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谈论怪谈时,他们在谈论什么?》
1. 锲子
“真的要这么做吗?”
问出这句话的人十分小心谨慎,似乎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激动。
相比之下,另一个人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挥挥手干脆利落道:“当然了,大家都准备好了!”
第三个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锤定音:“来吧!”
路至平眨眨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值班护士余丹丹、值班医生刘长春,以及主任医师李兴,开始忍不住回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来到浣花市中心医院实习已有将近一个月了,之前路至平一直呆在门诊部,前几天才转科来到ICU(重症监护室),今天正好轮到带他的老师刘长春值班,所以他也跟着留在了医院。
ICU跟住院部的其他科室不一样,其他科室虽然每晚也会留人值班,但医生的事情通常不多,还可以睡个囫囵觉,ICU的病人却是需要时刻监护着的,因此值班医生跟护士必须彻夜不眠,以防突发事件的发生。
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状态,不让自己因为困意昏睡过去,ICU的值班医生跟护士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每晚值班的时候聚在一起,一边注意着病人的情况,一边闲聊打发时间。
今晚也是一样,除了留在病房里记录病人状态与用药情况的护士,其余医护人员都聚集在一旁的办公室里,方便有突发情况时随叫随到。而第一次参与值班的路至平,也顺理成章地被纳入了这个小团体。
今晚他们闲聊的话题是——那些年浣花市中心医院发生过的恐怖传说事件!
此前的话题大多是热门新闻、医院轶事、家长里短,今天是第一次谈到“鬼故事”这个话题,还是在大晚上,所以一开始他们才会有些犹豫不决。
现在,他们已经下定决心。
“虽然把地点限定在医院,但并不是说一定要是医院里发生的事。”护士长余丹丹看到路至平一脸迷茫、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主动开口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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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因为浣花市中心医院其实建成还不到二十年,而且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什么重大的医疗事故,所以这间医院并没有什么恐怖传说。不过……在医院成立之前,这里曾经是一片荒废的旧厂房,听说还发生过一些血腥事件哦。我跟刘医生的老家都在浣花市,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
“对,”值班医生刘长春咳嗽了一声,接着余丹丹的话说道,“今晚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方——在医院建成前的旧厂房里。故事有些长,但绝对足够惊心动魄!”
“不妨事,你说吧,”主任医师李兴面不改色道,“反正……长夜漫漫。”
夜晚的医院十分安静,除了他们几个的声音、以及自身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外,路至平再听不到半点动静。似乎所有的魑魅魍魉都蛰伏在黑暗中,静待着趁虚而入的机会。
在这样波谲云诡的氛围中,刘长春的故事开始了,这时正好是午夜十二点钟。
2. 雨夜,被黑暗吞噬的躯体
1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故事有些长,因为我担心在讲述中不小心会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我会把我记得的经过巨细靡遗全部说出来。
但是不管我说得再怎么详细,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一切都要从与她的相遇开始说起。
那时我在外省一个名叫东吾市的地方读书,但因为家在这边,所以我时常趁着放假的时候坐车回来看看。我习惯搭从十点二十四开始发车的那班火车,次数多了,我发现有一个姑娘跟我的目的地相同,我已经在火车上见到她好几次了。
当然,我会注意到她,也是因为她长得十分漂亮,一头亮丽的黑发直直披散在身后,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的年龄看起来跟我相仿,又是孤身一人,这让我在不知不觉间起了追求她的心思。
也许她跟我是校友呢?那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合适吗?
起初,这只是我在某个时刻的突发奇想,当时我没想过将它付诸行动,但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愈来愈甚,终于在元旦节放假的时候,我又在那班火车上看到了她,趁着乘客还没有到全,我当机立断坐到了她对面的位置上,厚着脸皮跟她打招呼。
“嘿!经常看你坐这班车,你也是回浣花市?”
她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现,反而笑道:“是啊。”
这让我受到了鼓舞。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吧,又是老乡,真是太巧了。”我继续说道。
她仍旧微笑着,点点头道:“可能这就是缘分。”
说实话,这是我听过最温柔甜美的声音,她虽然长得很美,让人远远看到就会生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这也是我起初不跟她搭讪的原因——但实际上她却是一个易于相处的人。
更让人开心的是,简单聊过几句之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梅幸。我还发现我们不仅同校,而且家都在浣花市,她家在郊区,离火车站很近。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当即我就表示“既然我们都是趁着放假回家,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走,两个人结伴也更安全些”。
“好啊,”她没有拒绝,“谢谢你。”
结伴同行的约定从当天就开始执行。
那天下车后,我看到梅幸拖着一只笨重的行李箱,立即就伸手接了过来:“我送你回家吧!反正我们顺路。”
她仍旧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我说我们顺路并不是在撒谎,梅幸的家靠近郊区,下火车后她可以步行回家,只需穿过一条荒野丛生的路,十多分钟就能够直达她的家,而我也可以在她家附近的站台搭公交回市区。
只不过以往我都是直接在火车站旁边的汽车总站乘车,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附近的路竟然这么荒芜,在送梅幸回家的中途,我们甚至经过了一排低矮的满是尘土的旧厂房。
“这是……什么?”
