃喃自语,“九王爷和谢贵妃……他究竟为何会突然回京呢?”
玉枢看着这位抓不着重点的少奶奶都有些心焦,只能转头去跟他家工资打起了配合:“依公子之见,那刘氏会使出何种手段?”
“听闻迎府除了迎柏之外,还有两位兄长?”单子寅看着迎程程问。
迎程程“嗯”了一声:“迎璜与迎榈一直外出跑生意,每隔几月还须回江南老铺子瞧瞧,婚宴之后便又出发了,那日你没注意,长得贼眉鼠眼那两个便是他们,等他们回来,你就能见着了。”
单子寅微微叹息一声:“恐怕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他声音太低,迎程程根本没听到,还一门心思在九王爷身上:“怎么可能呢……”
第十七章 背黑锅
第十七章背黑锅
刘氏一大早便命人阖府上下浩浩荡荡做清扫,等迎程程他们的马车抵达府门口的时候,她还亲自迎了出来。
“这么早便回来了?”刘氏满脸堆笑地问,“陛下今日可有什么吩咐?”
半句不提回门一事,只关心陛下有没有逼着他们要交嫁妆啊。
迎程程不会扯谎,又记着单子寅的话,加上心里还装着九王爷的事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时候单子寅仪态万方地从马车上下来,踏上蹬车凳的时候还故意停了停,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迎程程。
这目光实在是想让人忽视都难。
迎程程被他看得直发毛,只能绕回来伸手过去把大少爷给扶下马车。
单子寅经过刘氏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似的,替迎程程回答了一句:“陛下说,让我们好生过日子,如今边关已开始议和,不日我父亲或许都能班师回朝,到那时,希望能听到我与程程的……好消息。”
说到最后他脸还有些泛红,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刘氏探究的眼神扫过来,单子寅立即在迎程程手腕处掐了一下。
迎程程原本在走神,这时候被掐,下意识附和了一句:“就是如此。”
然后刘氏的目光就更狐疑了。
单子寅道:“父亲可回来了?”
“这几日铺子里事多,不到半夜老爷都忙得没工夫回来,”刘氏解释了一句,“听说迎璜那边的买卖出了些问题……”
来了。
若要平账,就得师出有名。
刘氏领着他们往里走,说一句回一次头:“老爷这几日一直忧心,夜不能寐的,哎。”
最后那声叹息时,还特意看了一眼单子寅。
指望迎程程是不能够,刘氏几乎看着她长大,早知她性情,迎程程自幼看着字就打瞌睡,算盘珠子用来揍人倒是挺顺手,用账房里那套引她入局,她绝对剑走偏锋,到最后就是把人抓着打一顿完事。
想让她来收拾残局,可行性太低了。
那就只能指望单子寅。
上回他像模像样去账房里查账,没看多久便走了,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想是还对自己的才能十分自负,是个背黑锅的上佳人选。
单子寅绝不辜负她的期待,立即接口道:“不知子寅能否替父亲分忧?”
刘氏顿时把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姑爷能有这心,老爷知道了一定高兴。”
这不就上钩了吗?
迎程程打小听到这些就打瞌睡,今日能忍到如今实属不易,她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刘氏:“二姨娘今日闲得很。”
这是不高兴了。
刘氏见单子寅上钩,也就不再招惹那位大小姐,识趣地停住脚步:“今日你们也累了,早些回房去歇息吧。”
等她走远了,迎程程才拽着单子寅的胳膊把人往自己跟前拉近几步:“你不是说,陛下提没提嫁妆一事,刘氏不可能知道吗?那为何不诳她早些把银子备齐了交出来?”
“自然是因为我瞧过账本,心知肚明她一时半刻根本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也总要给个说法,你这实话实说,不是让她得逞了吗?”
“她算计着让我来背黑锅,我总要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单子寅悄悄告诉她,“你另外两位兄长并非她所出,为了替迎柏扫清障碍,势必也是要遭算计的。”
这都是在算计迎程程生母程夫人的家产,但狗咬狗的事,迎程程也没什么兴趣去掺和,毕竟她对迎璜和迎榈也没什么感情,并没有乐于助人的打算:“那又如何?”
“陈年旧疴,不剜肉放血,总归无法根治。”
单子寅又凑近了些,气息轻轻扫在迎程程脸上,让人怪痒痒的。
迎程程把他往外推了推,又在方才被他气息扫到的脸上挠了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单子寅忽闪着他那双大眼睛,有些委屈的样子:“方才不是你拽着我过来的吗?”
铁男这时候终于找准时机插到两人中间来,大声道:“姑爷您想去看看书啊?那我们小姐可就先回房去补觉了啊!”
她大剌剌地挤过来,差点把单子寅挤跌倒了,幸亏玉枢扶得及时。
玉枢眼眶都红了:“我们公子自幼体弱,铁男姐姐仔细些……”
铁男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欺负我们姑娘的时候没见体弱啊。
再说了,什么铁男姐姐……谁是你姐姐!
但迎程程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看到单子寅被玉枢搀扶着往书房那边缓步过去的背影,竟品出了几分凄凉,于是没忍住叮嘱了铁男一句:“他们过门来也不容易,别总欺负人。”
铁男:“……不是姑娘,我怎么就欺负人了?方才不是他在欺负你吗?”
迎程程反手用手背又蹭了蹭方才被单子寅吹气的脸颊,没当回事地说:“就他?能欺负我?”
铁男正要辩解,迎程程就勾着她的脖子把人搂进怀中,悄声吩咐:“你去打听打听,九王爷此次回京待多久,近日都住在何处,还有……”
她顿了顿,还是接着将话说完:“他可曾有过婚约?”
“姑娘您该不会……”
铁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没说完就停下来,还朝迎程程眨了眨眼:“这就对了!”
她兴奋起来:“哪个好人家的公子乐意来当商贾之家的倒插门女婿啊!单子寅并非姑娘良配,还是九王爷好!”
只是她很快又惆怅起来:“只是姑娘眼下还背着陛下赐婚,身边又跟着那么一位瘟神,将来九王爷恐怕会误会姑娘,毕竟那日主婚还是他替陛下来的……”
越扯越远了,迎程程赶紧叫停:“说什么胡话呢!让你去打听而已!”
她赶紧又叮嘱了一句:“打听时千万别暴露身份,更别乱说话,可千万不能有损九王爷的名誉啊!”
铁男十分感慨:“姑娘到了这时候,还只顾及着九王爷名誉,当真是一片真心呐。”
迎程程回想起单子寅的话,不知为何心一沉,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别胡说!九王爷英雄豪杰,千金之躯戍边多年,凡我大楚子民,皆应爱戴,何谈男女私情!”
第十八章 明知山有虎
第十八章明知山有虎
迎程程补觉补了个天昏地暗,最后被铁男推醒的时候,甚至有些难以分清自己置身于何处。
铁男叫她:“姑娘,老爷回来了,请您和姑爷都去用膳呢。”
姑爷?
迎程程坐起来,反应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回笼。
是了,她几日之前成了亲,现在迎府有个身娇体弱的姑爷。
“单子寅人呢?”
“玉枢过来传话,说是不想吵着姑娘,所以他们家公子便一直在书房里,才刚老爷命人摆了饭,他便先过去膳厅了。”
迎程程平时根本没有去那个膳厅跟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一起吃饭的习惯,但单子寅这次没过来等她一起,自己就先过去了,想必又是要正面去会会他们。
现在他们二人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些场面上的事,该配合的还是配合一下算了。
迎程程从床上爬起来,铁男默契地拿了根玉簪递过来,她就随手一挽,将长发半束起来,弄了个男子发髻。
铁男夸赞道:“姑娘真飒爽!”
迎程程带着铁男到膳厅的时候,他们已经吃上了,并且吃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倒是迎程程一进来,原本温馨的场面诡异地一静。
单子寅率先打破沉默,温温柔柔地召唤她:“程程过来坐,父亲忙到午膳还未用,我便做主让他们上菜,没等你了。”
这肯定不是他的主意,但刘氏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得不“主动”这样“懂事”。
好在迎程程也并不在意,她走到单子寅身边坐下来,一位长辈都没叫,跟谁也没打招呼,坐下便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她这样的表现,迎湘仪和刘氏早已习惯,也没人跟她计较。
刘氏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就主动开口:“璜哥儿这几日还不回来,我这一颗心呐七上八下的,总是不安……”
迎湘仪蹙了蹙眉:“算日子,早该回来了。”
迎璜是同房丫头所生,亲娘被刘氏算计得早早被发卖了,这些年没爹疼没娘爱的,所幸是个男儿身,还能出去跑跑买卖,不像迎程程,只能待在后院里。
但迎璜回不回来,也不应当会让二姨娘惦记。
迎程程有些后悔,府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早该同单子寅通个气才是。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单子寅个没轻没重的,嘴比脑子快:“二公子这是上哪儿做买卖去了?也没封信回来?不如我与程程去迎一迎?”
刘氏生怕迎程程要拒绝,立即抢先回答道:“那可太好了!”
说完又以帕掩面,假模假样地扮起了伤心:“要不是柏儿忙于铺子里的事儿,早两日我便让他去迎一迎了。”
迎程程冷笑了一声。
迎湘仪把筷子往桌面上重重一磕:“我平日里也不指望你们多兄友弟恭,但亲兄弟久出未归,不关心便罢,冷笑什么!”
刘氏连忙去轻抚迎湘仪胸膛,软言劝慰:“老爷莫生气,姑娘哪是冷笑……”
单子寅点头:“程程这是怪我不知进退,去迎璜兄弟一事,本该她来开口才是。”
他还挺会打圆场的,迎程程本来又要冷笑的,单子寅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迎程程的手。
迎程程抽手的时候动作有些夸张,又引来迎湘仪侧目。
这回迎程程板着脸,冷冰冰看过去:“这回又让没娘的璜哥儿往哪里做买卖去了?”
虽说没个好脸色,也没个好口气,但她与迎璜毕竟都是迎府里不受待见的人,多少还是有些关心的。
“往南边儿,走水路,有你大哥负责,”迎湘仪不理会迎程程,看向单子寅开口,“璜儿不识水性,便只能负责往北边,走山路,去桐城。”
刘氏搭腔:“如今天渐渐凉了,桐城比京中更冷上许多,袄子、大氅正是卖得起价的时候,二公子素来行事张扬,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唯恐他被贼人盯上……”
迎程程心想,你是唯恐他不被贼人盯上才是。
单子寅听完,脸色也不大好:“桐城进京途中,雁山一带常有劫匪出没,我听闻已有不少人被劫……”
他这样一说,迎程程脸色也跟着不大好了。
眼瞅着她脸色也难看起来,刘氏心中暗叫了一声好,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能成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迎程程一出来就开始埋怨起单子寅:“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雁山本就不太平……”
“可有你在,我不怕,”单子寅朝迎程程笑了笑,“你在府中苦练功夫,从未有过一展拳脚之机,这次若当真有匪祸及百姓,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他见迎程程神情明显有所松动,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父亲与九王爷卫国戍边,自是能护一方百姓平安,但程程若能平雁山贼寇,亦是如此。”
迎程程长到十六岁上头,一敬单老将军半生戎马,二慕九王爷以身许国,单子寅一句话便化解了她的未雨绸缪,又将她拔高至这两人一般地步,可谓是马屁拍对了地方。
“你说得对,”迎程程兴致勃勃地转了转手腕,“若无事便罢,当真敢截我迎府的货,我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铁男因被刘氏叫住威吓了几句,落后了一些,到这时候才终于找到机会溜出来,刚小跑着过来刚巧就听到迎程程这句,急得差点跳脚。
“姑娘您真是!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迎程程抬手阻止她继续念叨:“迎璜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没他替我挡着,这些年刘氏便只顾着算计我了,更何况他本就没脑子,当真死在贼寇手里,未免有些太冤。”
铁男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她如此一番怼回来,还有些被说服了。
这时候玉枢适时补了一句:“更何况迎璜一直不服少夫人,若这回受了少夫人的救命之恩,以后还不为少夫人马首是瞻?”
挺有道理的样子,但是怎么总觉得哪儿有点儿怪呢。
迎程程有些得意地昂了昂头。
单子寅便细声细气地同她打商量:“既然决定了要去,这一路总要做些准备,我先带玉枢去列个单子,去劳烦二姨娘预备着。”
她出的脏主意,自然得配合,能让她往外掏点儿东西,也是痛快。
迎程程点了点头,和单子寅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下转身看向单子寅和玉枢的背影。
他们是怎么知道迎璜一直不服她的?
第十九章 唇枪舌剑
第十九章唇枪舌剑
刘氏装箱给他们的东西,可以说是老太太装柿子,专挑软的捏,比给迎程程预备的嫁妆还要敷衍。
迎程程原本是打算骑马的,但被单子寅给拦下来了。
见她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样子,单子寅只好叹了口气道:“我害怕,说来惭愧,自打我长到如今,还没出过远门,更别提还要翻山越岭,还有山匪在……”
迎程程如梦方醒,这才跟着他上了车。
单子寅不让迎程程骑马,主要是因为——太招摇了。
刘氏给他们带在路上的东西中看不中用,在府里就已经被单子寅削减了一半,带着也是累赘,还招人惦记,而迎程程大约从小没有要节约的概念,她虽说没半点女子秉性,但一应穿着首饰都是上好的,想必是程夫人留给她的好东西。
她一介女流、身着华丽、容貌清秀,骑在马上,岂不是昭告天下:快来抢劫我呀!
但这些道理若去跟她说,迎程程必定会以一句“有胆子就来”怼回来,单子寅才只能如此,诱她上马车。
迎程程上来之后,嫌弃地扫了单子寅主仆一眼。
单子寅畏寒,上车就裹了一床小毯子,惬意地半靠在一侧。
玉枢就更夸张了,他竟然还带了一套十分复杂的小炉子,在马车里搞起了围炉煮茶那一套。
单子寅自顾自地从玉枢手里接过一盏茶,还问迎程程:“来一杯?”
于是迎程程看他的眼神就更嫌弃了:“咱们是出来找人的,不是来喝茶的!”
“找人也是要喝茶的,”单子寅可能看她不太高兴,就问起了迎璜,“二公子平日身手如何?”
迎程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比你强点儿。”
单子寅神态自若:“那就是也不如何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还主动解释了一句:“那夜擒住你,着实是因为早让玉枢布好了机关……”
迎程程听得脑袋一炸:“此事我日后再找你算账!”
单子寅迟疑道:“是同刘氏清算旧账那样找我算账?”
那也没什么威慑力嘛。
迎程程牙根咬得嘎嘣响,羞辱!这赤裸裸是在羞辱她!
迎程程正要发作,就听单子寅又道:“我昨夜设想了一番,若有匪来劫,迎面御敌我必定是不能够,且体力不足,若要逃跑,恐怕也跑不了多远,二公子若是只比我强上一点,想要救人,只能靠智取。”
他这番话,倒是让迎程程有些动容,单子寅连自己都拿来举例做铺垫,可见这次他们的境遇确实是很不乐观,真遇山匪时,她双拳难敌四手,拖累的人也太多了些。
迎程程镇定地接过玉枢递来的杯子饮茶:“总归不能束手就擒,说说吧,若有人来抓你,你能如何御敌?”
“谴……谴责他?”单子寅天真地给出提议。
迎程程沉默了一会,轻轻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脑袋针扎似的疼。
好在原本对他也没做指望,这结果迎程程尚在接受范围之内。
遭就遭在单子寅这个操碎了心的又过来画蛇添足了:“其实言语……谴责也是很有威慑力的,俗话说唇枪舌剑,证明唇舌本就是能御敌的好武器,我也算是一定程度上很能帮助你的……”
迎程程一个忍不住,一口茶全喷了。
单子寅正对着迎程程说得声情并茂的,哪料到她会突然发难?饶是身形敏捷迅速避开,有半边脸还是溅到了点。
单子寅素来爱干净,玉枢最是了解他家公子,洁症哪能忍得了这个?但手忙脚乱的,帕子没找着,还差点把茶壶给掀翻。
迎程程看着他们主仆二人,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正犹豫要不要递过去,单子寅就气咻咻地嗖一下抢过去,一边擦脸一边瞪她。
这回甚至不用语言,眼神就在谴责她呢。
迎程程咧开嘴,真诚给他道歉:“抱歉啊子寅,用我的擦剑水攻击你了,脸没受重伤吧?”
单子寅哼了一声:“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弱不禁风,但这世间也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拳头解决的。”
“既然如此,单老将军为何要常年戍边,又为何没将你带上,让你用你那唇枪舌剑去杀敌卫国?”
玉枢替单子寅擦脸的动作一顿。
单子寅方才还急吼吼地容忍不了一点脸上有水渍的样子,这时候也僵直了后背。
迎程程满意地欣赏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一掀车帘:“停车,我要上马!”
铁男在马车外,像是早已料到她在马车里待不久,马一直备着,这时候立即牵过来。
迎程程方才在单子寅那里讨到了便宜,心情大好,结果一不小心踩马镫时踩空了,差点闹笑话,还好她臂力惊人,靠着拽住缰绳,硬生生挺住了,只是上马的姿势就未免不够潇洒,还略有点滑稽。
铁男自然是装作瞧不见,骑马跟上她家姑娘,低声汇报:“这山有些古怪。”
迎程程抬头环山扫了一眼,眼神如刀,饶是铁男跟了她这么多年,还是蓦地噤声。
此山险峻,尽是重峦叠嶂、悬崖绝壁。
险峻的山势通常意味着地形陡峭、复杂,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若山匪发难,他们的车队很快就会被包抄,且很难突围。
这大概就是刘氏为何非要让迎璜走山路的原因。
即便山匪只劫财不杀人,如今更深露重,入了夜更是寒气入骨,就算不冻死,这山中野兽也会将人生吞活剥了。
铁男问:“这一路定会有埋伏,姑娘要去提醒单公子他们,多加小心吗?”
迎程程想起方才单子寅蓦然黑了的脸,想了想还是摇头:“若是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他还如何去和二姨娘斗,替我夺回娘留下的家产?”
铁男一愣,随即认同地点头,只是不知为何,下意识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巧和玉枢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车内的玉枢没好气地放下了车帘:“少夫人枉有一身蛮力,是半点兵书不读啊,如今敌暗我明,还要如此张扬……”
单子寅笑了笑:“她耐心不足,想着速战速决。”
“既然如此,也不先妥善安置公子?”
单子寅笑道:“看来我们夫妻二人之间,还是缺乏些信任呐。”
第二十章 山匪来劫
第二十章山匪来劫
但山匪看起来,比迎程程沉得住气。
天快黑的时候,单子寅从马车里掀开帘子,玉枢替他喊了一句:“铁男!”
铁男先看了一眼迎程程,等她家姑娘点了头,才折返绕回去,脸有些臭地问:“干什么?”
玉枢竟然还往马车里缩了缩头,一副有点害怕她的样子:“天色暗了,还有多久能进城?”
山路走了快一日,迎程程特意着女装出去骑马,又吩咐整个车队放慢了速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等着山匪来劫呢,山匪也不是傻子,人家可沉得住气,现在日头渐落,也没有半点要来打劫的架势。
其实不用玉枢来问,迎程程心里也有点在打怵了,故意放慢速度,导致了现在再赶路,也很难在天完全黑透之前进城。
到了夜里,较量起来就不是那么有利了。
迎程程的车队,几乎没有人熟悉这一块的地形,而且很多人甚至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可山匪不一样,他们长期在此处盘旋,也方便回营寨,抓起人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铁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能恶狠狠地瞪回去:“我会吃人吗?你缩什么缩!”
然后生怕玉枢追问,立马就拉着缰绳往前去追迎程程了。
玉枢将车帘重新放下,回头看向单子寅:“不幸让公子言中,今晚恐怕不太平。”
就像呼应他的话似的,车顶忽然微微震动了一下。
真的是微微震动,这一路本就颠簸,如若是普通人,很难发现。
但单子寅立即敏锐地朝车顶看了一眼。
玉枢捕捉到他这个动作,立即僵直了后背。
单子寅很快恢复常态,朝玉枢轻轻摇了摇头。
车顶的人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马车颠簸的程度又恢复到了先前那样,单子寅听到马蹄声响起,主动掀开了另一侧的车帘。
果然是迎程程过来了。
“现在敌暗我明,天色将暗,那些山匪也没有什么自控力,一旦动手,便会如毒蛇吐信,后果不堪设想。”
单子寅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直接缩成一团,反而朝她眨了眨眼:“程程是在担心我吗?”
迎程程叹了口气:“我总不能真指望你去谴责获胜,到时候……你还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陛下钦赐的夫婿,成亲没两天就带出来,再碰到山贼给掳走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他好歹身上受点伤,别是直接吓死的就成。
“若是山贼真的来了,你说他们会先攻击骑在马上的你,还是来刺杀坐在马车中的我?”
迎程程愣了愣。
单子寅已经自己回答:“你是女子,敢骑马必定无所畏惧,反倒是我,虽为将门之后,却天下皆知不过绣花枕头,若要发难,必定率先攻击马车。”
迎程程原本蹙眉听他说话,根本没心思的,结果听完这句,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念头。
她猛地一下朝车窗俯身下去:“我有个主意……”
……
树丛中,头顶带着绿叶做掩护的山贼看向身旁的人,问:“那小公子,当真半点工夫都不会?”
“但凡有点血性,也不至于被女人娶回家去了。”
山贼看了看天色,黑云压下来,是风雨欲来的预兆。
不能再拖了。
“动手!”
一阵疾风刮过,玉枢只觉得身上一凉,一路困顿,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车顶就是这时候被掀开的。
一刀横劈过来,就像脑袋被人切开了似的,车外的寒风一下倒灌进来,再困都要吓醒了。
玉枢下意识将他家公子护住,整个人哆哆嗦嗦地拦在单子寅身前,声音都在颤,却还是勇敢地朝空着的车顶上头嘶吼:“我跟你们拼了!”
吼完玉枢就一愣,因为车顶根本没人。
就在这时候,车门被人踹开了。
因为方才是在躲避彻底袭击,所以车内两人都是伏在车底的姿势,这时候车门猛地一下被踹开,连夺门而出都来不及反应。
玉枢心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山贼根本没将马车内这两个草包当回事,提刀上来,却根本没打算动刀,一脚踹过来——
玉枢却突然从单子寅身旁避让开了。
山贼怒斥:“他娘的,主仆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话音未落,一直被玉枢护在身后的“单子寅”突然从缩成一团的姿态猛地一下站直,一脚飞踹过来。
女人。
这他娘的竟然是个女人!
山贼一时不察,被踹中胸口,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娘们儿腿力怎么这么大!
再回头一看,那骑在马上的“女子”拽着缰绳被受惊的马拖得往前窜,嘴里还在嚷嚷着:“程程救我!”
刚才踹中他心窝的迎程程飞身跃起,踩在车顶上大喝一声:“松开马肚子!你夹它它还不跑吗!”
另一头的单子寅,满脑袋插着被晃得到处乱飞的珠钗,整个人十分狼狈,他为了不掉下马,整个人极力挂在马身上,身体伏下去,四肢紧紧搂着马背,两条腿无可避免地夹紧了马肚子。
他听到迎程程的大喝,紧张得又夹紧了些,声音都被膈得断断续续的:“我、我、我不敢松……啊啊啊程程我要掉下去啦!”
这一声算作是预告,下一刻,单子寅松开了马背,整个人从马身上掉下来,又在泥石路上滚了几圈,最终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迎程程:“……”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好在,他身上总归是带伤了,至少不会是吓死的。
她从飞身要跃出去的姿势,顿时变为躬身准备袭击的姿势,随即像头猎豹一样蹿出去,踹飞了几个山贼,一把搂住正御敌的铁男腰部把人往上一带,两人一同往前飞奔,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几个山贼都没反应过来。
只听玉枢“嗷”的一声,扑向地上晕过去的单子寅,哀号一声:“我的公子哎……我苦命的公子哎……那天杀的少夫人她一点都不管你死活哎……”
单子寅被他摇得整个人像朵凋零的花儿,随风摆动。
再晃下去,人都要晃没了。
最后竟然是山贼看不下去了:“给我松手!”
现在松手还有救!
活着的娇娇公子,可比死了的值钱多了!
第二十一章 娇娇公子
第二十一章娇娇公子
单子寅醒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房梁上挂着的虎头。
人还没醒透呢,立即就“嗷”地吼了一嗓子,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刚想着等人醒了逼问一下的寨主虎啸:“……”
一个不爽往一旁还愣着的山贼踹了一脚:“还不快去把顶上那虎头给取下来,别把人给我吓死了!”
他没忍住又骂了一声:“好说也是大将军的儿子,穿一身裙子还插满脑袋珠钗,风吹吹就晕了,简直是给他老子丢脸!”
被踹了一脚的山贼爬上房梁去将虎头给取下来,想了想还是塞进了木柜子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虎哥,那小子真是单将军的儿子吗?”
“那还有假?”虎啸穿着一身虎皮大氅,眉头拧成了个“八”字,“狗皇帝赐的婚,让他入赘到绣花那家去了,娶了个母老虎,你瞅瞅这……”
他指了指虎皮凳上再次晕过去的单子寅:“除了他,天下还有哪个男人能窝囊成这样?”
单子寅这一觉又睡了一天,直到晚上挂灯笼的时候才醒过来。
虎啸被他搞怕了,命人把宅子里所有兽头都给收了起来,唯恐一个不小心,直接把他给吓死了。
玉枢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人收走了,只给了他一套麻布衣,细皮嫩肉的,穿上竟然还把皮肤给磨破了。
好在那个虎啸寨主秉持着优待俘虏的原则,还是给了单子寅一套棉衣穿着。
玉枢守在单子寅身边,看着他悠悠转醒,惊喜地喊了一声:“公子您醒啦?”
他扶着单子寅慢慢坐起来,嘴里念叨着:“少夫人居然真的就这样把咱们扔了,山贼把带过来的木箱子都抬回来,发现里头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气得又揍了迎璜一顿。”
对了,迎璜。
这回出来,就是为了找他。
单子寅问:“迎璜人现在怎么样?”
“被绑在外头的木架子上,身上有不少伤,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估计还要挨打。”
人在屋檐下,还拿自己当少爷,不知道低头,那你不挨打谁挨打?
单子寅感觉到身上钝痛,呻吟了一声,玉枢紧张地问:“公子身上可还有伤?”
擦伤多少是有一些,而且他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颠簸得浑身都酸痛,整个人状态有些萎靡。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虎啸长到这几十岁,见过不少能打的男人,也见过不少娇滴滴的女子,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娇气的男人,但眼下又得罪不得,毕竟还要靠他来要赎金。
于是踢开房门之后,虎啸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单子寅,变成了就这样跟他大眼瞪小眼。
比耐心,单子寅还从没输过。
他就这样静静地,充满委屈地看着虎啸。
虎啸心想,老子脸上有花吗?这么盯着看个球!
他更努力地瞪大眼睛,拼命传递出一些“老子杀人如麻”的狠厉劲头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单子寅鼻翼翕动了一下,吧嗒一声,眼泪珠子就这样砸在了他盖着腿的虎皮毯子上。
虎啸顿时头大如斗:“老子又没打你,哭什么哭!”
这要是像外头绑着的那个,只要敢破口大骂一句,他就有的是法子治!不把人弄死就成了,到时候赎金还是照拿不误!
但现在他哭得这么委屈,活像受了什么虐待似的。
苍天可鉴呐!自打把人绑回来,真是好吃好喝……哦他才刚醒,没来得及吃,但也是好睡地伺候着的吧!
这不是碰瓷么。
“可我好好的骑在马上,前头都是树桩子,我都拉了一下缰绳了,就是为了避免你们从后头追上来刹不住,冲撞到我,会把我夹死在你们和树桩子之间……”
虎啸被他带偏:“那你为什么只拉一下缰绳?你直接改道不行吗?”
单子寅抽抽搭搭的:“可那样掉头,马儿不是会累着么……”
……什么是大楚第一大善人!
到这会儿了还惦记着会累着马!
虎啸两眼一黑:“你不骑它,它能累着吗?”
“可、可是,马儿生来就是被人骑的啊……”
虎啸这时候忽然有些理解当时甩下他独自跑了的迎程程了,他发自肺腑地提问:“你在迎春笑,挨过打吗?”
“……”
山风吹得林子里的树叶哗哗作响。
虽说黄昏时黑云压城,雨却到底没下下来。
迎程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眯着眼从树叶间隙看出去。
虎头寨灯火通明。
寨子的四个角上都有望风台,上头各自有两个人在守着。
远远望去就能看到,寨子中央有个高台,上头还绑着个人。
铁男低声问:“是姑爷吗?”
远远看去,只能看得出是个男人。
单子寅细皮嫩肉的,让他睡地上都能浑身疼,更何况把他绑在高台上,那还不得把他给吓坏了?
哦对,他本来就是吓晕了被带走的。
但迎程程却摇了摇头:“不是他。”
铁男又往寨子的方向看了看,问道:“姑娘怎么就能料定那不是姑爷?”
“他那张嘴……”迎程程顿了顿,居然诡异地勾了一下嘴角,“不是说唇枪舌剑吗?总不至于只对着我能有用。”
“可玉枢说他家公子打出生起就没吃过颠簸山路的苦头,”铁男平日里看不惯单子寅,这时候却是实打实的在担心,“姑娘让着他,那是姑娘心善,这寨子里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
她一句话,说得迎程程也担心起来。
但这担心只维持了约莫一瞬,很快她们就听到,被绑着的那人开始喊了起来——
“杀千刀的野人!有本事就杀了老子!穿老子迎春笑的好料子做衣裳,简直就是嚼牡丹——唔识花共草!”
迎程程和铁男同时放下心来。
迎璜啊,是他被绑起来那就不用担心了。
反正他去吃花酒逃单被人找上门来要账时,就已经被迎湘仪吊起来打过了。
打完还能重抖擞,第二日爬墙出去再浪怡红院。
他还是身子太好了,应当受一受世道的毒打,才会知道迎春笑开门做生意,一针一针绣出来赚点儿银子,也还是很不容易的!
第二十二章 闭门羹
第二十二章闭门羹
单子寅的鼻头都有些泛红。
虎啸让人端了鸡鸭鱼肉过来摆了一桌,单子寅只意思着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虎啸:“我这都是山珍,你们将军府怕是都没吃过,你就吃这点儿?”
单子寅一只手撑在桌上,轻轻摁低自己的额头,不小心拂到散落在鬓边的碎发,很执着地将那一缕碎发拨回脑后去。
虎啸看着他这动作,真情实感地赞叹了一句:“像你这样矫情的男子,还真是世间罕见。”
单子寅吸了吸鼻子:“我母亲怀我时,正跟随父亲镇守边关,那时恰逢大旱,食不果腹,能有些粮食,也都分给了将士,因此我才先天不足……”
一句话说得虎啸有些愧疚。
人家将军夫妇二人为了守护大楚,导致唯一的儿子先天不足,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娇娇公子,他竟然还在嫌弃小公子不够阳刚!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虎啸一鼓作气问出来,“狗皇帝让你入赘到迎春笑去,是为了让他们出银子打仗吗?”
司马昭之心,连山贼都知。
单子寅摇了摇头:“天心难测。”
“那他有没有管你们要银子,这也不知道?”
“如今……尚未。”
虎啸精神一震:“那姓迎的果然是个骗子!”
迎璜被抓来时就口出狂言,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迎春笑的钱都被皇帝用一桩婚事骗了去,就算银子还在,也不会拿来赎他。
单子寅眼珠子一转,心中已有了猜测。
“是他出的主意,让你们来劫我?”
玉枢在一旁愤愤不平:“公子特意来寻他,他却如此狼心狗肺!”
虎啸深以为然:“那小子忠孝义是一个字不占,狗皇帝、他老子还有你婆娘,是各个骂到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如今你在,就不愁他们不交赎金了。”
“那是自然!”玉枢嚷嚷起来,“就算迎春笑不给,咱们将军府也一定会给!还不去取笔墨纸砚来,让我们公子修书一封,前去求救?”
“对对对,”虎啸高声唤了一声,“来人!”
几名山贼拿着几根炭笔进来。
虎啸话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这没人认字,只有这个。”
单子寅好脾气地笑笑:“能写字便可。”
他想了想,用帕子包裹住那细支木炭,在草纸上挥毫书写起来。
求救信很快写好,单子寅还很贴心地念了一遍给虎啸他们听:“今我与程程经山路而至,得绿林好汉相邀,至虎头寨小住……”
山贼听着不大对劲,凑近虎啸问道:“老大,这听着怎么怪怪的……”
不像是被劫持,说得像是出来打秋风!
然而单子寅还在继续往下念:“然得虎兄盛情款待,心中赧然,盼祖母取银钱百两……”
山贼越听越不对:“咱们只要……一百两吗?”
单子寅已经念完,迟疑了一下,还是勇敢地问虎啸:“不知我如此措辞,是否不当?”
满口之乎者也的小公子,竟然还来问他这么个大字不认一个的山贼!
虎啸立即点头:“这样就很好。”
于是单子寅将写好的草纸递给他:“既然如此,就劳烦虎兄了。”
明明是在绑架勒索他,写封求救信海成了劳烦山贼。
单子寅想让人高兴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一不留神就将人带沟里去了。
虎啸回过神来,已经被单子寅客客气气请出了房门。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隐约觉得,今日单子寅这道门,自己大概很难再迈进去。
一旁的山贼已经担心了半天,这时索性单刀直入:“大哥,咱们没一个识字的,那小公子,会不会骗我们,写的信是去让人带兵剿匪?”
虎啸沉吟了片刻:“不知道。”
山贼想也不想,伸出拳头开始捶门:“给老子开门……”
房门被人从内忽然打开,玉枢将一盆洗脸水递出来,径直送到山贼手上去:“我还担心不知往何处倒水,这位大哥当真是菩萨心肠!”
东西递出来,话以说完,房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房门上的木屑零星落下,从虎啸脸上拂过。
真是……
好大一碗闭门羹。
虎啸转身往外走,山贼跟在他身后,还有些不甘心:“这可是虎头寨,轮得到他们在这里放肆?”
另一名山贼也说:“而且他嘴皮一碰,说那些漂亮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虎啸已经走下木梯,往寨子中心拐过去。
山贼见虎啸一直不吭声,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大哥,这是去哪儿?”
虎啸这才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咱们不识字,可寨子里如今不是还有个识字的吗?”
……
玉枢忧心忡忡地坐下:“那些山贼能信吗?”
“自然不会信,”单子寅靠回褥子上去,“所以他必定会去问迎璜。”
玉枢更加不解:“公子本就是来救他,迎璜会出卖咱们?”
“人心难测,迎璜在外头喊的那些你也听到了,”单子寅神色难辨,“防人之心不可无。”
果然,没过多久,便又听到迎璜在外头骂起来。
“单子寅你真不是个男人!人都被抓到土匪寨里来了,还说什么受邀来小住……”
再往后的话就更难听了。
玉枢叹为观止:“怪不得那迎璜在迎春笑狗都嫌,这人还真是不分好赖。”
“可这样的人,迎程程竟然还愿意以身涉险来救。”
单子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单将军在生死关头,宁可舍去自己一只胳膊,也要救那个叛徒,看来他们才应当是一家人。”
玉枢本想附和,可又觉出来单子寅这话仿佛充满讥讽,想了想还是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单子寅忽然侧了侧头。
玉枢立刻问:“怎么……”
单子寅立刻斜了他一眼。
玉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笃笃”声。
单子寅紧绷起来的那股劲儿骤然卸了,玉枢刚要动,便见他家公子整理了一下衣袖,好整以暇地缩回了被子里。
窗户被人从外头掀开一条缝,一双眼睛朝屋里望进来。
缩在被子里的单子寅已经抖成了筛子。
玉枢配合地安慰:“公子莫怕,少夫人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第二十三章 自投罗网
第二十三章自投罗网
迎程程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单子寅一定会躲在山寨里哭。
就是他最擅长的那种哭法。
先是鼻翼翕动,然后眨巴眼睛,最后眼眶红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滴。
搭配着那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天王老爷来了也得反省反省,自己怎么又欺负他了。
铁男简直无力吐槽:“就咱们姑爷那样,还被欺负呢?他不欺负您就不错了……”
但这次单子寅竟然没有哭。
而且当他听到迎程程轻声喊了一句“子寅”的时候,就像只小兔子一样蹿过来。
神奇的是,他扑到迎程程怀里的时候,很巧妙的收了劲儿,迎程程只是随手拉了一把,单子寅就顺势往旁边一歪,倒到玉枢怀里去了。
迎程程问了一句:“受伤没有?”
“伤着了,我们公子血流成河……”
玉枢说了一句,大概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迎程程想了想,带着个伤号逃跑,容易半路被抓回去,还不如先把迎璜拉走。
毕竟照迎璜这么个破口大骂法,再让他待几天,可能山贼就忍不住了,非把他给灭口了出出这口恶气!
这时候单子寅就竖着一根中指直接怼到迎程程眼皮子底下来。
“程程你瞧,伤口极深……”
迎程程往后仰了仰头,眯起眼睛才得以看清单子寅手指头上那处伤口。
再晚一点儿就得愈合了。
得亏她来得及时啊。
铁男翻了个白眼。
单子寅这时候扭扭捏捏地问:“我受着伤,跟你走会不会拖累你?”
铁男最看不惯他绿茶这套:“那肯定会,所以姑娘我们还是先去救二公子吧。”
迎程程却摇了摇头:“迎璜还中气十足,想来还能撑一段日子,子寅毕竟是为我迎家之事才被抓……”
话音未落,房梁上从天而降一张巨网,直接将迎程程与铁男主仆二人兜住。
迎程程其实已经反应很快了,但架不住这网太大。
单子寅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程程……”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踹开。
玉枢指着房门口,哆嗦着手指:“少爷,少夫人,虎……寨主他来了。”
这时候用不着他说,所有人都看到了。
虎啸走至大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迎程程:“老子敬你是个人物,对你那个娇滴滴的夫婿还真是不离不弃。”
有山贼在旁边感慨:“大哥,这娘们儿和外头那迎璜,长得也不像啊,咱没抓错人吧?”
单子寅贴心地回复道:“没抓错,程程她就是我夫人。”
……这种时候就不用这么实心眼儿了行吗?
山贼看着单子寅,憋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言难尽地说:“突然理解为何将军府会同意让你入赘了。”
铁男在网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们是新婚夫妻,加上山贼能如此顺利地把迎程程抓住,还给单子寅记了一功,所以还是给他们换了一间稍大些的房,让他们一起住下。
只不过虎头寨条件有限,整个寨子四处漏风,房里燃着的这盆碳,也起不到多少取暖作用。
单子寅已经习惯了,很自觉地将自己裹成一团,率先抢占了唯一那张大床。
迎程程有些无语凝噎,在迎府要打地铺,怎么被抓到山贼窝子还得打地铺?
“程程,”单子寅在床上,把自己裹得只剩两只大眼睛在外头眨巴,“你不可能就这样孤身闯寨子来救人,以致自投罗网如此莽撞对吗?”
迎程程不愿意承认,含糊地“嗯”了一声。
铁男实在是忍不住了:“如此深山老林,咱们姑娘从未出过远门,这要如何回去求救?能摸瞎找到虎头寨,就已很不容易了!”
迎程程硬着头皮道:“我沿途留下了记号,若能逃出去,还是有机会回到咱们被抓的那处,再原路折返的。”
如果当真有用,她明明逃脱了却还是折返回来救人,怕真不是个活菩萨。
单子寅细细思索了一番,然后才说:“这虎头寨能在此处盘踞多年,全靠打家劫舍,朝廷却一直并未出兵剿匪。”
迎程程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朝中有人,这是一种可能,”单子寅说完很快又否认了,“但若是如此,必定还是会出兵剿匪,只是得到通风报信后,能及时躲开。”
换句话说,就算能在此处继续盘旋抓人,也不可能在山里建起这么大一处寨子。
迎程程也想到了这一点:“更大的可能性是,朝廷从未想过剿匪。”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进宫谢恩那日,偏殿里抬出来的那个女人,露出的伤痕累累的胳膊。
国库空虚,宫里却依旧骄奢淫逸。
当今陛下,每日都要用鲜牛乳沐浴,年年都大选封妃。
边关作乱,就让大将军去顶。
没了军饷,便下旨赐婚来惦记商贾之家的存银。
山匪猖狂,谁让你们非要走那条山路的。
这比眼下被抓在此处更令人绝望。
意味着朝廷不可能派兵来救,若有幸能活着出去,但凡还要走这条山路,随时有被抓回来的可能。
迎程程不知为何,突然联想到了单子寅说起的谢贵妃。
她离题万里地问了一句:“谢贵妃……陛下非要将她从九王爷手里抢走,如今又年年大选封妃,图什么呢?”
其实迎程程还想问一句,他图我们迎家的银子去筹措军饷,早不赐婚晚不赐婚,偏偏等边关开始有意议和的时候……
这样除了羞辱单将军独子之外,又能干什么呢?
但单子寅不知道她想的这些,回答的还是她问出口了的那个问题:“谢贵妃与九王爷之间,非关风月,就算她不入宫,恐怕也不会想去边关。”
他说完还深深看了迎程程一眼。
玉枢这时候替他家公子问出来:“少夫人可是替九王爷抱不平?”
铁男也立即梗起脖子:“九王爷如何,与我们姑娘什么相干?倒是姑爷,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小舅子,这都不能找人来救咱们?”
“陛下的小舅子……”单子寅品了品这个称呼,笑道,“不也入赘到你们迎府,给你家姑娘当赘婿了?”
第二十四章 为时尚早
第二十四章为时尚早
迎程程敏感地察觉到,单子寅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入赘一事毫无抵触。
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强调了。
有时候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你要知进退,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赘婿,还是被君、被父同时选择牺牲的弃子!
是不是不应该总这样刺激他……
怎么说,他也是个收入缚鸡之力的娇娇公子,今天被抓到山寨里来吃苦,全是因着他们迎府的关系。
这头单子寅也在反思自己。
迎程程功夫确实不错,而且人也算机灵,兵法不说全都读熟了,听说书应该也是听得滚瓜烂熟。
只是她长到如今,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熟悉各处地形,要从如此复杂的环境内逃走,的确是有些为难她。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然后迎程程先对铁男和玉枢说了一句:“你们先出去。”
玉枢看起来还有点不放心:“公子……”
他看看单子寅,又扭头看看迎程程,一副生怕他家公子吃亏的模样。
给铁男气笑了:“你家公子是男人,我家姑娘是女子,我还没不放心你家公子,你有什么好不放心我家姑娘的?”
玉枢欲言又止。
随后他转向单子寅,低声问道:“公子,若是有什么……您随时叫我,这虎头寨并不隔音,我立即就能赶来!”
单子寅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说道:“此番虽然人在屋檐下,但少夫人多年练武积累,总不至于叫我吃大亏。”
迎程程根本听不出来玉枢是在担心她会对单子寅怎么样,还天真的以为他们真的在担心虎头寨的人呢。
“放心吧,真半夜对咱们动手,守不住了就学韩骐将军,从小厨房偷些油出来,往各处房间上一泼,把整个虎头寨一起烧糊了,还能让他们占着便宜?”
玉枢活生生地被她这样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得打了个寒战。
单子寅朝他摇了摇头,玉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铁男走出了房间。
“少夫人真是豪气干云,”单子寅轻笑了一声,“说得跟你真有如此魄力、丝毫不会动恻隐之心似的。”
否则怎么会一直为偏殿里抬出来的那个女子,而夜不能寐?
迎程程脸色变了变,一时没接茬。
过了不知道多久,单子寅主动先开口打破这沉寂:“是我失言。”
“也没有。”
迎程程不知道怎么措辞了一下,然后才说:“虎头寨里的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宫里伺候陛下的宫女却卑微柔弱、毫无反击之力,他们不一样。”
“我明白。”
然而单子寅却又长叹了一声:“若非世道不好,谁又甘愿藏身深山老林,流于贼寇呢。”
大楚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
迎程程没料到会得单子寅感慨一声“世道不好”。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昏君当道,有婚约如谢贵妃,说要纳入宫中便被强纳了进去。
九王爷乃先帝最疼爱幼子,也是说发配至边关,就一去那么多年。
单将军舍身为国,戍边多年,到要议和之日,却让他靠了边,从朝廷中另派了毫无实战经验的文臣去指手画脚。
迎程程也明白了,单子寅迫于皇威,不得不成这个亲,表面上好像云淡风轻,骨子里肯定还是不高兴的。
火耗银子达官显贵说收多少便收多少,许多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地一年,说不定连自己家中几口人都糊不住。
但凡有些拳脚功夫的,选择占山为王、盘踞一地,劫的也都是富贵人家。
换位思考,他们最恨的,可能就是这些富贵人家。
迎程程还在胡思乱想的功夫,校场上的迎璜许是睡醒了,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顿时更能理解,为何这些山贼会甘心落草为寇了。
凭什么这些草包能过如此舒坦的日子?
朝廷能容他们在虎头山安营扎寨,绝不可能是因为同情他们也没别的事可做。
连一心为国的单老将军独子都能下旨赐婚入赘,如此羞辱,朝廷能容他们至今,唯一的可能就是没兵力来剿。
虎啸甚至可能是出自对单老将军的敬重,虽然把单子寅也给拘来了,至今还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不像对迎璜那样简单粗暴。
话说回来,迎璜也确实该。
“玉不琢不成器,”单子寅忽然又说了一句,“如今军饷不足,朝廷还在强行征兵入伍,若是摊到我头上,能跑我也便跑了。”
迎程程听出他的未竟之言,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这些贼寇若能招安……”
单子寅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还为时尚早。”
也是。
迎程程心想,若她是梁山好汉,只管跟着晁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生辰纲那样的不义之财,来多少劫多少,何必跟着宋江混什么狗屁功名,图什么正途出身,搞得最后下场如此凄凉。
但她没注意的是,单子寅说的并非“绝无可能”,而是“为时尚早”。
“我有个主意,”迎程程仰起脸来,坐在地铺上望向床上的单子寅,“就是需要你的配合。”
单子寅心里咯噔一声,唯一露在被子外头的眼睛也慢慢缩回被子里头去。
迎程程还在低声说:“现下这些贼寇都知道,你是毫无还击或是逃走之力的……”
她朝单子寅眨了眨眼:“若是你我再调换一次,趁他们不备,我还有机会逃出去。”
单子寅重新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他笑了一下,但是这一次,笑得有些牵强。
“你别忘了,先前你本就已经逃脱。”
你逃走了都能折返回来又被抓,就算这次能逃出去,不还是一样不认路,没办法顺利回迎府去吗?
到时候留下来的人可就惨了。
轻则和迎璜一样被绑在校场吃苦受罪,若是他们恼羞成怒,重则直接把人给咔嚓了,到时候他上哪儿说理去?
但迎程程有一些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逻辑的乐观:“我告诉过你,这回来的路上我都已经做好了记号,而且这次我没打算自己逃走。”
她看着单子寅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是想助你逃走啊!”
第二十五章 另有高人
第二十五章另有高人
单子寅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扮女人,是在被抓前的马车里强行扒了衣服,插了满头的珠钗。
第二次竟然是在被抓后扣押的房间里,再次被插了满头珠钗。
“可……”单子寅还是在努力试图说服迎程程,“上一回他们就已上过这个当了,应当不会再轻易相信。”
“兵不厌诈,就因为他们已经上过这个当,所以必定不会料到我们还会故技重施,”迎程程双眼都在放光,“一定可以!”
铁男最是支持她家姑娘,第一时间表态:“姑爷放心,我们姑娘计划周全,必定不会有事!”
单子寅翻墙的一瞬间,就被人直接一脚踹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揪住衣领给提起来了。
“直到你们这次疏漏在哪儿吗?”虎啸冷笑了一声,“你翻墙时步子发虚,和那日在马上狂奔时一模一样。”
单子寅的心一提,下一瞬被虎啸换了只手直接提进了屋。
迎程程穿着他的衣裳,被人拿着把刀比在脖颈处,逼着跪在堂中。
说是跪,但她一身硬骨头,让她跪山贼,无论如何是不能够,因此她自己变换了一下姿势,交腿盘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特别桀骜不驯。
举刀逼脖的山贼像是在配合她搞什么表演似的。
虎啸看着她,方才想说的话都差点忘了,舌头舔了舔嘴唇稍作缓冲,才想起来。
“我劝你们别多费力气了,虎头寨地处偏僻,又曾得高人布阵迷惑来犯者,若无人带路,你们根本出不去。”
迎程程仰着头问:“那我为何能进来?”
虎啸冷笑了一声:“若非我有意放行,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进得来?”
他也不为难迎程程与单子寅,被人推进去重新关住,就离开了。
这回铁男和玉枢也被关在了一起,并不给机会让他们再单独行动。
“这次也太快了些,”迎程程还有些不能接受,“子寅好歹翻出了窗,我还在屋里就被人拿住了。”
铁男也觉得不可思议:“姑娘的功夫,照理说对付这些山贼当不在话下。”
单子寅也觉得不正常。
迎程程一共被抓过三次,一次是在将军府,第二次是在她试图来虎头寨救人的时候,这两次都是被困于机关之下。
否则以她的身手,能拿住她的人应该不多。
自从单子寅被抓入虎头寨之后,同那位虎啸寨主打交道至今,只觉得他并非城府极深之人,功夫有,但绝非迎程程对手。
可这次竟然第一时间拿住了她。
屋内的三个人一同看向迎程程。
迎程程蹙起眉头说:“我根本没来得及出手,就感觉脖子后头一麻。”
单子寅脸色一变,顾不上自己身上还叮叮当当的,就赶紧凑过去拽过迎程程的衣领紧紧盯着她的脖颈处。
“哪里麻?”
迎程程倒反着手,将麻的部位指给他看。
铁男也第一时间凑上来,一起去看。
迎程程的脖颈靠发根处,有一个很小的圆点。
单子寅一看到那个红点,心里先凉了一半。
铁男脸色都变了:“姑娘!”
迎程程相对来说很淡定:“慌什么?就扎了一针,还能直接给我扎死了不成?”
单子寅的脸色也很难看,他绕到前头来,将迎程程的手反过来,两根手指覆上了她的脉。
把脉的样子还像模像样的。
迎程程觉得他不过是装装样子,满不在乎地将手抽回来。
抽得还挺成功。
但单子寅脸色已经恢复了不少:“麻沸散,起到暂时麻痹人知觉的作用,并非下毒。”
铁男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随后又反应过来,神情中透露着不信任:“姑爷当真会把脉?”
玉枢骄傲极了:“我们公子自幼通岐黄之术,他说是麻沸散,便不会有事。”
铁男不太明白:“麻沸散为何物?”
单子寅道:“《后汉书·华佗传》中载:‘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
迎程程和铁男同时露出迷茫的神情。
于是玉枢解释道:“《后汉书·华佗传》书中记载着此方专治腹中病结或患圆形或长形肿块,各药不效,必须割破小腹取出,或颅内有病症,必须劈开头脑,取出病邪之物则头风自去。服此麻沸散能令人麻醉,不知人事,任人劈破不知痛痒。”
迎程程问道:“也就是虎头寨的人,对我还比较客气,只想令我短时间内失去知觉以便拿人,而没想过取我性命?”
“虽然很难令人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玉枢憋了半天,说了一句:“那看起来,这虎头寨还挺……盗亦有道的。”
拿人钱财,不想着伤人性命。
这一点迎程程自己也能察觉到:“他们抓人之后,对你我一直算得上礼遇有加,连迎璜如此破口大骂,也不过将他绑住,也没对他动刑。”
这世道,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落草为寇,心中未必毫无人性。
至少看起来他们对将军府是很敬重的。
“对了,”迎程程这时才想起来告诉他们,“你们先前是否写了封求救信?”
既然是勒索,自然要给被绑之人的家人送信,这才能让人及时送银子来赎人嘛。
单子寅点头:“是我写的。”
“但这封信却是送去了迎府,”铁男说,“我和姑娘踩点时偷听到了,他们说迎璜当他们是傻子,在信中央人来剿匪灭寨,信不得。”
所以才得又抓一次人。
所以才会让单子寅也写一封求救信。
所以才将求救信还是送去了迎府。
“依我之见,”单子寅斟酌着开口,“他们对咱们并无杀心,且手中还有麻沸散这等早已失传的神药,想必寨中另有高人。”
迎程程也点头:“明明虎头寨中看起来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可迎璜在求救信里耍心眼,他们又能第一时间发现。”
这的确也是单子寅很意外的地方。
本来他没在信中做手脚,是料定虎啸会让迎璜去看。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但他没想到,迎璜已经写过一次,并且还被他们发现了蹊跷。
这虎头寨,比看起来,要复杂得多啊。
第二十六章 冲动行事
第二十六章冲动行事
赵乾收到信的时候,宫中正开始掌灯,黑幕笼罩下的宫殿寂静又肃穆。
他其实很明白当今陛下,他的三哥赵堃,为何迟迟不让他开府,千里迢迢召他回来,还非得让他住在宫里。
无非是他曾在长信宫得他们共同的父皇宠爱整整十年。
也见证了赵堃非但毫无皇子尊严,甚至根本像是孤儿的十年。
已有内侍将蜡烛点亮,赵乾将信送到火苗上,看着燃烧起来的信纸出神。
待火烧到手边来时,他才无奈地将纸扔到地上。
很快整张纸都被火舌吞噬。
内侍捧着水盆过来:“九王爷,该歇了。”
……
当今陛下喜怒无常,每日召幸之人,或是宫妃,或是宫女,甚至有时候还是进宫给谢贵妃请安的朝廷命妇。
但不论他宠幸的是谁,最终一定会回到坤宁宫歇息。
当朝并未立后,后宫中品阶最高的便是谢贵妃,而她虽然名为贵妃,却已行皇后之职,久居坤宁宫,甚至还开始替陛下批阅奏折。
整个宫里皆知,坤宁宫熄了灯,这一日差事,才算当完。
往常坤宁宫未至子时都不会熄灯的,今日竟戌时三刻便熄了灯。
内侍和宫女平白得了几个时辰闲,也终于能早歇息片刻,如今入了冬,睡前能用滚水烫烫脚,这一夜便能睡个安稳觉,不被冻醒了。
赵乾便是在内务府最后一间屋子都熄灯之后,悄悄翻宫墙而出的。
他这些年时常在野外翻山越岭,早已练就了一身野外生存技能,周身杀气肃然,鲜少能想起来,自己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九王爷。
就在赵乾翻身而出的一瞬间,他突然侧头,眼神如刀一般凌厉地扫过去。
一道女声脆生生地响起:“带我一同去,或是我现在张嘴尖叫,将内侍和侍卫都招来,你自己选吧!”
**
铁男总觉得就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她信誓旦旦地说:“这寨子里没几个人识字,也没几个有真功夫,能抓野兽,或是伏击车队,只是因善用机关。”
迎程程提醒她:“我们折在机关下次数还少?”
但铁男还是觉得,迎程程自从嫁给那个病秧子单子寅,都不如先前勇敢了。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于是铁男打算来当这个先锋!
铁男要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给迎程程看,过于高估对手,就是贬低自己!
这一夜,单子寅早早就呼吸匀净了,铁男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等着迎程程也睡着,才终于能悄咪咪地起身。
她等得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还趔趄了一下。
这时候翻墙出去的成功率应该很高。
毕竟每一夜虎头寨的人都会悄悄朝屋里吹迷香。
大概是守夜的山贼也懒得彻夜守着,可又担心他们会趁无人看守私逃出去。
单子寅察觉不到,每一夜他和玉枢都是最先吸入迷烟昏睡过去的。
这一夜铁男屏息以待,特意憋住气,等那些迷烟被其他人都吸入进去之后,她才悄悄睁眼。
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将要看守之人全都迷晕过去。
可你如何才能确定所有人都如你所愿全都被迷晕了呢?
铁男打定了主意,最起码也要逃出虎头寨,设法把迎程程人被关在虎头寨的消息传递出去。
可就当她翻墙而出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脖颈处狠狠一疼。
有人一掌斩在了她脖颈处。
铁男并未第一时间晕死过去,她倒下的时候还瞪大双眼,亲眼见到一个山贼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还低声咒骂了一声。
“幸亏老子今天没打盹儿,你这臭婆娘!”
就在他即将一脚踩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一个人同样从房间里翻身跳出来,直接挡在了铁男身上。
那是玉枢。
想象中的钝痛没有到来,反倒是耳边响起了一声闷哼。
然后,铁男就彻底晕死过去。
铁男再次醒来,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的。
玉枢浑身已经湿透,但仍然像一只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护着她。
“玉枢?”
玉枢浑身一抖,回过头来看着她:“你醒了?”
铁男想起来,晕过去之前,正是玉枢替她挡住了那一脚。
“你……”铁男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嘶哑了,“你怎么……”
“先别说话了,”玉枢适时出声打断她,“你这次太冲动了,公子早说过,虎头寨背后有高……人。”
玉枢背后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他吐了一口血,仍旧坚持将话说完。
铁男被喷了一脸血,人已经有些懵了。
几名山贼啐了一声:“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铁男这才回神,吼了一声:“有本事冲我来!打他算什么本事!”
“这可真是稀奇了,”山贼都啧啧称奇,“你一个娘们儿,他一个爷们儿,不打女人是虎头寨的规矩,在你口中却成没本事了?”
“我自幼随姑娘习武,底子比他强,他是男子又如何?你们以武欺文,就是胜之不武!”
山贼“呸”了一声:“咱们寨主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们还总逃跑,给咱们惹麻烦,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仁义道德?”
玉枢都气笑了:“你们是山贼,绑人是为了索要赎金,你们还委屈上了,好似我们是硬要来你虎头寨做客,还不给饭钱似的。”
铁男被提醒,很快跟上:“贼喊捉贼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山贼都不稀罕再动手了,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上还在嘴硬的玉枢说:“不被冻死再说这些废话吧。”
他们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地牢。
铁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们此刻正置身地牢之中。
她声音有些发颤地问:“玉枢你……你怎么样?”
“死不了,”玉枢满嘴都是血,说话的时候容易被呛到,时不时咳嗽一声,“就是不知道公子他们那边此刻如何了。”
想也知道,当迎程程和单子寅醒来,发现他们两个都不见了的时候,一定会万分着急。
铁男终于开始后悔:“都是我……都是我太冲动了。”
第二十七章 魂牵梦绕
第二十七章魂牵梦绕
一把飞刀直直插在了窗沿上。
单子寅咳嗽了一声,迎程程已经快速闪身过去,一把拔出了那把飞刀。
飞刀上缠着一个小香囊。
迎程程将香囊打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
上面只画了一只鸽子。
迎程程眉头紧蹙:“这是什么意思?”
单子寅遥遥看到了那只鸽子,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迎程程急得在屋内走来走去:“铁男这傻丫头肯定没把咱们的话听进去,总觉得虎头寨都是酒囊饭袋,以为自己能逃出去。”
“她不信我,我早知道。”单子寅好整以暇地跷着二郎腿往旁边一坐,捏着山贼送来的食盒里的糕点吃。
等迎程程终于停下脚步,他才忽然道:“行了,程程,我知道你心里烦,虽说铁男被抓,但我早提醒了玉枢,让他跟着,不会有事。”
迎程程呆了片刻,神色沉郁下来:“你早知道他们一直在给我们下迷药?”
“我记得告诉过你,我略通些岐黄之术,自然对迷药一类格外敏感。”
“你知道他们在给我们下迷药,为何不说?”
“说了又能如何?像铁男这样,屏气不呼吸,然后逃出去被人当场抓住?”
“那你为何不拦着?”
“铁男那性子,我强行拦,能拦得住?”
单子寅理由十分充分:“拦不住,是以我才让玉枢跟着。”
迎程程的嘴角僵硬地挑了挑,然而满腹心事,她仿佛被单子寅那“岐黄之术”四个字封成了一个面瘫,根本笑不出来。
“玉枢除了会些之乎者也,还有护主之外,有什么地方能救得了铁男?”
“想救自然有办法。”
不知为何,迎程程脑子里忽然闪过“以命相护”四个字,顿时抖了抖:“他不会……”
单子寅就像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似的,立即接口道:“不会。”
迎程程顿时松了口气。
可单子寅接着就来了一句:“不到万不得已,他会保住命来见我。”
迎程程刚松懈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好在,”单子寅一句话分成八瓣儿说,转折来得猝不及防,“咱们的援兵到了。”
迎程程很快反应过来:“那只鸽子?”
“那只鸽子。”
鸽王来得很快。
它第一次飞来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带,像是有意在让山贼放松警惕。
虎头寨的人虽然各个彪悍,但倒是没有打猎的习惯,看门的人人机警,却也只是抬头细看飞鸟有何异常,见并无问题,也就没在注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只鸽子第二次飞过来。
它依然机警,还学会了声东击西。
一阵翅膀扑腾,让人以为它飞走了,却又悄悄飞回来。
等到确定单子寅看见它了,这才重新飞走。
身上依然什么信息都没有。
只是它飞回来就已经是信号。
单子寅眉头一挑。
迎程程立刻低声问:“援兵来了?”
单子寅点头:“做好准备……”
迎程程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做好什么准备,门外就突然传来一声钝响。
像是有人直接撞在了门上。
“来了。”
窗户很快从外头被打开,有一根绳子顺着滑了进来。
单子寅走过去,熟门熟路地将绳索一头缠绕在自己腰间,随口问道:“你自己翻出去,可有问题?”
“问题自然是没问题,可门口一直有人守着……”
迎程程话还没说完,已经反应过来:“门外的人被人放倒了?”
答案显而易见。
单子寅已经足尖轻踮,借着绳索之力,轻巧地飞了出去。
看来此前已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
迎程程一挑眉,也跃身而出。
半空中,有人以绳索带着单子寅往前飞奔。
那人明显事先看过地形,穿林过木速度很快。
虎头寨依林而建,四处皆是古木环绕,说不定还有许多孤坟在。
到了夜里,远离寨子灯火后,漆黑一片,人的视线被黑暗笼罩,只剩下感官被无限放大。
但这显然难不倒迎程程。
她遇到小师父的时候,小师父虽然从未示范过,但一直耳提面命,盯着她在黑暗中锻炼敏锐的反应力。
“因天色黑,敌人就不出手了?”
“你就当自己瞎了,瞎了若是有人杀你,你就站在原地任人宰割?”
因早有历练,事到临头也就不怕了。
迎程程两步上树,踏着枝丫翻转过丛,居高临下,如履平地。
前头拉着单子寅那人怎么都甩不掉她。
有一两次,不知天高地厚的秃鹫还敢来啄人,迎程程就突然从树枝上翻下来,凌空就是一记手刀,逼得秃鹫左支右绌。
前头轻而易举带人避开秃鹫那人轻笑了一声,顺着风声传到迎程程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讽刺。
就好像在说:“你也就这本事啊。”
迎程程憋了一口气,就想跟那人较量一番。
但此时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迎程程打定了主意,等到认出她来时做的记号后,下一个转口她忽然转向发力,窜进了林子另一侧。
前头那人迟疑了片刻,还是转道追了过去。
这一晚月明星稀,迎程程窜进的那片林子不比先前还能有些月光笼罩,更是漆黑一片,视物不便,而且枝桠太多,上去了缠臂挂腿的很难施展。
追上来那人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显然也在小心观察地形。
迎程程顺着枝丫滑下树,屏住呼吸试探着往后探了探,刚走了两步,有一只手忽然自后搭住了她的肩膀。
那人是何时转到她身后去的?
迎程程心一沉,刚要动手,脉门已经被来人扣住,很快,一把冰凉的刀刃已经压到她脖颈。
高手过招,生死一瞬。
“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那人轻笑一声:“在你对周围地形也不熟悉的情况下,切忌引人入局,要知道,请君入瓮,须得确保你自己不会落入瓮内。”
这人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另一边“滋啦”一声响,火折子被人吹燃。
迎程程就着微弱的火光,先看到了单子寅。
“明知来人是救我们出去,为何还能起缠斗之心?”
单子寅慢慢走至另一人身侧。
火光映照下,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露出来。
光往上走,迎程程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的人。
她脱口而出:“九王爷?”
第二十八章 哀兵必胜
第二十八章哀兵必胜
抵在迎程程脖颈上的刀刃被收了回去。
方才被冰凉刀背抵住的皮肤又被夜风一吹。
迎程程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九王爷温和地说:“是我。”
迎程程的心情很难形容,在自己最擅长之事上栽跟斗,还是当着最爱慕之人的面。
怎么说呢。
就跟被迫和单子寅这个病秧子成亲,结果九王爷还被请来当高堂,得给他磕头时那个想死但又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那个感受……
是一模一样的。
单子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了,见着敬仰已久的九王爷,人傻了?”
迎程程磨刀霍霍,简直吃了他的心都有。
九王爷并不觉得有什么,京城中对他有孺慕之思的少女多如过江之鲫。
就在迎程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程姐姐”。
迎程程简直可以说是受到了惊吓。
颜悦出现在此处,比九王爷出现给迎程程带来的冲击感要大多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迎程程和单子寅同时失口问出来。
看到单子寅也如此惊讶,迎程程方才还想掐死他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点点。
颜悦不高兴地瞥了单子寅一眼:“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她说着已经上前来,高高兴兴地挽住了迎程程:“小舅舅接到将军府的求救,要出来一趟,我在京中待着没意思,就央他带我一起来了呀。”
迎程程看了看颜悦,又看了看九王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单子寅的目光匆匆从她那有些迷茫又有些傻的脸上掠过,虽然很想在这时候挖苦几句,却又有些不敢——
在这种时候激怒迎程程,她可能真的会动手。
尤其此处还有个颜悦,随时可能拱火。
于是他只能干咳一声解释道:“奢香夫人乃颜悦嫡亲姨母……”
原来如此。
迎程程此刻脑子特别乱,莫名其妙跑出“亲上加亲”几个字样来。
再看九王爷与颜悦,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之间关系匪浅了。
颜悦看着九王爷问:“乾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九王爷却说,“我们现在还须兵分几路。”
颜悦第一时间抓紧迎程程的胳膊:“我要同程姐姐一起!”
九王爷却不由分说将她抓来自己身边:“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单子寅点头:“咱们本是出门来救人的,迎璜如今还在虎头寨,更何况玉枢与铁男也还在他们手上。”
他扭头看向颜悦:“让你带的东西带来没有?”
颜悦不怎么高兴地从怀里摸出来两个小瓷瓶递给他:“你欠我一个人情。”
单子寅“呵呵”一声:“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他从自己怀中摸出一把绿油油的、像是草的东西,先是递到鼻边闻了闻,然后才说:“我有办法给玉枢他们解毒。”
九王爷就等他这句话,见他有把握之后,立刻提起颜悦的衣领,垫脚一蹬,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来过一样。
迎程程直到现在依然有种恍惚感,直到单子寅伸手过来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见着你日思夜想的九王爷,当真傻了?”
一日之内当她面说她两次“傻”了,迎程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看你是找打。”
“这样才正常嘛,”单子寅扬了扬手中的草药,“这是方才九王爷拽着我跑时,在虎头寨外头摘来的,应当能解毒。”
他递给迎程程几根。
迎程程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来接。
“还防着我呢?”
单子寅干脆先递进自己嘴里几根,当着她的面嚼碎了咽下去,再打开小瓷瓶,对着瓶口灌了一半凝露喝下去。
“你以为为何虎头寨对我们如此疏于看守?”
这时候迎程程也反应过来了:“吃食中下了迷药?”
“下了毒,”单子寅云淡风轻地说,“再辅以迷烟,基本上不可能逃得出去。”
迎程程点了点头:“以铁男的功夫,若不是早已中毒,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抓的。”
单子寅再次把草药递过去。
这次迎程程没再拒绝。
这草药真是苦。
不知道单子寅是怎么做到如嚼甘草一样吞下去的。
迎程程尽量控制住自己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再接过来那剩下的半瓶凝露喝了。
凝露真是苦啊。
迎程程这次还想做到不动声色,但单子寅已经上蹿下跳起来。
“苦死我了,这草药也忒苦了些!”
“……”原来他也觉得苦啊!
单子寅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居然又一次猜到了迎程程心中的想法。
他主动解释道:“我若是方才就表现出来,你就不会吃了。”
……这倒是真的。
迎程程自然不会承认她怕苦,但若单子寅方才就像现在这样上蹿下跳,她肯定会怀疑那草药的药性。
“良药苦口嘛,还是得吃的。”
迎程程吃完解药后,并无什么特殊感觉,但单子寅笃定二人已经解毒,便说:“我们得想法子去救玉枢与铁男。”
**
“也不知道公子他们如何了,”玉枢浑身是伤,连靠在墙上都疼得龇牙咧嘴,“公子一定会很担心我……”
铁男说:“你这个样子的确是让人担心。”
“看着唬人,其实没什么大……”玉枢说话时牵扯到伤口,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没问么大问题。”
“你们将军府还真是有意思,”铁男看得啧啧称奇,“就连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喜欢强撑,疼就是疼啊。”
“可若是将弱点示于人前……”
“示于人前怎么了?你们单老将军经历过那么多场大小战事,难道就不会受伤?他也是肉体凡胎,受伤会疼、失血过多会晕,这是身体本能反应啊。”
“你不懂,”玉枢摇摇头,“若是将军在将士面前示弱,军队士气便起不来……”
“我是没打过仗,但我们姑娘也是看过兵书的,不是有句话叫……”铁男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哀兵必胜?”
玉枢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而且他一咳嗽起来,牵扯到身上各处伤口,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偏偏这时候铁男耳朵一动,竟然还吩咐他:“别停,继续咳!”
玉枢:……
第二十九章 天生貌丑
第二十九章天生貌丑
玉枢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阵。
时间足够迎程程将单子寅扔进来,然后再自己也翻墙而入。
两人依照单子寅指示,生嚼了那个特别苦的草药后,又分完了那瓶凝露。
玉枢说:“就知道公子会来救我们。”
铁男下意识争辩了一句:“明明是我们姑娘……”
但忽然又想到是玉枢以身相救,免她遭毒打,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铁男只好调转枪头去埋怨迎程程:“姑娘好不容易逃出去,为何要回来?”
玉枢吃了一惊:“公子你们原本逃出去了?”
单子寅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反正逃也逃不远,更何况还有个迎璜在他们手里,总要回来的。”
“说不定他们虎头寨有个什么女当家,看上了他,要把人留下来当压寨相公呢,”玉枢居然还有心情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到时候乐不思蜀了……”
然后迎程程和铁男才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但又特别容易被忽略,以至于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人告诉单子寅和玉枢的事。
她们对视了一眼,最后迎程程慢吞吞地开口:“那个什么,迎璜他,肤黑貌丑,大概率是不会被留下来当压寨相公的。”
……
迎璜已经被绑在校场整整五日了。
虎头寨的人还挺讲道理,该给的吃的、喝的,从未怠慢,只是那些味道嘛就十分差强人意。
他喜欢骂人,虎头寨的人也不惯着,特意派人轮班来与他对骂。
对骂的话术十分单一,不论迎璜骂什么,他们都会整齐划一地回答一句:“你真丑啊。”
于是气得迎璜继续破口大骂。
等到单子寅他们过来救人的时候,迎璜的嗓子已经嘶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更具体些来说,他从昨日起就失去了战斗力,可以说是被虎头寨的人单方面羞辱了。
迎璜之所以总爱去青楼,即便要债的找上门,他被迎湘仪打得半死,偷溜出去都要继续往青楼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青楼的姑娘不会有人当面说他丑。
因为他已经失声,这次营救相对来说十分顺利。
顺利到迎程程带着人都出了虎头寨,还心底里发毛,总觉得太顺利了有点问题。
迎璜毫无危机感应能力,只顾着在她手心里写字:他们骂我!!!
连续打了三个感叹号,以表达他的愤怒之情。
迎程程心里虽然一直不怎么看得上他,但又情不自禁对他充满了同情。
迎璜的丑是天生的。
他母亲肤白貌美,否则也不会被迎湘仪看上。
迎湘仪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年轻时候也是个小白脸。
不知为何连续生下两个儿子,迎璜和迎榈相貌都一言难尽。
是那种局部似父、局部肖母的一言难尽。
换言之,局部都很可以,但凑在一起就是十分不顺眼。
迎璜一直不甘心,也知道府里下人都会私下偷偷嘲笑他,因此爱上了逛青楼。
只有青楼的姑娘为了赚银子,不会骂他丑。
非但不会骂他丑,还会违心地夸他风流倜傥、貌若潘安。
夸得迎璜逐渐被洗脑,只要不照镜子,总能忘了真相。
因此他在青楼的债越赊越多,直到后来老鸨派人找上门来讨债。
于是被迎湘仪吊起来打。
打完他也不气馁,继续偷溜出去逛青楼。
他逛青楼也并非干些龌龊事,无非就是听姑娘们夸他。
谁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因被虎头寨虏来,全给毁了。
“你好丑啊”成了萦绕在他耳边、心头的咒语,念得他夜不能寐。
玉枢身上带伤,忍笑忍得浑身都在颤抖,抖得连迎璜都侧身看着他,关切地张着嘴用口型问:你伤得很重?
说良心话,虽说迎璜与迎程程兄妹之间感情一般,迎程程又长得眉清目秀的,很伤迎璜自尊心,但迎府也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没嫌弃过他丑。
如今竟然还冒着风险来营救他。
所以迎璜即便已被伤透了心,还是关心了一下迎程程夫婿的小跟班。
这下玉枢笑得都觉得自己心中有愧了。
迎璜见他低下了头,猜测他可能在隐忍伤痛,于是又低头在迎程程手心里写:我们还是先逃出去,设法给他请大夫。
迎程程也跟着莫名其妙起了些许愧疚之心,她将手抽回来,别扭地说了一句:“炫耀你识得几个字似的,写得我手心痒痒。”
迎璜还想再写什么,被单子寅适时打断了:“我们还是先找到马车再说。”
他们被抓的时候,马匹、银钱等一应皆被虎头寨的人带走了,可他们要马车是没用的,毕竟山贼人人个个会骑马,山林里也不适合坐马车。
九王爷他们来时肯定骑了马,套在马车上,至少能把他们中间这几个不会骑马的带回去。
迎程程自告奋勇:“跟我走,我沿途做了记号,绝不会错。”
除了她之外,再无第二个人能站出来如此自信地带路,于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跟着她走入了岔路。
半个时辰之后,迎璜饶是嗓子哑了,都忍不住嘶着声音开口:“这棵树……我们好像经过三次了。”
鬼打墙似的,走到第二次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棵分叉得十分眼熟,和旁的树都不一样。
到第三次了,他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问出口才知道,原来其他人也早察觉到不对劲,只是碍于迎程程淫威,并没敢开口罢了。
单子寅蹲下来,以枯枝为笔,在地上画了一下简单的路线:“若我没记错,来时应当是这样的线路,方才程程带路并未走错方向。”
但就是没能走出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铁男问:“难道是这些树,会自行移动?”
有些阵法就是用这种形式来迷惑敌人的。
但单子寅直接摇头:“阵法主要是以木桩来移形换位,这是在树林之中,树皆是扎根于泥土中,就算虎头寨的人有再大气力,也无法做到瞬时移动。”
迎璜张着嘴比划了一阵,但这时候没人有心情去看他。
迎程程忽然灵光一闪:“有没有可能,这林子里本来就有极其相似的几棵树,虎头寨就是为了迷惑敌人,才故意让我们觉得是在鬼打墙?”
第三十章 将军百战死
第三十章将军百战死
“不可能。”
单子寅思索了片刻,给出否定的答案。
迎程程侧着头看向他:“那是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
迎程程想了想:“那我们现在做好标记,再走一次,看看下一次再遇到的,究竟是这棵树,还是虎头寨的人在以假乱真。”
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大家一起往前走。
铁男扶着玉枢,有一阵没吭声。
不对劲。
姑娘她很不对劲。
单子寅否认了她的猜测,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暴跳如雷,而是语气十分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而且单子寅否认她之后,也没有给出合理的理由,居然还回了一句“不知道”。
就这样迎程程都没有发作,甚至还提出了新的解决办法。
真是……太不对劲了。
她为什么会突然对单子寅这么友好?
铁男心中警铃大作。
她家姑娘该不会对那个单子寅,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了吧!
不能够啊!
审美从九王爷一下降级到单子寅……
这到底怎么想的啊!
但现在毕竟玉枢才刚救过她,单子寅又替所有人解了毒,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快的。
就在铁男心里山路十八弯的时候,走在前头的迎程程忽然回头问了一句:“迎璜呢?”
因为他嗓子坏了,一路都没能吭声,所以人掉队了也没被人发现。
单子寅及时说:“不着急,先往前走。”
铁男吃了一惊:“不管他了?”
“我猜测,他可能是守在方才那棵树前,记号可以被抹掉,也可以作假,但人守在那里,总没有办法再故作玄虚。”
“你的意思是……”迎程程明白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很可能会重新遇到他?”
单子寅点头,率先继续往前走。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果然看到了坐在树下打盹儿的迎璜。
迎璜听到动静主动睁开眼,这次换了个人,直接去在单子寅手心里写字:其实我没有睡着。
所以不可能被人移动位置。
“这到底怎么回事?”迎程程实在是很费解,“我们并没有走回头路,并且是一条直路,甚至没有拐弯,怎么可能会绕回来?”
虎头寨所在的这片林子有些邪门。
迎程程想起来什么,立刻转头去看向单子寅:“九王爷和颜姑娘……”
“可能也被困住了,”单子寅神色也有些沉重,“否则如今应该已经来接应了。”
天色重新暗下来。
从他们逃出来到现在,已经一整天过去。
虎头寨的人根本没出动来抓人,想必是非常有自信,他们绝对逃不出去。
铁男不理解:“姑爷那封信送出去,难道只有九王爷来了?”
将军府和迎府就算只拍府丁、家丁过来,也总有人在林子里四处搜寻,真跟山贼迎面碰上,总不至于毫无抵御之力。
最起码虎头寨就养不起这么多闲人,抓了他们也没处安置,更不可能直接杀人。
以他们在虎头寨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他们只想谋财,并不想害命。
玉枢走了这么久山路,身上的伤有些扛不住了,他粗喘了一声,单子寅就立刻看过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山里还有野兽出没,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迎程程也说:“而且我看虎头寨有许多兽皮,估计山里还有他们捕兽的陷阱,也需要格外注意。”
话音刚落,迎璜就嘶哑着“啊”了一声。
所有人回头去看,他已经一脚踩进了捕兽网,直落进坑里了。
迎程程:“……但凡听听我的呢。”
迎璜在坑里仰着头比划:我哪知道啊,我来不及。
也是,虽然他在迎府里不受待见,但出了门还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又怎么可能有野外生存经验呢?
迎程程纵身一跃,倒栽着飞身下去。
铁男非常默契地一跃而起,拽住了迎程程的脚,另一只手快速抱住了一旁的树干。
单子寅才刚眨了眨眼,迎程程已经把迎璜从坑里拽出来,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这次小心些,山里陷阱多。”迎程程叮嘱道。
迎璜何曾见识过如此场面,先前只是知道迎程程会些腿脚功夫,万万没想到她……
竟然会飞!
他努力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些声音来:“你刚才那样飞!怎么学的!能不能教我?”
迎程程看着他那双獐头鼠目的脸上忽然露出神采奕奕的神情来,一时间那句“你就别做梦了”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单子寅软言安慰道:“只要勤加练习,你也可以。”
铁男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半道上被迎程程的眼神谴责到,又立即用咳嗽来掩盖。
还好迎璜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单子寅问道:“我都已经如此年纪,并无童子功打底,也可以吗?”
“只要有心,何时都不晚,”单子寅笑着看他,“端看你,是否有这个恒心同毅力了。”
恒心?毅力?
都是对迎璜而言,天方夜谭般的东西。
但他这回竟然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迎程程,很认真地说:“小妹,日后劳烦你指点了。”
长到嫁了人,都没听他叫过一声“小妹”的迎程程总感觉他中邪了。
铁男很快找到了一个山洞。
洞口还在滴露珠,单子寅去找了片大一些的树叶,卷起来去接了露水,然后递到玉枢面前。
迎璜立即就蹙起了眉:“我还没……小妹还没喝呢,你给一个下人先喝?”
铁男大声嚷嚷:“下人怎么了?下人就不是人吗?”
迎程程也蹙起了眉头:“如今玉枢有伤在身,一应吃喝用度,自然都须紧着他来,到了如此境地,还分什么主仆?活着最重要。”
迎璜的喉咙还火烧火辣,他看着那捧水,简直嗓子眼儿里都能伸出只手来去抢了,但因为迎程程发了话,还是硬生生忍住。
单子寅最后才开口,他失去了往日里温润模样,山洞里已经渐渐暗了,他也不必再演戏,那双桃花眼里的温柔神色尽褪,神情疏离冷淡得像块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为的从来都不是权贵,而是百姓。”
他冷冷地问道:“更何况,你不过商贾人家出身,算得上权贵吗?”
第三十一章 烹饪天才
第三十一章烹饪天才
迎璜这才想起来,他曾听过说书的讲单将军天山追穷寇的故事。
单将军当年下军令,强制队伍中所有人保存实力,退至安全地带,以待来日再战,他自己却股神而入,勇闯敌军大本营,歼敌数十人,最后还顺利杀出了重围,和援兵会和。
正是此战,他一朝成名天下知,结束了长达十数年的寇盛将军时代。
说寇盛是将军,连迎璜都不屑。
寇盛当年出了名的反复无常、寡廉鲜耻,欺上媚下已成常态,征战从不立身于阵前,永远都是将士去浴血奋战,他只顾贪功博升迁。
这样的人,在朝廷无人可用之时,短期内能取得成就,但长此以往肯定会造成混乱。
所以一个真正能令人心悦诚服的将军,靠的是绝对的本事,而非手段。
正如真正的军事家,靠的肯定是阳谋而非阴谋。
迎璜有些聂聂:“妹夫你别生气,我没读过几年书,有些道理先前不懂,你教我,我便能学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有些怕他的笑脸人。
单子寅又恢复了先前那个笑意盈盈的模样。
“二哥说笑了,只是子寅自幼耳濡目染便是这些,一时竟忘了……”
竟忘了什么呢,他也没接着往下说。
迎璜本来有些想问的,可看着单子寅的模样,他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单子寅看起来是在笑,语气也很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眼底眉梢并无半分笑意。
就好像二姨娘刘氏,每日笑嘻嘻地看着你,可转背就能立刻变脸。
迎璜这样想完,又瑟缩着别开了头——
拿单子寅同刘氏相提并论,再看他竟然还起了一些愧疚之心。
铁男已经扶着玉枢靠着山洞壁歇下来,单子寅在洞口找了些草药,又找了块长些的石头,尽量如同捣药一般,将草药捣碎,然后去替玉枢外敷。
玉枢平日里看着弱不禁风,真到了这时候,反倒坚毅得令人有些心疼。
铁男看他忍疼忍得头上直冒汗,劝他:“疼的话喊出来,喊出来就能好些。”
玉枢反而乐了:“将军府出来的人,可不能示弱于人前。”
迎程程原本守在洞口,听了一耳朵,回头来嘲笑:“你家公子示弱于人前的时候还少吗?”
玉枢振振有词:“那是在少夫人面前,于公子而言,您是自己人,并非外人,不必故作坚强。”
铁男想也不想便反问道:“那我也不是外人,你忍着做什么?”
单子寅闻言轻笑了一声。
铁男心中坦荡,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何歧义,倒是迎璜本想打趣的,眼神和单子寅打了个照面,又有些不大敢了,只好把话又给吞了回去。
然后他的肚子就非常突兀的“咕咕”响了几声。
原本可能不算太响的,但山洞内,它竟然有回声!
迎璜的脸都红了。
但这时候反倒没人笑话他。
单子寅看向迎程程,非常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的人里,只有你有这身手,恐怕需要打些山珍来果腹。”
迎程程也不扭捏,转身吩咐铁男:“先将火生起来,等我打猎回来,就能直接烤了。”
“哎!”
迎程程转身干净利索地走入了黑夜之中。
常年锻炼眼力之人,置身于陌生环境时,会比常人更习惯于黑夜中行走。
迎程程此刻的视物能力与蝙蝠无异。
因白日里鬼打墙之事,迎程程没敢走得离山洞太远,但山洞附近走动的禽鸟并不多,她等了好一阵,才终于等来两只结伴的野鸡。
没办法了,就是你俩了。
迎程程弹石击中野鸡的脑袋,野鸡应声直直落下。
她走近掐住脖子,一只手就抓起了两只野鸡。
回到山洞时,铁男果然已经将火生起来。
单子寅跟个大爷似的盘腿坐着,笑眯眯地说:“程程真厉害,不仅能抓野鸡,还会做饭呢。”
其实并不会做饭,甚至也不会杀鸡的迎程程:“……”
“给我家姑娘下套呢?”铁男愤愤不平,“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何能会这些!”
迎程程纠正道:“我从未娇生惯养。”
铁男:“……”现在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吗!
迎程程还是直接承认了:“我并不会杀鸡、做菜。”
单子寅眼光灼灼地看向铁男。
铁男:“……我也不会。”
单子寅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
已知目前最强战斗力的迎程程和铁男都不会杀鸡,以及做菜。
单子寅虽从不认可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但他本人的确并不擅长烹饪。
玉枢目前还浑身是伤,但就算他还健康,这些也是不会的。
那么就只剩下……
所有人同时想到,又一同侧身看过去。
迎璜已经尽量缩成一团,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但到底还是没避得过去。
“其实我也不会……”
迎璜实在是扛不住所有人如此殷切的目光,话说出口了都被迫半道上拐了弯儿:“但我可以试试,妹夫说过,只要我肯学……”
只是目前在这件事上,也没谁有本事当得了他的师父。
全靠自学成才啊。
迎璜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去拎起两只被石头砸晕的野鸡,一人两鸡皆垂头丧气地往洞口走去。
余下四人目送他背影离开,最后谁都没忍住,纷纷别开头偷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人若是被逼到一定份上,没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迎璜突然发现,他娘的他竟然在烹饪这件事上是个天才!
野鸡需要拔毛,拔毛需要滚水,目前他们的条件下,水都得靠接露珠,还得紧着玉枢这个伤患为先,哪来的富余去贡献给两只野鸡?
于是迎璜干脆硬拔。
然后再放到火上去烤一烤,还有种别样的风情。
这种条件下,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处理完的野鸡被包在找来的大树叶里,放到火堆里去烤。
迎璜满手是鸡血,又怕吓着旁人,将手藏到身后去,在后背上蹭了又蹭,没敢第一时间过去同大家一起吃。
单子寅心细,告诉他应该很快就会下雨了,到时候雨水来冲洗便可。
迎璜没顾上问他为何知道很快就会下雨,但的确没过多久山洞外就传来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他喜滋滋地跑出去,洗了半日才将一双手给洗干净。
待重新回到山洞里来,单子寅将留好的半只鸡连同一只鸡腿给他递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跳崖明志
第三十二章跳崖明志
迎璜简直受宠若惊。
单子寅将两只鸡给他们四个人分了,非但自己没吃,还提醒了玉枢一句:“如今你身上伤口未愈,少吃一些,利于恢复。”
铁男蹙了蹙眉。
明明伤口需要多吃些,才利于恢复。
可单子寅已经露过好几手岐黄之术,也的的确确救了他们,玉枢是他贴身小厮,他没道理去害他。
于是满腹不解也都憋了回去。
迎程程想了想,还是掰了个鸡翅膀递过去:“多少还是吃一些,饿着没体力可不行。”
单子寅就着她的手将鸡翅膀又给递回去:“你多吃些,我不饿。”
这种时候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风度,让迎程程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感动之余,就将鸡翅膀啃了个干净。
铁男是到半夜突然开始腹内绞痛的。
她腹痛惊醒时,发现迎程程也正扶着岩壁在艰难起身。
“姑娘!”铁男想奔过去,然而有些抬不起脚来。
迎程程朝她摇了摇头:“迎璜在洞口方便。”
想了想又进一步解释:“是出恭。”
铁男往洞口方向走了几步,就闻到了一股恶臭味。
她一愣:“是那两只野鸡……”
铁男环顾洞内,已然不见单子寅与玉枢身影。
跑了?
怪不得先前一口鸡肉都不肯吃!
原来是在这里埋伏着呢!
迎程程问:“你症状如何?”
铁男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腹部,顿时又绞痛难耐起来,额上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下滴。
迎程程喊了一声:“迎璜?”
迎璜从洞口虚弱地回了一句:“我这就好了……”
人在屋檐下,没好也得先让着姑奶奶。
迎程程让铁男先去。
这一去,铁男蹲得腿都麻了。
这个山洞是不能待了。
迎程程带队,三人继续往前走,去找新路。
迎璜憋了一路,还是问了出来:“妹夫呢?不管他们了?”
铁男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他在野鸡上动手脚,害我们中毒,早逃跑了,什么叫不管他们了?”
迎璜愣了愣:“可是野鸡是小妹抓的,我烤的,整个过程里妹夫并未沾手,他如何动手脚?”
铁男愣住了。
是啊,他都没经手,要如何动手脚?
“可他一口都没吃那只野鸡,如今又与玉枢一起失踪了……”
迎程程看向迎璜:“你醒时,他们还在吗?”
迎璜摇了摇头:“不在了。”
迎程程猜测道:“或许是玉枢最先起反应,毕竟他身上还有伤,格外脆弱些,然后单子寅扶着他出去……”
“但也不会一直不回来吧?”
迎璜弱弱地反驳道:“我们就这样走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去了啊。”
铁男看向迎程程:“姑娘!你何时如此信任那个单子寅了?不管是否是他动的手脚,他可从来都不是咱们自己人呐。”
“这话听了可真叫人伤心。”
就在这时,前头忽然传来单子寅的声音。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衣摆处全是被荆棘划破的痕迹,脸上也有些浅浅的划伤。
玉枢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主仆俩相互搀扶着慢慢走过来。
玉枢见着铁男,第一句话是:“你可有腹泻?”
铁男回答时的语气有些生硬:“想必是比你严重些。”
“我们公子说,那野鸡常年在林中行走,恐怕是吃到了毒蘑菇,只是毒性不强,才只致使腹泻而已。”
铁男冷哼了一声:“看来姑爷是早就知道了?”
单子寅解释:“我也是玉枢毒发后,把脉才知,否则定会阻止你们食用的。”
但铁男根本不信:“要真是如此,姑爷当时为何一口不沾?”
迎程程原本一直没吭声,到了这时候,才终于开口:“事前好意,不能事后曲解为别有用心。”
单子寅似乎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迎程程会对他出言维护。
玉枢也跟着解释:“公子自幼体弱你们早就知道,但凡吃些荤腥都易带发寒湿之症,因此在吃食上会格外谨慎,基本不吃外食。”
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
单子寅没有责怪铁男,还很贴心地转移了话题:“不过离开那个山洞是对的,昨夜洞中生了火,虎头寨的人一定会发现,顺着找去又是麻烦。”
铁男梗着脖子道:“若是有人带路去抓我们,那可就更是瓮中捉鳖了!”
单子寅装作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好心地上前来,试图帮忙扶着迎程程。
结果铁男反应极大地将他一把推开:“不要你装好人!”
就这一推,玉枢大惊失色。
他连忙上前拽住单子寅,随后怒吼了一声:“前头便是万丈悬崖!我与公子先探过路,此路不通,你这样推人,万一把他推下去了怎么办!”
铁男先是一愣,随后往前走了几步,探身去看。
只见一片竹子遮挡住视线,拨开竹叶,便赫然可见已到末路,再往前便是万丈悬崖。
玉枢之言,半分不夸张。
迎璜也跟着看过来,随后惨白着脸色往后退了几步:“这、这么深……”
然后他直接躲到迎程程身后去了。
毕竟迎程程先前可是当着他的面飞起来过。
那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是可以,可以飞上来的吧?
就在这时候铁男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又冷笑了一声:“若非前无去路,你们也不会回头,想必是早就想好了如何甩掉我们!”
迎璜感觉她都已经不讲道理了:“我们五人,就小妹与你有些功夫,若虎头寨来人追捕,与你们在一起尚有胜算,他们为何要跑?”
“许是拿我们与虎头寨的人做交易,让人来抓我们,他们好跑呢?”
连不怎么爱读书的迎璜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玉枢还要分辩,单子寅已经抬起了手阻止他。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能自证清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铁男笑了笑。
铁男被他笑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等单子寅重新扭头看向迎程程的时候,迎程程心里暗叫了声不好。
然而即便她已经上前一步试图去拽了,单子寅还是第一时间转身朝悬崖边飞身扑过去。
迎程程想也不想一头扎下去,拽住了单子寅的腰带。
然后两人就在悬崖边三人的惊呼和注视下,双双一起坠下崖去。
第三十三章 单家祖训
第三十三章单家祖训
下坠时,迎程程为了拽住单子寅,头的角度刚好和崖壁对冲。
迎程程收势不及,眼看就要直直撞上去。
关键时刻,单子寅另一只没被拽住的手也赶紧缠绕上来,双手拉住迎程程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一扯。
于是在下落过程中,迎程程被直接甩了出去。
单子寅为了救人,被迫只能自己去撞那崖壁,不过如此一来,他至少不会用头去撞了。
迎程程先落地,她被直接甩到了崖底一片枯草上。
枯草还有些厚,因此并没有受到多少冲撞力。
她亲眼看着单子寅侧身撞到了崖壁上,然后很快用一只手捂住撞到的另一只胳膊,最后头朝下往下冲过来。
脑袋撞到,人可就废了。
迎程程顾不得自己还浑身都疼,想也不想就朝单子寅落下的方向扑过去。
接是接不住了,给他当个垫背的吧。
单子寅他看起来如此瘦弱,真的压上来的时候,还是很让人受伤的。
迎程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出来了。
但单子寅人都已经晕了过去,她还得先把人掀开,再把他给拖走。
当迎程程终于能坐起来喘口气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单子寅腿上被拉了一条特别长的伤口。
他掉下来的时候不是撞到的胳膊吗?为什么会伤到腿?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迎程程四处望了望。
周围的环境很不乐观。
树叶都枯黄了,结果子是不太可能,而且没有水,也没有任何能果腹的食物。
眼下单子寅人昏迷了,只有他认识些草药。
好在迎程程还有些急救之法,她只思考了片刻,就从自己衣角撕扯了一块布下来,艰难地起身朝单子寅爬过去。
靠心脏更近一些的地方,必须得用布条紧紧绑住来止血。
伤口还没找到更合适的方式来处理,但血必须立刻止住。
单子寅肤白,腿根处被这样一绑,勒得整条腿都变紫了。
迎程程觉得这画面有些滑稽。
他这条腿不知道为什么,和昨夜那只烤鸡的腿也忒像了些。
迎程程咧着嘴,像傻子似的笑了起来。
得亏单子寅现在晕过去了,不然见她笑成这样,又该多想了。
将血止住之后,迎程程将单子寅放平了躺下,瘸着腿爬起来,艰难地开始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悬崖下乱石杂多,在他们落下来的不远处,有一个比较小的山洞,迎程程查看了一下,可以落脚,但里头已经有了生活痕迹。
从脚印来看,恐怕有狼。
迎程程在冻死和被咬死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毕竟狼来了,谁会被咬死还未可知。
鸠占鹊巢这种事,也是技高者胜,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古便是如此。
于是等到单子寅被腿上钝痛疼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只被吊起来的狼。
单子寅吓得失声惊叫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迎程程扶着腰从洞口处进来了。
“你可算是醒了,”迎程程长吁一口气,“再不醒我就得想法子去找水来泼醒你了。”
单子寅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为什么跟我一起跳下来?”
迎程程将柴火扔在地上,一边试图生火,一边回答道:“当时没来得及想,再给我些时日考虑,必定就不会跟着跳下来了。”
她看上去好像有点遗憾,但又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合时宜的话在单子寅舌尖滚了几回,刚要开口又给吞了回去。
迎程程仿佛后脑勺上长了双眼、将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都看了个完全。
“我其实……是在算计你,铁男的话,并非诋毁。”
迎程程头都没回,手里的活依然没停。
单子寅倒是开了口之后,下头的话就更顺畅了些:“那林子有蹊跷,绝不会是虎头寨先前见过的那些人能布的阵法。”
“但我并未想好对策。”
“铁男一直对我有所顾忌,若我直言,你们也不会信。”
“跳崖明志是最好的选择,我早查看过,半壁上有树,可以当作缓冲。”
“只要我这次不死,之后再说什么,于你们而言,可信度也总算是高了一些。”
“我实在没料到,你会跟着跳下来……”
他说了这么多,迎程程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让单子寅有些忐忑。
他停下来之后,迎程程才终于站起来。
单子寅屏息以待。
迎程程一转身,朝着单子寅低吼了一声:“这柴火怎么回事!根本燃不起来!”
单子寅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
他们二人皆非深谙生火一事之人,两人忙活了一阵,才终于将火生起来。
因为一直在动,反而不觉得冷。
等火生起来之后,冷和痛的感受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侵蚀起身体来。
迎程程看着单子寅的腿,有些犯愁:“你这腿,再不给好好医治医治,也没必要留着了。”
单子寅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有些犯困,他勉强打起精神来,轻声开口:“只可惜我随身携带的香囊坠崖时丢了。”
迎程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这个?它能做什么?”
单子寅眼睛顿时一亮:“有它就好办了。”
香囊中放的竟然并非香料,而是一个卷起来的白布兜。
单子寅单手将布兜抖落开来,露出里头按粗细长短分门别类的足足……一百二十余根银针。
迎程程看得瞠目结舌:“你还真是……懂岐黄之术啊,你的腿扎针能好?”
“我只是略通岐黄而已,扎针是万万不会。”
迎程程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她指着那些银针问道:“那要它何用?”
单子寅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红:“我先前说过,我擅长刺绣,你是不是从未信过?”
迎程程突然想起来先前回门时,在将军府单子寅展示过的那副绣像。
“那幅绣像……不会当真是你亲手绣的吧?”
单子寅笑了笑:“单家祖训,不骗夫人。”
迎程程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生火之前你还说你是在有意算计我,怎么,算计不算是骗?”
第三十四章 问谁饲狼
第三十四章问谁饲狼
“权宜之计,只是能更快速达成所愿而已。”
单子寅看着迎程程,神色认真地做出保证:“日后绝不再骗你。”
迎程程点头:“那我可就记着了。”
她朝单子寅伤口处看了看:“快些处理。”
单子寅点点头,取出两根针来,放置火上烧了烧,然后又从香囊中取出丝线来穿进针眼中。
迎程程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
单子寅直接用动作来回答她。
他先将衣摆扯下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嘴里,随后将用火烧过的银针,直接插入了伤口处的皮肤里。
迎程程看着他缝了几针之后,果断上前接手:“你如此躬身缝针毕竟不便,我来。”
单子寅忍痛已经快耗尽力气,迎程程主动开口了,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
迎程程的手从来没拿过绣花针,学会了方法,可毫无技巧可言。
伤口往下的部分,迎程程缝得跟蜈蚣似的。
歪歪扭扭,看上去十分骇人。
但好歹也是缝上了。
单子寅再次醒来的时候,和被吊起来那头狼面面相觑。
迎程程说:“它是自己被捕兽夹弄伤了,我赢也是胜之不武。”
单子寅发现,她居然刚学会的技能就已经用上,替那头狼把伤口也缝好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热心肠。”
“你想不到的事可太多了。”
单子寅没忍住继续问:“都好心替它缝伤口了,为何还要将它吊在这儿?”
“救它是因为我人善,”迎程程道,“可放走它,它便随时可能回来攻击我们。”
占了人家的地盘,绝不能放狼归山,可该替它治的伤却也不能怠慢。
单子寅觉得迎程程这人,矛盾又很有意思。
“我们如今还活着的消息,玉枢和铁男不知道,恐怕悬崖之上也不太平。”
“铁男并非扭捏之人,事已至此,责怪自己也是无用,所以她一定会设法下来找我们。”
迎程程很坚定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必定会来。”
单子寅想了想:“此处悬崖并不高,否则你我摔下必定粉身碎骨,他们若当真会设法下来,应当不须等到夜里。”
“但铁男与我一样,从未有过野外生存经验,你也不能太过乐观。”
两人相顾无言,又一起扭头看向被吊在半空中的那头狼。
有一件两个人都并未第一时间面对的事实,那就是狼并非独居动物,有一头狼出现了,那恐怕附近还会有狼群。
狼群群起而攻之的话,现在他们二人一个重伤、一个多少也有些暗伤,两个伤兵要如何抵御?
单子寅心中有些发愁,腿上还在一阵阵地传来钝痛。
迎程程想办法给他找了些冷冻的石头来给伤口发烫处降温,又担心他会受凉,火把越移越近……
这又该担心会不会把他给烧着了。
单子寅开始发热了。
意识越来越虚,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跑了出来,置身在一片漆黑之中。
远处好似有光,要越凑近才越亮。
于是单子寅拼了命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他怀中那幅绣像突然被风吹了出来。
绣像被风吹得又远又高,还在不停往前飞着。
单子寅急了,愈发拼命地往前追。
“娘……”
迎程程发现单子寅睡梦中眉头都还紧蹙着,原本是打定主意,想去替他强行将眉头给抚平了。
结果人还没凑近,就看到单子寅忽然开始受惊似的扭动起来。
他现在的伤口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迎程程认真思考是否要将人强行给绑起来。
人刚刚凑近了些,就听到单子寅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
迎程程:“……”
真好,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个儿子。
迎程程面无表情地想,这若是能让他自己记起来,必定会比脸上被人画只大王八更想一头碰死吧。
她用手背去碰了碰单子寅的额头。
快能卧鸡蛋了。
这样烧下去,别说记得这声“娘”了,他烧成傻子的话,可能连自己成过亲都忘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就在迎程程一筹莫展之时,被吊起来的那头狼忽然“嗷呜”了一声。
迎程程抬起了头。
那头狼从口中吐出了什么东西。
迎程程本能地蹙起眉头,不经意间和野狼对视了一眼。
它又叫了几声。
有些时候,畜生也能通人性。
它知道是迎程程救了它。
若不是她替它缝好伤口,如今野狼已经死于失血过多。
于是它投桃报李,从口中吐出了原本采来用以治疗自己伤口的草药。
迎程程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听明白了它的意思。
到了这时候,也没旁的法子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迎程程回忆了一下先前单子寅捣药的顺序,眼下只能将就着来了。
草药被用石块直接砸碎,随后粗粗敷在了伤口上。
还有一些富余,迎程程也没犹豫,直接去替那头野狼也给上了药。
野狼其实也有些可怜。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这次野狼从她靠近开始,就很配合地把受伤的腿凑过去。
迎程程顺势撸了撸它的头:“你不是独个儿住在这山洞中对不对?若是一会儿你的同伴回来,可记得告诉它们是我救了你啊。”
野狼在她掌心里蹭了蹭,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还点了点头。
迎程程心中因单子寅受伤而烦躁的郁结之气,这会儿都消散了。
“好狼,”她又赞叹了一句,“若是单子寅醒了,我必定会告诉他,是你的草药救了他性命,让他给你跪下,叫干爹!”
野狼虽是狼,却也没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迎程程过了嘴瘾,更痛快乐些,烧火的时候往洞口处又看了看。
铁男他们还没有来。
而且附近也没有呼唤声。
好消息是,至少也没有其他野兽的叫声。
今晚若能顺利熬过去,明日总有新的希望。
迎程程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她没好气地在腹部摁了摁:“一顿不吃饿不死!”
说完仿佛不解气似的,又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单子寅:“那不是还有个上顿都没吃着的,也一同饿着呢么?你还能比他更金贵?”
第三十五章 怀孕母狼
第三十五章怀孕母狼
就在这时候,洞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迎程程心里一紧。
好在脚步声并不多,看来这头野狼的同伴只有一只。
野狼吊在半空中,明显躁动了起来。
它原本已经和迎程程建立起来了一点点友谊,但在它真正的同伴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单子寅如今非但不能帮忙,他皮开肉绽的血腥味对野兽来说简直更加刺激,加上他现在根本不能跑,让迎程程顾此失彼。
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迎程程只能硬上。
她退到洞口一侧,从地上捡了好几块石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武器。
可那头野狼见到迎程程捡了石头,忽然就躁动起来,它这次叫起来简直能够称得上是在怒吼了。
迎程程回头怒视了野狼一眼,低声喝道:“我也是为自保,你们狼的命是命,我们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野狼视若罔闻,依旧不停朝着洞口悲鸣,似在提醒,似在劝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迎程程等到它走近,猛地一下扔了一块石头过去。
砸不砸得中暂且不说,得先把野狼的注意力引导自己身边来,否则单子寅可就倒霉了。
偏偏野狼很敏锐,第一时间躲过去了。
而且这头新来的野狼体型更加肥硕,它也没有丝毫要超扔石头的迎程程过去的意思,而是直接奔向了半空中那头狼的方向。
迎程程现在就是非常后悔,不该担心被吊起来那头野狼会冻死,把它吊的位置距离单子寅非常近,这样就可以一起离火堆更近些。
野狼已经开始试图撕咬绑住它同伴的绳索。
迎程程拿着另外几块石头,从背后悄悄靠近。
被吊起来的那头狼看见了,又开始不停地叫,来提醒它的同伴。
迎程程心中大感不值,心想畜生就是畜生,待它好也没用,关键时刻出卖起你来那是半点儿也不含糊。
她高高举起石块,准备倾尽全身之力朝野狼方向砸过去。
就在这时候,单子寅忽然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它有孕在身,已经快生了……”
迎程程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高举的石块应声落了地。
母狼受了惊,却也没被激怒,并没有想着直接进攻迎程程来反击,仍然很执着地去试图解开束缚住它丈夫的绳索。
单子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现在正扶着山洞墙壁慢慢站起来。
他竟然拖着那条还血肉模糊的腿朝两头野狼的方向走过去,亲手解开了迎程程绑着的绳索。
迎程程:“……”
白眼狼遇着了观世音。
你俩还真是相亲相爱啊。
衬得我特别像个大傻子你们知道吗?
迎程程片刻内二度产生真心错付的感受。
这不是东郭先生和狼吗?
迎程程特别难过地想,可惜了,这一身武功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要命丧于此,而且临死之前也无法再见九王爷一眼……
可也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野狼攻击之时,必须得全力以赴去抵御。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必须全力以赴战至最后一刻!
迎程程再次举起石块,马上就要砸出去的一瞬间,恰逢单子寅回头。
两人视线交汇短短一瞬,单子寅居然立刻把头扭了回去并且还大叫了一声:“快跑!”
石头砸了出去。
两头野狼经单子寅提醒,顺利躲了开来。
迎程程:“……”
其实你是第三头狼吧!
她怒吼了一声:“你到底哪头儿的?”
“我方才说了,它怀孕了。”单子寅轻轻开口,“并且它从进洞开始,便不曾想着攻击我们。”
……这倒是。
只是迎程程本能对野兽先入为主地断定,它们肯定会攻击人类。
母狼怀孕了,因此那头才刚跟她建立了友谊的野狼并不是没良心,只是为了保护妻儿,提醒它不必来救自己,快跑。
迎程程这会儿竟然觉得它们有些可怜。
恐怕是被单子寅给传染了,观自在都成了一对儿。
“你们走吧,”单子寅轻声对那两头野狼说,“我们不想害你们性命,但今日还须借你们山洞一用,待我们走了你们再回来。”
原本就是他们鸠占鹊巢,可人便是如此,明知是自己不对,也要请人家先挪挪位置。
野狼通人性,它们被占了洞穴,仍然很理解单子寅说的话,两头狼走的时候,那头母狼还回头看了单子寅一眼。
它往外走了两步,居然又回头看了单子寅一眼。
这回连迎程程都觉得稀奇了。
然后它竟然在快要走出洞口的时候,第三次回头看了单子寅一眼。
三回四顾看来清。
迎程程:“完了,它是不是爱上你了。”
“占它洞穴、绑它夫婿,这样竟还会爱上我?”
单子寅已然支撑不住,靠着山洞壁缓缓滑坐下去。
迎程程抄着手看他:“一再阻挠你自己的同伴去解救它和它的孩子,又放走了它的丈夫,方才占它洞穴还如此强制,或许正中母狼欢心呢。”
“那你与公狼心有灵犀,替它缝伤口,又敷草药的,或许它也对你倾心了呢。”
“如此甚好,”迎程程抚掌大乐,“也不至于叫它们夫妻俩任何一方落单,总也有个着落。”
单子寅与迎程程对视片刻,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其实狼是最忠诚的动物,一生秉持一夫一妻制,比人类重情义得多。
铁男他们显然还没找到如何顺利下悬崖的法子,直到现在还没过来。
迎程程觉得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提议让单子寅在洞里休息,她先出去打探打探情况。
既然野狼能在悬崖下生存,至少不可能太过荒芜,就算一时半刻还上不去,总要找些吃的来,不至于先将人饿死。
尤其是单子寅如今身体状况不佳,他虽然人醒了,可发热的状况并没有丝毫改善。
他像是知道自己再次昏睡过去会很难再清醒似的,时不时暗中掐自己一把,来强行保持住清醒。
像野狼攻击那样的事,若是再来一次。
他绝不能再让迎程程一个人面对。
第三十六章 英雄救美
第三十六章英雄救美
迎程程回来的时候,见单子寅努力瞪大眼睛守在洞口,先是觉得好笑,但看到他腿上的伤口之后,很快就心酸起来。
“你是担心野狼会回来,还是担心铁男到了还是会不信任你?”
“虽说人心难测,世情如霜,”单子寅道,“但我今日倒不是为了提防他们。”
迎程程过来,蹲下仔细查看了一下单子寅腿上的伤口,对她自己的手艺还挺满意。
“你这法子还真是不错,我的手艺也不错。”
单子寅低头看向自己缝的那一截针脚干净利落的伤口,和底下突然画风突变的粗壮“蜈蚣”,违心地点头夸赞:“的确是不错。”
迎程程“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怕我不高兴就把你伤口给拆了吗?”
就在这时候,洞外传来声音:“子寅可在?”
是九王爷!
迎程程没想到再次见到九王爷,会是在这么突然、这么毫无波澜的情况下。
哪怕他在母狼刚来的时候来呢。
那也像是话本子里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啊。
不过九王爷从不会为了救某一个人从天而降,他只会为救百姓于水火,带着援兵在战场上从天而降。
单子寅见迎程程望着九王爷有些出神,就轻笑了一声:“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九王爷正蹙眉观察单子寅伤口,听他如此发问,便随口答:“没想到你们竟会耽搁这么久,放心不下才找过来。”
单子寅叹了口气:“王爷可知英雄救美,必须要在危难时刻赶到才能令人惊艳,如此突然而至,未免叫人失望。”
迎程程听得脸都胀红了,用嘴型警告单子寅:“给我闭嘴!”
九王爷的眼神落在单子寅伤口处,眉头紧蹙:“当时情况如此危急?你手抖成这样?”
迎程程一愣,着急地看向单子寅。
单子寅看也没看迎程程,就勾了勾嘴角:“皮开肉绽,能有气力缝针就已不错了,自然不比王爷久经沙场,不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
迎程程总觉得他这话虽是好话,语气却有些奇怪。
九王爷却没什么特别反应,只道:“颜悦一直很担心你们,你若是能走,还是早些上去。”
迎程程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九王爷可曾见到我那婢女?”
“铁男本想跟着下来,但玉枢有伤在身,她不放心迎家那个……”九王爷诡异地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客气地说,“迎家公子娇生惯养,不会照顾人。”
迎程程心想,要不说人家能当王爷呢,“迎家那个丑东西”都话到嘴边了,最后都能忍住,说一句“迎家公子”。
迎程程忽然觉得迎璜有些可怜,孤身一人出来实在是太吃亏了。
若是迎榈也能一同出来,至少被人嫌弃样貌时,不会是“那个丑东西”,而是“那两个丑东西。”
九王爷起身:“我先出去放个信号弹,好让他们在上面能安心。”
迎程程看着九王爷的背影刚消失在洞口,立即转向单子寅:“你方才说什么胡话呢!”
“你方才见到九王爷,难道不失望?”
同话本子里相比,九王爷方才出场方式,的确是有些寡淡无味。
但迎程程绝不肯承认:“九王爷于我何干?我为何要失望?”
单子寅似笑非笑:“口是心非。”
迎程程正要同他争辩,就听到了脚步声,她立即回转身朝着洞口:“九王爷,单子寅他伤成这样还不积口德……”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不对。
来人并非九王爷!
杀手终于还是来了!
迎程程不知为何,竟然精神一震,她出去四处转转的时候,已捡了不少小石子,算作暗器还是能顶用的!
然而这次来的杀手不比虎头寨的人,黑翼蒙面而来,刀刀都是杀招!
迎程程从最开始纵深飞跃以石子击出去,到逐渐落入颓势。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而且也没有休息好。
更何况没有称手的武器。
加之小师父当年教她的悉数是君子招数,并非杀招。
石子数量有限,扔出去一个少一个,对方又有利刃,还都是杀招。
迎程程很快就应付不来了,她大声疾呼:“单子寅快走!”
她想着,自己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但单子寅竟然一直就坐在原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迎程程被三个杀手围攻,急得破口大骂:“聋了吗你!还不跑我快顶不住了!”
单子寅依然淡定地坐在原地,真像聋了似的。
两名杀手已经挥刀朝他砍了过去。
这人是疯了吗!不要命了!
迎程程大急之下一头撞向杀手的胸膛,举全身之力撞过去,好歹给自己赢得了一点喘息之机。
再手下留情就是自寻死路!
迎程程一记飞腿横扫出去,将她收在怀中的几枚银针挥出去,直中几名杀手眼睛。
不取人性命,却能直切对方要害。
单子寅竟然还遥遥夸了一句:“有长进!”
迎程程:“……”真是谢谢你啊。
然而单子寅那边的杀手还在继续攻击他。
迎程程只收了她用来替单子寅缝伤口、因力道太大导致弯了的那几根针,这时候手里只剩最后两根,全飞出去也只刺中了杀手腿部。
杀手的长刀距离给单子寅的脑瓜儿开瓢只在分毫之间。
危急关头,一道赤色身影忽然飞了过去。
速度之快,当真只能用飞来形容。
他三两下踹开杀手,随即抽出腰间软剑,随手一挥,便是……
一剑封喉。
黑衣人应声捂着喉咙倒下。
这次九王爷的出场足够亮瞎人的眼。
但怎么英雄救的不是美呢?
迎程程看傻了眼,在这么刺激的时刻,想的竟然是……
单子寅好像长得还是挺美的。
怎么不算是……
英雄救美呢?
九王爷绝不辜负迎程程的期待。
他已经俯身过去,一手提起了单子寅,还不满意地说了他一句:“你该多吃些,这身子弱得,风起便要被吹走了。”
单子寅就着九王爷的助力,终于站起来,受伤的那条腿虚悬在空中,疼得汗顺着鬓角一滴滴往下落,但嘴依然硬。
“九王爷戍边的这么些年,子寅也并未被风吹走,为何九王爷一回京,我就要被吹走了呢?”
第三十七章 如父如子
第三十七章如父如子
迎程程感觉到气氛有些微不对劲。
单子寅在走出洞口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又跟九王爷闹了别扭,站在洞口就回头朝迎程程伸出了手。
骄傲不允许他此刻说出任何开口相求的话。
能否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全靠迎程程的悟性了。
考验他们夫妻默契的时候到了!
迎程程不知怎么回事,非但第一时间领悟了单子寅这个死傲娇的意思,还十分狗腿地小跑着迎了过去。
可能是她还不习惯怎么单独跟九王爷相处吧。
这里统共就三个人,两个人凑了对,剩下来的那个就势必要落单。
毕竟三个人的世界,总会有一个人是被多出来的。
单子寅和九王爷凑对,感觉有点奇怪,而且单子寅还有点不配合。
迎程程和九王爷凑对就更奇怪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跟九王爷说点什么。
相比较之下,就只有迎程程和单子寅这对夫妻凑对合理些,他们两人毕竟这些日子朝夕相对,也相熟一些。
迎程程快步迎上去,几乎是怀抱着雀跃的心情搀扶住了单子寅的手臂,很有礼貌地将九王爷给挤了开。
等他们千辛万苦地走到悬崖之下,看到铁男他们从悬崖上垂绳吊下来的箩筐时,单子寅没忍住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我单子寅也有被人当牲畜一般宰杀装筐的一日。”
“都到了这步田地,能脱险就不错了,你还挑。”
九王爷先上前去掂了掂那箩筐,随后点了点头:“承受你之体重绰绰有余。”
他对单子寅体弱一事还真是格外计较。
迎程程有些功夫在身上,能借力攀爬上去,刚好可以就近看着往上拉的箩筐,不至于让它侧翻,导致单子寅掉下去。
他如今的伤势,可经不起再跌落一次了。
迎程程一只手扒拉在箩筐上,一边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跟着箩筐一起往上爬。
九王爷在下面落后他们一段距离,也是在防止万一单子寅出问题,而迎程程拉不住。
迎程程趁此机会压低声音提醒单子寅:“之后上去了你可别乱说话!”
单子寅自从九王爷过来,就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怕我乱说什么?告知九王爷,你自幼便倾慕于他?”
迎程程一下急了,先回头往下看了看,确定九王爷距离他们还有些距离,才蹙眉凑近些警告单子寅。
“如今我都与你成亲了,你非要这样说,只能让我们三人都难堪!”
单子寅坐在筐里闭目养神,嘴上却仍旧不饶人:“你这人为何如此别扭?我费劲心力为你与九王爷制造机会,你还有何不满意?”
“谁让你给我们制造机会了!”迎程程都急了,一不小心都喊了出来。
九王爷在下头听到了动静,提高音量问:“出了何事?”
单子寅刚要开口,迎程程就低喝了一声:“你闭嘴!”
然后她才扯着嗓子朝下头喊了一声:“无事,九王爷放心,我能保护好他!”
单子寅就开始阴阳怪气:“那可真是劳夫人费心了。”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又有伤在身,迎程程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明明先前他们两人在山洞里时,他根本不是这样的!
忽然很理解铁男总是觉得他有问题了。
心思未必有问题,脑子肯定有问题!
也太善变了!
迎程程心中恨恨地想,等他伤好了,高低得揍他一顿,才能老实!
迎程程一直在乱七八糟地想这些,不设防脚下一滑,差点就要掉下去。
单子寅明明一直闭着眼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侧脸也长了眼睛似的,用全身力气摆动装着他的箩筐。
箩筐刚好往迎程程脚下撞过去,用自身来给她当垫脚。
迎程程飞快反应过来,重新扒拉住了岩壁,重新站稳。
九王爷在下头叹气。
单子寅道:“不逗你了,集中精力先上去再说。”
说得他多识大体似的。
迎程程憋了一口气,不再搭理他,非常努力往上爬。
爬了不多久,快到悬崖顶的时候,九王爷突然发力,很快越过单子寅和迎程程,直接一跃而起,率先爬了上去。
他是担心铁男他们在上头拉不动单子寅,毕竟将单子寅连人带筐拉上去的时候,要尽量注意不会碰到他的伤口。
最后九王爷在上头拽的时候,迎程程在下头还托了一把,最终一同成功将单子寅给送了上去。
九王爷真是沉得住气,等他们全都上来了之后才说:“铁男他们不见了。”
迎程程刚费劲爬上来,就听到这个消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先问了一句:“那方才是谁在拉绳索?”
“是我。”
颜悦已经累得在一旁席地而坐歇息着,因此迎程程并没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差点忘了她也在。
迎程程问:“铁男他们呢?”
颜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迎程程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单子寅实在是太了解颜悦,刚被九王爷从筐里解救出来,就直接开口:“想必是因你腹饿难耐,央著铁男去替你找吃食了。”
颜悦涨红了脸:“那我是饿啊,但我没有让她去!是她自己……”
铁男的确是主动说要去替她寻果子吃的。
单子寅四处看了一眼:“玉枢已经先送出去看大夫了?”
颜悦点点头:“他非要等你平安上来,坚决不肯走。”
“于是九王爷亲自将他斩晕了,”单子寅继续悠然接口,“这招九王爷在我身上就已经用过,如今看来,愈发轻车熟路了。”
九王爷道:“你身边的人,果然如你一般不听调摆,若我军中有这样的兵,早被我打军棍了。”
“我们读书人,自然与你们行伍之人不同,并无军规约束。”
九王爷摇头叹息:“你总是振振有词。”
迎程程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奇怪。
这时候颜悦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迎程程身边,凑到她耳边问了一句:“像不像父子?”
她这样一说,令迎程程茅塞顿开!
九王爷对单子寅,好像一个纵容、溺爱儿子的老父亲!
第三十八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先前我们在此处转了好几个时辰,鬼打墙似的,就是转不出去。”
颜悦问道:“会不会是虎头寨的人在捣鬼?”
迎程程摇了摇头:“迎璜在树下一直坐着,证明我们的确是绕回去,并非有人故弄玄虚。”
“虎头寨的人没这个本事,”九王爷却忽然开口说,“他们背后另有高人。”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迎程程看向单子寅,猛地一下反应过来,他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父子”之间,还真是有默契啊。
“何以见得?”单子寅居然这时候还明知故问。
九王爷瞥他一眼,不知为何又看了看迎程程,这才开口道:“林中故布疑阵,给野兽下的迷药,处心积虑离间你们,简直算无遗策,绝非山贼力所能及。”
像是在故意解释给迎程程听。
迎程程心想,我也算是熟读兵书,难道这些道理我不懂吗?
但九王爷还在继续往下说:“此处山贼为患,朝廷并非无意清剿。”
他到底是王爷,是皇家贵胄,若不替朝廷开脱,也的确不合适。
迎程程心中已经先入为主地有了决断,然后又开始替九王爷辩解起来。
单子寅叹了口气:“九王爷当年便亲自来剿过一次,只可惜并未成功。”
这次迎程程才着实有些吃惊:“九王爷曾来过?”
颜悦插嘴道:“都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王爷若算年龄也不大,刚巧路过此处,被那些不长眼的给截了。”
怪不得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原来是曾经被困过。
“此次回京,我有意绕道走的这条路,不过这次风平浪静,无人来劫。”
迎程程道:“当年的九王爷尚且年幼,如今的九王爷却已是大楚战神,但凡有些眼力之人,自然不敢来犯。”
单子寅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像是正中迎程程怒气的那根弦,并且还狠狠拨弄了一下。
迎程程感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你笑什么笑!”
又是在嘲笑我言语间捧着九王爷,像个傻子吗!
九王爷诧异地看向单子寅:“你笑了?”
颜悦诚恳道:“没有。”
然后她一扭头看到迎程程脸色不好,又赶紧改口,指责单子寅:“你就是笑了!说,你笑什么!”
单子寅这回是真的微微一笑:“事随时移,当年仅凭小小疑阵便敢劫九王爷,如今阵法已然变换复杂,却不敢再来,还是九王爷威名在外,夫人说的是。”
他语气听上去还是十分诚恳的,但迎程程就是一股邪气往上冲,很想跟他干一架。
只是现在揍他都算是欺负伤患。
迎程程负气地扭头:“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但这时候九王爷却忽然说了一句:“恐怕出不去了。”
从他们上来到现在,周边的花草树木已经不动声色间变换过几次地方了。
铁男他们能够顺利出去,完全是对方有意为之。
也就是说,这次他们真正想抓的人,还在这里,他们并不想抓一些旁人来消耗粮食。
迎程程问:“王爷可能看出这阵法出处?”
“不曾亲眼所见,”九王爷道,“但有幸耳闻。”
他说完并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侧头看向了单子寅。
迎程程本能觉得这件事可能和单老将军有关。
果然,单子寅道:“九王爷与单将军深交多年,又曾一同戍边,单将军最是看重如九王爷一般骁勇男子,自然是有何经验系数倾囊相告。”
从他语气里听不出来任何不当,但迎程程却觉得,比他先前调侃自己和九王爷时的语气更为冷峻疏离了。
颜悦听不下去了:“你成日里夹枪带棍的说这些,有何意义?若是当真不服,你也上战场去啊!”
单子寅淡淡道:“如今已在议和,我去耍耍嘴皮子,倒也的确可以。”
颜悦也没想到他会回这一句,还在思考该如何回怼时,单子寅又说:“只是单将军见到我,说不定脾气上来,又同他们打起来,那可就是罪过了。”
这次所有人都能明确听出来他话中的不悦,单子寅大约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于是蹙着眉提醒了一句:“既然出不去,还是早些为夜里做准备的好。”
九王爷起身,看向迎程程:“少夫人随我一同去探探路?”
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身手能自保,迎程程有些犹豫:“可把他们留在此处……”
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姑娘,和一个柔弱不能自理且身受重伤的少爷,让他们一起留在这里,岂不是等着喂狼吗?
九王爷笑了笑:“看来夫人对子寅还是了解甚少啊。”
颜悦也安慰她:“你只管同九王爷去,子寅虽无蛮力,却满肚子坏主意,能布机关,我们不会有事。”
迎程程这时候才想起来,她都折在过单子寅手里,他虽无武功,倒也的确不必担心会吃亏。
等九王爷带着迎程程走了之后,颜悦才在单子寅身边坐下来,没好气道:“方才为何不开口?先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单子寅不理她,闭上眼睛不说话。
颜悦推了推他胳膊:“别装睡,谢贵妃到底怎么会同意你们这桩婚事的?老太君都气得不肯于婚宴上受你们一拜,单伯伯都不肯回京……”
“但木已成舟,陛下赐婚,难道将军府还敢抗旨不从?”单子寅侧过身,避开颜悦。
颜悦又起身换到另一边去,十分执着地追着问:“那你自己呢?入赘一事你都能忍?”
单子寅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颜悦有些不高兴:“你明知道我心意,还故意如此,你想干什么?”
“你别忘了,”她又推了单子寅一把,“你答应过我的,若敢食言,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如何我也要追过去,必定要找你讨个说法!”
单子寅冷笑了一声:“那便等你当真追着我下地府了再说罢。”
他这回直接不论颜悦怎么逼问,都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再惊醒时,天已经大亮了,单子寅推开身上不知谁给搭的薄衫,四顾环绕一圈,沉声唤道:“颜悦?”
第三十九章 障眼法
第三十九章障眼法
颜悦不见了。
但很快迎程程从一侧的林子里蹿出来,问他:“怎么了?不舒服?”
很难形容这一刻单子寅忽然从下往上涌的一股情绪究竟是什么,他竭力压下去之后,心跳还有些加速。
“没有,好多了,”单子寅四处看了看,“九王爷和颜悦呢?”
“他们去打猎了,”迎程程带着他往另一侧走,“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山洞,虽然看上去同之前的那个差不多,但……”
但他们跳崖之前中了毒,洞口有一些排泄物,这一次一切如故,可排泄物都不见了。
又成了一个完全适合暂时居住的懂事的山洞。
迎程程最开始遇到这种鬼打墙的事儿,还有些心慌,但一路过来,单子寅和九王爷,甚至连颜悦都如此淡定,她也就习惯了。
她如此淡然,倒让单子寅有些意外:“我本以为你会……”
会什么呢?
迎程程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就等着他往下说。
单子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迎程程算是看出来了,自打颜悦过来,他状态就不对。
“你与颜姑娘……”迎程程措辞了一下,还是没想好,索性想到哪就直说了,“这是陛下的赐婚,我也没办法。”
单子寅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话已经说出口了,迎程程也就顺着继续往下说了:“她是个好姑娘,出身也好,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府上,肯定不会愿意给人做妾。”
“当然了,”她像是担心单子寅会接话,飞快地继续往下说,“我也是不忍心的,所以即便我愿意给她腾位置,也很难实现。”
单子寅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迎程程涨红了脸:“总之我本无意抢占她的位置……”
这次单子寅终于听懂了,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以为颜悦心悦于我?”
迎程程被问得一懵。
“不是你吗?”她人都糊涂了,“那九王爷……不对啊,九王爷是她小舅舅!”
迎程程说着又想起来,这几日颜悦好像也开始跟着他们唤九王爷,而非小舅舅了。
“颜悦与我虽说一同长大,但……”单子寅思索了片刻,“姑且能算作有一些兄妹之情,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吵嘴,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啊。
迎程程有些同情他。
单子寅迎着她这个目光,总觉得她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又解释了一句:“至于她与九王爷之间,虽说是嫡亲的甥舅,但毕竟年岁相差不大……”
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颜悦自幼便是听着“迎春笑”大姑娘的故事长大的,对迎程程十分佩服,还一直以她为榜样。
连玉枢都能打听到迎程程爱慕九王爷,颜悦这铁杆迷妹自然也早就知道了。
所以当颜悦知道陛下竟然为迎程程赐婚,还是让她嫁给单子寅知道之后,简直暴跳如雷。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配得上迎程程?那可是迎程程啊!”
单子寅当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嚣张怼回去:“不过是个母夜叉,配她我尚且没喊委屈!”
也是每日被这样闹烦了,单子寅才设计让迎程程主动找上门,去与她谈交易的。
只是现在这些也不适合再提了,或者说不适合由单子寅来提。
于是他最后只能说:“总之他们虽辈分是甥舅,但年龄相仿,因此颜悦有时唤小舅舅,有时称九王爷,这你可以放心。”
放心吧,他们是血亲,颜悦不会同你抢九王爷。
迎程程不明白她需要放心什么,但看着单子寅近乎笨拙地解释,她又本能地点了点头。
“对了,”她换了个话题,“这片林子究竟有什么古怪?你与九王爷都知道?”
这个话题就轻松多了。
单子寅暗中松了口气:“其实就是障眼法,人一旦走进这片林子,能够参照之物便只剩下日月星辰与树。”
“但迎璜那日特意留在我们离开前的树前……”
“我们的确一直在绕圈,他也的确没挪地方,但我们一直是在走……路。”
他奇怪的拖长了尾音,加重语气在“路”这个字上。
迎程程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我们走的路,是他们早就踩出来的?”
山林中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
人在置身陌生环境中时,第一反应一定是顺着路能走出去。
可若是这条路是他们早就设计好了的呢?
只要你顺着这条路走,一定会走回原点。
这条路原本就是个圈。
看似一直在往前走,其实一直是在往回走。
单子寅点了点头:“边关两军交战时,若是一方被困于山谷之中,想派人出去传信,误入了敌军布下的此阵,也很难走出去。”
看来这就是单将军在边关时同九王爷提到过的阵法。
单子寅久居京城,从未上过战场,但说起这些也是如数家珍。
迎程程问:“那山洞……”
“山洞中异物,应当是有人特意清理干净的,就是为了加重我们‘见鬼了’的感受,想要摧毁一个人,最先要摧毁的,便是他的意志。”
若换个容易多想的,越想越恐怖,最后被自己的想象给吓死了。
可偏偏这次的四个人里,单子寅与九王爷都很熟悉这个阵法,迎程程与颜悦又都十分心大。
尤其是迎程程,恐怕当真是闹鬼了,她也是要将鬼捉出来,大干一仗的。
迎程程明白了:“所以能懂此阵法的,绝不会是虎头寨那些……善良的草包。”
有了善良做前缀,再说人家是草包,都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呢。
“九王爷心中有数,但此事这次只能以迷路定性,”单子寅提醒她,“回去之后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要清楚。”
“放心。”迎程程答应得很痛快。
单子寅顿时又恢复了先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轻轻勾了勾嘴角:“我就知道,只要是于九王爷有益之事,你定会配合。”
“你不也在配合吗?”迎程程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既然已经入赘你迎府,我自须妇唱夫随。”
迎程程:“……”
第四十章 代人受过
第四十章代人受过
九王爷提了只野鸡回来。
颜悦从到山洞就一直缠着迎程程,绘声绘色描述她小舅舅如何英勇卓绝地……捉了一只鸡。
但九王爷就很尴尬,他不停摸鼻子,用眼神示意颜悦闭嘴,但颜悦此刻心思一直在迎程程身上,根本没注意到。
单子寅偏偏要开口问道:“九王爷还不杀鸡?”
迎程程这才想起来,迎璜不在,就连铁男和玉枢都不在,如今这山洞里,四个都是主子,抛开身份不谈,的确也都是没有杀鸡经验之人。
单子寅肯定不行,行他也不会肯,颜悦就更指望不上了。
唯一一个有希望的九王爷,现在正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地洞给钻进去。
迎程程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站出来:“我来吧。”
颜悦看向她的眼神愈发钦佩了:“连我小舅舅都不会,程姐姐你竟然会杀鸡!”
“你别看,”迎程程像是生怕他们不肯听似的,又强调了一遍,“我很快处理好,你们都别出来。”
她提着那只野鸡,逃也似的跑出了山洞。
颜悦就像看着她的大英雄似的目送迎程程背影离开,然后嫌弃地看了单子寅和九王爷。
“单子寅也就罢了,从小他便病病歪歪的,可小舅舅你不是常年征战沙场吗?”
上了战场,敌人都杀得,为何会不敢杀鸡呢?
九王爷道:“你不懂,杀鸡需要技巧,此事并非我所长,人无完人。”
颜悦不以为然:“程姐姐难道就擅长杀鸡了?”
她此言一出,九王爷忽然一顿,随后就看向了单子寅。
单子寅长叹了一口气,撑着完好无损的那条腿缓慢地起身。
颜悦问他:“做什么?”
“去方便方便,你也不便搀扶,不必跟着来了。”
颜悦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洞口,低声嘀咕:“谁说要跟着去了,哼!”
迎程程根本不会杀鸡。
她拿着一块石头,朝鸡脑袋几次下手,最后又都停住。
首先的确是不懂方法,甚至不清楚顺序,其次……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
只是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洞里那几个人,全是她不想让人看笑话的,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迎程程哀叹一声,正要动手时,忽然听到单子寅在后面说:“还是我来罢。”
迎程程听到他如此说,本能反应是一喜,这可解决了她的大难题,但随后就头一低,看到了单子寅腿上的伤。
她惊喜的脸色僵住,很快抽了抽嘴角:“还是……算了吧。”
看起来很像在欺负人,这可不是她迎程程干得出来的事!
但单子寅已经走过来,动作熟练地将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随后将裤腿放下来:“这样就可以。”
仿佛看不见,伤口不存在似的。
迎程程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单子寅回头:“你转过身。”
迎程程应声转过身去,然后背对着单子寅问:“为何要我转身?”
“实在是我也并非深谙杀鸡之术,过程难免血腥,随你并不惧怕这些,我却担心会影响平日在你心中的文雅形象。”
迎程程觉得好笑:“这世间有不少可笑成见,君子远庖厨,又得饱读圣贤书,还须能舞蹈弄枪上阵杀敌……”
“史书由男子书写,自是如何痛快如何来定,武周时期,也并非只有男子为帝为官。”
单子寅说得很对,但迎程程的意思是:“我并非觉得饱读诗书或是上阵杀敌,就非得是男儿去做,像你这样体弱之人,强行去上战场本就不妥。”
单子寅点头:“行伍之人去读书,也头大如斗。”
“世俗眼中,我一介女流之辈,不钻研女红,偏要忤逆父亲,也是不孝之女。”
“但你应变之力已不输九王爷,父慈女孝,也得父先慈,女再孝。”
他这一番话,说得迎程程心里还挺舒服的。
“你……”
“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迎程程都惊了,一边转身一边问:“这么快就好了?你不是说你不……”
不精通吗?
的确是不精通,野鸡是被杀了,但牺牲得格外惨烈。
迎程程别开了头。
单子寅理直气壮:“如此深山,就不必追求色香味俱全了。”
“……是。”
他将野鸡递给迎程程:“这可是你杀的。”
迎程程:“……”所以搞成这样,也是她的责任对吧?
“但你放心,”单子寅好心肠地安慰她,“九王爷与颜悦都不是会当面让你难堪之人。”
被安慰了,但又好像没被安慰。
单子寅已经用树叶将手擦净,慢悠悠地走回了山洞。
他对颜悦的说辞是出来方便,自然不能同迎程程一道回去。
等迎程程过了片刻进洞之后,颜悦果然如单子寅所言一般,极尽夸奖之词去赞美迎程程。
“程姐姐也太过厉害了!”
迎程程被夸得有些汗颜。
一来这野鸡实在不是她亲手所杀,二来野鸡这惨状也根本担不起。
但当她有些尴尬地别开头时,却撞上了单子寅十分骄傲的脸。
“颜悦所言甚是,平日并无机会常做此事,又只得如此条件,能做到这样,已然是十分了得。”
颜悦觉得他十分反常,还警惕地扫了他一眼。
迎程程有些尴尬,这回实话实说了:“可我不会……不会烤鸡。”
“这个让我小舅舅来!”颜悦示意九王爷上前来将野鸡接过去,“他们行军时也时常野外做吃的!”
只是行军作战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九王爷亲自动手。
迎程程原本想提,但她自己根本不行,不能再大包大揽下来,犹豫的当口,单子寅已经开口:“还是我来。”
颜悦也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些什么的,最后还是闭了嘴。
此情此景,除单子寅外,无人能上,无论是说他还伤着,或是挤兑他是真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他撂挑子了……
九王爷已经找了根木棍,将野鸡穿上去,然后递给了单子寅。
“有劳你了。”
单子寅接过去:“王爷客气。”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略过迎程程:“我这是……代人受过。”
第四十一章 告一段落
第四十一章告一段落
这片林子里的山禽都是被喂过迷药的,迎程程吃着吃着才想起来,想起来之后像动作慢放一样抬着头去看单子寅。
单子寅太清楚她在想什么了,一边扒拉着柴火,一边说:“九王爷随身携带各类解药,先填饱肚子再吃解药便是。”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迎程程将嘴里的肉给咽下去,还是觉得先吃有毒的东西然后再解毒这件事有些离谱。
九王爷道:“征战在外时,为了不燃起火把引起敌人注意,连生肉都吃过,这本不算什么。”
“如今情况毕竟不一样……”
单子寅的玩笑神色收了收,沉默了片刻,正色道:“程程,你不是一直觉得你空有一身武功,却无用武之地吗?”
迎程程白了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当然是。
单子寅:“你熟读兵法,屈居于闺阁之中,到底是浪费了。”
尽管迎程程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乍听单子寅这么一说,她心里还是动容的。
从世俗偏见上来说,单子寅同她的困境并无区别。
眼下两个人又是夫妻又是盟友,时至今日也算是共过生死患难了,但单子寅的狗嘴里老也吐不出象牙来,从未当面跟她如此直白地表达过欣赏。
受委屈久了,忽然被人知冷知热地问候这样一句,迎程程眼眶一时有些发烫:“子寅,其实你也不必……”
“再者我也很过意不去,”单子寅又诚恳地补充道,“陛下本是惦记着你迎府的银子,才非要赐婚,我如今挡了你的正经桃花……”
迎程程眼皮一跳,方才那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怒目相向。
敢当着九王爷的面胡说八道你就完了!
单子寅看向九王爷:“这事还望九王爷费心,一则程程自幼习武,将来如有机会入行伍,必定不会给我大楚丢脸。”
九王爷看了看迎程程,问道:“这也是嫂夫人的意思?”
嫂……夫人?
迎程程真的很好奇,单子寅同九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单子寅正色道:“二则,别再称呼程程为嫂夫人了,我与她之间为何成亲,天下皆知,九王爷自然更清楚,拖累于她我已于心不忍……”
迎程程:“……”总感觉他这话后头没憋好屁。
果然,单子寅紧接着就道:“还望九王爷多费心,替程程在军营里某个好夫婿,有朝一日我与她和离,也好不耽误她姻缘。”
迎程程:“单子寅你皮痒了是吧?方才还说我的本事不必拘泥于闺阁之中,难道就该拘泥于后宅之中了?”
颜悦大声附和:“就是!”
九王爷笑道:“世间姻缘,本非相似才相配,愈是同道中人,反而愈是适合为兄弟、为知己,能白头到老,则大多是互补之人。”
他眼神在迎程程与单子寅身上逡巡片刻,最后才道:“你二人毕竟是陛下赐婚,这辈子还是别妄想和离了。”
这一番话说的迎程程一整晚都在做些古怪的梦,先是她去了军营之中,被单家军众人称呼“少夫人”,又是九王爷从天而降,管她叫“嫂夫人”。
画面一转,不知为何又到了悬崖之上,单子寅马上就要掉下去了,还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叮嘱她:“不必为我守节,我死后你另觅佳婿便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次日一大早,迎程程醒来时,浑身疲惫,总感觉梦里打了一场狠仗,已经经不起再折腾了。
九王爷和单子寅已经出了山洞,只有颜悦还没醒。
迎程程去将她唤醒:“睡久了更难受,还是早些想法子出去才是。”
颜悦在她面前素来听话,即便没睡饱,还是立即点点头爬起来。
走出山洞,九王爷正拿住一个人,将他往前一推,那人便跪在了单子寅面前。
“刚好,你家大姑娘来了,究竟怎么回事,你自己同她交代罢。”
迎程程定睛一看,这不是迎府的丁卯吗?
“姑娘……”
迎程程十分不解:“你为何在这儿?你家老爷不放心,命你来寻我?”
单子寅摇摇头:“夫人还是太过良善。”
丁卯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他不停地给迎程程磕头:“姑娘明鉴!并非小人有意为之,全是大公子逼迫我的……”
迎柏?
“这同迎柏有何关系?”
“二公子久久未归,大公子怂恿老爷让姑娘和姑爷出来寻人,再让小人设法通知虎头寨的山贼,想借山贼之手,谋害二公子与姑娘!”
好一个一石二鸟、借刀杀人啊!
丁卯还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他还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在求饶。
吵得迎程程脑袋疼。
虎头寨的事还没完,九王爷的意思已经说过,这件事只能先到此为止,至于日后他如何去算总账,那是他的事。
这次的事总归要有个交代。
交代这不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迎程程挥了挥手:“你先起来吧,等到了你家老爷面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丁卯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实话实说!”
单子寅道:“那就劳烦九王爷了。”
九王爷亲自动手将丁卯双手缚在背后,吩咐他:“前头带路。”
不知他是提前敲打过何人,还是给了虎头寨背后之人什么教训,总之这回走出山林十分顺利。
他们被抓时那辆马车还留在原地。
九王爷吹了个口哨,两匹马就从林子里蹿了出来。
跟着他久经沙场的,哪怕只是一匹马,都不是等闲贼寇轻易能扣得住的。
单子寅将丁卯的双手解开,命令道:“套马!”
还真是多亏了迎柏,巴巴地将人给送来。
迎程程想骑马,但除了拉马车这匹马之外,另一匹是九王爷坐骑,它烈得很,也只服九王爷一人,于是只能和颜悦一道,将单子寅扶上马车。
忙活了这么些天,让单子寅带了一身的伤,又将丁卯捉住,绑架这事,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
马车跟在九王爷时候,往前走了好一会儿。
马车里的颜悦忽然想起来什么,惊道:“把铁男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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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千年老参汤
第四十二章千年老参汤
铁男一直在树林里找吃的,她一直急着单子寅说这林子里的山禽都吃了迷药,打回去了吃了对身子也不好,所以只能找野果。
但这片林子真是诡异,一个果子都没见着,于是铁男越找越远,越找越远,最后竟然……
就这样找了出去。
先前绕来绕去绕不出去,怎么找着果子呢就出来了呢?
铁男心里着急,担心迎程程他们出不来,想着折返回去。
结果就在这里,碰到了闹着要往林子里闯的玉枢。
玉枢看到铁男简直眼睛一亮,仿若看到了救星。
将军府的人看到他俩,无异于看到卧龙凤雏。
好不容易救出来俩,还非闹着要再进去。
因为玉枢是跟着单子寅长大的,在将军府的地位与普通小厮不同,旁人还真管不住,加上老太君又闭关了,因此才让他又闹到了这儿来。
此事最终惊动了单莺,她直接赶过来,拎着单子寅一通臭骂:“此时是你任性的时候?九王爷亲自在营救,轮得到你添乱?”
玉枢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铁男毕竟不是将军府的人,单莺对她说话时,虽说语气还是有些重,但话术就变了:“九王爷已有部署,你家姑娘必定能完好无损的出来,不必你去。”
铁男觉得她那句“不必你去”其实等同于对玉枢的那句“轮得到你添乱?”
两人各被龇了一顿,就都老实了。
在院子里等了不多时,单子寅他们果然就回来了。
玉枢先是上前关心了一番,然后惦记着提醒了一句:“听闻公子出事,莺姑娘还特意赶回了将军府,公子记得派人去给她回个信,也好让她放心。”
单子寅点头:“回来路上,九王爷已经安排人去报信了。”
迎程程把丁卯交给铁男:“此人你替我看好了。”
铁男眉一扬:“是他想害姑娘?”
“不止,”迎程程想了想,又说,“还是把人给迎璜送去吧,他近来应当正好闲着。”
然后她转身看向玉枢,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
“九王爷已请宫中御医替我看过,已经无妨。”
九王爷就是办事妥当,而且心细如丝,最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因为玉枢是奴才,就看不起他,还惦记着请御医。
“那就好,”迎程程道,“你家公子我就交给你了,若有不便,只管找铁男便是。”
毕竟铁男在迎府里也是出了名的刺头,刘氏八百个心眼子也斗不过铁男一拳头。
“多谢少夫人。”
迎程程最后转身看向铁男:“你没有什么话要同单公子说?”
不论他们怎么称呼“少夫人”与“姑爷”,迎程程和单子寅都没有反驳过,成亲已是事实,没有必要,但迎程程自己称呼时,还是叫的“单公子”。
铁男从小跟着她长大,最了解迎程程的秉性,直到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
她径直走到单子寅面前来,拱手朝他行了个男子礼:“铁男小人之心,害得姑爷跳崖自证清白……”
“不过是我将计就计罢了,”单子寅摆了摆手,“否则没人能逼我跳崖,跳崖也明不了什么志。”
铁男有些诧异。
单子寅笑了笑:“你有警惕性,这很好,不必当成罪过,更不必克服。”
铁男扭头看向迎程程。
迎程程蹙眉:“这也是单家兵法?”
“单家从无兵法,历代兵法亦须分人来用,”单子寅累了,他和玉枢两人搀着往里头走,“攻心更主要是根据了解程度而来。”
铁男忍不住问道:“那姑爷当时跳崖是想做什么?”
玉枢跟着道:“公子那日是知道只有悬崖附近是安全的,无法与你们明言,又担心你们不信。”
当时他明着说,的确没人会信。
“九王爷当时就在命人扫除林中的陷阱?”迎程程这时候明白过来,“所以后来铁男才能顺利自己走出林子?”
确实如此。
铁男心服口服:“无论如何,是我小人之心,姑爷因此才受重伤……”
“这句是我的词儿,”迎程程更加坦然,“我会追下去,恐怕不在你计划之中,若非为了救我,你也不至于伤到如此地步。”
说话间,已经到了他们的新婚卧房门口。
单子寅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示意大家禁声。
但迎程程习武多年,怎么可能听不出气息?
更何况刘氏也根本没想着要藏着掖着,在屋子里笑声还挺大。
铁男蹙眉上前打开门,冷着脸看着刘氏。
迎程程与单子寅一同踏进门,刘氏已经假笑着迎过来:“哎呀咱们家的好姑娘、好姑爷,总算是回来了!这几日啊,我是吃不下、睡不着……”
单子寅笑道:“二姨娘睡不着,这是上我们房里补觉来了?”
刘氏笑容不变:“这话怎么说的,我是得知你们无恙,特地命厨房做了参汤来替你们压压惊!”
这汤反正是没人敢喝。
铁男横档在迎程程面前,像个门神似的,根本不让刘氏靠近。
单子寅倒是没事人似的,率先坐到圆桌旁去,还略带抱歉地朝刘氏笑了笑:“我这腿还伤着,就不同二姨娘客气了。”
二姨娘连忙将参汤推过去:“趁热喝!”
单子寅端起碗来就喝了个干净,还夸了一句:“味道还真是不错,二姨娘费心了。”
铁男根本没想到单子寅会喝,也就没来得及拦,到这时候人都惊呆了,赶紧看向玉枢。
她这时候去抠单子寅嗓子也不合适,肯定得玉枢来啊!
但玉枢根本没有反应。
铁男急得要命,再去看迎程程……
迎程程竟然也很淡定。
刘氏又来招呼她:“姑娘也劳累了,这可是上好的千年老参,我好容易托人才买来的!”
迎程程就坐过去:“那就劳烦姨娘了。”
刘氏就亲自替她又盛了一碗参汤,直接送到迎程程手里去:“姑娘喝汤。”
迎程程接过来一饮而尽。
铁男自打入府,还从未见过刘氏如此低姿态,她送来的东西也多半没什么好心眼,迎程程从来都是看也不看直接扔了的。
这回怎么竟然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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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倒戈
第四十三章倒戈
刘氏陪着笑脸试探着问道:“姑娘这回出远门,身子可还好?”
“不太好,那林子里到处都是迷药,还有人对我们痛下杀手,”单子寅捂着胸口,看起来还是一副后怕的样子,“幸亏我与程程命大。”
刘氏笑得依然灿烂:“吉人自有天相……”
“迎璜就不同了,他被人用鞭子抽了,又言语辱骂他相貌,”迎程程冷冷道,“在林子里他便说了,抓住幕后主使,必定要将其挫骨扬灰方能解气!”
迎璜从来不足为惧。
刘氏现在有些拿捏不准迎程程对迎璜的态度。
照理说他们先前十多年可半分没有兄妹之情,而且迎程程是个颜控,儿时便只会跟着娇憨可爱的哥儿背后头跑。
刘氏依稀记得有一阵迎程程总爱念叨什么小师父,到后来她亲自跟着偷跟过一回,根本就没有另外一个人,只有迎程程自己个儿在后院里练武。
练武练魔怔了。
迎璜与迎榈貌丑,迎程程从来不愿承认他们也是她的哥哥。
但这回迎璜回府之后,态度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竟然把自己院中许多好东西都在往迎程程院里送。
这一下让迎柏有些心慌起来,刘氏只好来探探虚实。
刘氏笑得勉强:“迎璜这孩子,平日里便不爱照镜子……”
“有些人虽貌丑,心却良善,可有些人貌若潘安又如何?一副蛇蝎心肠!”
迎程程看向铁男:“铁男,送客!”
铁男应声往刘氏面前一杵,面无表情道:“二姨娘是自己走,还是我请您出去?”
她在“请”字上头特意加重了语气。
迎程程主仆两个在迎府中从来都是异类,没人敢惹他们。
刘氏搭进去一根千年老参,却没套出来什么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铁男就急急问道:“姑娘怎么敢喝那妖婆送来的汤!”
“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来给我们送参汤,当真出了事,她跑得掉?”迎程程悠然道,“再者说,单公子不已先喝了一碗吗?”
对啊,单子寅懂岐黄之术,想必也是送到鼻子底下一闻,就知道参汤到底有没有问题,既然他喝了,肯定就是没问题的。
单子寅点点头:“的确是根千年老参,二姨娘这回算是下了血本。”
“那我便让她血本无归!”
迎程程把丁卯送去给了迎璜,迎璜还体贴他们二人舟车劳顿,又有伤在身,给他们一些休息时间,到了傍晚时候,铁男才带来消息。
“姑娘,二公子去老爷面前告发大公子了!”
迎柏既然让刘氏来打探消息,就证明他自己心中也有数,丁卯没回去复命,多半是出了事。
所以他也一定做了些准备去应付若是丁卯被抓,自己该如何推脱。
迎璜没这个脑子,他面对迎柏指鹿为马,除了暴跳如雷之外,也没别的可做。
迎程程看了单子寅一眼:“你得去帮他。”
单子寅悠然道:“我可还伤着。”
迎程程认真道:“不能让你白伤,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迎璜没这个本事,得你自己亲自来讨回公道。”
她这样一说,算是顺了单子寅的毛,他眯起眼睛,神态就像一只刚吃完食、十分餍足的猫儿:“既然如此,那我便随夫人走一趟罢。”
迎程程的院子,距离正堂还有点距离,单子寅伤了腿,她思来想去,还是叫人抬了个步辇过来,在府中行走用步辇,多少是有些夸张了。
单子寅道:“我如此孱弱,被人伤了若不大张旗鼓到人尽皆知,又如何能讨公道呢?”
迎程程明白了,单子寅的身份特殊,这桩婚事又是陛下钦赐,事情闹大了,迎湘仪有八个胆子也不敢包庇迎柏!
他们到正堂的时候,迎璜已经绑着丁卯到了。
迎璜见到单子寅,第一时间上前关心:“妹夫伤势如何?”
迎湘仪看了他们一眼。
能让迎璜这孽畜说了句人话,看来单子寅这人并不简单。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想要让迎柏全身而退,恐怕是难了。
单子寅细声细气道:“腿上破了相,倒也不影响什么,只是程程看了,不知会否做噩梦呢。”
迎程程心想,谁没事儿半夜里掀开你裤腿去看那丑伤疤啊。
但她在迎璜望过来的时候,还是表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迎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安慰迎程程,还是安慰单子寅。
以他的情商是不可能说得出能两全之语的,于是聂聂了半天,最后直接扭头去看着丁卯怒喝了一声:“还不从实招来!”
一声怒吼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单子寅,再次捂着胸口,咬着下唇,一副难受的模样。
迎程程现在已经十分习惯了,当即上前软言安抚道:“莫怕,已经回府了,没事了。”
迎璜更是怒不可支:“丁卯,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替你说?”
从头到尾,迎柏都有恃无恐地站在迎湘仪身侧。
丁卯算是看明白了,迎柏根本没打算保他。
到时候他仍旧是迎府高高在上的大公子,而一切都是丁卯这个死奴才干的。
这个府里,只有迎程程不拿她的丫鬟当丫鬟看,会为维护铁男和迎湘仪针锋相对。
如今整个迎府,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主子敢给铁男脸色看。
而迎柏就是这样对他丁卯的。
丁卯昂起头,冷静地看着迎湘仪:“老爷,大公子以小人妻女为要挟,命小人设法与虎头寨报信,助他们劫持二公子与大姑娘!”
这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若要追究起来,就必须有人来戳破这层砂纸。
丁卯选择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倒戈,帮迎程程他们撕开了这道口子。
迎柏怒骂一声,随即看向迎湘仪:“爹,绝非儿子所为,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老爷,小人如今还身中大公子所赐奇毒,每月须得按时前去领解药,”丁卯望向单子寅,“姑爷深谙岐黄之术,把脉便知小人并未说谎。”
单子寅当然不会替他把脉。
“我不过略懂些皮毛而已,”单子寅摇头,“只是将军府与常太医相熟,请他老人家过来一趟,想是并无问题。”
若是太医到了都说他中了毒,迎柏还想如何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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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自罚三杯
第四十四章自罚三杯
若当真惊动了太医,岂不就是直接告诉陛下,我迎府根本没把你的赐婚放在眼里,顺带再通知一下将军府,我打算把你们家独子给弄死吗?
刘氏慌忙道:“这等小事让管家去请大夫来便可……”
迎璜冷冷问道:“管家请来的大夫,敢说真话吗?”
这丑东西何时敢如此同她说话了!
刘氏凤眼一横。
平日里迎璜到这时候,早已经服软不计较了。
但今日,迎璜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又冷哼了一声:“二姨娘与迎柏母子二人多年来在迎府作威作福、一手遮天。”
铁男立刻接话道:“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竟敢把脏主意动到姑娘与姑爷身上来!”
迎湘仪怒目扫过去。
铁男更加无惧地瞪回去。
就像在说,这迎府原本姓程,你一个倒插门的在这儿三妻四妾,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迎湘仪气得手都在抖,但他不敢当着迎程程的面发作。
迎程程从来都是护着她那个蠢丫鬟的!
更何况她与单子寅如今似乎夫妻和睦,若是将军府也掺和进来,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迎湘仪只好看向迎程程,问道:“依你之间,该当如何?”
这是已经认了迎柏所作所为了。
迎程程又看向单子寅。
这件事到最后,唯二受伤的只有他和迎璜。
迎璜素来没人重视,这回他有胆子如此计较,也不过是在狐假虎威罢了。
单子寅摇头:“父亲,小婿原本觉得此事想必有所误会——毕竟大哥已然拥有父亲的偏爱、当家的实权……”
说着单子寅又叹了口气:“小婿虽不信他的道德,却相信他不会如此愚蠢,没想到他竟当真如此愚蠢。”
迎程程忍不住笑了,甚至笑得开始浑身发抖,忍了半天才点头道:“被偏爱之人自然有恃无恐。”
迎柏还要狡辩:“父亲明鉴,我不可能……”
但这回他被迎湘仪直接开口打断:“证据确凿,柏儿,你当真要让为父舔着脸去请常太医吗?”
你想想清楚,还要嘴硬下去,届时将军府当真派人去请常太医,你担得起后果吗?
迎柏不吭声了。
迎湘仪和颜悦色地看向单子寅:“柏儿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受奸人蒙蔽,做出此等戕害手足之事……”
单子寅点头:“父亲虽并非素来公正,但此次想必不会再偏袒。”
然后迎湘仪被噎了一下。
铁男差点笑出声。
原来不必疾言厉色,也能将话说得如此噎人。
刘氏急得立刻就跪在了迎湘仪面前:“老爷!老爷您明鉴啊!柏儿自小最是兄友弟恭、孝顺父母,他怎么可能……”
但这时候迎柏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连忙上前扶起刘氏:“母亲快起来,该跪的不是你……”
随后他故作有担当地在迎湘仪面前跪下:“是我。”
“是我受小人蒙蔽,是我差点害死弟妹,是我……”他仿佛还哽咽了一下,“是我错了。”
好一个受人蛊惑。
他能受谁蛊惑呢?
丁卯急了,正要分辨,就被单子寅给拦了下来:“大哥如此糊涂,恐怕不适合再行管家之权。”
迎湘仪点头:“子寅所言甚是。”
如今证据确凿之下,迎湘仪无法再偏袒,只得发落迎柏。
他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迎柏,沉痛道:“你如此糊涂,实在不宜再行管家之权……”
迎柏朝迎湘仪磕下头去:“是柏儿糊涂,辜负了父亲!”
合着被他害了的弟弟妹妹死了也就死了,关键是现在被人发现了,所以辜负了父亲对他办事妥当的期待。
你怎么还能留下把柄,让人拿着短了来找我必须发落你呢?
迎程程冷笑了一声。
“他差点害死我和妹妹,”迎璜直接炸了,“就只是夺了他关键之权而已?”
迎湘仪怒斥了一声:“哪来你说话的份!”
屋子里站着几个他得罪不起的主儿,如今竟然连迎璜这个逆子也敢忤逆他!
迎璜被如此喝了一声,顿时不敢再开口,只能愤愤看向迎柏。
铁男都觉得迎湘仪这次偏心得太过分了,迎程程是嫡女,迎璜怎么说也是他亲子,就为了一个迎柏,亲生儿女都能豁出去吗?
迎柏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没有动。
所有人都在等着迎湘仪最终的发落。
一片沉默中,只有刘氏偶尔抽泣几声,仿佛在无声抗议,她的儿子有多委屈。
“迎柏愚钝,行忤逆之事,残害手足,削去管家之权!”迎湘仪提高音量,“此外,命你长跪于祠堂,于祖宗牌位前悔过!”
好一个雷声大雨点小,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这也能算是惩戒呢?
简直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自罚三杯也当做是发落了吧。
迎璜愤愤不平地看向迎程程。
其实迎程程早就知道,没酿成大祸,迎湘仪绝对会设法保住迎柏,这还是在单子寅受伤的情况下,否则绝对更是轻拿轻放。
单子寅似乎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既然迎柏不再行管家之权,那偌大的迎府,总要有人接替才是。”
迎湘仪下意识看向了刘氏。
刘氏十分默契地抽抽搭搭开口道:“我儿糊涂,便有我这个当母亲的……”
“子不教,父……母之过,”单子寅笑了笑,“二姨娘的确该一同去祠堂思过才是。”
刘氏:“……”
迎湘仪不是傻子,事到如今自然也明白了单子寅肯就此揭过必然是有所图。
于是他只好道:“程程自幼便不擅长管家之事,迎璜迎榈更是不中用,如此一来,便只能劳烦子寅了。”
单子寅有些羞赧:“可我也从未有过管家经验……”
“凡事都是从不懂开始的,子寅如此聪慧,定然不会有问题。”
到这个时候,他们两人都是在配合演戏了。
连迎璜都看出来单子寅是在欲拒还迎,于是大声道:“整个迎府上下找不出一个能管家的,子寅你只管放手去干,你还能比迎柏糊涂吗?”
跪在地上的迎柏:“……”怎么没把他给毒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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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小人之心
第四十五章小人之心
绑架一事,最后就以迎柏跪祠堂、单子寅接过管家之权收尾。
迎程程还是亲自去将军府致歉,请单莺出面,将常太医请到了迎府,替单子寅看看伤。
常太医摸着胡子摇头:“听闻华佗曾为曹玄德开颅,便是以绣花针缝合伤口,子寅此法虽说大胆,倒也合理。”
迎程程心想,合理那你摇什么头。
常太医紧接着就道:“只是这下头半截儿缝合得过于难看了些,想是疼痛过度所致手已不稳。”
迎程程:“……”坏了,这是冲我来的。
但单子寅却道:“留疤而已,只要恢复情况尚佳,也算是值了。”
常太医笑眯眯道:“有老夫在,如何能叫你留疤?”
他留下了一瓶舒痕胶,仔细叮嘱了迎程程如何上药,最后向迎程程承诺:“保证还你夫婿一条白嫩嫩的腿!”
迎程程:“……多谢常太医。”但大可不必如此!
她亲自送常太医出府之时,常太医还问了一句:“少夫人与子寅相处如何?”
都能直接叫子寅了,想必是关系挺近的。
迎程程迂回地答道:“我与他相处还算融洽,子寅他……性情很是体贴。”
否则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评价单子寅。
单子寅他人前人后变脸还挺快的。
常太医感慨道:“子寅自幼丧母,老太君又……加上将军常年不在府中,他很不容易。”
迎程程很想追问一下老太君又怎么了,但又觉得直接问出来不太好,一是她和常太医关系没亲近到这个程度,二是这样显得她和单子寅也不太熟。
不然的话,直接问单子寅不就好了吗?
迎程程最后还是只能带着疑惑把人送走了。
单子寅进入状态很快,腿伤还没好利索,便已命玉枢去将账本和各门房钥匙都要了来。
毕竟是迎湘仪当众宣布的管家之权,刘氏移交之时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加上铁男跟着玉枢一同去了偏院,刘氏不敢耍什么心眼。
迎程程院中的人不需要讲什么阴谋,他们纯用阳谋揍你一顿你便会老老实实、乖乖顺顺。
刘氏之所以能在账上动手脚,无非是因为迎程程并不在意罢了。
单子寅这回看到的账本与上回查账那些又有所不同。
刘氏和迎柏母子当真是胆大,至今还认为单子寅不过绣花枕头,看不懂账,还上赶着接这烫手山芋。
迎程程坐在圆桌边,看单子寅翻阅账本。
看着看着她就打起瞌睡来。
一觉睡醒时,天都已经黑了,铁男正在掌灯。
单子寅居然还在看账本。
只不过之前小山似的那一沓没看过的,现在挪到了看过的这边来。
迎程程伸了个懒腰,也不知是不是在夸奖:“你可真有毅力啊。”
有你看账本这样的执着,干什么事儿干不成啊。
单子寅一边继续翻账本,一边问道:“这回出去,你也算是头一次替迎府办差,成功将迎璜救了出来,还没让府里拿银子去赎,打算讨什么赏?”
迎程程听得一愣:“还能讨赏?”
“父亲处事不公,多年来你受了委屈,如今已然是你夫婿当家做主,想要什么我能不给?”
这话听得迎程程直接乐了起来:“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
单子寅悠然道:“不过是将你母亲留给你之物,借我手还你罢了。”
身外之物,迎程程祁时没有特别在意过。
只是若就这样便宜了刘氏同迎柏,又多少教人不甘心。
单子寅合上账本,也活动活动了筋骨,这才继续道:“刘氏将府中银子都挪出去放了息钱,到了收款之日,还是会收回来充入官中的。”
迎程程感慨:“那她还不算丧良心。”
“息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这些年,她已经在东街置办了好几个铺面,”单子寅眼神逐渐犀利起来,“但还有大量银子不知去处……”
“连姑爷都查不到去处?”铁男不信刘氏还能精明得过单子寅。
单子寅眯起眼睛:“就怕这些去处,让我查出来,到时候恐怕就……”
恐怕怎么样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迎程程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你只管放手去查,到时候若需要我出面,怼人要说法这事儿让我来,”迎程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方才你说讨赏,什么都行?”
单子寅见她如此,猜也猜了个大概:“与九王爷相关之事,我只能说尽力。”
“你可真是公鸡长牙咬狐狸——成精了,”迎程程感慨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你眼珠子一转,便是打的九王爷的主意,还需要猜?”
迎程程根本没注意到单子寅的嘴角已经往下压了压,还在兴奋地开口:“我想拜九王爷为师,系统学习兵法,你以为如何?”
单子寅满脸的“我以为不怎么样”,但开口却是:“九王爷如今长住宫中,但有时办差太晚了,宫中落了锁,便会歇在宫外。”
单子寅提笔在纸上写了处地址:“你若诚心,带些拜师礼前去,且看九王爷意下如何。”
迎程程喜滋滋地将纸条接过来,又抬头问:“依你看,带些什么拜师礼合适呢?”
九王爷出身贵胄,还能看得上这些俗物?
结果单子寅道:“何物都可,越贵重越好。”
迎程程有些犹豫:“可我看……”
我看九王爷不像是贪财之人啊。
单子寅再一次秒懂了她的意思,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朝廷拨的军饷不是拖延便是短斤少两,浴血奋战、马革裹尸还的将士,你以为最后都是谁出银钱安顿家属?”
迎程程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所以你尽管多带些金银珠宝过去,越贵重越显诚心,”单子寅又提醒了一句,“但你要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九王爷不肯收?”
“不,”单子寅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做好准备九王爷照单全收之后,也不一定会松口答应收你为徒。”
迎程程:“……我看你是小人之心去度九王爷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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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君子之腹
第四十六章君子之腹
迎程程让铁男照着嫁妆单子列了一长串好东西,先把礼物单子拿过来给单子寅看。
单子寅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便道:“倒的确都是好东西,先拿去试试罢。”
于是迎程程就换了一身练功时的便服,带着铁男照着单子寅给的地址,找过去了。
九王爷在别院基本上只是办差晚了回不去宫里的时候歇息,而且他一直都按照军营中的作息,起得很早。
天还不亮,九王爷出门时,就看到门口堵了辆马车。
而且马车外海挂着将军府的灯笼。
他想也不想便上前敲了敲车窗:“今儿个真是稀奇,小公子怎么有工夫……”
话还没说完,车窗被人从里头打开,露出迎程程笑成朵花儿似的脸。
“九王爷!”
九王爷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想敲碎敲门的那两根指头。
迎程程飞快跃下马车,拍了拍掌心:“铁男,快将东西都抬上来!”
九王爷眉头一跳:“嫂夫人这是……”
“我带了些东西来,”迎程程有些不好意思,“九王爷也知,我商贾之家都是些粗人,也不懂什么鉴赏,都是些俗物……”
铁男将打头的箱子揭开盖:“九王爷过目!”
九王爷低头一看,东海夜明珠就有硕大三颗,更不必提别的好东西了。
商贾之家……的确是富庶啊。
九王爷侧开身:“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嫂夫人都带来了,就抬进去罢。”
迎程程一喜,立即抬手命人将四大箱好东西都给抬进了九王爷别院中。
“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进宫赶早朝,便先走一步。”
九王爷朝迎程程点了点头,就翻身上马,扬鞭快马离去。
迎程程站在原地,欣赏着九王爷英姿,久久不能回神。
**
单子寅晌午的时候睡了个回笼觉,又叫人送了些小笼包来房里,吃过了就继续看账本。
迎程程回来的时候,他正品茗小憩。
“一大早将我诳出去,”迎程程进门就道,“你自己个儿倒是逍遥。”
单子寅奇道:“九王爷不在?”
“在。”
“东西没送出去?”
“……送出去了。”
“那我何事诳你了?”
迎程程不占道理,也学不会胡搅蛮缠,只能泄了气似的坐下来,一口气灌了一大杯水下肚,还是一脸憋屈的模样。
单子寅看向铁男:“你家姑娘这是怎么了?九王爷总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铁男看了看迎程程,犹豫一番才回道:“九王爷十分客气,还称呼我们姑娘为嫂夫人,只是他要赶着去上朝,没说几句话便走了。”
单子寅又看向迎程程:“东西收了,事没应下?”
迎程程愈发憋屈了:“没顾得上同九王爷提拜师之事。”
“这也无须气馁,下次再去便是。”单子寅耸耸肩,“九王爷可是君子,难道你要去做那揣度的小人?”
迎程程:“我自然不会!”
单子寅有些好奇:“你不是一直心悦九王爷?为何还要去拜师?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辈分一定,日后便麻烦了。”
迎程程趴在桌上,头埋进手臂中,声音有些闷:“我都与你成亲了,成亲那日还给九王爷磕了头。”
“那又如何?”单子寅挑眉,“你若是守礼之人,会对你父亲如此态度?”
“那不一样。”
铁男在一旁插嘴:“若不定下师徒名分,连见面机会都没有,同以前没什么两样……”
单子寅竟然觉得有道理,还点了点头:“也有道理。”
迎程程心里烦,就去找单子寅麻烦:“你不是说你过目不忘,上回才看了那么一会儿便能看出来问题,这次怎么看这么久了还在看?”
“我有些猜想,还没证实,”单子寅也没多说,“但有一样,刘氏现在住的偏院,我听闻以前是你母亲住处?”
迎程程“嗯”了一声:“母亲与迎湘仪闹翻之后,便搬去了偏院住,偏院独立成园,还有侧门能进出,与迎府几乎能够分开来。”
“那为何你不去住,反倒让刘氏去了?”
“自然是刘氏看中了那偏院,非要抢了去呗。”玉枢插话。
铁男点头应和:“正是如此,姑娘当时年幼,为此事闹了许久也不顶用,还被老爷责骂了一番。”
“吃软饭吃到如此丧良心地步,你父亲也算是有些本事。”
单子寅沉吟片刻:“那我就要想想法子,请刘氏挪挪位置了。”
迎程程坐直了,有些不敢置信:“你能有办法让她把偏院交出来?”
“我何时骗过你?”
迎程程想了想:“跳崖那回就骗了我。”
单子寅淡定得很:“此一时彼一时,我就问你一句,想不想住回偏院去?”
偏院与迎府这边不相连,迎府每个院落刘氏都能来去自由,但偏院却有独门独院,归他们自己落锁,程氏以前住过去就是为了躲清静。
迎程程点头:“自然是想。”
单子寅就把腿伸过来:“先替我将今日的舒痕胶抹了,过两日我便让你搬进去!”
铁男第一时间拦在迎程程前头:“我替姑爷上药便是。”
然后就被玉枢挡下了:“你与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铁男:“那你去啊。”
玉枢直接把人拉走:“你去替我上药。”
铁男被拉走的时候还回头嗷嗷叫唤,单子寅斜眼瞥着迎程程:“替我上药辱没姑娘了?”
“我娘走得早,铁男自幼像母鸡护犊子似的护着我,不想让我受委屈,”迎程程起身去洗净了手,再过来开药瓶,“把裤腿卷上去!”
单子寅就老老实实卷裤腿:“有她如此护着你,想必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
“铁男与我毫无血缘,却能侵入姐妹,迎湘仪乃我血亲生父,却一心想让我死,”迎程程现在提起这些,已经没什么特殊情绪了,“你说奇不奇怪?”
“这世间亲与不亲,本就难说得很,”单子寅笑了笑,“世人皆知单大将军爱兵如子,谁又知道他实则视子如草芥呢?”
若换做以前,迎程程必定要与单子寅大吵一架,不可以有人诋毁她敬爱的单将军,但时至今日,她与单子寅成婚又遭劫持绑架,单将军却一直不闻不问……
再如何淡漠的父子之情,到这份上,都是有些过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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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财不外露
第四十七章财不外露
迎程程小心翼翼地将舒痕胶在单子寅伤口上涂抹均匀,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将军府能请动常太医,可是因为谢贵妃?”
“谢贵妃入宫一事,你可曾有所耳闻?”
迎程程想了想,她平日不太关心这些,同迎府中人也聊不来,平日里都是关起门来自己练功,还真不太了解。
“看你这样子,就是不知道了。”
单子寅叹了口气:“常太医本是随军军医,当年先帝御驾亲征,天子守国门,常太医于危难之际救回先帝性命,这才进的太医院。”
只是当了太医之后,便要守许多规矩,许多方子不能用,许多药不能抓,医治宫中贵人须得稳妥为上,不得凶险半分。
常太医常年在战场上都是为伤兵接骨剜腐肉,当了太医却要每日入宫为贵人请平安脉,吃这补药、用那药膳的,落差太大,难免有所不忿。
于是有一回直接冲撞了某位娘娘,差点招致杀身之祸。
危难之时幸得谢贵妃主持公道,此后便只单给谢贵妃请平安脉了。
“谢贵妃身子不好?”
单子寅道:“与将军府沾亲带故之人,除去我,人人个个身子骨都好。”
迎程程都已经习以为常,根本不觉得他这是在自嘲了,仍然很好奇:“难道是因为谢贵妃身子好,常太医无事可干,所以才……”
但将军府也没几个需要动用到他的人啊。
“常太医日日奉召入宫,给谢贵妃说他随军时的那些故事。”
好好一个太医,成了个说书的,常太医越说越是感慨,很希望能再去前线。
“但他如今年纪也大了,单将军不让。”单子寅不知是何心情,“让他在家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
迎程程也十分向往:“有过如此精彩过往,到老无法再上战场,总也有些故事可以回味。”
谢贵妃将门出身,家中也出了谢太君这样的巾帼人物,自然对上阵杀敌一事心存向往。
“常太医如今也是实在无事可干了,竟有闲功夫研制舒痕胶。”
单子寅的药上好了,他将裤腿放下来,又提点了一句:“拜师一事,宜早不宜迟,九王爷下朝后,必定会回去清点你今日所赠之礼。”
迎程程眼睛一亮:“那我不好空手去吧?我去让铁男再清点一些珍宝出来!”
九王爷并无私心,宝贝给出去他收了,最终还是用在抚恤战死沙场的将士家属身上。
单子寅斜了迎程程一眼,没吭声。
其实,原本是想提醒她的,九王爷性情如何,没人比单子寅更懂了,九王爷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他占起便宜来,可从不手软。
单子寅与迎程程已经成了亲,如今关系稳定,迎程程既然是他的夫人,有些亏吃了,就等于他单子寅也吃了,他不至于眼见着迎程程吃亏。
但迎程程这亏吃得未免有些太上赶着,她平日吃穿用度一应都比较朴素,在这堆金砌银的迎府显得十分格格不入,攒下的宝贝可真不少。
被人坑还如此兴致勃勃,单子寅就觉得还是不应当拦着她。
有些亏还是要亲自吃一吃,才晓得后悔嘛。
如九王爷那般如明月皎洁之人,也须得被倾慕他之人亲自拉下神坛,才知人心险恶啊。
铁男清点的时候,都有些心疼了。
她家姑娘从小就倾慕九王爷,九王爷如明月,如山风,如世间一切美好之物,但明月皎洁——他无心佳人只爱银钱。
铁男看来,九王爷与迎柏也并无什么不同。
而且铁男还很烦九王爷总是一副笑模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家傻姑娘根本看不出来,还总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这样一比较,姑爷就好多了。
至少姑爷会替她家姑娘撞峭壁受得一身伤,还知道替她家姑娘夺回偏院呢!
迎程程还在兴头上,又高高兴兴地带着一大箱子宝贝出门去了。
铁男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心想我家傻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儿心呐。
玉枢把她们送上马了才回房里来,问单子寅:“公子您明知九王爷从来只收礼不办事,何必让少夫人去呢?”
“九王爷这次回京,不就是为了要银子?陛下不给他就不走,”单子寅紧紧捂着汤婆子,惬意地眯起眼睛,“这钱最终还是迎府出,早出晚出有何不同?”
玉枢“啊”了一声:“可少夫人想让九王爷收她为徒啊……”
单子寅扯了扯嘴角:“那就得看她是否有这个本事了。”
迎程程骑在马上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铁男很快打马上前来,关心道:“姑娘可是受了寒?”
入了冬,寒风习习,吹在脸上如同刀割,迎程程没当回事,从怀里摸出方帕子擦了擦鼻子。
“不妨事,九王爷都要天不亮就顶着寒风入宫早朝,我哪里就如此金贵了?”
她一边说一边蹬了蹬马肚子往前走,然后就看到前方别院门口,九王爷裹着大氅从马车内走下来。
铁男自然也看见了,她非但看见了,还非要说出来:“……姑娘,九王爷坐了马车。”
上阵杀敌另算,如今回了京,就不必风餐露宿,没苦硬吃了。
迎程程硬着头皮道:“宫里不许骑马!”
铁男:“宫里也不许乘马车。”
宫里只能坐步辇,而且只有陛下同谢贵妃能坐。
这时候九王爷看到了迎程程,十分亲切地朝她招手:“嫂夫人又得了什么宝贝,要来让本王见识见识?”
迎程程总感觉眼前这个九王爷同她想象中有点不大一样。
但来都来了……
她还是翻身下马,唤铁男:“快,将箱子打开。”
“不急,”九王爷却道,“有道是财不外露,还是先抬进别院再开不迟。”
进了他的院子,可就再也没有出去的道理了啊!
迎程程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以至于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好,先抬进去,九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
“嫂夫人这话就见外了,”九王爷笑着打断她,“今日风寒,本王别院中并无女眷,就不留嫂夫人了,来日必定亲自登门,讨你与单兄一杯茶吃。”
迎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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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坠入爱河
第四十八章坠入爱河
迎程程回来时,整个人十分沮丧。
单子寅据说已经杵着拐去过偏院一次,刘氏得知他要交换住处,已经在迎湘仪跟前哭天抢地好几个时辰了。
玉枢十分敬佩她:“纯干嚎,不落泪,一嚎就是两个时辰,到公子离开时,竟还没有哑。”
单子寅点头表示肯定:“嗓子比迎璜要好。”
说起迎璜,铁男给出重要提示:“其实刘氏在府里,看似精明,实则不过是没人同她计较,迎璜此人有一个好处……”
单子寅早已猜到,此时怡然接口道:“刘氏外头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迎璜全知道。”
刘氏在外头放息钱,在迎府其实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迎湘仪默认之事。
但迎湘仪不知道的是,刘氏在外头还假借“迎春笑”名义,卖假货。
迎春笑卖的货,都是当年程氏留下的绣娘们,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好东西,款式还是当年程氏留下的,已经有许多年没出过新品了。
刘氏就敢在外头卖倒卖来的货,还大言不惭说是迎春笑即将开售的新品。
这新品迟迟不上,先前买过假货的人开始忐忑了,不停在找迎柏的麻烦。
迎柏已经不厌其烦,恰巧最近被迎湘仪关了禁闭,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单子寅将迎璜请过来,迎璜就立刻绘声绘色地说起来:“他们卖的那次货我瞧见过,款式倒是有些意思,但绣工太差,简直是砸咱们迎春笑的招牌!”
迎春笑是迎湘仪接手后,到京城来改过的名字,最开始在江南,他们是叫程心程意的。
迎璜看着迎程程:“小妹,也就是你能忍,你母亲娘家的产业如今被人改头换姓,还快把招牌都砸了。”
玉枢也道:“我随公子去绣房时,许多绣娘亦是怨声载道。”
绣娘们都是程氏之前用的老人了,这些年举家从江南搬来京城,安家落户买宅子都是大支出,结果迎春笑非但不涨工钱,还从原先的月例银子变成了按件计费。
程心程意的款式复杂精美,绣娘们都要耗时许久才能绣出来一件,难道平日里她们不过日子了?
还有绣娘告诉单子寅:“二姨娘差人来找过我,只是给的银子太少,我没肯干,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代绣外头的货。”
也就是说,最开始刘氏和迎柏还想直接用迎春笑的绣娘们,若让他们成事,那都算不上是假货了。
迎程程不太明白:“若款式不错,为何不直接在迎春笑上新品?”
“自然是因为在迎春笑售卖,必须走官中,他们能赚多少?”迎璜嗤之以鼻,“比不得现在,赚的全进了他们自己腰包。”
单子寅点头:“更何况针脚粗陋,绣工肯定便宜,出货量也快,成本在降,工期在缩短,盈利自然就愈发丰厚了。”
迎程程对那母子俩毫无任何期待:“照我看,连款式恐怕都是直接套用的人家的。”
单子寅道:“我也是这样猜测,只是目前京中所有绣样铺子我都命人去过,迎柏他们卖的,的确是独一份的样式。”
玉枢将许多绣品从包袱中取出,一一铺在桌面上:“这些就是他们卖的假货。”
然后他从中抽取出一个荷包:“这款是卖的最好的。”
这荷包上的刺绣虽然针脚不算细密,但花样的确新颖,是在楚都没见过的款式。
单子寅将这荷包递给迎程程:“你带在身上,若在外头看见相思之物,略作对比,再带回来细看看。”
迎程程接过来,又见单子寅自己也挑了个香囊收在了怀中,不由好奇问道:“你也用香囊?”
但若是他自己用,为何不直接挂在腰间,反倒要收在怀中呢?
单子寅这才用一副“今日天气不错”的随意语气告诉她:“陛下今日给将军府下了道圣旨,命单将军收颜悦为义女。”
迎程程吃了一惊:“为何如此突然?”
“这也不算突然,”单子寅捂了捂汤婆子,“原本我与颜悦有婚约,那还是我母亲在时定下的娃娃亲,如今陛下为你我赐婚,总要给颜家一个交代。”
颜氏并非小门小户,最起码颜悦还有个嫡亲的小舅舅在,九王爷回京,总不至于一点不顾他这个外甥女儿。
陛下简直是个天才,两家亲如一家也并非只有结亲一种方法,也是可以让单将军收颜悦为义女的嘛。
如此一来,单子寅与颜悦,那岂不就是有情人终成兄妹了吗?
与九王爷和谢贵妃有情人终成叔嫂堪称卧龙凤雏。
该说不说,迎程程认为陛下此举还颇有几分黑色幽默在。
玉枢都无语了:“颜姑娘父亲还在呢。”
“也没规矩说父亲还在,不能认义父啊。”
铁男回了一句之后才想起来问道:“那单将军收义女,总该回京一趟吧?”
不然颜悦跟谁敬茶,来走完这个认义父的流程呢?
玉枢想也不想便道:“连公子成婚,将军都没回来,如今却为了认义女回来,岂不是公然不将陛下赐婚放在眼里?”
铁男冷笑了一声:“恐怕是公然不将迎府放在眼里罢。”
迎程程居然也点了点头:“迎府的确入不了单将军的眼,并且认义女一事也是陛下旨意,这总不至于是慢待圣旨吧?”
只有单子寅喝了口茶之后,慢悠悠道:“单将军既不会慢待圣旨,也不会瞧不起迎府,不过是没将我婚事放在眼里罢了。”
迎程程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还是与她不同的那种可怜。
迎程程早就接受了迎湘仪偏心眼儿偏到没谱的事实,对迎湘仪的父爱也毫无期待,于她而言,这个父亲有或是没有,并无区别。
可单子寅话里话外,对单将军的父爱还是有所期待的。
他唯一无法平衡的点在于,我父爱兵如子,唯独不爱我。
偏偏他身体决定了,永远无法成为他父亲最欣赏的那种人。
单子寅表现得越是不在意,实际上就是越在意。
迎程程对他的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铁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个女人若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怜惜之情,那你就完了啊!
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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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后院起火
第四十九章后院起火
单子寅看似豁达潇洒,实则敏感脆弱。
迎程程觉得他这个人,有时候也是挺拧巴的,想要什么从不说出口,非得要你自己品。
品出来他也未必会承认,最多别开头偷偷笑一笑。
品不出来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失望,最多无奈地笑一笑。
迎程程感觉自己慢慢能品出一些单子寅的傲娇套路来了。
第二日,便有将军府的人来传话,说是老太君又闭关了,这次认义女一事,全权交由单莺处理。
单莺又从她的府里命人来送信,说单将军赶不回来,这次让单子寅好好准备准备,由他去和颜悦行结为义兄妹之礼。
这回连迎程程都觉得离谱。
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圣旨,先前战事吃紧也就罢了,如今不是已经在议和了吗?为何还赶不回来?
边关总不至于缺了单将军一人,就不行了吧?
玉枢的心态就好了许多:“看来颜姑娘也并不比我们公子有面子。”
单将军他老人家,平等地怠慢每一个人。
单莺不止送来了一个消息,还特地叫人给迎程程也送了个口信。
“我们姑娘说,请少夫人放心,将军府绝不怠慢颜姑娘,但也绝不会让颜姑娘盖过少夫人当时入门时的排面。”
迎程程听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铁男感慨道:“单姑娘出阁了,贴身用的还是从娘家带走的丫鬟啊。”
所以方才来传话的丫鬟对单莺的称呼是“我们姑娘”,而不是“少夫人”。
迎程程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单莺嫁的那户人家姓什么。
单莺到现在,在将军府的存在感依然很强,而且迎程程去将军府迎亲那日,单莺可是展示过她真本事的,这样的女子出嫁了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迎程程让铁男给丫鬟打发碎银子,丫鬟坚决不肯收:“我们姑娘没这规矩!”
然后毅然决然地就走了。
才刚经历过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爱财如命的九王爷,此刻迎程程被单莺家风如此严谨感动到了。
单子寅伤还没好,就命人在搬院子。
迎程程见到房间都快被搬空之后,十分惊讶于这种办事效率:“你这也太快了些!”
“你母亲过世多少年了?”单子寅道,“我只嫌太晚。”
这句话说得也太窝心了,让迎程程十分感动。
感动到迎程程根据玉枢给的名单出去拜访了一圈帮刘氏绣过假货的人,回来时还特意给单子寅带了她最爱吃的枣泥麻饼和梅花糕。
迎春笑搬来京城也有不少年了,许多人都已适应京城口味,只有迎程程始终惦记着程氏当年亲自给她做过的梅花糕。
当年迎春笑举家搬来京城时,程氏与迎湘仪关系已经不大好了,她平日里不是在绣坊,就是在偏院里待着,兴致好的时候就会亲手下厨做甜点。
但这母亲的味道,家乡的味道,迎程程已经很多年没尝到过了。
还好铁男替她找到了京城的一家点心铺,虽做不出原汁原味,倒也能解解馋。
结果当迎程程带着糕点回来的时候,却被告知:“姑爷带着玉枢,回将军府去了。”
单子寅之前没说过他要回将军府啊。
不然迎程程今日去找人,也是完全可以等到明日再去的。
铁男十分有危机感:“姑爷伤还未愈,去将军府是为了亲自盯认亲之礼?”
单子寅对这种事不应该很感兴趣才对。
迎程程想了想:“随他去吧,我们去看看迎柏。”
他有胆子在外头卖赝品,迎程程想去当面问问,看他能给出什么荒唐的解释。
但迎程程这回没能见到迎柏。
迎柏才在祠堂跪了几日,就说是病了,原本是要回偏院去养病的,但因为单子寅在浩浩荡荡搞乔迁,被迫只能先去府外歇着。
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聊胜于无的惩戒,还没跪几日就被带出去了。
迎柏平日里精神抖擞的,怎么可能稍微跪一跪就病了呢?
迎程程正从祠堂这边往外走,就见迎璜神秘兮兮地朝她招了招手。
等迎程程走近,迎璜就说:“我知道迎柏在哪儿。”
他挤眉弄眼的样子真的是更丑了。
好在迎程程已经习惯了,她凑近了些,猜测道:“不会是在怡红院吧?”
“就知道小妹聪明,”迎璜夸完,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老爹总怪我不务正业,我去怡红院可比不上迎柏龌龊!”
迎柏理论上是不必去怡红院的,毕竟府里早就给他预备了通房丫头,全是刘氏从外头买来的良家女子,平日在府里也从不干伺候人的活。
不过刘氏的审美,与迎柏的并不十分相符,迎湘仪又从来十分双标,迎柏这些年还是过得很是滋润的。
迎璜朝她挤眉弄眼:“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迎程程大感无语:“我需要去怡红院长什么见识?”
“妹夫去哪儿了?”迎璜朝迎程程眨眼睛,“是不是回将军府,给他那位好妹妹撑腰去了?”