在浣花市生活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个类似鬼屋的地方。
“以前这里好像开了一家印染厂,后来工厂倒闭,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听说晚上这里还会闹鬼哦……”
梅幸说着,刻意放低了声音。
“哈哈,你害怕这个?”我忍不住笑道,“那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从前有个年轻人——”
“等等!我当然不相信,你快别说了!”梅幸立即笑着喊停,“这些都是我刚搬来浣花市不久,听邻居说的。”
“啊,你以前不是浣花市的人?”我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梅幸点点头,但没有做更多的解释,很快,她家就到了。
这是一个才新修不久的小区,名叫“锦绣花园”。梅幸家在一单元五楼,她邀我去她家坐坐,我很开心,立即点头答应了。
“我去给你倒杯水。”进门招呼我坐下后,她立即转身去了厨房,我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处布置得很温馨的房子,心想,不知道她家里都有哪些人。
对了,她的家人呢?
我突然对此起了好奇心,因为从我进门后,我还没有看到除了梅幸之外的第二个人,正常来说,屋里来了客人,她的家人不是应该至少出来看看吗,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出现,难道她的父母都去上班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去看看卧室里的情况。
梅幸家里是简单的两室一厅格局,两间卧室的门都紧闭着,我先来到主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以为里面没有人,结果推门一看,第一眼我就吓了一大跳:房间里窗帘拉得紧紧的,一片黑暗中,床上隐约有一道隆起的影子。
有人!
“对、对不起!”我下意识道歉道。
床上的人磨蹭着坐起身,摁亮了床头灯,我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她是个年约四十、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妇人。
我想,她一定就是梅幸的母亲了。
“没关系,”她低声说道,“你是小幸的朋友吧,其实我刚刚听到你们进门的动静了,但是我的身体实在不舒服,所以就没有出去招呼你。”
“呃,哦,是我来得太突然,打扰到您了,伯母,对不起……”
我胡乱道了歉,连忙离开了房间。
将房门仔细关好,我回头一看,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啊!”
梅幸正站在我身后,阴沉着脸看着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的声音也是沉沉的,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我实在没想到梅幸会因此生这么大的气,我又是理亏的那一方,说不出辩解的话,只得对她道了歉,然后尴尬又慌张地离开了。
2
因为这个不愉快的插曲,呆在浣花市这几天,我都没有再去梅幸家找她。
本来想慢慢跟她拉近关系的,这下子计划全都泡汤了。之前约定好的“一起回家一起返校”也没能实现。
假期过后,我独自一人回到学校,整个人都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我想,我确实很喜欢梅幸,很想跟她有进一步的发展,所以在事情搞砸之后才会这么沮丧。
虽然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直到一个月后年关将近,我才真正搞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学校考完最后一门试之后,我取出一早买好的车票,按惯例搭上了十点二十四发车的那班火车。
在车上,我又一次见到了梅幸。
看到她,我就想起了那天她生气的样子,恰逢她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真担心她再一次对我怒目而视。
“刘长春!”没想到她叫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然后问我,“那天你怎么不告而别了?我从厨房出来才发现你已经离开了。”
“什么?”
“哎呀,你别装傻了,我说真的!”
“我没装傻……”我也纳闷了起来,想了想,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看着梅幸,“我知道我不该随便乱跑,还未经允许进了别人的房间,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对不起,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乱跑?生气?”梅幸喃喃说道,然后恍然大悟道,“啊!你是不是碰到我姐,然后把她当成我了?”
“你姐?”