迎程程愣了愣。
单子寅回将军府不假,可颜悦需要有人给她撑腰吗?她在将军府进出得比迎程程可自在多了。
“好妹妹哎,”迎璜怒其不争,“你怎么点不透呢?就你这样……”
他上下打量迎程程一眼,评价道:“像只母老虎似的,怎么抓得住男人心?都后院起火了也不知道着急!哥哥带你去学习学习,什么叫柔媚似水!”
迎程程拳头硬了:“你是不是找打!”
迎璜下意识抱住头,但嘴上还没停:“急了!你急了是不是!我若是妹夫那样的男子,也会喜欢颜悦妹妹那样,谁会喜欢你!”
“我看你是想死!”迎程程直接一拳过去。
迎璜躲揍已经轻车熟路,但这回他竟然没躲,反而直接接住了迎程程这一拳,捂着眼睛提醒她:“你就不想去看看,迎柏到底去干什么?”
这倒是让迎程程有些感兴趣。
“我就这样去?”迎程程问。
迎璜终于从瑟缩状态直起身来,看着迎程程道:“走,哥给你弄套男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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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皮痒了
第五十章皮痒了
迎程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来逛青楼。
平日里总想着有朝一日能着男装、上战场,如男子一般,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
没想到头一回着男装,竟然是来逛青楼。
这样一来,就总感觉哪哪儿不得劲,迎程程总是东拉拉、西扯扯。
迎璜拉着她的手试图阻止:“别扯了,你那胸小得很,根本看不出来!”
迎程程拳头再次硬了,她咬牙切齿道:“别逼我在怡红院揍你啊!”
“哎呀,这不是迎二爷嘛,”老鸨梅娘喜笑颜开地迎上来,“好久不见,今儿个找哪位姑娘来伺候?”
迎璜抖了抖前摆,顿时大爷了起来。
“绿翘、双儿先叫来!”
梅娘面露难色:“不巧今儿个这两位姑娘已经在陪客了。”
迎璜顿时眼睛一横:“哪个敢跟大爷我抢姑娘?”
他在怡红院赊账已成习惯,但迎春笑家大业大,不管迎湘仪怎么揍他,最后银子都还是结清了的。
且迎璜不过是貌丑,并无变态之心折磨姑娘,打赏起来也大方。
因此梅娘平日里有好姑娘都是紧着迎璜先来的。
但她今日竟然有些犹豫。
迎程程猜出来了,她问道:“可是迎春笑的大爷?”
她直接点出来了,梅娘哪能承认:“姑娘这是说笑话呢,怎么能是大爷呢。”
迎璜冷笑一声:“你可是想岔了,大爷现下不是应当跪祠堂闭门思过吗?怎么可能来逛窑子?”
他们兄弟二人不睦,在怡红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梅娘自然更明白,迎春笑最受宠的是样貌俊美的大爷。
梅娘陪着笑脸道:“紫鹃与黄鹂前几日还在念叨二爷,叫她们来伺候可好?”
迎璜一听,顿时气顺了不少:“还是她们二人有良心。”
梅娘便迎着他们往里头走,边走边道:“竹上那屋子一直给二爷留着呢……”
她眼珠子一扫,只在迎程程身上过了一眼,便问道:“这位公子口重还是口淡?竹叶青可喝得?”
迎璜点头:“温好了再送过来。”
“哎!”
梅娘把人带进了竹上,才袅袅娜娜地离开。
等人一走,迎程程就逼近迎璜:“她方才为何只问我喝什么酒?是不是看出来我是女子了?”
“看没看出来,什么打紧?”迎璜丝毫不在意,“怡红院中人皆是人精,就因我从不睡姑娘,私下多少人说我不举,那又怎么样?”
你心态还挺好的呗。
迎璜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斟酒:“这酒是凉酒,你不能喝,我自己喝。”
迎程程还是有些不自在:“这里时常有女子来吗?”
“要不我能带你过来长见识?”迎璜摇头晃脑的,“多得是拴不住丈夫心的痴情女子来同姑娘们讨教。”
可悲至此。
迎程程心中滋味复杂,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迎璜道:“男子来青楼,便是没了羞耻心,早已不是良婿,便是学来了狐媚功夫,又有什么意思。”
他竟能有如此见地,倒是让迎程程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可你也常来青楼。”迎程程忍不住提醒他。
“我不一样,我只是为了听她们夸我英俊,”迎璜笑了笑,举着酒杯指向自己,“我这张脸,爹生娘给的,我自己能选?”
迎程程摇头:“但若非走投无路,也没人愿意来当青楼女子,你常来自然应当更清楚,只有貌美之人才有机会做头牌。”
你让貌美又命苦的女子,来夸你这个貌丑且命好的男子……
这思路真是有些才华。
“刚开始,她们背后也笑话我,”迎璜耸耸肩,“笑着笑着也就觉得没意思了,人活一世,各有各的苦头吃,谁又比谁好了。”
“你突然这样,我很不适应啊,”迎程程四处打量一眼,“这房间你包下来了?”
“有几个姑娘,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因父兄获罪被牵连,才沦落于此,”迎璜叹了口气,“伺候旁人要唱曲儿,来我这儿能吟诗。”
吟诗作对做自己,就像从前还是好人家的姑娘那样。
迎程程好奇道:“你能听懂她们念诗?”
“听不懂,但我能听懂她们的思念。”
迎程程一时也跟着惆怅起来。
万般皆是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为了活下去,要做许许多多违心之事,午夜梦回,也是会想念在娘亲怀中撒娇的过往的吧。
兄妹俩同时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房间门忽然被人从外头一脚踢开。
前几日才来替单莺穿过话的那个丫鬟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迎程程吃了一惊:“你……”
紧接着单子寅就哭丧着闯了进来。
“迎程程!我们才成亲几日,你便扔下我一人,来逛青楼!”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听说你才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啊!
迎程程脸一麻,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地洞里去。
外头已经有不少人在探头往里看热闹了。
迎程程冲过去,一把拽住单子寅的胳膊:“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单子寅开始撒泼起来:“好啊你个负心娘!我有什么不好的,你……”
迎程程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在单子寅耳边咬牙切齿地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然后单子寅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设法去柳下,抓迎柏!”
他的嘴被捂着,话说得含糊,迎程程却听得清楚明白。
这下她明白单子寅来这儿的目的了。
她立刻大声道:“你个蠢货!我来此处自然是有正事要办!”
迎程程适时松开了单子寅。
单子寅立即继续嚷嚷起来:“来这儿还能办什么正事!”
迎璜将酒杯一摔:“你一个上门的赘婿,还管起我妹妹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这是醉了,还是也在演戏啊?
迎程程已经被架在了这儿,只好拎着单子寅往外走,一边骂着单子寅太不懂事,一边眼珠子四处转悠,找那间挂着“柳下”木牌的房间。
单子寅闹这么大动静,几乎整个怡红院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唯独这间柳下房中的人,一直很沉得住气,至今都没任何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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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退财消灾
第五十一章退财消灾
此刻,怡红院中,只有柳下那间房里的迎柏知道,单子寅和迎程程的热闹他看不得。
可偏偏有人非要来撬开他这间房门。
迎璜将单子寅从迎程程身边拉开,大声嚷嚷:“说了是来办正事,你还不信!”
单子寅上前继续纠缠:“迎府谁会有人在青楼办正事……”
迎璜将迎程程直接甩向了柳下。
迎程程手里是有点功夫在的,她第一时间就发现,柳下被人从里头插了房栓。
硬闯是闯不进去了,得智取。
她朝单子寅摇了摇头,还在想要如何智取,迎璜已经一边面朝他们继续同单子寅吵嘴,一边飞快地背着手从身后将一块极薄的木片从房门缝隙中插进去。
稍稍往一旁拨了拨而已,迎璜就朝迎程程悄悄眨了眨眼。
迎程程立即上前继续一推……
房门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一个身影正往床底下钻。
单子寅摇头叹息。
不中用啊,就这草包,还想同他搞宅斗?
迎程程和迎璜一同上前,一人捉住那人一只脚,直接将人往外拽。
迎柏轻而易举就被拽了出来。
“说了我是来办正事儿!”迎程程大声道,“二姨娘在家中以泪洗面,不知本该在祠堂中跪着的大哥忽然这是去了哪儿,我不是来找大哥了吗!”
单子寅瞪大眼睛,神情从不敢置信到终于相信,再到最后,眼眶都红了,十分委屈的样子。
“那你也可以早些同我说的,”单子寅抽泣了两声,“我只知你来了青楼,谁知道大哥他……”
他说着有些难以为继的样子。
迎璜也跟着叹了口气:“我早说过在怡红院见过大哥,奈何你们谁都不信,这不就找着了吗!”
迎柏恨得牙根痒痒,奈何不了旁人,只能来拿捏迎璜:“你是不是想死!”
“我自然不想死,”迎璜冷笑一声,“平日里我来一趟,回去不是被老爷子吊起来打,就是被你母子二人嘲笑,谁知你才是深藏不露啊!”
他重新面向单子寅:“如今你行管家之权,本该在祠堂里跪着的人如今出现在青楼,你媳妇儿是来替你抓人的,现在人抓到了,你发落吧。”
单子寅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腿上还带伤了,他倚靠在迎程程身侧,像是有些站不住。
迎程程单手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架起来:“瞧见了吧?我是来替你抓人的,否则好生生一个大哥人不见了,你怎么跟老爷交代?”
她从来不会在任何场合称呼迎湘仪为父亲。
单子寅吸了吸鼻子:“嗯嗯,多谢夫人。”
这时候又叫上夫人了。
怡红院中的人热闹看够了,梅娘出来打圆场:“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没有人接她这个笑话,梅娘只能自己干笑了两声,又试图替迎柏开脱:“其实来我们这儿的,也不全是为了找乐子的……”
“你方才不是说大爷不在吗?”迎璜冷冷地打断她,“那这儿站着的又是谁?”
完了,冲怡红院来了。
梅娘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单子寅便先替她说了:“怡红院敞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他们哪能知道大哥应当在府中闭门思过呢?”
迎程程道:“人都已经找着了,就别在这耽搁人家做生意了。”
迎柏来时,是坐的马车,到现在马车还在怡红院的后门巷子口候着,单子寅直接将人带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吩咐玉枢:“你跑一趟,让大哥的马车跟在咱们后头。”
到了这时候,迎柏已经没办法了:“子寅,此事也未必要惊动父亲……”
迎程程同迎璜在前头骑马,如今单子寅当家,迎柏还在做最后挣扎。
谁知单子寅竟然点了点头:“这样的小事,惊动了父亲大哥不过是在祠堂中多跪几日,又是何必。”
迎柏一时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单子寅有些像是在说,就算闹到迎湘仪面前,也是轻拿轻放,惩罚迎柏多跪几日,这种事又没人监工,他躺在祠堂里睡大觉也没人知道。
还不如给他做个人情呢。
单子寅忽然又问:“大哥平日去怡红院,可会动用官中份例银子?”
“自是不用……”
迎柏下意识答完,才惊觉自己上了当。
但单子寅竟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就什么都没说了。
他不说话,迎柏反而更慌。
“依你看,这次的事……”
“程程为替我找到大哥,女扮男装进青楼,又被我如此一闹,父亲那边不好交代啊。”
单子寅好像有些发愁。
迎柏立刻接口:“此事我去与父亲解释!”
“有大哥解释,事情便好办多了,”单子寅叹了口气,“程程管我管得紧,自己却逍遥,只是难为了我将军府囊总羞涩。”
迎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妹夫进迎府来,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没机会表示表示——”
单子寅就好像凭空生出来一只手,还没等迎柏反应过来,银票已经到他手中去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单子寅的脸都快笑烂了,“但既然大哥关爱,我也不好拒绝,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迎柏笑:“父亲那边,我只能换个说辞,只道是程程去怡红院……抓迎璜。”
这样一来,别的事实都不用虚报,只将迎程程抓住的人,从大哥变成二哥便可。
“但二哥如何会认?”
单子寅眉头紧蹙:“他纠缠起来,还是会将大哥逛青楼一事在父亲面前捅破。”
“此事我想过,迎璜平日总是入不敷出,他也大了,须得有自己的小金库才是,”迎柏被迫疏财解困,“方才的银票,我也给他一份。”
话说得漂亮,可迎柏心中都在滴血。
但没有半点别的法子,权当做退财消灾了罢。
以前怡红院的上门来讨账,迎璜都得挨顿打,这次迎柏直接给他一大笔钱,认下来无非也就是挨顿打——
挨得这顿打,免得百顿来!
这样的好买卖,迎璜百分百会干。
单子寅点点头,又问他:“大哥手头可还有这么多银票?”
这话问得太有技巧了。
你若还有,方才不全给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若没有,又要如何在回府之前,搞定迎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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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怀疑的种子
第五十二章怀疑的种子
迎柏急中生智,道:“劳烦妹夫让车夫在前头钱庄略停一停,我去兑些银票。”
若是寻常富贵人家中的公子,或许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钱庄都是拿银子去换银票,或是拿银票去换银子的。
迎柏浑身上下也没个荷包,他身上根本没带银子,拿什么去钱庄兑银票?
但单子寅没有拆穿他,只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不劳烦,便宜得很。”
只需要停停车,放他下去做做样子,马车外还有玉枢和铁男盯着,他想跑也跑不掉。
果然迎柏只进钱庄里晃了一圈,就神秘兮兮地凑去迎璜那边去低喃了几句,随后迎璜就跟着他一道上马车来了。
“妹夫,二十张,比你少不少?”
迎璜也不傻,迎柏都能下马车去贿赂他了,单子寅这头肯定跑不了。
收下了二十五张银票的单子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摇头:“一样,大哥心里有杆秤,不能厚此薄彼。”
迎璜哼了一声:“那这次,同老头子怎么说?”
“就说程程是寻你去了,我不放心她单独出门跟出去,才导致的误会,”单子寅安抚他,“老爷子也许不会动手呢。”
动不动手的,迎璜也并不怎么在乎。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他也就是配合着老爷子上蹿下跳一番,迎湘仪已经老了,若迎璜真要动手,还不一定是谁揍谁呢。
二十张银票到手,又能去怡红院逍遥快活一阵。
京城中哪儿都比迎氏那栋宅子待着让人舒坦。
“动手我也不怕他,那就这样说定了,”迎璜看向单子寅,“对了,听闻妹夫要认义妹了?”
圣旨虽说只下到了将军府,但所有人的消息都挺灵通的。
迎柏也看向单子寅。
单子寅靠在马车内的靠垫上笑了笑:“实在是单将军要认义女,只不过边疆事务繁忙,只能请我代劳了。”
“义妹毕竟只是义妹,不是亲妹,”迎璜慢吞吞地开口,“我见妹夫这几日倒是上心,总往将军府跑。”
他两眼之间的间距随着不同角度变化,一时短一时长的,总归不是正常距离,以前看着总觉得貌丑,现在看着……也还是丑。
但当他开始护犊子,帮着迎程程敲打单子寅的时候,形象又仿佛高大了一些。
见单子寅不说话,迎璜蹙了蹙眉:“妹夫是聪明人,明白我是何意。”
迎柏立即接嘴教训他:“这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平日里少……”
他原本想说你平日里少去逛青楼惹父亲生气比什么都强,可话说到嘴边又想起来,自己也才被他们在青楼给抓回来。
这就有些尴尬了。
单子寅道:“二哥提醒得是,都是这几日辅助家姐筹备认亲一事,怠慢了程程,才让她寂寞生事。”
轻而易举就将话题扔回到迎璜身上。
迎柏花钱解决了问题,如今也端起了长兄架子:“你为何带程程去怡红院?”
“还不是妹夫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颜姑娘貌美又温柔,咱家程程是什么样你心里没数?”迎璜有些不耐烦,“我带她去学学姑娘家该是什么样,不行吗?”
“不行,”迎柏板起脸,“程程是好人家的姑娘,学那些烟花柳巷中女子扭捏姿态做什么?”
迎璜冷笑一声:“那二姨娘为你准备的那些通房丫头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了?你为何还总往怡红院跑?”
两人眼见就要呛起来,单子寅赶紧灭火:“程程绝不会是因我才去的怡红院。”
迎璜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怎么的你还要拆穿我,让迎柏知道我们是故意去逮他的?
然后就听单子寅继续道:“在程程眼中,沦落青楼的女子必定有迫不得已的因由,她去怡红院,想必也是想多些见闻而已。”
这么解释,倒是也能说得通。
迎璜松了口气。
迎柏却十分不屑:“青楼中能有什么好见闻,她如此行径简直不守妇道!”
马车颠簸,此时恰巧车轮踩上一块石子,颠得他整个人往前一栽。
单子寅和迎璜就这样看着他栽下去。
马车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单子寅清了清嗓子:“大哥没事吧?”
他动也没动,不慎走心地表达了一下关心。
迎柏只好自己爬起来重新坐稳,尽量平心静气地回答:“没事。”
“听闻妹夫这几日已经在接管迎春笑账目了?”迎柏看了单子寅一眼,“若有不清楚的,只管打发人来问我便是。”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单子寅悠然开口,“大哥要在祠堂罚跪,我便差人将账目搬去祠堂翻阅便是。”
再想跑是不能够了,我就坐在祠堂里看着你,少跪一刻都是不孝!再想糊弄过去,二十五张银票可不够。
迎璜扯开了嘴角。
这单子寅,还真是有点意思。
迎柏恼羞成怒,却又不能同单子寅发作,只好侧头发泄到迎璜身上:“笑什么笑!不知道自己貌丑吗?还总出来吓人!”
“我貌丑心不丑,你去怡红院中打听打听,姑娘们是乐意陪我还是乐意伺候你?”
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心却比谁都脏!
迎柏怒斥:“你!下车去骑马!”
说不过便端出大哥的谱来了,迎璜十分不屑:“我可不是听你的,我就是纯粹不乐意跟你同乘一辆车!”
迎璜甚至没叫停车,直接掀开车帘就跳下去了——
当然,摔了个狗吃屎。
明明没有迎程程的功夫,偏要学她瞎逞强。
迎程程在马上看着他翻出来,调转马头走至他跟前去问:“又是怎么了?”
迎璜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你那个夫婿,还真是不简单,很少见到迎柏能在谁手中吃瘪的。”
“少吗?”迎程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迎璜,甚至还侧手指了指铁男,“迎府中就有咱们三个,还没算上迎榈呢。”
有的耍混,有的耍赖,还有的是虱子多了不怕咬,总之迎柏耍威风,只是没几个人当真同他计较罢了。
迎璜笑一笑:“也是啊。”
他说着朝迎程程勾了勾手指头:“对了,你就不好奇你夫婿为何会这么快知道你人在怡红院吗?”
迎程程愣了愣。
迎璜很快又说:“而且他近日来总往将军府跑,你知不知道,颜悦已经开始往将军府中搬体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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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第五十三章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颜悦的确已经在将一应生活物品往将军府搬。
这也是她同单家姐弟商量过后的结果。
单莺也算是看着颜悦长大的,颜悦小时候就总往将军府跑,多亏有她时常同单子寅拌嘴,总算没让单子寅长成个闷葫芦。
而且单莺已经出嫁,单子寅又入赘到迎府去了,老太君更是常年不在府中,将军府还是需要人操持。
颜悦的出身摆在这里,加之如今又要正式被收为义女,她来打理将军府,也算是名正言顺。
将军府的人已经开始改称呼,唤她为二姑娘了。
二姑娘虽然从前也总是往将军府跑,但毕竟没有长时间住下过,对府中一应事务也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单子寅便需要回将军府得勤快一些,也好同她有个交接。
一来二去的,连将军府内的下人们都在感慨,这本事多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若是颜姑娘能依照婚约嫁给他们公子,如今不就已经是将军府的少夫人了吗?
较之现在,更名正言顺来打理将军府,而且也不用他们家公子总是来回跑的折腾了。
迎府中人就不知道这些了,他们只知道最近他们姑爷总是往外头跑。
迎璜的人打听到的就是单子寅也没去旁的地方,他就是回了将军府,绝大多数时候从将军府出来,还是颜悦亲自送到的门口,送上的马车。
但这几日迎程程还有旁的重要事要办,她一直往九王爷的别院跑,最开始九王爷还虚与委蛇几句,后来干脆不去别院了。
迎程程在别院里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后铁男说她:“九王爷明显是不愿收姑娘为徒,姑娘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我就是觉得……”迎程程想了半日,最后才说,“那些拜师礼不是就白费了吗?”
铁男奇道:“姑娘怎么看起来并不伤心?”
大概是因为九王爷本来在京城就待不久,迟早要回边关去?
但铁男打听到的消息是:“九王爷应当暂时不会回边关,陛下说他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
迎程程第一反应是:“的确也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陛下又是看中谁家姑娘,打算赐婚了?”
说着她感慨道:“陛下最近怎么总爱赐婚,除了这事儿,他就没别的事可干了吗?”
铁男有些不可思议:“九王爷要成亲,姑娘就这反应?”
迎程程莫名其妙:“不然我应当是什么反应?”
他们聊天这功夫,单子寅回来了。
单子寅回来时脸上还带着笑,见到迎程程之后,立即收敛了起来。
“你怎么在屋里?”
迎程程简直气笑了:“我不在屋里该在哪里?在将军府里?”
她说完单子寅有一刹那的意外。
“你真是说得好听,”迎程程质问他,“你还记得要搬来偏院一事?说是替我挣回来,结果全是我一个人在搬!”
单子寅奇道:“院子中原本也都是你的物品,我才带了多少来迎府?也都早让玉枢差人送来了偏院。”
我的东西我都搬来了,你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啊。
难道是……
单子寅猜测道:“需要我陪着你?”
“哈!”迎程程反应极大,“我要你陪?你陪着能做什么?”
是啊,陪着也做不了什么。
所以单子寅更不理解她为何会生气。
迎程程嫌他烦:“你杵这儿干什么!”
单子寅把受伤的那条腿往前伸了伸:“我是想进去歇着,可夫人拦着,我如何敢进去?”
迎程程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伤没好全呢。
她侧身让开道:“知道身上有伤,还总往外头跑什么!”
结果晌午才刚说完这话,下午单子寅便又没见着人影了。
迎程程十分暴躁地问铁男:“单子寅又跑哪儿去了?”
铁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姑娘今儿个不去别院等九王爷了?”
九王爷也不总去别院,而且如此明显在躲着她了,还去做什么?
迎程程烦躁起来:“我又不是单子寅,成日里往外跑什么?”
铁男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先动心的人……总是更吃亏啊!
迎程程转了几圈,最后忽然开口道:“走!”
铁男连忙跟上,追问道:“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迎程程更加暴躁了:“去将军府!他去得,我去不得?”
此时此刻,将军府中的单子寅也很暴躁:“你这是做什么?我房内之物,轮得到你来动?”
颜悦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钗:“这可是义父差人送来的,将军府如今我做主,哪里的东西都动得!”
她还气得很:“你都已经成亲了,屋内还放着这么小一张床,若是程姐姐回来,你还打算让她打地铺不成?”
她本就一直在打地铺啊,迎府中打得,怎么,来将军府就更娇贵些吗?
但这话不能说。
单子寅指着她鼻子:“给你一个时辰,将我房内恢复原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颜悦原本就不怕他,如今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更是丝毫不让:“你都已经入赘迎府了,还来将军府逞什么威风!我偏不,你能如何?”
单莺这几日也被请回来府上帮着颜悦尽快将府中事务上手,见他们二人吵嘴,已是司空见惯,甚至心烦。
“要吵上别处吵去,”单莺看向单子寅,“有我在,你本不必日日回来。”
“就是!”颜悦得了势,愈发嚣张起来,“你这像是成亲之人的样子吗?程姐姐……”
“程姐姐如何?”
说话间,迎程程到了。
她一进门就听到单子寅与颜悦在起争论,言语间还提到了她。
顿时气又消了一些。
等人完全走进来,看到单莺也坐在那儿的时候,气就完全消了。
将军府也不止单子寅与颜悦二人在嘛。
颜悦见到她,立即兴奋起来:“单子寅简直倒反天罡!他都成亲了还总回来,这倒也无妨,可怎么能不带程姐姐一道来呢!”
“入赘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啊,”单子寅感慨道,“如今在府中地位,竟还不如一个义女。”
“我从前不是单伯伯义女时,不也比你受宠?”
颜悦说着还赖到单莺怀里去撒娇:“莺姐姐你说是不是嘛!”
“妹妹说得极是,”单子寅笑眯眯道,“从小到大,我如何能与你比。”
这话不知为何又让迎程程心中不舒服起来。
妹妹妹妹的……
单子寅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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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想入非非
第五十四章想入非非
颜悦盛情相邀,让迎程程就留下来吃便饭。
将军府的饭,迎程程连成亲那日都未曾来得及吃过一口。
她来的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暗了,的确已经快到用膳的时辰。
迎程程挑眉看向单子寅:“依公子看,我留是不留?”
单子寅摊摊手:“我在将军府中有何地位可言,二姑娘都发了话,那还不是任夫人来去自由。”
一番话说得,既讨好了颜悦,又显得迎程程很有地位。
但迎程程明明是被奉承了,却也没有多高兴,她回头看向单莺与颜悦:“那就叨扰了。”
单莺已经出嫁了,况且她也不是单将军亲女,她过来都不算名正言顺,更不会替人留客了。
颜悦还有些骄傲:“如今看来,仿佛只有我一个能做主了。”
两个正经姓单的人,同时朝她行了个礼。
单莺福了福:“全靠二姑娘做主。”
单子寅也朝颜悦拱了拱手:“二姑娘万福金安。”
颜悦笑嘻嘻地受了,然后侧头看向迎程程:“程姐姐爱吃什么?”
迎程程后知后觉地也朝颜悦抱了抱拳:“全凭二姑娘做主。”
“你们都逗我,那我就托大,当真做一回主了!”
颜悦今日是真高兴,她忙活着摆了一大桌,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家:“都别同我客气,就像在自己府中一样!”
单家独子单子寅:“多谢妹妹。”
单家侄女单莺:“多谢妹妹。”
单家儿媳迎程程:“多谢妹妹。”
三个正儿八经的单家人,被一个姓颜的在这儿招呼着别客气。
迎程程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
颜悦起身绕过来,亲自为迎程程布菜:“我从颜府中带了厨子来,与将军府中口味不同,程姐姐快尝尝。”
迎程程心想,连将军府中口味她尚且没尝过呢。
单莺也是真不客气,起身去夹远处些的菜,尝了尝才点头:“的确是别有风味。”
将军府中对吃食不怎么在意,能果腹即可,单家家风甚严,也不怎么出去打牙祭,单莺的确是没吃过带地方风味的菜式。
颜府就不一样,宫中还偶尔会赐一些御膳房里的菜式,他们也时常去酒楼中吃些新鲜东西。
颜悦自幼便吃惯了,来将军府的前两日便受不了了,连忙回府去要了厨子过来。
除了厨子,四处运来京中的食材,皆是最新鲜特别的。
日日进出将军府的,差不多都是颜府中人了。
到现在,将军府中姓单的没一个,尽是姓颜的在做主。
迎程程吃了几口,味同嚼蜡,根本没尝出来是何滋味。
偏偏颜悦这时候还来问了一句:“程姐姐,味道如何?”
她眼睛亮晶晶的,整张脸上都充斥着“期待”的光芒。
迎程程只好把口中的菜咽下去,点头道:“很不错。”
颜悦正高兴呢,单子寅就在一旁悠悠道:“一看夫人就不爱吃,她真正爱吃之物,是不会如此小口分食的。”
吃肉就得大快朵颐,小口小口吃,能尝出什么滋味儿来?
这是迎程程在山里第一回吃野鸡时说过的话,没想到单子寅还记得,并且非要当着人面说出来。
迎程程更不是滋味了。
也不知是口中不是滋味,还是心中不是滋味。
单莺道:“程程好功夫,与我一般,若在野外,必定大快朵颐,但即便是叔父在,进京了也会知礼仪、懂进退。”
也算是替迎程程解了个围。
迎程程朝单莺笑了笑,连找单子寅算账的心情都没有。
颜悦很敏感地察觉到迎程程情绪不太对。
“程姐姐,可是单子寅在迎府欺负你了?”颜悦侧头瞪了单子寅一眼,“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单子寅连忙否认:“绝无可能,单家就没有欺负夫人的先例,家风如此,我哪里敢。”
单莺道:“你的意思是,若非家风如此,你还有欺负程程的心思?”
“那就更无可能了,”单子寅笑道,“我如何打得过她?”
迎程程面无表情:“你大可以试试。”
单子寅举起手来做投降状:“夫人饶命,小人身上可还带着伤呢。”
他那伤,迎程程日日替他上药,舒痕胶快用完了,腿上的疤痕都淡了许多。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还会被他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迎程程道:“今日你姐姐妹妹都在,伤口快给她们瞧瞧,否则还道我在迎府欺辱了你。”
单莺关心了一句:“伤口还未愈合?”
“已经快好了,”单子寅笑道,“这不是提醒夫人,手下留情吗?”
迎程程挥了挥拳头:“再胡说八道我就揍你!”
颜悦想了想,还是说:“外头的东西划伤的,还是请常太医瞧瞧的好。”
“请过了,”迎程程道,“舒痕胶便是常太医给的。”
“再请过来瞧瞧,”颜悦做主,“顺道给程姐姐也看看,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迎程程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若单子寅还疼,请来便是,为我便大可不必了。”
这回连单子寅都瞧出来不对劲:“你好似脸色是不大好,昨夜没歇好?为何会没歇好?”
夜夜都得打地铺,如何能歇得好?更何况单子寅日日都在往将军府跑,搬院子的事也是迎程程在办。
她横了单子寅一眼:“我为何夜里歇不好,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这话一出,单莺与颜悦便同时想歪了,一左一右分别瞪了单子寅一眼。
单子寅“啊”了一声:“你若是不愿意,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我还能勉强你吗?”
你若是不愿意睡地铺,同我说一声便是了,反正我也是不会同你换的。
但这句就更让单莺同颜悦误会了。
单莺更是咳嗽了一句:“程程虽说身子骨较之一般姑娘要强壮些,但也经不起你如此……”
颜悦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扫了单子寅一眼:“你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迎程程没听懂,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吃饭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放下筷子:“你们慢用,我就先……”
“你先回去罢。”
“今晚就留下歇息罢!”
单子寅与颜悦同时开口,却是一赶一留。
颜悦又瞪了单子寅一眼:“你给我老实些!今晚歇在将军府,看你还敢不敢欺负程姐姐!”
那眼神凶狠得,仿佛单子寅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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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河东狮吼
第五十五章河东狮吼
在家打地铺,回“娘家”还得打地铺,单子寅有些惆怅。
“本以为我今日在将军府赖得够久,今夜便能睡床了。”
在地上打着地铺的迎程程手枕在脑后,疑惑地问他:“你现在没睡在床上?”
“这不一样。”
单子寅侧着身子过来看她:“你为何不在偏院好好待着,要来将军府打地铺?”
“家中的地铺睡烦了,来将军府看看,”迎程程拍了拍底下垫着的棉被,“将军府的地铺躺着是舒服啊。”
单子寅一下从床上蹿起来:“我来试试!”
他直接将迎程程挤到一边去,硬躺着,感慨一句:“是啊,还真是比迎府的地铺舒服啊。”
迎程程被挤到了一边,无语地问他:“说得跟你在迎府睡过地铺似的。”
她坐起来,说着又想站起来:“这儿舒服那你睡这儿,我上床上睡去。”
单子寅扒拉住她的腿:“那不行!”
迎程程跟他打一架,最后直接将单子寅锁了喉押在地铺上:“老实了没?”
武力值打不过,单子寅只能认了:“老实了、老实了,放开我罢。”
迎程程根本不信他会这么老实,仍旧将人押着,单子寅气喘吁吁地问:“你今日到底为什么会来?”
“那你又为何会来?”
单子寅稀奇道:“将军府可是我娘家,我何时回来不都是正常的吗?”
“我与你已经成亲了,”迎程程提醒他道,“你何时回来都正常,我与你并无区别。”
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是。
迎程程终于松开他,单子寅总算重获自由,他活动活动了筋骨……
这侧影落在外头人眼里,就好像两人在亲吻一样。
铁男看得别开了头,脸都胀得通红。
一旁的玉枢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其实……”
其实他们俩肯定不会是在亲吻,指不定在打架呢。
只是我家公子绝对不会是你家姑娘的对手,放心吧你就。
铁男根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伤心地往外头走。
玉枢有些担心地跟过去:“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铁男失魂落魄地问,“你家公子,当真甘心入赘到我们迎府吗?”
“甘不甘心的,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铁男苦笑了一声:“我们姑娘倾慕九王爷,你们公子早就知道了吧?”
“这事稍加打听,便无人不知,”玉枢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你们公子与我家姑娘成亲之前,可有倾慕之人?”
“倾慕之人倒不敢说,但我家公子原本与颜……与二姑娘,从小青梅竹马,也算是两情相悦,若是陛下没赐婚……”
若是陛下没给单子寅和迎程程赐婚,那颜悦同单子寅才是天作之合。
铁男悄悄捏起了拳头。
第二日一大早,迎程程很早就起来了,她将打地铺的铺盖都收好,走到院子里来练晨功。
铁男已经绘声绘色将昨天她从玉枢那里打听到的加油添醋说了一遍。
但这也都是早就料到过的,不算新鲜。
迎程程一边练功一边回道:“那又如何?”
还那又如何!
铁男急得直跺脚:“姑娘您想想!成亲那日,颜姑娘便过来了,那日是不是所有宾客脸色都有些奇怪?”
迎程程推出去的拳头顿了顿。
那日……
——
颜悦温温柔柔地朝迎程程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只是不知,迎姐姐欢不欢迎呢?”
——
方才还哄闹的环境一下安静下来。
颜悦亲自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朝迎程程和单子寅举杯:“悦儿恭祝……身体康健、事事顺意!”
——
场子安静得愈发诡异了。
迎程程扭头,看向众人:“诸位吃好喝好,招待不周。”
——
一桌子人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似的。
有人说:“颜姑娘与单小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今日还特地来喝喜酒,真是……”
迎程程等了半天也没等出来到底“真是”什么。
回想起来,满桌人都清楚单子寅同颜悦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对迎府的出身嗤之以鼻,更是在替戍边的单将军不值。
这简直是打脸打在了单将军的老脸上。
谁都在替单子寅同颜悦抱不屈呢。
怪不得……
怪不得当日单子寅同她一起被困在虎头寨,颜悦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会非要缠着她小舅舅一同前去搭救。
原来是旧情难忘啊。
迎程程没心情再练晨功了。
铁男一看就知道,她家姑娘总算是听进去了。
这下不会一头扎进去,被单子寅给骗了把!
单子寅起来的时候,听说迎程程已经回去了,颜悦当时盛情非要亲自将人送回去,但被迎程程严词拒绝了。
具体怎么拒绝的,玉枢没打听到,而且他再去同铁男说话,铁男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这让玉枢十分受挫:“公子,她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同样说变就变的,不还有迎程程吗?
昨夜睡觉之前还好好的,今日一大早起来晨练不说,怎么还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呢?
单子寅想了想:“既然她们已经回去了,那我们就……”
玉枢抢答:“也赶紧回去?”
“干脆多住几日。”
单子寅蹙起眉头:“颜悦带这么多人来将军府,一时还好,稍长几日,一定会同府上的老人起冲突,得多待几日。”
颜悦是大小姐,根本没有什么管家的经验,陛下也知道这幢赐婚弄得民怨四起,总要做些事来弥补。
将军府这么多年,连单子寅在府里都没正经管过家事,当真有大事的时候,还是将单莺请回来商议。
单莺毕竟不是单将军之女,又已经出嫁,说是做主,但还是有分寸,很给管家等人颜面。
单子寅太了解颜悦了,她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到时候把府里的人给得罪光了,闹出事来可就麻烦了。
他对玉枢吩咐道:“你替我去迎府偏院,给程程捎个信,就说我在府里多住几日,事办完了就回去。”
迎程程在偏院从日出等到日落,结果到最后就等来玉枢的这个消息。
想发怒都师出无名,但就这样忍了又实在不是她风格。
“你告诉单子寅……”她憋着气,最后怒吼出来,“今日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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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坏人姻缘
第五十六章坏人姻缘
单子寅入赘迎府后的第一个年,仍旧是在将军府过的。
将军府多少年了也没这么热闹过。
单将军已经有许多年没回来过了,以往单子寅每到过年时身子也不大好,单莺是肯定不能过来的,冷冷清清几个人,吃顿团年饭便算做是过了年。
今年颜悦入了府,带来了许多仆人,原本单子寅担心她大大咧咧,会同府中老人起冲突,还特地时常过来住下提点。
颜悦如今把老管家哄得开开心心、服服帖帖的,过年前几日还在提醒单子寅要替她留心,找个好婆家。
老管家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叹息:“二姑娘出了阁,咱们将军府,又得冷清啦。”
颜悦就哄他:“你家二姑娘到时候给找个上门女婿,就同单子寅那样!”
这样将军府不就更热闹了吗?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老管家被哄得美滋滋的,还说起了单子寅:“陛下圣旨里都说了,您头一胎跟咱们姓单,公子也是忒不着急了些!”
您早些生个孩子,咱们府里不就更热闹些了吗?
颜悦又开始哄他:“我生!回头我成亲了我生一院子,成日里围着您叫管家爷爷!”
老管家被她哄得都年轻了几岁,仿佛那些还没影的小娃娃们已经在围着他承欢膝下了似的。
单子寅莫名其妙就同颜悦开始在老管家面前争起了宠,原本就三天两头往将军府跑,这样一来跑得就更勤了些。
迎程程原本还问几句,到后头接到玉枢的消息,已经见怪不怪了。
铁男就故意哀叹:“强扭的瓜不甜呐,抓得住人也抓不住心呐。”
“强扭的瓜甜是不甜,尝过才知道,”迎程程淡淡一笑,“再敢跑老娘腿都给他打折了!”
铁男嘟囔:“姑娘您也就嘴上厉害。”
单子寅年夜饭也是在将军府吃的,迎程程每年这时候都要给她母亲敬香,因此没过去,单子寅到了夜里才知道这件事,特意又赶回来。
迎程程看着他给程氏的牌位上了香,心中高兴,但嘴上还要说几句:“你就这样回来了,将军府不就冷清了?”
“颜悦怪我没将你带回去,不合规矩,总在赶我。”
单子寅问她:“二姨娘母子没闹什么事吧?”
“做足了样子,年夜饭都是在祠堂里吃的,老头子大为感动,也亲自去陪着,真是父慈子孝啊。”
迎程程口气中带着浓重的讽刺,单子寅还安慰她:“这样也好,不用你亲自瞧着恶心。”
迎程程看着他半天,最后说:“你说你回来干什么,大过年的我还得睡地上。”
单子寅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大发善心地将床铺让给她:“今晚你睡床,我睡地铺。”
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今日你为何这样好心?”迎程程对他充满了警惕。
“我今日去将军府,差点儿被颜悦给赶出来,总说我欺负你,也不知咱们俩平日里究竟是谁欺负谁。”
迎程程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单子寅逗她:“你向九王爷拜师一事,最近有什么进展?”
“明知故问,能有什么进展?”
她和衣躺在了地铺上,不论单子寅如何唤她,都再没有吭声。
年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去了。
单子寅初二还带迎程程回了一趟将军府,不巧颜悦回了颜府,老管家隐晦又策略地催生了一回,迎程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单子寅给拉走了。
这个年过得窝窝囊囊的,迎程程心中烦闷,到了元宵节,单子寅又跑出去了。
铁男见她总是闷闷不乐,就怂恿道:“姑娘不如出去散散心?听说今儿个夜里,西城有花灯看。”
元宵节,通常会有看对了眼的两户人家,会安排府中的姑娘、公子一同去看花灯。
迎程程成亲之前也没去过,成亲之后……
她顿时来了几分脾气:“去!今晚就去!”
铁男长这么大,也还从没逛过花灯会,主要是花灯会上各个摊位都爱出灯谜,迎程程不喜欢吟诗作对,铁男也是一样,根本答不上来。
路上铁男就在提醒迎程程:“姑娘,咱们就别往猜灯谜那些个地方去了,我听说溪湖那边有游船。”
“那就去溪湖!”
元宵夜,四处都灯火通明,街上比肩继踵,全是人。
铁男一路挽着迎程程的胳膊,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把她家姑娘给丢了。
迎程程虽说人是出来了,可一路都没什么兴致,被人搭讪叫“姑娘”,就冷冷地回一句“我成亲了”,被人踩了,就黑着脸质问“没长眼吗”。
“真是煞风景,”一个公子从迎程程身侧走过,没忍住说了一声,“大过节的,像个炮仗似的,时刻准备要炸。”
铁男竟然觉得这形容还挺贴切,将马上就要冲上去揍人的迎程程抓了回来,还劝她:“姑娘出来玩儿便高兴些,别与那人计较!”
她拉着迎程程:“走!咱们坐游船去!”
码头边有不少姑娘在放灯,坐在船上看着水里的花灯,还有倒影在水中的影子,真是赏心悦目。
但迎程程看着游船上和岸边一双双、一对对的男男女女们,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怎么,元宵夜独个儿出来是犯了王法了吗?
偏偏一转眼,还看到一对男女长得同单子寅和颜悦似的。
迎程程觉得自己只怕是魔怔了,还使劲揉了揉眼睛。
然后铁男就来拉她了:“姑娘,那不是姑爷同颜姑娘吗?”
还真不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真的是单子寅和颜悦!
迎程程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蹭的一下就从腹内一下涌到天灵盖上去。
好你个单子寅!大过节的不在府里老实待着,说什么去将军府,这也就算了,竟然还私自跑出来了!
迎程程正要喊人,便听到旁边一个男子感慨道:“单公子同颜姑娘也太可怜了……”
一旁他的同伴立即附和:“好好一对金童玉女,竟然有情人终成兄妹,都怪那河东狮,横插一脚,坏人姻缘!”
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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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误伤
第五十七章误伤
“那河东狮仗着迎春笑有些银钱,又知朝廷缺军饷,这才拿捏住单将军爱兵如子、陛下爱民如子的软肋。”
“单公子与颜姑娘郎才女貌,如此般配,真是可惜了……”
迎程程双手紧捏成拳,恨不得下一刻就一拳打过去,将那群语出不逊的好事之徒眼睛给打肿了!
偏偏这时还有一位姑娘碰了碰她的胳膊来搭话:“姑娘你看,单公子与颜姑娘是不是一对璧人?”
迎程程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
颜悦正嗔怒着捶了单子寅的胳膊一下。
单子寅意思着躲了躲,还是挨住了她这记打。
两人随即对视着笑了起来。
还真是一对璧人。
迎程程心中不爽,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不爽快,只能强颜欢笑地点头:“的确是……般配得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颜悦看到了她。
颜悦挥起手臂,大声呼唤:“程姐姐!”
方才的姑娘诧异看向迎程程:“姑娘你认识颜姑娘?”
颜悦拖着单子寅飞快朝迎程程的方向跑了过来。
单子寅被拖着跑,有些喘不上来气,到了迎程程跟前,才粗喘着喊了一声:“夫人今日好兴致啊。”
方才的姑娘有些尴尬起来:“实在是抱歉,我方才语出不逊……”
迎程程有种有气不知该往何处撒的茫然情绪,只能尴尬着笑了笑。
好事之徒见招惹到了原主,这才偷偷散了。
周围还是人影窜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人影在花灯的映照下,倒映在水面上,愈发衬得相配。
迎程程本想打趣几声,张了张嘴又说不上来。
这时候竟然是单子寅率先问道:“九王爷难得回京,今夜这热闹,他竟然没来看看?”
他是看着迎程程问出来的。
明明九王爷的外甥女就在他身边。
迎程程感觉自己才刚强压下去的怒火直走丹田一路上涌,马上就要破头而出了!
颜悦立刻就不高兴地推了单子寅一把:“有你这样同夫人说话的吗?”
单子寅被推了一把,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真的同迎程程作了个揖,道:“给夫人赔罪。”
他嘴里说着赔罪,可嘴角还微微上扬成一个讥讽的弧度,根本就不是真心道歉的样子。
迎程程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颜悦这是已经开始护上了,还没成你小舅母呢,”单子寅上前一步,用只有迎程程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今日元宵佳节,夫人这不仍旧是一个人独自来看花灯吗?”
他简直是找打!
迎程程再也忍不了了,直冲上去就是一拳!
但单子寅太了解她了,迎程程动手之前身体都会先微微朝前倾一点儿,眼睛也会眯起来,更生气的时候还会先攥紧拳头。
如今三项俱全,单子寅像只兔子似的倏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颜悦只觉得眼前两道人影掠过,再定睛去看时,单子寅已经被迎程程揍得上蹿下跳的了。
其实她只需要稍微再看仔细些便能发现,单子寅躲得很快,迎程程虽然是真的气急了,但也并没有当真想要出手,否则单子寅哪儿能跑得掉?
可颜悦看起来,就是单子寅被迎程程揍得毫无还击之力。
单子寅这人虽然真的有些欠揍,可他毕竟身子骨从小便不大好,如今怎么说也是她颜悦名义上的兄长,再者说……
再者说,迎程程什么本事,颜悦作为资深迷妹还是很有发言权的,她当真一拳下去,单子寅的骨头恐怕都要散架了。
大庭广众之才,单子寅要真被迎程程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将军府不会要个说法?陛下本就在这桩婚事上理亏,想必也是要给将军府交代的。
到那时,恐怕唯一会被推出来承担一切的,只会是迎程程。
单子寅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
颜悦提着裙子冲上去,嘴里还在大声嚷嚷着:“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啦!”
首先要在舆论上造势,让大家形成固定印象,这并不是迎程程单方面的殴打,而是他们在互殴!
迎程程一脚踹过去,单子寅侧身将将躲过。
然而迎程程这边又一拳过来,眼看单子寅躲避不及……
颜悦心里一惊,直接冲过去:“程姐姐息怒,单子寅他……”
“砰”地一声。
颜悦应声倒地。
她的手下意识捧上眼睛。
钝痛的感觉姗姗来迟。
颜悦还惦记着自己的话没说完,顽强又茫然地坚持着说完:“单子寅他经不起打。”
但我好像也经不太起。
好疼啊。
迎程程十分后悔,因为没料到真能打中人,所以没收住力气,这一拳真是货真价实的一拳。
“抱歉颜悦妹妹,我这是误伤了你……”
单子寅却打断迎程程的话,直凑到颜悦跟前去:“义妹真是绝不辜负这个‘义’字,以身相护,的确是尊我如兄如父啊。”
然后他后脖颈一麻。
迎程程这回还是收着劲儿打的,因为事先已经确定单子寅这回躲不掉。
因此单子寅没有被直接斩晕,而是捂着后脖颈瘫坐在了地上。
迎程程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
单子寅立刻答道:“错在不该惹夫人生气,错在连累了义妹,错在……”
他绞尽脑汁最后想出来一句:“错在不该只顾自己玩乐,没约上夫人同九王爷!”
还敢提九王爷!
迎程程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手再次捏成了拳。
这回已经领略过她拳头威力的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包抄住她的手。
颜悦双手捧起迎程程的左手:“程姐姐息怒,单子寅他打小便是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替你收拾他!”
单子寅也立刻双手捧起迎程程的右手:“夫人息怒,我母亲走得早,父亲又从不管我,自幼府中老人怜我并无父母照看,因而没能学会察言观色……”
说得跟真的似的!
迎程程还想揍他,奈何双手都被限制住,她环视一圈,发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当真是个河东狮啊……”
“只是长得还怪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如此跋扈!”
“竟敢追着夫婿满城跑啊!”
“她还动手!”
“颜姑娘做错了什么,挨她这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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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二女争夫
第五十八章二女争夫
迎程程最后是被单子寅压着头从人群中挤出去的。
她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殴打单公子和颜姑娘!
人家本应当是神仙眷侣的,现在都被硬生生逼成了义兄妹了,竟然还要被追着打!
群情愤怒起来,恨不得把迎程程给生吞了。
就连颜悦这个唯一的受害者亲自拦着都没用。
有一位大兄弟还在大声嚷嚷:“颜姑娘你莫怕,这世间总归还是有公理和公道的!哪能全然归拳头说了算!”
迎程程那句“我不是故意打她的”,直到最后被单子寅护送着回了迎府,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当然了,就算她说出来了,也未必会有人信。
迎程程回府之后非常沮丧:“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话我信,”单子寅飞快回答她,“颜悦也会信,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到时候传进宫里,恐怕就不是人人会信了。”
最主要的是,陛下未必会信。
颜悦这时已经被人送回了颜府,单莺还亲自赶过来安抚。
但颜悦根本用不着她来安抚:“程姐姐不是有意的!她本是想揍单子寅!我是过去劝架的……”
单莺此刻也有些紧张:“我瞧着程程也不是善妒的性子,这其中必有误会。”
外头越传越夸张,什么“二女争夫”的故事都传出来。
单莺听到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
迎程程在外头的名声,从来都是倾慕九王爷的,陛下突然赐婚,不止是惦记着迎春笑的产业和银两,更是不希望这笔钱落到九王爷手中去。
而将军府自然就更不能同颜家联姻了,九王爷不能还有单将军这个姻亲助力,到时候会更加麻烦。
至于让颜悦认单将军为义父,想必也是试探。
虽说是陛下赐婚,但若是单子寅与迎程程当真举案齐眉、两情相悦,陛下就会高兴了吗?
单莺现在都有些不确定,传出二女争夫一事,究竟是好是坏了。
颜悦见她出神,就更着急了:“真的就是个误会啊!程姐姐从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这世道,女子若想仗势欺人,能仗的势不过夫婿与父兄,迎程程父兄不疼、夫婿不爱的,她能仗什么势?
单莺在迎程程来迎亲那日见识过她的身手,自然明白,若她当真想要动手,颜悦此刻就不是只有眼睛肿了如此简单。
单莺有些头疼。
颜悦立刻问道:“我能去看看程姐姐吗?”
“最好不要,”单莺立刻阻止她,“宫里现在想必都已收到了消息。”
“我又没事!我让我爹进宫去给陛下解释!”
“不行!”单莺这次疾言厉色起来,“颜大人若当真要进宫,必须是参将军府与迎春笑目无法纪,当街殴打于你,要解除与将军府的干亲!”
颜悦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非要到这个地步吗?”
同一时间,迎程程正满脸难色。
“非要到这个地步吗?”
“世人皆知你倾慕九王爷,如今只能说颜悦借此事羞辱你,你才会与她动手,”单子寅安慰她道,“颜悦会配合的。”
这不是颜悦配不配合的问题,为了解决她闹出来的事,同时要牺牲九王爷和颜悦两人的名誉。
迎程程思忖过后,仍旧摇头:“我不能这样自私。”
就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刘茂。
刘茂来替谢贵妃传话:“贵妃娘娘特命奴才来下帖,请单夫人入宫一叙。”
迎程程有些发懵。
单子寅连忙问道:“娘娘可有召见我?”
刘茂笑得和颜悦色:“公子这是说笑了,外臣如何能进后宫?”
单子寅自知失言:“是我唐突了,还请公公莫要见怪。”
“公子言重,”刘茂躬身测让开来,“单夫人,随奴才走吧?”
迎程程还是有些犯愁,这时候单子寅便道:“还请稍等片刻,让我夫人更衣再随公公入宫。”
刘茂摇头道:“娘娘特意吩咐了,此次只是请单夫人入宫唠唠家常,无需多礼,不必更换命妇服。”
更何况迎程程也不是命妇,原本是没机会入宫的,既然没有命妇服,更不更衣也就并无区别了。
“敢问公公,”单子寅抓住一切机会打探消息,“贵妃娘娘此次只请了我夫人?”
“还有将军义女、公子义妹颜姑娘。”
单子寅与迎程程对视一眼。
单子寅用眼神安抚迎程程:尽管放心去,有颜悦在,不会有事。
迎程程在这件事上其实并不怎么担心,谢贵妃总不至于直接要她的命,只是上回进宫就碰到陛下弄死了一个宫女,难免心有余悸。
但刘茂催得急,再心悸也得跟着去了。
刘茂一路还在安慰迎程程:“夫人放心,宫外流言,娘娘不会往心里去,此番邀您入宫,也是为让您安心。”
等他们进了坤宁宫,颜悦已经顶着她那只又红又肿的眼睛迎上来:“程姐姐,你莫怕!我已向娘娘说明了,此事只是误会!”
迎程程这才看向上首凤椅上的谢贵妃。
谢清高坐在凤椅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她身上穿着明黄缎面龙纹刺绣镶边橘红缎面花鸟纹样刺绣对襟大衫、镶金边猩红缎面金龙戏珠云纹刺绣霞帔、明黄缎面五彩凤凰牡丹云纹团花刺绣下摆绣江牙海水出风毛圆领袍、白色亲领及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刺绣百褶裙。
真真是贵气逼人。
迎程程没有第一时间跪下,急得颜悦拉了拉她的手,拼命用眼神示意。
她这才作势要跪下。
然而谢贵妃却在迎程程还没跪下时便已开口道:“不必多礼,悦儿快扶你程姐姐坐下。”
迎程程竟然也就真的没继续下跪,而是站直了起来。
颜悦在心中赞叹了一声:不愧是我程姐姐!
然后她飞快扶着迎程程在谢贵妃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先坚决执行贵妃娘娘的吩咐再说。
谢贵妃轻笑了一声:“陛下前几日还同我感慨,不知这赐婚是成就一对佳偶还是怨偶,如今看来,单夫人英姿飒爽、气宇非凡,与子寅配着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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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雪却输梅一段香
第五十九章雪却输梅一段香
迎程程笑起来有些勉强:“娘娘抬爱,我不过是商户之女,原本单子寅同颜悦妹妹……才更相配。”
颜悦见迎程程神色有些憔悴,想也知道她从灯会上回迎府去,肯定不好过。
还不知道单子寅怎么吓她了呢。
颜悦有些着急:“程姐姐,你相信我,我与单子寅之间根本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我们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她言辞恳切,想必是真的。
看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了。
怪不得单子寅还是答应成亲了,却又这样不情不愿。
迎程程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笑是肯定笑不出来了,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谢清坐在凤椅上,有些好奇地问:“程程追子寅时,是提棍去打的?”
“没有没有,”迎程程赶紧解释道,“那时我是气糊涂了,只是同他闹着玩……”
闹着玩还出手如此大力。
颜悦眼睛上的伤到现在还在那摆着呢。
迎程程解释到一半,又觉得自己这话显得很不真诚。
半道上闭了嘴,仍旧觉得这事还是没说清楚,于是她又解释道:“娘娘,我平日里舞刀弄剑的,实在是手上没分寸,并不是有意要伤颜悦妹妹。”
“悦儿同本宫说过了,你本是去揍子寅,并且没以为那一下当真能揍到,”谢清笑了笑,“你不要怕,本宫不是找你来问罪的。”
其实如果她真的是问罪,倒还好了。
要打要骂,甚至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
最怕就是这样好言好语聊着,不知道哪一句就忽然踩了雷,再来骤然发作,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谢清又道:“实不相瞒,本宫也一直都对舞棍一事很感兴趣,只可惜身子弱,族中长辈也不许我习武,一直遗憾至今。”
颜悦露出同样遗憾的神情来。
她们这些世家千金,其实也挺可怜的,想干什么都不能干。
想嫁给谁、不想嫁给谁,也都做不了主。
迎程程放松了些。
颜悦见气氛缓和,赶紧借着这个话题继续发挥:“程姐姐不如舞一套棍法,给娘娘瞧瞧?”
说完又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看了迎程程一眼:“程姐姐会不会觉得棍法并非舞给人取乐观赏的……”
“不会不会,”迎程程赶紧摆手,“民间许多跑江湖卖艺的,也会舞刀弄棍,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上战场,为国效力的。”
更何况是女子呢。
迎程程又看向上首的谢清:“承蒙贵妃娘娘不弃,民女愿舞。”
她环顾坤宁宫一圈,有些为难:“只是娘娘这宫殿中金碧辉煌、琳琅满目,恐怕施展不开。”
谢清兴致大起:“这并非什么难事,那就请单夫人与悦儿,随本宫一道,去御花园!”
御花园没有迎程程想象中大,但的确还是比坤宁宫宽敞不少。
舞棍的话勉强能施展开。
谢清命宫人将武器架抬来,对迎程程道:“单夫人可自行挑选趁手的兵器。”
迎程程这下才终于放开来,放心大胆地上手去掂了掂武器的重量。
大刀肯定不是纯的,上手一掂便知道,重量不够。
长枪倒是还行,就是这个长度,略加施展便会将这御花园中的花儿都给刺破了,到时候贵妃娘娘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这花儿比民间许多人还娇贵,迎程程可伤不起,到时候恐怕连嫁妆的事都得旧事重提。
颜悦在一旁急得要命,小声嘀咕:“程姐姐可是挑不到趁手的兵器?”
“也不是。”
迎程程挑挑拣拣,到最后终于选中一根木棍。
她将木棍往空中抛了抛,另一只手上前一抓,很快换了只手。
然后露出挺满意的神情来:“就它了。”
谢贵妃坐在牡丹花下,见迎程程终于选定,也精神一震:“选得中便好。”
她侧头唤人来:“来人!赐酒!”
迎程程丝毫不扭捏,端起碗,便大口将烈酒灌下肚,还满意地咂了咂嘴:“好酒!多谢娘娘!”
喝罢,迎程程大喝一声,将手中长棍一横,纵身一跃,便落在御花园中的梅花树上,足下轻点,左半身几乎不动,右半身却以一种让人根本来不及看清的速度旋转出去,手中的木棍顷刻成了一道虚影。
谢贵妃定睛盯着都没看明白,她究竟是如何飞出去的。
颜悦在一侧高喊了一声:“漂亮!”
迎程程手里的木棍顶端一旋,往已经开满了梅花的枝头一敲。
梅花树上枝头不败,花朵却被震落。
这时刚巧来了一阵清风,将落下的梅花吹向谢贵妃所坐的方向。
幽香的梅花飘在谢清的脸上,她身穿赤色大氅坐在雪地中,最大限度地控制住自己,才勉强维持住不动声色的神情,没伸手去接住那梅花。
这就是……女子该有的坚韧模样啊。
迎程程已经有了些酒劲,她再次如法炮制一番,震得梅花继续飘落。
颜悦赞叹不已,情不自禁开始吟诗:“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拐角处忽然有人高声接口相和:“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迎程程望过去,只见一位二十六七岁、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身着明黄龙袍,正朝谢贵妃方向走去。
他身后跟着的单子寅吟诗过后,才悠悠转向迎程程方向,在敞开的衣袖中悄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颜悦在一旁掩嘴笑。
迎程程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人家都是成双成对在这儿赏雪观梅的,就只有她一个像只猴儿似的,在这耍棍给人看。
迎程程走向谢贵妃,屈膝跪下:“民女酒兴所致,伤及娘娘园中梅花,还请娘娘恕罪。”
自始至终,她也没以“民妇”自称过哪怕一回,可见打心眼里并不愿接受自己已然成亲的事实。
谢贵妃亲自过来扶起迎程程:“单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本就是应本宫所邀,来御花园舞棍,区区梅花而已,不足挂齿。”
她言罢,侧身看向身侧的男子:“陛下方才可瞧见了?”
陛下点点头:“单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精彩得很。”
“那依陛下之见,该如何赏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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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第六十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玄武帝——赵堃垂首,看着正执棍而立的迎程程,轻笑了一声。
他扭头看向单子寅,问道:“子寅你说,朕该如何赏赐你的夫人?”
迎程程再次不合时宜地回想到了偏殿里抬出去的那个女人,苍白的胳膊,和那只带血的手镯,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单子寅解开自己的大氅,替迎程程披上:“陛下放臣陪夫人回去好生解解酒,便是最好的赏赐了。”
赵堃朗声大笑道:“你这样说,倒显得朕不解风情。”
他将自己身上大氅解下,亲自披在谢贵妃肩上。
谢贵妃并没什么特殊反应,她甚至没有客气一下,还冲一旁看热闹的颜悦说:“你也回将军府吧,不然单莺一天三道内折送进坤宁宫,我可受不了。”
然后她就起身回去了。
赵堃跟在她身后,竟然也就这样挨着冻,脸上还是笑模样。
迎程程看得叹为观止。
单子寅推了她一把:“耍棍还没耍够呢?还不快回去!”
迎程程直到上了轿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单子寅攥着,竟也忘了抽出来。
本来只是她一人的手快结成冰,现在两个人的手都冻成了坨。
单子寅索性直接将迎程程的手塞进了自己怀里:“这么冷的天,你还敢怂恿娘娘去御花园,真将她冻出个好歹来,你就不怕陛下发疯?”
陛下每日都在发疯,不是找前朝麻烦,就是找将军府的麻烦,今儿是赐婚,明儿是结义亲的,也没见消停几日。
还说得同他有多真心对待谢贵妃似的,这么多年了,谢贵妃不是照样没封后,后宫里也依然一年一年在进新的嫔妃吗?
迎程程想将自己的手从单子寅怀里抽出来,却没能抽动。
单子寅仍旧捂着她的手,还加大了几分力道:“方才舞棍时是痛快了,到时候长冻疮可有你受的!”
迎程程道:“你的颜悦妹妹方才也在御花园冻着,可没人给她披大氅。”
单子寅没所谓道:“她皮糙肉厚的,冻一冻也没什么要紧。”
迎程程本想挤兑两句,到底给忍了下来。
“陛下生性多疑,担心单家功高震主,绝不会允许我娶颜悦,”单子寅解释给她听,“颜悦父亲是尚书令,这你可知道?”
“知道。”迎程程硬邦邦地回答。
“尚书令官至二品,虽是文官,却在朝中说得上话,单将军官拜一品,常年戍边但手握重兵,你若是陛下,会让这两家联姻吗?”
那自然是不能允许的。
任由两家因结亲联盟,扩大朝中势力,后果不堪设想。
迎程程问:“陛下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单子寅勾了勾嘴角:“你觉得我与单将军关系如何?”
这不是摆明了的吗?
连单子寅成亲他都没赶回来,边关再好,再舍不得同沐风雨的将士们,可单子寅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是他的独子!
这再怎么说都算不上是关系好吧?
迎程程尽量措辞温和地说:“大约与我同迎湘仪差不多。”
她都能对父亲直呼其名了,关系能有多好?
单子寅笑了笑:“的确是不怎么样,并且人尽皆知到陛下都召我入宫,言辞间尽是替我抱不平。”
这回迎程程听懂了:“陛下想借你与单将军父子不和一事,来拉拢你?”
她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离谱:“可……”
再说下去有些伤人,迎程程犹豫了。
单子寅却替她接道:“可世人皆知是陛下赐婚才让我颜面尽失,是因我颜面尽失,单将军才更对我怒其不争,事已至此,陛下还拉拢我有何用处?”
虽然伤人,但这的确是事实。
单子寅道:“可知将军府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迎程程头皮一麻,瞬间联想到了单莺的夫家,宫里的谢贵妃,差点和将军府结亲的颜家,和颜家是姻亲的九王爷。
氏族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单子寅接着道:“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所以陛下是想让单子寅站队,直接去弄单将军?
迎程程立刻板起脸来:“陛下是什么人,单将军又是什么人,你心中会没数吗?这种事上头,可不能犯糊涂!”
她还是那个单将军和九王爷的脑残粉。
单子寅笑了笑:“是啊,可不能犯糊涂。”
但单子寅这个人吧,他平时真一句假一句的,迎程程有些分不清他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迎程程这回直接把手从他怀里给抽了出来,还把他的大氅给扔了回去。
“我说真的,你别糊弄我。”
单子寅接过大氅,重新给自己披上,抬了抬眼皮:“若要你在我与九王爷之间选,你必定是会选九王爷了。”
“九王爷根本不会收我为徒,你早知道,为何还怂恿我去送礼?”
迎程程不傻,她稍微想想便能明白:“你与他早就相识,是故意让我见识到他爱财的一面,好让我对他失望?”
“但你显然不会因此便对他改观,”单子寅掖了掖自己的领角,“可见一个人的固有观念,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迎程程蹙起眉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单子寅忽然问道:“你对陛下的印象如何?”
“明知故问。”
谢恩那日他们没见到赵堃,但印象深刻到今日终于见到他,都还心有余悸。
单子寅看到迎程程的神情就知道她明白了:“一个人是不可能忽然转变的,陛下是,我亦是。”
他最后看着迎程程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下马车后,便隔墙有耳,很多话得烂在肚子里,明白吗?”
兹事体大,不明白也得明白。
于是等到他们回迎府之后,刘氏竟然直接在门口等着,第一句话便是问:“陛下召姑爷入宫,可是为着和离一事?”
她还惦记着让单子寅同迎程程和离呢。
单子寅心情不好,这时候再不遮掩,直接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迎府连嫁妆都还欠着,便惦记着和离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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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发热
第六十一章发热
会咬人的狗不叫。
迎府里最能咬人的狗,单子寅一直不觉得是上蹿下跳的刘氏和迎柏,反而是总像个老好人似的到处灭火、其实是始作俑者的迎湘仪。
同样的道理,迎程程总是不给人留颜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她的性格就是如此,熟悉和了解之后,很方便预测到她的行为举止。
反倒是单子寅,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话到嘴边留一句,事到临头让几分,日子长了,总给人一种他很好拿捏和欺负的感觉。
结果他非常突然地就这样发作了。
刘氏有些懵。
可单子寅此时显然心情的确是不好,并没有丝毫要给面子的意思。
刘氏只能聂聂让开路,陪着笑脸说了一句:“我也只是关心而已,哪能真盼着你们和离呢……”
单子寅没再理她。
于是迎程程只好当起了和事佬:“陛下特意让子寅去接我回来。”
单子寅迈腿往前走,走到刘氏身边的时候,左右皆有路他骗不走,堪堪停在了刘氏跟前。
刘氏再也不敢问真假,慌忙让开了路。
她站在原地目送迎程程跟着单子寅往偏院的方向过去,神色不解地喃喃自语:“迎程程这回恐怕是踢到了铁板,人家单公子本就和颜姑娘郎才女貌的,她横插一脚不说,如今还敢对颜姑娘动手!”
只是陛下才刚赐婚,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真让他们和离。
方才她问得还是过于着急了。
不和离也不打紧,刘氏心里暗自想着,迎程程不过就是个草包,只要他们夫妻二人离心离德,没了单子寅做助力,她根本不足为惧。
单子寅一路气冲冲地到了偏院。
铁男看着他这样,就有些不高兴,本来想说什么的,但迎程程朝她摇了摇头,她就只能忍下来。
迎程程一个人跟着单子寅进了屋子。
单子寅坐下来便笑着问她:“怎么样,我方才演得可还逼真?连铁男都信了吧?”
一个人当真生气不悦,和演出来的动怒,总还是有些区别的。
迎程程知道,单子寅方才是真的不高兴了,可他却并不想承认。
他是真的因为颜悦受了伤而有些不高兴吧,但现在恐怕已经被陛下敲打过了,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至于刘氏他们,就无所谓了。
迎程程在圆桌旁坐下来,有些手足无措地搓了搓手。
单子寅见她这样,有些好笑:“怎么,怕我了?”
“怕你?”迎程程又搓了搓手,“怕你身子不够硬朗,经不起我几拳头的。”
她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真没想对颜悦动手,是真心话。”
“我知道,”单子寅轻笑了一声,“她可是九王爷的亲外甥女儿。”
不知道这件事同九王爷又有何关系,迎程程本想呛声回去,又觉得单子寅现在的状态不大对,就懒得同他计较了。
没想到她不反驳也不对,单子寅阴阳怪气道:“果然如此,没话反对,便只能默认了。”
迎程程觉得他这人简直不可理喻:“我说什么都不对是吧?我知道我打伤了颜悦你不高兴,那打都已经打了,还能怎么样?不然你替她打回来?”
单子寅不理她,转过身去,对着床里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要打抱不平也轮不到我,自有你的九王爷会来讨个公道。”
九王爷九王爷,今日是捅了九王爷窝了吗?
单子寅像是有什么大病似的,三句五句总离不开九王爷。
“你是在提醒我,得罪了九王爷,不用你来,也自会有人来收拾我,就算陛下和贵妃娘娘保我都没用?”
单子寅背对着她,再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了。
果然就是生气了,气性还不小。
迎程程心里也憋着口气,越想越委屈。
他在发哪门子的火啊?要不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也不至于把她气得在外头就要动手。
她不动手,颜悦就不会劝架,不劝架就不会被误伤。
这一切说来说去,不还是单子寅他自己先犯贱的吗!
迎程程憋了一肚子火,在地铺上越睡心越凉。
单子寅这人真是没意思,想逞英雄,又护不住颜悦,想替她报仇,又碍着毕竟是陛下赐婚,被叫进宫一趟,回来就开始找不痛快……
迎程程就这样气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睡着了。
到半夜的时候,迎程程被一道急促而悲痛的呼唤声叫醒。
单子寅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你怎么了?”迎程程一惊,顾不上没穿外衣,便直接奔至床榻边去,用手背贴了贴单子寅的额头,“烫成这样,你可别烧傻了!”
迎程程去将蜡烛点燃,很快玉枢和铁男就过来了。
玉枢还没睡醒,是被铁男叫起来的。
本来玉枢还说,点灯绝不可能是他家公子,单子寅从小就是一觉到天亮的。
但铁男也说:“我家姑娘早睡早起,从未夜里叫起过。”
结果两人一进屋子,便都吓精神了。
铁男问:“姑娘你揍他了?”
玉枢也问:“我家公子这是怎么了?”
迎程程竟然没急着反驳铁男,而是直接看向玉枢问:“快去请大夫,单子寅都烧糊涂了。”
床上的单子寅呻吟着叫了一声:“娘……”
玉枢浑身一颤,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单子寅应该是真的烧得很严重了。
等大夫开完方子,玉枢和铁男就一同过去煎药,迎程程亲自守在床榻边,总觉得脚底下凉飕飕的。
就在这时候,单子寅忽然掀开被角,将她的双脚都裹了进去。
迎程程一愣,低头看向单子寅,正巧对上他的眼睛:“你醒了?”
“我怎么了?”他声音粗噶地问。
“发热了,方才大夫来瞧过,”迎程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早知你这么快就能退烧,还能给我省几两抓药的银子。”
单子寅咧了咧嘴角:“夫妻一场,如此小气?”
“单子寅我突然发现,你每次发热都喜欢拉着我,管我叫……”他顿了顿,“管我叫‘娘’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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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绝嗣
第六十二章绝嗣
单子寅对喝药这件事,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一口将药喝干,然后让铁男同玉枢赶紧回去歇着。
铁男本来还有点犹豫,结果玉枢就打着哈欠拉着她往外走:“公子每次发热过后都要睡上好几天才好恢复元气的,别吵着他与少夫人歇息。”
迎程程朝她点了点头,铁男这才跟着玉枢一同出去。
关房门的时候,她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迎程程在替单子寅倒水喝。
铁男心中实在是有些不服气,她家姑娘平日里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老爷同二姨娘都未曾喝过她端的哪怕一杯茶,单子寅凭什么就先喝上了?
然后她就直接被玉枢给拉走了。
“你能不能别总防着我家公子就跟防贼似的?他也是你嫡亲的姑爷!”
铁男还想说话,但玉枢已经把她推着往前走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听到玉枢的话,同时笑了笑。
迎程程笑着笑着就不笑了,她看着单子寅问:“我其实早就想问了,你每次一病就喊娘,又同单将军父子关系不是太好……”
“想问我为何讨厌你最仰慕的单将军?”
单子寅靠在床头,也慢慢敛了笑意。
迎程程嫌冷,干脆靠在了床尾,两人分盖两床棉被,对视而坐。
“单将军保家卫国,我呢,作为被他护着的百姓,自然感念他的恩德,说实话,总听说书的说杨家将,也曾有过妄想,如穆桂英一般挂帅上战场。”
迎程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但你与我不同,单将军于你,先是父,才是帅,更何况你也不是他的兵。”
单子寅沉默了很长时间,迎程程也就这样很有耐心地等他自己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单子寅才终于沙哑着嗓音开口。
“我娘姓舒……”
舒家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早年单将军在战役中受伤,得一位神医舒渊相救,在深山中休养了好几个月,吃了人家一根传家宝的千年人参。
后来究竟是日久生情,还是为了还救命之恩,才迎娶的舒神医独女舒琴,如今当事人一个已经作古多年,一个仍在边疆待着,也无从问起了。
迎程程问:“你外祖父是神医,令堂想必也懂些医术?”
单子寅点头:“我略懂些岐黄之术,便源于我母亲。”
这就让迎程程有些难理解了:“那你母亲当年,就没想过……自救?”
“自救?”单子寅冷笑了一声,“单将军上阵杀敌,只顾自己逞英雄,几年来不曾往家中寄过一封家书,唯一一封送到将军府时,我母亲高兴坏了!”
结果一拆开,是单将军说前线军粮吃紧,请家中帮忙筹措银两购置些粮草。
“匪夷所思,”单子寅连连摇头,“前线战事吃紧,不写折子找陛下讨军饷,反倒写家书来找妇孺求救,若非如此,我母亲何至于被延误病情……”
只顾天下,不顾妻儿,这便是单将军历来的作风。
“你以为陛下叫我入宫,是为你误伤了颜悦一事?”单子寅冷哼一声,“他是特意来提醒我,当年先帝从未收到过单将军奏折!”
你以为是国库没银子?
不,当年国库充盈得很。
你以为是陛下不肯拨粮草?
不,陛下犒赏三军,大方得很。
你以为是舒琴命就该绝?
不!她本可以及时医治好的!
单子寅面露厉色:“单将军这么多年,不肯回将军府一日,究竟是当真忙到如此地步,还是心中有愧,根本不敢回来?”
迎程程摸着良心道:“若当年之事并无误会,那依照单将军秉性,恐怕也只会认为你母亲是命该如此,并不会心中有愧。”
单子寅被她说得一噎。
“你细想想,我说得可有道理?”迎程程还振振有词,“单将军连自己一生都能献给大楚,你母亲与他夫妻一体,为筹军饷病逝,也算是死得其所。”
单子寅竟然还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单将军恐怕一直都在期待,自己有一日马革裹尸还,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你不必说这些,我也明白,”单子寅叹了口气,“陛下召我入宫重提旧事,就是担心我会忘了丧母之痛。”
单子寅自然对舒琴含恨而亡一事耿耿于怀,一日也不敢忘,但他此时更明白赵堃是想削弱单家的兵权,让他们父子反目。
“单将军不是个好丈夫,亦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的确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的大英雄,他对得起大楚所有人,尤其是龙椅上的人。”
迎程程点头:“的确如此,所以你肯定不会上当。”
“陛下不希望我与你和离,但也不会想见到我与你反目,就如同他不愿见到我娶颜悦,又担心做得太过会激怒单将军,连着好几道圣旨降下来……”
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了。
“那你有何打算?”
“陛下甚至不愿我成婚后继续留在将军府,这才让我入赘你迎府,”单子寅道,“九王爷也绝不能得将军府这个助力,我为鱼肉,还能作何打算?”
怪不得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入赘,想也是知道,这是唯一暂时能保住他性命的法子。
陛下昨日已经公然开始拉拢于他,单子寅其实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好在他本来就同单将军父子离心,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迎程程替他愁起来:“陛下总不至于……让你弑父吧?”
单子寅白了她一眼:“也就是如今你我住在偏院,否则这些话说出来,你就不怕隔墙有耳?”
“这不就因为我们已经住到偏院中来,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迎程程摊了摊手,“更何况迎府是生意人,牵扯不进这样的家国大事中来。”
单子寅低笑一声:“那可未必……”
迎程程没听到他的耳语,又坐直了些问:“即便是想,你也没这本事,那陛下挑拨离间,是想让你怎么做?”
“最直接的,想必是让我既不能与你和离,又与你两看相厌,这辈子都生不出个孩子,让将军府直接绝嗣吧。”
迎程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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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解开心结
第六十三章解开心结
刘氏一直在等着单子寅管家后,发现些什么,来找麻烦,但等来等去,也没等到单子寅发作,倒是先等到了单子寅同迎程程闹掰。
这可真是太好了。
迎柏连着在单子寅同迎程程手里吃了几个亏,发狠地龇了龇牙。
“一个病秧子,要说有些心眼,也全在家长里短上,”他冷笑一声,“跑去怡红院当真是为了抓我?”
刘氏提醒他道:“单子寅心里只有那个颜悦,他对迎程程根本没意思,又如何会去怡红院抓她来拈酸吃醋?”
“他若想在迎春笑过得舒心,必得先拿到迎程程的短处。”
刘氏点头:“其次便是拿到你我母子短处,将管家大权牢牢攥在手里。”
迎柏眯起眼睛:“现在又多了个迎璜那蠢货鞍前马后……”
刘氏问道:“那事办得如何了?”
“快了!”迎柏冷哼一声,“待到事成之日,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那病秧子能不能活到那日都未可知,”刘氏笑起来,“偏院那边,今日已经请了几回大夫了,现在稍稍靠近便是一股药香扑鼻。”
迎璜也听说了单子寅抱恙,带着他的一堆宝贝送过来:“妹夫你吃这个,再吃点这个。”
他将好几个小瓷瓶一股脑推过来:“这些都是前两年结实的老道士相赠,都是好东西!”
迎程程有些嫌弃:“你那两年便一直流鼻血,成日请大夫,这些东西当真吃得?”
“流鼻血那是因为大补!证明这些都是好东西!”
玉枢警惕地拦着不肯让:“我家公子自幼体弱,许多东西吃了都会腹痛不止,绝不能随意服用!”
迎程程也赞同:“这些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迎璜一脸“你们都不识货”的神情,眉头一蹙,五官显得愈发促狭起来。
丑得令人毫无胃口。
“迎榈便比你们识货些,还去我房里偷药丸吃……”
迎程程“啊”了一声:“怪不得前几日他便一直交大夫,说是便血。”
玉枢拦在单子寅身前的决心更坚定了。
迎程程直接将迎璜给赶出去,迎璜都被赶到房门口了,还在努力扒拉着:“当真不吃吗?真是好东西!旁人我还舍不得呢……”
结果人刚赶出去,迎程程才刚从房门口往里走呢,就又听到了叩门声。
她提高音量道:“不会吃你那些丹药的,还是回去吧!”
结果竟然是另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我。”
……
九王爷来找单子寅,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迎程程把人迎进来,一屁股坐在单子寅床榻边就不想走了。
但九王爷就直说:“还请单夫人回避,本王有要事与子寅商议。”
单子寅同他能有什么要事?还商议……
迎程程本来打算,不管九王爷如何暗示,她都装作听不懂,好赖着,结果没想到九王爷如此明着作出要求,那就不能不走了。
九王爷待迎程程人走了,连影子都见不到,才坐下,意思着问了一句:“身子可还好?”
“十日我有九日都在病着,久病成医这事九王爷也不是不知,又何必多此一问。”
单子寅态度不是很好,但九王爷竟然也没计较。
“陛下召你入宫……”
单子寅才听了一句,便冷笑了一声:“九王爷是担心我会对单将军不利?”
九王爷依然好脾气地坐在那里,静静听着他质问完,才心平气和地开口。
“我知你心中有怨气,此事若发生在我身上,我亦会耿耿于怀,”他看着单子寅,“但有些事,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单子寅眯起眼睛看着他。
“单将军在军中有太多军务要处理,还亲自操练部队,我与他并没能说上几句话,他都不曾同你解释之事,自然也不会同我说起。
“但有些事我始终不信,他会如此冷漠。
“于是这几年我四处查……总算是拼凑出一个完整真相。”
单将军当年亲眼看着伤兵无药医治、冬日无棉衣御寒,甚至无粮果腹。
朝廷的粮草一车一车运来,却全是生霉的干粮、塞枯草的棉衣。
朝中必定有人在做手脚,就算此刻再上折子去给皇帝,一来容易被误会得陇望蜀,刚来了粮草又在提要求,二来再拨来的恐怕也是缺斤短两。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解决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的切实问题。
于是单将军只能写家书回将军府求救。
毕竟将军府中人,都在京城,究竟是哪些人在打粮草的主意,他们也好规避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舒琴自幼得舒渊教导,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嫁人生子后,常年待在京城中,总觉得在虚度光阴,也浪费了一身本事。
得了单将军这封家书之后,她总算是打起精神来,四处走动,只可惜走动的成果不佳。
单将军所料不错,当时筹措来运往前线的物资的确有问题,但朝廷筹措军饷,其中利害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动全身,不是舒琴一介妇孺能干预的。
更何况,若是陛下有心想整顿单家军,忌惮单将军功高震主,此时去揭发,岂不是自寻死路?
明线走不通,但前线战事又吃紧,舒琴便只能走暗线来解决困境了。
她深明大义,组织全府上下主动凑银钱,再用这些银两去置办粮草,忙里忙外,没过多久,就病了。
医者不自医,舒琴总觉得这病是劳累所致,只要事都办完之后,好生歇息调理,便能好,又担心声张出去有损士气,便有意隐瞒了自己的病况。
等到她亲自筹备好的粮草抵达边关,单将军来家书报信时,她才终于放心,但等到这时,病情已经加重,积重难返,从此一病不起了。
单子寅听完沉默了许久。
九王爷说完这些,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单将军这些年来一直心中十分愧疚,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更无法面对当年间接害死单夫人的他自己。”
单子寅这时候抬起头,朝九王爷笑了笑。
他笑得九王爷心里很不舒服。
“我母亲一条人命,成全他单将军美名,几句话便能轻轻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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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子寅夜奔
第六十四章子寅夜奔
九王爷走时,脸色不是太好。
迎程程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略点了点头,便面无表情地走了。
他来时没声张,走时自然更须低调。
迎程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又等了一会儿,才回房。
单子寅已经睡下了。
“这么快便睡下了?”迎程程挤过去,在他后背上推了推,“同我说几句再睡!”
单子寅侧身窝在床上,背对着迎程程,声音有些发闷:“改日再聊。”
迎程程感觉他心情不太好,试探着问:“同九王爷……聊得不顺利?”
单子寅毫无征兆地猛地一下坐起来,双目含恨地瞪着迎程程:“我必须同他聊得顺利?就因为他是王爷?”
“呵,”他不等迎程程回答,又飞快自己接话,“因为他英俊,他身体力强,他能驻守边关,能保家卫国,能当你们这些小姑娘心目中的大英雄!”
迎程程皱着眉头:“我说什么了?就问了一句,便惹来这好些句挤兑,你吃枪药了?”
单子寅情绪激动起来:“我吃枪药?陛下一句话要我成亲我便成了,要我入赘我也入了,要我认义妹我也认了,我还不够配合?”
迎程程也来了脾气:“我让你成亲的?我让你入赘的?我让你认的义妹?我也是受害者,你有气朝我撒算什么本事?”
“我可不就是没本事!”单子寅尖酸起来,“我若有本事,便也去投个好胎,生来便是皇亲国戚,稍微吃些苦头都能被奉为大英雄!”
他这通邪火究竟是冲陛下还是冲九王爷?
迎程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你到底朝谁发火呢?在九王爷那处受了气,撒我身上?”
“不该撒你身上?”单子寅竟然问道,“你不是最仰慕……”
“烧糊涂了便去喝药!或者我去替你找迎璜讨些丹药来吃,”迎程程鼻子都快气歪了,“九王爷姓赵!是陛下亲弟弟,是你那好义妹的亲舅舅!跟我有何关系?”
单子寅被她吼得呆了呆。
迎程程越说越生气:“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想同你成亲的?我想拆散你同颜悦?到头来反成了我善妒,还是只母老虎,追着你们满京城打……”
单子寅抓住话头,立刻说:“你不想同我成婚是不是?你心中一直想嫁给九王爷是不是?你后悔了是不是?”
迎程程被他连续三个“是不是”给问傻了眼。
“你到底发什么疯?”迎程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觉得只有我毫无背景,爹不疼、娘不在的,所以好欺负?”
她捏起拳头扬了扬:“颜悦脸上那记拳头本就该你吃才是,是不是皮痒了?”
单子寅原本拥着被褥坐在床上,整张脸烧得有些发红,脑子大约是糊涂了,但眼睛却亮得很。
他忽然散开被褥,赤脚落地,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喊大叫:“玉枢何在?快!备车,我要入宫!”
这下迎程程是真的傻眼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追出去,在单子寅身后喊道:“你别发疯了!快回来!”
回来是不能够了,单子寅一头乱发不宜面圣,连衣裳都是在马车内换好的。
他下马车时,迎程程就骑马追了过来。
“快跟我回去,今夜之事我便既往不咎,不同你计较了……”
她话音未落,就被单子寅冷冷打断:“你心中若有委屈,大可向陛下言明,我从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倘若你心不在我身上,我绝不强求!”
他真的烧坏脑子了吧。
迎程程憋着气:“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谁要同你回府,”单子寅冷笑了一声,“你迎府庙大,我单子寅人微言轻,如何有胆子住进去?”
真是疯了!迎程程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她骑在马上,从腰间摸出条鞭子,一鞭抽过去。
单子寅竟然不躲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鞭。
这一鞭落在他脸上,鞭痕皮开肉绽,血顺着疤痕往下滴,滴落在单子寅身上雪白的大氅上。
迎程程愣了愣。
“你为何不躲?”
单子寅凄惨地一笑:“这一鞭迟早要落在我身上,我躲得过吗?”
他言罢愤然一挥大氅,吩咐玉枢:“将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奉上,请陛下赐见!”
这次迎程程毫无机会再追。
单子寅手里有丹书铁券,先帝赐给将军府时便在圣旨中明确表态:如见此券、如朕亲临。
皇宫外的侍卫都须跪迎,再一道道传进去。
根本无人敢拦单子寅。
迎程程却连第一道宫门都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单子寅带着玉枢迈入宫中。
铁男跟在迎程程一侧,很恨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到如今,迎程程也说不出什么维护单子寅之语,只是今晚他这脾气发得突然,又毫无道理,实在不符合他平日里的脾性。
“你觉不觉得……”迎程程侧头问铁男,“他今日有些古怪?”
铁男气晕了:“他何时不古怪了?明明是大将军独子,既无风骨、也无傲气,动不动便要进宫告状,简直有辱门风!”
“有辱门风”四个字还是她同玉枢吵架时,从他那里学来的。
迎程程跟她解释不上来,却总觉得还是很奇怪。
她们主仆二人站在夜风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宫内便来了人。
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内侍尖声问道:“单夫人可在?”
迎程程对这个称呼还不是很习惯,被铁男推了一把才上前朗声答道:“民女在!”
“夫人该自称民妇,”内侍丝毫不留颜面,直言指点完,转身便往宫内走,“陛下召见,还请夫人屏退左右,随老奴来罢。”
铁男未得传召,根本进不去,只能站在宫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迎程程入得宫去。
她一跺脚,嘴里恨恨道:“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狗仗人势,光知道欺负我们姑娘!”
当真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铁男在原地转了几圈,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转身,飞快往前跑,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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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如此悍妇
第六十五章如此悍妇
单子寅跪在御前,声泪俱下地哭诉:“陛下,迎氏女心中全然是九王爷,上次林中遇险,她便是弃我于不顾,一心只有九王爷!”
迎程程听得嘴角一抽。
好你个单子寅!还拿先前林中遇险一事来说是吧?
那我还在虎头寨救过你命呢!
还给你缝过伤口呢!
迎程程刚龇了龇牙,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单子寅就又开口道:“迎氏女不知检点,光天化日下与九王爷纠缠不清,还恶人先告状,殴打颜悦!”
究竟是谁在恶人先告状啊!
迎程程只恨当初那一拳没打在他单子寅脸上,白白教颜悦吃尽苦头。
赵堃今夜不知是被单子寅以丹书铁券,从哪位娘娘的凤床上请下来的,内里还是穿着的里衣,只是外头披了件龙纹大氅。
幸亏屋子里炭火旺,不然非得把陛下给弄着凉不可。
迎程程看着单子寅在那儿哭诉了一阵,从最开始的恼怒,到后来已经麻木了。
因为单子寅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
到后来迎程程甚至打了个哈欠。
还刚好被单子寅看到了。
于是他更加生气:“陛下,迎程程毫无悔过之心,她竟然还打哈欠!”
仿佛打哈欠是什么比揍了颜悦还要严重的罪责。
迎程程简直要气笑了:“男子汉大丈夫,为了这点小事,深夜叨扰陛下,你每日除了臆想和杜撰一些儿女私情来御前哭哭啼啼,还会什么?”
“你这悍妇!”
赵堃饶有兴趣地看他夫妻二人斗嘴,手里还把玩着那块敲开宫门的丹书铁券。
挟隆恩,索小惠。
这个单子寅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能和愚蠢。
看来上次召他入宫单独敲打,还是效果显着的。
迎程程被单子寅激怒了,她“腾”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指着单子寅鼻子骂:“你简直枉为人子!”
这是如何又忽然扯到了单将军身上的?
单子寅冷笑一声:“你为何不说单将军枉为人父?你我成亲他可曾到场?你以为将军府的少夫人这么好当?”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迎程程跟他吵得脑仁疼,最后怒吼出一句:“你不就是气我失手伤了颜悦吗?你想怎么报复?我让她亲自打回来?”
“打你?”单子寅嗤之以鼻,“她的气力能与你比?纵使你不躲不闪站在原地等她来挥拳,你也伤不着半分。”
迎程程气极反笑:“那不然你想如何?让她挥刀来砍我?”
赵堃适时打圆场:“何至于此。”
“陛下!”单子寅气得直哆嗦,“我奉命娶得如此悍妇,又不知检点,实在面上无光,如今忍无可忍,不说休妻,只求和离,望陛下成全!”
他还要求起和离来了。
“好!”迎程程气炸了,“你今日来御前纠缠,无非是想同颜悦再续前缘,我成全你!”
“明明是你自己想伺候九王爷,嫌我碍事,事到如今还在妄图将责任甩脱于我!”
迎程程忽然福如心至想到了一招绝杀:“你近日还在查我迎春笑账目,不是已在筹划何日凑齐当日婚礼时所欠的彩礼?和离可以,账本和彩礼给我交出来!”
瞬间大殿里鸦雀无声。
赵堃一直看热闹的神情如今也敛气凝神,有些不虞了。
迎程程后悔自己嘴快,攻击单子寅时,误伤了陛下。
单子寅呜咽了一声:“陛下……”
赵堃这才“嗯”了一声,面色稍缓:“新婚夫妻二人哪有不拌嘴的,即便是贵妃初入宫时,也与朕略有龃龉。”
陛下都开始拿自己同贵妃娘娘来举例了,这亲怕是和离不成。
果然,赵堃下一句马上追来:“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
他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内侍上前来,将赵堃手中的丹书铁券接走,又换了一名内侍上前来,将一枚玉质同心结奉上。
赵堃朝单子寅招了招手。
单子寅便扶到他膝下去靠坐着。
看起来关系还真是亲热呢,他甚至都不跪着了,直接靠坐在龙椅旁。
赵堃又朝迎程程招了招手。
迎程程只好跪过去。
赵堃虽年龄不大,倒真拿自己当人君父,如老父亲一般,将单子寅的手与迎程程的手交替握到一起去。
他语重心长道:“常言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回府之后,不准分房睡,吵也好打也罢……”
赵堃的眼神在迎程程身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继续:“不能下死手,不能当真打伤人,好好聊开来,这不就好了吗?”
有些时候,皇帝的震怒还不如皇帝的微笑来得恐怖。
单子寅同迎程程都知道,赵堃这番话,就已是今日这番闹剧的最终收尾。
再闹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二人同时端正了身子,朝赵坤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谨遵陛下旨意!”
赵堃对他们二人各打五十大板,算作是帝王最后的关爱。
与此同时,铁男却着急得不得了,她在九王爷别院外等了许久,别院内甚至没掌灯。
就好像她拍这么久门,里头的人都聋了似的。
玉枢此刻不在,否则肯定要提点她一句,九王爷不在别院的日子居多,他平日不就住在宫里吗?
若是迎程程同单子寅这事儿闹大了,阖宫上下都会知道,难道九王爷会不知道?
只不过九王爷当真去了,会不会求情尚且要另算,就算真会去求情,替谁求情还不好说呢。
人若非自己立起来,靠旁人是无论如何也靠不住的。
心怀天下之人,有情也无情。
能为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请命,却未必会为某一个人的安危开口。
民,只有聚众成为群体,在他们心中才有分量和意义。
更何况人无完人,当你在心中将某一个人神话过后,是很难接受他身上难免也有人性弱点的。
离一个人越近,就越接近他最质朴的样子。
就像迎程程此刻也很难面对爱财如命的九王爷这个全新的人物形象。
祛魅是一场盛大的自我和解。
他从未变过,只是并非如你从前所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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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各打五十大板
第六十六章各打五十大板
回府的路上仍旧是单子寅乘马车,迎程程骑马。
两口子既没有在御前吵得天翻地覆的架势,也没有立刻恩恩爱爱。
看起来就是说……
不怎么熟。
铁男赶到宫门口才知道他们已经回去了,于是又快马加鞭赶回迎府。
回了迎府之后又被玉枢拦下:“公子同少夫人回房歇息了,你我也早些去睡吧。”
嗯?
铁男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怎么了?”
玉枢重复道:“他们回房歇息了。”
吵架吵到连夜惊动陛下,然后回来就手拉着手一起回房……
歇息了?
铁男忽然开始担心起来:“我怕我家姑娘气急了给你家公子掐死!”
“不会的,”玉枢安抚她,“方才你家老爷同二姨娘都过来了,老爷还训斥了少夫人,她也没有反驳。”
“什么?”铁男更加紧张了,“这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下一秒房内就传出单子寅的惊叫声。
铁男想也不想便推门闯进去。
然后就看到单子寅的裤腿被卷至膝盖以上,膝盖处都已经红肿起来。
而她家姑娘正拿着药死命替单子寅将淤血揉开。
“……”
见鬼了。
他们竟然真的进了一趟宫,回来和好了?
迎程程看着懵了的铁男和明显有些不忍的玉枢,挥了挥手道:“你们回去歇着吧。”
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铁男按不住单子寅,玉枢非但按不住他还不忍心。
于是玉枢就将铁男给拖出去了。
“你竟然不打我,”单子寅自己也有些惊讶,“还替我揉淤血?”
“你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今日之事必有缘由,”迎程程一边动作一边道,“事到如今,人前我须得配合你演戏,对吗?”
单子寅心中有些动容,面上却依旧欠揍:“我能有何缘由,都是被你气糊涂了,还浪费了我的丹书铁券。”
说起丹书铁券,迎程程很后悔竟然在被皇帝收走之前,没认真看过一番。
“我听说书,都说丹书铁券如同免死金牌,通常只有犯下滔天大罪时会请出来保住一条命,没想到你竟然会如此草率便用了。”
“丹书铁券也好,免死金牌也罢,都是天恩,坐在那把龙椅上的人,能赐给你便就能收回去,真有要被赐死那日,券不券的能有何用?”
“所以你就是故意寻个理由将它给用了,”迎程程手上加大了力道,“所以你怎么闹,陛下也由得你去。”
“陛下素来怜爱我无父无母,”单子寅疼得龇牙咧嘴,“我明明都已尽量避开跪着了,为何会严重成这样?”
“还是跪少了,”迎程程锐评道,“多跪几回,什么事都没了。”
单子寅想揍她,却又揍不过,龇牙咧嘴地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
迎程程不必抬头都知道他在搞什么小动作。
“那明日一早,我们势必要让刘氏的人看到,你我分床在睡。”
陛下金口玉言,明确说了不让他们分房睡,他们若是分了那便是抗旨不尊。
但若是当真回来就亲亲热热睡一起了,这消息传回宫里去,陛下又能信了?
在当今这位手底下讨生活,还真是进退两难。
单子寅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还由着迎程程替他掖了掖被子。
迎程程躺到地铺上去,由衷感慨道:“也只有你能精准号住陛下的脉。”
“我与贵妃相比,算得了什么?”
迎程程心里憋着一个疑问,忍来忍去还是忍不住:“你是不是真的很遗憾与颜悦之事?”
“绝无可能!”
次日一大早,颜悦在将军府听闻昨夜之事,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绝无可能!”
她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便嚷嚷着往外跑:“我怎么可能同单子寅之间有什么男女之情!”
颜悦一路小跑,从将军府直接跑到了迎府。
单子寅同迎程程还没起来。
刘氏一直等着看热闹,起了个大早,正愁没理由去偏院,刚巧颜悦跑过来。
“这不是颜姑娘吗?”刘氏脸都快笑烂了,“来找我们姑爷?他同大姑娘还没叫起呢,我领你去!”
颜悦本能蹙了蹙眉:“不必……”
“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去他们夫妻别院总归不便,”刘氏早想好了说辞,“还是我随你同去的好。”
一句话便将颜悦给堵了回去。
颜悦平日也只是在单子寅跟前厉害,碰上刘氏这种人,也没有法子。
刘氏果然如愿地直接闯到了迎程程同单子寅的房中去,然后带着颜悦一同看到了迎程程从地铺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迎程程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早已过了她平日早起练晨功的时辰。
但她又不能直接拉开房门嚷嚷:“快来看呐,我昨夜打地铺睡的!没同单子寅同床!”
奈何她平日在迎府上蹿下跳惯了,刘氏一时心中发怵,不敢擅闯进来。
于是只能这样硬等。
还好颜悦这个冤大头,在迎程程同刘氏两个人的期待中,终于姗姗来迟。
刘氏见到了她想见到的,然后毫不意外地被迎程程发作了一番,然后嘴角噙笑地退出了别院。
单子寅还在被玉枢伺候着,慢吞吞地更衣。
倒是也没将颜悦当外人。
颜悦连忙同迎程程解释:“程姐姐你信我,我同你说过好多遍了,我与单子寅之间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迎程程心想,你对他没有,他对你可未必。
偏偏单子寅也不解释。
迎程程笑了笑,便也没吭声。
他们二人都是这个反应,把颜悦急得要死:“单子寅你说话啊!你哑巴了?程姐姐我们真没有……”
她一番话还没说完,院子里便又想起了刘氏的声音。
“大姑娘!”刘氏吆喝着,“可不是我又要来啊,坤宁宫来人了,贵妃娘娘差人来传懿旨,快些梳妆打扮,同姑爷一道出来接旨才是!”
屋内几人同时一震。
贵妃娘娘这时候下懿旨,难道同昨夜他们大闹乾清宫有关?
完了完了,迎程程心想,看来昨夜单子寅将陛下从龙床上硬叫起来之时,是打断了陛下同贵妃娘娘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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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六十七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底下跪了一地的人同时一愣。
不是坤宁宫的内侍来传旨吗?为何不是贵妃娘娘懿旨,竟会是陛下圣旨?
内侍仍在继续:“为庆贺贵妃寿诞,着命‘迎春笑’通力绣大典之凤袍,钦此!”
迎湘仪被刘氏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双手呈捧状上前准备接旨:“草民迎湘仪遵旨!”
内侍却并未立刻将圣旨交给迎湘仪。
“迎老爷,奴多一句嘴。”
迎湘仪谄媚笑道:“公公尽管指示。”
“贵妃娘娘历年寿辰宴,陛下都格外看重,典仪规格亦皆按皇后仪制来办,但……”内侍停顿片刻才继续,“今年陛下可是头一次特地下旨绣凤袍!”
“凤袍”二字,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提点之意已昭然若揭。
“草民明白,多谢公公指点!”
迎湘仪朝斜后方看了一眼,跪着的迎柏立即上前,从袖袋中取出一个钱袋,悄悄塞进了内侍手中。
“有劳公公了。”
内侍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飞快将钱袋收进怀中,随后又特地绕到单子寅跟前来打招呼:“公子大婚后,一切可都还好?”
迎湘仪和刘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反应过来。
谢贵妃算来还是单子寅的表姐。
单将军戍边多年,单夫人又走得早,谢贵妃未入宫之前,没少照拂单子寅这个幼弟,名义上是姐弟,情分上却亲如母子。
连单莺都是谢贵妃入宫之后,才接替她承担起长姐如母这个责任的。
只是谢贵妃入宫已经有几年了,平日里也并未公然偏帮过单子寅,于是很多人都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在。
单子寅笑道:“一切都好,多谢公公关爱。”
内侍亦笑道:“娘娘平日在宫中总念叨,但求公子一世平安喜乐才好。”
两人客套一番之后,单子寅也打发了些银两,又托内侍给谢清带了句问候,内侍才满脸堆笑地离开。
剩下一屋子人站在原地,各怀心思。
替贵妃绣凤袍,一旦绣得好,自然少不了封赏,但若是绣得不合贵妃娘娘心意,那可就是大罪。
迎春笑虽本就是做刺绣布匹生意的大户,可替皇家刺绣还是头一遭,更何况一上来就是绣凤袍如此大事。
迎柏和刘氏对视了一眼,迅速有了决断。
“父亲,”迎柏上前一步,“为贵妃娘娘绣凤袍一事兹事体大,娘娘千金之躯,若非程程与子寅婚事,也落不到咱们迎春笑头上来。”
这倒也是实话。
但他这时候跳出来说这种实话,一看就没什么好心眼。
迎程程立刻反驳道:“迎春笑本就是刺绣起家,若非有次盛名,如何能与将军府联姻?”
“话虽如此,但绣凤袍仍旧是史无前例,”迎柏伏低做小道,“柏儿不才,仍在禁足期内,如此重差,父亲看是交由二弟、三弟,还是小妹?”
这时候想起来还有迎璜同迎榈了。
迎璜第一个跳起来:“平日里有好事儿不惦记着我,这时候倒想起来我了,我可不干!”
他就算是想干,也没人敢让他干。
从小到大一根针都没捏过,除了惹是生非啥也不会,最重要的是,就算能绣成,难道最后让他奉去坤宁宫?
把贵妃娘娘直接丑瞎了算谁的?
迎榈平日本就没什么存在感,这时候也只是弱弱地跟了一句:“我也不会……”
这还是单子寅头一回正经同迎榈见面。
迎榈是迎璜一母同胞,丑得可谓是各有千秋。
迎璜的丑是乍看便辣眼,迎榈却是越看越丑。
他五官稀疏,单个儿看倒也都能入眼,偏凑在一起,显得谁也不认识谁似的,眼睛同眉毛不熟,鼻子同嘴也各长各的。
因此迎榈最讨厌照镜子,他与迎璜还不同,平日迎璜还得维护他这个幼弟,谁敢造次便大剌剌地顶回去,日子久了,迎榈便养成了不吭声的性子。
若不是接圣旨这等要事,平日里是很难见到他人的。
迎璜被山贼扣住时,他也着急也担心,但他一无能力二无胆量,也只能在自己院子里急。
这回他能主动出来说一句话拒绝,已然是十分不错了。
偏偏迎柏不知发什么疯,居然还说:“三弟平日从未有过机会锻炼,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就让他历练历练!”
历练不成可是要掉脑袋的!
迎榈急了,可不知还能如何反驳。
“历练你大爷!”迎璜立即怼回去,“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自己不上?光想着让我弟顶上去送死!”
“放肆!”迎湘仪立刻怒喝了一声,“皇恩浩荡!如何落到你嘴里,变成了送死的苦差?”
“若是肥差,轮得到我与三弟?你还不让你这个心头肉去领功?”迎璜冷笑一声,“都是儿子,你也忒偏心了些!”
迎柏反问道:“男子能有几个擅刺绣之人?你与迎榈不会,我就得会?迎榈尚且还有你这个兄长相护,爹就不能护护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已经是在循循善诱了。
迎璜果然上当,高声反驳道:“男子不善刺绣,叫女子上便是,家中不是有……”
话说到这里,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上当了。
但迎柏目的已然达成。
他笑眯眯地看向迎程程:“妹夫本就是贵妃表弟,幼年失怙,又曾得娘娘照拂,如今娘娘诞辰,你们夫妻二人本当尽力,不是吗?”
刘氏故作忧愁地搭腔:“可程程虽为女子,却半分女红不会,如此重要差事交给她来办,若是办砸了,那丢的可是整个迎春笑的脸面呐。”
迎程程根本受不得激,冷笑了一声:“偏你们能办成,轮到我便只能办砸?”
“姑娘能有这等信心,真是振奋我迎氏志气!”刘氏立刻捧杀。
迎柏也道:“妹妹既有如此雄心壮志,父亲不如放手让她一试!”
迎璜至此自然已经明白自己被人当了枪使,张了张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迎湘仪已经迅速作出决定:“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交给程程夫妇来办!”
迎程程头皮上的青筋都在绷,双拳紧紧捏起,恨不得一拳送他们三人上西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单子寅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迎程程的手。
他坦然迎视迎湘仪:“父亲既然开了口,我与程程自然全力以赴。”
迎柏刚面露喜色,便听得单子寅悠然继续道:“只是此事办砸与否,我夫妻二人与诸位兄长皆为迎氏子婿,自然是一荣俱荣……”
他扫视了一圈,一字一顿将话说完:“一、损、俱、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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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嘴硬心软
第六十八章嘴硬心软
迎程程当时受了刺激,答应得痛快,但等回到偏院之后,人就清醒过来了。
“是我太冲动了,”迎程程发愁,“也不知道现在再去辞了来不来得及。”
铁男拆穿她:“这件事老爷和大少爷有心想甩给姑娘,必定会想方设法激你,终归是要上当的。”
迎程程这性格,想要让她吃亏,来硬的是肯定不行的,但她偏偏受不了激,百发百中。
所以这亏,早吃晚吃,还是她吃。
单子寅虽说在迎湘仪同迎柏面前,竭力维护了迎程程,可到了偏院也立即变了一副面孔。
迎程程记得他先前展示过的那幅小像,试图同他打商量:“你……”
结果才刚开口,便被单子寅毫不留情地打断:“此事本非你个人之责,却偏偏要逞能揽下,与我无关,我不会帮你的。”
于是迎程程原本想要求助的话都吞回去,改成了:“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必为此拘于我这偏院之中,倒显得我有求于你似的。”
反正都不打算帮她了,再开口不是迎程程风格。
但事毕竟是自己亲口应下的,总归要办才是。
迎程程长到如今,除了上次在郊外替单子寅缝伤口那次,根本就没拿过绣花针。
还绣凤袍呢,绣野花也不会啊。
铁男替她寻了不少本子来当教程,迎程程看着上头的图都头痛。
拿针的姿势不对,下去就在布上扎了个眼儿。
没绣对,将针抽出来,迎程程便和布上被扎出来的小眼儿大眼瞪小眼。
再一针扎下去,底下握着绣框的手指头不设防被扎了个正中。
“哎哟!”迎程程被扎中,立刻将伤口送到嘴边将血吮净。
铁男也很惆怅:“姑娘平日里练功,不过是受些淤青,跌打损伤药揉一揉也便是了,这细针慢扎的,日日不知得疼上多少回。”
迎程程当初受小师父指点之时,身上带伤也是常事,那时候有心理准备,疼痛尚在能承受范围之内,从没哼过一声。
但现在,十指连心,一日挨上不知多少针,针针都在意料之外。
偏院的“哎哟”声此起彼伏,自打迎程程和单子寅搬过来,还没这么热闹过。
可单子寅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先前他同迎程程的肺腑之言,句句属实,只是有一点,在描述中被刻意淡化了。
当年单将军亲眼看着伤兵无药医治、冬日无棉衣御寒,甚至无粮果腹,看着朝廷的粮草一车一车运来,却全是生霉的干粮、塞枯草的棉衣,只能写家书回将军府求救。
可当年专门负责筹措军饷之人是谁?
是才刚从江南举家迁入京城的迎家!
尤其是在御寒衣物、包扎伤口的纱布上动手脚,简直其心可诛!
当今陛下之所以会将筹措军饷一事动心思到迎春笑身上来,无非是因为已经有过先例。
这么多年来,单子寅一直对迎氏心怀记恨,正是迎家十年前偷梁换柱、以次充好,害死十万将士,还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
谢清几乎看着他长大,如何会不明白他心中伤痛,此次借寿诞一事为由,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整治迎家罢了。
血债血偿,当年他迎氏满门发的国难财,终究有一日要用血来偿还,要付出代价!
但这些日子以来,单子寅亲眼所见,迎程程,乃至迎璜、迎榈兄弟二人,在迎家也从未被正视过。
单子寅的确想借此事让迎家付出代价,但没想到绣凤袍一事,最后还是落在了迎程程头上。
十年前她还只是小小孩童,同样是母亲早逝,父亲在与不在并无区别,单子寅内心十分挣扎,他当然明白此事不该迁怒于她。
但她毕竟姓迎,迎湘仪再如何不真心相待,她毕竟还是在迎府锦衣玉食地长大。
迎府的钱是哪儿来的?
单子寅看了这么多天的账目,刘氏自以为玩的那些花样,桩桩件件他心中都有数。
先前还只是在外头卖假货,到后来干脆中饱私囊进货本金,以次充好,迎春笑的生意早已不如从前。
他们挥霍的银钱,全都是从前线战士的军饷中被克扣出来的!
一文一两皆是前线将士们的血汗钱!
单子寅牙根都咬碎,既说服不了自己放过迎府,也不忍卒睹迎程程为了那件凤袍被扎得千疮百孔。
迎程程到第三日上头,连用膳时捏筷子都在发抖。
她明明痛得已经在颤抖,却还勉强自己不显露出来的样子,单子寅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再不是滋味,要他此刻便出手替绣,也是绝不甘心的。
总要让她……让姓迎之人,多受几日苦头才行吧?
迎程程绣花绣得夜里睡梦中都在叹气。
单子寅亦是辗转不成眠,还特意等迎程程睡着之后去查看她指尖的伤口。
短短几日,当真是千疮百孔。
于是做贼似的替她上药,再躺回床上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将嘴硬心软落实得十分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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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悦现如今终于摸清门路,再来探望迎程程,根本不必走迎府正门,那二姨娘就跟夏日中的蚊虫似的,赶也赶不走,总凑上来烦人。
她这回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直接走的偏院后门。
正是晌午日头亮时,迎程程竟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绣花?
虽说今儿个是大晴天,但毕竟是冬日,寒风朔朔,吹在脸上还是刀割似的疼。
颜悦只是下得马车,走进院中来这几步,便有些受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迎程程的手。
迎程程的手已经快冻成冰坨了,她甚至在颜悦握过来的时候觉得颜悦的手挺暖和的。
颜悦本以为自己的手已经凉透了,和迎程程的手一接触,才警觉恐怖。
她大声叫起来:“单子寅!”
等她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单子寅才捧着一个汤婆子从屋子里走出来。
单子寅看到颜悦,神情还有些不悦:“谁邀请你了,你怎么又来了?”
颜悦简直勃然大怒:“程姐姐独个儿坐在这里,手都冻僵了,你竟然在屋子里歇着?”
“不然我应该在哪儿?”单子寅抬了抬眼皮,“总不能耽误人家用功啊。”
迎程程将手送到嘴边,哈气取暖,然后搓了搓,对颜悦道:“外头凉,你进去同他说话,我不妨事的,外头亮些,我再绣会儿。”
颜悦心疼得不行,生气得瞪圆了双眼,命令单子寅:“你!替程姐姐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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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凤凰涅盘
第六十九章凤凰涅盘
这几日天天看着迎程程给自己扎针,扎得十个手指头都破了却还能忍住不来求助,单子寅心中其实也很不好过。
她拉不下脸求助,单子寅也找不到借口去帮她。
还好颜悦这时候巴巴地给他们送台阶来了。
“真是麻烦,”单子寅嘟囔了一句,这才看起来不情不愿似的哼了一声,“先进屋来再说罢。”
为了证明他并非只是想帮迎程程,单子寅还特地让玉枢去将迎璜和迎榈二人也叫来了。
颜悦毫无防备之下,骤然被他们二人同时出现的暴击丑到,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狼狈地起身说道:“我……我出去透透气。”
迎榈便低下了头。
迎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颜姑娘没第一时间吐出来,已经不错了,看开些,皮囊而已。”
单子寅也点头道:“常言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要你二人心怀良善,皮囊而已,不必在意。”
这通常都是长得好看之人才会说出来的话,迎璜没有走心,迎榈缺认真点了点头。
迎程程张了张嘴,本想提醒迎榈不必这么认真,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提醒也很残忍,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说到画,刺绣也是需要先定好样式的。”
单子寅正式开始教刺绣,却没有从走针开始,而是先提笔在纸上随手画了几笔。
寥寥几笔,一只可爱的小燕子便跃然纸上。
在场三人皆有些惊讶。
单子寅嫌手冷,很快又收进了袖笼中,捧起了汤婆子。
“总之,刺绣之前,要先根据客人的要求选定好稿样,你们迎春笑从未有过定制服务,大多都是绣娘喜欢什么便绣什么。”
单子寅顿了顿,然后又道:“因此绣工的审美格外重要,这会直接影响成品是否卖得好。”
玉枢配合地将单子寅方才随手勾画出来的宣纸扬起。
迎璜偷偷去看迎榈,发现迎榈听得认真,于是又扭头去看迎程程,心想应当不止我一个人根本画不出来吧?
结果迎程程不出所料地一手撑着头,正打瞌睡。
这时,单子寅走到迎璜跟前,伸手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别走神!认真听!”
迎璜顿时不服气了:“程程也在打瞌睡,你怎么不敲她?”
铁男立即护主:“姑娘可是姑爷的夫人!”
“那我还是你们姑爷的大舅哥呢!”
迎榈竟然纠正他:“是二舅哥。”
迎璜:“……”
眼见他们兄弟二人又要掐起来,单子寅适时开口阻止了他们:“好了好了,都别说了!”
于是连迎程程的瞌睡都被吵醒,所有人一起重新看向单子寅。
迎榈提问道:“迎春笑平日使用的线料主要是丝线同绒线,这次为贵妃娘娘绣凤袍,也用这些线吗?”
“问得好!”单子寅夸了一句,随即给出答案,“贵妃娘娘身份不同,加之这次绣的又是凤袍,还是为贺寿,自然须得用金银线。”
迎璜“啧啧”两声:“所以这金银线的银子,也得程妹妹来出?”
“想都别想!”迎程程冷笑一声,“铁男列单子,缺什么直接去管二姨娘要,看她敢不敢不给!”
“自然不敢,”单子寅接口道,“但如今整个迎府是我当家,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便是,走官中账目,根本不用问旁人。”
好像也是啊。
迎榈这时候又道:“二姨娘管账时,有法子中饱私囊,妹夫如今当家,不说这些,最起码得先想法子将账目平了才是。”
这倒有些出乎单子寅意料。
“三弟说得正是!”迎璜立刻点头,“妹夫若有不明白之处,只管问三弟便是,他平日闷着没事干,也看看账目打发时辰。”
迎府中的男子竟然不全然是废物。
这让单子寅对迎榈有些另眼相看了。
迎榈已经低着头,很快算出来,写在纸上,拿起来甩动两下晾干,然后才抬头开口。
“所需银两,与能填平账目之数,我已列好,妹夫过目。”
单子寅只看了一眼,便点头称赞道:“三哥算数极快。”
迎榈腼腆地笑了笑:“妹夫只需扫上一眼,便能判断是否准确,我还差得远。”
话题扯远了,迎程程努力将话题扯回来:“金银线没问题了,那稿样谁来画?”
单子寅看了看迎榈。
迎榈立刻摆头道:“这我可无能为力。”
迎府没人能上,单子寅再来出手:“那便只能我来了。”
玉枢十分默契地去将丹青备好。
“凤凰羽毛色彩斑斓,金色、红色、蓝色和绿色交织,象征着它的非凡和尊贵。
“同时它姿态优雅,无论是站立、飞翔还是盘旋,都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王者风范。
“另外它还须火焰环绕,毕竟凤凰涅盘,是在火焰中重生。
“细节之处更须注意,眼睛必须炯炯有神,透露出智慧和警觉,还须羽翼丰满,翅膀宽大而有力,羽毛层次分明,鳞片闪亮而精致,展现出它的力量和自由。
“当然,若只有凤凰,未免显得孤独,若能与祥云相伴,便是象征着吉祥和好运。”
他语到之处,笔下也已勾勒出形状,寥寥数笔,凤凰的每一根羽毛、每一片鳞片都被精心描绘,在构图上,凤凰的动态平衡被巧妙地捕捉,明明只是一张画而已,看上去那只凤凰却好像已快要跃之欲出。
众人看得叹为观止。
这时候颜悦也不知总算是缓过来,还是外头实在是太冷,也悄悄走入了屋子里。
迎璜正感慨:“妹夫这画也太栩栩如生了,这只凤凰像是要从纸上飞出来似的。”
单子寅说得认真,画得却有些漫不经心。
“此时不过是勾勒,待上色完工后,更会跃然纸上,”他话锋一转,“但世上多有障眼法,再如何逼真,也终究是假的。”
迎程程听到这话,忽然侧头盯着单子寅。
单子寅没注意,还在继续说:“丹青之色,与金银线毕竟有色差,在取色上还须多斟酌才是。”
迎榈已经点头:“我来将迎春笑中固有丝线与绒线分类汇总,待妹夫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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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晚来天欲雪
第七十章晚来天欲雪
迎榈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到了今日,算是给了单子寅一个惊喜。
选定样稿毕竟不是水墨丹青作画,不需要真的去上色。
单子寅已手工勾勒出原图线条,制版算是完工了。
迎璜问:“接下来该做什么?”
“自然是选料。”
所谓选料,即是选择最佳的底料,如素库缎、素软缎、硬缎等等。
单子寅打了个哈欠:“今日便先到这儿吧?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绣凤袍且花费时日,不急在这一时。”
迎程程感觉自己是个傻子:“那我前几日就这样直接上手去绣,你为何一句话不说?”
“你那是在刺绣呢?”单子寅扯了扯嘴角,“我还当你是在做什么指尖放血疗法治病呢。”
迎程程:“……”
好想揍人但他又说得很贴切怎么办。
颜悦朝单子寅挥了挥拳头:“我虽然不如程姐姐拳脚功夫强,揍你这个病秧子却也是绰绰有余,你可别耍什么滑头!”
“我还需要耍滑头?此事只要我不沾手,打死你程姐姐她也修补出只野鸡来,更遑论凤凰了!”
迎程程:“……”
是真话就要说出来吗?
说真话它不伤人吗!
颜悦道:“今日我还需进宫一趟,就不能陪你们用膳了……”
单子寅打断她:“也没人留你,快些走罢。”
颜悦又威胁了他一番,再安慰迎程程几句,最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迎程程见他们二人如此亲密地斗嘴,总觉得比起来,自己像个外人。
但颜悦走后,单子寅反倒有了些兴致。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娇娃割腥啖膻,”单子寅看向玉枢,“如此雪天,围炉烤肉,大快朵颐,岂不妙哉?”
烤肉的条件不成熟,玉枢却想法子在院子里起了个锅子。
迎璜弄来了新鲜的羊肉,迎榈拿出了他珍藏的辣子,炭火烧得滋啦作响,锅里的肉也沸腾翻滚着。
单子寅吟道:“炭黑火红灰似雪,谷黄米白饭如霜。”
迎璜给他拿了个酒杯。
玉枢又偷偷给换了个小一些的酒杯。
迎榈便替单子寅倒了杯酒。
单子寅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指着翻腾着锅子再次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迎程程没得邀请,坐在一旁别别扭扭地不动筷子,听他吟诗便开口怼了一句:“说得多爱雪天似的,说到底不还是吃锅子吗?”
单子寅眉毛一挑,回怼迎程程道:“是真名士自风流!又何必假清高?我虽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吃锅子就酒才是绝配,吃了好酒才有好诗!”
迎程程撇了撇嘴:“横竖在座各位,除了你便也没第二个人能作诗了,是好是坏谁能听出来?”
她把不学无术说得如此坦荡,反倒让单子寅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迎璜道:“你们夫妻二人才真真是奇怪,好酒好菜好锅子就在眼前,还有闲工夫拌嘴!”
这句话也算是解了围,迎程程还有些不好意思动筷子,于是迎榈直接替她夹了一筷子肉。
迎程程:“……”
面子要来做什么?还是吃肉香!
迎榈问道:“程妹妹是不爱吃肉?”
他又替迎程程夹了一筷子菜。
单子寅道:“她是不好意思动筷子,哪是不爱吃肉啊。”
迎程程最是受不住激,单子寅如此一说,她便干脆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嘴里塞了满口肉,还在含糊不清地辩解:“我就是爱吃肉怎么了?这是在我自己院子里,我为何要不好意思动筷子?”
单子寅见她吃相可爱,终究没忍心再说什么,就这样看着她继续吃。
但他自己却只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迎璜问道:“妹夫这是今日累着了没胃口?”
迎程程再次包着满口肉道:“哪能啊,他平日里就跟吃猫食似的,吃不了几口。”
她这样一说,迎璜还没什么,迎榈就蹙起了眉头:“绣凤袍一事,劳心劳力,如今府中上下,也没个能帮衬之人,妹夫还是得多吃些才是。”
玉枢趁机也劝了几句:“常太医一早便说过,公子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还是须得多吃些才是。”
但单子寅没胃口,吃不下去。
“我看你们吃便已很欢喜,”他举起酒杯又饮了一杯,“只是我实在受不住了,先回屋去取暖,你们自便。”
玉枢便只好一脸无奈地扶着他回屋去了。
迎家三兄妹仍旧坐在雪中吃锅子。
“小妹还是要多关心关心你夫婿,”迎璜一板一眼道,“如今府中便也只有他口是心非地护着你。”
迎程程眉头蹙起:“他?护着我?”
“若非他护着你,绣凤袍一事我受人利用,你莽撞应下,谁来善后?”
“你怎么不说正因他是贵妃表亲,这差事才会落到迎家头上?”
迎璜奇道:“这也不是迎府头一回绣凤袍了,你不知道?”
迎程程:“……”我还真不知道!
“非但不是迎府头一回绣凤袍,迎府还曾绣过龙袍、筹措过军饷!”迎榈也道,“那时当今陛下都尚未登基,谢贵妃就更不曾入宫了。”
“我竟然从未听闻过,”迎程程看了看铁男,“此事你可知道?”
铁男是迎程程出生前后被抱进府来的,从小与她一同长大,虽说能打听些事儿,但她在迎程程面前毫无秘密,若是知道,一早便说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迎榈这时候才道:“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对了,”迎璜想起来,“你们小时候,迎府就曾为单家军筹措过军饷,你以为迎春笑为何能以商贾身份与将军府联姻呢!”
铁男眉头紧锁:“那是多少年前之事,二公子可还记得?”
迎璜吃了口肉,仔细想了想:“约莫也有十年了,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只记得那时嫡母还在……”
嫡母还在?
迎程程放下筷子:“我娘当时还在?”
“当时迎春笑还是嫡母说了算,”迎璜点头,“比起如今,府里那时候有规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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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他的母亲
第七十一章他的母亲
刺绣这个环节,说起来不是多么复杂的工艺,但真的拿着绣花针开始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无从下手。
其实只需要通过不同的针法及线料搭配在底料上进行刺绣就可以了,但一种针法能够学会就已经很不容易,而且光穿针引线就足够让人头痛了。
迎程程自己穿不进去,又来挤兑迎璜:“都说小眼聚光,你来试试。”
迎璜当然穿进去了,他还反过来嘲讽迎程程:“小妹你这就叫有光不会用。”
眼睛又大又亮算什么本事啊,不照样穿不进去一根线吗?
迎湘仪靠正房夫人程氏发家,而程氏祖籍湖南,自是擅长湘绣。
单子寅自幼在京城长大,他懂事时起,迎春笑已然开始受欢迎了,因此能接触到的大部分绣品都出自迎春笑,也就是湘绣。
湘绣以蚕丝、纯丝、硬缎、软缎、透明纱和各种颜色的丝线、绒线绣制而成,构图严谨、色彩鲜明,针法多变,以掺针为主,有七十多种针法。
迎程程最开始根本不想向单子寅低头,所以她还研究了好几个时辰。
她娘还在的时候,喜欢绣双面全异绣,绣品出来非常令人惊艳。
在透明刺绣底料的正反两面上,绣出形象、构图、针法完全不同的两种物象,形成完全不同的两个画面。
迎程程头一回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帕子竟然正面是美人在阳光下慵懒地小憩,反面竟然是在对着湖水伤心落泪。
程氏当时告诉她:“有些人,人面兽心,你若识人不清,将来便是流不完的泪。”
迎程程立即挥起小拳头:“谁惹我哭,我就揍他!”
程氏原本有些忧愁的思绪一下就被挥散,她抓着女儿粉妆玉嫩的小拳头,送到唇边啄了一口,然后才称赞道:“有志气!若大楚人人如我女这般铁骨铮铮,便不愁家国不宁了。”
迎程程在下头走神,单子寅此刻却正说到重点:“掺针,起落针都要在纹样的边缘,线条排列均匀……”
他走至迎璜身侧,俯身指点:“散套,等长线条,参差排列,皮皮相迭,针针相嵌,绣花草、翎毛的生动姿态时,便是用此针。”
“那你先前那幅小像……”
“那便是施针,绣制人像、动物、飞禽等的主要针法,用稀针分层逐步加密,当然,还须搭配其他针法,例如虚实针。”
虚实针,顾名思义,是由虚虚实实的线条组成,线条等长参差,由粗到细,排列是由稀到密。
单子寅又道:“但我那幅小象用的是开脸子针法,须得顺着人物脸部肌肉线条施针。”
“那若是绣老虎、绣狮子呢?”
“那便要用到鬅毛针了。”
迎程程一直在看着单子寅出神。
眼神虽落在他身上,心思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刺绣很注重针法,针法则需要手巧,手巧就不能冻着,所以炭火得足。
单子寅向来对居住条件要求比较高,玉枢在这一块也盯得比较紧。
往常年份,到下雪时节,铁男还跟着迎程程早起练晨功,根本没这样娇气过,如今却也被打发着去亲自盯着购入上好的炭火,心里一直憋着气。
迎柏这几日不知为何,竟然没出去忙活,还跟着二姨娘在亲自盯着外头来送货。
单子寅名义上接去了管家之权,但他手底下无人可用,唯一一个亲信玉枢,还主要是在伺候他,也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管这偌大一个府邸的许多琐事。
真正的实权,归根结底还被刘氏和迎柏捏在手里。
正因如此,就连日常生活中许多开销之物,都得铁男自己盯着,否则一不留神就被人以次充好,送来些不好用的,再去追究又不知要被搪塞、耽搁多久,一来二去的实在太麻烦了。
铁男在盯着人送炭火的时候,一直板着脸,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刘氏和迎柏还在旁若无人地一边聊家常,一边清点货物。
“说起来迎府也算是置办这些的老行家了,”刘氏感慨道,“只是当年程夫人不懂这些。”
“正因她不懂,才会让人钻空子。”
铁男根本懒得理会他们。
时至今日,竟然还在背地里说他们程夫人的坏话,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老爷那时也不懂啊,”刘氏叹了口气,“否则那么大一笔银子支出去,给前线将士们置办的御寒衣物内竟都是些纸屑……”
什么?
铁男原本靠在角落里的墙边,百无聊赖地数梅花,听到这里顿时竖起了耳朵,身子也跟着站直了起来。
“粮草也都发了霉,兵刃也都缺斤少两的,这上了战场,咱们的将士都用不着蛮夷出手,便先饿死了冻死了,一刀砍过去,直接自己对半断了。”
铁男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再看着炭火数了,小跑着便往偏院去了。
单子寅这一日精神不大好,加上迎程程根本不学只顾发呆,迎璜同迎榈又进展缓慢,他便只略加示范,就歇着了。
等铁男回来的时候,迎璜、迎榈已经走了,只剩迎程程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功。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迎程程身边,还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
迎程程蹙眉道:“自己院中,做什么如此偷偷摸摸?”
铁男问道:“姑爷呢?”
“他进屋睡了。”
铁男努力让自己喘匀净了气,然后才低声告诉迎程程:“姑娘,当年夫人参与置办的那批送去前线给单家军的粮草……是以次充好。”
迎程程正一拳打出去,就这样尬在了半空中。
“是真的!”铁男生怕她不信,“姑娘可还记得当年单夫人在将军府自行筹措军饷一事?若非原本的军饷出了差错,她何至于会操劳过度、就此病逝啊!”
迎程程的手收了回来。
铁男再次压低声音:“我担心是二姨娘与大少爷故意说出来让我听到的,还特意去查证了一番,姑娘,不论他们动机如何,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作者注:鬅毛针于1962年,由湘绣老艺人余振辉在实践中趋于成熟,并与湘绣绘图师李云青研究定名,本章提起属于时空前置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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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貌合神离
第七十二章貌合神离
铁男已经足够严谨,她听来这个消息之后,可谓是多方打探,拿到了切实结果才回来告诉迎程程,以免谎报军情。
“真的姑娘,”铁男急急道,“这回宫里下旨,让迎府绣凤袍,会不会是谢贵妃同单子寅一同设的局?”
她如今都不喊“姑爷”,而喊“单子寅”了。
迎程程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衣物缝隙间,哪哪儿都在漏风,和石凳接触的部位也凉了个透彻,但都不如心寒啊。
“单子寅还如此假惺惺替姑娘绣凤袍,绣也便罢了,教刺绣之法又是想做什么?”铁男越想越担心,“他是不是想就这样拖着?拖到了关键时刻,再来陷害姑娘!”
“他陷害我做什么?”迎程程喃喃问道。
“报仇啊!”铁男跺了跺脚,“单子寅同单将军关系不睦,就是从单夫人为替他筹措军饷耽搁了病情开始的!”
始作俑者,这不就出来了吗?
迎程程从脑中一片空白,到现在慢慢开始接受现实了。
怪不得。
怪不得单子寅从最开始就对她充满了敌意。
怪不得连入赘这种事他都能答应。
怪不得入了迎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查账。
怪不得他开始整治迎柏。
怪不得他想尽办法将刘氏从偏院中赶走。
怪不得他搬进来后,一直在让玉枢四处查看。
怪不得……
如今一切不合理之处,都有了解释。
他宁愿忍下入赘之辱,都要深入迎府中来,或许从一开始,便是想着要查清当年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之人,究竟是谁。
等他查清之后呢?
他会如何报仇?
是一举歼灭,还是精准报复?
迎程程心中酸涩,说不清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
单子寅擅长刺绣,从前几日兴致勃勃,到这几日意兴阑珊地教针法,迎程程总觉得他随手勾勒出的那几笔,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见过。
本想着寻个机会,好好问问的。
结果还没等到这个机会,就等来了铁男如此爆炸性的消息。
“姑娘有何打算?”铁男问道。
“这件事我心中有数,”迎程程过了半天才说,“迎家欠单子寅的,他想如何讨要都实属应当。”
“可这与姑娘有何关系?十年前你才多大?”
“他也没说非要报复我啊。”迎程程苦笑道。
铁男张了张嘴,只能徒然道:“姑娘你真是……”
真是什么,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管好你的嘴,绝不能让单子寅发现我们已经知道了,”迎程程提醒她,“从前如何对待他,日后便还如何对待。”
铁男叹了口气,也只能点头:“晓得了。”
单子寅此刻也没睡着,只是冬日里寒风刺骨,还是缩在被子里舒服。
玉枢熬好了汤药,正小心翼翼地放凉,好容易到了合适的温度,便立刻捧着递来:“公子,该喝药了。”
良药苦口,比不上心里苦。
“二姨娘想方设法,借铁男之口提醒少夫人,”玉枢仔细看着单子寅的脸色,试探着问,“公子不去阻拦?”
“事实如此,越是横加阻拦,越显心虚,”单子寅被药苦得直蹙眉头,“又是何必。”
玉枢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此时恰好迎程程推门进来,便只能将所有话都吞回去了。
迎程程进门之后,只觉得单子寅看向自己的目光灼灼。
但单子寅见到迎程程看他的神情却丝毫不变,显然对她方才听到的消息毫无波澜。
铁男与玉枢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细微的变化,却又很快就十分心虚地别开了头。
单子寅仍旧看着迎程程,心道不愧是迎家这一代唯一能堪大任之人,就是能沉得住气。
就像先前被随便一激,便贸然接下了刺绣一活的人根本不是她似的。
迎程程这沉着冷静的态度也不只是因人而异还是怎么回事。
“药很苦?”迎程程凑到药碗前头去嗅了嗅,“你脸都成苦瓜了。”
“良药苦口,”单子寅拍了拍自己跟前的空位,“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迎程程若无其事般坐过去:“什么事?”
“迎春笑的生意,这几年愈发不景气,我仔细看过成品,主要是线、布上的问题,即便绣娘功夫依旧,成品效果也会差很多。”
他竟然还在分析为何迎春笑的生意不好。
迎程程奇道:“那我能怎么办?”
“所以日后采买一事,须得事必躬亲,若继续假手于人,这生意也便不必做下去了。”
还是绕回来到了采买一事上。
迎程程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还在笑:“你看我像这个料子?”
“自然是我来替夫人代劳,”单子寅一只手撑在枕头上,以一个十分撩人的姿势看着近在咫尺的迎程程,“刺绣一事我还能帮忙,但做衣一事就……”
量体裁衣和刺绣,的确不是一回事。
迎程程问道:“难道还要入宫去替贵妃娘娘量体裁衣不成?”
“你也不是头一回入宫,这有何稀奇?”单子寅还特意提醒她,“或许娘娘将这差事交给迎府,本也是想着能多一次机会召你入宫。”
迎程程有些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
于是单子寅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幼便是娘娘看着长大,她打心眼里拿你当自家人,但宫中频繁召见并非好事。”
所以入宫为妃,享尽荣宠,也要面临着和亲人分离的痛苦。
只是迎程程现在心里还存了许多小心思,一时也分不太出来单子寅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可我不会量体裁衣,就算现在立刻开始学,你看我像那块料吗?”
单子寅觉得好笑:“这块料也不是,那块料也不是,那你究竟是哪块料?”
“我是领兵打仗的料啊,”迎程程忽然想起来,“说起这个,你答应过我的事,还算不算话?”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单子寅提醒她,“但那毕竟还需要时日去兑现,而迎府绣凤袍一事却迫在眉睫。”
“我看你也别浪费时间教迎璜和迎榈了,”迎程程想了想又说,“迎榈日后还是值得调教一番的,但你也说了,现在时间紧迫,还是你亲自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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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凤凰嘶鸣
第七十三章凤凰嘶鸣
单子寅不这样继续详细教导刺绣过程之后,他亲自上手时,便就是一场纯粹的视觉盛宴了。
屋中被架起来一个绣架,布已经绷上去,眼见着他以笔勾勒出凤凰的轮廓,随即是各个精细的部位,连羽毛和鳞片都细致入微。
就好像他真的近距离见到过凤凰似的。
迎程程凑近去看,感觉光是分清那些线条就足够麻烦了。
但单子寅就是能够在绣架前一坐一整天,根据他自己的配色,先将金银线以及各色绒线给分门别类梳理好。
玉枢就坐在一旁替他分。
主仆两个配合默契,也很懂得彼此。
铁男在一旁噘嘴道:“姑娘要动手时,我也能立马给挑好兵刃递过去。”
她还挺骄傲的。
玉枢于是好脾气地点点头:“都是自幼跟着主子长大的,这些默契还是有的。”
这几日单子寅不得空教刺绣了,迎璜立刻跑了个没影儿,倒是迎榈日日都来。
迎程程在他肩头拍了拍:“二哥哪儿去了?”
“许是又去怡红院找姑娘夸他去了,”迎榈不怎么走心地回答,“他近日还迷上了柳青姑娘说书呢。”
铁男奇道:“听说书的不去茶楼,去青楼?”
“二哥说,说书的不如柳青姑娘说得好。”
说书先生简直要跪下,请苍天,辨忠奸!
单子寅一边捋线,一边轻笑了一声:“迎璜不爱这些精细活儿,坐也坐不住。”
他侧头看了一眼正帮玉枢缠线的迎榈:“倒是三哥耐性好。”
迎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能做好之事本就不多,更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但你对丝线颜色、材质都是过目不忘,”单子寅轻言细语地鼓励他,“这也是天赋。”
玉枢附和道:“的确如此,我从小跟着公子什么都学了,但相似的丝线颜色总是分不清。”
迎榈仍然有些不好意思:“二哥幼时还因为皮,父亲说他还不算太蠢,而我却连皮也不知皮……”
“那你怎么不说,二哥幼时淘气,被父亲与你母亲混合双打之事?这待遇你也不曾有过吧?”
但单子寅却觉得迎程程描述的这个场面过于荒谬。
其实迎程程自己也觉得很难理解:“我小时候便觉得奇怪,父母两人齐齐扑上去打小孩儿,当娘的一个白鹤亮翅,当爹的一招黑虎掏心……”
她“啧啧”两声:“我小师父都不曾对我这样过,真拿自己当武林侠侣呢,对亲生的儿女也能发动奇袭,简直是……”
“不成体统!”单子寅看她犹豫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词,便好心替她补上。
迎程程好似找到了知己,追问他道:“你说是不是?”
单子寅轻笑道:“的确是如此。”
“更何况,二哥三哥的娘,其实身体也不怎么好,只有追着二哥打的时候跑得快,”迎程程摇了摇头,似十分不屑,“迎湘仪便更没资格打人了。”
单子寅伸出手,细细抚摸过绣布,闭上眼,仔细品味。
迎程程靠近迎榈,低声问:“他这是干什么呢?”
“和绣布处好关系?”
迎榈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玉枢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有时绣布与绣线、绣针也像是有脾气的小孩儿,同它们处不好时,总能绣错……”
迎程程好奇问道:“绣错了怎么办?这幅绣品就毁了?”
“不至于,”单子寅睁开眼睛回答她,“自然可以退回来再绣一次,只是退回来的次数多了,布上的针眼便会越来越大,影响绣品最终呈现。”
迎程程“哦”了一声:“就像破衣服缝的次数多了,也便不保暖了。”
道理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迎程程又补充了一句:“那你可得同这些小祖宗处好关系,凤袍若是绣得难看了……”
她顿了顿:“谢贵妃反正也不会同你计较。”
“但陛下会同迎府计较,你父亲会同你计较,二姨娘同迎柏亦会同你计较,”单子寅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在给你帮忙?”
“我也领你的情啊,但领情也不过领一次,”迎程程理直气壮地说,“难不成绣好之前,我都得听你差遣?”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单子寅摊开他那随身携带的针袋,“我答应得太痛快了些,你可知绣凤袍多耗费心力?”
迎程程抬起手打了打自己的嘴:“我这张破嘴啊!”
单子寅笑道:“那便从今日起,你负责给我开小灶,迎府的膳食,还真是不合我口味。”
迎程程顿时头大如斗:“我可不会下厨……”
“没叫你下厨,但买到些市面上难买到的新鲜食材总难不倒你?”单子寅慢悠悠道,“至于怎么做菜,玉枢会帮你的。”
铁男一掌劈在桌面上,中气十足地吼道:“我家姑娘从不下厨!”
玉枢再次重复他家公子的话:“不必少夫人亲自下厨,只是我对迎府中许多事务并不熟悉,需要……”
“需要什么找我便是,”铁男快速接话,“我家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厨房呢。”
还挺护主。
单子寅沉吟道:“既然你也没什么帮得上忙之处,便替我沏茶罢,否则如此劳心劳力,我终归是心中难平。”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铁男也不好再开口了。
单子寅玩笑话说罢,这才坐下,正式开始刺绣了。
这次单子寅所绘的凤凰,羽毛绚丽多彩,长长的尾羽色彩斑斓,如同彩虹一般绚烂。
凤凰姿态优雅而高贵,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威严和智慧,它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等到单子寅耗时十多日,终于绣好一只之后,迎程程评价道:“没我想象中耗费的那么久嘛。”
然后就看到玉枢将绣架上的绣布取下,又重新架上去一块。
而单子寅已经重新开始挥毫作画了。
迎程程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单子寅用动作回答她。
新的这只凤凰,展翅飞翔时,其巨大的翅膀如同云彩般展开,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迎程程看得大受震撼。
绣布上的凤凰张着嘴,仿佛在清脆悦耳地嘶鸣。
迎程程觉得见鬼了,怎么好像还幻听了?
那只凤凰的鸣叫声,仿佛仙乐一般,能够净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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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暖心暖胃
第七十四章暖心暖胃
自古以来,凤凰的出现常常被视为吉祥的预兆,预示着和平与繁荣。
此次陛下下旨绣凤袍,本是为谢贵妃贺寿所用,因此单子寅道:“凤与凰成对出现,此乃阴阳和谐、夫妻和睦之兆。”
“那至于用这么多种颜色的丝线去绣羽毛吗?”迎程程不是很理解,“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
单子寅振振有词:“凤凰的羽毛的五种颜色,分别代表着仁、义、礼、智、信这五种美德。”
迎程程看向那只新的凤凰,只见它动作轻盈而飘逸,仿佛丝毫不受束缚,显得超凡脱俗。
于是她想偏了:“这次贵妃过寿,陛下打算封后?”
这话直接把单子寅给问懵了:“何以见得?”
“不是你说的吗?又是成双成对,又是仁、义、礼、智、信的,”迎程程瞪大了眼睛,“这不是皇后娘娘应有的美德?”
她说得竟然也十分有道理,单子寅有些被说服了,立即在绣架前坐下:“如此看来,倒是也有道理。”
若是陛下有心封贵妃娘娘为后,这件凤袍就更不能出差错了。
单子寅被说动之后,连夜里都在挑灯夜绣。
玉枢担心他身子吃不消,一直在殷勤地换汤婆子,又是熬着鸡汤给补着。
铁男总觉得这是在点她,如坐针毡地跟着进进出出的。
玉枢有些无奈地对她说:“我们公子是自幼便体弱,贵妃娘娘寿辰在即,他要赶工,我担心他吃不消……”
迎程程披着外衣,又给添了一盏灯,然后埋怨他:“你说说你,绣一只凤凰不就够了?非要给自己找事儿!”
“既如此,我也可以不绣了,”单子寅作势要放下针,“反正一只便够了。”
“别别别,”迎程程立即端着茶盏递过去,“都绣一半儿了,不绣了多可惜啊。”
她的确不是为给陛下交差,也不是遗憾贵妃穿不上更好看的凤袍,纯粹是可惜一件如此重工又精致的绣品不绣了太可惜了。
单子寅起身,一溜烟蹿进被窝里去,“嘶”地一声感慨道:“还是被窝里暖和啊。”
迎程程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多亏了我将汤婆子早早放进你被窝里去暖着。”
“毕竟我是为了你才如此操劳,这也是你该当做的。”
铁男还想说什么,但玉枢已经拉着她往外走了。
等关好房门之后,玉枢才转身说她:“你说你总夹在公子同少夫人之间做什么?他们毕竟是夫妻……”
“夫妻会分床睡?”
玉枢赶紧捂住她嘴:“隔墙有耳知不知道?什么话也往外瞎说啊?”
铁男将他手给扯下来,硬硬地说:“这是咱们自己的院子,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偏院让人家住了多少年了?迎府中有几个是咱们自己人呐?”玉枢叹气摇头,“我跟着公子看那些宅斗话本子里,你根本活不到第二折戏!”
“我有拳头!谁敢杀我?”
玉枢叹了口气:“公子说过,拳头是最无能的武器,若是旁人用刀用剑,你只会遍体鳞伤,更何况,有时候口诛笔伐也是利刃。”
铁男听不懂,也不想懂,她有些气鼓鼓地往外冲,玉枢不放心地追上去,不解地问:“你为何总在针对我们公子?”
“你不也看不惯我们姑娘。”
“那是先前的事了,”玉枢蹙起眉头,“可现在,公子同少夫人都已经如此恩爱,我在就拿她当自己人了啊。”
铁男看着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能不能直接问出来。
你家公子入赘来迎府,当真不是为了报复吗?
我家姑娘的娘亲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些年她在迎府中的日子过得也不好。
更何况十年前她才多大?
程夫人当年只是个绣娘而已,就算开了迎春笑赚了些银钱,那不也是依时向朝廷交纳赋税吗?为何给前线战士筹措军粮一事要落到她头上?
让不擅长做这些的人去做这些事,谁能保证底下人不中饱私囊?不阳奉阴违?
那到最后这些都要算到程夫人头上去吗?
程夫人不在了,就非要找我们姑娘报仇吗?
铁男犹豫了半天,还是将这些话都吞回去。
玉枢看她一直张嘴,还以为她饿了,直接塞了一瓣儿橘子进她嘴里:“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了点好东西,跟我来。”
他还搞得神神秘秘的,铁男这些天心里有事儿,总睡不着,就这样回房了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还不如跟着玉枢去看看,他到底在捣什么鬼。
玉枢在小厨房给她炖了只鸽子。
“这可是好东西,大补啊,”玉枢在小炉子边上,给她盛了一碗汤,“公子和少夫人都爱喝鸡汤,这只鸽子是专门为你炖的,快尝尝。”
铁男心情有些复杂。
玉枢催促道:“趁热喝呀,我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鸽子汤味道鲜美,尤其冬日里几口热汤下肚,从嘴里暖进胃里,最后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人暖和了,戒备心也跟着松懈下来。
铁男坐在小板凳上,捧着那碗鸽子汤继续喝着。
玉枢见她这样,笑得很是满足:“我手艺好吧?”
“但你上回在小树林里就不肯烤野鸡。”
“我擅长炖汤啊,而且公子平日里也不吃那些太过油腻之物,”玉枢给她的碗里添了几块鸽子肉,“你同少夫人一样,平日里吃得太素了些,这样不好。”
“也不是有意只吃素菜,实在是二姨娘当家时,说什么女子不宜大鱼大肉,还是吃清淡些容易保持身形,”铁男又喝了口汤,“到后来也便习惯了,吃油腻些反倒肠胃不适。”
这同单子寅本身就受不了油腻不一样,是被迫后天养成的习惯。
玉枢恨恨道:“我看二姨娘自己就珠圆玉润的,平日里肯定没少吃肉!”
铁男被他逗乐了:“的确如此,二姨娘最爱吃蹄髈,有时从她身边走过,都能闻到隔夜的蹄髈味儿!”
“那必定是蹄髈没做好,全是香料味儿,”玉枢跃跃欲试,“赶明儿我来炖只蹄髈,让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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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大义灭亲
第七十五章大义灭亲
铁男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头埋在汤碗里的瞬间,用蚊子叫大小的声音嘟囔着问了一句:“没娘是不是挺可怜啊?”
结果就这么小的声音,玉枢竟然也听到了。
他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之后,惬意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然后才说:“没娘的痛,自然不是有娘的孩子能体会。”
铁男干脆侧头看着他,直接问道:“你们公子是几岁上头没了娘的?”
“约莫六七岁罢,那时我也还小呢,什么都不懂,”玉枢想了想,“但老太君待公子好,只是将军……”
单将军不是对单子寅不好,他是对自己也不好,而且他也根本不怎么回来,有这个爹跟没有也并无区别。
铁男问:“那你们夫人……”
开了个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还不落痕迹,也不伤人。
“夫人若是还在,公子必定不会像今日这样,”玉枢给铁男碗里又添了几块鸽子肉,“公子喜爱刺绣,但走了不少弯路,将军当年还是希望他能习武的。”
身体素质不行,强行习武并不能强身健体,反而会让身体有很多不必要的负担。
单子寅小时候经常练武练得浑身疼,那会儿站桩站得双腿抖得都走不了路,加上脾胃本来就不好,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到后来大病一场,人都差点没了。
单夫人已经不在了,单将军也从不提纳妾一事,连先帝想为他重新赐婚续弦,他也坚决不肯。
于是单子寅作为单将军唯一的儿子,作为将军府唯一的继承人,他自然经不起任何闪失。
如果习武能有助于强身健体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快把单子寅的命都给折腾没了,这不是要让将军府断后吗?
这下先帝才下令,不准单子寅再习武,他不必上战场,依然可以继承将军府。
从此以后,单将军也就不再管单子寅了。
铁男道:“怪不得,我就说将军怎么会让他的独子养成今日这幅样子。”
玉枢听她这样说,有些不高兴:“什么叫这幅样子?大楚对名门毓秀不都是这样的培养与要求,德言容功,我家公子哪项不行?”
行是都行,但那毕竟是对女子的要求。
不过铁男也听出来玉枢的言外之意。
她家姑娘也全然不像个大家闺秀,甚至根本不像个姑娘。
德言容功,只剩下个容。
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子就必须三从四德,德言容功,凭什么男子就必须孔武有力,上阵杀敌?
这样看来,单子寅同迎程程还真的很相配,他们分开来看,都是与大楚传统规矩格格不入之人,但配在一起,倒是很符合大楚对于夫妇的要求。
你要孔武有力,能上阵杀敌的,我们家有。
你要德言容功,还能擅长点宅斗管理后院的,我们家也有。
这次试探,让铁男事后有些纠结起来。
单子寅看起来其实并没有对迎程程有什么不好的举动,而且他也没有报复迎程程的动机,正紧算起来,这一切始作俑者其实应该是先帝。
若不是先帝无能,致使国库空虚,怎么会非要将筹措军饷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商贾之家来置办?
程夫人当年能靠自己的刺绣手艺,创立起迎春笑,为大楚贡献了一大笔税银,已是极了不起,但这毕竟只是做生意。
国之重事,交给一介女流来做,此前又并不给她任何锻炼之机,真出了事,就全都甩到她身上,对她公平吗?
只是铁男这些话都只能憋在肚子里,根本没处说。
迎程程心大,最近又开始认认真真去看单子寅绣的那两只凤凰去了。
贵妃娘娘谢清倒是出乎单子寅意料之外的,没再下懿旨召迎程程入宫,想也是知道迎程程哪里会量体裁衣,于是直接命刘茂将她衣料一应尺寸全都送来了迎府。
迎程程接到尺寸,左看右看了半天:“这便是做衣裳需要的尺寸?”
那还真是尺寸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单子寅对她这样的反应早已经司空见惯,命玉枢接了来,又亲自从迎春笑的绣房里跳出来两个出身裁缝世家的绣娘,先依照凤袍的制式将底子给裁剪出来。
这两只凤凰一前一后,找更合适的位置缝上去。
如此一来,既能保障凤袍的威仪,又能保障贵妃娘娘穿上身之后的舒适度,可谓是能够两全其美。
待到最后,是单子寅亲自来设计,也是亲自上手,将那两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给拼接上去。
没人有资格试穿,于是凤袍做成之后,被恭恭敬敬地挂在了衣架上。
如此看上去,当真是威仪赫赫。
两只凤凰分别置于衣前衣后,空间上有了盘旋上升的动态感,仿佛真的是两只凤凰即将飞升。
若是贵妃娘娘这次当真要被封后,可谓是恰如其分了。
圣旨上当初并未直接要求他们绣凤袍的具体时间期限,但贵妃娘娘寿辰在即,想也知道并未剩下多少时日。
单子寅可以说是掐着点完工,完工之后也很快往宫里递了消息。
结果就在刘茂奉命来迎府取凤袍之日,迎柏忽然排众而出,高呼了一声:“草民貌似诚报——此凤袍并非出自迎春笑之手,绝非迎程程亲绣!”
迎程程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只觉得迎柏脑子怕是给驴踢了。
以她如今的名声,连京中百姓都知道,迎春笑那只母老虎,德言容功一个不占,怎么可能会刺绣?
宫里难道就不知道?
当初陛下的圣旨里,也从未说过要迎程程亲手来绣啊!
这不是你们处心积虑,激着我应下这差事吗?
于陛下而言,你们迎春笑本就是一体,差事办得好,或许赏赐上会有些厚此薄彼,但若是差事没办好,罚起来难道还会分出个你我来?
于君而言,迎府从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连这点事都拎不清,还在贵妃娘娘寿宴前,闹出这种举报自家府上、自己亲妹之事,难道陛下还会夸你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一个人,怎么能愚蠢到这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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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欺君之罪
第七十六章欺君之罪
刘茂原本是奉命过来取凤袍,一路上还想好了不少吉祥话,他多说几句好话,单子寅必定会出手大方,给不少赏钱。
结果赏钱还没拿到,就横空冒出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东西。
迎柏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昂这头道:“有劳公公去向陛下同贵妃娘娘禀告,我迎府中出了内贼,胆大包天,竟敢蒙蔽陛下,犯下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罪当连坐。
若是迎程程今日当真将这欺君之罪坐实,迎春笑上下所有人全都要因此获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这个迎柏究竟知不知轻重!懂不懂规矩!
刘茂都动怒了,脸色十分难看。
倒是单子寅轻言细语开口道:“公公,此事乃我迎府内务,为争权夺利,内宅不平,致使圣差上出此纰漏……”
他看起来还有一些赧然,似是因迎柏忽然跳出来说起这些,而十分羞愧似的。
刘茂脸色稍缓:“依公子所见,是否随奴一道入宫,亲自面见娘娘,以便陈情?”
单子寅侧身与迎程程对视了一眼。
迎程程斜眼瞥了一下迎柏所在方向。
意思是,这蠢货若不随我们一同入宫,到时候打脸起来,便没这么爽快了。
铁男也很同意这个做法,毕竟谢贵妃是单子寅嫡亲表姐,这次亲手来绣凤凰的,可是她嫡亲的表弟啊,有心包庇这个态度也得让迎柏睁大狗眼看看清楚,省得下次又来无能狂吠。
单子寅一看迎程程那神情,就了然于胸。
他点点头,朝刘茂道:“公公今日奉命来取凤袍,本是喜事一桩,被我迎府弄得如此尴尬,就算我入宫去同娘娘解释,有些人势必还是心中不服……”
话就点到为止。
刘茂不悦地扫了一眼迎柏:“那迎大公子,便随咱家一同入宫罢。”
迎柏平日在迎春笑如何作威作福,在迎府怎么高高在上,他毕竟只是士农工商中最末等的商贩,平日连捐官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入宫。
他顿时有些激动,又有些无措。
迎湘仪和刘氏顿时都有些慌乱,迎湘仪立即上前一步:“犬子无能,从未得见天颜,恐御前失状……”
“迎老爷这是多虑了,”刘茂冷笑了一声,“胆敢大义灭亲,举报单少夫人欺君之罪,自然要去御前好好罗列证据,否则……”
否则真正欺君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迎柏简直无知无畏,他丝毫没听出刘茂的言外之意,也没察觉到迎湘仪的忐忑和慌乱,他直接上前一步,豪气干云道:“那我便随公公入宫一趟!”
仿佛皇宫是他迎府后花园,想进便进,进去后更是想如何放肆便如何放肆。
刘茂心中暗骂了一声:蠢货!
不论陛下对将军府如何忌惮,对单子寅如何羞辱打压,但他毕竟是贵妃娘娘亲自看着长大的血亲表弟……
更何况,若当真如他表现出来这样好欺辱,能在京中活到今日?
单子寅自幼的处境,可都是群狼环伺,虽身不在战场,却也不输战场凶险。
这迎柏怕是平日里被父母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以卵击石!
入宫时,单子寅盛情相邀刘茂与他同乘一车,迎柏像是生怕单子寅会在途中行贿刘茂似的,也非要挤进来。
最后只剩下迎程程一位夫人在马车前骑马慢行,三名男子倒是都坐在马车内。
刘茂看着迎柏就来气,上了马车便一直闭目养神,单子寅还将自己身上搭着取暖的那条小毯子搭在了刘茂膝上。
迎柏冷笑一声道:“妹夫倒是惯会用这些伎俩。”
单子寅权当没听懂,还将另一条原本折得整整齐齐的小毯子递过去:“大哥素日最是怕冷,屋中炭火比父亲房中都旺,想是比较怕冷。”
你要么也闭目养神歇会儿,闭上你那张愚蠢的嘴呢?
迎柏的确是怕冷,自幼金贵惯了,竟还真接下了那小毯子。
刘茂闭着眼都不忍直视,又挪了挪身子,生怕被他沾染上蠢劲儿。
也不知那迎老爷也如此愚蠢,还是当真只是将这庶出长子给惯坏了。
马车不能入宫,到了宫门口,所有人该下马的下马,该下车的下车,全都整理好了衣冠之后,才跟着刘茂往里走。
“近日陛下都宿在坤宁宫,娘娘须得伺候陛下,诸位稍等片刻,咱家先行去禀报一声。”
单子寅微微点头:“应当的,劳烦公公。”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个银袋到了刘茂袖袋中。
整个举动流畅自然且快速,快到根本没有任何人看清。
刘茂用手托住骤然变重的袖袋,终于有了几分笑意,转身之际又白了迎柏一眼。
迎程程忽然十分想念迎璜同迎榈,这二人丑归丑,倒是不会如此蠢出天际。
迎柏为了报复单子寅和她夺了刘氏的管家之权,竟然想得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方法来。
若当真坐实了欺君之罪,怕是整个迎府都没了,到时看他还去哪儿当他的大少爷!
陛下这几日都不曾上朝,说是圣躬违和,偏殿如今已经陷入一片沉静,整个宫里也只有坤宁殿还能有点动静。
谢贵妃素来胃口不佳,本就传膳传得不怎么勤,后来还是因为陛下发落了御厨,为了让陛下宽心,才总算按时传膳。
这几日陛下干脆住在这里不走了,倒是让御膳房的人犯了难。
陛下的口味阴晴不定,没什么偏爱之食,贵妃更是吃猫食似的,这两人凑到一处,都是为了让对方放心,才勉强多用一点。
只有刘茂能在御前说上句话,今日又不知为何传旨传了这么久都没回来,若不是他亲自传膳陪膳,又不知多少御膳房的人要遭殃。
还好他总算在陛下和贵妃娘娘用膳前赶回来了。
但刘茂心里也直犯嘀咕,欺君之罪也好,迎府内斗胡乱攀咬也罢,都是会影响陛下同娘娘用膳心情之事,这时候说也说不得,耽搁也耽搁不得。
他伺候了谢清这么些年,犯难的神情自然是落到谢清眼中,一看便知。
“怎么了?凤袍还未绣好?”
“回娘娘,凤袍已成,栩栩如生,精美华丽,”刘茂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是……迎府长公子状告四姑娘并非亲手所绣,犯下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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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挺身而出
第七十七章挺身而出
赵堃坐在首位上,听到刘茂方才的话,就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刘茂毕竟是坤宁殿的内侍,赵堃可以不表态,但谢清立刻就问:“此事当真?”
当不当真,也不可能由刘茂一个内侍来评判。
“娘娘明鉴,”刘茂跪下,给赵堃和谢清磕头,“状告单少夫人欺君之罪的迎氏庶长子迎柏、单小公子、单少夫人,都在坤宁殿外,等候陛下、娘娘召见!”
是或不是,一审便知。
赵堃仍旧不说话。
谢清一挥手:“让他们进来!”
刘茂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往殿外快速奔来。
“召——单公子、单夫人、迎柏觐见!”
单子寅一个“单”字,若无意外,一辈子都能吃尽将军府的红利,迎程程又得陛下赐婚和他成为夫妻,怎么算都比一个商户家的庶长子要有脸面。
刘茂从召见的顺次已经表明了一切。
迎柏此刻心中已经开始不安起来,但正因单子寅和迎程程成婚后受尽陛下青眼相待,若再不争,以后更是什么也没了。
当即陛下什么性情,天下皆知,他最是多疑,先是极尽宠信,待受宠之人若是因此飘飘然,极有可能就会立刻从一人之下落入万人唾弃之境地。
曾经就有一个宫女因稍有几分姿色,被陛下连续宠幸数日,因此恃宠生娇,甚至开始挑衅贵妃。
贵妃娘娘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在陛下终于从宠幸一个宫女的兴头上清醒过来,重新回到坤宁殿时,提了一句:“不如给那宫女一个名分,否则再闹到臣妾面前来,臣妾可当不起‘贵妃失职’四字。”
然后陛下便勃然大怒,将那宫女以不尊贵妃之罪,直接赐了二十仗。
掌棍行刑的内侍不知是为了泄私愤还是如何,每一仗落下,皆是皮开肉绽,到最后几仗,因那宫女还有一分气力在诅咒贵妃,便直接下了狠手。
二十仗,一仗不多,那宫女便直接被打死了。
人死了仍旧不算完,尸体直接被草席一卷拖出宫去,扔在了乱葬岗。
那宫女宫外还有个兄弟,也因此被牵连,是死是活到最后也没人知道。
消息传到坤宁殿,贵妃娘娘也只是一句淡淡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见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贵妃娘娘的确是多年荣宠不衰,时至今日仍旧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但日后呢?
迎柏心想,如今单将军功高震主,陛下若心无嫌隙,又怎会如此羞辱单将军独子?
谢贵妃受宠,究竟是否为了拉拢单将军,本就说不清楚,而她若当真受宠,陛下又怎还会去宠幸她人,又怎会如此羞辱她一手带大的表弟?
总而言之,这回状告迎程程夫妇,并非毫无胜算。
若陛下综合考虑之下,并不治罪,总也是在信中买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总有一日会生根发芽。
但凡陛下终于等来了这次合适时机,借此机会将将军府一同拿下,到那时,迎府中谈何还有迎程程置喙余地?
总而言之,今日一搏,总有胜算。
三人一同入得坤宁殿来,向上首的皇帝与贵妃磕头行礼。
赵堃今日仿佛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说一句话,谢清便抬了抬手:“起来吧。”
她凤眼一扫,先看向了迎柏。
迎柏自知,今日贵妃娘娘无论如何都要得罪了,索性直接开口道:“草民迎柏,状告迎春笑迎程程,欺上瞒下、以次充好,枉顾圣旨,将凤袍假手于人……”
赵堃今日开口第一句,竟是直接打断迎柏:“朕圣旨中,并未要求迎程程亲手绣制凤袍。”
圣旨中只说了命迎春笑来负责承制凤袍,迎春笑只有迎程程一个人吗?必须她亲自来绣才不算欺君?
迎柏一顿。
这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也不是没想过会遭人否认,但否认之人可能是迎程程本人,也可能是单子寅替她辩解,甚至还有可能是贵妃开口维护。
迎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是陛下开口直接否认所谓欺君。
“可……”迎柏傻了,根本不知道还能怎么狡辩。
赵堃又轻笑一声:“怎么,迎春笑平日衣物,悉数是出自单夫人之手?”
言外之意是,朕本就是让你们迎春笑的绣娘来负责承制,若你们迎家本就有此本事之人,亲手绣来,的确是更有诚意。
但你们有吗?
贵妃这时才开口道:“迎春笑若动用平日绣娘来绣凤袍,未免有慢待圣旨、慢待臣妾之嫌,因此或许为显诚意,打算亲自来绣。”
“正是!”迎柏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狡辩之语,重新开口,“草民父亲与草民本打算重金聘请更好的绣娘,以迎春笑特有金银线和全新创作的纹样来绣制凤袍,迎程程她主动承接下此重差,却假手于人……”
“陛下、娘娘明鉴!”单子寅忽然高声打断迎柏,“单子寅有幸得陛下赐婚,入赘迎府,现为迎程程夫婿!”
谢清嗔怒道:“子寅如何一惊一乍?陛下亲自赐婚,难道还会忘了不成?”
“娘娘误会了,子寅不过是想重申,莫说寻常夫妻本就为一体,草民与贱内更是陛下亲自赐婚,更是夫妻一体……”
单子寅重重磕下头去:“为娘娘贺寿之凤袍,出自草民之手,一针一线皆是幼弟对长姐的孺慕之思,若这也算是欺君之罪,那便请陛下降罪!”
按照道理,单子寅并无功名在身,的确是只能自称草民而不是微臣,但他身份情况特殊,一般也不会自称草民。
这次特意如此自称,又强调凤袍出自他手,还将幼弟对长姐的感情都融入一针一线之中,最后再请罪……
请什么罪?
我父亲浴血杀敌,我长姐入宫为妃,草民我奉旨绣凤袍,你打算治我什么罪?
婚是陛下您赐的,夫人也是陛下您亲自给的,我长姐过寿,我替自己夫人来亲手绣凤袍,竟然还能绣出欺君之罪?
迎柏汗流浃背了。
“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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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自证清白
第七十八章自证清白
“陛下!”迎柏汗流浃背地失声痛呼,“单子寅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会施针刺绣?他们夫妇二人,为逃避欺君之罪,竟然还敢另扯新谎来再犯!”
还真是好大一口黑锅啊。
单子寅扭头与迎程程交换了一个眼神。
单子寅:他怕不是个大傻子。
迎程程:既然这傻子送上门来……
单子寅:明白了。
单子寅立刻委屈地抹起了眼泪:“草民自知毫无阳刚之气,根本担不起‘男子汉大丈夫’之称,但也不至于让人当面欺辱至此……”
迎程程亦开口维护他:“陛下,娘娘!民女……”
单子寅低声提醒:“民妇。”
于是迎程程又立即改口:“民妇与家夫本门不当户不对,性情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民妇未出阁时便有母老虎之称……”
赵堃轻笑了一声:“坊间流言,单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民妇也不想放在心上,只是走到哪儿,这流言便跟到哪儿,时间久了,便是连我自己也当自己是只母老虎,总是不守规矩,任性胡来。”
“陛下,迎氏女的确如此啊陛下!”迎柏声嘶力竭地力证道。
赵堃蹙了蹙眉。
“但只有单子寅他不嫌弃我,还劝慰我,这世间男子必须孔武有力、上得战场,与女子生来柔弱,只能屈于闺中宅院一样,皆是世俗偏见!”
迎程程说着眼眶都红了:“日后如何虽还是未知之数,至少时至今日,民妇对陛下赐婚感恩戴德!”
单子寅深情地握住迎程程的手:“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
夫妇二人一同磕下头去,迎程程语调凄厉道:“陛下,家夫虽肩部能抗手不能挑,但他的确一双巧手能刺绣,凤求凰栩栩如生、跃于布料之上!”
该说不说,单子寅会刺绣这件事,并非人尽皆知,毕竟这对于一名男子而言,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
但从小将他带大的贵妃自然是知道的。
可显然贵妃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陛下先前话里话外都在维护单子寅与迎程程,但这时却蹙起了眉头,就像他听见迎柏犯傻时那样。
一个男子,善于刺绣本就令人难以置信,还能将凤凰绣得活灵活现?
这时刘茂在一旁轻声道:“娘娘,凤袍已成,请您过目。”
凤袍已经做好了,成品就在这里,绣出来效果如何,一看便知。
贵妃娘娘侧头看向陛下,陛下便点点头。
于是谢清亲自起身,将凤袍抖落开来。
长长的拖尾,像是孔雀,但头并不像,凤与凰一前一后,只能看出色绚、庄严,且夺目。
迎柏读书时便十分任性,读的都是自己感兴趣之书,多以算账为主,却刚巧记得一句:赤色,五彩,鸡形,是为鸾。
他脑子里一直记得,鸾九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顿时像是抓住了单子寅的把柄似的,立刻仰起头看向赵堃:“陛下,这是鸾!并非凤凰,陛下,单子寅这是欺君之罪!”
于是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迎柏顿时开始心慌了起来。
陛下看向他的眼神,极像平日里众人看着迎璜时那种——
不想与傻子多说一句。
“刘茂,”赵堃侧头叫了一声,“若是你,可会相信这对凤凰出自单公子之手?”
刘茂本是谢清的贴身内侍,自然站在单子寅这边。
但陛下多疑也是宫内所有人都心中有数之事,维护得太明显恐怕会惹他不悦。
陛下若不高兴了,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刘茂小心谨慎地措辞:“凤与凰精美灵动,绣师必定技巧十分精妙,即便是有数十年绣工锤炼的绣娘,也未必能绣成……”
他这话说得就很策略。
并没有直接说是或不是单子寅绣的,但就算不是,也并非普通绣娘得以绣成,有这个水平的绣娘谁会甘心去当枪手?
更何况就像赵堃方才说的,圣旨里从没说过非要迎府中人亲手来绣,本来就可以找绣娘的,直言相告有何坏处?冒名顶替还要承担欺君风险。
可谓是百害无一利,根本没有必要。
“正是啊陛下!”迎柏抓住机会,再次言之凿凿地开口,“是或不是单子寅亲手所绣,他如何能证明?”
“那你说凤袍并非出自他手,又有何凭证?”迎程程立即反问。
谁怀疑谁举证,你并不能证明这凤袍不是出自单子寅之手,凭什么要单子寅来自证,这凤袍就是他亲手绣的呢?
迎程程看向赵堃:“陛下,家夫刺绣之时,民妇是亲眼所见!”
“你们夫妻二人沆瀣一气,这样的人证不能作数!”
“当时并非民妇一人,还有侍女铁男与侍从玉枢!”
“你们二人的贴身侍女和侍从,不仍是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迎程程急急道:“还有一人!颜悦姑娘……”
“颜悦之言便更不能信了!”迎柏急吼吼地打断,“她本是与单子寅青梅竹马,现在又是将军府义女!”
“依你之意,”谢清语气清冷的开口问道,“是陛下识人不清了?”
毕竟单子寅同迎程程的婚事是陛下亲赐,让颜悦认单将军为义父也是陛下亲自下的圣旨。
迎柏自知失言,这下更是汗流浃背。
“草民失言……”
但在御前纠缠至今,谁人都能看出来一件事,那边是陛下与贵妃明目张胆地偏向,而单子寅夫妇并无有力证据来自证清白。
迎程程此刻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认知——
陛下其实根本不是为了维护单子寅,而是有意如此包庇,让天下人皆知单家恃宠而骄……
他的最终目标肯定不是单子寅,那么他有心针对的,是单将军,还是此刻正在他身旁坐着的谢贵妃?
谢清往前稍稍倾了倾:“继续纠缠辩驳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子寅,本宫命你当众再绣一遍!”
迎柏一愣。
是啊,他根本不会刺绣,让他当众再绣一遍不就露出破绽了?
可贵妃娘娘为何会如此提议?
难道……他当真会刺绣?
迎程程也一愣。
是啊,明明这两只凤凰就是单子寅绣的,想要证明,让他再绣一次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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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百鸟朝凤
第七十九章百鸟朝凤
在房中慢慢刺绣,和当众,尤其是当着陛下,还有质疑自己的迎柏面前来刺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绣工在绣坊中刺绣时,对刺绣的环境也是有影响的,至少不能太过吵闹,让刺绣之人能沉下心,完全投入到刺绣当中去,同时温度也需适宜,不能让手冻住,也不能有手汗。
坤宁殿对于外在条件而言,已是上品。
但单子寅重新坐在绣架前时,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绣艺是存在时差的。
当初他创作那两只凤凰画像之时,就已经早已想好姿势动作,一凤一凰,应当呈螺旋上升之态,取凤凰和鸣之意。
但若现在再绣一次,心境不同,也便没了那意思。
必须有新的创意,去赋予这幅新绣作新的生命力。
迎春笑最开始受到大众追捧,愿意花大价钱来购买绣品,衣料、锦帕,上身或带在身上,能于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为装束最特殊之人。
人人皆愿为“独一无二”买单。
贵妃娘娘寿辰,陛下亲自下旨绣制的凤袍,若只为了自证清白,就再绣上一件一模一样的,既是在辱没贵妃,也是在贬低自己的绣技。
单子寅不愿重复自己的作品,也想在如此紧要时刻,逼自己一把。
于逆境中冷感迸发,成就全新不朽绣作。
单子寅闭眼沉思了许久,久到让迎柏心中那块大石头已经悄然落地,认定他根本无从下手了。
然后他才忽然提笔,在绣布上开始描绘轮廓。
寥寥几笔,在场众人便能看出来,他根本不是在绘凤凰。
笔落画成,是普通的鸟,而非凤凰,且鸟身小了许多,根本不足以成凤成凰。
迎柏立即冷笑了一声。
但很快被迎程程瞪了一眼。
她在用眼神警告:你给我闭嘴!
单子寅飞快定位了好几十处地方,然后甚至不再落笔去绘,似乎心中已经有了轮廓。
他终于开始穿针引线,落针绣出轮廓来。
一炷香之后,众人皆精神一震。
唯独迎柏的脸和心一同沉了下去。
单子寅他足足绣出了一百只鸟的轮廓。
以“凤”为题。
除去凤凰于飞之外,有一百只鸟出现的场景,那必定是——
百鸟朝凤。
最后一只鸟的雏形初具,单子寅突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又跟着呼吸一凛。
他不会在这时候就不接着绣了吧?
那只点睛的凤凰还没出现呢。
上首坐着的赵堃蹙起了眉头。
万幸单子寅只是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便很快又重新投入到了刺绣中去。
凤首很快被绣出个轮廓来,那只凤凰高高昂起头,足下轻点,仿佛即刻就要展翅而起。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事实摆在眼前,谁也无法再说一句,单子寅不懂刺绣。
他非但会刺绣,更擅刺绣。
就连刺绣巧思都过于常人。
现在细化和完成这幅绣品,只剩下时间问题。
迎程程见单子寅已有疲态,立即开口打断这沉默:“陛下,为娘娘贺寿之凤袍,从设计到落笔再到刺绣最后成衣,全是子寅亲手所做,毫无假手于人!”
事实胜于雄辩,如今已展露人前。
迎柏直接瘫软地跪坐下去。
一场豪赌,满盘皆输。
从他们入宫时大雪初晴,阳光明媚,到如今整座皇宫都已被夜幕笼罩,宫人们已在忙着掌灯,很快华灯初上,灯火通明起来。
单子寅累了,一时没坐稳,好在此时迎程程很有默契地转身到单子寅身后来,伸出手抵住了他后背。
我将后背坦然交给你,知你信你,绝不会使我腹背受敌。
赵堃与谢清坐在上首,就这样看着他们,都生出一种戚戚然之感来。
迎柏跪下,请罪时声音都在颤抖:“陛下……是草民莽撞,胡言乱语,冤枉了小妹与妹夫……”
单子寅才刚立下大功,陛下必定论功行赏,他于圣驾与凤驾前露了如此手艺,出尽风头,还要跟他作对,简直是找死。
好在迎柏能屈能伸,这时又喊起了小妹与妹夫,话里话外间都是在说,功也在我迎府,不能责怪我吧……
但陛下不责怪的可能性也极小,若是单子寅再卖卖惨,推波助澜,致使陛下龙颜大怒的话……
迎柏哆嗦了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单子寅竟然当真开了口:“陛下……”
迎柏闭上眼,心如死灰。
这下必死无疑了。
结果单子寅开口竟然说的是:“也怪草民所长,本非男子应当所学,大哥忠于君上,这才大义灭亲,还望陛下念其忠心,开恩不究其罪!”
迎柏倏地一下抬起头。
单子寅竟然开口替他求情?
迎程程十分不满地拧紧了眉头。
但上首的赵堃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是十分欣慰:“家和万事兴,子寅能不计前嫌,主动替迎柏求情,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才提高音量继续说道:“朕念在迎柏虽愚却忠,此次便只略惩小戒,令你回府闭门思过,抄写百遍族谱!”
这同迎湘仪先前对迎柏那次闭门思过有何区别?
陛下也不至于亲自去查看迎柏抄没抄够一百遍族谱,亦或是去追究这一百遍是不是都是出自迎柏之手。
与不罚有什么区别?
迎柏立即磕头谢恩:“草民叩谢陛下天恩!”
此事谢贵妃轻笑了一声:“俗话说成家立业,还真是要先成家后立业。”
她扭头看向赵堃:“陛下赐的这门好亲事,臣妾看,子寅的确是进益了不少,不似孩童时顽劣,多亏了程程御夫有方。”
“贵妃所言极是,”赵堃大笑出声,“迎氏女御夫有术,又胆大心细,于御前为夫君辩驳陈冤,实乃佳妇!”
陛下兴致起来了,高呼:“来人,墨宝伺候!”
刘茂伺候贵妃多年,早已熟识陛下秉性,已经备好了笔墨,立即奉上。
赵堃贴身的内侍立即从刘茂手中接过笔墨奉与给他。
赵堃挥毫书写,笔落书成,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佳儿佳妇。
好一个……佳儿佳妇啊。
精神奖励,远比实质奖励,更能糊弄人,说出去还好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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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血亲的算计
第八十章血亲的算计
迎湘仪万万没想到,迎柏去告发迎程程欺君之罪这件事,最后竟然是以迎程程和单子寅抱着一块“佳儿佳妇”的牌匾回府告终。
刘氏原本迎了出去,又退回脚步,有些瑟缩似的躲着迎程程。
迎柏的脸色非常难看。
等到了偏院之后,单子寅仍然有些意外。
“我本以为,你一定会向你父亲告发迎柏不顾整个迎家,在毫无证据且百害无一利的情况下,非要去御前告你欺君之罪。”
“但最后并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之前几次你也看见了,告他又如何?迎湘仪哪一回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倒也是,闭门思过,对着祖宗牌位自省这种事,连最基本的禁足都无法保证,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迎程程也有她的困惑:“这次迎柏闹出这么大事来,害得你在御前再绣百鸟朝凤来自证清白,你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替他求情?”
“若是陛下打定了主意要治他的罪,即便我求情,也于事无补,”单子寅轻笑了一声,“但我也就这样提了一句,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皇帝根本没有打算和迎柏计较,否则的确不会因为单子寅轻飘飘一句求情就会放过他。
但皇帝为什么不和迎柏计较?
迎程程后背有些发凉:“迎湘仪素来偏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在他那处迎柏根本不会受到多大惩罚,但陛下……”
陛下是不是巴不得迎家能出一个这样忠君之人,能随时出来大义灭亲?
或者说……
陛下其实一直在等这样一个人出现。
只是迎柏这次的行动过于莽撞,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便闹这么大,还让单子寅抓住了机会在御前表现,出尽了风头。
可以说是打草惊蛇了。
毕竟此前就算是迎程程都没想到,迎柏竟然会不知轻重、不分内外到如此地步。
“你说,陛下是不是特别希望将军府出事?”
单子寅悠悠道:“也分怎么出事、出什么事,若是单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那将军府在民间、在百姓心中地位只会更高,无人能撼。”
这必定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百官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刺头,并不会以陛下的意志为转移,为坚定不移地为浴血奋战在前线的将士们求一个公道。
到那时,陛下是连一点拒绝和反抗的理由都没有的。
所以单将军不能死,他最好一直活在边疆,一边震慑着外敌,一边安抚着民心。
还永远不会还朝,唯一的儿子入赘去了商户人家,无法和名门望族联姻,也就无法壮大势利。
功高可以,不能震主。
帝王心,深不可测。
既不能不用贤臣,有时也须用小人来抗衡贤臣。
只有百官不睦,各自掣肘,互相牵制,君权至高无上,皇位才能坐得安心。
“糊涂啊你!”迎湘仪将茶盏重重一磕,“如今打草惊蛇,再想装作父女兄妹和睦,她还会信?”
刘氏在一旁安抚他:“老爷息怒,程程虽糊涂,但她如今有了个厉害的夫婿,那单子寅自幼独个儿在将军府长大,却能一直让将军府维持正常运转,可见此人并非常人。”
将军府也不是没有全都是忠仆的可能,而且此前还有未出阁的谢贵妃在府中操持家务,论理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后来谢贵妃入宫,陛下可是赐了一批能干的宫人来帮忙操持将军府,单子寅当年才多大?就算有单莺帮忙,能震慑住所有宫人,让将军府维持了先前的运转,时至今日,单子寅仍旧是将军府说一不二的小公子。
这人的手腕和能力,可见一斑。
他从最开始进迎府就在抓账本一事,也就是在抓迎府的财权。
刘氏原本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顺利糊弄过去了,但越往后越开始忐忑不安。
这个单子寅到底有没有发现账目被动过手脚?
若是没发现,他不会让那个玉枢出去到各家店铺亲自走访,若是发现了,又为何时至今日还不发作?
他在等什么?
刘氏向迎湘仪传递的信息是,单子寅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若说以前,还有可能糊弄迎程程,那么现在迎程程身边有了单子寅,根本就是糊弄不过去的,迎柏是否公开跟他们作对,本质没有什么区别。
迎湘仪自然也不是当真要跟迎柏算账。
他捏紧茶盏盖,恨恨道:“经此一役,单子寅若是先前还只是怀疑,这次也已经确定,我们与他并非一路人。”
迎柏也道:“父亲,那单子寅不简单,他早有一手刺绣工艺,为何一直藏锋?就连今日我去告御状,他都早就有了破局之法,却还循循善诱,看我出丑!”
单子寅简直是把迎柏在当猴子耍!
迎湘仪咳嗽了几声:“我身子近来不大好,府中操持之事,也都由单子寅收去,为父恐来日会有变数……”
刘氏立即朝迎柏使了个眼色。
迎柏上前一步,故作孝顺地替迎湘仪捶了捶背,嘴上尽拣些好听话来说:“父亲福寿安康,必定长命百岁,何苦说这些来。”
“还是早做打算来得安心,”迎湘仪反手在迎柏的手背上拍了拍,“迎氏家业如何来的,你我心中都有数,若我百年之后,迎程程非要拿这来说事……”
他又咳嗽了几声:“到那时,你如何同她抢?”
刘氏陪笑脸道:“可迎程程毕竟已经出阁,是他们单家妇……”
“妇人之见!”迎湘仪提高了音量,“若是寻常出阁,分给她那些早随嫁妆由她带走,但如今是单子寅入赘迎府!”
更何况,迎程程的嫁妆至今都未筹措到位,大概率也用不到她本人身上。
背后惦记着迎府家产的,可是陛下!
就算能摆平迎程程那只会挥拳的莽妇,能武力碾压那徒有脑子的病秧子单子寅,可谁能算计得过陛下?
迎湘仪背着负心汉之名,才弄到程氏的家业,到头来难道要替他人作嫁衣裳?
他绝不甘心。
刘氏暗中推了迎柏一把。
迎柏立即开口道:“父亲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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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联手做戏
第八十一章联手做戏
迎湘仪近来夜里开始咳血,请大夫来,把完脉也只说是气血亏,调理便好,不必忧心,但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心中总是不安。
迎璜、迎柏虽也是他骨血,但生母卑贱,他兄弟二人又貌丑难登大雅之堂,账目生意更是一窍不通,太不中用。
迎程程更是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得陛下赐婚招了个上门女婿,头胎却还要随父姓单,这些年来一直与他父女离心,有此女与无她何异?
还好他还有迎柏。
刘氏这些年来伺候他尽心尽力,操持家务也辛苦,唯一的儿子教导得不错,是唯一能接他衣钵之人。
必须趁身子还硬朗之时,替迎柏筹谋好一切。
就算迎程程有意见要闹,单子寅抬出陛下来压,礼法也必须得遵守。
这次迎柏在告御状,陛下最终的处置结果显而易见是有意放过。
这让迎湘仪心中有了数,只要到时候能有让陛下能够理直气壮偏袒之物,迎程程她根本赢不了。
见他沉默太久,刘氏有些着急地又推了迎柏一把。
迎柏便再次开口,以进为退道:“父亲不必忧心这些,有您在一日,那迎程程也翻不过天去。”
“还是得早做打算,”迎湘仪回过神来,“柏儿,去取笔墨来。”
刘氏早已在一旁侯着,听得迎湘仪吩咐,立刻转身去取笔墨纸砚来递给迎柏。
迎柏恭恭敬敬地将笔墨奉上。
“遗嘱还是早立为上,”迎湘仪提笔,亲手写完遗嘱,“这偌大的迎府,终究有一日是要交到你手中的,如今迎程程夫妇二人气盛,连陛下都得让着一二……”
他说着叹了口气:“可见将军府如今,是得罪不起,迎程程有了将军府撑腰,一时半刻还动她不得。”
“将军府如今已算在走下坡路,单将军再如何德高望重,毕竟年岁大了,后继无人,总有一日……”
“那也是日后之事,会有如何转机还不得而知。”
迎湘仪毕竟是只老狐狸,深知情随事变,谢贵妃已经多年荣宠不衰,若是只因她与将军府是表亲之故,当今陛下也不是这样沉得住气的性格。
先前文官多次上疏奏请陛下遵循先帝遗旨,迎娶柳氏女为后,陛下先是搪塞,后是推诿,再到后来直接大发雷霆,将坚持上疏那几位大人直接下了牢狱。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任性之举。
历朝历代帝王有宠妃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若是因此不立后,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当今陛下非但枉顾先帝遗旨,就是不迎柳氏女为后,还认她为义妹,亲自给她指了婚,送她风光大嫁,如今谢贵妃已是后宫当仁不让第一人。
哪一日陛下要直接立她为后也不会有人奇怪了。
但谢贵妃自己却好像没什么要当皇后的意愿,先前陛下重罚了上疏的那几位大人,到最后还是她去求陛下宽恕的。
不知是真心如此还是收买人心,总归很是奏效。
现如今满朝文武都对谢贵妃心服口服,唯一的遗憾便是……
谢贵妃入宫多年无所出,哪怕是个公主都没有,御医也不是没请过,但陛下同贵妃身体都十分安康,并无亏虚,本应好生养才是。
而谢贵妃非但不曾诞育皇子、皇女,她甚至从未有过身孕。
朝中还曾有人怀疑过,陛下对谢贵妃的宠爱是做在表面上给人看的,不过是因为谢贵妃背后有将军府撑腰,陛下如此作态,不过是为安抚功臣。
但如何能当真让她诞下皇子呢?
可这一说法也站不住脚跟,若是不让谢贵妃诞子,也该多宠幸其他宫妃才是,总不至于让陛下自己而立之年膝下空悬。
于是究竟是谢贵妃不能生,还是陛下有问题,大家私下都在各种猜测,至今也没个定论。
迎湘仪自从接到圣旨要迎单子寅入赘之后,也去多方打探了许多消息,至此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决断。
“遗嘱我会收好,若有朝一日我亡故,自会有人将它亮出,”迎湘仪道,“在此之前,为了稳住迎程程,我会表现出更偏爱她一些。”
刘氏一愣,她没料到迎湘仪还会留这么一手。
遗嘱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待他百年之后,迎府上下一切财产悉数由迎柏来继承,但为何这份遗嘱又不交给迎柏来保管呢?
难道,他还在防着他们母子俩不成?
迎湘仪的确留了个心眼。
古往今来,为了早些继承家业,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也是老生常谈之事了,以人性去搏,输得一无所有之人可太多了。
将来若是他迎湘仪寿终正寝,或是遭贼人暗算,那迎府自然会依照遗嘱,交给迎柏来继承。
但若是迎柏为了早些继承家业,动起了歪心思……
那他也能留一手。
迎璜、迎榈虽不是最佳继承人选,但毕竟也是他亲子。
迎柏用眼神示意刘氏别轻举妄动,自己则陪着笑脸道:“若是父亲不提,儿子也正想如此提议,如此甚好。”
迎湘仪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若态度变化太明显,迎程程夫妇必定不信。”
“唯有我做下什么另父亲伤心之事,你我父子反目才会更加逼真。”
迎柏眼珠子一转:“就以父亲方才所列遗嘱可好?”
“不愧是我儿!”迎湘仪十分满意,“那便依计而行!”
刘氏没听明白:“你们父子俩打什么哑谜呢?”
当天夜里,快到子时之际,偏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躁动人声。
单子寅和迎程程同时被惊醒。
迎程程高声呼唤道:“铁男!”
铁男匆匆进来,玉枢随她一起,进门便道:“公子、少夫人,迎柏给迎老爷下毒,人赃俱获,被当场抓住。”
“什么?”迎程程倏地一下从地铺上蹿起来,“他疯了吗?”
“据说是迎老爷立下遗嘱,待他百年之后,迎府上下全部家业,都由迎柏来继承,于是他便等不及了。”
这话说得迎程程一愣。
细想想还真是符合迎柏的行事作风。
与其等你寿终正寝,不如送你早些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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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一出好戏
第八十二章一出好戏
子时,深夜。
迎府内灯火通明。
迎柏被人拿住,跪在地上,神情麻木。
刘氏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直扑到迎柏身上去,一边哭一边捶他胸口:“你糊涂啊!你父亲如此看重你,你竟不孝至此……”
迎湘仪披着外衣坐在上首,痛心疾首斥责道:“整个迎府都交给你,你还不满意?还如此迫不及待要弑父!”
“你说啊!你解释啊!你告诉你父亲啊!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你是被魇住了,你是犯了糊涂!”刘氏继续哭喊着。
迎柏跪在原地,双手都被反绑至身后:“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成王败寇,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迎湘仪气得脸都白了,胡子哆嗦了半天:“你、你这个逆子!”
单子寅同迎程程反正是看热闹,在一旁坐着时,夫妻俩同时打了个哈欠。
倒是迎璜也有些生气:“父亲还要多偏心你?就连平日里同去怡红院,父亲都只打我不打你,被抓了现行都只让你去祠堂罚跪,你也太不知好歹了!”
迎湘仪气得直咳嗽,咳得脸都胀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
迎璜看着不忍心,上前去替他顺气抚背:“父亲别动怒,保重身子才是,不能叫那个畜生得逞!”