“是啊,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名叫梅乐,你是不是在我呆在厨房里的时候进了她的房间?唉,自从车祸过后,她的脾气一直不太好,其实你只是因为好奇才不小心闯进去的,但她一定很生气吧……”
我感觉梅幸的话中大有文章,于是也顾不得纠正她的一些错误猜测——反正她猜的也八九不离十——开始追问起她原委来。
原来梅幸家是一个四口之家,她跟她的姐姐梅乐原本感情甚笃,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但两人虽然念同一个年级,却不在同一个班级里,某天,梅乐因为班里的活动安排要晚走一些,于是两人没有结伴回家。
偏偏就是那次分开走,让梅乐独自一人遇到了车祸。
一辆疾驰而过的机车撞上了漫不经心行走着的梅乐,这对梅乐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伤得并不重,很快就痊愈了,但心中的伤痕却始终在淌血,每次上下学经过那个事故现场,梅乐就会战栗恐惧,最终变得歇斯底里。
家人没有办法,最终决定举家搬迁到另一个地方去,但家中的顶梁柱、双胞胎的父亲却因为工作的原因无法离开,所以只有一个体弱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浣花市。
梅乐办理了休学,家人准备在浣花市帮她找一个学校,方便就近照顾,而梅幸呢?她不愿意离开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所以选择住校,只在节假日才会回到浣花市。
“自从搬了家,姐姐还没找到就读的学校,她跟母亲两人呆在家里,变得越来越消沉,”梅幸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原本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可是最近,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我回家都很难见到她了,只有晚上我们才能睡在一个房间里,但她也很少跟我说话。”
我听得愣住了,实在没想到梅幸的家里有着这么复杂的情况。
如果是这样的话,梅乐那天会用那样的态度对待我也就不足为奇了。
3
经过梅幸这一番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破冰了。
原本这就是一场误会。
但我还是在心里感叹道:太好了!
这段时间压在我心头的阴云终于完全消散了。
下车后,我再一次自告奋勇地帮梅幸拎行李,然后顺理成章送她回了家。这一次梅幸的母亲身体似乎好了许多,没有再卧病在床,她把我当做梅幸的好朋友,热情地招待我,渐渐地,我忘记了上次闯进她房间的尴尬。
但次卧的门仍旧紧闭着,梅乐也许正把自己关在里面。知道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后,对于她上次的恶言相向,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意着我贸然闯入伯母房间的举动。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改变我在她心中的形象。
但那天一直到最后,梅乐都没有走出房门一步。
离开的时候,梅幸送我到门口,她劝我不要太在意,但我心中仍旧有些失望,直到梅幸对我说“搬来这里后我还没怎么出去玩过呢,明天我们一起去外面逛逛吧”,这时我才高兴起来。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梅幸家,但给我开门的却是梅乐——虽然她有着一张跟自己的妹妹完全一样的脸,但那弥绕在周身的阴郁气质却很好辨认——伯母似乎身体又不舒服了,此时正躺在床上休息。
“梅幸感冒了,没法起床。”
听到梅乐冷冰冰的话语,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接下来的话更加让我吃惊:“我跟你一起去吧……之前的事,我都听梅幸说了,其实我那时候反应也有些过激了,希望你不要在意。
“就当是为了赔罪吧,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我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答应。
不,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答应得这么爽快,并不表示我对梅乐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单纯因为一直在心中纠结着想解决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我如释重负,而且梅乐是梅幸的姐姐,我当然想跟她改善关系。
于是梅乐进房间告知了梅幸这件事,之后我们就结伴出发了。
跟梅乐一起逛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确实,因为那场车祸,她性格大变,我不知道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她也只不过总是阴沉着脸、少言寡语,至少她还能认真听我说话,我觉得这样就很不错了。
“你们刚搬来不久,又住得很偏,我带你去市区走走吧?”
“可以。”
再追加一条,她不会轻易跟我唱反调,这一点也很好。
“这边有个大商场,里面有卖衣服的,卖小吃的,还有什么来着?哈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哦,旁边还有个电影院,我们去哪儿?”
“看电影的话……我们就没法聊天了吧,”梅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出口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我想跟你多说说话。”
“是,是吗。”面对这张跟梅幸一模一样的脸,我真的很难做到不动摇。
最后我们来到一家奶茶店,放寒假了,商场里人很多,好不容易我们才找到两个位置坐下。
梅乐说想跟我多说说话,我还担心她会继续说一些让人不知该怎么招架的话,好在那只是我想得太多,之后一段时间,我挑了些趣事跟笑话来说,她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过多的开口。
不久,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今天就这样吧,”梅乐说,“谢谢你陪我逛街,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没事,只是件小事而已,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结伴往回走,其实时间不算很晚,但因为是冬天,天黑得早,走到家附近的时候,周围已经只能看到零星的几个人影了。
在街边路灯的照射下,有两个穿着灰扑扑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正徘徊在梅乐家楼下。
4
梅乐几乎跟我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那两个人。
“啊……”
不知为何,她小声惊呼了一下,立即闪身躲到了我身后。更令人不解的是,她在背后抓着我衣袖的手,正在轻微地发着抖。
“快,别站在路中间,别让他们看见!”
被她急切的语气所影响,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跟着她躲进了一旁灯光照不到的小路上。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昆虫,默默静待着天敌的离去。
躲藏在杂草丛生的郊区小路上,我看着那两个男人在梅乐家楼下来回踱步,有时他们还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们是来找谁的?
是梅乐吗?