刘氏还付在地上掩面哭泣。
迎榈去倒了杯水来,递给迎湘仪。
迎湘仪接过茶水喝了几口,等了这许久,不知为何迎程程还不上前来表孝心。
她不配合,如何能顺理成章地偏心于她?
迎程程非但没上前来表孝心,她甚至又打了个哈欠。
“咳咳咳,”迎湘仪见她不主动,只好自己来下台阶,“程程以为,迎柏如此大逆不道,该当如何?”
“我以为能有什么用?”迎程程轻笑一声,“他都胆子大到敢弑父了,您不也并未第一时间报官吗?”
他一心想要你死,你却和过去的那么多次并未二样,依然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那还能该当如何?继续宠着呗。
宠到有朝一日,他真的毒死你了,再由官府来处置他呗。
迎程程不按套路出牌,弄得迎湘仪有些被动。
还好迎璜头脑简单,适时接话道:“这样不忠不孝、目无法纪的狂徒,就该乱棍打死!”
“胡闹!”迎湘仪怒斥他起来,还是中气十足的,“私自用刑,你不怕官府将你也捉去吗?”
迎程程嗤笑了一声。
就知道会如此。
别说迎柏今日没得逞,就算他得逞了,到那时迎湘仪人都已经没了,将迎府上下都留给他的遗嘱却还在,他这下毒弑父根本是无本买卖,只赢不亏。
就在这时,迎榈忽然开口道:“据《大楚律》,谋杀祖父母、父母或其他五服以内尊长的,若致人死亡,则凌迟处死,若致人受伤或未造成伤亡,则处斩刑。”
一直跪在地上装作麻木的迎柏哆嗦了一下。
单子寅立刻点头响应:“我大楚历来重孝道,迎柏此举,乃十恶不赦之罪,即便父亲有护犊之心,恐怕也须移交给官府。”
刘氏立刻呼天抢地起来:“老爷!柏儿是你我从小亲自教养长大,他如何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他平日最是孝顺您的老爷!还记得那年初春,您大病一场,高烧不退,是柏儿躺在雪地中将自己冻成冰,去抱住您来降温的啊!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此混账之事,必定是遭小人魇了!”
她扭头,恨恨看着迎榈:“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衣服胆小如鼠模样,关键时刻,对你嫡亲兄长,倒是狠毒至极!”
“二姨娘这话说的,”单子寅道,“迎柏下毒弑父证据确凿,却能被您歪曲成遭小人魇之,三哥不过复述律法,倒成了狠毒至极。”
迎程程立刻补充道:“还有,什么叫会咬人的狗不叫?若三哥是狗,那迎湘仪是什么?你伺候迎湘仪多年,你又是什么东西?”
“你!”刘氏一时气结,不知该如何反驳。
“闹了这半夜了,也没个结果,看来父亲也不打算报官,”单子寅伸了个懒腰,“大家也都乏了,还不如回去歇着。”
把所有人都叫出来陪你们演戏,也不知是图什么。
迎程程是没这个兴致了,她再次打了个哈欠,还叫上了迎璜同迎榈:“二哥三哥,我们早些回房去歇息吧。”
“程程站住,”迎湘仪终于披着外衣起身,“为父方才想了许久,迎柏得我独宠多年,却如此狼心狗肺,而迎氏如何发家,实在是得益于你母程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困了,皆精神一震地看向迎湘仪。
唯独迎程程内心毫无波澜,她看向迎湘仪时,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那又如何?”
这么多年你都像得了失心疯似的,怎么,被迎柏这一下药,反倒恢复记忆、正常起来了?
“这迎氏本就是依靠你母程氏娘家起家,这么些年,你又一直不争不抢,就连成亲之时,嫁妆也未备齐……”
迎湘仪威严地开口道:“从今日起,老夫立下遗嘱,待我百年之后,迎府上下,一应家产,皆由程程继承!”
大堂内瞬间鸦雀无声起来。
就连单子寅都没想到,事情走向会是如此发展。
迎程程一个哈欠没打完,卡在了一半,倔强执着地打完之后,才“哦”了一声。
然后她去拉着单子寅说:“走了,回偏院睡觉去。”
就好像方才迎湘仪说要让她来继承家产之事,实际上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似的。
单子寅也很淡定,被她一拉就走了。
迎湘仪费尽心思演了这一场大戏,到头来唯二的看客就这样走了。
他有些尴尬。
跪在地上的迎柏也同样有些尴尬。
还挂着满脸泪的刘氏也有些迷茫。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只是顺带被叫来看戏的人,才终于觉出点味儿来。
迎榈垂下头,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而迎璜还想说些什么,也被迎榈拉了拉,兄弟两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重归平静之后,刘氏才带着她的满脸泪问了一句:“老爷,您说……他们方才,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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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他的去向
第八十三章他的去向
虽说是回偏院去歇息,但如此劲爆的消息一出,今晚迎府内怕是没人睡得着觉。
单子寅诚挚邀请迎程程把地铺收了,同他一起躺到床上来。
如今正式化雪时节,入春之前,比才刚入冬时都冷。
两人虽然同床,却不共枕,一人裹着一床棉被,与一人床上、一人地上睡着也并无分别。
原本迎程程还略有一些犹豫,但单子寅很快又说:“你不是还一直想入行伍,军队中谁还单独给你置办个睡处不成?”
迎程程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于是她便痛快地卷起铺盖睡上床去了。
两人皆将手臂枕在脑后,竟然十分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单子寅问她,“你父亲将迎府都留给你,不高兴吗?”
“有何好高兴的?”迎程程思绪很清晰,“且不说迎府根本不是依靠我母亲程氏发家,而是基本直接将程氏财物换了个姓而已,还给我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单子寅在等她的“但是”。
“但是,”迎程程果然很快又说,“若是现在那些铺面同生意都无任何问题,他会这么痛快地给我?”
单子寅道:“原本不是打算给迎柏?这不是迎柏准备害死他,提前继承家产,让他气坏了吗?”
“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明白,”迎程程摇了摇头,“总而言之,迎湘仪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这家业等到他死时是个什么光景,谁也说不清,难道我要从现在开始,就傻乐吗?”
单子寅和满意她能想到这些,又提点了一句:“迎柏今日因何获罪?”
“因想提前继承家业,毒害亲父。”
“那还是建立在,他知道你父亲白纸黑字立下了遗嘱,要将家产都留给他的情况下。”
迎程程一点就透:“如今迎湘仪当众说我是继承人,那将来若再出什么问题,岂不就是我嫌疑最大了?”
“不仅如此,你继承家产一事,只是你父亲口头承诺,若将来真有那一日,还有得纠缠。”
迎程程原本就恨不得连这个“迎”字都还给他,家产本是身外之物,若是程氏当年很在意这些,也就轮不到如今刘氏在府里作威作福了。
铁男这些年总觉得程氏只是个优秀的绣工,却并非合格的商铺老板,更非一位好母亲。
否则如何能这般懦弱,任由迎湘仪这个赘婿,一步一步爬到她头上来,然后自己撒手人寰,让女儿备受欺凌。
当然,迎程程并不承认自己备受欺凌,这些年来,刘氏也好,迎湘仪也罢,谁也没在她这吃到过什么好果子。
迎程程耸了耸肩,又想到单子寅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这才开口道:“迎柏这样大逆不道都没报官,这件事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诚如你方才所言,你父亲一日健在,继承家产一事便还为时过早,”单子寅肯定她的想法,“事有蹊跷是必定的,且看他们今后还有什么花招。”
迎湘仪这人,用迎程程的话说便是,没憋好屁,迎柏尽得他真传,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迎程程对今晚发生之事,唯一的感受便是,耽搁了她睡觉。
闹了这一番过后,瞌睡全醒了,再睡也睡不着了。
倒是单子寅有些出人意料。
事实上,他出人意料的次数也过于多了些。
无论是在御前维护迎程程,还是替迎柏求情,都算得上是在以德报怨。
“明日我要出一趟门,”单子寅忽然说道,“刘氏一直命人在暗中盯着偏院,我从后门出去,恐怕也会有些麻烦。”
“这事容易,”迎程程根本没当回事,“明日你让玉枢去找一套小厮的衣服换上,出门后再换回你衣裳便是。”
原本也不必这样麻烦,刘氏不过秋后蚂蚱,不论迎柏这事是真是假,以单子寅身份来说,他若想将事闹大,这件事的结果就只有迎柏吃不了兜着走,或是迎湘仪同迎柏一起吃不了兜着走的区别而已。
但单子寅既然说了他明日要出门一趟,又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就证明这件事最好不要受人打扰。
刘氏翻不出多大浪来,但小鬼难缠,有她的人跟着,总归是会麻烦一些。
单子寅也就是要迎程程一个态度,有了她这句话,单子寅就很痛快地背过身去睡觉了。
没过多久,便传来了他匀净的呼吸声。
可迎程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位高权重如皇家,尊贵如陛下,尚且不能随心所欲,陛下和贵妃至今膝下无子无女,陛下也不能真的执意要封贵妃为皇后。
单将军之所以这么多年一次都不肯回来,是不是也因为对单夫人心存愧疚?
迎府已经是士农工商最末的商人,家中父母子女还会因为这些家业而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真是好没意思。
就这样七想八想的,迎程程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单子寅醒来时,入眼的便是迎程程近在咫尺的脸。
她的皮肤非常细腻,而且白嫩。
这时老天爷赏饭吃,天生的。
否则如她平日里那样不像个姑娘家似的抹油护着娇嫩的肌肤,不顾严寒酷暑去练武,皮肤早该龟裂了。
单子寅伸手拨弄了一下迎程程又长又翘的眼睫毛。
迎程程大约是觉得痒,翻了个身,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然后又睡着了,或者说压根也没真正醒过来。
单子寅莫名其妙心情好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迎程程,从床上爬起来,更衣洗漱时都很小心翼翼,生怕将迎程程吵醒了。
途中因为动作不熟悉,差点将洗脸盆打翻,弄出巨大一声响。
单子寅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然而即便如此,迎程程竟然也没醒。
看来昨夜是真的累了,今日睡得也太死了。
玉枢见他家公子做贼似的从房里出来,第一反应便是:“少夫人还没醒?”
单子寅看向他的时候,用眼神委婉表达出来“你知道得有些太多了”。
于是玉枢压低声音道:“车已经套好了。”
他上下打量单子寅一眼:“公子你今日不是要穿小厮衣物吗?”
……完全忘了。
单子寅立即道:“我这便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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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鬼鬼祟祟
第八十四章鬼鬼祟祟
单子寅身着一身小厮装束,有些不适应。
玉枢评价道:“公子你这样不对,做小厮的哪有站得如此挺拔的?”
单子寅反驳他:“你便站得如此挺拔。”
“所以我叫贴身侍从,不叫小厮。”
单子寅:“……你同铁男待久了,诡辩的功力涨了不少。”
“铁男何时诡辩了?她都同少夫人一样,最是讲道理之人!”
他将迎程程搬出来了,单子寅便不再多言。
两人偷偷摸摸地从别院后门走了出去。
此举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昨夜闹到这么晚,刘氏也一夜未眠,这么一大早,除了单子寅同玉枢,便就只有……
铁男看着他们做贼似的溜出去,紧紧抿住下唇。
去同迎程程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毕竟之前铁男已经无数次提醒过她,可迎程程被单子寅美色所惑,已经听不进去逆耳的忠言了。
铁男蹙起眉头,甚至开始怀疑玉枢这样接近她,到底是真心拿她当朋友,还是为了帮助他家公子,降低人的警惕?
她家姑娘心也忒大了些,身边尽是些虎狼之辈,府中那些她的血亲,无一不是想谋夺她母亲给她留下的家产,而她枕边之人,现下正不知往何处去,也不知是做哪些龌龊事呢。
单子寅无心做什么龌龊之事,他走出迎府偏院许久之后,才上了玉枢提早安排好的马车,在马车内换回自己的衣物。
马车最终停在城内一处已经荒废了许久的园子门口。
这园子前些日子才刚被人低调买下,又请人来清理了一番,前几日才刚有人搬进来。
单子寅四处看了一眼:“眼光还真是不错。”
然后他吩咐玉枢道:“你就在门口等我。”
“是。”
他独自一人闪身走入了园子内,已经有人坐在园中的池塘边等他了。
九王爷一身便装,连件大氅也没披,看着十分单薄地坐在池塘边,随手给池子里的鱼儿喂食。
“九王爷今日一早好兴致啊,御花园中那些金鱼被您喂得撑死了不够,自家园中的鱼儿竟也不放过。”
九王爷循声回头去看,也夸了一句:“子寅眼下两团乌青,衬得肤色越发白了。”
两人都没讨着好,互怼一句之后,就都老实了。
“听闻你在宫中当着陛下的面,绣了一幅百鸟朝凤?”
“这等小事,王爷也听闻了?”
“这在宫中可并非小事,你们出宫后,坤宁殿中传膳十数道,可见龙颜大悦。”
单子寅眯起眼睛:“若是那日我与程程二人犯下欺君之罪,不知九王爷会否挺身而出相救?”
“有贵妃娘娘在,何须本王出面,”九王爷朗声大笑道,“子寅于绝境之中尚能绝地反击,小小诬陷,贵妃娘娘亦不必出手相助。”
“如今将军独子擅长女工刺绣,能替夫人代劳绣凤袍一事,京中已传遍,”单子寅悠然道,“我承诺王爷之事,已经办到。”
九王爷将手中剩余鸟粮全都倒入池水中,垂眼看着所有鱼儿一同涌过来,争先恐后地吃鱼食。
锦鲤橙红一片,看得人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
“一切按计划稳步推进,”九王爷抚了抚掌,将手中鱼食残渣拂去,“接下来就看本王的了。”
单子寅见他如此模样,索性直言提醒:“九王爷答应我之物,是不是该给我了?”
“如此计较,都不像你了。”
九王爷原先在宫中时,并不是这副模样,去边关后,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再回京后,便性情大变,除了在陛下跟前还装作从前那鹌鹑模样,在单子寅面前是装都不装了。
单子寅道:“子寅从来是这般子寅,王爷倒已经不似从前王爷。”
九王爷在他面前没脸没皮的:“这样说就生分了,你我可是从小一同长大……”
他每次但凡说起儿时情分,接下来便都是非分要求。
“我可不敢与王爷论情分,更何况王爷二七之年便远赴边关,子寅却是在京中蜜罐中长大。”
单子寅不想再吃亏,直言道:“王爷不必再语出试探,我绝不会随你去边关。”
九王爷暗自叹了口气:“若非亲赴边关,本王也不会长此见识,京中虽好,毕竟燕雀之地……”
“燕雀的确不知鸿鹄之志,鸿鹄亦不知燕雀所求,”单子寅十分坚持,“子寅本就是燕雀,不比王爷。”
“子寅……”
九王爷如今不知从何处学来这死缠烂打的脾性,只要未达目的,便能一直纠缠。
单子寅真是怕了他,连忙打断道:“贵妃娘娘芳辰在即,不知王爷是为娘娘贺寿之后再出发,还是即日便要赶赴边关?”
谢清没入宫之前,本是与九王爷有婚约,若非陛下将她强纳入宫中,单子寅如今怕是也要称九王爷一声“姐夫”,只可惜造化弄人。
原本这事儿在九王爷处是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单子寅主动提起,本意是想让他闭嘴别再说了,谁知九王爷如今脸皮厚如城墙,竟也免疫了:“自然是要留在宫中,待贵妃娘娘芳辰过后再走。”
他温和地看着单子寅问道:“你可有备下厚礼?”
单子寅稀奇道:“我亲手为娘娘绣了百鸟朝凤还不够?”
“那不是……”
“不是陛下圣旨之命,凤袍是凤袍,百鸟朝凤是百鸟朝凤,”单子寅飞快答道,“娘娘长居坤宁殿,什么宝贝没有?也唯有心意,能拿得出手了。”
他看向九王爷,善解人意地问道:“九王爷就不一样,心意若是太重了,陛下难免不悦,心意若是太轻了,又辜负与娘娘青梅竹马之谊……”
九王爷微微眯起眼睛:“那依你看,本王该当如何表示心意?”
“既要娘娘满意,也要陛下满意,还得是王爷能拿得出手之物,的确是难,”单子寅沉吟片刻,“不如奉上王爷手中兵符?”
九王爷慢慢沉下了脸。
单子寅终于满意:“当然了,王爷若是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陛下同娘娘,想必也不会计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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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带发修行
第八十五章带发修行
单子寅顺利将九王爷弄成了个大黑脸,终于心满意足地从那园子里出来。
玉枢一夜没睡好,正在马车上打盹。
单子寅心情大好,也就由得玉枢接着睡,等到玉枢悠悠转醒时,已经天光大亮,日上竿头了。
而单子寅正靠在车窗边,欣赏着马车外枝头上的小鸟儿。
玉枢一惊:“公子等了多久了?”
单子寅笑道:“不久,我也有日子没这样悠闲地欣赏过春色了。”
虽然仍需披着大氅才算暖和,但毕竟已经立了春,天气回暖起来也快,待到春暖花开之日,无论是京中还是边关之人,都能更舒适一些了。
玉枢立即起身去驾车,还在嘟嘟囔囔地自责:“都怪我,一时睡糊涂了,公子到这时还没用早膳呢。”
到了晌午,单子寅竟也不觉得饿。
他们的马车刚驶出去,就有一匹快马杀过来,飞快叩响了院门。
九王爷这处宅院才刚收拾出来没多久,他也极少时候会来这儿,能找到此处来,势必是紧要之事。
很快便有人来开了门,马上那人翻身下来,急急说了几句,开门之人便飞速进园去禀告,再然后九王爷就连更衣都来不及,直接出门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了。
晌午的街道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小贩们推着车,挑着担,热闹非凡。
单子寅一路都是掀开车帘,看着车窗外的人间烟火气回的迎府偏院。
迎程程到这时候都还没起,铁男有些担心,过去看了几次,等单子寅他们回来的时候,刚巧看到铁男正在探迎程程鼻息。
她虽然睡得沉,鼻息却很微弱。
然而她毕竟是习武之人,警惕心还是在的,只不过对铁男的气息太过熟悉,因此只是在这时忽然伸手,捉住了铁男伸过来的手指头。
玉枢“噗嗤”一声笑出来:“铁男那脑袋瓜子里也不知成日都在想些什么,只要少夫人不睁眼,时刻都担心她厥过去了。”
这也不能怪铁男,毕竟迎程程小时候因为溺水过一次,后来犯了倔脾气,非要学会水中闭气,结果把自己给憋得厥过去了,若非大夫及时救治,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迎程程终于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先刮了刮铁男的鼻梁,随后才看向单子寅:“用过早膳了吗?”
“一直等着你呢。”单子寅细声细气地答道。
铁男下意识撇了撇嘴角。
骗鬼呢,一大早就鬼鬼祟祟溜出去,才刚回来没多久,谎话真是张嘴就来。
铁男没有揭穿他,凑过去伺候迎程程起来洗漱。
说是伺候,其实迎程程并没有这些陋习,一应都是亲自来,铁男只是帮她打盆洗脸水罢了。
这洗脸盆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铜盆都已被用得锃亮。
大楚京城中,人人崇尚奢靡,但凡家中有些根底之人,皆在日常用度上招摇些,仿佛所有人都很有钱。
但凡上街一趟,草扎上的冰糖葫芦、牛皮纸袋抱着的烙饼,没一样是便宜的,更别说瓷器、琉璃器皿,更是价值连城。
单子寅幼时曾听闻边关清苦,许多百姓都说大楚京城中连馒头都是金箔纸包着的,虽是夸张之语,到底也并非空穴来风。
但不止为何,单子寅身边接触到的,仿佛都是清苦之人。
谢清坐拥坤宁殿,受尽大楚最尊贵之人的宠爱,但她平日里用的也都是老物件,陛下不去时,她还用豁口的杯子。
大楚京中风尚如此,便是家中清贫些,也想打肿脸充胖子,而最是富贵的迎春笑嫡女迎程程,她竟然用的也是上了年头的洗脸盆。
单子寅赞叹道:“迎春笑常年不衰,久居京城首富之位,看来家风的确节俭。”
迎程程用沾了冷水的帕子敷着脸,声音传出来时有些闷:“那你是没去迎柏的房中见识过,恨不得一砖一瓦皆是金银所砌。”
“那看来不是迎春笑风气如此,单纯是夫人习性节俭了。”
他惯会说这些好听话来哄人!铁男恨恨想着,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总被这油嘴滑舌的姑爷蒙蔽!
同一时辰,坤宁殿中也刚传膳。
谢清早起时向来没什么口味,赵堃担心她身体,有时会命宫人去赐膳。
传膳她还可以不吃,但赐膳就非吃不可了。
单子寅曾经亲眼见过谢清强逼着自己吃陛下赐膳,虽然都是好东西,但对不爱吃的人而言,仍旧十分痛苦,难以下咽。
谢清当时教会他最重要的一句话: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今日御膳房特意做了谢清最爱吃的银耳羹,因赵堃已经用过膳了,又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因此明确不会来坤宁殿,谢清就让人用了她用久了的那只有豁口的杯子。
金银花露败火,近日谢清着实是有些上火,劝赵堃不必对她的诞辰办得太过隆重,劝得嗓子眼儿都快冒火了,赵堃仍然不肯松口。
如今国库空虚,其实也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来办一场寿宴。
户部和礼部都很头疼,谢清有心替他们解忧,奈何赵堃就是不松口。
各方都在努力来试探谢清的口风,陛下究竟是不是要封她为皇后,寿宴之后是不是紧接着就要办封后大典了?
谢清统统回避,一律不答。
事实上,她与赵堃这几日一直在为此事闹别扭。
赵堃说是看了个黄道吉日,皇后之位不宜长久空悬,除她之外,没有别的女子能当得起。
但谢清根本无意为后。
从她入宫起,便已是事实上执掌凤印之人,对她而言,是不是要坐实这个虚名,一点也不重要。
而坐实这个虚名,于整个大楚,于户部、礼部而言,都消耗太大了。
边关如今说是在和谈,谈得如何也还是未知之数,万一还要继续苦战,一分一毫都是前线将士们活命的机会。
因此这次,几乎是谢清与赵堃成亲以来,态度最坚决的一次:“若陛下坚持要封臣妾为后,臣妾便只能自请前去紫霄宫带发修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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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边关告急
第八十六章边关告急
就在谢清正准备勉强自己用膳的时候,乾清宫这边,赵堃也刚拿起筷子。
“贵妃今日用膳情况如何?”
“娘娘已按时传膳,现在已经在用……”
内侍的话音未落,就有一名身穿盔甲之人飞快从殿外闪身而入。
“报——”
来人上气不喘下气,从面色上看已然十分疲惫:“陛下!边关急报!”
赵堃立即将筷子放下,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说!”
“冰糕陛下,蒲甘军进犯我大楚边境,单将军率兵顽抗,身受重伤,继续增援”
边关已有多年不曾送来急报,蒲甘虽说一直虎视眈眈,但单将军率兵在边境入口处苦守多年,未免副将不力,从来都是亲自带兵紧守,从未有一日懈怠。
大楚与蒲甘对峙多年,虽蒲甘被单将军死死怼在边境线外无法进犯一步,但大楚兵力不足,军饷亦有短缺,单将军一人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保住手底下将士性命才是他最重要之事,因此,和谈才是双方唯一出路。
因为关键时刻在和谈,赵堃甚至没有强逼迎家立刻将迎程程的嫁妆备齐,所有人心照不宣,只要这场战事不必继续,甚至连迎程程同单子寅的婚事,本都不必着急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单子寅以将军独子身份入赘到了商贾之家,迎春笑偏偏一时之间又凑不出陛下要的军饷。
如今蒲甘不顾和谈协议,忽然进攻,打了大楚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幸亏单将军反应快,在和谈期间也一直保持警醒,才能在最快速时间之内组织将士进行抵抗,并且顺利将蒲甘军逼退出边境线外。
单将军亲身上阵,率兵以胜勇追穷寇,结果副将冒进,差点致使全对覆没,单将军带兵增援时身受重伤,如今蒲甘仍旧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再次进攻,但大楚这边,却已群龙无首。
单将军意外受伤,导致无法继续率兵作战,暴露了大楚十数年来无人重视的一个问题,那就是除单将军外,偌大朝廷竟然无一人能够接替。
但单将军毕竟已年迈,就算这次不受重伤,他又还能在统帅之位上待几年?
蒲甘前段时间恰逢新旧两代过往交替,如今已顺利完成交接,而大楚这边却已乱作一团。
赵堃无心再用膳,匆匆去了御书房。
大楚只有初一、十五上大朝会,平日赵堃也就召见几位机要大臣,今日小朝会上才刚说过,若边关事平,也可召单将军还朝,让他好好歇一歇了。
不过半个时辰,局势便已天翻地覆。
九王爷很快也收到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御书房。
赵堃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九弟以为如何?”
单家军如今群龙无首,蒲甘军又虎视眈眈,眼下最急迫的便是要立刻选定接替单将军统领全军的人选。
大楚重文轻武,多年来朝政皆由文官掌控,根本无人可用。
赵堃的选择并不多。
若非已经走投无路,他是绝不可能将好不容易才召回京中的九王爷又放回边关,让他坐大兵力,还极有可能立下赫赫战功的。
九王爷如何不明白自己如今处境?若非单将军在如此紧要时刻重伤,他即便为了明哲保身,也不会自请前往边关。
然此一时彼一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与其担心陛下忌惮自己,九王爷眼下更担心的是蒲甘军若攻下边境,很快便会挥兵北上,直入京城。
“如今蒲甘不顾和谈,奇袭我大楚边境,致使单将军重伤,臣弟虽年幼无能,幸得单将军于边境提点数年,若皇兄不弃,愿自请前往边关平乱!”
御书房内几位文臣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眼神过后,也都无话可说。
他们平日最爱在赵堃面前各种进言,九王爷毕竟曾被先帝议储,长居京中虽有不妥,但放在边关更是养虎为患,见赵堃迟迟未有动作,甚至还出言不逊,直言赵堃妇人之仁,终将酿成大祸。
然而时至今日,除了九王爷还在自请前往边关御敌之外,这些文臣的嘴,一个比一个避得紧。
赵堃心中不悦,却只能强忍,冷冷环视一圈文臣,眼神最后才落在九王爷身上。
“九弟即刻出发,前往边境!”
“臣弟领命!”
九王爷扫都未曾扫那些文臣一眼,接到口谕后,便立刻转身出殿。
谢清芳辰在即,但眼下边关告急,也没人再有心思来管这事了。
迎程程同单子寅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还是刘茂亲自来替谢清传了句话,说是不必再费心筹办贵妃寿辰一事,眼下一切以边关战事为主。
单子寅立即蹙起了眉头:“敢问公公,九王爷何在?”
“九王爷今日晌午,便已奉陛下口谕,赶往边关,接替单将军统帅全局!”
单子寅脸色难看了起来。
刘茂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很快就回去了。
这是单子寅第一回忘了给他打赏。
迎程程的关注点并不在九王爷身上,她有些担心地问:“只说单将军孤身前去救援已负伤,可到底负多重的伤,就没人提起吗?”
刘茂考虑到单子寅的感受,才没有直接转述“身负重伤”,但单子寅猜也能猜到,若非已经重伤不起,以单廷昉轻伤不下火线的倔脾气,绝不会来报向陛下请旨要求另择良将前去接替。
单子寅的眉头越蹙越紧,他越是不说话,迎程程越是担心:“你先别急,我让人去探清情况再说……”
“九王爷虽已动身前往边关,但他毕竟只是暂代军权,接替单将军为将之人,必定还要另择人选,”单子寅坚定地开口,“朝中文臣素来忌惮九王爷,人也要用,但军功绝不会任由他来立。”
这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度,迎程程最是不齿。
她冷笑了一声:“可如今的大楚朝堂,还有人可用?”
若非户部无能,筹措军饷一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迎春笑一届商户来办。
然而朝中文臣姻亲关系错中复杂,已经勾出大而密的关系网,户部无能,就必定不止户部无能而已。
这千疮百孔、已经烂到根里的大楚,究竟何人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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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不知何处用将军
第八十七章不知何处用将军
因边关告急一事,赵堃连夜下诏,第二日天还不亮,所有朝臣便都赶往皇宫,上大朝会了。
大楚朝廷近些年连科举都已经停办,重要职位,皆由世家举荐而上,文臣结党营私之况愈演愈烈,赵堃当初成功上位,便是靠这些文臣力保,初登帝位后,对这些弊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待到后来他再想管之时,已是积重难返,难以收场了。
也不是没有大臣怀疑过,赵堃执意不肯立后,又非要冒大不韪强娶原本与九王爷定亲的谢清,本意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反抗这个文臣当道的朝廷。
你们越是不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越要做什么。
只可惜他执意要宠的谢贵妃脾性也古怪,连她也不配合赵堃来跟文臣集团斗法。
颜悦从前还同单子寅说起过这件事:“要不说娘娘聪颖呢,古往今来,谁人提过纣王无道、汉成帝无能?遗臭万年的只有妲己与合德飞燕。”
如果谢清配合赵堃,非要去争那个后位,执意要跟文臣集团对着干,那些口诛笔伐的坏东西,未必有胆子直接骂赵堃,但一定会紧咬住谢清不放。
谢清当贵妃还是皇后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当贵妃时不必受皇后名分拘束,实质上也在代掌凤印,行皇后之权,上头哪有人还能管束她?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赵堃同文臣集团的关系如此紧张。
他们口诛笔伐声讨了这么久的九王爷,陛下一道圣旨,他就立即从边关赶回京城,未带一兵一卒,完全信任陛下。
如今边关告急,朝廷无人可用,他又眼睛也不眨,说赶回去就赶回去,而赵堃甚至只下了一道口谕,连圣旨都并未正式写一道。
正经来说,九王爷这次去边关,甚至可以说是师出无名,他连个封号都没有,还是以郡王身份前去代行军权而已。
赵堃坐在龙椅上冷笑了一声:“众爱卿平日里不是挺能说、挺会说,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众臣面面相觑,并无一人开口。
君子六艺,现在还有几人擅长?
满口的之乎者也,边关告急时,丝毫用处都没有。
胡子都已花白的申首辅于一片沉寂中,勇敢开口:“陛下,九王爷虽已赶赴边关,代行将军之责,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依爱卿之见,何谓长久之计?”
申首辅沉吟片刻:“陛下,当务之急,还是须尽早找到合适人选,正式册封为大将军,接替单老将军领兵出征!”
也有文臣出列,附议道:“蒲甘背信弃义,于和谈之际都能出兵奇袭我大楚边境,再继续和谈,双方皆无信任,唯有一次将其打老实了,方能一劳永逸!”
一个个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赵堃眯起眼睛:“户部何在?”
户部侍郎应声而出:“臣在!”
“朕命你于三日之内,备齐粮草,届时先大将军一步,赶往边关!”
户部侍郎面有难色:“陛下,如今国库空虚……”
“国库为何空虚?这么多年来的税银何在?朕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何用!”
赵堃将手中折子愤而摔下去,怒斥道:“竟还有人敢上疏,建议朕于宗亲中择一女收为义女,封公主,赴蒲甘和亲!”
赵堃批阅奏折时,谢清也在,见龙颜大怒,不由上前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便轻笑一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一句话戳中了赵堃心事,当年他即位之时,大楚便已是千疮百孔,文臣当道、结党营私,堂而皇之抗衡武将,一心想着如何中饱私囊。
如今真正需要有人保家卫国之时,他们还只会在这里想烂主意。
朝中哗然。
但很快,竟有人出列,拱手道:“我大楚既无力一战,和谈又无望,和亲的确是上策!”
赵堃气极反笑:“世人皆知朕膝下空悬,即便封为公主,谁人不知只是宗室女?将其送往蒲甘,气候不适且不说,蒲甘人可会敬她、重她?”
说得好听是封公主赐婚前去和亲,说难听些,不就是送她去死吗?
“为国献身,也是她殊荣!”
此人跪下:“臣有一女,年方二八,愿献给陛下,为国献身!”
这人乃是赵家最不入流之旁支,平日文不成武不就,又沉迷赌博,早已是一屁股烂账,如今说得正义凛然,不过是希望献女谋求重赏,说不定还能因是公主生父,百年之后得入太庙。
如此一来,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而已,简直是无本万利。
还自以为是,以为毫无破绽。
赵堃被眼前这群道貌岸然、自私自利又蠢出天际的畜生气得龙颜大怒,懒得戳穿这一眼便能识破的诡计,直接下令:“来人!将这不忠不义、不忠不孝的废物拖出去打四十大板!”
那人被拖下去时,还在口出狂言:“陛下妇人之仁,这是弃整个大楚安危于不顾!”
赵堃咬牙切齿地怒斥:“给朕闭嘴!”
“陛下为保忠君美誉,置大楚边关将士、百姓于死地,乃是昏君!”
四十大板,那人从最初口出狂言继续怒骂,到后来气若游丝开始求饶,直到最后被活活打死。
赵堃仍然怒不可支:“若再有人敢提起和亲一事,此人便是先例!”
若是当真无人能战,有朝一日蒲甘军长驱直入,攻入京城、打入皇宫,也当由他这个皇帝率先殉国。
而后才是文臣武将,最后才当是妇孺。
而非从一开始,就先送妇孺前去送死。
赵堃杀鸡儆猴,在这之后,再没人提起和亲一事,直接跳过方才之事,从容淡定地继续商议起来。
“这次接替单将军领兵出征之人,最好于单家军内说得上话之人……”
然后忽然有人高呼一声:“臣举荐单将军独子单子寅!”
赵堃一顿:“单将军膝下唯有这一子,且自由体弱多病……”
“陛下九五之尊,尚且不顾病躯,日日坚持大小朝会,我等臣子,自当效仿陛下,以国事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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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唯一人选
第八十八章唯一人选
申首辅见上首的陛下神色已有松动,立即上前一步道:“单将军多年来驻守边关,致使骨肉分离,就连单公子大婚之日都未曾擅离职守,如今更是为国受重伤,单公子作为独子,若论孝道,也该当前去。”
就算派他过去,不能起到任何实质性作用,至少也是成全了他们父子团聚。
赵堃有些为难。
若说先前强行为单子寅同迎程程赐婚,还答应了迎程程让单子寅入赘,如此明显的羞辱之举,还能以充盈国库为由勉强搪塞过去。
但现在将人家体弱多病、手无搏鸡之力的独子送去前线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让单家绝后?
然而此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臣子出列,义正言辞地附议了。
“陛下,单子寅作为单将军独子,父亲重伤,不去是为不孝!”
“陛下,单子寅身为大楚子民,前线有难,不挺身而出,是为不忠!”
“陛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单子寅虽无官身,却也是陛下之臣,不替君上分忧,是为不义!”
若是此刻再不松口,单子寅已经在这群人口中,变成了不忠不孝不义之辈。
但若是此刻松了口,史官大笔一挥,留千古骂名的,只会是他赵堃一人。
更何况,在谢清生辰之际,将她亲子带大的弟弟送去前线,又要如何同她交代?
“此事容后再议,”赵堃大手一挥,“退朝!”
谢清在坤宁殿,猜也能猜到如今朝堂上情形如何,单子寅为单将军独子,被推举前去接应和代管单家军,的确是最好的说辞。
但所有人都知道单子寅体弱多病,又已经入赘商贾之家,并不是前去接应的好人选。
陛下势必要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到最后未必能有胜算,但也绝不会吃亏。
陛下与她本就还在因封后一事闹别扭,这次恐怕又要因单子寅是否要奔赴前线,过来低头了。
谢清叹了口气。
一旁的刘茂适时奉上一盏茶:“娘娘,还须多保重身子才是。”
谢清接过茶盏,却没着急喝,而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随后看向刘茂:“你去一趟迎府,叫子寅进宫来一趟。”
朝臣能让陛下为难,但贵妃不能。
单子寅去也是去,不去也是去,如今只能做足姿态,让陛下愧疚,方为保住性命上上策。
单子寅来得很快,他将已经绣好的百鸟朝凤先给谢清,温言道:“娘娘芳辰在即,不必为些琐事劳心劳力。”
“并非琐事,”谢清沉吟片刻,“陛下虽还未下圣旨,但你如此聪明,也该猜到了。”
“九王爷已经奉命赶往边关,但他毕竟不能为帅,”单子寅很清楚如今局势,“父帅情况如何?”
“若是你亲赴边关,本宫能做主,让常太医随行,”谢清已经想好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在陛下开口之前,主动请旨,你明白吗?”
单子寅当然明白。
他点头之后,谢清侧头看了刘茂一眼。
刘茂立即躬身走出坤宁殿。
赵堃在御书房内待了整整一日,不肯传膳,连水都没喝几口,一直盯着铺在地上的巨幅大楚地图看着。
蒲甘位于大楚西南方向,地处缅甸中部,伊洛瓦底江中游左岸,曼德勒西南方向,乃是蒲甘王朝的都城,最初由19个村落汇集而成,称为“阿利摩陀那补罗”。
国王阿奴律陀广建佛寺,却又好战喜功,几次三番试探大楚底线,若非单将军多年来一直坚守西南,恐怕他已经准备挥师北上了。
老九赵乾其实才是接替单将军最合适的人选,这赵堃心中明镜似的,只是他本就曾被先帝议楚,又在边关锤炼多年,若是一战成名,此后可谓如虎添翼,焉知那时,他不会觊觎赵堃坐着的这张龙椅?
朝臣更加明白,他们如今能在朝野上放肆,不过是仗着当年对赵堃的拥立之功,更是仗着赵堃既无外戚拥护,手中又并未抓住实权,许多事上必须退让,给他们几分颜面。
但若龙椅上换了个人,赵乾自幼便是被先帝当成储君在培养,非但饱读诗书,还被送去边关锤炼过,拜单将军为师,是真真正正的帝王之才。
当初就是他们这群朝臣趁赵乾年幼,又在边关未来得及赶回来,强行捧赵堃登基,若是赵乾再次上位……
整个大楚王朝恐怕都要天翻地覆。
这是所有人都绝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因此即便这次蒲甘军毁约进犯,老九又已经先赶过去,都必须另外择定一位接替单廷昉的新帅。
单子寅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论能力,他体弱多病,从未上过战场,方便日后拿捏,论身份,他是单廷昉独子,能得单家军信服,论立场……
他是赵堃的谢贵妃亲自抚养长大的弟弟,又与赵乾师父,也就是单廷昉父子关系不睦。
方方面面,单子寅都很符合,是最合适,也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未必愿意去。
然而就在此时,贴身内侍过来禀报:“陛下,娘娘差刘茂过来请安。”
谢清实在是个很好的女人。
聪颖识趣,又一心为他着想。
“让他进来。”赵堃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刘茂很快走进御书房,垂首低头开口道:“陛下,单公子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说是有话要面呈陛下,娘娘不知该请陛下移步坤宁殿,还是直接带单公子来御书房面见陛下。”
知道赵堃如今处境艰难,便特意来递梯子。
贸然来御书房,就是在告诉外人,单子寅是主动想来替陛下分忧。
但若是陛下去了坤宁殿,是否关起门来点拨或是威逼利诱单子寅接下这差事,于外界才有震慑力。
刘茂见赵堃久久没开口,便有道:“陛下若是龙体欠安,娘娘便留单公子于宫中多待一日,陛下还是以龙体为主。”
贵妃替陛下筹谋得如此周到,连陛下可能不愿立即作出决定都考虑进去,冒着被文臣怒骂留宿外男风险,替陛下多争取至少一夜的考虑时间……
真是令人感动。
“摆驾,”赵堃从龙椅上缓步起身,“坤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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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做戏做全套
第八十九章做戏做全套
“陛下驾到——”
谢清与单子寅迎到了坤宁殿门口。
赵堃亲自扶起谢清:“恰逢西南战乱,耽搁了贵妃寿辰……”
“陛下爱怜臣妾,然则国事为先,臣妾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谢清将手搭在赵堃手中,两人一起往殿内走去。
单子寅跟在二人身后,一同往殿内走了进去。
当赵堃在主位上坐在之后,谢清极其自然地在踏步上坐下,伏在了赵堃膝头。
赵堃显然心情不错,他朝单子寅扬了扬手:“子寅,也坐。”
单子寅只好坐下,但十分如坐针毡。
谢清笑道:“方才同我说的那些话,同你姐夫再说一遍。”
姐夫。
这个称呼一下就将关系拉近不少。
单子寅明白过来谢清之意,立即跟着喊了一声:“姐夫。”
于是赵堃心情就更好了。
“自家兄弟姐妹,平日里便该多来往,你是贵妃亲自教养长大的,更该亲密几分才是,莫要被这道宫墙束缚住。”
“姐夫教训得是,子寅明白了。”
赵堃看着他,目光慈爱地问道:“子寅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不管如何粉饰太平,事实仍然是,他需要单子寅亲赴战场。
“娘娘同子寅提起过,陛下这两年总是夜不能寐,”单子寅思考了一下措辞,“子寅略通些医术,觉得陛下太过心怀天下,因此有些焦虑。”
赵堃饶有兴趣:“愿闻其详。”
“陛下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朝中事务,但凡休沐之日,便会感到罪恶。”
赵堃蹙了蹙眉。
“总认为能为大楚处理更多棘手之事,才是陛下身为皇帝应当所为。”
谢清也点头。
“陛下是否会瞧不起阿奴律陀?”
虽然阿奴律陀也算是创下蒲甘盛世,但与大楚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赵堃轻轻颔首。
“子寅斗胆直言,单将军多年戍边,陛下是否亦觉得他不过是陛下统领四方之棋子?”
这话说得太重了。
连谢清都稍稍挺直了后背,随时试图安抚赵堃。
赵堃却意外地轻笑了一声:“的确如此。”
“陛下是否会好奇,阿奴律陀如何看待您?”
单子寅最后说道:“陛下太受皇位桎梏,将自己困摄在皇帝这个身份中太久,久到险些失去自我。”
这次赵堃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轻拉住了谢清之手。
“还好有你姐姐在,朕方不至于当真是孤家寡人。”
“娘娘心疼陛下,草民心疼娘娘,”单子寅找准时机起身跪下,“愿挂帅南下,替陛下分忧!”
他绕了这么大一圈,才来点题。
赵堃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贵妃之弟!”
单子寅直至出宫之后,后背上仍旧是冷汗一片。
迎程程在偏院等他的时候,简直是上蹿下跳,一刻也停不住。
迎榈仍在单子寅的绣架前,一针一线缓慢地刺绣,迎璜在一旁点评道:“你们两个还真是生倒了个个儿。”
但根本没人理他。
好不容易门口有了动静,迎程程立刻迎过去。
单子寅回来时,脸色算得上正常。
迎程程松了口气:“单将军并无生命危险,是吧?”
但西南距离京中山高路远,才刚传回来的消息是重伤,至于眼下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单子寅摇了摇头:“陛下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才说:“我可能要去西南。”
迎程程心里一惊:“单将军真出什么事了?”
“一人生死,还不足以撼动三军,九王爷已经率先赶去坐镇,但陛下终究还是要另行择帅,前去统领单家军。”
“你?”迎程程下意识反问过后,又很快解释,“我不是说你不配……”
“事实上,我就是不配,但目前局势只能我去,而且非去不可。”
迎程程的反应有些出乎单子寅意料之外,她竟然兴奋了起来。
“为何非要你去不可?就因为你是单将军独子?”迎程程睁大双眼看着单子寅,“我自幼习武,又熟读兵书,还十分钦佩单将军,我去行不行?”
迎璜才不信:“你是冲单将军去,还是冲九王爷去?”
九王爷乃是京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他骁勇善战的英姿,人人听完说书先生的故事,都要在家中百般设想。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赴战场去亲眼看见,那岂不是要疯?
“视九王爷为英雄也理所当然,他能在第一时间赶赴西南,便已是最好证明,”迎程程此刻又诡异地冷静下来了,“为国尽忠之人不去崇拜,还要崇拜谁?”
她还有许多说出来便可能获罪的话都不能说。
迎璜又道:“别异想天开了,你一届女流,如何能上战场?简直闻所未闻……”
“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单子寅这时候却开口打断了迎璜,“前无古人,但后有来者。”
“妹夫此番入宫,是陛下威逼,还是自请前往?”一直在刺绣的迎榈忽然开口问道。
单子寅明白他的意思:“自然是我自请前往,但此事还需在朝上再过一遍。”
迎榈明白了:“那倒是可行。”
他们这一来一去的,迎璜听不懂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此次前往西南,既不能是陛下所逼,亦不能让朝臣如意,结局是我必须率兵前往前线增援,然则若是自请,又并不符合我素来孱弱之姿。”
要在朝堂上过一遍明面,也得理由充分才不显得太假。
毕竟做戏也要做全套才逼真。
眼下迎程程想自请前往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
女子上战场,前所未闻,但她又的确武力超群。
她若执意要上朝堂去恳请陛下,身为她的夫婿,单子寅自然就要跟着去善后。
只要到了御前开始纠缠,这件事就不愁无解了。
注:本章中提到的焦虑或抑郁的迹象参考自【哲学家韩炳哲认为“功绩社会”导致焦虑或抑郁心理的6个迹象:
1、休息时感到罪恶。
2、自我价值感与生产力息息相关。
3、面对竞争不过你的人有优越感。
4、认为别人不过是达成目标的“棋子”。
5、沉迷于“被凝视状态下的自我”。
6、优先考虑财富增加和个人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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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前无古人之女将
第九十章前无古人之女将
第二天一大早,单子寅便带着迎程程一同来到了宫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登闻鼓我朝还从没有人敲响过。
前两个月陛下寿诞时,还有文臣拿出此事来拍马屁,说我朝百姓富足安康,何来冤屈需要敲响登闻鼓。
哎这不就来了吗?
不过,依照大楚律,登闻鼓置于通政司,规定吏民击鼓申诉,如果被认为确系冤抑,由通政司处理,否则以越级上诉论处,送刑部加一等治罪。
大楚律也都在刑律诉讼门专条规定,凡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级而上诉者,笞五十。若迎车驾及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杖一百。事重者从重论,得实者免罪。
单子寅本非有何冤屈,只不过要借此机会上得朝堂。
属于越级而上诉,先要被笞五十来灭威风。
就单子寅这个身板儿,若是笞五十,还有命活吗?
迎程程当即要拦。
但单子寅却拦住了他:“陛下知我敲登闻鼓是为了什么,这笞五十只不过走走过场,你不能拦着,更不能替我。”
迎程程心想,我倒是也没有到要替你那个地步啦……
最后虽然行刑之人已经竭力收着劲儿,仍旧免不了皮开肉绽。
单子寅最后是被迎程程扶着进的金銮殿。
迎程程进去之前还在咬牙切齿的说:“不是想让你去西南吗?路途遥远又颠簸,先把你打成这样,是打算让你趴着去吗?”
单子寅心态还不错:“即便不受伤,我也只能乘马车去,在马车内是坐着还是躺着,于陛下而言有何区别?”
“你还真是……”
迎程程将人扶进大殿,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她没想到过上朝会是这样的情形,论理不都该十分肃穆,雅雀五十的吗?
怎么会这么吵?
赵堃坐在龙椅上,轻咳了一声,之后大殿上才逐渐安静下来。
“堂下何人?”赵堃这是明知故问。
单子寅咬着牙,满头大汗地回答道:“草民单子寅,乃单廷昉独子,听闻我父于边关重伤,特来请旨,奔赴西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陛下所期待的那样。
接下来只需要假意推辞劝慰几番,再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就可以结束。
谁知道这个时候,在一旁扶着单子寅的迎程程忽然开口了。
“笞五十,让你全身上下皮开肉绽,此去西南路途遥远,又颠簸,你自幼也是娇生惯养,怕是还没抵达西南,就会伤势恶化。”
这是整个过程里,赵堃最不看重的部分。
他根本没考虑过单子寅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支撑他顺利抵达西南,还要和九王爷抗衡。
赵堃问道:“依单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迎程程侧头看向了单子寅。
单子寅头上还有豆大的汗珠,嘴唇也变得惨白,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赵堃:“陛下,草民夫人迎程程自幼习武,身强体健,又熟读兵法,若能拜她为帅,草民随行前往西南……”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申首辅更是直接出列,朝赵堃拱手道:“陛下,大楚从未有过女将先例,若让蒲甘人得知,岂不嘲笑我泱泱大国,朝中无人?”
这话说的,大楚可不就是已经朝中无人了吗?
否则何至于让单子寅这样一个此前毫无官身的庶民去拜将?
“陛下!”迎程程勇敢开口,“大楚虽此前并未有过女将,但此后未必不可以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只有男子为臣,女子就不是了?”
“大胆刁妇!竟敢在御前如此放肆!”
迎程程回头看向怒斥她的那位大臣:“我说我是陛下臣民也是放肆?你是说我不是陛下臣民还是何意?”
那位大臣立即跪下:“陛下,此刁妇有意曲解臣之本意,还望陛下做主!”
说不过就告状,迎程程神色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这时又有新的大臣出列:“陛下,如今朝中本就无人可用,单子寅还有道理,毕竟他是单将军独子,若是让一介女流拜将上战场,恐会贻笑大方!”
不看能力,只看身份。
单子寅本身被他们看中的,也无非只有他是单将军独子这一个身份而已。
抛开本人能力不谈,单纯只看身份地位。
还真是很符合迎程程对这些大臣们的偏见。
“此事容后再议,”赵堃大手一挥,“单夫人先扶单公子回府好生歇息、养伤。”
于是迎程程只能先扶着单子寅回迎府了。
因为他们现在进出都在偏院,刘氏拿不准,只能派人在偏院那边门外偷窥,有消息再去通知她。
平日里反正也只是正常进出,迎程程通常对刘氏这种小动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单子寅受了伤,他们在朝中又掀起了轩然大波,就算不来偏院外守着,也早晚要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再忍着也是没有必要。
迎程程一手扶着单子寅,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手从腰间摸出一条鞭子,轻而易举甩出去,将躲在暗处偷窥之人打了个正着。
“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再敢来我偏院放肆,这一鞭我直接打在她的脸上!”
那人屁股尿流地捧着脸离开,被抽过的地方还有血珠顺着指缝流下来。
单子寅赞了一声:“杀伐果断,的确是帅将之才。”
“那又如何?”迎程程有些丧气,“陛下仍旧不会让我领兵出征的。”
“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迈出去了第一步,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总有机会。”
然而他们在朝堂之上提出的让迎程程领兵出征,让所有人都认为如此提议太过荒谬,大楚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一个女人领兵出征。
但若要他们再提出一个更合适的男子人选,却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流传这个故事,就连迎璜从怡红院回来,都特意来偏院赞叹道:“怡红院的姑娘们都说小妹巾帼不让须眉,比那些个废物男人要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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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伤势如何
第九十一章伤势如何
一个女人的荣耀,需要最底层的女子去夸赞,迎程程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讽刺感。
迎榈担心是青楼女子的夸赞,会让迎程程感觉到屈辱,连忙打岔:“二哥你也是,程程可是良家妇女……”
没想到很快就被迎程程亲自打断了:“能被最苦难的姐妹们认可,我并不觉得屈辱,反倒很高兴。”
讽刺的是,女子的荣耀、女子的能力能够做到的事,全都被做不到的男人诋毁和反驳,而身处最底层,过着最艰难生活的女子能够理解和赞同。
单子寅轻笑了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如此既定的事实,可偏偏朝堂上那些男人不愿意承认。”
关键是他们也不止不承认迎程程,他们同样看不起擅长刺绣却出身在武将世家根本不擅长带兵打仗的单子寅。
迎璜还在愤愤不平:“他们先前不是各种嫌弃妹夫吗?说什么没点男子汉气概,只能跟迎府联姻,弄点儿钱去充盈国库的!”
这一点迎程程也很不满意:“户部还惦记上迎春笑这点儿钱,上赶着羞辱你,让你入赘到迎府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你是单将军独子了。”
她立即吩咐铁男:“快去请常太医过来。”
常太医来得很快,他到的时候,单子寅已经趴在了床踏上,想必沾到血肉的裤子已经被摘离了,盖着厚厚的被褥,省得他着凉。
结果还真是辜负了常太医的信任。
等他揭开被子时,单子寅股上还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和裤料粘连在一起,看着都疼。
这时候迎程程在屏风外开口道:“我说我来替他宽衣,他非不肯。”
单子寅忍得真的很辛苦。
常太医在玉枢的辅助下,终于将粘黏处剥离开来。
就在这时候,颜悦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
她速度快到迎程程根本没来得及拦,迎程程自己又不便进来,只能着急地在外头喊:“颜妹妹还是先出来,别耽搁了常太医诊治!”
颜悦满不在乎:“我与单子寅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什么我没见过?”
单子寅:“颜悦你家是不是个姑娘!我夫人都在外头等着!”
颜悦一想也是啊,单子寅又没被打死,我还不如多和程姐姐待会儿呢。
这才转身走出屏风去。
她转身的时候,常太医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了她身上带的香囊,下意识蹙了蹙眉。
常太医处理这些小伤速度很快,加上还有他在边关之时就调制好的秘制药,问题不大。
“公子放心,老夫必定让你在抵达西北之前,伤口能痊愈。”
单子寅满头大汗:“多谢常太医。”
“公子与我还客气什么,”常太医想了想才问,“方才颜姑娘身上佩戴的香囊,可是迎春笑之物?”
单子寅其实没怎么注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虽没留意她今日佩戴何物,但她自幼便十分钦佩程程,衣物配饰大多出自迎春笑。”
“这倒是怪了……”
单子寅疼得有些脱力:“如何怪了?”
“款式倒似西南边境之物,”常太医道,“公子这次去边境,能否带上老夫?将军重伤,我不放心,想亲自去看看。”
“这件事至今圣上还未有定论,”单子寅道,“若我能顺利前往西南,必定带上您。”
常太医很是欣慰:“那老夫这边回府去收拾细软,有我照料,想必也能痊愈得更快一些。”
迎程程隔着屏风在外头问:“常太医,单子寅这伤严重吗?”
“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关键要看如何用药,”常太医高声道,“夫人恐怕这几日要劳累些,夜里换药须勤。”
玉枢在一旁连忙接嘴道:“换药之事我来。”
颜悦也道:“这种小事,让玉枢来就行了。”
迎程程十分坚持:“我要竭力争取前往西南,就不能仅仅只是走个过场,去看看而已,如今若只是会些拳脚功夫,远远不够。”
“至少在面临突发状况时,要能够做到最起码的简单包扎来保住性命,”常太医也点头道,“如此说来,少夫人也是该早些学会这些。”
单子寅伤在大腿根部,实在是有些尴尬的部位,但在外人眼中,他与迎程程本就是夫妻,论理是比太医和小厮更适合来换药之人。
而从迎程程角度来看,医者不分男女,她目前最看重的还是早些学会基础医药知识。
“对了,”迎程程道,“我先前在野外时替他缝过伤口,但因为经验不足,伤口形状很是难看……”
这件事常太医也算是亲历者,亲眼目睹了单子寅自己为自己缝的伤口,和迎程程代劳之后的伤口,想来想去只评价了一句:“紧要时刻,能及时缝合伤口止血,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当时单子寅才没有坚持非要自己来。
丑是丑了些,但与废掉一条腿相比,伤口丑些又算得上什么。
常太医还笑道:“单将军当年也是自己替自己缝过伤口的,那道疤如今二十年过去,想必还留在身上。”
迎程程压根没过脑子:“那这回去西南,我也随常太医一同看看将军的旧伤,以此来判断单子寅那道伤口,得多少年才能淡些。”
所有人都在竭力忽视一件事,那就是单将军的伤究竟重到什么地步。
常太医一直没提起这件事,却又坚持要随行一同前往西南,想必也是在担心单将军的情况。
多年来身上大伤小伤无数,既是勋章,也见证成长。
只有单子寅十分淡漠地说了一句:“我如何能与戍边多年,保家卫国的单大将军相提并论,若他得知我在山野之中夫人都护不住,才受的此伤,说不定还要教训一二。”
单家父子之间的恩怨根本不是外人劝慰两句便能过得去的。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唯有迎程程说了一句:“谁说夫人一定需要你保护?单将军的确伟大,为国为民牺牲巨大,但将军府他也没顾得上,这又如何说?”
还得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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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流言甚嚣尘上
第九十二章流言甚嚣尘上
迎程程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好像这话对单将军不太公平,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世间本就是忠孝难两全……”
说完依然觉得不太合适,其实单廷昉连说忠义难两全都不合适,他仅仅只是对不住妻儿而已。
但为什么是而已呢?
因为是自己的妻儿,所以就必须牺牲,甚至这牺牲连牺牲都算不上吗?
不过迎程程乱七八糟地发散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老太君对此事是何态度?”
然后所有人同时安静了起来。
迎程程不是傻子,谢太君从她与单子寅成亲那日就不在,到现在偌大的将军府甚至需要认颜悦为义女去打理,可谢太君看上去身体一直很不错啊。
谢太君不在谢府的时候,人究竟在哪儿?
迎程程在一片沉寂中重新开口:“恕我直言,太君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吃斋礼佛的样子……”
颜悦第一个响应:“其实我也觉得,所以太君不在将军府的日子里,真的是去了寺庙中诵经祈福吗?”
单子寅也不止是低叹还是呻吟了一声:“你可知为何陛下赐婚,将军府会答应?”
迎程程想了想:“不是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论你们愿意或者不愿意,陛下都已经下了赐婚圣旨,难道还能抗旨不遵吗?”
“你别忘了,陛下枕边可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单子寅提醒她,“若是将军府提前得知信息后的确不愿结这门亲事,多的是法子搪塞过去。”
迎程程不信:“你们能有什么法子?”
“比如说……”单子寅道,“提前同颜府商议,早些成亲,到那时,陛下难道还会命我与颜悦和离?他得罪不起颜家,赐婚也不能让你入府做小,他那道赐婚圣旨便下不来了。”
一番话将迎程程说得闭了嘴。
颜悦立刻道:“别做梦了!我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单子寅轻笑一声:“是啊。”
迎程程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
即便赐婚圣旨已下,他们也已成婚这么久了,但单子寅同颜悦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一纸婚约便能抵得过去的。
颜悦又在问:“那若是陛下执意要你去西南,老太君会回来吗?”
“不会,”单子寅的答案给得斩钉截铁,“但……人生何处不相逢?”
迎程程心里一动,有了一种很大胆的猜测。
单子寅的伤势没这么快痊愈,陛下的圣旨也还没这么快下来。
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出发去西南挂帅的事迫在眉睫,就算是拖,也拖不了几日了。
这几日街头巷尾全都在传单子寅与迎程程这对夫妻简直是假凤虚凰,男子要武不得武,女子要柔不得柔。
单子寅身为单将军独子,身虚体弱无法上战场,迎程程不过一介妇孺,竟胆子大到想代夫出征?
还真当自己是穆桂英呐。
一时间不自量力的迎程程和没脸没皮的单子寅一起沦为了众人的谈资和笑柄。
但单子寅一心在偏院里养伤,根本不在意这些事。
他是不能出院子,能自动屏蔽掉这些声音,但迎程程能跑能跳,还被迎璜特意拉出去听关于她和单子寅的评书,越听越气,却又无可奈何。
迎璜说她:“有什么好气的?至少现在民意已将你同穆桂英联系起来了,眼下虽然全是说你不自量力的,但假以时日,便不会如此了。”
话是这么说,但迎程程还是因此对单子寅十分愧疚。
这日迎程程实在是忍不住了,在替单子寅上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加重了一些力道。
“嘶……”单子寅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想谋杀亲夫吗这位夫人?”
迎程程在这件事上倒是没什么自责的情绪:“也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奔赴战场之人,这点痛算什么?”
单子寅问:“你怎么了?这几日看着不大对劲。”
迎程程将外头的传言说了一遍,语气相当懊恼:“我去御前这样说,是不是连累你了?”
“愈是如此,陛下越是高兴,这就是在昭告天下,单廷昉虽一生戎马、立下赫赫战功,但他的独子是个废物,不堪大用。”
单子寅轻笑了一声:“因此流言愈是甚嚣尘上,这趟西南之行就愈是非我不可。”
帝王之略,不能让良将实力做大,却也不能落下辜负忠良的恶名。
瞧,你儿子多废物啊,可朕就是如此爱护良将之后,你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身负重伤吗?我封你这个废物儿子为帅,也要让他名正言顺去看你。
说不定还是让他去为你送终。
那此举就显得更是天恩浩荡了。
迎程程有些沮丧:“既然到最后还是要你去,我去御前那番话就显得更加可笑了。”
“不,此事并非毫无转机。”
“对!此事仍有转机!”
颜悦踩着单子寅这话的尾巴踏进了他们的房门。
这几日单子寅伤口需要随时关注,颜悦与常太医等众人又随时会过来,两人再分床睡就太容易穿帮了,因此迎程程也搬到了床上来睡。
她听到颜悦的声音之后,第一反应是赶紧下床。
却被单子寅扣住了手腕:“管她做什么?床榻上暖和,不必下地了。”
颜悦也附和道:“我就坐这儿,跟我还客气什么,程姐姐你就别动了。”
夹在他们二人中间,迎程程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但他们一个拦着,一个扣着自己手腕,就算想下床也下不去。
索性她就不挣扎了。
“不是逗你开心,这件事当真还有转圜余地。”单子寅自顾自同迎程程说。
颜悦虽然才进门来,却一点就通,立刻就双眼发亮地看着迎程程道:“贵妃娘娘上次见过程姐姐舞棍之后,一直十分赞叹和欣赏,我入宫几次都曾听得她夸赞姐姐,这说不定是条门路!”
单子寅点头:“我正是这意思。”
“程姐姐,你信我!”颜悦十分兴奋地上前去抓住迎程程的手,“贵妃娘娘最是敬重有才能的女子,陛下又最是宠爱娘娘,你还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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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全力以赴
第九十三章全力以赴
单子寅与颜悦都十分亢奋,贵妃谢清这门路,只要肯尝试,成功几率还是很大的。
颜悦甚至对迎程程说:“贵妃娘娘最是敬重有野心还有能力与野心相匹配的女子,更何况她也是看着单子寅长大的,怎么可能会放心让他去西南呢?”
迎程程见他二人心有灵犀,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
单子寅见她神情犹豫,眉头紧蹙,还以为她不信:“你相信我,大可一试,最差也就是毫无进展,总不会更差了,不是吗?”
“是啊,程姐姐,单子寅这人虽然平时不太靠谱,但这种事上还是信得过的,你就相信他一次!”
迎程程强忍住内心的酸涩,勉强撑出一个笑脸来:“那就……试一试吧。”
“太好了!”颜悦欢呼了一声。
床榻上的单子寅当即白了她一眼:“你程姐姐都发话了,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颜悦被提醒之后,立刻蹦起来,双眼放光地看着迎程程道:“程姐姐,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他们二人如此兴奋地想把她送去西南,是为了让她腾地儿给他们叙旧情吗?
这头迎程程还在出神,那头颜悦已经飞快赶回将军府去更衣了。
等更衣之后,颜悦很快给宫里递了折子,谢清答应得也很快,还嘱咐她入宫之前先去迎府看看单子寅的伤势。
虽然才刚去过迎府偏院,但颜悦根本没顾上去关心单子寅的伤势,只不过哄哄娘娘的话于她而言简直是手到擒来,于是她便直接入了坤宁殿。
“娘娘姐姐,”颜悦最是会撒娇哄谢清高兴,“您就放心吧,常太医日日都去迎府,程姐姐更是亲自替子寅哥哥上药,他伤口恢复起来很快的!”
谢清不方便亲自出宫去探望,听得颜悦如此一说,这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进宫就为了同本宫说这些?”
“子寅哥哥说,娘娘必定十分关心他伤势,他不便入宫,娘娘亦不便出宫,总是需要一个人来同娘娘禀告嘛。”
颜悦伏在谢清腿上,撒娇道:“不过常太医许多嘱咐都是对程姐姐说的,每日也是程姐姐上药,我自然不如程姐姐清楚子寅哥哥伤势……”
她话锋一转:“就是如今情形,她也不便入宫……”
谢清轻笑了一声:“你这个小鬼头,是想让本宫召她入宫来?”
“娘娘您是不知道,程姐姐并非逞嘴上痛快而已,她是真的寒冬腊月亦日日早起练功夫的,”颜悦正色道,“若非她自幼便钦佩义父,也不会答应与子寅哥哥成亲!”
谢清喝了一句:“此乃陛下赐婚,由得了她答不答应?”
颜悦自毁失言,很快改口:“那也分不情不愿遵旨,与心甘情愿遵旨嘛,您瞧程姐姐如今多关心子寅哥哥的伤势呀。”
她绝口不提迎程程自请前往西南之事,只说单子寅伤势。
但谢清自然能够领会她的言外之意,最后只说了一句:“既然她最清楚子寅伤势,便让她明日一早入宫来罢。”
颜悦神色一喜:“那明日我能陪程姐姐一道来宫里给娘娘请安吗?”
谢清宠溺地看着她笑道:“你这鬼丫头,何时入宫来,本宫自然都是欢迎的。”
“娘娘最好了!”
颜悦出宫之后就立即直接去了迎府偏院,偏偏迎程程出门了,只剩单子寅在,于是她的脸色一下就从雀跃变成了嫌弃。
“你真挺适合去川蜀之地表演变脸,”单子寅悠悠道,“娘娘答应了?”
“娘娘最是疼你,我说只有程姐姐最清楚你伤势,她自然会答应,”颜悦不高兴地在屋子里坐下,“程姐姐去哪儿了?”
“她是独立自由的人,去哪儿无须同我交代。”
颜悦“噢”了一声,随口问起:“程姐姐此前可去过西南?”
“并未,京中女子,如何能轻易出远门,更何况是去西南之地,”单子寅有些好奇,“为何这样问?”
“还不是小舅舅,他问起过我,说是程姐姐有个荷包,款式同西南那边有些像。”
单子寅听得直蹙眉头。
前两日常太医才刚问起颜悦身上佩戴的香囊。
单子寅侧头去看,今日颜悦身上就没戴那个香囊了,而是戴了块谢清赏赐给她的玉佩。
常太医那次也是说,颜悦佩戴的香囊款式似西南边境之物。
迎程程从未去过西南,颜悦更是没出过远门。
她们二人最远走到的地方,还是上次被山贼掳走的树林。
为何会身上都有似西南边境之物?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们二人佩戴之物皆出自迎春笑。
迎春笑……
颜悦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直接起身说:“那你转告一下程姐姐,明日一早,我过来接她一道入宫。”
迎程程其实也没去做什么别的,就是她知道颜悦出宫之后一定会再次过来,颜悦过来也不是为了看她,自己又何必总杵在那儿碍眼。
等她回房之后,单子寅才同她说起明日入宫一事。
这件事迎程程也不意外,贵妃如此宠爱单子寅同颜悦,只是让迎程程入宫而已,问题不会很大。
因此迎程程表现出来得十分淡定。
单子寅问道:“你好像并不兴奋。”
“为何要兴奋?”迎程程蔫蔫的,“你伤势如何,一会儿我再看看,省得入宫之后,娘娘问得仔细,我答不上来。”
说着她就想伸手来掀被子。
然后直接被单子寅按住:“娘娘问也不过就是那几句,关键还是让你在娘娘面前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让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我能力……”迎程程到了这时候,反倒有些茫然,“就像先前那样,去娘娘面前舞棍?”
说起来其实真的有些像在耍猴戏给娘娘看。
单子寅敏锐地察觉到迎程程话中抵触的情绪,努力昂起上半身道:“你也不必过于有压力,西南战事,无论你我谁去,最终都是九王爷为主坐镇。”
迎程程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最后打起精神道:“知道了,我必定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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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当面陈情
第九十四章当面陈情
颜悦果然一大早就来了迎府,因为来得太早,迎程程还在给单子寅换药,导致被刘氏截到,还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
“颜姑娘与我们程程如此投缘,看来是有缘分做一家人呐!”刘氏像看着一大堆金银珠宝似的看着颜悦,笑得很是贪婪。
颜悦被她笑得浑身发毛:“我与程姐姐如今本就是一家人了,她是我嫂子。”
“义兄哪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一家人呢?”刘氏意有所指道,“我们柏儿才是程程正儿八经的大哥啊。”
颜悦听明白了刘氏言外之意,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她:“姨娘慢忙,我先去偏院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但颜悦此举落在刘氏眼中,竟然是……
她攥住手帕,面带喜色道:“她还害羞了。”
……
迎程程跟着颜悦入宫的一路上,都在听颜悦念叨。
“程姐姐,你们府上那个二姨太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她说我与你投缘,所以想让我嫁给她儿子!”
迎程程冷笑一声:“他们也配!”
“就是啊,我与你成为一家人,还需要嫁给她儿子?你现在不就是我嫂嫂么,”颜悦嗤之以鼻,“虽然我也觉得单子寅配不上你就是了。”
这话迎程程就不知道该怎么接。
好在颜悦很快又换了话题:“我自幼便听说你的美名……”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是在讽刺呢。
“所以我从小就特别钦佩你,凭什么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就只能让男人去呢?自然有单将军与我小舅那般的真英雄,可每年不也有私自出逃的逃兵吗?他们就不是男人了?”
颜悦给出总结:“由此可见,本就是因人而异,各凭本事,何来男女之别。”
她捧着迎程程的手,双眼都在冒星星:“女子就当如程姐姐这般,有自己钟爱、擅长之事,即便与传统习性不同也无妨,女子本就不该仅拘泥于闺阁之中!”
迎程程有些感动:“话虽如此,但毕竟……”
“程姐姐你可千万别觉得自己乃是异类,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又有穆桂英代夫出征,更有梁红玉平定苗傅叛乱!”
颜悦越说越兴奋:“说不定我大楚就要迎来新一代女战神!你本就该由自己的新天地!”
迎程程眼眶有些发热。
且不论颜悦与单子寅究竟如何,但她对迎程程的夸赞与钦佩都是演不出来的。
迎程程心中暗下决心,若是她当真能在西南战场上另搏出一番天地,她一定会找机会将单子寅还给颜悦!
“你放心,”迎程程亦抓着颜悦的手,郑重承诺,“真有那一日,我一定把该你的,都还给你!”
颜悦没听明白:“什么是该我的?”
迎程程只是一笑,没再多言。
坤宁殿内已经开始布置起来,到处都喜气洋洋的。
虽说边关战事未平,但陛下还是很重视贵妃的寿辰。
迎程程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空手过来。
她将自己亲手削的一把木槌拿出来,递给刘茂:“这是程程与子寅共同而制,愿娘娘不要嫌弃。”
这木槌长短粗细都适中,一头稍微粗一些,已经被绣着一只猫的绸布包裹住,里头还鼓鼓囊囊地塞满了艾草。
“娘娘平日若身子上有疲累之处,以此木槌轻轻敲打,便可缓解。”
谢清很喜欢这个礼物,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平日里见惯了那些金银俗物,倒是这亲手所制,又对身子有益处的礼物更真心实意,”谢清挥了挥手,“坐。”
迎程程便坐下了。
刚坐下又后背一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实诚,说坐就坐,不懂规矩。
待她再抬头去看向凤座上的谢清时,发现谢清并没有两样,还拿着那根木槌上下打量,神色间能看出是真的喜欢。
迎程程这才松了口气。
颜悦见谢清高兴,连忙问道:“娘娘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谢清笑道,“改日给陛下也用用。”
迎程程有些如坐针毡。
颜悦又问:“娘娘今日可有兴致,观程姐姐舞棍?”
迎程程下意识又挺直了腰背。
谁知谢清瞪了颜悦一眼:“你程姐姐又非杂耍技艺人,好好地请来宫中略坐一坐,如何言起让她舞棍?更何况真刀实枪本就该是御敌之术,而非随意可表演。”
这话让迎程程有些意外。
颜悦立即认错:“是颜悦错了,还请娘娘与程姐姐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谢清推她:“自去给你程姐姐赔不是。”
颜悦就当真起身,从刘茂手中接过茶盏,亲自给迎程程奉上:“悦儿不懂规矩,还请程姐姐莫要见怪。”
迎程程接过茶盏的时候仍有些手足无措:“我知你是好意,绝不会见怪。”
颜悦就朝她吐了吐舌头,又悄悄使了个眼色。
迎程程本就不是那种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有什么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她顿了顿,终究还是起身,直愣愣地看着谢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娘娘,我今日入宫,实乃有事相求。”
颜悦一下急了,有些担心地看向谢清,随时打算救场。
但谢清却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反倒饶有兴趣地看着迎程程:“你且说说看,何事相求本宫?”
“如今西南边关战事告急,朝中皆是要求单子寅领兵出征之言论,但单子寅此刻伤势还未痊愈不说,他身子也弱,自幼便不是上战场的料子。”
谢清“嗯”了一声:“子寅自幼跟在本宫身边长大,的确体弱。”
“但老将军重伤,他身为人子,不去探望本也属不孝,我既嫁入单家……虽然是单子寅入赘,可我怎么说也是单将军的儿媳。”
说到这里,迎程程其实对带她入宫的颜悦是有一丝愧疚之意的。
但她顿了顿,还是勇敢地继续往下说:“我自幼练舞,身强体壮,也算是读了几本兵书,无论从身份还是身体情况,都很适合代夫出征。”
谢清笑了笑:“你是希望本宫去陛下面前为你进言?”
“程程自幼练武,便一直将单将军视为心中英雄,多年来孺慕之思,未曾想到有一日能成为一家人,我已当面禀告于陛下,只是陛下当时碍于朝中形势,并未第一时间答复。”
迎程程既然开口求了,索性求个清楚明白,她朝谢清跪下:“我今日是想求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程程得以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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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贵妃进言
第九十五章贵妃进言
颜悦屏息以待,根本不敢出声。
她有时候会在谢清面前故作撒娇,那也是看谢清会吃这一套。
但真的撒野是万万不敢的。
就连单子寅也不敢。
迎程程跪在那里,后背僵直,眉头紧蹙,脖颈硬硬地挺在那里,仿佛已经做好准备下一刻便会被下令拖出去。
不过谢清却意外地对她这个态度很是欣赏:“有话直说,才是家里人应当有的样子。”
她说罢起身,亲自将迎程程扶起来,对她和颜悦道:“你们在我宫里略坐一坐。”
谢清扶了扶自己的凤冠,同样挺直了腰杆:“到了本宫该去给陛下送参汤的时辰了。”
自从谢清入宫以来,几年如一日地到了时辰就去给赵堃送参汤,这参是她亲自挑选,也是亲自命人熬汤,再亲自送去给赵堃。
不论赵堃彼时正在御书房见大臣,还是在忙别的事,一定都会立刻停下一切,先接下贵妃这碗参汤。
从未有过例外。
今日亦是如此。
“听闻今日爱妃宫中有客,”赵堃含笑接过参汤,先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还以为等不到这碗参汤。”
“臣妾一日不死,参汤一日不断,坤宁殿中来什么人都不会影响。”
赵堃嗔怒道:“贵妃何必如此诅咒自己。”
他放下参汤碗,亲自拉着谢清的手,在御书桌上拍了拍:“日后切不可再胡言了。”
谢清笑道:“从不知陛下还信这些。”
“事关爱妃,朕无所不信。”
谢清左右环视一圈:“今日陛下不忙?”
“唯有一件烦心事,但此事群臣皆不能替朕分忧。”
赵堃与谢清之间,从没有过所谓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谢清于是直言道:“何事让陛下心烦,也不知臣妾能否替陛下分忧。”
“子寅敲登闻鼓于朝堂之上面见朕,按规矩,须笞五十,虽朕已下令不得下重手,但仍是让他受伤卧于病榻之上。”
谢清垂眸道:“此事也是无奈之举。”
她重新抬眸看向赵堃:“陛下是为此事烦心?”
“挂帅前往西南一事,经不起再拖延了,”赵堃叹气道,“只是子寅如今身体未愈……”
谢清道:“臣妾近日倒是听到件有意思的事。”
赵堃仿佛起了几分兴致:“哦?有何意思,说来让朕也跟着贵妃高兴高兴。”
“如今京中各大酒肆画舫中,都开始说起穆桂英代夫挂帅出征、花木兰代父从军,更有姽婳将军领兵杀敌之事……”
谢清顿了顿:“若是民意如此,迎程程也不是不能效仿。”
赵堃这才笑着指向御书桌上的几封折子:“这都是礼部上疏,弹劾将军府为逃避为国尽忠,竟敢四处散播谣言,妄图让迎程程代子寅出征。”
谢清随意扫了一眼,甚至没伸手去翻开奏折:“将军府若能有这么大本事,恐怕早已操纵民意去怒骂户部无能,竟逼迫陛下下旨,以赐婚来求迎春笑出资筹措军饷。”
屋子里的内侍和宫女们头越砸越低,根本不敢抬头。
心里都在打颤,若非贵妃娘娘自从入宫便一直受尽恩宠,就凭她方才之言,恐怕已经被拖出去杖毙了。
但赵堃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六部自己的事都处理不清楚,成日就知道给朕上疏,到处说他人不是。”
赵堃对一旁的内侍说道:“奏折留中不发。”
内侍立即答了一声:“是。”
谢清仿佛也已经习惯,赵堃对于不愿面对或处置的奏折,通常都是如此,看过就当结束,也不会给出具体的说法。
话说回来,如今的内阁和朝臣也是过于放肆了,凡事不分是非黑白,只知抬出祖训来,动不动便是威胁陛下。
谢清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
“子寅在迎府,怕是诊治不及时,爱妃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单将军又为国受着重伤……”
赵堃沉吟片刻便道:“不如爱妃将他接入宫中,朕在坤宁殿西侧给他拨一处偏殿休养着,也好让太医方便诊治。”
谢清作势要跪下领旨:“臣妾谨遵圣旨。”
赵堃半途就将谢清扶起来,并未当真让她跪下去,又道:“单夫人与子寅新婚夫妻,让她随行入宫照料。”
“陛下如此细心,臣妾替子寅谢过陛下了。”
赵堃拉着谢清的手,往龙椅走去坐下,谢清十分自然地坐在了赵堃腿上:“只是如此以来,民间那些传言……”
“若当真是将军府所为,连子寅夫妇都已被朕请入宫中,流言自当平息才是,”赵堃轻笑一声,“到那时,若是子寅身子还未痊愈,朕倒要看看,内阁能给朕再找出什么南下的好人选来。”
赵堃此话一出,谢清心中自然就有了数。
“陛下方才只喝了几口,参汤今日可是火候不够?”
赵堃笑道:“朕不过处理朝政太过辛苦,等着贵妃来亲自犒劳朕。”
谢清笑着一一摘下护甲,从一旁的内侍手中接过重新从暖罐里盛出来的参汤,一勺一勺喂进赵堃嘴里。
“陛下如今越发小孩儿心性了。”
赵堃笑得开怀:“未曾为人父母,自然小孩心性,若是贵妃能为朕诞下一儿半女……”
“那便必定会分走陛下恩宠,臣妾入宫才几年,独宠尚且还没享够呢。”
赵堃笑得逐渐怅然起来:“说来也是,朕其实也并未做好为人父的准备……”
谢清犹豫片刻,还是道:“那偏殿那位腹中孩儿……”
赵堃顿时神色冷峻起来:“旁人不配诞下朕的孩儿!”
他侧头看向谢清时,神色才重新柔和起来。
赵堃附手过去,放在谢清小腹处:“只有出自贵妃腹中,才配得上为朕的儿女。”
谢清将手覆到赵堃手背上,神色柔和道:“那她必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儿了……”
注:本章中所提“奏章留中不发”原型为明朝万历皇帝看奏折不回复的行为。这种做法后来成为了一种惯例,皇帝对于不想处理或难以处理的奏章,选择不理不睬,也不交予内阁处理,仿佛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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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民心所向
第九十六章民心所向
等迎程程和颜悦一同入宫之后,就立刻从趴在床上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玉枢轻车熟路地拿了个软垫给他靠着:“公子,已经依计在各大酒肆画舫处开始铺人,现在各大女将出征的故事传说全都传开了。”
“民意已经铺开了,陛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也会很快有新的行动。”
单子寅想了想:“陛下可能会很快召我入宫养伤。”
玉枢问道:“陛下这是已经怀疑民间这些声音与公子有关?”
单子寅笑了笑:“但民意若等我入了宫之后仍然声势浩大,就看陛下愿意相信我即便人不在,依然影响力会如此巨大,还是信这是真的民意所向了。”
同一时间,大楚最热闹的酒肆、茶楼中,说书先生正身着长衫,声音高亢激昂地一拍惊堂木:“书接上回——”
“那杨宗保向佘太君进言,道是国家有难,令人担忧,既是太君放心不下,何不差人进京打探?”
茶楼中众人纷纷点头,就是啊,与其如此担心,还不如派人去打探消息。
“那佘太君满腹愁绪道,杨洪年迈,差何人前往?”
“穆桂英心道:只为朝廷信奸佞,解甲归田二十春。”
“穆桂英来与佘太君商议进京打探一事。”
“那穆桂英行礼过后,问那佘太君:唤孙媳前来,有何吩咐?”
“佘太君告知穆桂英:适才宗保言道,番王造反,进窥中原来了。”
“穆桂英仍然对杨文广和杨金花安危十分担忧:汴梁乃是非之地,依孙媳看来,他姐弟还是不去的好。”
“可将门焉有犬子?杨文广与杨金花坚决请求出征::妈呀,叫我们去吧!”
“穆桂英十分感慨:”自那年一家人辞朝归隐,卸重担在林下野鹤闲云……”
“宋王与寇准讨论挂帅事宜,宋王感叹:怎奈他年纪小难把兵排。可寇准却道:他母穆桂英健在,若能挂帅,何愁番王不灭!”
“穆桂英则责备杨文广:唗,奴才!命儿前去探听军情,哪个叫你前去惹祸?刀劈王伦,那王强老贼岂肯与你罢休!”
“随即穆桂英下了决断: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端整,抱帅印到校场指挥三军!”
说书人表情丰富、动作夸张,口若悬河、绘声绘色,一个人、一张嘴,就能演绎千军万马,让听众如身临其境,听得如痴如醉。
就在众人最是痴迷之时,那说书人却猛地停下,只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人真真是说书的高手,于故事高潮时留下悬念,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让人欲罢不能。
而另一边,画舫中也有歌女正弹着琵琶唱着词儿。
“梁红玉嘱咐儿子:明日里抗金兵分头应战,全仗着那中军帐的号令森严;掌旌旗司金鼓所关非浅,待为娘亲上阵才保安全。况其间还须要随机应变,告儿等明此意休再阻拦。”
“梁红玉与韩世忠讨论战事:啊,元帅,明日大战金兵,诸事可曾齐备?那韩世忠言:俱已齐备。待本帅明日带领两个孩儿,身先士卒,直冲敌阵。有劳夫人登台点将,统帅三军,随后接应。”
“梁红玉的出征时,豪气干云点绛唇::一代红妆,兵符执掌;军威壮,扫荡封狼,血溅长江浪。”
“锦绣军袍手织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玉帐牙旗属妇人。”
“梁红玉点将:本督,大宋天子驾前,五军都督府安国夫人梁红玉。奉旨会同我家元帅镇守江淮。今日与金兵血战,为此登台点将。众位将军。”
“梁红玉分配任务:命你二人攻打东路。不得有误!曹成、曹亮听令。命你二人攻打西路。不得有误!贺武、解云听令。命你二人江边埋伏,不得有误!尚德、彦直听令。命你二人随同父帅,直冲敌阵;但听鼓声一起,迎头痛击,不得有误!”
客人们听得亦是群情激昂。
“梁红玉擂鼓助战:今日会同元帅大战金兵。众女兵。随俺登山擂鼓助战者!眼看这黠虏咆哮,恨不尽扫,挽绣甲跨马提刀,女天魔,下九霄,只看俺威风杀气战这遭!”
一时之间,大楚京都内,各地都在传扬着许多上阵杀敌的女将故事,而此时,单子寅同迎程程已经在宫里了。
赵堃亲自命人盯着,他们夫妻二人住的偏殿可以说连只苍蝇都难自由进出,更不用说人了。
民间逐渐起势,支持迎程程出征,已经是不可逆转的民意所向。
就连朝堂上,那些先前言之凿凿的大人们,也都犹豫着改了口。
“陛下,古有穆桂英、梁红玉,巾帼不让须眉,立下赫赫战功,传位美谈,我大楚也可效仿之。”
“陛下,若我大楚连女子尚可战胜蒲甘军,不正是大楚国富力强之有力佐证?”
“陛下……”
“陛下……”
“陛下……”
先前竭力反对之臣,如今都一一站出来针砭时弊,事无巨细地分析,最终的结论就是,迎程程也不是一定不能领兵出征。
只是迎程程会否成为大楚的穆桂英与梁红玉,还不得而知。
这些人也仍旧需要给自己未雨绸缪地找一个脱身之策。
“陛下,虽祖训女子不得领兵出征,但单公子拜帅南下,自可携夫人一同前往……”
这是既要迎程程办事,又不肯给她封号。
如此行事作风,的确很是“大楚”。
“可是携眷出征史无前例……”
“史无前例,便由明君来破此先例!”
他们倒是会推卸责任,最终结果还无人得知,若是好,自是群臣举荐之功,若是不好,那便是昏君决断之误。
但好在贵妃此前已经亲自来进过言,赵堃心中亦早有决断。
他要等的,也是群臣纷纷来请,他才好顺坡下驴。
于是最后在多线并进的助力下,皇帝最终松口了。
注:本章中提及评书部分,参考自京剧《穆桂英挂帅》和京剧《抗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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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尘埃落定
第九十七章尘埃落定
“古有穆桂英挂帅,又有梁红玉平苗傅叛乱,今也未必不能有迎程程挂帅出征……”
赵堃这番话,其实也在一众大臣的意料之中。
因此大家都表现出来一种淡淡的惊讶感,演技虽算不得上乘,至少还是意思了一下,并没有公然藐视陛下。
“然则,”赵堃忽然话锋一转,“我大楚祖训如此,从未有过女子拜将出征之先例……”
这转折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申首辅亦是十分惊讶地看向赵堃。
这次大家的讶异就不是装出来的了。
“单子寅!”
站在队伍最末端的单子寅排众而出:“草民在!”
“今日起,朕亲封你为镇南大将军,命你领兵前往西南接替你父单廷昉,将犯我边境之蒲甘军赶出国界!”
“臣领旨!”
单子寅已经竭尽全力嘶吼出声,但他这点声量在朝堂之上实在算不得什么。
因中气不足,甚至不如已过耳顺之年的文臣。
这帮文臣平日在朝堂上光是吵嘴都已练出一副好嗓子来。
然而一旁的迎程程也很快跟着出列:“陛下,单子寅体弱多病且重伤未愈,臣妇恳请陛下让臣妇随夫同去西南!”
她的声音可就比单子寅的要洪亮多了。
洪亮到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就是要高声呼喊到所有人都注视着我,让你们都听到我的声音。
哪怕只是违心之语,说我要陪同一个体弱多病、德不配位的男人去奔赴战场。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手段,只要我能达成目的,一切都不这么重要。
“如此,便特许单夫人随夫一同出发!”
这件事到此也算是终于尘埃落定。
单子寅终于获准出宫,回迎府去置办行李。
迎程程扶着他直到上了马车,两人才终于不用演了,各自靠着车壁松了口气。
“常太医的特质药的确是有效,恢复起来很快,也并未留疤。”
迎程程说完又轻笑了一声:“不过连你自己也看不到,就算留疤也无妨。”
单子寅道:“谁人也不会因我身上留有伤疤,便认为我是条汉子,世人谈起单子寅,还是‘那个娘娘腔’。”
“简直可笑,”迎程程是真的觉得可笑,“一群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头,打嘴炮天下无敌,说你娘娘腔,女人都比他们强!”
单子寅看着她,也觉得可笑:“你如此气愤,是觉得嫁了我这么个被世人看不起的夫婿,还是……”
“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我替你抱不屈,你不敢跟他们硬来,只知道气我!”
“不是气你,”单子寅笑道,“是骄傲。”
迎程程没听懂:“骄傲?”
“你虽嫁了个被世人看不起的夫婿,我却娶了个强过这世间所有男儿的夫人。”
“那也不是强得过所有男儿……”
“至少强不过九王爷?”
迎程程不是太理解,为什么每次说起什么,单子寅都要将话扯到九王爷身上去。
“九王爷如何,我从来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到,也未曾亲眼所见,跟我比,那还不一定。”
单子寅来了几分兴趣:“那就是比不过单将军?”
“单老将军如今年迈,当真要比,我也不是毫无胜算。”
于是单子寅就更好奇了:“那究竟是谁,能让我们威风的迎姑娘觉得未必比得过?”
“我小师父!”迎程程回答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羞赧,“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位师父,他年纪也不比我大多少,但博闻强识,多少武功秘籍和兵书兵法都能信手拈来指导我。”
单子寅惊愕了一瞬。
迎程程见他这幅神情,也觉得好笑:“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啦,现如今他究竟有多厉害,我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单子寅神色有些微妙:“若是他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厉害呢?”
他问完又很快补充道:“我是说武功方面。”
“那也自然会在旁的地方更厉害,”迎程程对这点深信不疑,“小师父多年前便告诉过我,这世间并非只有男子能学武,也并非男子皆要习武。”
单子寅笑了笑:“你对这位小师父的话还真是上心,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如此清楚。”
“小师父说的每句话,教导我的每一招一式,我都记得,”迎程程十分骄傲地昂起了头,“他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我怎么会忘呢?”
“第一位?还有谁?”
迎程程这回侧着头看着单子寅回答道:“很多啊,就比如你,若不是嫁给了你,我哪能有机会上战场?”
单子寅的神情就更微妙了。
“对了,”迎程程兴奋起来,“上战场需要准备些什么?”
她是头一回上战场,还真是有些没有方向。
“说得好像我上过战场似的。”
迎程程这才想起来,单子寅的确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那将军府总是对这些有经验吧?”
单子寅摇头:“自我有记忆开始,单将军便没有回过京城,都不曾回来,就更不会出发了,将军府已经多年未曾备过行囊。”
一句话又说到了单子寅的伤心处,迎程程有些懊恼,但又觉得单子寅应该已经习惯了。
“那怎么办?”
迎程程同单子寅两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马车外跟着的玉枢受不了了:“常太医此次不是要随行去西南吗?他可出征过许多回,该备些什么,我这就去问。”
迎程程一拍脑门:“对啊!”
单子寅:“……”日后还是不能这样同迎程程如孩童般拌嘴,容易降智,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还要玉枢来提醒。
铁男在玉枢身边撇了撇嘴:“你们公子……”
“遇到你们姑娘,就像傻了似的,”玉枢很快接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铁男“呵”了一声:“你们公子也算英雄?”
“我都将你们姑娘称作美人了,就当礼尚往来一下,拿我们公子就当英雄又能如何?还能让你少块肉不成?”
铁男:“……”糟糕,被他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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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不成功便成仁
第九十八章不成功便成仁
圣旨一下,将军府就开始筹备单子寅出征一事。
单子寅意思着也该回将军府去做准备了。
原本单子寅还在想,该怎么和迎程程提这件事,人家迎程程却比他还爱兴奋。
“我可从来没想到,还有沾你的光,以单夫人的身份随军出发的一日,”她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还主动拉着单子寅去将军府,“将军府无论如何都比迎府更清楚该准备哪些东西,我们也该去给太君道个别。”
单子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将军府自然还是会准备出征的行李的,只是谢太君仍旧不在。
迎程程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太君想必是又去礼佛了,怪道你小时候被贵妃娘娘带得多呢。”
单子寅心想,现如今这情形,解释了也是徒劳,而且很难解释得让人信服,还是等时机成熟吧,到那时让迎程程亲自去看,她总能看明白的。
将军府内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不起笑容。
将军府已经不是送走头一位将军了。
单将军一走就是十几年,如今还生死未卜。
将军府上下都认为,此时此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毕竟将军重伤的消息也能百里加急送进京城来,如今他们公子又要过去,还能带上常太医……
总归也只能往好处想,否则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只不过铁男陪着他们来到将军府之后,始终对单子寅如此好心成全迎程程的态度心存忐忑。
“姑娘,我总觉得姑爷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你……”
对此迎程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也并非所有事都对他如实相告,这个世界上谁还没点秘密了,你与我从小一同长大,难道你我之间就能无所不知吗?”
这当然谁也不能保证。
但铁男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迎程程:“自古以来,轻信男人的女子都落得什么好下场了?姑娘还是多长个心眼为上。”
迎程程带着她听了不少多情女子负心汉的评书,自然也明白她的苦心。
“可是我与单子寅之间,从来都是各取所需,从一开始就是合作关系,”迎程程宽慰铁男,“他没必要骗我,就算他骗我,我也没什么损失。”
姑娘你是看不见单子寅和颜悦姑娘多说几句时,你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哦。
但迎程程此刻还没有开窍,铁男既担心她会被单子寅所骗,又不敢明着说出自己的担忧,万一姑娘她忽然开了窍,做出什么倒追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到那时可就真是覆水难重收了啊。
老管家给备了不少换洗衣物,而且看上去都与普通衣物不大一样。
迎程程随意看了一眼,便道:“这些都有专门运送物资的军队先行一步给送去了,不必亲自再带吧?”
“少夫人有所不知,按老将军规矩,军饷先犒劳三军,将军从来都是最后一个才用,但物资时常匮乏,到最后还有没有剩的也不好说,还是自己备了更安心些。”
此去西南路途遥远,中途再出个虎头寨那种事,军饷也确实是不好说。
只不过迎程程先前总觉得军饷是重中之重,根本没想过这其中会出什么差错,直到单子寅提了一句:“如今若是国库充盈,当初又怎会让你我成亲?”
迎程程这才想起来:“那我那些嫁妆……”
原本陛下赐婚,就是图的迎春笑那笔银子,因后来与蒲甘议和了,才没急着收上去。
只是婚后迎春笑很快就由单子寅来当家了,先前刘氏和迎柏的亏空也不知填补上没有。
单子寅笑道:“等你现如今才问,黄花菜都凉了。”
见迎程程实在是心急,他才点点头道:“放心吧,就算迎春笑一无所有,我也有本事让他们将你的嫁妆凑齐,更何况还没到那个地步。”
迎程程又追问道:“那就是凑齐了?”
“否则陛下为何会轻易松口让你同行前去西南?”
竟然还有这方面的原因,着实是让迎程程有些没想到。
“你在民间的声望都快赶上穆桂英了,一次战场都没上过,就有人在为你开祠堂,称你为女战神,”单子寅轻笑一声,“这回去会蒲甘军,看来是只能胜、不能败,否则……”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他们还没出发,民间便已将迎程程塑造成以为女战神的形象,若此次战败,民意该是如何怒意滔天?到那时,迎程程又该如何自处?
赵堃毕竟不是纸糊的皇帝,他绝不会被民意操控着来做出决定,这次之所以松口,也是多方博弈,和他综合考虑下来的结果。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贵妃娘娘请命。
不论他对谢清究竟有几份真心,总归是他自己营造出来的宠爱贵妃的形象,总归要面子上搪塞得过去才行。
其次就是单子寅及时凑够了原本他惦记的迎春笑那笔军饷。
最后才是民意。
民意不能逆得太过,但民意也能加以利用。
单子寅从最开始就收到了消息,有宫里的人在对迎程程女战神一事推波助澜。
一夜之间,所有酒肆画舫中凭空多出来许多生面孔,说起书来不怎么流利,而且也只会说很单一的几折戏。
待吊起了众人的胃口,便又忽然全都消失了。
单子寅带着玉枢去酒肆中听过一次,那说书先生年纪虽不小了,却没什么胡子,而且说话声音还很细,也不算太洪亮,举手投足之间总有那么几分怪异。
单子寅当时就问:“玉枢,你瞧着那说书先生有何古怪?”
玉枢想了想便说道:“与刘茂公……”
公公两个字还没说完,他便反应过来,及时住了嘴。
与公公相似的相貌与声音。
那不就是……
宫里来的人?
怪不得一夜之间出现,又能一夜之间消失。
公里如今说得上话的,只有陛下与贵妃。
贵妃娘娘没有理由要这样做,那幕后之人便只能是陛下了。
单子寅的话没说完,迎程程原本耐心地在等,但见他开始走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结果,她便直接说了一句:“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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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未雨绸缪
第九十九章未雨绸缪
迎程程都放出“不成功便成仁”这样的狠话来了,单子寅便也开口让将军府加快备装速度。
铁男每日逮到机会便孜孜不倦地提醒迎程程还是要有防人之心,最开始迎程程还会应付着答应一声,到后来不耐烦了,直接说了她一句:“你何时变得这样小人之心了?”
铁男简直是有苦说不出,急得团团转,于是只好想办法从玉枢那边入手去打探消息。
但玉枢又不是傻子,见她每日过来献殷勤,便也是好说好话地同她打太极:“虽说我在将军府长大,但还从未上过战场,我们公子这回拜将,更是想都不敢想,我还有些紧张呢。”
于是就变成铁男只能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也不会次次打仗都要将军上战场,应该只须坐在后方商定作战方针才是,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谁知玉枢立刻就反驳道:“这倒也未必,我们老将军不就是身先士卒,然后负重伤了吗?”
“老将军如今伤势情况究竟如何?”
这一点倒不是玉枢非要打太极,而是他的确也不清楚情况,而且是实打实地有些担心:“公子说,现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否则大将军重伤不愈为国捐躯,会让所有将士们都无比悲愤,好的情况是化悲愤为力量,直捣蒲甘老穴,若是坏的情况则会直接影响军心,让整支军队变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单子寅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这样安心。
若是单廷昉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又有九王爷在坐镇,就未必还需要另派一名大将前去接替主帅之位了。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九王爷已经接替单廷昉开始代行主帅之职,而单廷昉伤势已经不容乐观,甚至人已经不在了,但为了稳定军心,只能秘不发丧。
因此才不会有阵亡的消息传入京中来。
只不过眼下所有猜测都没有切实证据来证明,要想弄清楚真实情况,还是须得早些出发。
玉枢口风这样紧,就弄得铁男更加忐忑,在准备行李之事上,难免多了几分心思。
铁男给迎程程准备了不少贴身的防御之物,迎程程看了就蹙起眉头:“此去西南路途遥远,尽量轻装上阵方可加快速度。”
但铁男反驳得有理有据:“正因此去西南路途遥远,一时半刻还到不了,途中若是出些紧要状况,多些防备之心总是没坏处的,姑娘您也想能平安抵达西南吧?”
说得好像她不带这些东西,就会在途中出什么意外似的。
还是单子寅见她们主仆二人一直在为这事纠结,便劝了一句:“多些防备之物也是好的,铁男这还不算夸张,玉枢甚至连软猬甲都替我带上了,生怕对方冲我放暗箭。”
铁男也答得意有所指:“的确是……暗箭难防啊。”
单子寅见她如此护犊子的姿态,心中只觉得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迎程程自幼丧母,父亲又如此偏心,她身边也只有一个铁男会如此真心相护了。
“想带些什么尽管都带上,有备无患,只是速度须得再加快些,”单子寅装作没听懂铁男的言外之意,只是嘱咐道,“不过迎春笑这边,我倒是还有桩事,需要你们主仆二人配合。”
迎程程十分豪爽:“何事?你只管说就是。”
“改换门庭。”
这次不光铁男,连迎程程都有些惊讶。
“你要将迎春笑改名为什么?”
“改不改命的倒是其次,尤其是迎春笑的招牌已经打出去了,这时再更换招牌,于生意并无益处,”单子寅道,“但你我同时出京,又不知何时才能归来,若是迎春笑任由你那大哥胡来,恐怕你母亲那份家产便就保不住了。”
迎程程的名字都是取自于她母亲这个“程”字,迎春笑本由程氏发家,最终却被迎湘仪改换了门庭。
如今单子寅不过想要将这门庭再改回去而已。
“那现在提,怕是出发之前也来不及了罢。”
“出发之前必定来不及,而且若是来不及办妥,现在提,便只是给他们留足了时间来转移家产。”
单子寅将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因此我需要你们配合——留遗嘱。”
遗嘱?
这未免也太过于未雨绸缪了吧。
铁男本能地蹙起了眉头,刚要出声嫌晦气,便被单子寅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上战场一事,本就九死一生,我家那位老将军驰骋沙场多年,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谁都说不好我们能否活着回来,有些事,总归是有备无患,才能安心。”
铁男插嘴道:“那姑娘膝下并无儿女,若当真出事,立下遗嘱又能将这若大家产留给谁?”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何况那时人都不在了,就算留下了遗嘱,迎柏便肯乖乖将家产奉上?”
“因此继承家产这人,必定得是迎柏他们不敢糊弄,也糊弄不了之人,”单子寅勾了勾嘴角,“我是将军府独子,若我死在了战场上,又膝下无子,我遗嘱便是将整个儿将军府都归还给大楚,让陛下处置。”
迎程程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我留遗嘱,若此次战场上遭遇不测,便将整个迎春笑,献给陛下?”
“如此一来,你忠心可表,若能得胜归来,仍是美谈,但若是当真有意外,区区迎柏而已,斗得过陛下?”
只是铁男仍有顾虑:“但若是真有这封遗嘱,会不会有人不想姑娘活着回来?”
陛下若是想要整个迎春笑,刚好有了这封遗嘱,说不定他就会下令暗中让迎程程就真的死在了战场上呢?
单子寅轻笑一声:“谁说这道遗嘱要此刻便公布,让世人皆知?”
迎程程问道:“你是想请人来见证,并替我们收好遗嘱?”
“若当真有你我回不来那日,此人必定拿出遗嘱时要名正言顺,也要有身份压得住迎柏,还能让陛下心服口服。”
需要同时满足这么多要求,难道是说贵妃娘娘谢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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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古怪的她
第一百章古怪的她
单子寅明确表态:“绝不可能是贵妃娘娘,她的身份也不合适。”
迎程程十分好奇:“这种事,还有谁能担当得起呢?”
但单子寅居然神秘兮兮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将军府那边忙得热火朝天,迎府这边肯定也得跟着做做样子,迎湘仪嘱咐了刘氏,让她好好替迎程程备一备行囊。
刘氏原本有些不大高兴:“如今将军府准备得热火朝天,就连内务府也在替姑娘姑爷置办东西,如何轮得到我们迎春笑,再说了,我预备的东西,怎么能入得了姑娘的眼啊。”
迎湘仪就蹙着眉头骂了一句:“蠢货!”
刘氏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迎柏看出端倪,连忙问了一句:“父亲可是有所筹谋?”
“迎程程此次随军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那单子寅还如何管家?”
“管家之权能交还于我?”刘氏顿时眼睛一亮。
“若只是管家之权,还不至于让你眼下便去讨好她,”迎湘仪摸了摸胡子,“柏儿如今也大了,除了迎春笑的产业,也须早些另做打算。”
迎柏觉出些味来:“爹的意思是……”
迎湘仪很快点了点头:“迎春笑的产业,那丫头找了单子寅这么个帮手,若是他二人皆能活着回来,迟早有一天要改换门庭姓回程去,你我父子也该早做打算。”
刘氏飞快地看了迎柏一眼。
迎柏的心也正砰砰直跳。
“名目要巧立,至少不能做得太过火,”迎湘仪神情十分威严,“那单子寅并非简单角色,若做得太过明显,他一眼便能瞧出来,他将来若能活着回来,必定加官进爵,到那时他若要追究起来,你我父子怕都是无力回天了。”
也就是说家产要尽快转移,还要做得天衣无缝,至少不能在账面上让人看出明显的端倪来。
眼下最重要,但将来的退路也该留好。
迎柏恭敬地朝迎湘仪行了个礼,然后背过身,悄悄勾起了嘴角。
大军出发的前一日,单子寅出了趟门,一整日都没见人影,到了夜里才回来。
迎程程早已打着地铺睡下了,单子寅原本还去试探了一下,万一没睡着呢,还能说几句话。
可迎程程仿佛睡得很死,丝毫动静都没有。
平日里他稍有动静,迎程程都会飞快反应的,今夜他又是洗漱又是更衣的,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迎程程愣是睡得死死的。
单子寅都怀疑她是不是昏迷了。
但去摸她脉门,又没什么情况。
直到躺在床上时,单子寅双手枕在脑后,才开始回想。
迎湘仪同迎柏这父子俩狼狈为奸,早就在对程氏的产业动手,吞并了还不够,做贼之人总归心虚,总担心有朝一日要被人连本带利收回去,所以一直想着如何偷梁换柱。
怎样才能将原本的程氏家产通过各种方式洗干净,以全新生意的方式来继续赚钱,说起来也还真是聪明。
颜悦听完还是一脸糊涂:“所以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而且还不在将军府说,偏要将她约到画舫上来,像是生怕别人听到了什么似的。
“自然是等我和程程去西南后,要托你来盯着他们。”
“若是替程姐姐守住她母亲留下的家业,我自然乐意出一份力,”颜悦有些犹豫,“只是我师出无名,且也不懂生意场上之事,要如何才能替她守住这些?”
“我都谋划好了,”单子寅交给了她三个锦囊,“到了该你出手之时,依次打开这三只锦囊,自会有主意教你如何去办事。”
颜悦锦囊是收下了,但嘴上却并不乐意:“显得你多能耐似的。”
眼下是单子寅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再跟她呛声,于是便道:“我自然是没能耐,才托颜姑娘帮忙,颜姑娘肯帮忙,也不是我有多大面子,主要是看在程程份上。”
颜悦这才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筹谋到了这个份上,单子寅一路都哼着小调儿,是打算回偏院之后,好好找迎程程讨个赏的。
最起码也该落着几句好听的话吧。
可迎程程这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睡得这样死。
单子寅都不知道到了几更天才睡着,第二日他还是被玉枢给摇醒的:“公子,醒醒!该出发了!”
待他洗漱出来,迎程程已经出了院门,骑上了高头大马。
这时节,已经不是太冷,大氅是有些穿不住了,迎程程穿着赤色的外衣,头发高高束起,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单子寅都不好意思坐进马车了。
于是玉枢扶着他好不容易才翻身上马去。
陛下率领朝臣,亲自在城门口为他们送行。
单子寅同迎程程并肩而立,站在赵堃面前。
“陛下放心,臣此去必定扬我大楚国威,将蒲甘军逼退!”单子寅高呼一声。
“好!”
赵堃亲自端起一碗酒:“朕就以此酒,敬单小将军!”
单子寅与迎程程一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堃率先将碗摔在地上:“静候诸位佳音!”
所有将士们一同高呼:“陛下威武!大楚战无不胜!”
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单子寅字马背上都快被颠散架了,他凑到迎程程马头前,小声问道:“我能去坐马车吗?”
迎程程侧头蹙眉扫了他一眼:“不是给你的马鞍上加了软垫,这还不够?”
马车也不是京中他素日乘坐的那种,只能坐在粮草上,依旧颠簸不说,主帅坐在粮草车上成何体统?
单子寅愁眉苦脸的:“这主帅还真是不好当啊。”
他说着看向迎程程眼下两团乌青,关心地问道:“你昨夜没说好?不对,昨夜我回来时你便睡沉了……”
迎程程很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保存好体力,今日要到傍晚时分才到驿站。”
她就差直接说:你若是半道上晕了可就太丢脸了。
单子寅甚至觉得她真正想说的是:你要晕也等到了驿站再晕,别晕在路上丢我的脸。
她从昨夜到现在,言行举止中怎么都透出一种古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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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虾兵蟹将
第一百零一章虾兵蟹将
一路颠簸,单子寅是当真有些吃不消。
当天晚上到了驿站,迎程程便见玉枢去找人要热水,想必是要替单子寅热敷。
玉枢自己也一瘸一拐的,平日里跟着单子寅在将军府,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头。
迎程程将铁男叫过来:“药给他们分一些。”
铁男噘着嘴,有些舍不得:“那药还是当年姑娘那位小师父留下的,本就不多了……”
“正因留存了这许多年,药效如何还不一定呢,”迎程程催促道,“快去,趁他们热敷之后,得抓紧时间将淤堵之处揉散开。”
铁男十分不解:“姑娘本就要与姑爷一处歇息,为何不当面交给他?”
迎程程翻了个白眼:“他们如今要热敷,必定要宽衣解带,我这时候去,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铁男理直气壮道,“先前你们在野外时,姑爷不也是伤着了大腿根,那时不就是姑娘替他缝的针?”
那针脚到现在迎程程想起来,仍旧是有些脸热。
“这件事就不必提了……”
铁男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去房里给单子寅送药。
玉枢搞得神神秘秘的,又是想挡这儿,又是想遮住那儿的,到头来哪儿都没遮挡住。
铁男很嫌弃他:“亏你们公子还通些医术,不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讲究起来了?”
“那也总归还是有礼义廉耻的嘛!”玉枢跺跺脚,“你怎么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这样不知羞呢!”
“这可真是稀奇了,”铁男故意怪声怪气道,“你家公子身娇体弱擅刺绣,我家姑娘身强体壮擅比武,你我亦是如此,现在你同我说姑娘应该如何?知羞?”
玉枢一下被噎住。
她说得太有道理了,一时根本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
不过他自幼跟在单子寅身边长大,最擅长的便是识时务。
既然反驳不了,那就必须第一时间立刻滑跪。
“此事是我失言,玉枢给姑娘赔不是了。”玉枢立即拱手弯腰,给铁男行了个礼。
铁男站着就接下了这一礼,丝毫不躲闪。
“念在你赔不是十分及时,我便原谅你了。”
玉枢笑道:“那可多谢铁男姑娘了。”
等他接了药重新进房里来,单子寅已经趴在床榻上快睡着了。
单子寅虽然眼睛闭着,但耳朵可尖得很:“把你家快颠散了的公子扔在房里,自己倒是同铁男聊得高兴。”
“铁男不也是来替少夫人给公子送药么,”玉枢看起来有些高兴,他还打开瓷瓶盖儿把鼻子凑去瓶口闻了闻,“只是这药怕是已过了药效,公子可还要用?”
“夫人给的,多少得用些,否则也太不识抬举了。”
于是玉枢将单子寅股上覆盖着的热毛巾拿开,取了些药膏替他抹匀。
“方才我试探铁男之语,公子可听见了?”
“所以你是想说,迎程程不会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亦或是非礼勿视这些理由不回房?”
单子寅蹙眉思索了片刻,又道:“总觉得这回出发前,她就不大对劲。”
玉枢猜测道:“会不会是头一回上战场,少夫人有些紧张?”
“迎程程紧张时,总是话痨,还爱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晃得人头晕,”单子寅张开眼,“这次不像是紧张,像是不高兴。”
“公子何时又得罪了少夫人?”
单子寅竟然还先顺着玉枢的话反思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嗔怒地骂了一句:“有没有亲疏远近了?我与迎程程谁与你亲?”
“那自然是公子亲。”
单子寅艰难地起身,将床榻让给玉枢:“你也躺下,该我替你热敷与上药了。”
玉枢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就顺从地躺了上去。
铁男直到这时,才终于从窗户外悄悄离开。
迎程程一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铁男过来,她才将提前预留好的饭菜给她推过去:“快吃。”
就算她心里着急想知道单子寅的情况,也仍旧将铁男还饿着肚子放在头一位。
铁男坐下就开始吃,嘴里含糊不清道:“姑爷在担心姑娘不高兴,眼下正替玉枢上药呢。”
也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不会觉得主子替小厮上药有何不妥。
迎程程自己没什么胃口,却又不愿浪费粮食,味同嚼蜡地将米饭吃了,就撑着腮看着铁男吃:“他如此娇气,这才第一日就又是热敷又是上药的,距抵达西南还有这么些日子,岂不要颠散架了?”
铁男就乐观许多:“骑马第一日便是如此,多骑几日便习惯了。”
“但……”
铁男觉得奇怪:“姑娘幼时初学骑马时,才十岁出头,头一日也是如此浑身都痛,那时都不曾放弃,难道姑爷堂堂男子汉,还要去找马车不成?”
“马车也不成,主要是路不平。”
迎程程想了想:“但这也没法子,还是让他自己克服罢。”
铁男很快就将饭菜吃了个干净,这时才想起来问:“那姑爷同玉枢吃什么?”
“他那张嘴,刁得很,但出门在外,尤其是行军打仗,谁还能顾得上这么多?”迎程程道,“自己不下楼来吃,便没得吃。”
尤其是这次单子寅带兵出来,其实所有人都不太信服。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娇弱的公子笑话。
迎程程心中更加担忧的是,此次从京中带出来的兵,都是从世家贵族中抽调出来的,也是纨绔公子居多。
方才吃饭时,便听得周遭全是抱怨声,本事不大,脾气都不小。
全都是些虾兵蟹将。
这些人既不服单子寅,也不会服单老将军,这一路更是没将迎程程一介妇孺放在眼里,别说到了西南战场恐怕难以成器,就算是在途中,若是有个山贼劫道的,恐怕都会溃不成军。
只能说还好有九王爷在西南坐镇,这些纨绔子弟,到时候可能也就只会服他一人。
迎程程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从笸箩中拿了两个馒头。
铁男就等着笑话她呢:“姑娘还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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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抢被子
第一百零二章抢被子
已经凉透了的馒头,单子寅自然看不上。
但玉枢有办法。
他将馒头片成了片儿,又去逛了趟厨房,要来个生鸡蛋,将馒头片儿裹上鸡蛋液,在火上这么一烤……
顿时香味儿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单子寅挪了个方向,朝着迎程程的方向,吃得正香。
方才就因为满腹心事没怎么吃东西的迎程程,此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什么叫小人得志了。
他吃得如此之香,丝毫没顾及对他有馒头之恩的迎程程。
铁男没跟过来,这时候要怼人就得自己上。
迎程程悄悄吞了吞口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也没见你谢我。”
“多谢夫人了,在一群饿狼之中还惦记着给我与玉枢留了两个冷馒头。”单子寅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还带了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于是让人更难分辨出来,他究竟是真心感谢,还是在讽刺。
迎程程心中更加不爽快,不满地道:“你究竟是如何在将军府长大如此大的?此前去迎亲时,我与单莺阿姊切磋过一回,她身手可好得很!”
“那又如何?”单子寅根本不以为意,“贵妃娘娘还是武功高手呢,单家就只我这么一个男丁,也就我这么一个废物,还叫夫人给摊上了,你可真是时运不济。”
这话说得,既没有讨好迎程程,又贬低了他自己,也不知说来做什么。
“你也不必同我说这些,迎春笑是我母亲程氏的家业,如今就算我有心想将家产从迎氏父子手中夺回来,也连根针都拿不稳,顶多给你缝缝那蜈蚣似的伤口,摊上我,你的时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单子寅极快地接了一句:“如此看来,我与夫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须得一生一世做恩爱夫妻,免教旁人受苦。”
迎程程:“……”
说起这个,他还真是反应极快。
但单子寅见她被噎住,不知怎么的,心中又不爽快起来:“不过夫人未必想与我一生一世,毕竟如此天赐良机,马上就要奔赴西南,去见九王爷了。”
这到底又与九王爷什么相干?
迎程程直接骂出声:“你是不是找抽?”
单子寅抬眼,眼皮都没怎么撑开似的瞥了她一眼。
“夫人这话真是好没意思,明知我体弱多病,无法与九王爷相提并论,想对我动手本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九王爷九王爷,成日就只知道将九王爷挂在嘴上,你如此挂念他,先前便该随他一起南下!”迎程程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就是不想与我同住一屋?直言便罢!”
她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幸亏单子寅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
但就是他那点力气,对迎程程来说简直什么也不是。
只须稍稍一甩,单子寅人都哟站不稳。
可是迎程程还是没忍心。
“不管你有多不乐意,但接下来的日子都是我与你一道,”迎程程说着声音都有些嘶哑,“此后不论你多么吃不下,也得吃饱,否则很容易病倒。”
她顿了顿,眼见单子寅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就只好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颜悦妹妹若在京中得知你又是挨饿又是受颠簸之苦,也会心疼的。”
这话题不知如何扯到了颜悦身上。
单子寅蹙了蹙眉,本能想开口提九王爷,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
“你声音怎么嘶了?”他最后还是问道。
迎程程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单子寅便道:“天寒地冻,每日赶路也辛苦,众人皆知你我是夫妻,分房睡不现实,也没这个条件,打地铺更是少了被褥,你可敢与我同床共枕?”
出乎单子寅意料之外,迎程程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这有何不敢的?”
她上下扫视单子寅一番,用那种不屑中又带着些许同情的语气说道:“就你这样,即便想对我做什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有力也无心,你只管放心,”单子寅竟然还说,“主要是沿路也不太平,一来你可以更贴身护我周全,二来若有人闯进来发现你我分床而睡,引起些不必要的困扰,还会惹来陛下猜疑。”
总而言之就是我们俩必须睡一块儿,而且都是有正当理由的。
并且你不能质疑我的能力,但我对你的确是不怎么感兴趣,你大可放心。
这话不需要谁人来翻译,迎程程也能听懂。
只是听懂之后更令人生气了。
迎程程半夜睡觉的时候,一扭身子,就卷走了一大半被子。
单子寅先头还忍着,但夜里寒风习习,忍不得半刻便要冻僵,不得已只能伸手去扯被子。
只是他这点力气,如何能是迎程程的对手。
迎程程只是侧躺在那儿,便是单子寅越不过去的高山。
扯了半天,被子纹丝不动,迎程程半点动静也没有。
她本是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这点警觉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故意的。
你根本叫不醒装睡的人,更没希望从装睡的人手里夺走她的被子。
单子寅放弃了,心想早知如此,便就该让她睡地上。
但就这样挨冻又不甘心,单子寅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朝迎程程凑了过去。
将她抱在怀里,总归比现在要暖和。
迎程程装睡装了半天,正想着不知寻个什么由头让单子寅重新回到被子里,冷不丁就被人给抱住了。
她可忍不了一点,立刻手一松,一转身,整个人朝单子寅的方向横扫了一腿过来。
单子寅连忙深处双腿去将她的腿夹住,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靠自己这点气力根本夹不住,于是连忙告饶:“少夫人饶了我罢,明日还要赶路,若是感染了风寒,平白拖累大军进度,还容易传染给你……”
也不知究竟是哪句最终打动了她,总之迎程程最后还是收了力道,松开被角,恨恨道:“明日给我老实些!”
单子寅嘟囔道:“明明是你抢被子在先,我又如何不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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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磨刀不误砍柴工
第一百零三章磨刀不误砍柴工
单子寅第二日一大早,便找驿站的人要了些纸张,他自己悄悄带着笔墨,还以为迎程程不知道。
于是等单子寅艰难地爬上马之后,正要同迎程程说话,就看到迎程程的脸更臭了。
单子寅就没敢第一时间同她搭话,先去找了铁男问:“你家姑娘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铁男侧头看了看单子寅,“姑爷,我们姑娘平日里性情那是最不扭捏的。”
“那是自然。”
玉枢骑着马过来凑热闹,缰绳拉得乱七八糟的,还想着来八卦呢:“公子你们说什么呢?”
单子寅白他一眼:“我让铁男好好教教你骑马!”
虽说两人都从小没有学过骑马,但单子寅毕竟擅长总结规律和方法,非要上的话,还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玉枢现在连上马都够呛,还得铁男帮忙托举,因此单子寅没少笑话他。
铁男教玉枢骑马教得很是尽心尽力,却依然不如人意,最后上马这个环节只好直接放弃,每次玉枢上下马都得铁男来帮忙。
单子寅问他:“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玉枢十分委屈:“还是公子说的,每个人擅长的点各有不同,我就擅长伺候您,不会上马不也很正常吗?”
他还学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单子寅忽然很后悔,做人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也学不会上下马,是不是就有机会赖着迎程程了?
她这一出城就冷脸的原因至今也还没摸出来。
单子寅调转马头,指挥着马儿小跑着颠颠儿地追上去。
他们这次带的队伍,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骑马也不是各种能手,加上态度散漫,走的速度很慢,迎程程早就不高兴了,但她没有立场来整顿。
更何况主帅骑马都够呛,总是和她一起出发,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
单子寅追了好一阵,直到跟近了些,让迎程程听到了马蹄声,这才放慢了速度来等他。
“你走得太快了,”单子寅有些喘,“我粗略算了算日子,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抵达西南,到那时是何情形还不好说。”
迎程程刻意放慢速度来等他,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当下没好气道:“这还用你说?”
问完又酸溜溜地来了一句:“耽误你回去见人了?”
“娘娘虽然一定会惦念,但我也是每隔几日便要留信到驿站的,并不着急回去见她。”
不知道为什么,单子寅总觉得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迎程程的心情好了不少。
甚至再开口时,迎程程的语气都好了一些:“那你有什么看法?”
“我刚学会骑马,前两日时明显拖慢了行军速度,但这两日已经能快于绝大多数士兵,”单子寅还回头看了一眼,“你看,交头接耳的,没精打采的,什么样的都有,这如何算得上一支军队?”
这话也就他这个主帅能说,迎程程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立场说。
“你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我小师父以前说过,战斗比的就是精气神,若是士气不足,便已失败了一大半。”
单子寅的神色瞬间微妙起来:“你记得还真是清楚。”
“我小时候本来就没人管,好不容易得了个小师父肯指点我感兴趣之事,自然要无比用心。”
单子寅笑了笑:“磨刀不误砍柴工,照这个速度走下去,等到西南,恐怕蒲甘军都要攻入云南了。”
“你的意思是……”
单子寅点头:“当务之急是先整顿部队。”
迎程程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单子寅:“靠你?”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还是靠我?”
“你我夫妻同心协力,总能有办法。”
迎程程本来可能没什么好话,忍了半天还是忍下去,摇着头感慨道:“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该说你幼稚。”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京中跟着来的这群人毫无纪律可言,每日从驿站出发都要登上一个时辰才能集合。
迎程程这暴脾气,原本早就要发作,硬生生被铁男给劝下来。
她本以为单子寅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夜里入住驿站的时候,单子寅又来了。
他身上的药味已经淡了不少。
“聊聊?”
迎程程看着他,先开口问的是:“你腿好些了?”
何止是腿啊。
还有腰,还有大腿根。
或者说浑身都疼。
但身体已经习惯了颠簸,单子寅笑了笑:“若是被骑马颠散架了身子,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你想聊什么?”
单子寅坐直了,正色道:“聊整顿兵力。”
“这些人虽都是纨绔,可纨绔也有纨绔的优势,就比如我,”单子寅自嘲地笑了笑,“因自幼吃得饱喝得暖,身体素质都不错。”
迎程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来练兵,大家身子骨都吃得消,练不死?”
“练不死,也练不垮,”单子寅指了指自己,“我身子骨算弱的,尚且能坚持下来,这几日能明显提速,若是整个大军全都一起提速,至少能提速一个月时间。”
“你可想好了,”迎程程故意激他,“若是我来练兵,单将军可得打头阵。”
“这几日我让玉枢一直在留心着沿途替我采些草药,正是为了此事。”
迎程程这时候才看出来,单子寅是当真的。
她顿时严肃起来:“来真的?”
“今夜我已嘱咐玉枢去给所有人加餐,”单子寅起身揉了揉腰,“明日一早便开始操练,一个都不准少,一个都不准逃,自我这个主帅开始,夫人可随时杀鸡儆猴。”
今夜住的是个稍大些的驿站,院子外有足够的地方操练。
迎程程笑了笑:“幸亏这次带出来的兵力也不算多,否则人都排不开。”
“走吧。”
迎程程一愣:“去哪儿?”
“才刚说了今夜加餐,玉枢特地让驿站准备了饺子,”单子寅挑眉道,“吃不吃?”
迎程程从来不挑食,但也没经历过如此长途跋涉,的确是有些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她当即精神一震:“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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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练兵
第一百零四章练兵
头一天晚上,单子寅和迎程程夫妻二人还挨桌去给大家加饺子,看起来都和颜悦色的,众人还私下调侃。
“这单老将军真是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孬种儿子,让自己婆娘骑到脖子上去。”
“可不是,看他那婆娘方才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元帅呢。”
“人家本就有如此野心,还敢在御前自请挂帅呢。”
众人吃完饺子后一哄而散,还遗憾没口酒喝。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便吃了一惊。
众人还如同以往的每一日一般,睡醒了才懒洋洋地起来,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叫喊声。
迎程程头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盔甲,还披了一件红色披风,不知怎么的,直接站到了墙上。
她一条腿搭在墙头,另一条腿才在树枝上,用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挂在上头。
所有人都这样用很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迎程程偏就在这时候回头。
一记眼风扫到,众人竟然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随即就对自己这个哆嗦,感到十分不可理喻。
凭什么被一个娘们儿给吓着了?
还有人在骂骂咧咧,试图找回自己的硬汉形象。
就在这时候,单家军的主帅出现了。
单子寅来晚了。
而且他是故意来晚的。
因为确定了今天要练兵,迎程程一晚上都有些兴奋,单子寅昨晚还提醒她:“不论你多兴奋,明天都是块硬骨头,你必须压制住这种兴奋,为帅者,最重要就是有威慑力。”
他说得好像还挺有为主帅的经验似的。
单子寅还笑话她:“我劝你今夜还是早些睡,养精蓄锐,明日多得是你生气的时候。”
原本迎程程还觉得是他夸大其词,结果到了今日一看。
单子寅的话还是过于保守了。
所有人还在嬉皮笑脸,习惯了被人看脸色,丝毫不会察言观色。
迎程程的怒火已经拱到了心肺处,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了。
单子寅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帮迎程程立威。
“身为主帅,目无法纪,迟到多时,”迎程程站在墙头,俯视着单子寅,威严道,“依军令,该当如何?”
铁男在地下出声呼应:“主帅违令,罪加一等,当示于众人,笞十二!”
原本商量的是,笞个四五下做做样子也就行了。
那些公子哥儿平日里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呐,四五下足够了。
但单子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既然是要立威,军法是如何便如何,越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效果越好。”
于是迎程程高呼一声:“来人呐,将单子寅拿下!”
众人眼看着从角落里出来了一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小型队伍,直接上前去缚住了单子寅。
单子寅看上去在挣扎,但又根本挣扎不开,最后被硬生生抓着,押到了迎程程面前。
他朝迎程程微不可闻地眨了眨眼,示意她,不用客气。
都到了这个份上,迎程程也的确不打算跟他客气了:“来人,笞十二!”
她已经亲自训练出来的那几个人,同昨晚已经截然不同。
迎程程说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单子寅很快被拿住。
一鞭一鞭下去,很快就不止是皮开肉绽。
被抽打掉的,还有整支队伍的散漫和没规矩。
迎程程从墙头飞下来,冷眼扫视了一遍已经完全愣住的所有人。
“集合!”
只听唰唰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依次列队,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还有个别人在叫嚣:“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大元帅动手,不过就是个商户家的臭娘们儿……”
话音未落就捧着脸“哎哟”了一声。
这一鞭是迎程程亲自抽下来的,直接抽在了那人眼睛和半张脸上。
“嘴里再这样不干不净,这一鞭就不只是要你一只眼睛而已了,”迎程程冷笑一声,随后再扫了一眼众人,“还不站好?”
这世道,如若不是服家世、权力,便是服能力、服手段。
迎程程本是女儿身,又出身商户,如何能入得了这群皇亲贵胄的眼呢?
那就只剩下足够强大的能力,和刚硬的手段了。
通过一天训练下来,迎程程很快发现这些人的身体素质是真的不行,但身体条件还不错。
换句话说,单子寅将自己和他们分归于一类的考虑是非常准确的,这些贵族公子们,平日里肩部能抗手不能挑,但当真让他们去干这些事,身体完全扛得住,不会累病,只会累趴下。
累趴下不算事儿,只要多来几遍,身体习惯了,日后便会一日比一日精神。
这支队伍算是带下来了。
当天晚上迎程程亲自给单子寅上药:“倒是比我想象中要顺利许多。”
“先拿主帅开刀,已足够震慑住绝大多数人,”单子寅上药时疼得龇牙咧嘴的,“我猜到会有人公然忤逆你,但你那几鞭子下去,便无人再敢胡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人的眼睛能保住吗?”
“没下大力气,猜也能猜到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皮娇肉嫩的,”迎程程上药的手劲儿倒是加大了几分,“你还有心思担心旁人呢,就不问问你背上这些会不会留疤?”
“留疤也无妨,”单子寅心态好得很,“到时再有人说我无丝毫男儿气概,我便宽衣给他们看看,世间哪个男儿还能有如我这般的伤疤?”
“被罚出来的伤疤,还当功勋去炫耀呢?”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受罚而来?”
“军中可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铁男适时泼冷水:“待到真正上了战场,姑爷这身伤疤说不定还会被其他伤痕盖去。”
玉枢也说:“今日这些目睹公子受罚之人,还不一定有命活着回来呢。”
两句话把单子寅和迎程程同时说愣住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默起来。
还是单子寅率先打起精神来打破沉默:“明日还练吗?”
“练!”迎程程想也不想便答道,“趁热打铁,待他们身子恢复了,再来练,远不如一次到位效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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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检阅练兵成果
第一百零五章检阅练兵成果
接下来几日,迎程程干脆在这个驿站安营扎寨下来,每个人都叫苦连天,却又只敢私下抱怨,当着迎程程的面,多说几句就要挨鞭子,当真动起手来,就更不是对手了。
到后来私下抱怨也不敢了,因为会有人偷偷打小报告。
第二日一大早,迎程程便在鸦雀无声的用早膳时,清了清嗓子直接说穿道:“若有人仍对我的安排有不满,大可直接来与我谈,私下交流既无法解决问题,还有被人出卖的风险,实在没有必要。”
一下直接将背后说话坏的,还有出卖朋友告黑状的人全都给点了。
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敢违逆迎程程。
迎程程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铁男就很骄傲。
“我就说了,咱们姑娘就没有收拾不乖的人!”
玉枢这时候连忙替单子寅找补道:“也多亏了我们公子的配合!”
他们两个都像张开翅膀护住自己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
迎程程活动了一下手腕,公布了一个消息:“你们收拾收拾,明日准备出发了。”
除了单子寅之外,其余两人都愣了愣。
玉枢先问了一句:“旁人可都知道了?”
迎程程笑了笑:“若是提前告诉他们去收拾行囊,我明日一早如何检阅这些日子的练兵成果?”
玉枢立刻明白过来,迎程程是打算好好看看,这群公子哥儿们经过她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造之后,明日能否在规定时辰及时出来集合。
“收拾东西的时候,不要让他们发现了,”铁男立刻提醒道,“我发现这几日总有人在咱们门口鬼鬼祟祟的。”
当所有人都发现打不过迎程程之后,就只能想办法偷看她的行动线,来降低自己受罚的几率。
可这不就是作弊吗?
玉枢这时候好奇问了一句:“你也会提前收拾吗?”
铁男摇头。
于是玉枢争起了不必要的气:“为何就让我一个人作弊?”
铁男被噎住了:“提前告诉你还不行了?”
“不行!”玉枢回头看向单子寅,“我也要明日收到消息之后再来收拾!”
单子寅这次伤好得很快,主要也是受罚的时候掌握了技巧,伤口只是看起来唬人,并没有伤得多严重,他看到玉枢看过来,就耸了耸肩:“我明日也得与你一同收拾。”
迎程程笑了笑。
“真正上了战场,还能分谁是公子谁是小厮?刀剑无眼,慢一步可能就会要了命,”单子寅侧头看向一旁正吃红薯的迎程程,“因此就连夫人明日一早,也须亲自收拾细软,而非假手于铁男。”
迎程程这才点了点头:“不错,算你有几分长进。”
“被夫人如此调教,若还毫无长进,岂不是辜负夫人一番心血?”
玉枢这次算是看出来了:“所以你们本就是这样打算的,还故意让我提前收拾,若我方才当真了,会否要罚我?”
“还没想好,”迎程程又笑起来,“主要看你怎么选,是何表现。”
她现在的笑和以前的也不大一样,笑得让人有些发怵。
玉枢哆嗦了一下:“少夫人,你这样有点吓人……”
迎程程这回明确地瘆人地笑了一下:“若要上战场,手里还得捏多少条人命?踩着敌人的尸骨爬上来,这笑容我算是练出来了呗?”
她明明语气里还带着笑意,但真的让人下意识会发抖。
玉枢开始为明天的自己担心起来。
不过人总是容易低估自己的能力,这天晚上怕是谁都没睡踏实,甚至还提前许久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既没有胆子弄出大动静来,打扰到迎程程,也没有胆子安安稳稳睡觉,唯恐一个不小心就睡过头了,来不及收拾东西。
迎程程的军威,这就算是立住了。
等到大军训练有素地出发时,单子寅骑在马上还有些没有真实感,他凑到迎程程的马边悄声道:“你觉不觉得像做梦似的?”
迎程程蹙了蹙眉:“出发之前总担心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当真可以领兵出征。”
她顿了顿:“但看到这群虾兵蟹将的时候又觉得,还蛮真实的。”
单子寅正要开口,迎程程又很谨慎地纠正道:“现在也不是虾兵蟹将了,怎么也能算得上是……小兵小将了。”
现在只能说是有组织有纪律,不至于被人一打就溃不成军而已,但如果真的要成为一支有战斗能力的队伍,还需要一场真正的战争来锤炼。
“你害怕吗?”单子寅忽然问。
“怕?”迎程程鼻尖皱了起来,“怕单老将军出事?”
她若是不提,单子寅就像是忘了单老将军还重伤这件事似的。
迎程程发现,就算她主动提起来了,单子寅还是若无其事地直接绕过这个话题:“战场和练兵不一样,有多血腥恐怕无论是你,还是带来的这些人,都难以承受。”
“听起来你好像上过战场,见识过一样,”迎程程先没当回事,但见单子寅的脸色依然很严肃,才仔细想了想,“你是想提醒我,到时候需要给大家做战前动员和战后疏导?”
单子寅摇了摇头:“我只是提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迎程程自己也是第一次上战场,真到了那时候,她自己恐怕都会崩溃。
单子寅心事重重地落后了几步,从后头人的角度看起来,不论是站位还是他们的着装和精气神,怎么看都是迎程程更像主帅。
“你说,单夫人当真有本事带我们去打蒲甘吗?”
“你还是太乐观了,我先前都觉得我们根本到不了西南。”
“单老将军到底是不是真的重病了?”
“至今还没收到消息,应当是好些了罢?”
众人现在是一会儿激情昂扬,一会儿又忍不住腰酸背痛地松懈一下,过一会儿又悄悄挺直腰背,生怕被迎程程一回头就看见了。
实际上迎程程就算回头,也无论如何看不清每个人是否斗志昂扬。
但大家就是会如此担心,也悄悄开始用真正的士兵来要求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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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眼线密布
第一百零六章眼线密布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御花园中的风都带了些清香。
谢清每年到这时节,才会起那么一些些兴致,到御花园中逛一逛。
因为她有这个兴致,赵堃就命花匠精心培育了一些赏心悦目又带奇香的花儿移栽到御花园中来。
只是谢清看到这些花儿,好像也没有多么开心。
赵堃这一日得了件宝贝,打算送给谢清,从坤宁殿一路寻到了御花园中来。
谢清正站在已经凋落了的梅花跟前,不知在想着什么。
“贵妃在想什么?”赵堃走近了才问。
“臣妾只是在想,宫外的花儿如今不知开得多么娇艳,”谢清像是早知道他会过来,想也不想便往后一靠,“陛下也许久不曾出宫了。”
她刚刚好靠在了赵堃怀里。
赵堃嗅着谢清的秀发,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十分陶醉。
“花儿不如人娇贵。”
谢清无声地笑了起来:“陛下,臣妾比寻常花儿,可坚强多了,绝不会只是清风一拂,便零落成泥。”
“爱妃的本事,旁人不知,朕还能不知?”赵堃环抱着谢清问道,“可是在担心子寅?”
“他自幼体弱,从未出过远门,如今肯定经受不住,”谢清这次笑出了声,“但有主帅的身份拘着,又有程程就近看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敢透露出来,平白惹人耻笑。”
“果然是知弟莫若长姐,”赵堃也笑了起来,“迎程程不愧是贵妃看中的人,的确有几分本事。”
谢清这次来了兴趣:“程程做什么了?子寅受苦了?”
“受苦的可不止子寅一人,一只临时凑出来的军队,又都是京中世家子弟,想要顺利抵达西南可并非易事。”
谢清明白了:“程程半路开始练兵了?”
“被操练得浑身都哆嗦,朕派去的探子亦被操练得执笔都在抖,传回京中来的密信上,字迹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这才有几分样子,”谢清点点头,“有程程在,我也不必担心子寅了。”
“贵妃恐怕还是需要担心担心,你可知道单夫人如何立下军威?”
“自是要以一军主帅开刀,她能成功,就证明是子寅出的主意,至少子寅是同意配合的,如此一来,苦肉计也不会当真伤得多严重。”
赵堃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来,捏在手里摊开来给谢清看:“瞧瞧朕派出去的探子手都抖成何样了?”
谢清低头去看,竟然还不是字迹,而是一幅画。
画上的单子寅被人押在长条凳上,正执鞭笞之刑。
单子寅嘴里还咬着一方帕子,像是担心他会撑不住,咬到舌头。
背上的鞭痕清晰可见,却不知是画画的人手抖,还是鞭痕当真如此歪斜。
谢清看得眉头紧锁。
“看来爱妃还是忍不住心疼。”
“臣妾一手带大的孩子,还未上前线就如此重伤。自然会心疼,只不过……”
谢清顿了顿,在赵堃怀中转过身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道:“陛下的九弟去得,天下百姓之父子兄弟都去得,臣妾的弟弟自然也去得。”
赵堃听得第一句中那声“九弟”,便已经蹙起了眉头,只不过越听眉头又越舒展开来。
“爱妃如此深明大义,朕来替天下百姓好好谢谢你。”
赵堃说罢,便直接将谢清打横抱了起来。
谢清从善如流地搂住了赵堃的脖颈,似乎已经司空见惯:“陛下还能如何谢臣妾?陛下的乾清宫中有的,臣妾的坤宁殿有,乾清宫中没有的,坤宁殿亦有。”
“保管给爱妃一样,坤宁殿中没有的。”
谢清歪着头,任由头上珠钗摇晃:“那便只有一样了。”
“哪一样?”
“真龙天子!”
赵堃大笑出声。
能让陛下如此龙颜大悦的,全天下怕是也就谢贵妃一个。
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如此深明大义,陛下自然不能辜负,还在上朝时绘声绘色又说了一遍。
非得让满朝文武都夸赞一句贵妃娘娘,才算甘心。
谢清听闻后,也没说什么。
赵堃的性格历来如此,他想给的恩宠,你是无法抗拒的。
最初谢清还会规劝一二,然而规劝的结果便是赵堃再次去朝堂上感慨贵妃深明大义。
非得要群臣口不对心地再次夸赞贵妃,才算完。
如今贵妃娘娘的名声,是一时贤妃一时妖妃的,捉摸不定。
龙心大悦的结果,在谢清这边,则是服侍过陛下后,足足在床榻上歇了三日。
到第四日,才堪堪休整过来,接了颜悦连续递了三日的请安折子。
颜悦给谢清带了不少补品来:“虽说娘娘这儿什么好东西都有,但也总归是我的孝心。”
谢清说她:“小孩子家家的,学着他们如此迂腐之言做什么?我怎么就老到要接住你这孝心了?”
颜悦就去撒娇:“那娘娘收不收嘛!”
收自然是要收的,只不过赏赐了更多回去。
颜悦道:“我在娘娘这儿,何曾吃过亏嘛。”
她伏在谢清膝头,谢清就缓缓抚摸着她的头发:“收到子寅的信了?”
“收到了,”颜悦很高兴,“程姐姐已经有了主帅之风,单子寅还舔着脸说都是他的功劳呢。”
“的确是功劳不小。”
谢清命人来将赵堃送来的图递给颜悦。
颜悦一看就说:“上刑的时候收着劲儿呢,不然就单子寅那身子骨,还上什么战场啊,该直接拉去坟场了。”
话糙理不糙,谢清感慨道:“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我本想……”
颜悦顿时头大如斗:“娘娘快疼疼我罢,我如何能与他做配,那必定会是一对怨偶,成日都要入宫来请娘娘辨是非!”
谢清笑起来:“那倒也是。”
“我还觉着他配不上程姐姐呢,”颜悦撅起嘴道,“程姐姐那样的女中豪杰,就该配我小舅舅那样的……”
她还没说完就自知失言,立刻坐直了,有些惶恐地看着谢清:“臣女失言……”
但谢清只是轻笑了一声:“不算失言,本宫与你小舅舅的婚事,遥远得就像上辈子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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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奄奄一息
第一百零七章奄奄一息
真正抵达西南单家军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单子寅带来的这支新队伍,虽说算不上训练有素,但也已经算得上是一支像样的队伍了。
这让九王爷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但眼下九王爷并没有心思同他开玩笑,而是十分沉重地看着他说:“子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单子寅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一旁的迎程程因风餐露宿,明显比在京中时已经沧桑许多,她心里也跟着“咯噔”了一下,连忙问:“单老将军伤势如何?”
他们从京中快马加鞭赶过来,已经是他们能走的最快速度了,但对重伤的单廷昉来说,却每一日都熬得十分艰难。
等到单子寅来到他病榻前时,他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单子寅对单廷昉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
上一次见到他,还不知是多少年前。
单廷昉这张脸,在他记忆中一直都是天圆地方,还是大胡子的样子,不像是现在这样,瘦得只剩下骨头。
而且在单子寅记忆中,单廷昉永远都是高大威猛的形象,可他现在却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风吹一吹都能被吹走。
这让单子寅觉得非常非常陌生。
他甚至在看到单廷昉之后,往后退了一步。
还好迎程程就站在他身后,及时抵住他,还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常太医把完脉,直接老泪纵横地哭喊道:“将军!将军您身子怎会亏损至此地步啊……”
单老将军胸前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看上去是被人当面一刀砍下来的。
迎程程立即开口问道:“单将军当时未曾穿盔甲?”
若是身穿盔甲,无论如何不至于伤到如此地步。
九王爷叹了口气:“军需物资向来短缺,若非万不得已,单将军也不至于脱下自己的盔甲去护住他的兵。”
而且按照当时的情况,蒲甘已在同我大兖和谈,本不该会有如此激烈的战况,结果单家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遇重袭,单将军带领众将士浴血奋战,直至最后一刻,才终于等来九王爷的援军。
九王爷当时能带领的人马并不多,连先帝御赐给他防身的护卫军都带过来,才勉强抵御住蒲甘军的猛烈进攻。
再而衰,衰而竭。
蒲甘军进攻最猛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勉强能让单家军有喘息的机会。
单将军一口气吊着,就是仍不放心他的单家军们。
单子寅直接懵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赶过来之后面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单将军的病危。
常太医在单将军的军帐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到了夜里,才满脸泪痕地来找单子寅回话:“老将军就在这两日了,公子若无他要事,就尽可能去陪陪他吧。”
单子寅此时正对着眼前的沙盘发怔。
迎程程先是充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很快去看向九王爷。
九王爷朝她使了个眼色。
很快迎程程就跟着九王爷走出军帐。
“九王爷,单将军……”
迎程程也有些哽咽,眼眶都红了,不知道能怎么往下说。
九王爷脸色也很沉重:“单将军多年来身体亏虚,已是强弩之末,他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
“他是在等……”
迎程程那个名字都不忍心念出来。
九王爷道:“单老将军一走,群龙无首,单家军虽训练有素,但他们都与老将军感情深厚,即便是本王在,也很难直接统帅他们。”
迎程程点了点头:“所以陛下才非要单子寅来这一趟不可。”
“单将军虽然从不说出口,但他心里多年来一直都很惦记子寅,”九王爷叹了口气,“如今能代替他统帅单家军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
迎程程一边听一边点头。
直到九王爷说出最后一句:“那便是你,程程。”
迎程程点头的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九王爷:“我?”
“你,”九王爷十分肯定地说,“只能是你。”
他还给出了解释:“子寅自幼体弱,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当时单夫人怀他时刚巧得知老将军受重伤,动了胎气……”
这还是迎程程第一次知道,为何单子寅会如此体弱多病。
“这也正是单将军后来不忍心将他提到军营中来强行锻炼的原因。”
先天不足是身体硬伤,还能追溯到单夫人当年受的苦,只要这样一联想,单将军就不忍心了。
“那单将军……”
迎程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直接问出来:“单将军还能撑几日?”
“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九王爷看着她道,“子寅能为军师,能为谋士,却非将帅之才,但你二人夫妻一体,由你来出面,或能服众。”
此事若在出发之前说,迎程程必定会壮志满怀的一口答应下来。
但如今她已经历一路艰辛,深知练兵不易,若非单子寅配合演了一出苦肉计,如今恐怕还在路上浪费时间。
“只是单将军若是新丧,莫说众人无心拥护新帅,就是我一介女流,也难以服众。”
九王爷轻笑一声:“你如何能说服皇兄跟着子寅一同来的西南?”
迎程程愣了愣,下意识答道:“我去宫里求的贵妃娘娘……”
她猛地一顿。
九王爷勾了勾嘴角:“既能说服皇兄皇嫂,路上又能收服一群纨绔子弟,本王信你的确有帅将之才。”
他抬起头怅然看向天边,再次开口时却已是壮志雄心:“这一仗本王要你一战成名!蒲甘这次必须一劳永逸,让他们不敢再犯!”
迎程程的心跟着“砰砰”狠狠跳了几下。
“九王爷如此信任,程程必定不能辜负,”迎程程眼神很快果决起来,“只是真到了那时,恐怕还需九王爷配合。”
杀鸡儆猴。
招数单一但有效。
在路上整治那些纨绔子弟,需拿帅将单子寅来开刀。
但若要收服在战场厮杀多年的单家军,一要尊重单子寅,二要能立下军威。
那么唯一一个能拿来开刀的,就只剩下既有军功又身份显赫的,九王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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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临终托孤
第一百零八章临终托孤
常太医在单将军身上扎了三针,替他强行续命一日,让他得以和单子寅好好相处。
他们父子二人多年来不曾相见,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生疏,四目相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单廷昉先轻笑一声打破这沉寂。
“你同你娘长得可真像。”
单子寅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深了,他心中只知道,母亲是因为单廷昉死的,临死之前还在担忧她唯一的儿子再无依靠。
而单廷昉对得起天下人,却并不是个好父亲,他从无一日想过他还有个儿子已经没了母亲,需要父亲照顾。
单子寅曾经无数次畅想过,有朝一日他站在单廷昉面前,该如何铿锵有力地质问他。
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面对的是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流失的单廷昉。
“是吗?”他干干地笑了笑,“府中没有她的画像,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了。”
单廷昉怅然道:“是我对不住她。”
顿了顿,他又道:“也对不住你。”
“道歉的话,等你下去了,直接同我娘她亲自说吧,”单子寅扯了扯嘴角,“我来也不是为见你,实在是圣上让我领兵,没法子推拒。”
单廷昉勉强打起了精神:“如今蒲甘军仍有北上进犯之心,不得不防。”
“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单子寅问道,“你如今重伤的消息,派人通知祖母了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若是老身不在,单家军何以能撑到九王爷援军之日?”
单子寅诧异地回头。
只见谢太君掀开军帐的帘子,正往里头走来。
单子寅万万没想到,多年来一直号称入深山礼佛的谢太君,会出现在西南的军营中。
单廷昉笑了起来。
他用气音道:“若无你祖母,何以有单大将军今日。”
谢太君走到单廷昉的病榻前,在榻边坐下,身手握住了儿子的手。
“老身这一生,很高兴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率领众将士守护我大兖多年,保住一方百姓平安。”
她拍了拍单廷昉的手:“我知你多年来一直惦记舒琴,但这世间事向来如此,忠义难两全。”
“幸亏子寅好好地长大,母亲、母亲……”
单廷昉一口气上不来,面色逐渐惨白。
单子寅心中有一块地方在慢慢往下坍塌。
“母亲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谢太君软声安慰他。
单廷昉的另一只手艰难地伸出来,眼神也落在了单子寅身上。
仿佛有千斤重的什么东西堵在了单子寅喉咙口。
他的手迟迟不肯伸出去。
单廷昉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撑着了。
“程程……”
单子寅被这一声呼唤惊醒,正要起身去叫人。
迎程程恰好这时掀开帐篷帘走进来。
“单将军,程程在。”
“你与子寅婚事……”单廷昉歇了歇,才有力气继续说道,“并非我有意不回去,也并非有意怠慢你。”
“我都知道,”迎程程眼眶泛红,有泪水呼之欲出,“将军是英雄,有天下儿女要守护,没法子擅离职守。”
单廷昉虚弱地笑了笑,嘴唇已经干裂出血印:“我此生唯独对不住舒琴与子寅母子……”
他向迎程程伸出了手。
迎程程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握上去。
单廷昉的眼神又缓慢地落回了单子寅身上。
谢太君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既没有以一个即将失去儿子的母亲身份,也不曾以祖母身份相逼,非要单子寅在此时此刻去原谅他的父亲。
但迎程程却直接上手将单子寅的手拉了过来。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用手握住了单廷昉的手。
她也没有代替单子寅去说出什么原谅你了的话,而是正色朝单廷昉作出承诺:“我,迎程程,日后一定保护好单子寅,尽全力不让他受伤害。”
迎程程的想法非常简单,她此前同单廷昉毫无关系,却得他庇护,才能在京中安稳长大,如今有机会成为一家人,替他照顾儿子也是应该的。
这与什么身份啊,责任啊,没什么关系。
纯属她愿意。
单廷昉终于安心地笑了笑。
“我就将他,交给你了。”
他最后充满不舍和怜爱地看了一眼单子寅,手上的力气已经逐渐流逝,慢慢开始往下垂。
就在这时候,迎程程忽然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萌生出来,握住了她和单廷昉的手。
单子寅最后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并不是对我毫不关心,只是要我此刻就说原谅,也只会是违心之语。”
单廷昉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不必原谅,你本就不该原谅我。”
“但你毕竟是我父亲,这一身血肉都因你而来,”单子寅叹了口气,“至于你与母亲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是你们自己去掰扯。”
“父亲,”他最后说,“你这一生为大兖付出一切,你是英雄。”
迎程程直接哭出了声。
谢太君亦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就在这时,单廷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柔情之色来,他轻唤了一声:“琴儿……”
琴儿?
迎程程带着泪抬头,看向单廷昉目光的方向。
那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单廷昉将手从他们手中抽出来,极尽眷恋地伸向虚空中的某一处:“琴儿……”
是舒琴。
是舒琴来接我了吗?
我这一生戎马倥偬,护住了许多人,也斩杀了许多人。
午夜梦回,从不曾惊慌失措。
唯有得到你病逝消息那一夜,总是睡不安稳。
朦胧间,似乎又回到了被你与父亲救了的那一日。
你以柔弱之身将我背回去,悉心照料,才终于救回我一条命来。
你是否直到生命尽头之时,都仍在怅然,认定我娶你只是为全你父亲临终嘱托?
琴儿,你还是有所不知。
若要报救命之恩,全你父亲临终托孤之意,我大可收你为义妹,替你另觅好儿郎,备齐丰厚嫁妆,送你出嫁。
娶你完全就是因为……
我心悦于你。
仅此而已。
我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娶得如此佳妇。
你这一生却何其不幸,遇到我。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竟然还愿意来接我吗?
单廷昉最终是含笑闭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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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秘不发丧
第一百零九章秘不发丧
单廷昉重伤不治的消息,是快马加鞭以密函的形式传回京中去的。
秘不发丧是谢太君同众人商议之后,大家共同做出的决定。
眼下和蒲甘大战在即,随时可能拔营,若是公开宣告单廷昉的死讯,一来容易动摇军心,二来蒲甘那边这些年一直没敢直接越入我大楚境地,主要就是慑于单廷昉的魄力。
真正知道单廷昉死讯的这几个人,还谁都不能表现出伤心的样子,来走漏风声。
九王爷曾经和单子寅说过的那些话,直到他真正走入军营才知道所言不虚。
单家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对单子寅有天生的亲切感和怜惜感,仿佛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似的。
在亲切和怜惜中又不是敬重。
单子寅只要出了营帐,见到的每一个人见到他都是一脸慈父的笑容。
怪道不论他究竟有多不适合出任新的大帅,陛下都坚持要让他领兵来西南。
单家军已经不止是陛下的军队,不止是大兖的将士,他们心中更服的,只有单廷昉,和他的儿子。
哪怕这个儿子只是个绣花枕头,从未上过战场,还被陛下羞辱地赐婚给商户之家去入赘。
因着这件事,还有不少人都在迁怒迎程程。
迎程程接连在馒头中吃出两次虫子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在营帐里发了顿脾气。
“谁看不惯我,直接站出来同我单挑,我还算你是个好汉!”迎程程冷笑一声,“只知在吃食中玩这些下三滥的把戏,算什么东西!”
立即就有一个伙头兵跳出来怒斥一声:“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欺辱我们少将军,还跟至此地来继续羞辱,我念你是女流之辈才只如此警告而已!”
迎程程冷笑道:“单子寅是陛下亲封的将军,将军就是将军,什么叫少将军?”
那伙头兵一愣。
迎程程又道:“我何时欺辱他了?跟来此地亦是陛下授意,你敢抗旨?”
伙头兵梗着脖子反驳道:“谁说我抗旨?我抗的是你!”
“这可真是稀奇了,”迎程程一脚踩在长条凳上,“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我只是女流之辈,你欺辱女流之辈又是什么英雄好汉?”
她怒斥一声:“你敢同我较量吗?”
伙头兵抄着菜刀就砍了过去,用实际行动证明……
他的确是敢,但打不过。
迎程程踩着长条凳的腿一用力,整个长条凳一头翘起,她立刻旋转身体用另一只脚将凳子踹出去。
凳子照着那伙头兵的面门直冲过去,人跟凳子一起飞了起来,随后又一同重重落在了地上。
原本看热闹的人,此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吃食,一同站了起来。
兵营中的人全都起身,将迎程程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人直接逼近,却将所有去路全都堵死。
铁男上前一步亮出手里的家伙事儿,同迎程程背背相靠,警惕地环视周边的情况。
所有人一言不发,驾驶却是蓄势待发,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了咳嗽声。
单子寅素来身体不怎么好,这次舟车劳顿地赶了这么许久的路,路上还替迎程程立军威,导致又受了笞伤,直接造成了如今他每次出现都势必会伴随一些咳嗽声。
因此咳嗽声一响起,军帐内所有人都知道,是单子寅来了。
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丝毫没有改变。
所有将士们依然是呈攻击状在看着迎程程和铁男。
迎程程和铁男也是一副随时打算还手的防御姿态。
单子寅进来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就开始慢条斯理地喝粥了。
众人见他这不打算管事的姿态,也就看明白,他是不打算管迎程程了。
距离迎程程最近的那几个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打女人虽然不光彩,但这女人竟敢欺负他们单将军的独子!
这就纯属找打了!
铁男这头也看出来单子寅的态度,凑近迎程程低声说:“姑爷这意思,是我们打坏了人也无妨?”
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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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还是相对来说更沉稳些:“还是尽量不要将人打坏了。”
结果铁男一手操起桌面上的东西直甩出去。
那人一扭头直接避开,随口啐了一口:“好带劲的小娘们儿!”
他转身操起一把凳子扔出去。
这次是迎程程伸手接住了这把凳子。
“单将军平日在军中,也是这样称呼女子?”
迎程程冷笑了一声:“据我所知,当年可是单夫人舒琴亲自筹措军饷,才换来我大楚建国以来第一场大捷,那时你们可曾当着单老将军面称呼舒夫人一声小娘们儿?”
她环顾四周:“我今日与当年的舒夫人年龄相仿,也是你们单家军如今主帅的夫人!”
单子寅慢吞吞地喝下一口粥。
迎程程一脚下去,翻过来的凳子直接被踹成了两半。
这下众人脸色都微微有了一些变化。
他们本以为迎程程只是仗着自家银钱多,便随意欺辱单子寅,是只泼辣的母老虎而已。
没想到这只
母老虎还当真有些功夫。
就在众人犹豫着是否要再次上前时,单子寅终于开口了。
他慢吞吞地喝完了一小碗粥,这才唤了一声:“夫人初来乍到,不曾好生与此地诸位兄弟打过招呼,何以上来就直接动手?”
他轻笑了一声,看向迎程程:“此地非赶赴西南途中驿站,诸位兄弟亦非如我般散漫,需要夫人亲自动手来整顿军纪。”
这一番话说出来,军帐中所有人脸色都开始有所变化了。
迎程程明白他这又是在替自己立威以及解围了,当下冷哼一声:“我本以为都是跟在单老将军麾下多年的老兵,不必我亲自再练,如今看来……”
“只是略有误会而已,”单子寅很快打断道,“蒲甘军反扑在即,此刻并非内斗之时,还请夫人慎重。”
迎程程蹙眉沉思片刻后,这才松口道:“那便请单将军一道,移步九王爷军帐中共商大计。”
单子寅单手朝上,做出“请”的姿态:“夫人,请。”
第一百一十章 临危受命
第一百一十章临危受命
单子寅也是明白军中众人对迎程程的积怨和误会有多深,所以必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来解决问题,而且最好还能侧面帮迎程程立立威。
有了这次单子寅的话,军中众人也便开始去找单子寅这回带来的人马打听他们一路过来的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自然是再次证实了迎程程的能力。
她虽然的确是对单子寅动了手,但她自己身先士卒,不会要求大家完成连她自己也做不到的事。
单子寅的目的达到了,可身体却已经实在是撑不住。
迎程程说是要同他一起去找九王爷,可如今单老将军已逝,军中所有大事基本上都是九王爷在代劳。
代劳也就罢了,他还须在上秉京中的奏折中表态绝无取代单老将军之心,会竭力相助单子寅夫妇尽快接手军中事务。
但军中势必会有陛下的眼线,若只是如此禀报,却无任何实质行动,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步会如何。
因此九王爷不等单子寅夫妇找他,在忙完军务之后,亲自来了他们的军帐。
单子寅正躺在榻上咳嗽,咳得惊天动地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九王爷一惊,连忙迎过去:“病得这样重了,怎么没请常太医看看?”
“常太医瞧过了,而且他不放心假手于人,亲自在煎药,”迎程程答道,“因老将军的事,子寅这几日夜不能寐,常太医说是忧思成疾,是心病。”
但如今解他心病的心药已经不在了。
九王爷眉头紧蹙地看着单子寅:“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见你如此,也必定不放心。”
“人死如灯灭,他如何想我,在世时我都懒得管,现在人都不在了,就更管不了了,”单子寅又咳嗽几声,用帕子擦过嘴角咳出来的血,很快将帕子收拢在掌心,“我是身子经不住了,与心病无关。”
迎程程道:“若是常太医得知有人怀疑他的医术,恐怕会不高兴。”
但她刚说完,见单子寅要开口反驳,立即又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告诉他,你消停会儿吧,咳成这样,你不累我都累了。”
九王爷看着他们如此,有心想开口说几句逗闷子的话来调节气氛,却又实在是笑不出来。
“如今天气渐暖,老将军尸首若不及时处理,唯恐会……”
会腐烂,会发出恶臭,会根本再也瞒不住。
九王爷没再继续往下说。
但这道理单子寅与迎程程心中都有数。
“瞒是瞒不住的,更何况若是老将军若是还在,如今势必已带兵在还击蒲甘,至今并未起兵,蒲甘猜也该猜到了。”
九王爷道:“军中不少老将军生死与共的战友一再言明要去探望,自己人这边就瞒不住。”
“那便不瞒了,”单子寅最终下定决心,“我知九王爷难处,单家军不能由王爷率领,起兵在即,我身子又如此不中用,还请王爷与程程交接一二。”
迎程程仍旧有些犹豫:“王爷前几日所言,我也想过,此刻不是推脱之时,但若能请得老太君出面自然是最好……”
谢太君这些年在边关训练出来一支女兵,如今正承担着在边境处假冒百姓,盯着蒲甘军一举一动的重任。
这支女兵由谢太君一手调教出来,也由她老人家亲自带队在执行任务。
谢太君很多年前就说过,她是女将,却非女帅,能冲锋陷阵,不能守在军帐中,她待不住。
更何况如今她的独子刚殁,让她在伤心处待着实在是太残忍。
九王爷打断迎程程:“老太君替我们守好边防,但这毕竟是单家军,即日起,便由你来统帅三军!”
这次迎程程也就不谦让了:“好!”
单子寅看向九王爷:“九王爷打算如何?”
“本王刚接到陛下秘旨,将川蜀封赏给我做封地,”九王爷再开口时也有些艰难,“陛下命我即日赶赴封地。”
单老将军病重之时,满朝文武找不出一个能接替他之人,唯独九王爷能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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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受命。
如今单老将军人不在了,单子寅又已经赶赴边关,这时便将川蜀之地赏给九王爷做封地。
人道卸磨杀驴,如今磨还爱没卸呢。
迎程程眉头一紧,立刻就要开口。
但九王爷抬手拦住了她:“意气之言,不说也罢,如今事成定局,本王就将单家军与子寅,都交给你了。”
迎程程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圣旨上说的是:接旨便出发,因此九王爷丝毫不敢耽搁,当真是接到旨意立刻就拔营。
迎程程只能在短时间内听他说得了军中诸多要务,尚未来得及理出个头绪,便已经要替缠绵病榻的单子寅来恭送九王爷了。
单子寅在军帐中等了许久才将迎程程等回来,他嗓子都哑了,脸也烧得通红,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问她:“送别九王爷,心中可是酸涩难挡?”
“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就别再惦记着找我麻烦,”迎程程如今一个头两个大,“我要忙着军中诸多要务,心中的确不舍九王爷就此离开,现如今当真是半个能帮我之人都没了。”
“你是
从小便畅想有朝一日能上阵杀敌,还是畅想有朝一日能跟在九王爷身边?”
这不是废话吗?
“若九王爷不是戍边卫国,如何能成我心中英雄?”迎程程打断单子寅又打算张口的话,“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病着,不必起身,我将地图拿来,你与我说说。”
迎程程发现,单子寅虽然也是第一次来西南边境之地,却对这边许多地形十分熟悉,他可能并未一一走过,却对地图上的方位如数家珍。
“蒲甘军若要进攻,会走哪条线?”
单子寅伸出手指,顺着地图上一角缓缓上移:“此条线路可能性最大。”
迎程程蹙眉问道:“此前他们可曾攻过这条线路?”
“攻过,且打了单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即便如此,单家军仍旧顽强抵抗,最终将他们赶出了我大楚地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与秦死而复共守大楚
第一百一十一章与秦死而复共守大楚
单廷昉治军严苛,单家军中有一大部分人都是真心敬重和追随他,可也有一小部分人是迫于单廷昉的“淫威”不得不服。
如今单廷昉的死讯瞒不住了,三军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悲伤氛围之内,可也有人在这时候,打起了临阵脱逃的主意。
这日天还没亮,军帐前偶有守夜的士兵在巡逻,两名小兵从营帐后头绕出来,悄悄地往营寨外的方向慢慢挪动。
“咱们当真要跑吗?”其中一个明显有些害怕。
另一个“啐”了一声:“到这份上了,不跑被抓回去也是按逃兵论处,你想死?”
正是因为不想死,才冒如此大的风险,非跑不可。
单家军久驻边关,上战场与敌军厮杀乃是常有之事,脑袋都是挂在脖子上过营生,可偏偏朝廷忌惮,既要用单廷昉,又防着他进一步立军功,于是常在军饷上克扣刁难。
死也不过头点地,可活着的时候都连口饱饭也吃不上,跟着他拼死拼活,图什么呢?
生前尚且吃不饱、穿不暖,谁还敢指望若是战亡,能发几个钱的抚恤金?
前头害怕的那个眼一闭心一横:“也罢!不跑也是死,跑了还有机会活!”
这二人趁天将亮未亮,两队巡视官兵交接之时,悄悄往外跑了出去。
然而才刚跑没两步,就被人逼着倒退回来。
“将、将军夫人饶命!”其中一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地磕头求饶。
迎程程早就知道近几日一直有人异动,她从进军营开始,日日都是与众人一同吃饭,没过几日便将人脸记了个大概,是悲伤亦或是兴奋,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两人想必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跑,只是先前单廷昉还吊着一口气在,军威太甚,他们想跑也不敢跑。
再来也因为当时九王爷还在。
九王爷在云南素来有“笑面阎罗”之称,他看起来比单廷昉的脾气可好太多了,所以容易让人放松警惕,只是就当你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他能迅速出刀要了你的命。
如今九王爷也奉命前往他的封地,如今西南战局由单子寅这个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病秧子说了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迎程程手执长枪,直直抵住其中一人的脖颈:“说!你们是打算投敌叛国吗!”
那人吓得连连摇头:“夫人明鉴!小人绝对不敢投敌!只是军中短饷也不是一日两日,平日便吃不饱穿不暖,前些日子阵亡的兄弟连草席都没得一张,更别提抚恤金了……小人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要照料啊!”
另一人比他有骨气,宁死不跪:“要杀便杀!”
迎程程倒是生出几分好奇心来:“你连死都不怕,因何要当逃兵?”
“死有何惧?”那人竟然冷笑了一声,“只是末将父亲身为大军副将,为国为君冲锋陷阵,却连马革裹尸还都做不到,这国这君,还要来何用?”
“咳咳……”
他们身后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那人回头去看,正是披着外衣的单子寅,被玉枢扶着走过来。
“封楚,你只小我五岁,却跟随封秦将军浴血奋战多年,子寅见你,实在是汗颜……”
封楚双手紧捏成拳,心中也是波澜不止:“当年京中与少公子一别,如今已是云泥之别,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他上前一步,将双手手腕露出来,示意单子寅来缚。
单子寅却并未上前,还扭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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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玉枢。
玉枢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了封楚肩上。
“论私,当年封秦将军对我较之单老将军更像一个慈父,我与你应当论得上是兄弟,”单子寅虚弱地靠在玉枢身上,咳嗽几声之后才得以继续,“但论公,你视军纪为无物,擅自逃跑,是为逃兵!”
他转向迎程程:“劳烦夫人召集三军,我要当众宣判此二人罪责!”
迎程程高声答道:“是!”
于是立即召集三军,封楚和另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兵一同被绑缚于人前。
单子寅已经面有菜色,但依旧强撑着:“如今老将军重伤不治才刚过世,便有逃兵,你们是真当我单家军无人了吗!”
下面列队站着的绝大多数都是真心拥护单家父子二人的铮铮汉子,立即怒视封楚二人,还有年纪稍长者直接怒斥道:“封楚,你也是我们这些叔伯长辈看着长大的,缘何如此糊涂啊!”
封楚惨然看向单子寅:“将军,你一日战场未赴,年纪轻轻便已是将军!”
他侧身指向台下众人:“这些人谁不曾浴血奋战,谁不是满身伤疤,如今却都列队于此,听你召唤,你可有何过人本事?”
单子寅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封楚朗声大笑道:“你没有!你不过就是单廷昉独子而已!”
有人蹙眉呵斥他道:“无知小儿,还不住嘴!”
“我随父亲上阵杀敌,为的是保家卫国,并不为保护他单廷昉!”封楚高声质问道,“可如今我父为救单老将军而死,尸身至今曝于荒野之中,连张草席都没有,可单廷昉却躺在金丝楠
木所制的棺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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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枉担虚名
第一百一十二章枉担虚名
整片营地之中鸦雀无声。
单子寅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终究还是咳嗽出声来。
封楚像是被这咳嗽声惊扰到终于回神的样子,双膝一软,跪坐在了金丝楠木棺椁之前。
“封楚,你父亲与我父亲数十年来肝胆相照,早已是过命的把兄弟,你如此揣测,既是对你父亲选择的亵渎,更是对我父亲为人的污蔑。”
单子寅缓步走至他身侧:“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么多年,他可曾回京照料过我一日,于西南边陲,又可曾指点过你无数?于帅,他身先士卒,于父,他却不曾有过抚育之恩,今日若有一人能骂他无德无能,也只能是我!”
他声音嘶哑,中气不足,所言却一字一句钉在众人肺腑之上。
“世人皆知我单子寅自幼体弱,肩部能抗手不能挑,还入赘商贾之家,令单大将军颜面扫地,”单子寅轻笑道,“即便如此,他单将军可曾回京观礼,接下我妇一杯儿媳敬茶?”
他上前几步,阻拦了迎程程和玉枢想要帮忙的手,亲自一点一点移动棺椁木盖,直至完全封死住。
这番举动已然耗尽他全部力气。
玉枢隔得远,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
还好迎程程就站在他身侧。
就在单子寅即将脱力到瘫倒在地时,她立即上前几步,托住了他的手肘。
单子寅得以站稳,和他的夫人以互相搀扶的姿态立于众将士身前。
“单家军数十年来卫国戍边,风餐露宿,朝廷却连军饷都凑不齐,陛下命我入赘商贾之家,无非就是谋求我夫人娘家迎春笑的产业,来筹措军饷,今日我带来所有物资均出自迎春笑,这婚事,只有我对不住她。”
他缓了缓才继续说道:“于公于私,我也算是倾其所有,天资受限,的确难赴战场,奈何必须枉担虚名,我夫人迎程程熟读兵法且身手过人,还带来诸多军饷物资,由她来接替单老将军暂领军务,尔等可服?”
三军手执长枪高举过头,响声震天:“服!服!服!”
单子寅到此时,才终于松开迎程程托扶住自己的手,朝她微微一笑道:“自古女子上战场便是罕事,用不着敌军冲刺,只是自家唾沫星子便能淹死你,程程……”
他紧紧握住迎程程的手:“若舆论不能偏向你,那就愿胜利偏向你。”
迎程程眼眶忍不住地发热。
单子寅低声道:“迎将军切不可才敢上任便先洒泪。”
迎程程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单子寅提高音量:“此二人叛军出逃,便交由迎将军发落!”
迎程程一扬披风,转身面向众人,眼神犀利地扫过封楚与仍旧跪在地上的那人。
封楚双手垂在身侧,忽然发动,夺过身侧一官兵手中长剑,往脖颈上一抹……
迎程程反应飞快地踢向已赶至她与单子寅身侧的玉枢腰间垂着的香囊。
那香囊被她一脚踢飞出去,正中封楚执剑的虎口处。
剑与香囊一同落地。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们二人的命暂且留着,罚军棍三十,”迎程程冷声道,“许你们戴罪立功,何日歼敌三千,再来抵消你们私逃的罪责!”
封楚一愣,另一人已经再次磕头如捣蒜:“谢二位将军不杀之恩!”
迎程程已经抖擞着大喊一声:“与蒲甘势必一场恶战,今日开始带上新来的弟兄们一同开始操练!”
“是!是!是!”
至此,迎程程在军中的威望算是彻底立起来了。
单子寅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始接受医治。
常太医虽然亲抵云南,面对单廷昉的伤势却无力回天,这些日子一直心中非常难过,军中大战在即,迎程程率领众人没日没夜地操练,提都没办法提为单廷昉守灵之事。
既然不能公然地为单廷昉守灵,常太医也无他事可干,就默默开始自己去守灵了。
待单廷昉的头七一过,玉枢便着急忙慌地找到他:“常太医,您快去看看我们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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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子寅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原本早就要来请常太医,但单子寅却拦住了他:“老将军头七之前,不要去打扰常太医。”
常太医也是当年追随过单廷昉的老人了,同封秦也是老交情,如今只有他能为两位故交守灵,单子寅不愿去打扰。
因此等到常太医来看时,单子寅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简直是胡闹!”常太医急切起来,“老将军在世时便常说,活人总比死人重要!更何况您现在可是一军主帅!”
“枉担虚名而已……”
恰巧这时迎程程终于解散三军回了营帐,掀开帐帘便听到他这一句,立刻接道:“虚名也很重要,如今众人服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我是你夫人,夫人和寡妇可是天差地别,你可千万把身子给我养好了。”
一番话把单子寅给逗乐了:“你可真是……”
话没说完,就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真是实打实的一口血。
而且吐得很有技巧。
被褥上都干干净净,全吐在了迎程程的裙摆上。
把铁男都给吓了一跳:“姑爷您可别讹人啊!我们姑娘方才那话一点儿也不尖酸,你不可能被气得吐血!”
但无论如何,这口郁结之气是纾了。
常太医感慨道:“还真是多亏了夫人这一激啊。”
单子寅侧躺在榻上同她拘礼:“多谢夫人了。”
“最多给你三日,不好全也得利索些,蒲甘这几日一直蠢蠢欲动,”迎程程道,“前方探子回报,他们竟然还在高价悬赏老将军头颅!”
“攻心计而已,”单子寅冷笑道,“全为助长士气,可我单家军焉能让他们如此嚣张?”
他刚想要起身,就被常太医兜头给按了回去:“方才夫人都说过了,给将军三日时间歇息!这还要在作,便就是连老夫也毫无办法了!”
单子寅无奈只能又躺回去:“好好好,我必定歇够三日。”
他怅然道:“就是不知,蒲甘军还能不能等上三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露头角
第一百一十三章初露头角
迎程程为给单子寅争取到三日的养病时间,想尽办法各种掩饰和伪装,让蒲甘军在三日之内打听不到单廷昉的死讯。
其实单廷昉和蒲甘军交手多年,他的魄力和人品,还是颇为让敌人尊敬的。
这样一来,也可以赌一赌蒲甘军得知单廷昉的死讯之后,是会趁机立即发动总攻,还是会给单廷昉该有的尊重。
只不过若是赌输,后果不堪设想。
迎程程抓紧时间仔细研究了大楚与蒲甘的形势之后,快速制定了作战方针。
这次她的反应速度快到让单子寅有些意外。
会有一些副将也被一同召集到主帅大营中来。
迎程程站在沙盘前,手执代表大兖军队的两只红色小棋,分别插到对应的沙路中去。
“我大兖军队分东西两路,”迎程程将其中一只红旗查到了东路,“东路军由我亲率主力一万七千人沿木邦从东线进攻。”
步盛和向浩蓝是单廷昉还在世时,就重用的副将,步盛为左将军,向浩蓝为右将军,他二人中步盛年纪稍长,与单廷昉同岁,向浩蓝却是军中这两年才慢慢起来的副将,比单子寅大上个十来岁,也十分有作战经验。
步盛细想想便道:“那西路还须有人领兵沿老官屯去辅助进攻。”
“此事可交由参赞大臣凌旸来办,”迎程程道,“唯有如此,才能顺利完成包抄。”
步盛想了想:“此事还需加急派人前去通知凌大人,方不至于延误战机。”
向浩蓝道:“交由封楚来办可好?”
众人皆神情一顿,齐齐看向单子寅。
单子寅蹙眉问:“封楚身体如何?”
“军棍三十,行棍人受夫人叮嘱,没下狠劲,现已算恢复个大概来,”向浩蓝看向迎程程,“夫人,封楚正愁无戴罪立功机会,此事交给他来办,必定不会出差错。”
封楚非常后悔。
他跟着封秦在军中也有几年了,亲眼见到过单廷昉如何以身作则贯彻军法,也知他平日待人宽厚,只是毕竟封秦因他而死,死后又如此差别对待,让封楚气愤和不公的是这个人人分出三六九等的制度。
然而单廷昉竟然在临死之前连这一点都考虑进去,甚至还替封秦请旨追封了侯爵之位,连传三代。
因此待战事停了之后,封楚本是该回京去当他的小侯爷的。
事到如今,封楚是没这个脸去受封了,他迫切需要一场战事来证明自己!
迎程程很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好,便命封楚前去通知参赞大臣凌旸,让他领偏师一万沿老官屯从西线进攻。”
她将另一枚红旗插在了西边的沙路上,用手指划出两条线路来:“最终东西两线合兵于蒲甘首都阿瓦,一举荡平蒲甘!”
步盛和向浩蓝最初本是不放心单子寅毫无作战经验,骤然接受单家军,会导致军心大乱,因此早早做好了准备,由他二人想好作战方针,提前与单子寅通气,到时由他来公布最终结果,也算能让众人服气。
结果没想到封楚在关键时刻来了这么一招,更意外单子寅处理此事的结果。
只是实在不曾想到,就在单子寅也算是勉强能服众之时,他会忽然将大军全权交给迎程程一介女流来掌管。
即便迎程程此前种种壮举,步盛与向浩蓝皆有所耳闻,只是闻名不如亲见,迎程程方才计划严谨地如此布置,才教他们二人终于放下心来。
走出帐篷时,步盛还在感慨:“将军在世时,时常感叹对不起子寅,连婚事都由不得他自己做主,陛下那道赐婚圣旨,羞辱了将军又耽误了子寅终身,没想到……”
“没想到新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位奇女子,”向浩蓝也啧啧称奇,“夫人能同意让封楚前去报信,也就是给了他随凌旸大人立军功的机会,我这就去告诉他,他必定高兴。”
步盛点点头,目送向浩蓝走向了封楚的军帐。
封楚的棍伤并无大碍,都是皮肉伤,有迎程程授意,加上行刑之人本就是军中弟兄,差不多就只走了个过场。
这让封楚更加汗颜,向浩蓝来通知他这件事,简直是给他送来了甘霖。
“我这就去!”
封楚跳起来就要出发。
“慢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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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蓝立即叫住他,蹙眉不满道,“实在也是在军中历练了几年,你为何还是如此毛躁?”
向浩蓝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就打算穿着单家军的盔甲出发?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你要去找凌大人?”
封楚一愣。
“蒲甘人狡诈,加之边境本就与我大兖接壤,同音同调百姓者众多,谁知会不会有人冒充我大兖百姓沿途窥探?”
向浩蓝提点之后,便给了些时间让封楚消化。
封楚想明白之后立即开始解扣子:“我这就更衣!”
向浩蓝上前几步,在封楚腰背处又点了点:“行军者素来习惯挺直腰背,寻常百姓耕种却大多躬身驼背,一路切记注意细节,别小看了那群蒲甘人。”
封楚点头:“多谢向大哥提点,封楚受教!”
向浩蓝看着他快速更好衣,飞奔出去的背影,心中着实是有些
感慨。
他想起方才出营帐之前,被迎程程特意叫住,叮嘱过的话。
当时迎程程对他说道:“封楚看似毛躁,却是急性子之故,并非听不进人言,此行前去通知凌大人,沿途还须防备是否会有蒲甘人冒充我大兖百姓一路窥探,我去提点反倒不妥,只能请向将军代劳了。”
虽说原本向浩蓝就打算如此提醒封楚,可他的确也没想到,迎程程这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能想到这一层上头来。
他转道前往步盛的营帐,说起了此事,还颇为感慨:“子寅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啊。”
谁知步盛却摇了摇头:“夫人的确是将帅之才,但她背后必有军师。”
“步将军是说,少将军?”
“咱们这位少将军,虽体弱,却多谋,”步盛长叹一口气,“他只是心中难过那一关,不愿再走将军老路罢了。”
向浩蓝在这次单子寅来西南之前,从没见过他一面,因并非在单廷昉少年时便追随,对当年单廷昉和舒琴的旧事也不清楚。
他见步盛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便也没再追问,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夫人带主力前去,军中有少将军坐镇,便能万无一失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及时雨
第一百一十四章及时雨
封楚第一时间赶到了参赞大臣凌旸处。
“凌大人,”封楚喘着粗气禀告情况,“单少将军与夫人协力坐镇单家军,打算让大军分东西两路攻打蒲甘军,东路军由单夫人亲率主力一万七千人沿木邦从东线进攻,请您领偏师一万沿老官屯从西线进攻!”
凌旸第一时间下令,召集一万兵力,准备出发。
迎程程这头亦十分顺利。
单家军与迎程程带来的亲兵汇合成全新的云南兵,有想临阵脱逃的、有不服管教的,统统都被震慑住。
迎程程还同单子寅说起这事:“杀鸡儆猴这招虽老套,却实在是管用。”
现在整个部队的规整度已经不输给单廷昉在世时。
步盛在迎程程出发前,亲自带兵去探了一下蒲甘军的实力。
两国交战以来已经耗时太久,蒲甘军此前偷袭不成,已经元气大伤,本以为大楚这边亦有粮草不足的情况,却没想到这回单子寅和迎程程过来,兵力没带多少,却带来了不少粮草。
迎程程的实力,尚需一场大战来检验,可她的财力却是整个大楚都有目共睹的。
这次步盛奇袭蒲甘大获全胜,分队中就有迎程程此次带来的新兵,他们经历一场胜利之后更是士气大涨,云南军的战斗力直线上升,让蒲甘军完全不适应。
一般奇袭过后,就会迎来短时间的休整,蒲甘军也打算趁此机会重新布局,然而就在这时,迎程程召集众人,开口就道:“我今夜便要发动总攻!”
步盛下意识开口劝阻:“夫人,如今瘴气重,久居西南的老兵尚且扛不住,更何况您和带来的新兵,到那时恐怕……”
迎程程却看向了单子寅。
单子寅抬头看向此刻正漆黑一片的夜空,慢慢开口道:“今夜子时,必有大雨。”
步盛轻蹙眉头:“少将军的意思是,今夜大雨能冲散瘴气?”
“瘴气乃蒲甘军天然的屏障,若是此屏障一破,必能大胜!”
单子寅扭头看向众人:“诸位,我夜观星象,今夜会是近日来唯一一场大雨,错失良机便又要拖上不知多久了。”
迎程程面对步盛道:“我领兵去攻,须得向将军配合,军营这儿,连同单子寅,我便一同交给步将军了!”
步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单子寅,不知还能说什么来劝阻。
倒是单子寅看着向浩蓝说了一句:“夫人虽有些功夫,但毕竟是头一次领兵出征,缺乏经验,还请向将军多费心。”
向浩蓝立即抱拳道:“将军放心!末将必定护夫人周全!”
迎程程蹙眉道:“上了战场,人人都只一条命,我不要任何人来护。”
她说完很快又道:“但我的确缺乏实战经验,若有突发状况,仍需向将军多指教。”
“夫人并无军衔在身,我给她领兵之权,但你才是右将军。”单子寅严肃道,“遇突发状况时,以你决意为准!”
单子寅之所以会这样叮嘱向浩蓝,也是经过观察,确定他并非鲁莽贪功之人,且对女子也并无世俗偏见,此前迎程程提出作战方略,他该钦佩亦是十分钦佩。
迎程程也朝向浩蓝抱拳:“此行就仰仗向将军了!”
经迎程程整顿,大楚云南军战斗力直线上升,且人人个个儿都十分兴奋,蒲甘军完全不适应,被奇袭之后定会重做休整,迎程程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一挥,高声喊道:“出发!”
云南军整装出发。
单子寅站在营帐前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全是忍不住的愁绪。
很快玉枢便过来禀报:“公子,铁男不见了。”
迎程程头一回率领众将士去打仗,铁男不可能不跟。
碍于军纪,她此前根本不提,也是知道一旦提出来,不可能有人答应。
然而单子寅动也没动,并无丝毫意外。
“赤胆忠心,不愧是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单子寅又抬起头,轻叹一声,“夫人首战能否告捷,就看今夜这场雨了。”
同一时间,封楚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凌旸正要依照迎程程计划领兵出发时,忽感恶疾,一时间病势汹汹,连军医都束手无策。
此行重要,并非随意派遣他人领兵前往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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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凌旸这次病发突然,是瞬间昏迷过去,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指令。
谁敢无令而率兵出征?
任凭封楚再如何着急,依然只能按照程序,由副将写折子上书给陛下。
“报——”
已是子时三刻,赵堃正宿在坤宁殿中,忽然被疾呼惊醒。
谢清同样惊醒,坐起身来,掀开床幔一角问了一句:“何事?”
内侍疾步过来禀告:“禀贵妃娘娘,云南急报。”
谢清闻言立刻清醒了不少,即刻准备起身,服侍赵堃更衣。
赵堃不动如山,反手握住了谢清的手腕,将她重新按回床榻上,还替她掖好了被角,然后才坐在床榻边,撩开床幔直接道:“让人进来。”
一名身穿盔甲的士兵立即进来,朝赵堃跪下:“陛下,参赞大臣凌旸病
重不治身亡!”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正在为殿内点灯的宫女的脸。
同一时间,一道响雷从迎程程头顶劈过。
闪电照亮黑夜,亦照亮了在黑夜中苦等多时的云南军的脸。
向浩蓝亦是精神一振:“少将军果然所言不虚!”
云南已经苦旱多日,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场及时雨,却怎么也等不来。
单子寅说夜观星象今夜会有大雨时,向浩蓝还心存疑虑,可当他又说接下来很长时间便都是大旱之日时,他才有所松动。
直至此时,已经有斗大的雨珠落下来,才终于有些真实感。
他本以为迎程程苦等这许久,会立即下令出发时,却见迎程程摇了摇头:“雨还不够大,再等等。”
趴在后方蠢蠢欲动的几个新兵被老兵按住。
“主帅未曾下令,都不准动!”
新兵自然不敢轻易乱动,只是心开始躁动起来,迫切地等着雨量增大。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雨水落到树上、地上,从淅淅沥沥渐有瓢泼之势。
这时迎程程终于起身,高呼了一声:“冲!”
蛰伏在雨夜中的云南军瞬间如猛虎出洞般,举起兵刃朝着蒲甘军休整方向冲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横渡大迭江
第一百一十五章横渡大迭江
天降大雨,冲淡了瘴气,给了迎程程最佳的进攻时间。
迎程程身先士卒,亲率一万七千名野战军冒雨从西双版纳一路杀进蒲甘境内。
这是大楚军队第一次反守为攻,直接杀入了蒲甘的境内。
单廷昉在世时,恪守赵堃给他的命令,守住边防,绝不能让蒲甘军进犯我大楚境地。
这是单家军第一次攻入蒲甘,并且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从天黑一路杀到天亮,并迅速占领了蒲甘东部的第一个核心战略要地木邦城。
好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回了单子寅处,他第一时间写折子八百里加急直接递进了宫。
赵堃头一夜没睡好,连带着谢清也没睡好,整个大楚上下都在等着单子寅的军报。
“好、好、好!”赵堃在朝堂上大笑三声,“好一个迎程程!”
朝堂上众人都有些费解地面面相觑。
虽说迎程程是当着他们的面来请旨前去御敌,但在场的老头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一个黄毛丫头能领兵打仗——不吓得躲在被窝里哭就不错了,真当自己是穆桂英呢。
“木邦城南连蒲甘,北接云南,是整个蒲甘东部最核心的枢纽,”赵堃龙颜大悦,“只要能拿下木邦,迎程程的东路军进可攻退可守!还真让她把木邦给拿下了!”
这下朝堂上炸开了锅。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况。
赵堃高兴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参赞大臣凌旸临阵突发恶疾不幸过世,朕如今下令命副将彭庆就地接任,继续配合迎程程作战!”
临阵换将本是军家大忌,更何况现如今战事吃紧,另派大将从京城带兵赶赴云南,路上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现在赵堃只须派传信兵八百里加急赶过去传旨便可。
彭庆多年前就随凌旸一同镇守云南,无论对当地情况还是军队情况,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迎程程如今首战告捷,正是要势如破竹继续厮杀的时候,绝不能在配合作战上出现任何差错。
远在西南的迎程程正杀红了眼,她才刚率兵拿下木邦,为了确保战局稳定,避免后路被断,专门留下五千士兵驻守木邦。
“你们给我把木邦给看好了!”
“是!”
迎程程此时此刻握住长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人,见过这么多尸体。
可战机不得延误,许多时候哪怕你犹豫一秒,就是在给敌人机会杀了你。
迎程程不得不一次次提醒自己:“你面对的事敌人!是烧杀抢掠大楚无辜百姓的敌人!”
于是手起刀落,再由不得她心软。
木邦城内留守了五千士兵驻守,为的就是不给蒲甘军反扑的机会。
迎程程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会控制不住地想自己满手血腥的场面。
她担心因为自己不敢停下来而继续追击会犯军家大忌,还特意问了向浩蓝的意见。
向浩蓝道:“此刻大家士气高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夫人大可放心,末将等誓死追随!”
“追随就可以了,不必誓死,”迎程程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重新扬起胳膊,振臂一呼,“继续南下!”
于是迎程程和向浩蓝就开始继续带着一万二千名野战军南下追击蒲甘军。
蒲甘军被迎程程直接吓破了胆,为了阻截云南军的进攻,蒲甘军主帅下令将所有渡口全都毁坏,推倒大树阻拦险要之路。
迎程程率兵打至大迭江,大迭江横宽三十多丈,一没桥,二没船,根本过不去。
云南军被迫停在了渡口这头。
迎程程隔着大迭江,遥遥看向江对面。
向浩蓝站在她身侧道:“夫人,现在唯一快速过江的办法,只有砍树架浮桥!”
如今这局面,是迎程程领兵出发之前,就被单子寅预料到了的。
他当时站在沙盘前,气定神闲道:“若一切顺利,你率领云南军一路南下,蒲甘军短时间内是很难招架的,他们唯一能阻拦你的,只有大迭江这条天险。”
单子寅将红旗插到大迭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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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浮桥,就得防着蒲甘军偷袭。”
迎程程当着向浩蓝的面,叫来两百名水性较好的士兵:“你们绕开主路,从侧方游过去,躲在江水中段位置,现埋伏起来。”
向浩蓝疑惑地看向迎程程。
就如同当时的迎程程疑惑地看着单子寅。
单子寅道:“只要蒲甘军敢来,这二百名水性好的士兵一是要示警,二则进行就地反包围截杀……”
迎程程重复道:“如此一来,既不会耽误架浮桥速度,也能威慑蒲甘军,一举数得。”
向浩蓝心服口服。
迎程程根据出兵前和单子寅根据沙图做好的战略部署,做好了万全准备。
结果蒲甘军还真是丝毫不辜负单子寅的预测,很快就过来阻击,结果被埋伏好的这二百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迎程程隔江相望,知道事成了,于是下令:“加快速度!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杀过去!”
她下完命令,竟然以主将之位、女儿之身,亲自上阵,在最前线和所有普通士兵
一同砍树干粗活开始架浮桥。
此举吓坏了向浩蓝,他立即过来阻拦:“夫人不可……”
迎程程此刻已经灰头土脸,她随手擦了擦,然后侧头看过去:“这里没什么夫人,我暂行主帅之责,实则是在执行单子寅的计划,这计划你身为副将也认可,那便要举全军之力去实现它!”
向浩蓝伸出去阻拦她动作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慢慢上涌,直冲到脑门上去。
于是向浩蓝也挽起了衣袖:“我也来!”
以往向浩蓝身为副将,从未有过如此与士兵无异地亲自搬砖干活的经历。
但迎程程一个女子,头一回上战场,竟然就有如此心胸和执行力。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单子寅会冒天下大不违,非要带着迎程程一同来西南了。
在云南军先锋队全军上下共同努力下,三天不到,迎程程便带着一万二千多人架浮桥从三十多丈宽的大迭江横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蛮结大捷
第一百一十六章蛮结大捷
迎程程这一招是单廷昉在时,从未用过的招数,蒲甘军再次被打得措手不及,吓得一再退守,根本不敢再来偷袭。
于是迎程程和向浩蓝带着整个云南军主力部队势如破竹,一路猛追猛打,一直打到了蒲甘首都阿瓦城前东部的最后一道防线——蛮结。
远在京城皇宫中的赵堃接到消息,兴奋地直拍龙椅扶手。
先前他如此举动,还会让满朝文武胆战心惊,担心是战况不佳,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之后,现在已经都心中有数,应当是西南那边又来了好消息。
迎程程带兵攻入了蒲甘首都阿瓦城前东部的蛮结这件事,即便是单廷昉在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壮举,不止赵堃高兴,所有人都很高兴。
有大臣出列,为迎程程请功:“陛下,单迎氏如此战绩前无古人,还请陛下嘉奖其功,以鼓励后来者!”
但也有大臣反对:“单迎氏不过一介女流,云南军攻入蛮结实乃主帅单子寅之功!”
不过单子寅居功也有人不高兴:“单子寅不过是因其为单廷昉之子,才被陛下委以重任,但他夫妇二人从未有过战绩,此次大捷必定是原部旧将之功!”
赵堃原本因捷报兴奋起来的情绪逐渐被浇淡。
他渐渐玩味地勾起嘴角:“依爱卿们所见,此功究竟该归于何人?”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有内侍高声呼唤:“陛下,边关单将军来报!”
单子寅这么快又追来了折子?
该不会前线战事有何变数吧?
赵堃拧紧眉头:“快快呈上!”
内侍立即将边关来的折子一层一层递入大殿,最终由乾清宫的掌事太监刘胜亲手呈到了赵堃手里。
赵堃是紧紧蹙着眉接过的奏折,而且越看眉头蹙得越紧,方才还在不停争执的几位大臣见到他的脸色不佳,也开始后怕,纷纷退回了自己的行队中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堃在一片死寂中抬起眼皮扫了下头一眼:“继续啊。”
没有人敢再继续。
先前出列的几位大臣默默垂下了头。
赵堃喊了一声:“刘胜!”
刘胜立即躬身上前:“奴才在。”
赵堃将方才收到的奏折又扔回刘胜手中:“念!”
刘胜赶紧接住,快速翻开奏折,立即念出声来:“蒙陛下隆恩臣与妇人有适西南来,蛮结虽大捷,然前列非臣夫妇二人,兼裨将步盛与浩蓝等列众,所以获此功者赖陛下知人,主辨有方,臣敢以为意,若有人半辟庆之功,至为臣招功,陛下千万不理,臣当击之,不胜其命矣。”
话音刚落,赵堃便冷哼了一声:“单子寅人还在前线,便能猜测到,朝中会有人以蛮结大捷做文章,争相抢功,甚至将他夫妻二人至于炭火之上!”
不战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最终战局如何,大楚史上也并非没有过以少胜多,或是战至中途急转直下的情况。
单子寅很稳当,也很谨慎,他表示这场战争如果能够赢到最后,真到了要论功行赏的时候,这功劳也不是他和迎程程夫妇二人的,还有副将步盛和向浩蓝,以及前线所有士兵,而最重要的功劳是赵堃知人善任。
可以说是里子面子都照顾到,这一步退得恰到好处而且很有技巧。
折子抵达京城中时,前线的迎程程已经很难再抵近——
蒲甘为了阻拦迎程程,已经在蛮结修了十六座营寨。
迎程程当天夜里就身穿夜行衣,亲自去这十六座营寨中探查了一番。
蒲甘人十分谨慎,得亏迎程程轻功了得,这才能有惊无险地回来。
“这十六座营寨的确毫无破绽,”迎程程考察完前线战局之后,谨慎地给出了她的结论,“此事我须同单子寅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蒲甘王的确是个人物,都到了这步田地,仍旧不肯弃阿瓦而逃,竟然还建起了十六座营寨来阻拦迎程程的云南军。
虽说是敌人,但蒲甘王如此气魄,还是让迎程程很钦佩。
不战至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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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身为一国之王,如何能轻易放弃?
单子寅接到消息之后,在营帐中对着沙盘沉吟了几个时辰,最后才给迎程程回信。
迎程程接到信时十分惊讶:“放弃左右十二营?”
向浩蓝接过信,快速扫完。
单子寅提出的建议是,干脆放弃左右十二座营寨,集中优势兵力,只打敌人正面四座营寨,以最快的时间和最大的力量直接冲爆它。
战事紧张,根本经不起多少时间的拖延,每一步都十分紧要。
向浩蓝直接看向迎程程:“夫人作何打算?”
迎程程也没多少时间来犹豫了,她立刻说:“依主帅之令行事!”
向浩蓝此刻也没了主意,单子寅给了方向,迎程程做了决定,他也就直接去执行。
而迎程程还有更让人惊讶的进一步决定:“我要亲自上。”
向浩蓝大惊失色:“少将军信中并未……”
“什么都等到他来定,还打什么仗?”迎程程平静地说,“我是单老将军的儿媳妇,是少将军的夫人,我来亲自率领所有贵族士兵
担任先锋,才更能振奋士气。”
向浩蓝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什么了。
“只有我亲自站在冲锋第一线,才能让人信服,才能让他们心里过得去,才能让他们更义无反顾、心无旁骛地去冲锋陷阵。”
她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向浩蓝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让迎程程先带兵去打敌人正面四座营寨,如单子寅所说那般,以最快的时间和最大的力量直接冲爆它,然后其他大军再跟上。
向浩蓝正色道:“夫人意已决,浩蓝绝不再阻,但此战凶险,绝无主将重逢,副将留守之理,我愿追随夫人,一同去攻正面四营!”
迎程程感觉自己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铁男在一旁早已热泪盈眶,却还努力出言相劝:“姑娘与向将军不必担心,只要西路军能按计划去阿瓦会合,此战必胜!”
第一百一十七章 横生枝节
第一百一十七章横生枝节
迎程程率领东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了阿瓦。
这是单子寅做出直攻主路四座营寨时就已经预料到了的结果。
可就当迎程程率领的军队按照先前计划顺利攻进去之后,西路军却没能按照先前战略部署来到阿瓦与迎程程的东路军汇合。
前线局势瞬息万变,单子寅每日都在急切地等待着消息。
但西路军没能去阿瓦和东路军会合这件事,还是十分出乎单子寅意料之外。
西路军非但没顺利抵达阿瓦,还被蒲甘军全部拦在了西边的老官屯,寸步难行。
蒲甘军的主力军全都集中在蛮结,意在最后阻击住迎程程的东路军,无论如何不能被她攻入阿瓦,老官屯已经就只剩一些残部,怎么可能拦得住凌旸的一万精兵?
留守云南的单子寅立刻大感不妙。
“步将军,”单子寅看向步盛,“西路军那边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步盛立刻道:“参赞大臣凌旸临阵突发恶疾,人已经不在了,封楚书信中写明,陛下已经命副将彭庆就地接任,继续作战,不应当延误战机才是。”
单子寅眉头紧锁:“临阵换将本是军家大忌,陛下已经在尽可能减少换将对战事的影响,可彭庆却一直不曾出兵……”
他沉吟片刻,直言询问步盛:“不知步将军对彭庆其人有何了解?”
“末将只知凌旸,不知彭庆,”步盛想了想,“只是这彭庆也是跟随凌旸多年的副将,论理不该差到哪里去,想是出了什么意外,西路军才会被拦在老官屯。”
单子寅没时间等了:“就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
步盛立即道:“末将愿率兵前往接应夫人!”
“且慢!”
单子寅道:“精锐部队已被程程带走,若我们再另行派兵,万一蒲甘反攻,岂不连大本营都难保?”
他沉吟片刻:“我来想办法。”
单子寅当即修书一封送去给了九王爷。
此事辛秘,九王爷未得圣命擅离封地乃是死罪,一不小心还会被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单子寅并无十足把握他这封求救信能让九王爷立即挥兵南下赶来接应。
但即便是他肯来,这件事也决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有心人一旦发现,所有人都是死罪。
而老官屯处此刻也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封楚就差直接跪在彭庆面前了,他言辞恳切地请求道:“彭大人!战绩一刻也延误不得啊!还请大人下令出兵!”
然而彭庆却说:“如今我兵力不足,如何强攻?当我西路军所有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但事实却根本不像彭庆所言。
此刻彭庆率领西路军竟然攻不破老官屯,是非常不应该的。
蒲甘军三分之二的主力军都在东部抵抗迎程程,细线的老官屯只放了三分之一的力量,若是西路军迟迟不去接应,迎程程的东路军在阿瓦的局势会越来越尴尬。
迎程程的兵力不足以抢攻阿瓦,而蒲甘国王孟驳坚壁清野还选择了主动焚烧自己的村庄,导致迎程程四处找不到粮食,甚至连人都找不到,东路军的后勤补给逐渐出现了问题。
迎程程此刻处境已经十分艰难,她猜到了西路军那边恐怕出现了什么变数,但现在追究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先尽全力解决眼下的困境。
向浩蓝抱拳对迎程程道:“夫人,蒲甘军在猛笼地区有存粮!”
迎程程想也不想便道:“奇袭猛笼!”
此刻的东路军全都杀红了眼,他们也不知道全线战局究竟如何,只知道迎程程每一次下令最终结果都是大获全胜,因此想也不想便遵照执行。
猛笼被奇袭之后,东路军的粮草进行了一定补给,将士们士气不减,可迎程程心中却越来越焦急。
她对向浩蓝道:“只要西路军不能前来会合,再怎么奇袭,打这些小战,也只能临时应付,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向浩蓝道:“夫人,眼下只能沿正北方向的大山城一带,退守木邦,休整过后,再进行新一轮的进攻了。”
迎程程此刻也没有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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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只能无奈下令:“那就先退守木邦城!”
此次迎程程的东路军没有沿原路,从东北退守木邦,主要是因为蒲甘的瘴气每年冬月渐减,至正月复生,一年之内,无瘴之时,不过一百数十日。
此时的大楚军队若是想在不受瘴气影响,保证身体健康的状况下进攻蒲甘,就只有抓住每年九月到转年正月这四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内,若是战事无法告终,瘴气一上来,到最后大楚军队就只能是功亏一篑。
因此迎程程若是东撤木邦的话,便无异于提前宣布了本次征伐蒲甘的失败。
只有北撤大山城,迎程程才有机会和老官屯的西路军及早会师,毕其功于一役。
此时此刻,迎程程考虑的仍旧是这场仗该如何打下去才能赢,而不是怎么混。
只可惜,在迎程程北撤,盼着及早和西路军会师时,彭庆的西路军非但没有加速对蒲甘老官屯的猛攻,反而开始修建营垒,和老官屯的蒲甘军玩起了相持战。
如
此决策简直令封楚感到疑惑。
如今大楚本就是客场作战,在有明确进攻时限的情况下,选择和主场作战的蒲甘军去拼消耗,这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通。
而蒲甘国王孟驳也是个人物,他抓住了大楚西路军的劣势,和迎程程那边明显粮草不足的情况,坚决不肯迁都,而是开始凭借着主场优势补充了新的生力军和充足的粮草供应。
紧接着,孟驳收到了一个明确的好消息。
“王上!”蒲甘军向孟驳汇报道,“大楚东路军准备北撤!”
孟驳问道:“老官屯处如何?”
“老官屯处西路军稳如泰山!”
“好!”孟驳士气大振,“来人,召集两支生力军,一支从阿瓦出发,负责咬住大楚东路大军,减缓他们北撤的速度,另派一支军队走小路绕至东边,围打木邦城!”
“是!”
注:本章涉及大楚与蒲甘之间的战事情况,参考自清军统帅明瑞征缅相关历史,详情参考自“正直讲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如此小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如此小人
蒲甘军的一支分队主要负责骚扰和咬住迎程程的东路军,另一支却绕到了木邦城,来切断迎程程的退路,还四处散步木邦已经失守的谣言去干扰迎程程。
而蒲甘军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行动远比迎程程的东路军要快得多,这就直接导致了迎程程这一仗打了好几个月,而且十二月中旬之后,在蒲甘军的封锁下,迎程程的东路军直接失联了,消息根本发不出去。
远在京城中的赵堃简直是勃然大怒:“彭庆在干什么!西路军缘何不去接应?”
尽管赵堃此刻还不完全清楚此次西南战场的局势,但彭庆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他疑惑,自然能看出来此次战事的不正常。
“为何迎程程都已经打完蛮结了,彭庆还在老官屯转圈?”赵堃一拍龙椅,“如此下去,迎程程岂不成了孤军深入?延误了战机,朕活剐了他!”
赵堃越想越不对劲,可朝中众臣还在竭力替彭庆挽尊:“陛下,老官屯处定有蒲甘军主力在阻拦,否则迎程程初次作战,不可能如此顺利便直捣阿瓦!”
居然还有人立即附和:“陛下明鉴,彭庆作战多年,被困在老官屯定有蹊跷!”
“陛下,如今迎程程所率东路军已全面失联,若是全军覆没,此战后续还须彭庆为主,”有大臣出列,“还请陛下息怒,眼下绝不是动彭庆的好时机!”
赵堃被劝住,也开始认真考虑,若是迎程程当真孤军深入全军覆没了,为她伸张正义远不如重用彭庆去赢得接下来的胜利更重要。
于是赵堃点头道:“命彭庆重新布置战局,让单子寅配合接应!”
“是!”
然而此时的九王爷接到单子寅密函之后,却立即如坐针毡起来。
“陛下可知如今西南战局?”
亲信回道:“回禀王爷,陛下已知,将战局全权交由彭庆指挥。”
九王爷简直两眼一黑。
此时此刻,若是他坐在那张龙椅上,有四大部署仍有机会挽回战局。
他立即修书一封给单子寅回信。
“设法传令给西路军主帅彭庆,命令他放弃进攻老官屯,另寻新路去接应程程,若彭庆搬出圣旨不配合,立即传书给西路军副都统海察,命他带人领三百人分队深入蒲甘境内去找程程,若不能剿贼,可速行暂退,俟秋再战,立即回撤!本王即刻启程前去老官屯,收拾彭庆!你统领全局,待本王亲至!”
一命彭庆接应,二遣海察寻人,三亲往换将,四令单子寅谋定后动。
这四大部署一定,迎程程就算赢不下这场战事,至少命能保住。
如今西南局势,单廷昉重伤不治,凌旸又病逝,两大主将皆倒了下去,彭庆肉眼可见是个废物,能用之人不过单子寅、迎程程夫妇。
他夫妻二人合力便是有勇有谋,在未来十数年之内,都是西南唯二能用之人,若是迎程程此次命陨于此,单子寅的态度可就不好说了。
九王爷将书信发出去后,立即整装:“传令下去,即刻随本王赶赴云南,沿途切记隐藏身份,此行一切从密!”
“是!”
很快,彭庆就接到了京中八百里加急的圣旨。
他得意地下令:“大军听令!拔营!退至云南!而后绕路去木邦,接应单夫人!”
封楚觉得这个决定简直匪夷所思:“彭大人,兵贵神速,如今大军在蒲甘境内,单夫人的东路军亦在蒲甘境内,必定是就此前去接应更快!”
海察亦立即出言反对:“封楚所言甚是,绕路云南耽误时间,为何要如此?”
但彭庆却说:“云南安全,可以蒲甘军的追击,能保住我西路军绝大多数将士的命。”
封楚脱口而出:“怕死如何打胜仗!”
“大胆!”彭庆怒斥道,“她单夫人率的东路军人命是命,我西路军就不是命了?若不保存我大楚军力,来日如何再战?”
海察被这逻辑绕懵了,直言道:“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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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甘军敢追击,我亲率士兵前去击退便是!”
彭庆对海察的态度明显和缓许多,但还是软言否决道:“打仗同样耽误时间,不如直接从云南绕路。”
若说强攻老官屯是进攻,难度更大,那野战总不至于耽误太长时间,且有胜算,真打起来,还牵制住了蒲甘的兵力。
彭庆如此谬论,连军营中的文官都看不下去,工部主事陈权当即质问道:“如今走北路,都已是误期,再绕道云南,和不去接应有何区别?”
但不论多少人反对,彭庆就是坚持,绝不能直接去接应,被逼急了,便请出圣旨来,趾高气昂道:“陛下圣旨中明确交代,将战局全权交由彭庆指挥,你们敢抗旨不成?”
他将圣旨搬出来,众人可谓是再也没了立场去劝,只能干着急。
单子寅这头亦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接到九王爷回函之后,对步盛道:“海察如今在彭庆麾下,恐怕没这么容易如九王爷所令,要到三百人前去蒲甘境内找程程。”
步盛也道:“彭庆连日来举动便就是不想前去接应,海察等人若是能劝,就不会是如今情形。”
“为今之计……”
单子寅和步盛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唯有封楚!”
封楚本是前去给凌旸报信的,谁知这么巧就遇到凌旸突发恶疾人没了,西路军被迫临阵换将,还换上了彭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步盛对封楚还是很了解的,他此刻必定也很焦急。
“海察毕竟是副都统,若无主帅之令,擅离职守后回来亦难收拾残局,”步盛道,“但封楚本就是我单家军中人,不受彭庆管辖。”
单子寅冷笑了一声:“如今彭庆有圣旨在手,主要盯着的亦只有海察等人,不会在意封楚如此小将。”
“末将这就命他即刻设法出发!”
注:本章涉及大楚与蒲甘之间的战事情况,参考自清军统帅明瑞征缅相关历史,详情参考自“正直讲史”。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寡不敌众
第一百一十九章寡不敌众
封楚接到消息之后简直是长舒一口气。
彭庆其人先前就看不惯单老将军,又看不上女人,坚决不肯前去接应,让迎程程腹背受敌,让所有人都难以理解,封楚最急,可他身份最低微,彭庆是根本不听参赞大臣以下的人说话的。
现在封楚接到了单子寅的命令,几乎是当天就启程直接去接应迎程程了。
彭庆根本不在意封楚是去是留,又还有海察的掩护,封楚走得很顺利。
封楚不必绕道云南,带领了一个他从单家军中带出来的十人小分队孤身直入,他有长期作战经验,知道如何规避敌人,而且还从敌人的行踪里,悄悄摸索到了迎程程如今所在地的线索。
迎程程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
因为蒲甘军西线已经毫无压力,所以也开始调转兵力来包围迎程程和进攻木邦了。
随着彭庆的撤军,随着木邦城也被攻破,迎程程这边立刻就被三面包围起来,南面是阿瓦城的追军,西北是老官屯方向新来的蒲甘军,东北方向则是木邦城赶来的敌军。
最终三面合围之下,尽管迎程程和向浩蓝率领大军也打了一些漂亮的伏击战,但还是寡不敌众,一万云南军被五万蒲甘军封锁在了蒲甘的深林里。
若是此时彭庆能如他所说从云南绕道去接应迎程程,那云南军也还是有很大的生还可能,可彭庆在知道木邦丢了之后,非但没有再去进攻抢木邦,反而又在云南边界上原地驻扎,一兵不发了。
彭庆这是既不打木邦,也不救迎程程,海察恨不得把彭庆的脑袋一刀劈开,看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云南巡抚济宁也要被彭庆这谜一般的操作给弄得快崩溃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是什么操作?
济宁给彭庆下了十几道函书,连催了彭庆十四次让他即刻出兵,彭庆就是丝毫不动。
到最后济宁当面斥责彭庆:“彭大人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出兵?非要我上本参你一个延误战机之罪不可?”
彭庆振振有词:“我知道你要参我,那又如何?陛下的圣旨中写得清清楚楚,由我为主帅,掌管战事,到了陛下面前,我自有道理。”
济宁被如此离谱之言气得愤然离席。
此时此刻,被三面围击的迎程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即便孤立无援,迎程程在重重包围之下,依然非常硬气。
同一时间,蒲甘国王孟驳却已经看明白了:“西路大楚军退守云南后,没打算再南下支援,此刻向北突围的那支主力军已经是一支孤军!”
孟驳立刻修书一封直接写信威胁迎程程。
信中写道:我蒲甘人等从前与大国甚为和睦,彼此贸易,如今何故出兵我等地方?嗣后仍行和好,于腾越等处贸易,将协助尔等粮秣,彼此撤兵。倘若不行和好,仍欲交仗,则尔等之人亦不放出一名。
迎程程接到这封信勃然大怒:“甚为和睦?那西双版纳此前是被谁抢的?云南的百姓是被谁杀的?敢杀我大楚子民,现在只是给些粮食就想和谈?”
而向浩蓝却建议道:“虽然蒲甘人狡诈,此言未必出自真心,但眼下形势并不利好我们,不如先应承下来,与之虚与委蛇……”
可迎程程却直接摇头否决了此项建议:“蒲甘小国,多次言而无信,此次亦可能是有意羞辱,更何况我大楚乃天朝大国,言出必诺,但绝不能如此就与蒲甘议和!即便咱们死在这儿,仍会有单家军来杀!”
这一刻向浩蓝脑子里一炸,仿佛单廷昉还在一样。
当时也是有人建议先以议和麻痹蒲甘,那时单廷昉便道:“连年苦战早已让边关百姓苦不堪言,此番若能止战,乃是利国利民之大事,大楚泱泱大国,言出必诺!”
“好!”向浩蓝眼眶都热起来,“我与夫人共进退!”
就在这时,封楚终于秘密找了过来。
迎程程在此地见到他,着实是有些诧异:“你为何会来?”
但她此刻的诧异远远不如封楚的大。
封楚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迎程程已经瘦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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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
她连日来带兵苦战,操劳不说,还缺粮草,上一顿饱饭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吃的了。
封楚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站在校场上,怒斥单家一门只顾自己,草菅兄弟人命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该死啊。
单子寅虽驻守大本营,但他一直为战事忧心,四处献计,来信时笔力都弱了不少。
迎程程脸色有些难看:“是单子寅那边出什么事了?”
眼见她误会了,封楚赶紧摇头道:“夫人莫要误会,实则是西路军主帅参赞大臣凌旸突发恶疾病逝,陛下命副将彭庆接管西路军,然则彭庆想保住自己手中的精锐部队,战后好去向陛下邀功,我本是少将军派去传话的……”
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迎程程也明白了。
“怪不得西路军迟迟没来接应,”迎程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看向封楚,平静地问道,“那你此次……”
“少将军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但彭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知夫人如今处境艰难,命
我先来接应,他会另想办法。”
已经用上了各种办法,但彭庆这人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恐怕不是另想办法就能解决的,迎程程心中猜想,单子寅所谓的另想办法,可能是要去搬救兵。
他此刻能搬的救兵,只有九王爷。
只是九王爷明明已经在她出发之前,就被一道圣旨打发去了封地。
若是已经到了需要单子寅亲自搬救兵的程度,必定是陛下在支持彭庆,若是陛下支持彭庆,又怎会调九王爷在如此紧要关头回来?
若陛下不曾下令调九王爷回来,难道九王爷要无召擅离封地?
那可是死罪!
迎程程眉头紧蹙。
向浩蓝也猜到了这个结局,轻声问道:“夫人可是担心九王爷擅离封地,会获罪?”
迎程程摇头道:“我是担心九王爷不会来。”
注:本章涉及大楚与蒲甘之间的部分战事情况,参考自清军统帅明瑞征缅相关历史,详情参考自“正直讲史”。
第一百二十章 兵分两路
第一百二十章兵分两路
九王爷的形象,如今在迎程程心里,和从前那可谓是有天壤之别。
他在战场上的确是英雄,但战场之外,很多事权衡利弊之下,可未必会做出符合英雄形象的决定。
他能为了钱收人钱不办事,现在也很有可能为了保住他九王爷的身份,拒绝单子寅的求救信。
如果九王爷不来,以迎程程对单子寅的了解……
好吧她其实也不怎么了解单子寅。
单子寅在这时候将封楚派过来,还只给了他十个人,看来是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迎程程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已经干得有些冒火了,只可惜现在向浩蓝能给她弄来的只有一捧树叶的水。
封楚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迎程程此刻却没有心思再考虑这些了,她一口将树叶中的水给喝了,立刻又问道:“旱了几日了?”
“自从咱们出发那日之后,便一直晴空万里,”向浩蓝道,“少将军夜观星象所言不虚。”
的确是短时间内只有那天晚上会有大雨。
他们在林子里待到现在,连雨水都接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不用等蒲甘军打过来,人先饿死和渴死了。
封楚发狠道:“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向浩蓝斥责了一声:“主帅在此,岂容你胡说!”
不战至最后一刻,谁也不能说鱼死网破。
不吉利!
迎程程看了看天色:“彭庆既然不打算过来,我们也就不做指望了,但坐以待毙不是单家军的风格。”
向浩蓝向迎程程抱拳道:“末将唯夫人马首是瞻!”
这是他身为军衔上的主将,在表态了。
封楚看向迎程程,只见她轻笑了一声:“他们想将我们堵死在这片林子里,绝不能如他们所愿。”
她叫了一声向浩蓝:“向将军,蒲甘军可知云南军是女子在领兵?”
但回答的人却是封楚:“夫人,蒲甘国王孟驳知道您。”
“既然知道,”迎程程仍旧看向向浩蓝,“那就要委屈向将军了。”
毕竟跟迎程程并肩作战这么些日子,向浩蓝已经很熟悉她的思维方式了。
向浩蓝当即点头道:“与夫人换装并不委屈,只是我若去引开追兵,夫人孤身在此,岂不危险?”
“行军作战而言,我毕竟经验不足,还须仰仗向将军坐镇,但若是近身战,”迎程程勾了勾嘴角,“那可就到我的舒适区了。”
封楚立刻道:“向将军放心,封楚愿随夫人一起!”
向浩蓝本以为迎程程会拒绝,因为迎程程轻功极佳,若是真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她便于逃跑。
但若是封楚在的话,这小子实诚,真到了敌军逼近的时候,没准就非要殊死一战,跟敌人总有一个要死这儿。
结果没想到迎程程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向浩蓝不知道这到底好在哪儿,但他承诺过唯迎程程马首是瞻的,就一句多话也没问。
最后向浩蓝换女装带大军从后山撤离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有心思笑话他。
直到这时候,向浩蓝才发现,平日迎程程日日穿着这些衣物和他们风里来水里去,有多不便。
这还是建立在向浩蓝穿着这身女装,腿脚略短的情况下。
等他们从后山绕出来时,第一时间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单家军。
隔远了看,所有人都是穿着单家军的衣物,但向浩蓝此时还保有戒心,十分谨慎地靠近,先仔细辨别来人究竟是单家军还是冒充的蒲甘军。
结果竟然真是冒充的单家军,只不过不是蒲甘军冒充的,而是九王爷带来的支援军队。
毕竟没有陛下的圣旨,不能私自出封地,因此他带兵赶来救援,也只能穿着单家军的衣物来掩饰。
这次向浩蓝见到九王爷,简直是老泪纵横了:“九王爷!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单夫人何在?”九王爷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为何身穿女装?”
“夫人……”
向浩蓝顿了一下,差点就要直接说出来迎程程觉得九王爷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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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但九王爷何许人也,他当即蹙眉道:“你们觉得等不来援兵了,所以她让你冒充她带领大军先撤?”
向浩蓝艰难地道:“夫人的确做了最坏的打算。”
九王爷点头:“单子寅说,今夜山中会有大雨。”
什么?
向浩蓝顿时瞪大了眼睛。
连日来都缺水少粮,若在进攻之时天降大雨便于奇袭,缺水时降雨至少能补充水源,可迎程程此刻和封楚二人还被困在山里,若天降大雨,很可能会让他们失去方向。
向浩蓝立刻就急了:“末将立刻为王爷带路,前去救夫人!”
“不急,”九王爷却拦住他问道,“迎程程她为何不与你们一同撤退?”
“孟驳那封信实在是太挑衅了,”向浩蓝艰难道,“夫人说,他们多次言而无信,若轻信他们,必定会损兵折将。”
“但你们仍然出来了。”
“夫人的意思是,大军需要保存实力,以待下次再次进攻,可她身为主帅,
绝不能逃。”
其实迎程程当时的原话是:“我当时在御前请命,是自己非要来的,若是打了败仗,灰溜溜地逃回去,以后再有女子想出征,就更难了。”
因此她无论如何要在这里与蒲甘军战至最后一刻,不成功,便成仁!
“忠勇可嘉,”九王爷眉头紧蹙,“但如此选择可谓愚蠢。”
向浩蓝不愿在此刻附和九王爷,只觉得心中酸涩难挡,后悔当时应当更坚持说服迎程程随他们一同先出来再说。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九王爷已经明确表态:“今夜雨势太大,本王不能让所有将士一同冒险去救她。”
迎程程在跟他们分别之前也特意叮嘱过:“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命也是命,决不能做出一命换一命这种事来。”
向浩蓝急了:“难道就这样看着夫人在山里遇险吗?”
九王爷淡定道:“她既然选择留在山里,想必是有所准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出有名
第一百二十一章师出有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迎程程带着封楚在山中转了一日,封楚有些不安:“夫人,我看这天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像是要下雨。”
“单子寅在我们出发之前不是说过,那天晚上的大雨是……”
原本迎程程是想反驳说,单子寅当时说过,那天晚上是近期唯一一场大雨,接下来要连着干旱许多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距离单子寅夜观星象那日,已经有好几个月过去了。
夜观星象的判断总也有时效,不可能一直能保持。
于是她的心一沉:“若当真是下雨,今夜这山路恐怕就不好走了。”
而且她还有些担心:“不知道向将军他们是否已顺利脱困。”
“单将军必定会设法来营救,若是按照正常速度,应当已经与向将军他们会和了。”
封楚的想法过于乐观,迎程程心中还是非常忐忑。
只是现在再继续焦虑也于事无补。
她带着封楚继续急速往山中走:“必须抓紧时间,在下雨之前,找到一个山洞……”
上一次还是被劫匪劫到虎头寨去逃出来时,和单子寅一起逃出去过。
当时她和单子寅就是抢到了野狼的山洞,把人住的地方给抢了,还多亏了狼叼来的草药才救了单子寅。
现在想来,还真是恍如隔世。
她带兵出发时,单子寅还病着,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远在大楚皇宫中,也有人正惦记着单子寅。
“子寅自幼体弱,从未出过远门,如今竟然也在西南待了这么久了,”谢清叹了口气,“单将军至今仍旧停灵军中,他心中也不知会多难受。”
赵堃亲手喂了她一口燕窝:“爱妃还是先顾好自己身子,否则子寅远在云南,也要惦记你。”
谢清躺在病榻上,将头上的帕子取下来。
赵堃将汤碗递给宫女,随后接过谢清手中的帕子。
内侍换了盆凉水过来,赵堃亲自将帕子在凉水中浸泡过后,再重新敷到谢清额头上去。
谢清靠在高枕上,带这些鼻音叹了口气道:“陛下明知子寅是臣妾一手带大的,却还让他为主帅,让我们姐弟分离,这时倒知道他会惦记臣妾了。”
赵堃听完她的抱怨,竟然有些高兴:“也就只有病着的时候,能说几句任性的话,平日里也是过于规矩了。”
“陛下如此宠爱臣妾,臣妾若是还恃宠而骄,岂不是让陛下被置于炭火之上?”谢清呼吸都有些困难,侧开头避开赵堃才敢咳嗽。
赵堃伸手替她抚背顺气:“朕宠你就成昏君了?你若有心当妖妃,这天下早就姓谢了。”
“陛下还是早些回养心殿去,还有许多折子要看,”谢清长长呼出一口气,“臣妾病气若是过给陛下了,可就是罪过了。”
赵堃解开领口的扣子,不顾谢清阻拦,执意靠上了床,让谢清靠在他怀里。
两人呼吸相闻,谢清再想咳嗽都避无可避,只能以掌心捂嘴——还被赵堃给隔开了。
他在谢清唇上印了印:“这下爱妃不必再防着朕了。”
谢清叹气:“陛下这样,臣妾真是……”
赵堃再次在她唇上印了印:“不吉利的话就不必说了。”
其实谢清很清楚,赵堃今日收到了西南的战报,若是好消息,他就不会如此反常。
两人相处多年,赵堃什么样的表现是不安,谢清可太清楚了。
谢清不想在这时候还加重他的不安,可赵堃却越是在这时候,越是没有安全感。
整座皇宫,或者说这世间,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也只有谢清了。
“陛下不必多虑,”谢清强撑着精神安慰他,“子寅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朕知道瞒不住你,也知道你如今正病着,不该拿这些事来惹你烦心,但朕……”
谢清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赵堃胸膛起伏幅度比较大,就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
赵堃没花太长时间来平复自己的情绪。
“子寅如今平安,你大可放心,”赵堃过了一会儿才继续,“但迎程程已经带兵深入蒲甘,至今还下落不明。”
这回轮到谢清很长时间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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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中都很清楚一件事,单子寅是原本就身在局中,可迎程程却是被赵堃亲自拉入局中来的。
她是彻头彻尾最无辜之人,如今却身陷死局。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赵堃终于等来谢清再次开口。
“陛下有办法救她的。”
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九弟远在川蜀封地,即便此刻下旨命他赶去救人,怕是也来不及了。”
“程程孤军深入,陛下此刻下旨,或许的确来不及,”谢清轻声道,“但若是陛下再不派兵援救,当真要等蒲甘军打入云南,让子寅殒命?”
“朕明白了。”
赵堃如此答应下来,却仍在坤宁殿待到了第二日大早,才悄悄起身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谢清才睁开眼睛。
刘茂立刻走上前来,轻声道:“娘娘,陛下昨日已派人前去川蜀,
向九王爷传旨。”
“九王定已出发,这道圣旨降下,不过为师出有名、他日平安,”谢清忧心道,“只是不知他是否已经赶到,来不来得及救下程程。”
“娘娘还在病中,忧思过度不利于恢复,还是莫要为此忧心了。”
谢清却无论如何都躺不住了,她慢慢起身。
刘茂立即要上前去搀扶。
可谢清却避开了刘茂的手。
“本宫要亲自起来。”
她缓慢却坚定地起身,亲自披上了披风。
披风在半空中扬起,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最终才落在谢清肩头。
她侧头,抬手抚了抚肩头的褶皱。
“来人,”谢清再圆桌旁坐下,“拿笔来!”
刘茂立即备好笔墨,送到谢清面前去。
她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信,抖了抖,等墨干。
待墨干透后,谢清将信纸折起,塞入信封中,递给刘茂。
刘茂立刻躬身接过信。
“送去西南,追上圣旨。”
刘茂不明白:“陛下未曾有圣旨送往西南。”
但谢清却只挥了挥手,再没说一句话。
第一百二十二章 脱身之计
第一百二十二章脱身之计
迎程程为了等这场大雨,提前找好了一个小山洞,和封楚二人都藏身进去,然后蹲在洞口等下雨。
只是左等右等,这场大雨都没能下下来。
天色还没这么暗的时候,抬头望天,总觉得黑云压城,一场大雨仿佛即刻就要落下来。
可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观天象是关不到了,这个角度看出去,也没见有星星。
当然了就算是有星星,迎程程和封楚也都并不会观星象。
封楚有些紧张了:“该不会不下雨吧?”
那他们刚才疯狂找地方躲雨的行为多少显得有些傻。
但迎程程安慰他道:“走夜路容易出事,总归也是要找地方先过了今夜的。”
封楚和蒲甘军对战的年头比较多,他告诉迎程程:“蒲甘军最擅长夜里偷袭,今晚恐怕不能睡个安稳。”
迎程程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洞口传来什么动静。
窸窸窣窣的,像是脚步声。
而且这脚步声怎么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听到过……
迎程程忽然灵光一闪。
“糟了,是狼!”
迎程程难得有一次野外生存经验,还是和单子寅在一起的那次。
野狼的脚步声和气息声,到现在她都忘不了。
但很快他们就一同听到了一声狼叫。
叫声尖锐而短促,不像是呼唤同伴,更像是忽然遭到了袭击痛呼出声。
完了,难道这山里还有比狼更凶猛的野兽?
是虎吗?
迎程程的心都吊起来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洞口外有人呼唤:“将军,这里有一处山洞!”
是人!
而且说的是大楚官话,不是蒲甘军,那……
是援军到了?
迎程程眼睛一亮:“我出去看看!”
封楚拦着她:“夫人,小心有诈!”
然后下一瞬间,就有将士大步踏入山洞。
迎程程下意识往外迎了两步之后,听得洞外又有新的脚步声响起。
她刚要说话,忽然有人快速飞身闪进来,一把蒙住了她的嘴。
“是我,”单子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出声,外头有蒲甘军。”
这几个月来从不敢松懈的神经,在听到单子寅的声音这一刻,忽然猛地一下松懈下来。
迎程程说不清自己此刻现在的心情,就是莫名有些眼眶发热。
单子寅下一句话是:“瘦了。”
在战场上如何厮杀,都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迎程程不是吃不了苦,更不想让人看不起女人,所有苦和泪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
可当真有人心疼的时候,委屈感一下就冲上来了。
没能控制好情绪,迎程程的泪水夺眶而出。
但立刻她就反手去想将泪水擦干。
然后被单子寅拦住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很仔细小心地将迎程程的脸擦干净。
“等打赢这场仗,子寅回迎府偏院去亲自下厨替你全都养回来。”
一旁的封楚十分尴尬,只能悄然走到洞口边去打探外头的情形。
不过此举实属多余。
单子寅不可能是单枪匹马过来的,洞外全都是单家军在守着,还有好几个是封楚的熟人。
人家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多个外人在这儿打岔实在是不合适。
可山洞就这么点儿大,也没地方躲。
好在单子寅没让封楚尴尬太久,很快他就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来铺在地面上:“这片山林易守难攻,且瘴气马上就要上来,不止咱们,蒲甘军也是不愿硬闯的。”
“可我……”
迎程程正要解释,单子寅就点头道:“我都明白,但你并非一军主帅,而我才是。”
“你身子不好,又并无武力,难道让你来负隅顽抗不成?”
“所以我没打算非要留在山里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至于你担心的那些,我并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和包袱,保命为上。”
依照单子寅的想法就是,只要能够保命,哪怕是钻狗洞也无所谓。
他和单廷昉不同,所有人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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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是临危受命,此前也并未有过行军打仗的经验。
能打成今日这样,已经算是烧高香了,不应对他有什么别的世俗期待。
迎程程就更加如此了。
她本来就是来帮忙的,连个军衔都没有,先是长驱直入直接打进了蒲甘的都城,然后又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苦苦支撑至今日,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必对自己有过高的道德包袱,”单子寅轻笑一声,“你猜为何彭庆敢如此令人疑惑操作,就是不来支援?”
迎程程猜也猜到了:“必定是有陛下圣旨撑腰。”
“没有人真正将你我,将单家军将士们的性命当回事,若是连自己都不珍惜,这趟西南之行就显得太过愚蠢了。”
将士出征本是为保家卫国,可若是国不国、家不家,甚至君不君,那还有什么为了不辜负圣恩,即便死在这儿都不足惜的一腔热血?
“你刚才说蒲甘军在外头?”迎程程问道。
“有人在巡山,但我们来时没被人发现,”单子寅悄声回复,“只是这条路并非大路……”
他方才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迎程程完全听进去了,于是她很快打断单子寅道:“狗洞亦钻得,我明白了,走吧。”
逞匹夫之勇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意义了。
迎程程原本自诩为一军主帅,不愿让立起来的单家军倒下去,要和蒲甘人争一口硬气。
但现在真正的主帅已经来了,单子寅的态度很明确,前线的将士将头别在裤腰带上来打仗,可高居庙堂之人却并没有将他们的命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当然要自己看护好自己。
迎程程后悔了:“早知如此,先前就该同向将军他们一同出去,省得你又冒险来救我们。”
“你们兵分两路也不是全无好处,”单子寅安慰道,“蒲甘军也不是吃素的,你与向将军互相钳制住蒲甘军,让他们犹豫和疑惑,才能让向将军他们顺利脱身。”
封楚这时候适时插话道:“少将军,今夜会有大雨吗?”
单子寅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今夜暴雨,你们做好准备,暴雨中最好脱身。”
第一百二十三章 获救
第一百二十三章获救
到子夜时,雨终于落下来,而且渐有瓢泼之势。
就在这个时候,单子寅带着迎程程他们,开始准备往云南方向撤了。
封楚在前面开道,迎程程殿后,将单子寅夹在中间,外围有单子寅带来的单家军做掩护。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终于还是被蒲甘军发现了。
两方进行了激烈的搏斗,封楚为了掩护单子寅,还被砍伤了胳膊。
幸亏迎程程身手矫健,在关键时刻拉了封楚一把。
总而言之,迎程程很擅长打这种以少胜多的战役,我方基本无伤亡,封楚的伤也并不严重。
向浩蓝终于看到迎程程和单子寅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出山林,他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后立即上前去将单子寅从迎程程怀里接出来。
单子寅是真的很累,他在军营中殚精竭虑,精神是高度紧张的,体力又一直跟不上,这一天实在是消耗太大了。
玉枢正是因为这件事,单子寅才不让他跟过去,见他们这么久没出来,急得要命,这会儿遥遥见到人出来了,第一反应是马上奔回去,捧着一直温着的汤小心翼翼地凑到单子寅嘴边,喂他喝下去。
单子寅从前在府里,很多服用的药膳,都是谢清赐来的最好最名贵的药材熬制的,但到了西南,单子寅很坚持要和所有将士们同吃同喝,玉枢就只能另想办法。
西南军需短缺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单子寅他们来时带的东西已经支撑了这么几个月,到现在又回到了军需短缺的状态。
玉枢没办法,就只能自己去山上挖草药。
幸好单子寅从小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久病成医,玉枢跟在他身边也算是通了些医术,这才识得一些草药,摘了回来熬给单子寅喝。
迎程程见玉枢这样,猜也猜到会是什么情况了,铁男因当时迎程程托向浩蓝将她一起带回时疯狂反抗,被迎程程一记斩脖给弄晕了,到现在还生气,别别扭扭跟在玉枢身后,反正就是不过来打招呼。
单子寅忙中竟然还抽空察觉到了这一点,故意落后了几步,侧头问迎程程:“又是那招?”
除了斩晕人之外,迎程程也没别的好办法了。
迎程程摸了摸鼻子。
她自己也能察觉到,鼻尖上的肉都少了不少。
若能照照镜子,就该知道自己究竟瘦了多少了。
铁男正是心疼这一点,才非要和她一起共进退。
结果就被她一掌斩晕给拖回来了。
迎程程长到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哄人,只能硬着头皮去上。
她回营帐中沐浴更衣之后,才惊觉自己究竟瘦了多少。
衣衫穿上都空荡荡的。
铁男默默地进来给她添了几次热水,到了现在,又捧来了几个热馍馍。
军营中没什么好吃的,能弄来这几个热馍馍就已经很难得了,这已经是单子寅能弄来的最好的东西。
眼见铁男又要出去,迎程程连忙叫住她。
“铁男!”
铁男背影一顿。
“我错了,”迎程程赶紧认错,“我不该在当时那样的紧要关头撇下你。”
铁男的背影都在颤抖,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抬手去擦泪了。
“姑娘!”她终于转过身来,“若是姑爷今夜没能顺利找到你们,若是蒲甘军连夜搜山,你我岂不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迎程程回想到单子寅提醒她的话。
单子寅那时说道:“铁男实在是后怕,因此无论如何都是你错,你唯一的胜算便是铁男的心软,因此你只管道歉认错便是。”
迎程程老老实实遵照执行:“我真的错了,绝没有下次,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又陪着我出嫁,你我就该同生共死才对。”
铁男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答案,哭着扑进迎程程怀里:“姑娘……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一定说话算话!”
好不容易把铁男给哄好了,迎程程终于松了口气。
心事放下来之后,困意就袭来了。
军营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单子寅的夫人,所以晚上歇着只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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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子寅的军帐。
单子寅也刚洗漱完,迎程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床给让出来了。
迎程程毫不客气地躺上去,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处:“这种时候就不用折腾了,随时都可能会有人进来给你汇报情况,到时候如何解释?”
单子寅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走过去,和衣在迎程程身边躺下了。
两人并肩躺在一起,同时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吗?”
“我没想到你会自己去找我。”
“九王爷及时赶到,能代替我坐镇军中,我才有机会过去找你。”
“为何九王爷没有亲自过去?”
“你还挺遗憾?”
“不遗憾,只是觉得按照分工来看,九王爷去救我成功几率更高。”
“但九王爷不能出任何差错。”
迎程程无声地笑了笑:“主要是九王爷不想去,而你是想去救我的。”
单子寅有些意外:“你还知道九王爷不想去?”
“九王爷与我并无私交,能赶来西南纯粹是看你面子上,”迎程程侧身躺着,“我也不是傻子,虽然你们之间总是吵来吵去,但情义还是在的。”
“九王爷身份不一样,心中不能只装着小情小爱。”
“之后的话就不必同我说了。”
迎程程虽然乐意上战场,但是许多朝堂上的事,她是不想掺和的。
“你为何以为我与九王爷私交甚密?”
“不然他会擅离封地过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陛下传旨命他过来的呢?”
“陛下若是会下旨命九王爷赶过来,早就会命彭庆即可拔营前去接应我。”
“彭庆抗旨不遵……”
“他不敢,”迎程程在这事上脑子异常清醒,“万一出事,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才刚升为参赞大臣,是疯了吗?”
“但陛下给他的圣旨,只说让他主理西南战事,可没特许他贻误战机,”单子寅冷笑一声,“吵架灭门的大罪,他跑不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何止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如何止战
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迎程程和单子寅都并没有丝毫的陌生感,见面就掐,还互相挤兑。
单子寅身体不是太好,有时候吵架还有些喘不上来气,铁男看了都不忍心,就劝迎程程:“姑娘要么就让让姑爷呢?”
“铁男你变了,先前你还总劝我要提防他……”
铁男倒也不是说就此不必提防单子寅的意思,只不过看他现在这样,总感觉不必提防多久,她家姑娘就要守寡了。
玉枢倒是在和单子寅说正事:“公子,单家军和蒲甘军在边关对峙多年,其实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边境上的老百姓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咱们这边,我上次亲自去看过,老百姓的确日子不好过,”单子寅活动了一下肩颈,仿佛有些不太舒服,“现在就是要看看蒲甘那边,是不是也是如此。”
九王爷这时候掀开帐篷帘进来,人还没到,先听到笑声:“子寅如今是愈发进益了,都知道亲自去边关探探消息,当真是有几分主帅样子了。”
“九王爷这话说的,”单子寅抬了抬眼皮,“有没有主帅样,我也当了这许久了。”
迎程程站在沙盘前,甚至没有动一下,就更别提和九王爷打招呼了。
九王爷直接走到迎程程身边来,看着对面的沙盘,感慨了一句:“单夫人这是上了一次战场过后,觉得本王无用了,见着了同没看见似的。”
“九王爷不愿收我为徒也就罢了,为何银钱也不退给我?”迎程程侧头问道。
“谈钱多伤感情啊……”
九王爷是真的和迎程程想象中很不一样。
不过迎程程现在对九王爷也已经祛魅了,因此也没什么特别失望的情绪。
“我与九王爷之间能有何感情可伤?”
九王爷在此时忽然出手。
迎程程的反应极快,往后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了九王爷伸出来的手。
然而九王爷却意不在攻上盘,而在攻她下盘。
而且九王爷来之前就已经观察好地形,知道迎程程已经站在帐篷边缘处,换句话说就是,迎程程此时此刻站的位置已经退无可退了。
先攻她上盘,她最多只能侧身,或者头往后仰来躲避,但紧接着攻她下盘,她就避无可避了。
不过单子寅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必定会来救他夫人。
于是九王爷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收回横扫出去的腿,还顺带着举起了双手,嘴上带笑着开口道:“开个玩笑而已。”
但这个玩笑显然并不好笑。
单子寅及时往前跑了几步,搂着迎程程的腰避免她直接摔下去。
而以迎程程的身手,本也不会真的摔下去,不过是会狼狈一些罢了。
有了单子寅这一扶,迎程程得以体面地落地。
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她竟然双眼放光地回头看向九王爷:“不知九王爷此招从何处习来?”
九王爷愣了愣,看向单子寅。
单子寅收回手,一言不发但明显不是很高兴。
面对迎程程灼灼的目光,九王爷这才思索了一下,然而也没什么记忆点:“本王自幼练武,拜过的师父、习过的招数太多了,早已记不清了。”
然后他就看到迎程程的神色一黯。
九王爷顺势看向她身侧的单子寅,单子寅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九王爷勾了勾嘴角,长叹一声:“本王记得幼时曾与子寅一同……”
单子寅立即一记眼风扫过来。
九王爷下意识一顿,就没再继续说了。
迎程程也有些意兴阑珊,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锋,只不过对九王爷和单子寅忆往昔不这么感兴趣。
单子寅借机转移话题道:“九王爷,我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他鬼点子多,而且只要能开口说出来的,必定可行。
九王爷来了几分兴趣:“是关于如何止战?”
“是。”
这下连迎程程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常年战乱,于两方边境上生活的百姓都没好处,”单子寅道,“我大楚国库空虚,连军饷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保障受骚扰的百姓如何度日了。”
九王爷点头:“大楚尚且如此,蒲甘小国就更不用说了。”
迎程程总算是听出些门道来:“你的意思是,要从蒲甘边境的百姓入手?”
“不要小看边关百姓,”单子寅点点头,“蒲甘连年战乱,也不止与大楚为敌,早已负荷不起漫长的战事,只不过孟驳新王初登,总要立威才是。”
“也就是说,孟驳翻脸不认账,继续打这场仗,竟也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迎程程的形容总是能如此生动。
单子寅笑了笑:“倒也贴切。”
迎程程不可思议道:“他一个国王的脸面,比边关这么多百姓的命还重要吗?”
单子寅悠然道:“彭庆不及时派兵去和你接应,不也是因为陛下的脸面,比边关这么多百姓的命更重要?”
这话一出,迎程程和九王爷同时脸色一沉。
铁男和玉枢立刻对视一眼,双双往军帐外走过去守着了。
迎程程瞪着单子寅道:“你疯了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身为单家军主帅能不知道?”
单子寅平静道:“我只是客观陈述如今存在的问题,百信只是苦于本就无力生存下去,被连年战事拖垮而死,亦或是饿死,并无区别。”
所以又为什么要去反呢?
迎程程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若是能想办法给他们提供一条生路,他们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去止战了?”
她问完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老百姓去止战?你觉得可能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什么不可能的,”单子寅竟然是说真的,“我须得亲自去一趟。”
迎程程想了想,随后点点头道:“我与你一同去。”
九王爷挑了挑眉:“贤伉俪既然都有心如此,本王便替边关百姓多谢二位。”
“九王爷……”
九王爷立刻打断单子寅的话:“本王替你坐镇军中,就不去打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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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边境走一趟
第一百二十五章边境走一趟
单子寅是说真的,当天就让玉枢去弄了一套边关百姓的衣物来,准备换上了乔装去边境上看看。
他要去,玉枢肯定得跟着。
玉枢跟着,还特意邀请铁男:“公子与我都不擅武力,铁男有些拳脚功夫……”
铁男也拿出来两套边关女子衣物:“我们姑娘要去,我自然要跟着一同去。”
玉枢看向单子寅:“夫人当真与我们同去吗?”
单子寅稀奇道:“你都能邀请铁男同行,我不能邀请夫人同行?”
一对夫妻同去,比单独一个男子前去更能掩人耳目。
况且单子寅也考虑过,边关多年战乱,百姓为了保护自己,多少都会些拳脚,万一起了冲突,他与玉枢怎么敌得过人家?
还是带上迎程程和铁男更为稳妥。
最重要的是,迎程程自己主动要求同去,不必费心说服她,何乐不为?
结果换上边关百姓的衣服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这边不少百姓都是彝族,服饰与汉族有明显差异,并且无论男女都擅长唱歌跳舞,随时随地都能来一段。
单子寅问:“夫人擅长舞剑,跳舞想必也不在话下吧?”
迎程程诧异地抬头看她:“跳舞和舞剑能是一回事吗?你不是也挺能说会道的,想必唱歌也很擅长?”
两人对视一眼,单子寅道:“只要夫人敢听,我就敢唱。”
但迎程程就不能说:“只要你敢看,我就敢跳。”
不过单子寅很快又说:“我们还是换汉族服饰,假扮彝族太容易露馅了,就当正常商人,去探探商机便可。”
于是玉枢和铁男又去弄来汉族百姓衣物。
这回两人换上,才觉得自在。
身份自然还是夫妻,只是这次迎程程得学着伏低做小,两人装作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关系,一同来探听情况。
这回二人走的官道,沿路都是背着柴火从山上下来的人,并且所有人看上去都很谨慎,不时侧头或回头打量他们一眼。
迎程程看起来有些害怕的样子,往单子寅身后躲了躲。
于是单子寅昂首挺胸地往前一步,将迎程程遮挡在身后。
然后那些人才收回目光。
铁男和玉枢在一旁跟着,却还没跟上他们二人的演戏进度,依旧是铁男朝旁边瞪眼,玉枢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她的衣袖。
但有些大户人家就是会如此,小厮为了追求夫人身边的丫鬟,也是会伏低做小,惯的小丫鬟趾高气昂的。
这也算符合真实情况。
只是沿路都没有什么铺子,想要坐下来打听打听情况,还有些困难。
走了好长一段,才终于找到了个茶摊儿。
边关也没有别的能贩卖的好物件,只能喝茶了。
结果等他们坐下来之后,摊主来上茶水,迎程程一闻,茶香扑鼻,比他们在京中喝到的茶还清香。
迎程程稀奇道:“老伯,这是什么茶?也忒香了!”
那摊主乐呵道:“咱们这儿上好的天峰雀嘴茶,长在高山上,茶叶形似雀嘴,醇和回甘,产量极少,平日里都是作为珍宝进贡给朝廷的!”
迎程程点头道:“怪不得呢……”
她顿了顿又问道:“那缘何我们今日能喝到?”
“我们这收天峰雀嘴茶的要求极高,有些没被选上的,茶农便能自行处理,只不过边境也只能以货易货罢了。”
摊主老伯还在感慨:“这茶叶啊,制作工艺可麻烦着呢,须得三蒸三露方能保持茶叶的形状同香气。”
单子寅问道:“我们走了这许久,才终于看到一个茶摊儿,你们这没有别的铺面?我们夫妻二人初来贵宝地,想多尝些特产。”
老伯如数家珍道:“云南这边,有许多特产,谷律花椒、富民茭瓜、昌宁红茶、盐津乌骨鸡、迪庆藏猪和富民杨梅等等,方才二位喝的这天峰雀嘴茶乃是云南大理祥云县的特产。”
单子寅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旁的呢?”
“谷律花椒产于昆明市西山区谷律彝族白族乡,颗粒大、色泽艳、麻味浓而着称,主要用于烹饪和调味,还有药效,能温中散寒、除湿止痛。
“富民茭瓜则是昆明市富民县的特产,清热解毒,还能利尿消肿。
“昌宁红茶产于云南省昌宁县,香气浓郁、口感醇厚,能提神醒脑、消食解腻。
“盐津乌骨鸡产于云南省盐津县,肉质细嫩、味道鲜美,皮薄骨细,最能滋补养身。
“迪庆藏猪产于迪庆藏族自治州,肉质鲜美,能补肾养血、滋阴润燥。
“还有富民杨梅产于昆明市富民县,个大、色泽鲜艳,口感酸甜适中……”
老伯最后叹了口气道:“只不过咱们这儿的好东西,除了上贡给朝廷的顶尖好货之外,其余吃不了的,便只能看着它坏了,白白浪费掉。”
单子寅挑眉道:“这是为何?”
“边境之物只能自产自销,根本运不出去,”老伯长叹一声,“而外头的货物也很难运进来。”
单子寅注意到老伯身上穿着的衣物虽有名族特色,布料却有些粗。
想必是外头丝绸织锦也很难运进来。
“若能将这些浪费了的好东西,与他地特产相互贸易,一则能提高老乡们的收入,二来也能改善大家生活质量……”
单子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伯摇着头打断:“可边境连年战乱,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什么贸易喔。”
他顺着茶摊儿前面的方向指了指:“二位若还想尝尝我们这的特产,便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会有不少人都拿家中充盈之物出来售卖,价钱也公道。”
“多谢老伯。”
玉枢上前去付了茶钱,一行人这才起身。
迎程程干脆上前挽住了单子寅的胳膊:“想不到云南还有这么些好东西,就是可惜单家军军规严格,既不会抢,又没银子买……”
“此事我早些年便有所耳闻,”单子寅道,“老将军当年直接下令,不能取百姓分毫,只是我却不这样看。”
“反正百姓这些吃不了的东西,不充作军饷也白白浪费了,这军规的确是可以商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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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发现商机
第一百二十六章发现商机
“军规严明是好事,也理当如此,”单子寅道,“但为何不与地方官商榷,若能解决贸易之困,于军于民都是好事。”
再往前走,的确有些卖特产的小摊贩,只不过东西都不多,收取的价钱也很划算,能看出来都是家中囤粮,味道很有特色,买一份人恨不得送两份,也是不愿粮食被糟践,白白坏了太可惜。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玉枢提醒单子寅,“蒲甘那边已经能望到,再往前或有危险。”
云南与蒲甘本就是隔江相望,蒲甘边境上也有些老百姓,有些在捕鱼,有些在易货,只是他们那边地方小,许多耕种之物匮乏,且蒲甘军与单家军可不一样,他们一言不合便直接开抢,老百姓比大楚这边苦太多了。
迎程程遥看蒲甘那边的老弱百姓被他们的士兵狠揍和抢夺,拳头都捏紧了。
“这时再看,更能感悟到,军纪严明有多重要,”迎程程咬牙切齿道,“单老将军真是高瞻远瞩。”
戍边本就是为保家卫国,守护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若是不下如此纪律严明的军令,任由士兵对百姓烧杀抢掠,与贼寇何异?
单家军拼到最后之所以会如此举步维艰,一因朝廷粮草补给不足,二因单廷昉下的如此军令。
最初还有百姓当面斥责他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单廷昉便就是如此将他们带至此处,让他们亲眼见到蒲甘军是如何对待他们的百姓的。
此先例一开,到最后谁能说清粮食是老百姓自愿给的,还是被抢来的?
士兵手中有刀有枪,老百姓只有脑袋一颗命一条。
单廷昉从不在此事上考验人性,因为他根本输不起。
单子寅从边关回来一趟,不知打通了什么开关,整日在军帐中写写画画。
九王爷倒是带兵又去收拾了来犯贱的一支蒲甘军,而且在同一天内连收两道秘旨,随后便理直气壮地率领单家军去绑了彭庆,直接将人交给了云南巡抚济宁。
“济大人,彭庆此人本王便交给你,将他带入京中,且听陛下发落。”
迎程程这次幸亏是没死,若是死了,如何同单子寅交代,如何同单家军交代,如何同迎春笑交代,如何同天下百姓交代?
彭庆一路还骂骂咧咧,张嘴便是自己在大战蒲甘军中如何英勇如何威猛,济宁压根都要咬碎:“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济宁押着彭庆赴京,九王爷仍旧率兵赶回了边境。
蒲甘军虽也无力再战,却始终对云南虎视眈眈,大军若前脚离开云南地界,他们后脚就能打过来烧伤抢掠。
“若不能一次将他们打服,往后便后患无穷。”
单子寅将他这几日写写画画之物呈给九王爷看:“九王爷请过目。”
九王爷不太习惯他如此正经礼貌的态度,还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本王方才可有说错?”
蒲甘军本就是这样不将他们一次性打到服,就永远蠢蠢欲动,永远摩拳擦掌,对大楚而言永远如鲠在喉,不能安稳。
单子寅摇头道:“九王爷所言甚是。”
他再次把手中捧着的东西往前送了送:“因此更要请您过目。”
九王爷满脸怀疑地接过来,却只看了一眼便精神一震:“以贸易止兵戈?”
“蒲甘小国,无地耕种,地势较之我大楚,更适合捕鱼,然则只有江鱼毕竟不够,因此才只想进犯我大楚从而掠夺物资,”单子寅道,“然而云南物产丰富,被抢不可,若是能加以贸易,岂不两全其美?”
更重要的是,大楚疆土广阔,各地都能因地制宜,依山吃山,傍水吃水,还懂养蚕制丝,织布制衣,若能扫清云南与他省交界之地流寇,则能打通贸易之路。
“但与蒲甘贸易,谈何容易?”迎程程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大楚是想着贸易,蒲甘军可只想着掠夺。”
“因此便要九王爷率兵开刀,先将蒲甘与我大楚交界处的小镇占领,然后大开贸易之门,待一切成熟之后,再往蒲甘境界抵近……”
九王爷点头道:“只是大楚如今国库空虚,经不起长期战火,待贸易稳定后,立即派兵和谈。”
这就与先前和谈的情况天差地别了。
最初和谈,是大楚已因粮草短缺陷入尴尬境地,恰巧蒲甘军也无力耗下去,这才停战。
可蒲甘稍加休整后,便立刻卷土重来,反悔突击。
而这次却是已经攻入他们蒲甘地界,将战场引入他们本土,一来宣扬了国力,我大楚即便粮草不足,依然有攻入你们蒲甘都城的实力,后来虽然战机贻误,依旧能再入边境。
这就是天朝绝对的实力!
等到那时,蒲甘是想不接受贸易也难。
单子寅还道:“最初两国贸易的几年,单家军必须派兵驻守,保护百姓,免遭蒲甘军袭击。”
九王爷却道:“既是要维持贸易合作,便不能一日无军驻守云南,蒲甘一时拿不下,却又不能听之任之,防备之心不可无。”
听他的口气,恐怕日后云南边境须得长久派兵驻守了。
这次与蒲甘军作战,单子寅是临阵被点将,可他终归不是领兵作战的料子,长此以往,单家军主帅人选也是件令人头痛之事。
只不过此事恐怕也由不得九王爷做主,不知陛下最后会如何安排。
九王爷先问了一句:“剿灭流寇之事,此前你与单夫人被抓后,本王便已招安虎头寨,他们常年行拦截绑架之事,熟悉流寇行事作风,派他们前来剿匪,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子寅打算如何开这贸易之路?”
“以迎春笑丝织品和成衣,来交换云南本土特产,”单子寅伸出手指,在他方才呈给九王爷的纸条上点了点,“途径此路,来完成。”
先在此前被流寇占领之地完成商号之间的货物交换,再将货物托运回大楚都城和云南边境进行售卖。
等云南边境的大楚百姓先富起来,再谈如何开通与蒲甘贸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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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变脸
第一百二十七章变脸
此刻最重要的两手准备工作,便是先在云南郊外剿匪,和提前从京都出发一只能够来贸易的商队。
迎春笑是现成的商队,货物也比较齐全,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谁去传这个信儿,能在京都搞得定迎湘仪和迎柏父子二人。
铁男主动请缨:“我去!”
她的战斗力自然不容小觑,加之背后就是迎程程,无论是面子上还是实力上,迎湘仪父子都没办法对她下手。
但铁男于生意一事一窍不通,对织锦布样也不慎了解,就只她去,容易被人糊弄,到时候以次充好,弄来一大堆根本交易不了的货物,岂不破坏计划,还耽误时间?
于是玉枢来帮忙了:“公子,我随铁男一道去,无论是账目还是货物,他们没法儿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再者说,到时我还能去请二公子与三公子帮忙。”
若是单子寅和迎程程这边没有得力干将过去,光凭迎璜和迎榈二人,肯定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得听迎湘仪的。
但若是铁男和玉枢一起回去,迎璜和迎榈就能支棱起来了。
毕竟这两个人几乎能直接代替迎程程和单子寅。
迎程程带兵去前线作战的消息也有些日子了,差不多也快传回京城,陛下必定在战后是要嘉奖的,迎湘仪这时候跟他们对着干,明显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实在是没有必要。
因此很快单子寅便同意了:“既然如此,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二位来办。”
他为了让铁男和玉枢师出有名,还特意写了一封很正式的任命书,加盖了大将军印。
如此一来,就算迎湘仪和迎柏还想着先斩后奏,也该当先考虑一下,一旦东窗事发,下场会如何。
已经被押解回京的彭庆就是最好的例子。
铁男虽然是主动请缨,但她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迎程程这么长时间过,临幸之前很舍不得。
迎程程便安慰她道:“你放心,单子寅他不敢欺负我,先不说他根本打不过,就算能打过,不也还有玉枢在你手里吗?”
铁男当然并不是在担心这个,但迎程程如此刻意安慰,她也只能装作有被安慰到。
两人离别的时候,铁男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看得玉枢都感动了。
“公子,我们是不是分别得太过冷静了些?”
单子寅包含热泪地上前一步拥抱玉枢:“公子会想你的,一路平安啊!”
铁男:“……”
迎程程抖了抖,被他们主仆二人肉麻得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好不容易把铁男和玉枢送走,单子寅立即鼻涕一吸、眼泪一抹,很快就换了一副面孔。
迎程程看得叹为观止:“你这变脸的功夫也太快了。”
单子寅道:“今日还须送别九王爷,剿匪不比打仗,双方兵力悬殊,很快便能凯旋,只是九王爷其人最爱吃味,一会儿我还得哭一场。”
迎程程:“……”
你们两个会不会了解对方得太暧昧了一点?
结果等到单将军送九王爷时,九王爷还真的挑了挑眉看向单子寅:“单将军会否太过厚此薄彼?此前玉枢等人回京,可是听闻将军大哭一场。”
于是单子寅立刻双眼通红,满目不舍道:“九王爷此去剿匪,虽山不高路不远且兵力足够荡平匪寨,但子寅仍旧十分担忧……”
这话说的。
就差直接点名说九王爷您是否太过矫情了?
就在云南郊外,距离这么近,最多三日便能回来,且兵力几乎是碾压之态,若非此前单将军已经苦于粮草不足,早就要去铲除他们的。
九王爷当做完全没听出来单子寅的言外之意,非常肯定他目前情绪外化的表现,伸手在单子寅肩头拍了拍:“不必担心,本王定会尽快荡平匪窝。”
迎程程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十分多余。
单子寅吸了吸鼻子:“九王爷珍重。”
九王爷这才神清气爽地翻身上马,一挥手朗声道:“出发!”
一天之内送别了两拨人,情感充沛地哭了两场,单子寅夜里就开始有些不大舒服。
这时候没了玉枢在一旁伺候,单子寅身为主帅必定要身先士卒,不可能稍有不适便端着大将军的架子去让人来伺候。
好在迎程程现在与他同睡一张床,先是听到单子寅咳嗽,后来感觉得到他为了不吵到迎程程,憋着咳嗽憋得十分痛苦,到后来床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想咳嗽为何还要憋着?”
迎程程睡在外侧,她很快起来点灯,然后给单子寅倒了杯热水。
“玉枢临走前叮嘱过我,你每逢换季之时,便会容易感染风寒,边关药材都是紧缺之物,要尽可能留给伤兵,因此你这么长时间都在硬挺着。”
迎程程看着单子寅喝下了半杯水之后,才接着说:“常太医手里还有玉枢先前采了存在他那处的草药,我去请他……”
“不必,”单子寅很快打断道,“常太医已经连续五日没歇息好了,要他诊治的伤兵太多,让他歇会儿。”
单子寅很是体贴旁人,却总习惯委屈自己。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很难想象到,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竟如此能吃苦。”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很难想象到,大楚第一富商迎春笑家的嫡姑娘,还能如此细心。”
单子寅说话时很费力,他躺着也很难受,只能半靠在床头才能舒服些。
“蒲甘军这几日恐怕还会在边关有些小动作,我身体情况不宜外露,”单子寅说完一句得歇会儿才能继续,“好在如今你回来了。”
迎程程从前线回来,已经同蒲甘军交手过多次,也算是有了经验,因此在布防上很有些心得,如今威望也能服众,替单子寅分担了不少。
“你说陛下这次会如何处置彭庆?”迎程程问道。
单子寅却并不乐观:“彭庆巧舌如簧,到了御前,自有歪理分说,陛下未必会重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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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公道不在人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公道不在人心
迎程程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层上来。
功高震主,为君所忌惮,会借用一些非常规手段铲除功臣,这还是在戏文里看到过的故事。
“所以彭庆有可能就是故意如此?”
“我可没这样说,”单子寅又是那副“与我无关”的欠揍样子,“只不过毕竟九王爷及时赶到,云南军并无重大损失,向将军甚至已提前带回了主力军。”
迎程程真是有许多骂人的话想讲。
“这样说来,我活着回来,倒像是个错误了。”
单子寅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极具嘲讽意义的笑容来。
“否则你以为单将军为何戍边多年都不肯回去?”
迎程程反应了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他为了保住你?”
“有时候我也会想,做人真是千难万难,”单子寅调转方向,开始往单廷昉停灵的军帐走去,“身为单廷昉之子,我不学无术,是辱没家门……”
他走到了军帐门口,随手掀开帘,示意迎程程先进。
迎程程也就率先进去。
单子寅随后才进来,他径直走到了棺椁之前,看着灵位,轻声道:“可若是当真是将门虎子,我又能否安然长大?”
迎程程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关系,讷讷道:“我本以为……你是当真体弱多病。”
“体弱多病是因为幼时曾中胎毒,我母亲虽说当年为替单将军筹措军饷的确劳累过度,可若不是体内毒素积重难返,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无力回天。”
单子寅伸手抚摸着那块牌位,缓慢开口:“正因如此,我才会学医术。”
迎程程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真以为单子寅他是体弱多病,却原来是被人蓄意投毒。
本以为他是久病成医,却原来是为防人毒害。
“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你与单将军之间会如此……”
如此什么呢?
如此生疏?如此隔阂?
但好像不用等单子寅回答,她也已经有了答案。
单子寅对她有问必答:“毕竟是因他之故,害我母亲遭人毒害早亡,他这么多年留在边关,对我不闻不问,心中亦难免有怨。”
迎程程点头道:“还因为,你若与单老将军父慈子孝,乾清宫那位,恐怕就该睡不安稳了。”
她其实还有一句一直想问的话:“贵妃娘娘与九王爷婚事,也是因那位忌惮九王爷与单家联姻?”
“九王爷曾被先帝议储,本就是陛下心腹大患,不想让他留在宫中碍眼,亦不愿让他开府笼络人心,只能将他远远打发了。”
“没想到边关又起战乱,九王爷手中那点先帝赐给他的护卫军,逐渐被战事训练成一支让人忌惮的军队。”
单子寅冷笑一声道:“于是临阵一道圣旨下来,命九王爷前往川蜀封地。”
这就是当今这位陛下,用惯了的手段。
手段虽单一,却实用。
迎程程有些忧虑:“陛下千方百计阻挠九王爷迎娶贵妃娘娘,就是担心他会得单家军拥护,如今你与九王爷走得这样近……”
单子寅脸上的悲切之色立刻切换成惊讶之色:“我何时与九王爷走得近了?”
迎程程:“……”
所以十八相送,又是红眼又是不舍的,不是你们二位吗?
迎程程心想,还真是让我莫名其妙伤感了一下。
“此次九王爷会来,就证明他有法子能全身而退,”单子寅一秒又切换成了忧思状态,“娘娘在宫中的日子,恐怕有些难过了。”
远在深宫中的谢清,此时正一口鲜血呕出来。
“娘娘!”
刘茂急急上前一步:“奴才这便去请太医!”
谢清脸色苍白,虚弱地摇了摇头。
“老毛病了,平日陛下什么上好的药材都先紧着坤宁殿,若还治不好,便只能怪罪于太医。”
刘茂心里着急:“治不好娘娘的病,便是庸医!陛下怪罪他们也实属应当!”
“本宫这病是心病,须得心药方能医治。”
刘茂小心翼翼地探着谢清的口风:“奴才干爹这几日总得陛下赐膳,娘娘,陛下这几日胃口亦不好,一日进不了多少……”
谢清问道:“这个时辰了,陛下还在养心殿?”
刘茂垂首道:“听闻云南巡抚济宁大人押送参赞大臣彭庆抵京,就是否及时派兵接应单夫人一事,从晌午吵到现在,陛下被吵得头疼,至今还未用膳呢。”
谢清凤眉微拧:“不用膳岂不有损龙体?”
刘茂的腰弯得更低了:“也只有娘娘能劝一二了。”
于是谢清只好挣扎着起身:“来人,替本宫梳妆。”
刘茂立即一掸拂尘,立即就有几名宫女上前来,服侍着谢清更衣、梳妆。
待妆容完毕,谢清对镜自视:“果然是人靠衣装,本宫的脸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刘茂上前将胳膊递到谢清手下来:“娘娘也久未用膳,若是能陪陛下一通进一些,必定于病情有益。”
“就你机灵!”
刘茂陪着笑脸道:“阖宫上下,只有娘娘劝得住陛下,陛下公务如此繁忙,亦不忘差人一日三次来过问娘娘凤体,唯有陛下、娘娘好,奴才们才能沐浴圣恩。”
谢清轻笑了一声:“可陛下那道调令一出,恐怕九王爷尚未出川蜀,弹劾本宫干政的折子就已入了养心殿。”
“陛下心中明白娘娘苦心便足矣,”刘茂轻声提醒道,“娘娘小心脚下门槛儿……”
需要小心的,何止脚下门槛。
脚下又何止门槛而已。
谢清走出坤宁殿,昂首看向前路:“本宫这妖妃虚名,枉担多少年了?”
刘茂避重就轻回道:“娘娘自入宫起至今日,已有六个年头了。”
“六年无所出,无容人雅量,至陛下后宫如设虚无、膝下空悬,如今再加一道干政之罪,”谢清摇头长叹,“听起来的确是祸国殃民的妖妃啊。”
“可娘娘六年来皆在劝陛下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亦从不僭越……”刘茂沉声道,“公道自在人心。”
“不,”谢清反驳道,“人心是最易变之物,若将公道寄希望于此,可就输得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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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身怀龙胎
第一百二十九章身怀龙胎
赵堃此刻正在养心殿头疼。
彭庆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地道:“陛下,九王爷来时手中并无圣旨,他乃擅离封地!”
“陛下!”另一位大臣也跟着跪下,“九王爷曾被先帝议储,本就身份尴尬,陛下宅心仁厚、兄弟情深,给他另赐封地,他竟还不知足!”
“陛下,贵妃娘娘谢清本就与九王爷曾有婚约,她一再干政,其心可诛!”
“贵妃谢氏,六年无所出,既无容人雅量,至陛下后宫如设虚无、膝下空悬,又不守妇德开始干政,”大臣磕头如捣蒜,“陛下,这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妃啊!”
赵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诸卿之见,朕当如何处置贵妃?”
方才还群情激昂的几人,现在都互相对视一眼,默不出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希望要么废贵妃,要么直接处死。
但赵堃对谢清的宠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若是贸然这样说,万一龙颜大怒,岂不仕途危险?
倒是自开始起,便一直默不吭声的济宁却犹豫着开了口。
“陛下,贵妃本是谢氏贵女,本就是皇子择妇的最佳人选,当年先帝赐婚时,原本已定下太子妃人选,谁知那贵女因病早亡……”
济宁坦然抬头:“适婚之女只剩下谢氏贵女,陛下当年贵为太子,九王爷毕竟只是王爷,且年龄还小,婚约一事,本就该作废,贵妃入宫合理合法。”
赵堃听他们吵了这么久,总算是听到一句中听的话,顿时精神一震。
“济卿所言甚是!”
内阁里这些人,早已是知己知彼的状态,谁都知道赵堃的脾性,谁也都明白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话却不能率先出头去说。
自然是要将陛下逼到不得不答应的地步,再除妖妃。
陛下当年不愿让谢贵妃嫁给九王爷,无非就是因为不想让九王爷拥有谢贵妃背后的单家军。
如今单廷昉都死了,单子寅眼看就要不中用,谢清是否还是贵妃,也就不那么重要,她失了背后助力,到时候再送些世家女入宫,格局便会截然大变。
谁承想单子寅虽是个废物,可却娶了个好夫人。
迎程程平日里既无德言容功,又只是个商户女,因为能出些银钱,才能嫁入将军府,后来还因折辱单子寅,直接让他入赘了。
原本千算万算,都是单家军很快就会走入末路,成为不入流的散军,陛下若是有此手段,论理应当是要收编成为皇家军的,没想到就杀出来一个迎程程。
居然真的能以女儿身,率兵直接攻入了蒲甘的都城。
这下单家军威名更加显赫,而且重振军心,凝聚力也更强了。
现在蒲甘那边甚至都在传,单廷昉其实已经死了,但一直停灵军中,就是因为他成了神仙,能够保单家军战无不胜。
传到最后都已经到如此离谱的程度,看来谢清又要继续趾高气昂。
然后也是没想到,彭庆看不清形势,在前线贻误了战机,被云南巡抚押解进京,这济宁倒是个能看清形势的,上来就将话说进了陛下心坎里。
在这样下去,家中为了送进宫的适婚女儿,也再耽误不起了。
众人各怀鬼胎,心中皆有自己的小算盘。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太监的声音。
“贵妃娘娘给陛下请安!”
赵堃立刻精神一震:“快请进来!”
他甚至都不是说的“宣”,而是“快请进来”,心情之急迫可见一斑。
谢清进来时,虽说水色还不错,但走动起来便能看出来,身子还是有些虚。
她进来之后忽略了所有大臣,直接像赵堃屈膝。
赵堃却舍不得她下跪,立即伸手过去扶住她的手:“爱妃无需多礼。”
谢清却坚持要行完礼,才肯起身,并且还说:“诸位大人聚集在此处,一待便是一日,陛下连用膳时间都没有,不就是在听他们数落臣妾的不是?”
这下众人神色都尴尬起来。
谢清还笑了笑:“臣妾自问从未逾矩,尚且能让各位大人如此激动,若当真恃宠而骄、不顾礼法,陛下岂不要为臣妾背上昏君之名?”
真是好厉害的一番话。
直接就是说我可是一直恪守后妃本分,是你们这些大臣非要罔顾真相说我恃宠而骄,现在还逼着陛下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
你们才是佞臣!
众大臣有口难言,唯有济宁依照礼数给谢清行了大礼。
“臣云南巡抚济宁,给贵妃娘娘请安!”
谢清亲自去将济宁扶起:“济大人在前线为陛下办差劳心劳力,今日又亲自将贻误战机的乱臣押解进京,本宫可受不住您这一礼。”
还跪在地上的彭庆顿时大怒:“你这妖妃!我如何就成了乱臣了!”
谢清瞥他一眼:“与蒲甘大战,你故意拖延,拒不出兵,枉顾军纪,论公,你辜负圣恩,于私……单子寅乃本宫表弟,是本宫一手带大的,我称你一声乱臣,合理合法,你叫本宫一声妖妃,又是凭何?”
“方才就说过,你无所出还干政……”
“本宫从未干政,”谢清坦荡直言道,“若我有心乱政,子寅会入赘商户?”
一句话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彭庆再次强调:“可你无所出……”
“本宫从未阻拦陛下广纳后宫,奈何陛下实在爱重……”
谢清说到此处,声音低沉下去,就在赵堃立即就要开口安抚时,她忽然又抬起头,拔高音量道:“臣妾不辜负圣恩,已身怀有孕三月!”
此话一出,不止所有大臣都十分惊愕,连赵堃都明显一愣。
谢清笑吟吟地看着赵堃,并伸手将他的手握住,直送到自己的小腹上来:“陛下,臣妾有您的孩儿了……”
赵堃从惊愕到欣喜,最后眼眶都湿润起来。
“黄天不负,终于教朕等到了今日……”
他双手握住谢清双手,严寒热泪道:“爱妃保养好身子,待诞下麟儿那日,便是朕大赦天下、封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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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中宫嫡子
第一百三十章中宫嫡子
内阁想要逼迫赵堃广阔后宫的主意,就这样被谢清身怀龙胎一事,给冲掉了。
赵堃这次是真的很高兴,从来都勤政的年轻帝王,竟然要辍朝三日来陪伴爱妃。
谢清还是很努力劝他:“陛下切不可为臣妾荒废朝政……”
“并不为你,而是为皇儿,”赵堃不以为意,“那些大臣不都说无后为大吗?就差直接指着朕的鼻子骂朕不孝了,如今有了皇儿,辍朝三日算什么?”
作为皇帝而言,他如此说法是无可厚非,但谢清仍旧极力劝阻:“陛下,臣妾腹中孩儿不过三月,陛下若为此辍朝,恐怕他承载不住。”
依着赵堃的心思,他和谢清的孩儿,无论多大的排场都是该当的,但谢清顾虑之事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愿和妖妃扯上关系,赵堃就只能听劝。
“爱妃实在是太过于谨慎了,”赵堃只好继续去上朝,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道,“边关若来急报,待朕来后一起再看。”
否则单子寅若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再把谢清给急出个好歹来。
谢清并不是第一次有孕了,头前那个是在赵堃一次酒后忍不住胡来时,大出血没了的,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一直没怀上。
此事谢清自己从没表现出十分介怀,但赵堃却一直心怀愧疚。
不仅仅是没了孩儿,还让谢清遭了这么大罪。
而且事后连续几年,赵堃都发现,孩儿没有的那日,谢清总会去佛堂抄经,一待就是一日。
心中仍旧有隐痛,只是若是表现出来,会让赵堃更难受。
为人父母,失去孩子,心情都是一样的痛苦。
好在孩儿这次又回到了他们身边。
赵堃对谢清这一胎十分看重,连膳食、保胎药,全都是亲自在盯着,甚至还亲自去小厨房动手熬药,把御医吓得不敢有丝毫怠慢。
刘茂将赵堃非要亲自熬药,结果差点把小厨房给烧了的事,绘声绘色说给谢清听,将谢清逗得捧腹大笑。
旁边的宫女啐了一声:“刘茂你个不懂事儿的,娘娘如今岂能情绪如此激动?”
高兴得乐呵也不行。
刘茂赶紧道:“娘娘快别笑了,奴才惶恐。”
这时恰巧赵堃从殿外进来,远远就听到了谢清爽朗的笑声,当即开怀道:“能让贵妃如此高兴,坤宁殿上下皆赏银十两!”
刘茂等人赶紧跪下磕头谢恩:“谢陛下恩典!”
谢清靠在床榻上,终于被赵堃纠正得不会第一时间下床来行礼了。
但赵堃仍旧担心她又要多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坐在了床榻边。
他俯首将侧脸凑到谢清小腹上去:“孩儿啊孩儿,父皇可是下朝后第一时间就赶来看你,可有折腾你母后?”
他此话一出,谢清直接一愣。
随后刘茂也一愣。
赵堃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语气也很随和:“你入宫时,若依朕意,便已直接封后,后来……总之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能阻碍朕封你为后。”
“待生下孩儿后……”
赵堃轻声打断谢清:“并不为你能生下孩儿才要封你为后,而是朕本欲封你为后,孩儿才会成为朕之嫡长子。”
谢清笑了笑:“若是女儿怎么办?”
“若是女儿,便是朕的嫡长女,将来若是如你一般聪慧,朕便将这江山传给她,”赵堃竟还想好了往后,“正巧单家军如今也出了位女将,可知女子从来不输男儿,朕与你的女儿,为何就坐不上那九五之尊皇位了?”
“陛下真是越说越没个正行了,”谢清并未当真,“臣妾只愿孩儿日后能平安喜乐,不必为世俗所累……”
她顿了顿才伸手轻抚着赵堃的侧脸,压低声音道:“不必像他父皇一般,事事受人掣肘,不得自由。”
人人只道九舞至尊之位无上尊荣,仿佛只要坐上那位置,便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谁人又知,若是百官掣肘,满腹治国之策无处施展,为人君者,有多艰难。
彭庆其人,真小人也,然则善于揣摩上意。
用小人并非他因,不过是小人好用罢了。
赵堃坐上这把龙椅多年,至今并非所有事都是他说了算。
百官无人敢直接违拗圣意,但若是圣意有损百官立意,则会所有人联手逼迫陛下改变圣意。
这便是在挟当初扶持拥立之功,图今日利益之报。
偏偏赵堃至今并未拥有成气候的御林军能抗衡百官。
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并未真正对这群贪得无厌的官员动手的原因。
更是他一直忌惮九王爷的原因。
九王爷有先帝给的私兵,又在边关得以锤炼,虽眼下还未有造反之心,但若将来有了呢?
赵堃千难万难,每日都在猜忌和防备。
一边要以兄弟之情吊着九王爷,让他能够有所顾忌,一边还要在关键时刻以皇帝之名,强行让九王爷去封地。
偏偏老九看起来好摆弄,心中却是个有主意的。
赵堃曾几次三番试探他关于谢清入宫一事的态度,他都是让人挑不出错处地回答:“皇兄与皇嫂天赐良缘、天生一对。”
对谢清的态度也非常有边界感,从来只在赵堃在场时和谢清见面,见了面也是非常守礼地行礼,称呼一声“皇嫂”。
谢清对老九也是客气又疏离,赵堃问起,便只是一句“小孩子罢了”。
这么多年来,谢清第一次主动向赵堃开口提起九王爷的事,唯有这次让他领兵前去营救迎程程。
归根结底还是担心迎程程出事,单子寅也会跟着腹背受敌。
赵堃如今听着谢清这番话,只觉得五味杂陈。
百官皆无法理解,谢清一无显赫家世,二无过人之貌,凭什么得赵堃宠爱多年。
但只有赵堃自己心里明白,这偌大的皇宫,甚至偌大的大楚、繁闹的人世间,能明白他心中苦楚,会怜惜他举步维艰之人,也只得谢清一个。
“朕意已决,”赵堃道,“已命礼部去挑良辰吉日,册封你为朕的中宫皇后,执掌皇后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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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宫请旨
第一百三十一章入宫请旨
坤宁殿内正一片祥和时,外头有宫人悄悄走到刘茂身旁来小声说了句什么。
刘茂思索片刻,还是上前一步来打破了谢清与赵堃之间好不容易的宁静。
“陛下,娘娘,前线来人了。”
赵堃直起身来,看向刘茂:“来者何人?”
“据来人自称,是单少将军与夫人身边的小厮与婢女,奉命回京办差,方才抵京,第一时间便入宫来给陛下同娘娘请安。”
没动用单家军一兵一卒,而是派贴身伺候的小厮和宫女回来,还算他们懂事。
谢清道:“快让他们进来。”
赵堃安抚她道:“你别着急,既然他们二人回来了,细细询问,定能知子寅情况如何。”
玉枢和铁男都不是第一次入宫,但先前有单子寅和迎程程顶在前头,他们的任务很单一,便是保护主子安全,而宫里若是陛下和娘娘要对他们怎么样,光靠玉枢和铁男也是无力阻拦的,因此也不过就是跟着一同进来而已。
这次就不一样了,他们要直面陛下和娘娘的盘问,这还是有些紧张的。
玉枢入殿后,第一时间给赵堃和谢清行了大礼:“给陛下和娘娘请安。”
但铁男却反应慢了一拍。
玉枢脑门一炸,立刻以匍匐的姿态扯了扯铁男的裙摆。
铁男这才跪下,行礼时声音有些低沉。
谢清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问道:“可是你家姑娘身子有何不适?”
铁男愣了愣,又被玉枢扯了扯袖口,才回过神来:“回娘娘,我家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清瘦了些,回单家军营后,姑爷一直盯着用膳,奴婢出发回京之时,已恢复了不少。”
谢清这才松了口气:“都是自家人,坤宁殿中不必拘礼,快些起来。”
铁男想也不想便起来了。
赵堃自始至终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谢清,到了这时,见玉枢还跪在原地,有些犹豫是否要起来,才开口道:“在坤宁殿,朕也要听皇后的,起来吧。”
皇后?
玉枢与铁男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谢清这才道:“陛下,尚未举行封后大典,臣妾如今只是贵妃。”
“贵妃亦是万人之上,与朕夫妻一体,不过称呼而已,你不必如此在意。”
玉枢和铁男毫不设防下被秀了一脸恩爱,都有些不知所措。
谢清有些不好意思,被赵堃拉住了手,尽量表现出淡定从容的样子,问玉枢:“你家公子如何?”
“回娘娘,公子嘱咐奴才回禀娘娘,他一切安好,幼时得娘娘教诲之事,到了边关,也算是能学以致用,未曾辜负陛下与娘娘厚望。”
谢清有些感慨:“一眨眼,连子寅都能在边关吃苦,为陛下效力了。”
“若非朝中实在无人可用,朕也不至于让子寅去涉险,”赵堃紧紧握住谢清的手,重新看向玉枢,“你家公子命你回来有何要事?”
玉枢这才禀报道:“回陛下,公子分析了我大楚云南边境与蒲甘边境地形,两地百姓都苦受连年战事所累,若有有办法解决百姓困境,或能止战。”
赵堃精神一震:“仔细说说。”
“公子道,云南百姓苦受蒲甘军进攻之困,本地盛产之物家中吃不完也无法运出去售卖,但凡出云南地界,便会被山贼截获,因此头一桩事,便是剿匪。”
赵堃点点头:“九王爷如今已领旨抵达了云南,剿匪一事,他便可办。”
“这便是公子想请陛下做主的第一桩事。”
“允了!朕会给九王爷下旨。”
“多谢陛下。”
谢清问道:“第二桩呢?”
“公子与少夫人亲自去了一趟边境,探得云南有许多盛产之物,顶尖的产量少,皆被运往宫中,给陛下、娘娘享用,剩余大多数次货,自家吃不完,只能与周边邻居以货换货,大多数都烂在了家中,实在是浪费。”
赵堃问道:“他打算如何进行两地贸易?”
“只要九王爷能肃清周边山匪,便能将云南特产运往其他地方售卖,甚至能抵达京城,京中百姓爱戴陛下,若能效仿陛下享用云南美食,必定不愁销路,但只来不往却不是长久之计。”
谢清立刻明白过来:“子寅是想让迎春笑来承办两地货物贸易一事?”
“正是如此!”玉枢道,“迎春笑丝织品,云南境内少有,正是开展两地贸易的好机会,并且若是百姓私自运输货物,成本过大,无力承担。”
因此让迎春笑来办这件事,于他们而言是开拓一条全新的生意线路,至于运输货物一事,他们本就有经验。
“迎府中谁人能承办此事?”赵堃问道。
这回是铁男回答:“回禀陛下,迎春笑庶长子迎柏多年来鸠占鹊巢,与其母姨娘刘氏没少祸害迎春笑生意,因此姑娘命奴婢斗胆向陛下请旨,许二子、三子迎璜与迎榈来承办此事。”
赵堃点头道:“此事全权交由单夫人决定,日后不必再单独向朕请旨。”
“多谢陛下!”
正事办完了,该请的安也都请了。
铁男一点也不想接着待在皇宫里,她迫不及待想回迎府去大展拳脚了。
谢清自然也看出来他们在宫里的不适,贴心地主动开口道:“你们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早些回去歇息罢。”
这次玉枢和铁男一起磕头:“多谢娘娘!”
直到他们走出皇宫,铁男僵直的后背才终于一软,凉风一吹才感觉到,后背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回陛下竟然如此和颜悦色。”
玉枢道:“虽然方才娘娘没提,但我从宫人处打听过了,娘娘已经身怀有孕,陛下将近而立之年,终于要有第一子,自然是高兴。”
那怪不得。
铁男很快又反应过来,问道:“我们方才不是一起入的宫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去找宫人打听了这些?”
玉枢笑得有些得意:“天机不可泄露。”
“还天机呢,”铁男撇了撇嘴,“你可有把握能让迎柏乖乖听话,不沾手这次运货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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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狐假虎威
第一百三十二章狐假虎威
迎府早就接到了会有单家军的人从边关回来的消息。
迎柏一早就打听到了行程,说是一抵京就直接入了宫。
迎湘仪正翻着手中账本:“宫中并无圣旨下来,单子寅是主帅,非诏不得入京,这次回来的不会是他。”
刘氏替他的茶盏中添了些水,忧心忡忡道:“可若是大姑娘回来,怕是更麻烦……”
“迎程程不通账目,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迎湘仪手指飞快地翻动账目,“单子寅身份显赫,又有宫中撑腰,他看出些问题来才麻烦。”
迎柏冷笑了一声:“他若当真通账目,先前管家时便已能发现端倪,为何直至今日都没发作?”
“若他当真只是绣花枕头,那便是万幸,”迎湘仪眉头紧蹙,显然想法没有迎柏乐观,“若他是想收集证据待合适时机,这便麻烦了。”
“此次他在边关竟然如此命大,”迎柏骂了一声,“都是迎程程那死丫头,没事逞什么能?若是单子寅上战场,恐怕早没命了!”
“这次没准那死丫头还能替单子寅挣个军功回来,”迎湘仪最愁的便是这个,“到那时,迎家就更不是你我能做主的。”
其实所有人也都能看出来,只要迎春笑一日还在盈利,最终总要归皇家所有。
迎柏恨恨道:“这大楚就是个巨大的窟窿,国库空虚便只会压榨商户!”
迎湘仪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
迎柏被提醒,立即收了声。
“不论回来的是谁,他们入了迎府,总要先查账,”迎湘仪将账本扔给迎柏,“这些事你提前准备了多日,今日万不可再出差错。”
“父亲放心。”
但结果比他们想象中要好太多,迎程程并未回京,他们只是派了两个小厮、丫鬟回来。
迎柏顿时趾高气昂起来:“你们不过卑贱下人,有何资格查我迎春笑账目?”
玉枢道:“大公子误会了,我与铁男自然不敢擅查迎春笑的账目……”
迎柏冷哼一声:“你们知道就好!”
然而很快铁男就硬邦邦地来了一句:“可我们方才入宫,陛下亲口说的,此次运输货物一事,全权交由二公子、三公子负责,由我与玉枢从旁协助。”
迎柏一愣,很快恼羞成怒起来:“还敢拿陛下来压老子了!你这个贱婢!”
铁男眼神一横,手刀一亮,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大公子,如今奴婢本就是奉旨行事,若是您再口出狂言,就莫怪奴婢出手了!”
迎柏一巴掌拍过去:“好大的的狗胆!”
然后就被铁男半道上捏住了手腕往后一别。
“松松松、松手!”迎柏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贱人,仗着有迎程程在背后撑腰真拿自己当回事了!”
“大公子此言差矣,”玉枢在一旁纠正道,“铁男此次并非仗着我们少夫人,而是仗着陛下!”
铁男松开手的同时,借力将迎柏往后推了一把。
迎柏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尽是戾气,却也不敢再骂骂咧咧。
因为铁男还在活动手腕,随时打算再打上来的样子。
他不敢骂出声,但嘴上还在默念什么,铁男没耐心了,直接说:“陛下和娘娘就是担心大公子会不服气,特意请刘公公来给老爷与大公子传陛下口谕,如今公公人就在大厅里,大公子还是早些过去,莫让公公久等了。”
这回才是真真正正的狐假虎威了。
铁男看着迎柏不服气的背影,仍旧觉得很爽:“他之前还装装样子,如今是愈发嚣张了。”
玉枢也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说了一句:“狗急跳墙,就怕他到时候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铁男没当回事:“就他?能翻出什么天来。”
等到了偏院,一眼便看到了迎璜和迎榈。
他们二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边关有人回来了,他们就第一时间赶过来。
结果等铁男把这些事一说,迎璜人都懵了:“我们负责运输货物?”
“不止是运输,从清点和筹备开始,就要你们二位公子负责,尤其是货物品相上,更是需要三公子把关。”
迎榈因为对刺绣感兴趣,又得单子寅指点,单子寅临去边关之前,还特意为他布置了接下来的练习任务,这段日子也是进步神速。
“我们来办这事自然是没问题,”迎榈有些忧虑,“只是父亲与大哥能如此轻易就让我们来办?”
“此事是姑娘请旨,陛下亲口应允的,他们有何资格不让?”
铁男朝院外的方向努了努嘴:“如今刘公公正在前院传陛下口谕呢。”
迎榈一惊:“那我与二哥是否应当一同前去接旨?”
“我和玉枢替你们叩谢过皇恩了,”铁男得意洋洋道,“主要是贵妃娘娘……啊现在应当叫皇后娘娘,担心老爷和大公子会为难你们,才特意让刘公公来替陛下传口谕的。”
迎璜就不如迎榈这样谨慎,他大剌剌地道:“陛下和娘娘都如此为我们二人撑腰了,若不将他迎柏的老底都掀出来,可就是辜负圣恩了!”
迎榈听了也很高兴:“那我得好好把关刺绣和布匹的质量才行。”
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对“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有半分意外之色。
只能说因为毫不在意,所以左耳进右耳出,不会往心里去。
铁男原本还等着他们表现出震惊,然后再得意洋洋地解释一番。
现在倒好,俩人都兴奋起来,各自去筹谋该怎么来办差了。
让铁男十分惆怅。
玉枢在一旁看得憋笑不住:“平时没发现,你如此有趣啊。”
铁男瞪圆了眼睛道:“我怎么就有趣了?我这不也同你一样,在很认真地办差吗?”
她办起事来丝毫不逊于人,可有时候还是小女孩心性。
玉枢总算是明白过来,他家公子为何会对少夫人那样一言不合就亮拳头的女子动心了。
——虽然公子他自己还不肯承认。
但每次只要少夫人一表现出来钦慕九王爷的样子,公子就跟吃了苍蝇似的神情。
“嘿!”
铁男在玉枢面前挥了挥手:“笑这么高兴,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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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剿匪成功
第一百三十三章剿匪成功
玉枢的信每日都在往边关送。
在单子寅这头,几乎是每隔三日一定会收到一封信。
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单子寅就吃了一惊。
“娘娘身怀龙胎了!”
迎程程觉得他大惊小怪:“娘娘都入宫多久了,怀胎不是很正常吗?”
但其实并不正常。
单子寅告诉她:“娘娘入宫第一年便怀过一次龙胎,那时胎象并不稳固,太医明确说过,要禁行房事,可陛下一次醉酒后没忍住……”
迎程程有些惊讶:“没忍住干什么?同房了?所以孩子掉了?”
“那次娘娘小产大出血,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将常太医请入宫,”单子寅顿了顿,“连常太医都毫无办法,娘娘没了求生意志,陷入了昏迷。”
“最后是陛下深情呼唤将她救回的?”
单子寅摇头:“是陛下急召我入宫,同娘娘回忆幼时过往,才终于将她的求生意志唤醒。”
迎程程这下更惊讶了:“是你把娘娘救回来的?”
“对,这才是陛下为何会对我委以重任,你在前线浴血奋战却遭彭庆腹背受敌时,陛下哪怕调动九王爷,也一定要来援救只因。”
如果单子寅当真出点什么事,谢清再有个什么好歹,陛下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迎程程仍旧困惑:“可若是娘娘如此看重你,陛下就不该让你上战场,刀剑无眼,他就不怕你真的出什么意外?”
“陛下明知我体弱多病,却坚持让我上战场,无非是希望单家军不会因单将军之死便成一盘散沙,这支军队一定要有一个人来统帅,并且继续为陛下所用。”
这样一来,是贵妃娘娘亲自养大的表弟就很合适了。
论身份,他是单廷昉独子,接替父亲来掌管单家军,军队上下都心服口服,不会出差错;论亲疏,有他和谢清的关系,还能管陛下叫一声姐夫。
“可你先前还说过,彭庆之所以敢不依照先前计划,前去西路接应我,就是因为陛下暗示,不想让我立下赫赫战功。”
“陛下是九五之尊,坐在那把龙椅上之人,心思捉摸不定,朝令夕改也是常事,”单子寅淡淡一笑,“早上还觉得我是唯一可用之人,夜里恐怕就会因忌惮我立下战功而睡不着觉。”
“伴君如伴虎,”迎程程感慨道,“我若是娘娘,因陛下犯下如此低级错误让我身体受到那么大损伤,还失去了孩儿,我必定不会再愿意为他生孩子了。”
“娘娘一直很爱孩子,当年失去的那个孩子是她心中多年来的伤痛,她一直在期待孩子能够重新回到她身边。”
单子寅说完又笑了笑:“自然,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于娘娘而言恐怕也并不重要,只是碍于身份,孩子的父亲只能是陛下罢了。”
就是说谢清真的很想念那个孩子,想再要一个孩子,来告诉自己,我的孩子重新回到了我身边,她根本不在意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只不过碍于贵妃这个身份,孩子的父亲只能是皇帝罢了。
单子寅又再次纠正道:“不是贵妃,是皇后了。”
迎程程这次没怎么意外:“其实不论是贵妃还是皇后,宫里就只有她一位娘娘。”
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们头一次入宫,见到从偏殿抬出去的那个戴镯子的女人……”
“那女人必定不是无力承宠而死,”单子寅蹙起眉头,“陛下身边总是有眼线,宫里恐怕不止一拨人在陛下身边安插眼线。”
因此赵堃身边伺候的宫人和婢女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清换一次,唯一留的时间长些的,便只有刘胜。
刘胜还算是父凭子贵,若不是谢清身边的刘茂人了他做干爹,他也没机会留在赵堃身边这么多年。
“难道陛下就没想过,若这个刘胜是皇后送到他身边去的人呢?”
“你以为陛下为何不在娘娘入宫之时,便直接封她为皇后,而只是贵妃?”
单子寅似笑非笑地看着迎程程道:“陛下被文臣拥护才得以继位,因此既要用他们,又要防他们,否则当初能拥护陛下,以后也能拥护他人。”
“你的意思是,陛下喜欢娘娘,但又防备着娘娘?”
“他之所以能把刘胜留在身边,也是在等,看他是否会出手。”
帝王心真是深不可测,他为了考验谢清的忠心,能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去赌一个可能性。
“若真是如此,他身边必定还有能抗衡刘胜的存在,但你方才又说,他身边除了刘胜之外,其余伺候之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变动。”
“那是因为即便是用来抗衡刘胜的存在,也并不能让他完全放心,”单子寅摇了摇头,“帝王做到这个份上,因自己无德无能,留不住一个忠心耿耿之人,也是没意思。”
真坐上那个位置,若没点真本事,没一些人格魅力,也是会如坐针毡,片刻不得安稳的。
第二封来信,谢清已经正式被封后,而且因为她身怀有孕,所有环节都是一切从简的。
玉枢在信里还告诉单子寅,迎璜和迎榈两兄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已经顺利搞定了迎柏,筹集好了货物,准备出发了,顺便还问了一下云南附近的山匪剿灭情况如何。
收到信的当天晚上,九王爷就拔营回来了。
迎程程亲自给他倒了一碗酒,九王爷喝完眼睛都惬意得眯起来:“他们山匪窝里的酒都是纯酿,还是咱们边关这烧刀酒更带劲!”
“骂的真脏,”单子寅斜眼看他,“九王爷不过就是想说我单家军藏酒还不如山匪窝里的好,何必如此婉转。”
“如此婉转自然是因为想要你听懂,又不想让单夫人难堪。”九王爷跷着二郎腿,一副慵懒模样,“但你自己都舍不得喝让给我,本王承了这情。”
迎程程稀奇道:“我就算听出来九王爷是在嫌弃单家军中藏酒劣质,为何要难堪?大楚最好的军队,军需竟如此寒酸,究竟谁该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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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流言四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流言四起
边关将士们的粮草军需一再出问题,究竟该谁羞愤,所有人心中都明镜似的。
但此人心中并无半分羞愧,还在为他即将当父亲而大赦天下。
迎璜和迎榈二人很快就带着货物赶到了边关。
铁男绘声绘色将他们如何智斗迎柏,最终搬出赵堃口谕,让刘茂当面羞辱迎湘仪和迎柏父子俩的事,悉数说给了迎程程等人听。
玉枢时不时地补充一两句,众人本是看热闹,结果九王爷在一旁听着听着问了一句:“陛下如何处置彭庆?”
铁男一愣。
玉枢这才回道:“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迎程程笑道:“待彭庆回云南,到时候单家军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单子寅道:“彭庆虽只是被罚俸,但回云南之后,还想如先前那样颐气指使,恐怕也不能够。”
铁男想了想:“陛下只是命济宁大人监督彭庆……”
“这就对了。”单子寅轻笑了一声,“彭庆当时毕竟是狐假虎威,若陛下重罚,必定会让他不服,万一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难以收场。”
所以才小惩大诫,明面上看,陛下偏袒之意已经足够明显。
可实际上,济宁本就是押解彭庆进京面圣的云南巡抚,陛下命他再盯着彭庆回来,彭庆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
迎程程摇着头道:“彭庆以后的日子,我们就别操心了,眼下需要先清点货物。”
迎榈这时才开口道:“货物都是我亲自盯着装好上车的,我可随行前去清点。”
“对对对,三弟干这事在行,”迎璜四下看了看,“九王爷还没回来?可我们一路进云南已畅通无阻,并无山匪再拦路了。”
“九王爷早已剿匪成功回来了,只是运输货物一事,陛下并未下令让他参与,因此今天不会过来。”
迎璜顿时露出一副十分八卦的神情,还压低了声音:“你们可知娘娘有孕了?”
“先前信中已经提过此事,”迎程程问他,“怎么了?”
“朝中又有人旧事重提,说贵妃娘娘同九王爷早年的婚约,”迎璜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结果你们猜陛下怎么说?”
陛下怎么说,谁能猜到?但陛下怎么办的,如今谢清身怀有孕,已经从贵妃升为了皇后,是天下谁人都看见了的。
迎程程没好气道:“陛下如何说重要吗?如今娘娘已是皇后,天下皆知。”
“关键就是陛下当朝大怒,驳斥了众臣,”迎璜眨眨眼,“可下朝之后,便有一些奇怪的流言传出来……”
迎榈蹙了蹙眉:“坊间传闻,不足为信,二哥还是别说了。”
但单子寅却来了几分兴趣:“既然只是坊间传闻,便是我们几人关起门来说些家常,不必当真。”
他看着迎璜问道:“什么传言?”
“传言贵妃娘娘当年第一次身怀有孕,并非陛下龙种,而是九王爷的!”
迎程程:“……”都说是坊间传闻了,这么离谱你竟然还往外说,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单子寅果然蹙起了眉头。
偏偏迎璜不懂得察言观色,还在兴奋地继续说:“因此这些年,陛下才总宠幸宫女,便是因为心理不平衡,也正是因此,才连续几年不让贵妃有孕。”
这意思是,非得让九王爷离京多年之后,才能完全确保龙胎的正统性咯?
单子寅再开口时竟然说的是:“快将九王爷请过来!”
迎璜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妹夫……我都是胡说八道的!那也不是我传出来的啊!”
单子寅安抚他道:“二哥放心,我不过是想请九王爷来求证一下,究竟传言有多离谱。”
九王爷很快就到了。
他掀开军帐帘子进来时,心情看上去还不错,但等单子寅问完之后,帐子里就鸦雀无声起来。
连迎程程都觉得很尴尬。
但九王爷居然只是思索了片刻便道:“本王那时才多大,且皇嫂何时与本王单独相处过?”
不等众人回答,他像是又反应过来似的,追问了一句:“不对,皇嫂以前怀过龙胎?此次又怀上了?”
得,他知道的消息比迎璜还滞后。
单子寅这才道:“娘娘因身怀龙胎已被册封为皇后,只是因保龙胎,仪式并未张扬罢了。”
九王爷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上一次是因何没保住孩儿?”
这事说来就更话长了。
“如今这等荒唐流言都传出来,恐怕是有心人想在龙嗣上做文章,归根结底还是想逼迫陛下废后,”单子寅道,“九王爷身在局中,躲是躲不掉的。”
九王爷挑眉道:“本王何时说过要躲?”
他看向迎璜:“此流言出自何处?”
迎璜胆子都快吓破了,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不、不知道,京、京城里都、都在传……”
“既然是流言,总有源头,”九王爷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此事还要劳烦迎二公子随本王一同回京查明真相,禀告皇兄,还皇嫂清白。”
迎璜这次是真的吓得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都吓得惨白,惊慌失措地看着迎程程和单子寅,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句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
迎程程也慌了,她只能看向单子寅求救道:“这样不妥吧,我二哥……”
单子寅第一时间安抚他们:“九王爷并非要将二哥推去御前顶罪,而是此事必定有阴谋,二哥若能首告得功,迎春笑来日究竟谁做主,便不是迎湘仪一人说了算了。”
迎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立即提醒道:“二哥,你可是从怡红院听来的消息?”
“对对对!”迎璜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我只去过怡红院,那里人多嘴杂,我什么小道消息都是从那里听来的。”
单子寅这才看向迎璜道:“这就对了,必定是有心人借怡红院人多嘴杂,有心散布谣言,摸黑娘娘与九王爷,此事其心可诛!”
迎程程也反应过来,立刻追加道:“二哥你必定要全力相助九王爷查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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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贸易止兵戈
第一百三十五章以贸易止兵戈
九王爷很快就带着迎璜出发赶回京。
迎璜走的时候神情依旧很迷茫,他看着迎榈问道:“我不是才刚过来吗?”
迎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加之自己手里又还有清点货物的活要干,只能敷衍着说了一句:“沿途风光见识过了,又不必吃边关之苦,此行回京还能有机会同九王爷拉近距离,也算是美事一桩。”
迎璜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正翻身上马的九王爷,长叹一声:“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但这福气显然也不是轻易就能转让的。
九王爷已经骑在马上高声呼唤道:“迎二公子?”
催魂的来了。
迎璜抱着上坟的心情,勉强撑起一个笑脸迎过去,心想我总算是明白怡红院那些姑娘们回回见着我了去强颜欢笑是什么心情。
而九王爷看着一脸笑容走向自己的迎璜,方才还淡定的神色已经开始微微抽搐,心想一个人为何能丑成这样,或许他不笑还能不这么丑呢?
两个人都带着敷衍客套的笑容,开启了回京的路。
边关这头,要忙的事也依旧不少。
迎榈已经将所有货物清单列出来,一一拆箱罗列出来,给单子寅看。
“这些货物都没让大哥他们插手,质量上我能保证。”
单子寅是最擅长刺绣的,并且他在临来云南之前,是给迎榈布置过任务的。
他蹲下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绣品来,问道:“这批货有多少是出自你手?”
“十件,全都在这口箱子里,”迎榈回答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为了给你先看看,因此最先开箱。”
单子寅当然认得出来迎榈的手艺,他将绣品拿出来仔细端详过后,指点了迎榈两句:“日后若是此处行针,还可再藏一些。”
他说的越是简洁,迎榈受到的点拨就越深:“我明白了,待回京之后我再试试。”
单子寅点头:“云南许多百姓出身民族皆有各自擅长织布、刺绣之法,此行让你们带货物过来,不止是开辟商路,也是为将本地特色之物带回京中去。”
迎榈自然明白单子寅的用意,他直接问道:“妹夫之意,是希望我与二哥将迎春笑的生意线另外拓展出些旁的来?”
“未必是要拓宽迎春笑的生意线,而是借助迎春笑的生意线,做些旁的生意,”单子寅道,“迎春笑这一块,你是迎家唯一懂刺绣和布匹丝质等物之人,将来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中来的。”
如果将来迎春笑还是迎湘仪做主,迎春笑如论如何交不到迎榈手中来。
因此迎榈立刻就明白了单子寅的意思。
“二哥不擅长这些,但若是往怡红院等京中人口集聚地销些云南特产,还是有本事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许多。
单子寅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先将这头的线缕清了,再让迎璜来接手,会更便捷一些。”
“我明白了。”
迎榈应下了差事,却仍旧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程程呢?”
迎程程既不懂生意,也不懂刺绣,但迎春笑毕竟是她母亲娘家带来的产业,如今姓迎都已算是改换门庭了,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给她?
然后他就看到单子寅露出讶异之色来:“迎春笑本是程程母亲娘家产业,她占干股的大半,自是你们经营好了,她等着分红吃利。”
迎榈:“……”好吧,是我多虑了,你为你夫人筹谋深远,到底是一家人呢。
迎程程此时刚操练完兵过来,赶巧听到了最后一句:“我可不要……”
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单子寅直接打断:“你为何不要?这本就是你该得的,且如今你我夫妇一体,也有我的一半。”
迎程程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陛下早就在打迎春笑的主意,但若是迎春笑的生意路子去开拓出别的货物,分门别类,每一种品相的销路都还算不错却又不会做大到惹人惦记……”
单子寅朝她眨了眨眼:“并且陛下可是答应过娘娘,不会动单家。”
单家虽有个大将军府来撑门面,却只是个空壳子,单将军多年来的俸禄,不说全都贴补给了边关,也是十之八九都贴补了进来,根本没什么盈余来支持将军府的开销了。
边关是大楚的边关,并非单廷昉一人的边关,凭何要他来填补边关的空缺?
因此谢清唯一一次和赵堃提起国家大事,便是以私情恳请,若有朝一日朝廷征饷,能否不要再收单家的银钱。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赵堃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若是单廷昉在世,即便陛下金口玉言不让他再往国库掏银子,他依旧会全力以赴。
可单子寅便不一样了。
他悠然道:“钱还是放在自己的钱袋子里靠得住。”
迎程程总觉得他现在提前布这些局,是有什么计划在暗中实施。
只不过他没打算说,就算问到他头上去,他也多得是法子来搪塞过去。
有什么事,是需要许多银子才能成事的呢?
单子寅都已经准备将云南这边的其他货物生意交给迎璜来做,又为何会让他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跟九王爷回京了呢?
九王爷带着迎璜回京,当真只是去怡红院找到散布流言的源头人吗?
迎程程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线索,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然而最终她还是没能抓得住。
脑子里的丝线头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处抓起。
单子寅恰巧这时开口对她说:“祖母要见你。”
谢太君在边关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时间长了,迎程程都快忘了她老人家也在此处了。
她问道:“祖母回来了?”
单子寅笑道:“祖母从不曾离开。”
他这话说得有些微妙,迎程程又问:“陛下既然肯让我随军作战,为何太君来边关,要找那么多托词来避人耳目?”
“待边疆战事一停,你我都会被圣旨召回京城去,偌大的单家军不能一日无主帅,可若是陛下随意派个人过来,你猜单家军会不会朝夕之间就成一团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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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边关娘子军
第一百三十六章边关娘子军
单家军不可一日无主,却也不是谁人都能来为主。
陛下觊觎边关军力多年,调走九王爷是何目的,明眼人心中都有数。
但单家人从未有过私心,忠君更加爱民,若非要在君与民之间做出选择,单家人永远会选民。
单廷昉多年来,即便先帝驾崩,都未曾回过京城,就是因为他心中清楚明白地知道,蒲甘军是靠他的威慑力震慑着,表现忠君样子的重要程度,远远不如为边防百姓阻拦住蒲甘大军来得重要。
单子寅问道:“你们想想,单将军为何会身受重伤?”
迎榈答道:“必定是因为上了前线。”
“可什么情况下,一军主帅会亲自上前线?”
迎程程慢慢觉出点味儿来了。
一军主帅只有在明确知道自己不上战场,此战会输,且军中另有他人坐镇的情况下,才会奔赴前线。
他必定是心中已经有了数,即便自己战死沙场,单家军也不会乱。
边关依然有人能镇守。
当时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云南这边的情况,单廷昉不可能预料到赵堃会派单子寅和迎程程一起过来,而迎程程恰巧能有本事上战场去。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另有他人承担起了单廷昉心中这个能镇守边关的责任。
迎程程猜测道:“太君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边关?”
“偶尔会在宫里派人出来试探她在不在将军府时,回去一趟。”
迎榈听得胆战心惊的。
什么意思啊?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宫里一直在派人去将军府试探老太君到底在不在吗?
谢太君在镇守边关这件事,是个大秘密吗?
陛下到现在都不知道,谢太君其实在单家军心中的威望和地位,都不输给单老将军吗?
但这是不是表现出来得太张扬了?
说好是秘密的呢?
我现在听懂了可怎么办啊?
会被灭口吗?
迎榈好想装作自己听不懂啊。
但单子寅根本不给他们任何人装作听不懂的机会。
他竟直接伸手拉住了迎程程的手:“随我去一个地方。”
原本到了这时候,迎榈是有机会赶紧偷溜离开的,他们夫妻二人总要有些私密空间,旁人总杵着碍眼也不是个事儿。
可偏偏单子寅还侧头看向了他:“三哥随我们一道来罢。”
这就是……
要死一起死了。
迎榈暗自叹了口气,已经毫无退路,只好答应了一声,跟在他们夫妇二人面前往前走去。
单子寅带他们来的,就是平日单家军练兵的地方,而且此刻还有人正在操练。
迎程程不明白:“带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这地方她一日要来个两三回,有什么好看的?
单子寅淡定道:“夫人莫急,你且仔细瞧瞧那些兵,可有什么不同?”
迎程程看过去,只见所有正在操练的兵全都十分灵活地在对练。
对方一腿横扫过来,这头的人立刻腾空跃起,轻松躲避开,随即一拳打出去,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反应异常灵敏,很快便闪躲开,凌空翻个跟斗,还能跟攻击来的那只手打了个照面。
掌心对掌心,谁都没吃亏,谁也没占到便宜。
这和迎程程带着人上前线时观察到的单家军对战方式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她顿时灵光一闪:“是女子!”
此刻正在校场上操练的人,是女兵!
边关何时还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女兵?
迎程程在嘶吼出来之后,几乎同时就想到了答案:“太君在边关亲自操练出来了一只能和蒲甘军对打的女兵?”
“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单子寅笑得十分得意,“蒲甘军从未和这支女兵交过手,女兵身轻如燕,较之男兵更为灵活。”
两兵交战这么多年,其实对彼此都很熟悉了,就如同方才操练的那两个女兵,双方都占不到便宜。
但若是我们准备了一支专门用来治他们先遣兵的秘密女军,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迎头痛击呢?
蒲甘军再想恢复兵力,再度进攻,就很难了。
这才是单廷昉能坦然赴死的真正理由。
单家军没有一个人是吃素的,上到七十多岁的谢老太君,下到十多岁的女娃娃,全都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
单家军不养闲人,每一个人担负的责任和角色都不会是单一且不可取代的。
所以在单廷昉眼里和心里,就连九五之尊那个位置上的人,都并非不能取代。
先帝驾崩时,如今的陛下登基,他就选择了边关百姓,而没进宫去给新帝磕头。
单廷昉与单子寅父子关系虽然不睦,但毕竟都是单家人,身上流淌的都是单家的血脉,他们二人在很多大事上的决策都是惊人一致的。
迎程程忽然把先前几次想到却又一擦而过的那些片段串连了起来,一切忽然就都一通百通了!
赵堃就一定是坐到那个位置上唯一的人选吗?
但这件事已经不必非要同单子寅来确认了。
说出来就可能是欺君大罪!
迎榈已经开始背过身去不敢听了。
就算听到了也必须装作没听到!
可单子寅既然都已经把他们叫到这里来,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可能再让他们装作事不关己了。
“只要边关贸易的事一定下来,很快就能止战,到时候圣旨不用多久就能下来,”单子寅道,“边关这边我能放心,因为祖母身子还硬朗,她会一直在。”
迎榈知道轮到他了,于是主动转身过来:“我继续留在此处,进一步将贸易一事关卡打通,到时候好移交给二哥。”
“此事我如今必须托付给你,三哥,”单子寅丝毫不客气,“但若是任何缓解出现问题,可随时来单家军找祖母,只是找她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停在这里,就不往下说了。
迎榈立即点头:“将军放心,迎榈心中有数。”
到了这时候,妹夫也不叫了,知道称呼将军了。
迎程程和迎榈两个人还停留在震惊的状态下,对单子寅的话是一句都想不起来要反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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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陈年旧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陈年旧事
谢老太君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悄没声儿地在边关打造了如此令人惊艳的一支娘子军。
到夜里迎程程还在为此事感到震惊:“太君当年是不是上过战场?”
“当年祖母上战场时,比你如今上战场时的阻碍可大太多了,”单子寅将裤腿卷起去泡脚,惬意得眯起了眼睛,“单将军能有今日成就,都是祖母从小熏陶得好。”
“这些年太君对外声称在山中礼佛,实则一直在边关?”
“偶尔也会去山上,只不过是为亲自去采草药,连皇宫中都难找的名贵草药,常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等闲身手之人根本上不去,更别提安然无恙地回来。”
迎程程听了有些跃跃欲试:“在哪座山上?我也想去采!”
“若非紧要之事,也没必要去摘了,让它好好长在那儿不好吗?”
“我现在觉得你说话还有几分禅意了,这也是太君教的?”
单子寅笑了笑:“你可知为何祖母一手撑起了单家军,却一直退居幕后?”
想当年杨门女将赫赫有名,上至佘太君,下至穆桂英,哪位女将都是有名有姓的,谢太君看起来就不是那种会以冠夫姓为骄傲的女子……
这事细想想的确有些不大正常。
迎程程好奇猜测道:“难道是……单其实才是太君的真实姓氏?”
单子寅笑着摇了摇头。
“谢氏也算是显耀门楣,当年便能与清河崔氏齐名,”单子寅感慨道,“但这样的世家大族,儿女全是用来联姻、巩固权势的工具,女儿尤其如此。”
迎程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太君不满被父母亲人安排包办婚姻,葬送了自己一生?”
“恰恰相反,祖母自幼便同祖父青梅竹马,又志同道合,祖母幼时还曾女扮男装与家中兄弟一同习武,恰是因此才结实祖父。”
“那后来联姻,也算是两情相悦?”
单子寅点了点头:“那几乎是祖母最庆幸之事了。”
“那又是为何会让太君不愿提起自己的姓氏?”
“因为他们婚后不久,祖父便因族中之事连累入狱,单氏一族几乎全被连带,祖母家中父兄便要她与祖父和离。”
“太君想必是不肯的。”
“祖母甚至因不愿连累娘家,已经想好要与谢家断绝关系,可那时谢家却抢先一步将和离书送到了祖父手中。”
“他签了?”
“不曾,”单子寅长叹一声,“祖父自然不愿连累祖母,但他更清楚祖母脾性,若是此时签下和离,祖母怕是会一气之下喝一碗红花,腹中孩儿亦不要了。”
我真心以待,你却如此看低我,那便索性撂开手,死生不复相见,也不必还有个孩儿做彼此拖累。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很了解他的妻子。
他们聊了彻夜,最后谢太君亲自写下合理书,由她的丈夫按下手印。
谢氏一门以为她终于想通了,仍旧是一碗红花端过来。
却被谢太君当场砸了药碗。
她后来在单氏一族满门抄斩的现场因悲伤过度提前产子,也就是后来的单老将军单廷昉。
“谢家若只是如此,也无可厚非,不能在这样的时刻将整个家族都葬送,谢太君不至于会因此就责怪娘家,”迎程程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祖母悲伤过度,导致奶水不足,只能以羊奶喂养孩儿,孩儿却一直腹泻呕吐不止,最开始祖母以为是孩儿先天不足,后来才发现,是有人在羊奶中下毒。”
下毒?
这太离谱了。
迎程程震惊地问道:“是谢家的人干的?”
“祖母抓到投毒之人后,谢家承认得也很痛快,说是要斩草除根。”
这才彻底伤了她的心。
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即便她已违心和单家签了和离书,也依旧没有被放过,还是要被斩草除根。
“祖母当时字字泣血地问,为何不连她一同斩草除根,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谢氏一族当时只有她一女在婚配年龄,还可另择他婿,再次联姻。”
这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条与他们血脉相通的人命,只不过换来一句斩草除根。
另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联姻的工具。
“祖母咬着牙坚持挺到了第三年六月,单家冤屈终于平反,可那时,祖父坟头的草都已经有一丈高了……”
单子寅眼中带泪道:“祖母带着孩子回到了单府,重新修葺,再找人来修坟头,一步一步将儿子培养成了能威慑一方的大将军。”
如此看来,谢太君至今还姓着这个“谢”字,都已实属不易。
“祖母生父并不知此事,终其一生都在父兄荫蔽下热衷于古玩字画,对儿女亲事一概不过问……”
单子寅苦笑着继续说道:“可偏偏又是他,在得知父兄想要毒杀女儿与外孙时,千方百计弄来了解药,还卖了几幅他收藏许久的字画,给他们度日。”
否则以谢太君当时的处境,根本没办法带着孩子一起活到第三年,等到单家平反。
因此谢太君仍旧保持着自己这个“谢”姓,不过也是看在她父亲面上罢了。
一个人是不是好父亲,还真是很难一概而论。
谢太君的父亲在很多事上糊糊涂涂,未曾站出来保护女儿和外孙,却又在女儿走投无路时,卖掉了自己最钟爱之物,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就像单廷昉虽然多年来对已经丧母的单子寅不闻不问,却又早早安排好了师父从旁悉心教导,为他的将来算计好了他能做到的全部。
迎程程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可你不是自幼被皇后娘娘养大的吗?”
皇后娘娘不也是谢氏吗?
“当年先帝偏爱幼子,为九王爷筹谋好了一切,最重要的助力,便是让他与谢氏联姻,可结局你也看到了。”
结局就是当今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强娶了谢清。
世族大家,从不会只押宝一位皇子。
只是先帝当年本就忌惮当年的太子,才不许他与谢氏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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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母之爱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父母之爱子
“后来陛下登基,按照谢氏的行事作风,应当早就另选他女入宫去才是,”迎程程不明白,“为何偏偏要拆散娘娘与九王爷?”
“因为原本被选中入宫的女子,有了心仪之人,那位心仪之人还出身卑微,并不门当户对,于是在入宫前夕,她与人私奔了。”
迎程程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当即赞叹道:“有勇有谋,敢想敢干!还真是位奇女子啊!”
“当年祖母也是如此赞叹,然而不过十个月,那位女子便站在了祖母跟前哭诉道,是姑母高看了她。”
“被人辜负了?”
“那男子勾搭表姊,本就是为借岳家之力平步青云,可表姊当年可是被选中要入宫的,私自逃婚是死罪!若被人抓到,那男子也活不了,即便是不被抓到,他们也只能一生逃亡,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单子寅冷笑一声道:“因此那男子将表姊迷晕送回了谢家,还据此讨赏,开口便是三百金。”
迎程程拳头都攥紧了:“谢家肯给?”
“他威胁道若不给足三百金,便出去四处散播谢家女与人私奔的消息,让他们谢家再也抬不起头做人,还要因此被陛下治罪。”
单子寅哼了一声:“谢氏大族,何以会被如此小人威胁?”
“他们打算杀人灭口?”
“表姊跪在祖母房门外一整夜,最终祖母告诉她,若要改变命运,便要狠下心肠,手刃负心汉。”
迎程程赞了一声:“好!”
“表姊当真不顾那负心汉跪在她面前苦苦求饶,一刀插在了他心口。”
“既然她都回来了,为何没入宫?”
“因为当时她已身怀有孕,入宫便是死罪!”
迎程程顿了顿,有一个不太妙的猜想:“表姊手刃了薄情郎,该不会连同腹中孩儿也……”
她心怀忐忑地看着单子寅。
还好单子寅摇了摇头:“表姊说那毕竟是她的骨肉,不能因为她识人不清,便无机会来这人世一遭。”
“谢家能容她将孩子生下来?”
“谢家容不下,单家却能,”单子寅这次微微笑了起来,“当初她跪在祖母跟前苦苦哀求,不顾祖母劝阻非要私奔,祖母帮了她。”
迎程程大气都不敢喘。
“后来她被人所负,又跪在祖母面前苦苦哀求,依然是祖母帮了她,”单子寅微笑道,“后来她产子,是祖母亲自替她接生。”
“那孩子随她姓谢?”
“不,那粉妆玉琢的女娃娃,若是跟她姓了谢,将来仍旧免不了要为氏族利益与人联姻的命运。”
单子寅意味深长地看着迎程程笑起来:“你猜这女娃娃最后被送去了哪儿?”
迎程程拼命回想白日在校场见到的女兵们。
从谢清入宫那年算起,那女娃娃也不过六七岁上下。
可校场之上,好像并没有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啊。
单子寅看她神情就猜到了,提醒道:“军中不收孩童。”
“那你还如此问我,”迎程程摊了摊手,“最后被送去了哪儿,我能知道吗?”
她刚反问完,立刻就灵光一闪:“颜家?”
颜悦同单家走得这么近,陛下还十分担心,绝不能让她嫁给单子寅,便是因着颜家奶九王爷母妃娘家,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足够让人忌惮。
世家大族之间为了巩固利益关系,会拼了命的去联姻,但若是这些世家大族之间姻亲关系形成了足够的威慑力,龙椅上坐着的人便该心急了。
谢太君当年有个闺中密友,嫁入了颜家,此后数年一直保持着很要好的来往,本来还说过玩笑话,要将二人孙辈指腹为婚。
但谢太君最终还是说:“兄弟姐妹发小都好,若是两个孩子有缘,将来愿意成婚,我自然不反对,但若他们无意,绝不能勉强。”
这便是单子寅与颜悦了,虽说是从小青梅竹马,却自始至终并无男女之情,陛下担心他们联姻,两个当事人却从无此意。
更何况颜悦还管九王爷叫一声小舅舅。
单子寅:“我绝不可能如此称呼九王爷。”
迎程程很是羡慕他们之间如此纯粹的感情,感慨了半天,后来又问:“那孩子被收在谁名下了?”
“颜悦母亲如今正宝贝着那小姑娘,”单子寅笑起来也很温柔,“那女娃娃粉妆玉琢,被伯母照顾得很好。”
“那你表姊……”
“生下孩儿后,她便跟着祖母进了军营,今日你见到的那只娘子军,正是以她为首!”
迎程程有些好奇:“她就不想念女儿吗?”
“究竟想还是不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但祖母问起,她只说道,既然孩子有了好去处,她便不能去打扰,如今那孩子有父有母,是最顺遂的人生。”
单子寅顿了顿:“祖母将孩子送去颜家时,就和他们有过约法三章,这孩子从此以后便就是颜家的孩子,生母终其一生不会去打扰,只是有一点,这孩子长大后婚嫁一事,须得她自己做主。”
若她得遇良人,夫妻恩爱、儿女承欢,她便永远只是颜家的小女儿。
可若她遇人不淑,颜家为了颜面不愿替她出头,到那时,是否会横空出现一位生母来,就未可知了。
迎程程竟有些羡慕那女娃娃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女娃娃实在不幸,摊上了那么个不着调的亲爹,却又实在幸运,有这样一位好母亲,和新的养父母。”
“你我若是当年能有这样的机缘,也便不会成为今日之你我了。”
“但这也是你我父母能为我们整到的最好的前程,”迎程程想了想,“其实我娘很没有世俗成见的,她知道我根本不是学刺绣的好苗子,也没因我是她唯一的骨血,非逼着我学会,好继承迎春笑。”
“她只是希望你能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好好过这一生。”
单子寅这时说了一句:“边关贸易一事最迟三月便能尘埃落定,届时你我皆需回京复命,你可曾想好,要找陛下讨什么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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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京复命
第一百三十九章回京复命
迎程程还没想好要如何讨赏、讨什么赏,迎榈那边就打通了贸易口,成功用这些物美价廉的货物,让蒲甘边境百姓倒戈,最终大楚军队大获全胜。
边关这边一切顺利,迎璜跟着九王爷回京那边也很顺利,抓嚼舌根的事根本用不着九王爷出手,他们还没抵京,宫里就有人出来解决了这些事。
至于是怎么解决的,官方没有说法,只是有几个大臣莫名其妙被发落了,也没有说明到底犯了什么错,就被流放了。
如果要强调是因为诋毁皇后娘娘,那些流言免不了又要被拿出来再说一遍,加深大家的错误印象,的确是没有必要。
单子寅设法以贸易止兵戈,最终稳住了边关战事,龙颜大悦,很快就下旨让他们回京来复命。
单子寅得知谢清有孕在身,还特意先绕道雪山去找人去挖了一只血灵芝,一路百般呵护着,等回京复命的时候,直接带去了宫里。
“雪灵之难得,臣本欲寻得一双,献给陛下、娘娘,然费尽心思只得一颗,娘娘身怀龙胎,正是需要进益之时,”单子寅坦然到,“臣斗胆,就先献给娘娘了。”
赵堃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相反他还很高兴:“不枉皇后在宫中日日惦记你,下朝后记得去坤宁殿看看她。”
“臣遵旨。”
赵堃高兴了,又笑吟吟地看着迎程程:“单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此次平定边关战事有功,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迎程程其实心中早已有答案了,这时却还故作思索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陛下,此次我们夫妇二人扶灵回京,公公的遗体至今尚未安葬,程程只求能让他葬入单家祖坟。”
这倒是让所有人都很意外的一个答案。
大臣们本都担心她会借机要求陛下给她封个官职,好名正言顺去边关镇守。
但迎程程却只提了单廷昉的后事。
“这本是理所应当,”赵堃点点头,“只是单家祖坟修葺一事,不知何故于前几年停工……”
有大臣仗义执言:“陛下,此乃因将军府上下财物皆用来筹备军饷,送去了边关,无力支付修葺费用,被迫停工。”
真是让人唏嘘。
赵堃亦十分感念单廷昉大义:“追封单老将军为定南侯,由礼部接手继续修葺祖坟,待修好后即刻将单老将军英灵葬入其中,届时朕亲自去为他上柱香。”
人都已经死了,其实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单廷昉自己或许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谢老太君更是如此。
只要这一生轰轰烈烈地活过,死后如何并不重要。
她已经亲自送了她的儿子最后一程,在扶灵回京这件事上也没表现得多么执着,甚至单子寅他们出发回京时,她老人家都没露面。
迎程程私下同单子寅表达过她对老太君的敬佩之情:“我觉得太君真是太酷了,活得比谁都明白。”
单子寅笑了笑:“祖母的境界,此生我是难到达了,我必定要让老单葬入祖坟,让他能与蒙冤而死的祖父团聚。”
但祖父一生其实也足够圆满,满门含冤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于他自己而言,娶了最钟爱的女子,直到最后一刻都对他不离不弃,儿子也出息,一生戎马,马革裹尸,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你是不是也挺想为单家光耀门楣的?”迎程程不难看出来单子寅的遗憾,“只是你身体原因,的确是没办法练武而已。”
“也没耽误我熟读兵书,此次拜将前去西南,也未曾给单家丢脸吧?”
迎程程当时就问他:“那你打算如何向陛下请旨封赏?”
这个问题直到此刻赵堃亦问出口时,单子寅才再次跪下:“陛下,此前因边关战乱,臣身为单元帅独子,义不容辞临危受命,但臣体弱多病,实在不是为一军主帅的料子……”
他朝赵堃磕下头去:“请陛下允臣交还将军令!”
非但并未请封,竟然还想把已经到手的将军令给退回去。
这让原本准备好要参他边关无所作为的大臣们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好,好啊!”赵堃十分感慨,“你们单家满门忠烈,单老将军为国捐躯,你们夫妇二人又于大楚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还能做到无欲无求,实乃我大楚之幸!”
不过很快他又话锋一转:“九王爷前两日已回川蜀封地,朕特许他派亲兵留守边关,以应不时之需。”
其实也就是仍旧担心蒲甘军会再次说话不算话来进犯我大楚边境,同时还想借机削弱九王爷府兵。
“九王爷上折,为单夫人请封,言辞之恳切,朕与皇后皆动容……”
赵堃情到浓处,直接泪涕横流:“单夫人以女儿身随军出征,一无官衔、二无军威,即便如此,都能豁出性命,为我大楚征战,巾帼之姿,令蒲甘军闻风丧胆!”
他越说越激动:“得此良将,实乃我大楚之幸!朕特封单夫人迎氏为征南女将军!”
满朝上下震动。
迎程程自己也没想到会忽然有这样的转折,下意识朝单子寅的方向看去。
单子寅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惊讶,或者说,他只是表现出来惊讶,但迎程程与他已经如此熟悉,自然能够分辨出来他是在演戏给旁人看。
他早就知道九王爷会上折为她请封?
还是……
其实根本就是单子寅请九王爷上折,为她请封的?
这件事最后就在赵堃声泪俱下的表演中结束。
因为迎程程被封为大楚史上第一位女将军,还有些繁文缛节要亲自去办,于是单子寅就独自去了坤宁殿给谢清请安。
等到迎程程最后终于忙完,回到马车上准备回迎府的时候,才发现单子寅还在马车里等她。
并且已经等得睡着了。
迎程程上车时有意放轻了脚步,单子寅却还是第一时间惊醒了。
的确是惊醒。
先惊,待睁开眼看到是迎程程之后,才放松警惕,重新松懈下来,靠回手枕上去。
“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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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史上第一女将军
第一百四十章史上第一女将军
迎程程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但并没有搜索到任何关于单子寅如此机警的任何记忆。
他好像从来都是懒洋洋的,对危险预知能力几乎为零。
看来这趟西南之行,他还是长进了不少的。
只不过即便在西南时,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因此迎程程并没有注意到过这一点。
单子寅闭着眼睛,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迎程程这才坐过去。
等她坐稳之后,马车慢慢开始动了起来。
迎程程很少坐马车,但单子寅经常坐。
他感慨道:“以前时常抱怨,马车颠簸,去了一趟西南再回来,才知道如此颠簸是多么难得的幸福。”
迎程程虽然一直喜欢舞刀弄枪,这次还破天荒被封了个史无前例的女将军,但似乎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兴。
“经此一役,我才终于明白,何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迎程程叹了口气,“这时候才明白,以前为了满足上战场的梦想,去期待战争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为了满足自己的个人私欲,去期待战场,真的愚蠢且坏。
迎程程很感激有这次机会能够及时修正从前的错误想法,也明白了,战是为了不战。
侵略方是为私欲,还击方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子民能够安稳度日,不再饱受战争之苦。
单子寅带了些调侃地夸她:“看来迎将军这次西南之行,还是很有收获的。”
迎程程也闭着眼睛,却伸出拳头精准地捶了捶单子寅的胸口。
然后被单子寅精准地抓住了。
两个人一个没想着松开,另一个也没想着挣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头也慢慢靠到了一起。
“对了,你今日去坤宁殿探望娘娘,礼物可顺利送出去了?”
单子寅的唇微微扬起:“娘娘骂我不该以身犯险,只为了一朵血灵芝。”
“那可真是冤枉了你,以身犯险的是我。”
当时迎程程施展轻功飞身上悬崖,又从峭壁飞下,虽动作十分灵巧漂亮,却还是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我也是这样如实告诉娘娘的,”单子寅笑起来,“娘娘骂得更厉害了,说我不知心疼夫人。”
“你的确也没心疼我,你当时说什么来着?噢,夫人真是好身手!”
迎程程“啧啧”两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哄我替你摘下来,娘娘嘴上是骂,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她本来还怪我没将你一同带过去,幸好陛下主动解释了,你是因受封一事还有些事要忙。”
单子寅顿了顿,又说:“娘娘让我们改日去宫里赴家宴。”
迎程程问:“陛下去吗?”
“当时陛下也这样问,他能不能去,娘娘说,那就要看他到时候是以什么身份去了,若是陛下,自然不合适,若是姐夫,自然就可去。”
迎程程扯了扯嘴角,语气也不怎么客气:“说得再好听,陛下也不会是娘娘一个人的丈夫,更不可能是你姐夫。”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坤宁殿可千万别这样口无遮拦。”
“还用得着你嘱咐?我又不傻。”
单子寅开始把玩起迎程程的手来:“作为大楚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感想如何?骄傲吗?”
“只能说这场仗本可以打得更漂亮些,”迎程程不满地拍了一下单子寅的手背,这才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只是大楚历史上第一位获封的女将军而已。”
事实上,谢太君多年来的努力,早已不是一个将军头衔就能承住的。
她做的都是一方主帅之事。
只不过她淡泊名利,根本不在意这些虚名而已。
“祖母自己说过,她是因胆怯且太懒了,否则如果一个女子能站起来,千百个女子都能受到召唤,就如同当年的佘太君……”
因为佘赛花有这等气魄,所以才养得出杨八妹这样的女儿来,才能让一众儿媳、孙媳都在她的带领下,敢于发挥自己的优势,去英勇作战。
佘赛花,穆桂英……杨门女将只是嫁入了杨氏,却谁都不曾失去自己的姓名。
但谢太君却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干劲,她只能执行,却并不擅长带领。
“消息很快便会传去边关,祖母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你被封女将军一事,她定会为你高兴和骄傲的。”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迎程程也就接着说了一句:“我虽是大楚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却不一定是最后一位。”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单子寅:“你表姊说不定就会是下一个。”
单子寅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今日陛下在坤宁殿还同娘娘说笑,你我二人的孩儿,也不知会像谁。”
赵堃当时的原话是:“子寅与程程二人的孩儿,若生个女儿像子寅,或是生个儿子像程程,都是极佳的。”
谢清当即就跟着道:“就怕生个女儿像程程,生个儿子似子寅。”
然后他们两个相视一笑,一同将目光投向了单子寅。
单子寅故意摊了摊手:“反正臣自幼体弱,能活到如今,已是幼时得娘娘精心照顾的福气,再让臣上战场,怕是不能够了。”
赵堃立即道:“有程程在,倒是也不必再次次强迫你去前线了。”
谢清白了他一眼:“陛下这话怎么说的,人家年轻小夫妻,难道还叫他们长期两地分居不成?”
“那自然不能,”赵堃笑了笑,“子寅去一趟边关,不打仗也能想出好法子来止战,这次边关应当能安稳好一阵子了。”
贸易止战只是权宜之计,也是两国交战许久,都无力再战时的台阶而已。
等蒲甘缓过来,未必没有下一次进攻,到那时,难道又要临时点将前去迎战吗?
更何况蒲甘原本就只是受单廷昉威慑,即便如此他们都几次三番偷袭,现在单廷昉不在了,指望他们会害怕迎程程?
还是仍旧回云南赴任的彭庆?
这都是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要开始头疼的事。
而且只要打仗,军饷便是重中之重,这可是如今眼下,最难解决的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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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私定终身
第一百四十一章私定终身
等马车停下的时候,单子寅伸了个懒腰,先下了马车,然后才伸手过来接迎程程。
“夫人身手好,又成了大楚第一女将军,下个马车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单子寅接住了迎程程递来的手,“仍旧是要表现一下的。”
迎程程给了他这个面子,撑着他的手下来之后才说:“战场上我刚学会的一个道理,并不是谁人擅长什么就非得要去做什么,最重要是打配合。”
比如擅长冲锋之人和很不擅长断后之人,在一定要有分工的时候,可能就会让这个非常不擅长断后之人去冲锋。
看的是配合,而非个人能力。
而他们现在已经从战场上回来,在迎家人面前,单子寅越是给足迎程程面子,她在自家人面前就更能挺直腰杆,说得起话。
迎湘仪和刘氏等人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了。
大楚史上第一位女将军,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样的大好事落在他们迎家,在大军抵京前好几天,迎府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
迎柏还因此谈了好几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迎湘仪仍旧很不满,他在见到迎程程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如今迎将军是出息了,何时回府也不知差人来通报一声,非要让老父亲在门口等上好几个时辰。”
迎程程一挑眉,不好听的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但这时候单子寅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迎程程看过去,只见单子寅朝她眨了眨眼睛。
真的是努力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单子寅含笑同迎湘仪行了个礼:“父亲一切安好?我与程程本该早就回来了,只是陛下与娘娘热情相留,我们既不能抗旨不遵,也不能当着陛下同娘娘的面差人回来禀报,劳父亲久等了……”
迎湘仪嘴角抽了抽,立马道:“陛下和娘娘垂爱,我们等久一些也无妨,家中已为你们备好了洗尘宴,快些进去罢。”
原本就一路舟车劳顿,又在宫里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到家了,其实就只想洗漱一下立刻歇息。
但这迎府也算不上家,不过是另一个战场罢了。
好在迎湘仪还是给了他们更衣再来用膳的时间。
迎程程三下五除二就弄完了,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玉枢替单子寅做更衣全套。
“我是真佩服你,同迎湘仪也能说这些违心的话,没听你叫过一声单老将军父亲,叫他倒是叫得挺顺口的。”
“不过是称呼而已,并非真心将他当爹来看,自然不会有阻碍,”单子寅一边挑选额饰,一边回答她,“对他亦没有不该有的期待,所以更不会失望。”
迎程程对这个说法有些感兴趣:“还能这样区分开来?”
“自然可以,”单子寅道,“学会降低自己期待值,不要因为某个人有某方面很好让你觉得磁场合、频率对、能学东西,就觉得他是全能的。”
迎程程托着腮看着他。
单子寅正张开双手等着玉枢替他系腰带。
“一个人的审美、智识、公德和私德就是完全不同的领域,哪个领域对频了就在哪个领域接触,不要对他们有过多的期待也就不会真心错付。”
“可若当真如此,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或朋友了。”
“倒也不必非得有这么明确的界限和定位,”单子寅想了想,“就比如我与九王爷,依你之见,我们关系如何?”
其实一早的时候,迎程程就发现了,单子寅和九王爷之间的关系有些许的微妙。
要说熟悉吧,有时候又很客气。
要说生疏吧,他们有时候对话的语气让人感觉简直比亲兄弟之间还要亲密,亲密到甚至可以互怼了。
“有些微妙。”
单子寅挑眉:“仔细说说?”
“就感觉你们之间惺惺相惜,却又总在彼此嫌弃。”
“正是如此,”单子寅竟然很肯定这样的判断,“我们在行军打仗时,可以是很好的搭档,可我时刻提醒自己,我与他之间身份有别,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兄弟。”
九王爷毕竟是王爷,是曾被先王议储的皇室血脉,他不介意的时候,你们二人可以无话不谈,当他介意的时候,随时可以定你死罪。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之下,是不存在真实的情感关系的。
迎程程举一反三道:“所以娘娘才不论何时都如此清醒?”
帝王的爱,是最虚无缥缈之物。
宠爱你时,星星月亮都能给你摘来。
可马嵬坡之变时,唐玄宗又是如何对待杨贵妃的?
迎程程撇了撇嘴:“将自己的一生完全寄托于旁人的息怒之上,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更可怕的是,并无他路可选。”
谢清有得选吗?
迎程程忽然想起来:“上回说娘娘为何会入宫,你只说了一半。”
单子寅的表姊最后跟着谢太君去了边关,孩子也生下来送去了颜府,但为什么最后就是谢清入了宫呢?
“因为陛下爱慕娘娘。”
迎程程:“……”
说这话你觉得是我会信,还是娘娘会信?
单子寅道:“是陛下亲自说的要换人,当时表姊正生产,就算是立即入宫也会暴露她未婚生女真相,到时候谢家仍是大罪。”
迎程程有一些猜测:“你说当时陛下会不会知道这些事,有意拉拢谢家,又恰巧不愿看到九王爷得谢家助益,所以故意为之?”
“当时谢家其实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无论如何,陛下总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原本可是连另寻他女替嫁这样的馊主意都想出来了的。”
“娘娘也就这样接受了?”
“祖母当时很不满意谢家所为,当时亲自找到了娘娘,表示此事并非一定要逆来顺受,”单子寅笑道,“毕竟在众人眼中,九王爷总是比陛下长得更英俊些。”
而且越是世家大族越是明白,入宫可并非什么好去处。
若能跟着九王爷将来去往封地,也算是能得自由。
“可那时娘娘却说,她在陛下登基之前就已与他私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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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家和万事兴”
第一百四十二章“家和万事兴”
迎程程瞠目结舌了半天,最后又觉得也是陛下和娘娘能干出来的事。
她把嘴巴合拢,催促道:“快一些,不然老头又要拿我出气了。”
单子寅终于换装完毕,这样一看,又成了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迎程程真的是看得叹为观止:“娘娘养孩子还是有一点世家大族气质在身上的。”
迎湘仪和刘氏也算是从小惯着迎柏长大的了,但身份高贵和有钱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概念。
在单子寅面前,迎柏被衬托得俗不可耐,一点儿也不显金贵。
单子寅带着迎程程姗姗来迟,迎柏和刘氏的不耐烦和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但单子寅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或者……
忽略你的脸色。
他笑意盈盈地坐下,第一件事便是举起酒杯,敬向迎湘仪:“多谢父亲替我们接风洗尘。”
迎湘仪毕竟久经商场,不会将真实情绪全都上脸,面对单子寅如此态度,他也是十分和气地举起酒杯:“贤婿为国争光,陛下亲自封赏,为父也替你高兴。”
他像是在有意回避迎程程的战功和封赏。
迎程程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从小到大,迎湘仪的眼睛里就只有迎柏。
她和迎璜、迎榈三个人在迎府里根本就像透明人一样。
但这次她不想忍了。
结果就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被单子寅抢先了一步。
“此次程程身先士卒,率领单家军孤军深入,一举探至蒲甘都城去,”单子寅笑着看向迎程程,“如此战功,才让陛下破例封她为女将军。”
迎程程点头道:“也算是给迎家光耀门楣了。”
她故意看向迎湘仪:“爹,女儿不比儿子差吧?”
迎湘仪根本不是简单的重男轻女,他也看不上迎璜和迎榈。
本质不过是只看得上刘氏生的儿子罢了。
爱与不爱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迎湘仪平静地回答道:“儿女都一样,若能有出息,便为国尽忠,若资质平庸,便承欢膝下,都好。”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单子寅感慨道:“若天下父母都能如父亲这般爱惜女儿,才当真是幸事啊。”
迎湘仪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单子寅话锋一转,又道:“如今皇后娘娘身怀有孕,陛下龙心大悦,宫里宫外都在传,若是娘娘能一举得男,岂不就成了陛下的眼珠子?”
他有意扫了迎柏一眼:“嫡长子,自然是身份不同,将来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嫡出的长子才有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资格。
庶出子,亦或是奸生子,若能和嫡出有相同的继承资格,那正经拜堂成亲的正房夫人又算什么?
她带来的嫁妆又算什么?
到最后还能任由庶出子与奸生子去分嫡夫人的嫁妆不成?
迎柏从小到大都是用极尽羞辱之词的“奸生子”来称呼迎璜同迎榈的。
迎程程小时候就仗义地挺身而出,将迎璜、迎榈护在身后,怒斥迎柏:“你还不是庶出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然后就被刘氏一状告到了迎湘仪那儿,迎程程就被关了禁闭,迎湘仪还特意请来了教养嬷嬷教她德言容功。
结果当然是失败的,教养嬷嬷拿柳条抽迎程程的手,迎程程就把她吊在了迎湘仪和刘氏的房门口。
两人都受了惊吓,缓了好些日子才好。
自此他们也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根本管教不过来。
单子寅虽然不知道过往这些细枝末节,但整个迎春笑都是靠迎程程母亲娘家发家一事,整个大楚不知道的人少。
迎湘仪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明白单子寅的意思。
“程程母亲留下的家业,连同她的嫁妆,本该在你们成婚时就交给你们,”迎湘仪缓缓开口道,“只是生意人家,总须有些挪用,老夫也是花了些时日,才凑齐。”
他朝一旁的刘氏看了一眼。
刘氏很快便起身:“我这便去取来。”
迎柏一直默不吭声,迎湘仪提筷,他也跟着提筷,迎湘仪搁筷,他便跟着搁筷,沉默得都不像他了。
刘氏很快取了东西回来。
她捧着一个不算小的木箱过来,双手呈到迎湘仪跟前去。
迎湘仪将木箱推到单子寅面前:“程程母亲留下的十三家老店铺的房契,还有一些田庄的地契,以及当年刺绣桩赚的一些银两,都兑换成了银票,你们点一点。”
迎程程蹙起眉头,就算她从来不关心生意场上的事,也该知道账不该这样算。
且不说当年程氏家业就已富甲一方,店铺何止十三家,田庄又何止这么点,银票也该成箱成箱才是,更何况这些年这些资产还在继续利滚利,难道后续赚的这些,就不分给她了?
单子寅却直接伸手一拨,将木箱子拨到了迎程程跟前。
迎湘仪和刘氏见他如此,脸上皆露出得逞的笑容来。
没想到单子寅很快就开了口。
“点就不必点了,想必父亲如今只能凑出这些来,”单子寅笑道,“此事也不急,分批次来自然可以,只是不知父亲何时才能凑出第二批?”
迎湘仪和刘氏脸上的笑同时一僵。
迎柏更是忍不住了,怒色上脸,一掌拍在桌面上:“给脸不要脸了!给你们这些还不够?还第二批?狮子大开口了是吧!”
“你跟谁说话呢!”迎程程忍不了一点,同样一掌拍在桌面上,整个桌面上的碗筷都被震得一抖,“迎家何时轮到你一个庶出子叫嚣了?”
刘氏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迎湘仪的脸色更是难看。
但迎程程此时气场全开:“迎春笑能有今日,全是我母亲程氏之家底,你们真当我是傻子来哄?”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还好单子寅及时开口说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他还是那副笑模样地看着迎湘仪:“有些事大哥不懂,父亲自然是明事理的,对吗?”
不怕迎程程跳,就怕单子寅笑。
迎湘仪觉得自己后背都被他笑得发凉。
“对……”他舔了舔干得裂开的嘴唇,艰难地点点头,“你们先收下这些,日后我……我再去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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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守孝三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守孝三年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迎程程是真的累了,折腾了这些天,到了这么晚还不能睡觉,精神十分不济。
好在单子寅来了这么一出,成功让迎家的人也没心思吃饭了,这才匆匆结束这场“家宴”。
有了在军营的经验,单子寅和迎程程二人对于同床共枕一事,接受度已经相当高,他们回到偏院之后甚至没想过再打地铺的问题。
铁男原本还等着吩咐她和玉枢一起进去打地铺呢,结果等着等着就等到屋里熄灯了。
玉枢催促她:“你不累吗?还不回去休息?”
铁男愣愣地呆了一会儿,才问:“我们不进去打地铺了?”
“你这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玉枢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是什么榆木疙瘩吗?”
铁男没懂:“啊?”
“你家姑娘,我家公子,他们本就是夫妻,夫妻二人就该当同床共枕,长久打地铺算怎么回事儿?”
铁男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玉枢的意思,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玉枢看着她,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真是可爱。”
铁男恨恨道:“就因为你家是公子,我家是姑娘,你今日才如此云淡风轻!”
“此言差矣,”玉枢却摇了摇头,“你家姑娘一直都在为打破世俗对男女之偏见,你为何还要将女子置于必定会吃亏上?”
“说得好听,我且问你,将来他们二人若是生子,孩子跟谁姓?”
玉枢温和地提醒她:“你怕是忘了,即便是我家公子招婿上门,陛下圣旨中也明言道只头胎随我家公子姓单。”
铁男被噎住,很快又继续问:“女子生育之苦,男子可能代替?”
“身体原因所致,我亦无可奈何。”玉枢摊了摊手,“你这张小嘴叭叭的,我也是说不过,今日实在是乏了,先回去歇着吧。”
他从背后推着铁男往前走:“你不困我可倒下就能睡着了!”
整个偏院都熄灯之后,东边院子里还灯火通明。
迎柏气得脸都变形了:“他们如今不过是自恃功高,仗势欺人!”
刘氏满脸忧愁之色:“单子寅如今仗着陛下和娘娘宠爱,如此威逼老爷,难道还真要将迎氏同迎春笑,全都交给程程那丫头不成?”
“他们做梦!”迎柏咬牙切齿道,“拼命要也得有命花才成!”
“给我闭嘴!”迎湘仪瞪着迎柏呵斥了一声。
迎柏一愣,上前一步问道:“爹,您真打算全给他们吗?”
“我没瞎,迎程程今晚的表现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迎湘仪脸色也不好看,“老子还在呢,她就敢如此放肆……”
迎柏正要附和,就被刘氏拉了拉衣袖,这才忍住。
刘氏轻言细语地劝解道:“程程年轻气盛,一直觉得是老爷辜负了程夫人,如今又立下战功,难免是有些急躁,但日子长了就会好的。”
她越是如此相劝,迎湘仪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么些年,也没见她长进,如今更是嚣张,连迎璜、迎榈都开始听她的,再这样下去,岂不要爬到我头上来?”
刘氏这才用眼神示意迎柏上前。
迎柏立即道:“爹,那丫头一直胳膊肘往外拐,陛下亦是偏心偏得离谱,虽说让那单子寅上门,可偏又将他们的长子白纸黑字要姓单!”
刘氏双手绞紧手中帕子:“若是将来迎家的一切全都要交由那姓单的孩子继承,还有咱们迎氏的好果子吃吗?”
“绕这么大一圈,不过就是想侵吞咱们迎家的家产,好名正言顺姓单,到那时,咱们可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迎湘仪的火气不需要他们二人挑拨,就已经压不住了,他冷哼了一声:“柏儿!”
迎柏挺身上前:“孩儿在!”
“咱们也是该早做准备了!”
迎柏精神一震:“是!一切交给我,爹您放心!”
暮春三月,京中的花儿都争相开了,御花园中的梅花纷纷落下,旁的花却悄悄冒出了嫩芽。
云南边境已经开始开通贸易,不止是同蒲甘,还有许多其他边境小国,也开始设法同大楚做生意。
赵堃下旨,就地封了步盛为新一任大将军,他毕竟跟随单廷昉戍边多年,无论资质还是能力,都足以撑得起边关的军队。
最重要的是,提拔步盛,单家军人人信服,既能打压单家势力,又不会导致边关军心大乱,可谓是一石二鸟。
而单家的祖坟已在礼部和工部的共同监督下修缮完毕,单廷昉也终于下葬。
皇后娘娘原本坚持要亲自去祭奠,可陛下考虑到龙胎,还是没允,但他却亲自来给单廷昉上了柱香。
陛下亲自给为国捐躯的大将军上香祭奠,一时传为京中佳话。
颜悦以义女身份,要为单廷昉守孝三年,刚好退掉了所有上门来求亲的人,还像模像样的在单家祖坟旁修了座屋子,没事就住在此处修身养性。
单子寅摇头嘲笑道:“在颜府还要练女红、背女训,德言容功一个都跑不掉,如今倒是好,借孝心之名,行躲懒之实。”
颜悦立即呛声回去:“那我至少真的在这里为义父守孝,你又做什么了?”
“我不也在守孝?”单子寅道,“保证三年之内不纳妾、不生子。”
颜悦翻了个白眼:“你一个上门女婿,还想着纳妾?”
“我说的是不纳妾。”
“那还只是保证三年之内呢。”
“三年之后为兄必定帮你挑一门好亲事,让你一嫁过去便能三年抱俩。”
两人眼见着就要打起来,还好单莺在,她不好对颜悦发作,只能瞪了单子寅一眼:“同妹妹吵什么?哪有个哥哥样!”
单子寅挑眉斜眼乜了一眼颜悦:“先叫声哥哥来听听,再考虑是否要让着你。”
颜悦双手叉腰:“我还需要你让?”
单子寅手一扬:“试试?”
单莺十分头痛,扭头看向迎程程:“弟妹管管吧,我是管不住了。”
迎程程却只是笑了笑:“他在军中历练了一番,总想着找人比试,在我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还没止住瘾,大姐由他再被打一顿就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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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孕期焦虑
第一百四十四章孕期焦虑
单子寅后来和颜悦有没有打起来,迎程程就不知道了,她最近也在悄悄训练一支女兵。
这支女兵人数不多,只有十二个,全都是迎程程在迎府和将军府的婢女中仔细观察之后挑选出来的。
首要原则就是,必须喜欢舞刀弄枪,其次才是身体素质能否跟上。
只要韧性强,就没有不能吃的苦头。
铁男第一日便将这十二个姑娘全都练哭了。
有人哭着说:“比我刚入府挨打时还痛……夫人,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迎程程就在一旁道:“总不会比你生儿育女血崩而亡时更痛。”
这句话一出,所有姑娘们皆一愣。
然后刚才那个哭着不肯再练的姑娘很快反应过来,利落地用手背擦干脸上的泪,坚毅地开口:“我继续练!绝不能像我娘那样,为了拼一个儿子就死了!”
她的名字从招娣改成了旭日。
旭日东升的旭日。
迎程程点点头:“吃惯了苦头,便就有吃不完的苦头,但吃苦与吃苦不一样,你们的人生本不该被囿于这四方宅院,外头有更广阔的天地!”
颜悦听说这件事之后,本来要过来亲眼看看,但单子寅挤兑她,说好在祖坟守孝三年绝不外出,这时候跑了算怎么回事?
更何况颜府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派了不少侍卫在茅草屋外头护着。
只是对颜悦来说,这样的护着同看着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能来,另一个想来的人也不能来。
谢清如今开始显怀了,夜里总难以成寐,吃的东西也愈发少了,好不容易吃进去一些,很快又吐了出来。
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谢清的身子却越发清瘦,看得赵堃十分心疼。
只是心疼也没办法替她。
赵堃如今为了逗谢清高兴,都快赶上彩衣娱亲了。
单子寅也被招入宫过几次,想尽办法逗谢清开心,谢清却说:“本宫看着你如此尽心尽力哄我高兴,又实在提不起兴致,反倒心疼你。”
她这样一说,单子寅连刻意哄她都不能再故技重施。
最后只能求到迎程程这头来:“娘娘说了几次,想见见你。”
单子寅说完立刻竖起手指表态道:“我发誓,绝没有泄露你操练府兵之事。”
迎程程虽然被封了个女将军的头衔,但明显是赵堃为了安抚她和为她上折的九王爷硬封的,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既没有给她兵权,也没有新的任务指派,弄得她现在不上不下的,也很尴尬。
最重要的是,因为被封了征南将军,现在也不能随时随地因为谢清一句话便入宫,还得有陛下口谕才行。
只是赵堃想尽了各种方法哄谢清高兴,却忘了这一招。
最后还是单子寅硬着头皮去提醒,才让赵堃恍然大悟。
只不过就算是有了陛下的口谕,来同迎程程说起的时候,单子寅还是必须如此客气:“只是娘娘如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却一直遗憾没好好同你说几句话。”
“这是小事,原本我就该入宫去给娘娘请安的,若非她当时替我求情,我也没机会去西南。”
迎程程问他:“陛下有口谕吧?”
单子寅赶紧点头。
“这如今有这征南将军的头衔反倒不便,从前娘娘下懿旨便可,如今还必须得有陛下口谕,才不算乱了规矩。”
迎程程感慨完,问他:“娘娘见我是想说什么?”
不然为什么见她一面就能让娘娘高兴起来呢?
这时候单子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约莫是……催生?”
迎程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宫里也没别的娘娘能聊这些,前些日子她还找大姐入宫去说了一些心酸事,但大姐这人你是知道的……”
单莺很守规矩,谢清跟她说体己话,她和谢清论君臣。
这样谢清就觉得没意思了。
迎程程听明白了,可她却摇头道:“娘娘不可能催我生孩子。”
单子寅“哦”了一声,语气充满了怀疑:“何以见得?”
“她自己这胎都未必想生呢,”迎程程理直气壮道,“为什么女人的地位非要靠一个孩子来稳固?这样既不尊重女人,又拿孩子当什么了?”
“可是……”
单子寅原本想反驳,娘娘头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她伤心欲绝,还要强打起精神去安慰难过的陛下,可转念又一想,正因如此,可能孩子给她带来的情绪,都是担心会失去,和恐惧得不到。
她怀胎时心情不好,才会忧思难眠,郁郁寡欢。
未必是身体问题,很可能是心理原因。
迎程程听单子寅开了个头,却不往下说,就笑了起来:“你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没什么可反驳的了吧?”
单子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夫人所言极是。”
“娘娘同你我一样,母亲都早逝,没有享受过被娘疼爱着长大的感觉,自然也会忧思惶恐,自己能不能当个好母亲。”
迎程程说起这些头头是道:“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入宫去探望她,你才最有说服力,你该当面告诉娘娘,你从小被她照顾得很好,长姐如母,她就是个很称职的母亲。”
这倒是单子寅从未想过的角度。
“娘娘为什么入宫,我是觉得她说在陛下登基之前就同他私定终身的说法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多时候越是难以置信的越是真相。”
迎程程又说:“只是那时候她未必能预料到,入宫之后的生活会是现在这样。”
世家大族的女子,婚姻大事有几个是能自己做主的?
更何况还有单子寅的表姊狼狈在前,谢清想必也是曾经庆幸过自己能自己选夫婿。
但婚姻为女子带来的牢笼,有时候并不在于困摄住她的男人是谁。
男人的惯性思维只会让他们认为对你已经足够好了,你还心存妄想便是你不知足。
原本“谢清”二字便受“谢”字压顶,让人喘不过起来,如今再来个孩子,将来除了是陛下的皇后,还是太子的娘亲,如此沉重的两道身份之下,她还是她吗?
你还有自己吗?
可不就得焦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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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配婚
第一百四十五章配阴婚
单子寅在踏进坤宁殿的一瞬间,飞快低声地问了一句:“你上战场当真是为了一展抱负而已吗?”
但卡着这个时间才问,也是没打算让迎程程回答了。
如迎程程所料,这个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催生的召见,谢清提都没提到这件事上来。
甚至她还在竭力忽略掉自己已经开始显怀的小腹,就好像压根没有这个孩子一样。
“你同本宫说说边关同京城里有何区别?”
一旁的刘茂小声插嘴道:“娘娘,这些事小将军都同您说过多少次啦,昨夜没歇好,今日还是……”
谢清却直接打断他:“这不一样。”
然后她和蔼可亲地看着迎程程说:“别管他们,本宫这些日子觉一直都少。”
觉少是因为怀胎本身让她浑身不适,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睡觉姿势,也常常觉得胸闷气短,叫太医来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到最后还是喝安胎药。
“子寅你来替娘娘把把脉,”迎程程说着直接拉着单子寅的手往谢清身边过来,另一只手飞快将一方丝帕搭在了谢清手腕上,“这样就行了。”
连外男不能与娘娘有身体接触都考虑进去,只不过悬丝问诊还是不如这样直观有效。
单子寅才搭上脉就蹙起了眉头。
“娘娘夜不能寐,主要是因气短,总感觉有压迫力,难以呼吸,”单子寅愁眉不展,“太医开的方子,重点皆在龙胎而非娘娘。”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转身唤道:“玉枢过来。”
玉枢不愧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立刻就捧着笔墨纸砚过来了。
单子寅开了方子,将纸张拿起来轻轻甩动待墨干,随后交给玉枢:“你亲自去抓药,回迎府偏院熬好之后,连着药罐一同送进宫来。”
玉枢很快领命出去。
但其实他那罐药能不能顺利送入宫来,还是未知之数。
谢清看着倒是高兴了一些,她看了一眼刘茂,刘茂就点点头,弯着腰退出去了。
“还是得娘家人在啊,”谢清感慨道,“龙嗣自然重要,只不过如此一来,本宫倒好似御膳房的厨子,唯一的作用便是将美味佳肴呈至御前罢了。”
真相远比她形容的这样更让人心寒。
然而如今的大楚便是如此,女子能够声名显赫唯一的方式就是丈夫封爵,自己能落个侯爵夫人的美名,能封个诰命便更好了。
像迎程程这样能靠自己的本事上战场的女子,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可她现在呢?还不是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谢清拉着迎程程的手,很执着地问:“边关与京中究竟有何不同?”
迎程程想了想:“无宫墙高耸,无锦衣玉食,无亭台楼阁,但有军纪要守,有风沙漫天,有号角声起,有战死沙场。”
谢清想到了单廷昉:“但能戎马一生,马革裹尸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每一位上阵杀敌的将士,当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迎程程轻声道,“但若是前线战事吃紧时,运去的军饷缺斤短两,无棉衣御寒,无干粮果腹,就连战死沙场后,家中都收不到抚恤金呢?”
单子寅蹙了蹙眉。
谢清倒是不以为忤:“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为的是天下百姓,是整个大楚,君若是明君自然是好,可若是昏君……”
她自知失言,说到这里,恰巧刘茂回来,也就只是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
迎程程像是有些感慨的样子:“娘娘久居深宫,恐怕还不知道,边关也不是只有男子。”
“哦?”谢清饶有兴趣地问,“不曾听闻边关有女兵啊。”
谢太君操练女兵一事至今仍是秘密,是为奇袭蒲甘准备的秘密武器,京城中鲜少人知,陛下和娘娘更是没必要提前知道。
“娘娘有所不知,”迎程程轻声道,“因边关粮草不足,单老将军又曾经立下军令,绝不能收百姓一分一毫,于是艰难时刻只能硬熬过去,即便如此,他们还会匀一些粮食来接济穷苦女子。”
她特意提到穷苦的女子,想必还有后话。
单子寅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但他仍旧没有打断迎程程。
“边关有许多苦命女子,她们婚嫁上并不能自主,许多时候会被以连牲畜都比不上的嫁给卖掉,生子得以延续香火后,会再度被卖出去。”
谢清听得眉头紧蹙。
“若是生的是个女儿,还恰巧在生育后被大夫判定无法再生育,那母女二人就会被一同赶出去。”
西南不会有太过严寒的气候,冻死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要想躲避野兽袭击,还能找些野食果腹,就只能往与蒲甘相邻之处去,那地方瘴气频发,许多人因此就葬送在那里。
单家军已然自顾不暇,却还在尽力去救这些苦命女子。
“娘娘可曾听过配阴婚?”
不等谢清回答,单子寅就已经喝了一声:“程程,可以了!”
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迎程程朝单子寅看过去的时候笑了笑:“我此前并未与子寅聊过此事,如今看来,在军营中待着的那段时日,单将军也并非一无所知。”
西南多有配阴婚之事。
一个女子,尚未及笄也无所谓,只要来了葵水,能怀孕生子延续香火,便会被以极低的价格发卖。
买家亦是举全家之力好不容易凑来的钱,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有兄弟的买家,常常是一妻多夫轮流伺候,直到为所有男人都生下儿子之后,才会走向下一步。
若是能吃苦干活,那便留下继续伺候男人和奶孩子。
若是因生产体虚,便会被再次发卖。
总而言之买家不会亏本。
至于被卖到下一家是否又是重复的遭遇,也得看造化。
身子弱的很多在第一户人家就被折磨致死了。
但没关系,尸首亦能交易。
有未婚男子过世的,族人常会买女性尸首去配阴婚。
有些体虚的女子人还没咽气呢,也会被直接抬走。
配阴婚嘛,总有法子弄死你。
她们被转手买卖多次,直到人死之后,还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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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悦于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心悦于你
“你为何会如此清楚?”
“娘娘可知,迎春笑起源何处?”
她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的,不止谢清,就连单子寅都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于是迎程程自问自答:“迎春笑本是西南程氏扎染起家,后因刺绣闻名,后因连年战乱,被迫向东南举家搬迁,‘迎春笑’是对所有女子的美好祝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管尽力多少苦难,待到春日来,都能迎春笑。
可惜程相公后来为人蒙蔽,为唯一独女所召赘婿,乃是狼心狗肺之徒,入赘到程家时,还带了一名女子刘氏。
当时赘婿声称刘氏乃他逃难途中所救,已无亲眷,除了跟着他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程氏为人良善单纯,竟还以为此赘婿善良、大义。
结果就是成亲后不久,那刘氏就先身怀有孕。
长子迎柏出生后,刘氏被正式扶为妾室。
紧接着程相公不知何故忽然病逝,程氏要为父守孝三年,就在这三年期间,赘婿竟然又强行宠幸了一位丫鬟,丫鬟为他连生二子,却并无名分。
程氏被蒙在鼓里,待三年孝期满,被赘婿哄着怀了胎,生下女儿后,才得知丈夫竟已有了三个儿子。
赘婿解释起来振振有词:“你我本在孝期,那日我是吃多了酒……”
到这时候,信或不信其实也并不多么重要了。
迎程程在很小的时候还曾经问过她娘:“娘,我为何要姓迎呢?”
家中下人都知道,迎湘仪本是赘婿,那妾生子与奸生子姓迎便罢,她这嫡出女儿为何也要姓迎?
程氏便答道:“你姓的是迎春笑的迎,程程你记住,娘的愿望是,天下所有女子皆能如野草、山花一般,无论经历多少艰难困苦,待到春日来,皆能迎春笑。”
这就是后来绣坊改名为迎春笑的真正原因。
迎湘仪同意并且推行的想法很简单,一来这的确是程氏的遗愿,二来迎春笑可是有他一个“迎”字的。
岁月史书,待日后做大做强,谁还会记得迎春笑本是西南程氏起家?
迎程程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有些事却一直记在心里。
单子寅最开始还想拦着,后来听着听着也便不拦了。
玉枢能查到的很多事,听人转述的震撼远不如听迎程程亲述。
坤宁殿中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分明。
迎程程笑了笑:“我娘是不是很傻?”
单子寅开口时嗓音有些喑哑:“程夫人长于西南?”
“正是。”
迎程程没来得及反应,就猛地一下被单子寅拥抱在了怀中。
“你受苦了,”他说,“从今日起,我必定会爱你、护你,绝不会让你再遭受程夫人当年之困。”
其实迎程程本来是没觉得自己有多委屈的,可她一个人走太久了,坚强已经成了习惯,忽然来了一个人这样抱住你,诉说你的委屈,好像人就变得脆弱起来。
只是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她抬手在单子寅后背上拍了拍:“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没事了。”
谢清用手撑着头,抵靠在靠枕上:“边境卖女陋习,竟一直延续至今?”
迎程程又拍了拍单子寅的后背。
单子寅这才松开她。
迎程程看向谢清回答道:“边境贸易之路一开,最先死灰复燃便是卖女和配阴婚一事。”
“此事你在边境为何不说?”
“边境屡禁不止,法不责众。”
“为何回京时不向陛下禀报?”
这次迎程程略微顿了顿,才抬头看向谢清的眼睛:“娘娘,刀未割在自己身上,是不会知道有多痛的。”
男权社会,妻须冠夫姓,子女皆随父姓,女人的价值从生到死都只是生育而已。
但娘娘您也从小饱读诗书,深明大义,您看见这么多如您一般的女子还饱受折磨与苦难,能和龙椅上那个人一般无动于衷吗?
单子寅静静地看着她们。
最开始他还试图去拦。
迎程程的话就是在怂恿谢清。
边境那些烂事,源于军饷不足,耽于穷困潦倒,究其根本,是云南军自顾不暇,而官府视若无睹罢了。
边境如此尚有穷困之由,那京中女子便就被当做人了吗?
贵如谢氏,女儿生来也不过是为联姻巩固权势所用。
谢清沉默了许久,随后慢慢笑了起来。
“本宫乏了,”她缓缓闭上眼睛,“今日程程谈及三年孝期之事,本宫允了,旁人不得因你无所出而多置喙。”
今日其实根本没有人提到过三年孝期之事。
但若当真有人逼迫迎程程生孩子,陛下赐婚圣旨中说过,头一胎跟单家姓,那迎家就能满意了?是否又该逼着继续往下生?
从身怀有孕到生产,从哺乳到孩儿蹒跚学步。
一个母亲并没有几个三年可以耽搁。
迎程程一身轻功、武略战术,才刚立下战功,获封大楚史上第一位征南女将军,难道就要耽于后院,相夫教子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清这样说,先是给了迎程程不这样做名正言顺的理由,其次也是在给她回应。
【你说的一切我都听明白了。】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时间不会太长,最多三年。】
【我对你还另有重任安排。】
【隔墙有耳,即便是我的坤宁殿,也不是就这么安全。】
【今日所言烂在肚子里,你除了三年守孝期之事外,旁的什么都没提。】
以往单子寅总觉得迎程程抓重点容易偏,还总有一套自己的错误理解方式,但她这次却又快又精准地明白了谢清的未竟之言。
“多谢娘娘。”她虔诚磕下头去。
出宫的时候恰巧起了一阵春风。
被春风拂面之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单子寅注意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下来披在了迎程程身上。
“哪儿就这么娇贵了?”迎程程笑道,“单小公子才应该是身娇体弱之人。”
单子寅轻轻摇头:“肉体凡身又非铜墙铁壁,一样受伤会痛、生病会难受,越是没人护着你,越该好好珍惜自己。”
“你今日真是好生奇怪,”迎程程朝他眨了眨眼睛,“被我今日的话给吓着了?”
单子寅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迎程程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下,疑惑地回头看着他:“怎么不走了?”
“程程,”单子寅丹唇轻启,在迎程程毫不设防下,陡然说了一句,“我心悦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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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正的独立
第一百四十七章真正的独立
迎程程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单子寅。
“因为我曾经那些遭遇吗?”
“娘娘或许,但我并不。”
单子寅笑了笑:“我心悦你,与心疼并不相干。”
迎程程很想问他为什么。
但好像也能猜到,他答不出什么来。
就好像当年程氏质问迎湘仪的时候,他也没答出什么正经答案来一样。
真正的偏爱是没有理由的。
于是迎程程也笑了笑:“都成婚了再来说这些,好像有些晚了。”
事实上,他们现在都已经不会打地铺分床而睡了。
“有些事虽然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说破还是不说破,于你我关系有天差地别。”
最后玉枢和铁男看着他们俩手牵手登上马车时,玉枢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铁男却好像吃了只苍蝇。
玉枢看着她,实在觉得是好笑:“你至于吗?”
“姑娘以前都是一心练武功,根本没心思想男人的。”
“这本就不算冲突,你家姑娘有了我家公子,也还是可以一心练武功啊。”
“这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
迎程程和单子寅其实还是老样子,主要是因为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个也早就成亲了,这时候再来表现出恩爱好像有点奇怪。
然而不管如何恩爱落在外人眼中却也很正常。
只有铁男日日看着单子寅有一种自家的好白菜被那什么拱了的感觉,眼神中都能搓出火星子来。
玉枢不明白:“不应该替他们高兴吗?”
“可是姑娘以前和我最好,以后就要同姑爷最好了。”铁男有些沮丧。
“那可未必。”
身后传来单子寅的笑声。
铁男心里一惊,立即转身去看。
还好迎程程没有跟着来。
她松懈下来,又回归到沮丧的状态。
单子寅问:“你为何会如此觉得?”
铁男蔫蔫的:“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都是这样,花好月圆之后,便是男女情事排第一,旁人如何还能入得了她的眼?”
“此言差矣,”单子寅道,“在我眼中,程程是非常独立之女子。”
“先前是独立啊,现在有姑爷你了……”
“不,我的意思是,真正独立之人,并不是茕茕而立,而是每一类关系都很圆满,虽然程程与她父亲关系不好,但迎家总是她的归宿,账面上大部分的银钱是要给她的。”
铁男抬起头看向单子寅。
“她现在有我了,我们是夫妻,我还能带给她许多全新的体验,和从前没有的关系圈。”
就像九王爷,娘娘,陛下,甚至包括颜悦。
再深一些,就是能让她上战场,拥有全然不同的人生。
“可她若是没了我,也没了她父亲呢?她就活不下去了吗?”单子寅平静道,“她不会,因为她还有你。”
只有每一段关系都很圆满,才不必担心某一段关系坍塌的时候,会全面崩溃。
“没有人能取代谁在另一个人心中的重要程度,你的确无法取代我,同样我也无法取代你,你要问程程对我是否重要,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她也代替不了玉枢。”
玉枢瞬间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单子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铁男,最后朝铁男眨了眨眼:“就像你此刻如此伤心,不也还有个玉枢在一旁开解你吗?”
玉枢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铁男还在原地继续悟,单子寅已经飘然远走了。
最近铁男的不对劲,迎程程当然是发现了的,她也没处理过这种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然后单子寅就说交给他来办。
如此看来,办得还算不错。
偏院这边刚消停,迎柏那边就忙活起来了。
迎春笑到最后肯定还是得交还给迎程程。
她虽然这些年看上去并不怎么在乎这些,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那个单子寅上门之后,就开始变得愈发令人讨厌起来,什么都要争,还不自量力跑去西南打仗。
真是丢他们迎家的脸。
陛下封她个征南将军又如何?给她兵权了吗?让她戍边了吗?
到头来不还是回到偏院同单子寅厮混在一处。
迎柏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书信折起来,送到蜡烛顶上燃烧的火焰上去。
他看着那封信被火舌舔舐干净,才满意地喊了一声他的贴身小厮:“李旺!”
李旺很快闪身进来:“公子。”
“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旺躬身道:“已按公子吩咐定好了包间,里里外外都打过招呼,公子放心,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好!”
他起身张开双臂,很自然地等着李旺过来替他更衣。
李旺眼观鼻、鼻观心。
迎柏却勾起他下巴笑了笑:“本公子用了这么多人,唯独你从未令我失望过。”
李旺被挑起了下巴,手中的活儿依旧没停下,他垂着眼睛道:“能替公子办事,是小人的福分,绝不会出差错,误了公子的事。”
“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办差,公子一定疼你!”
他随手扔了个荷包给李旺,李旺往前够了够才勉强接住:“多谢公子。”
迎柏摇了摇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身手不行,若当真遇到危险,还要本公子去救你不成?”
“公子不必救小人,若遇危险,小人必定以性命维护公子。”
迎柏心情实在是不错,他哼着小曲儿问了一句:“让你找的人呢?”
“已经安排在城东的宅院中,都是良家子,这几日嬷嬷正在立规矩,教导她们该如何伺候公子。”
迎柏更满意了:“让她们仔细点教,若在本公子身上失了手……”
他眼睛一眯。
李旺的头垂得更低了些:“虽是良家子,却有卖身契,惹恼了主子被发卖也是常事,小人必定处理干净。”
迎柏又伸手摸了一把他的下巴:“你若是个女子……”
“也出身卑贱,无论如何配不上为公子传宗接代。”
“你这人什么都好,有时就是太清醒了些,反倒没意思。”
迎柏说完自己也觉得自己要求太高了,于是终于将手收回来,说了一句:“备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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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以色侍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以色侍人
迎柏在城东添置了一座宅院,为的不是旁的,主要就是满足色欲。
他不能像迎璜一样堂而皇之进怡红院,上一次被迎程程他们拿住,回来就被罚跪了,再想享受,就得低调一些。
李旺是个机灵人,他办事向来稳妥,迎柏很放心。
这次找来的良家子看起来……
却也是太过良家了一些。
身上自然不会带什么脏病,但就是太过生涩,毫无风情。
迎柏摆弄了几下,那两名良家子就哭得梨花带雨的。
连哭都不像怡红院里的姑娘们哭得那样让人心痒痒。
迎柏很快就没了兴致,高声喊道:“李旺!”
李旺进来的时候一直垂着头,他听到姑娘们的哭声就蹙起了眉头。
不等迎柏交代,他便已经开始唤人进来:“把人抬走,动作快些。”
那两名良家子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最后也只能哭哭啼啼地被抬了出去。
现在临时再去找人是找不到了,怡红院的姑娘们倒不是不能外出接客……
李旺正蹙眉思索处理接下来局面的实际操作性,迎柏就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你来。”
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是只会狎妓,有时候小倌也是会有兴趣的。
李旺本就是因姿色出众来的迎柏身边,后来又因为人机灵,办事能力强,被提拔成了贴身管家,帮着迎柏办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还都办得挺妥当。
到后来以色侍人这勾当干得倒是少了许多。
但伺候人的就是伺候人的,主子让你办差你就办差,主子让你脱裤子你也只能脱裤子。
李旺很自觉地去处理了一番,等回来的时候迎柏已经有些不耐烦,动作什么的粗鲁了一些,李旺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等到一切结束,李旺自觉起来去净身,收拾干净之后又来替迎柏擦身。
迎柏这时候像极了餍足的猫儿,神情都有些慵懒:“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东西已经装车了,如何塞进二公子运往西南的货物中,奴亲自去办。”
迎柏勾了勾嘴角:“你打算怎么办?”
他掐了一把李旺的臀肉:“用这个?”
李旺面色如常地道:“二公子不好男色,奴就算想,也办不到。”
迎柏哈哈大笑起来:“就他那张脸,让你去伺候,岂不是委屈?”
“若是如此简单便能替大公子将事办成,李旺不怕委屈。”
李旺说的是实话,此后迎柏亦或是迎璜,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分别。
“本公子可舍不得。”
迎柏感慨道:“你能若替我将这条路给打通,日后可就好过了。”
李旺跪下来,替迎柏穿上鞋袜:“奴一定竭尽全力。”
迎柏顺手摸了他下巴一把:“你自然要竭尽全力,我答应你的事可没忘。”
“大公子先歇着,奴去处理那两名良家子。”
迎柏闻言蹙起了眉头:“发卖到怡红院去便是,让她们好好学学,如何伺候男人。”
李旺答应了一声,等到伺候着迎柏走了之后,才眉头紧蹙地来到宅子的后院。
那两名女子还瑟缩在井边流泪。
李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哭什么?方才还没被折磨够?”
良家子如何见识过如此阵仗,吓得瑟瑟发抖。
李旺很有耐心地蹲下来,凑近一些去看她们:“若是还继续哭,我便送你们去学如何笑的地方。”
这句话良家子们听明白了,再也不敢继续,连忙拉着李旺的裤腿苦苦哀求:“这位哥哥,求饶我们一命罢,去勾栏之地还不如死!”
李旺拂开她们二人之手,没什么表情地说:“你们再多吃些苦头便会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世间多得是比伺候人更侮辱的活法。”
两名良家子同时一愣。
李旺看着她们的眼睛:“我再问一遍,哭够了吗?”
两人脸上还挂着泪,却已经不敢再继续哭,惊恐地开始拼命点头。
李旺满意了:“既然哭够了,我便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起的信封来递到二人面前:“摆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如大公子所言,将你们送去勾栏青楼处……”
两名良家子立即打断道:“我们选第二条!”
李旺笑起来:“那这封信会帮你们,前路如何,需要你们自己去闯。”
人生很多事是没得选的,选出来的那条路也未必就是适合你的路,能闯到什么地步,全看造化。
有些路走不通,这一生也就如此了,但有些路你亲自走过才会知道,原来我可以走到这里。
两名良家子将信展开来看,其中一个只看了一眼便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李旺:“大人……”
李旺摇了摇头:“我并非什么大人,和你们一样,也是无路可走才走至今日。”
他抬头望向宅院墙外看似近在咫尺,却伸手根本触摸不到的自由,怅然道:“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寻死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可若是连死都不怕,又何愁走不到你原本期待的那条路上去呢?”
同一时间,迎璜眉头拧成了个“八”字。
他看了看手中的清单,又看了看装车的那些货物,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这些东西都装得快漫出来了,你告诉我只有八十匹布?”
被问的那小厮也满脸愚蠢的困惑:“回二公子的话,小人明明数清楚,就只八十匹,不知为何装出来却有这样多……”
另一名小厮显然是知道迎璜老底的,当即提议了一句:“不如请姑爷或是三公子来瞧瞧?”
迎璜下意识准备点头,只听一旁正装车的一名伙计随口回怼了一句:“二公子不是就在这吗?芝麻绿豆大一点儿小事,还用得着劳烦其他主子?置二公子于何地?”
他就只差明着说“你们是不是瞧不起二公子”了。
说得如此明显,连迎璜都能听懂,这时候再差人去另请他人来,脸面上也过不去。
于是迎璜粗声说了一句:“行了行了!不是都数过了,没问题就赶紧装车,抓紧时间发出去,三弟还在那边等着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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