不管他们要找谁,为什么不上楼去呢?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梅乐,难道是那两人上楼后发现梅乐不在家,所以就在楼下等着了?否则的话,梅乐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那两个人终于离去了。
我们又在草丛里躲了几分钟,确信那两人是真的走了之后,梅乐直起身,看起来急于摆脱我:“今天谢谢你,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回家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等等,”经过了刚才那些事,我想没有人能对此视若无睹,“梅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这回事……”
“刚刚那两个人——”
“我,我也不认识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躲开?”
“……”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
“不!”梅乐突然大叫了一声。
她原本背对着我,此时她缓缓转过身来,对着我勉强笑了笑,说:“刚刚……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我不想跟陌生人打交道,这会让我感觉很紧张,所以我才躲起来。”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我不喜欢见人,这一点梅幸早就对你说过,是不是?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离开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那之后就到了忙碌又充实的新年。
我跟着父母走亲访友,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却一刻也脱不开身。梅幸的身体康复了吗?她的父亲应该也结束工作了吧,他们一家会在哪里团聚?是浣花市,还是原来的住处?我一直没时间去她家找她,自然也就不知道她的状况了。
其实我真的很想见她一面。
不仅是因为我想知道她的近况,更重要的是,那天最后跟梅乐分别时的情景,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我是个心理有问题的人,这一点梅幸早就对你说过,是不是?”
原来梅乐早就知道了,家人对她的看法,以及她自己目前的状态……她遇到的麻烦,是不是其实比梅幸所担忧的还要多?
还有那两个男人,梅乐是不是认识他们?
这些事,我都想赶快告诉梅幸。
不知为何,我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我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最终恐怕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
5
有时候,越想做什么事,反而越是做不成。
这该说是墨菲定律呢?还是什么存在于世间的奇妙法则?
某天,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办法从七大姑八大姨的包围中脱身,来到梅幸家,却发现他们并不在家,这时我才想到,他们也是需要走亲访友的吧。
之后我又去找了她几次,全部一无所获。
放弃吧,等到了学校再找到她说这件事吧,到时候,我一定要记得跟她交换电话号码。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结果却在市中心的购物商场里偶遇了梅幸。
是她先发现的我。
“刘长春!”
熙攘嘈杂的人群中,我突然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回过头一看,这些天遍寻不着的梅幸正站在我后面不远的地方,微笑着看着我。
这下我简直是喜出望外,赶紧走到她旁边,周围没看到第二个熟悉的脸,我忍不住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梅幸点点头:“我想买点零食回去吃。”
“你的姐姐……梅乐她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嘘!”梅幸突然左右看了看,然后将我拉到一个僻静处,小声道,“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我正想跟你解释呢。”
太好了,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内容,我连忙打起精神。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这是我姐姐的老毛病了,之前我也跟你说过,自从她车祸之后,她就变得不爱见人,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其实不只是这样,”梅幸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她有时还会表现出一些被迫害妄想症的征兆——”
“什么?”
梅幸点点头:“所以那天她面对两个陌生人的态度才会那么奇怪,那是因为她把他们当做想要伤害她的人,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其实她根本不认识那两个人……”
“等等!等等等等!”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听起来梅乐的状况比你之前说的还要糟糕啊,我觉得,还是让她看看医生比较好。”
“不能看医生。”梅幸突然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不能看医生,”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梅幸放柔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我想你也知道,姐姐的异样变化都是由那场车祸引起的,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创伤……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就是这个,姐姐一定是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你明白吗,她的病跟一般的被迫害妄想症是有很大不同的。”
“可是——”
“家里人都觉得,如果让她去看病,她势必会重温那段有关车祸的记忆,这对她而言伤害更深。”
也许梅幸的话才是对的,比起我这个半吊子,当然是她更了解自己姐姐的状况,而且她的家人全部认同这个观点,我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没错,就是这样的,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
但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因为梅幸竟反而安慰起我来:“你就别担心了,其实比起一开始,姐姐现在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她的‘被迫害妄想症’出现的次数也已经越来越少。”
“是吗……”我想起那天晚上梅乐躲在我身后,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样的情况,算是好转吗?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来我家找她呀,其实上次她跟你一起出去后,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你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我也不想怀疑梅幸话中的真伪,但犹豫片刻,我还是点头,答应了这次邀约。
6
第二天一早,我迫不及待就来到了锦绣花园。
走到楼下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小伙子,你认识这家人?我看你来过好几次了。”她说着,伸手往梅幸家指了指。
我点点头。
她于是充满好奇地问我:“那你知道那家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吗?她刚搬来的时候闹得可凶了。”
她说的一定是梅乐!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我连忙问道:“老婆婆,闹得凶是什么意思?”
老人并不在意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许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所以在听了我的问题后,她立即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因为我就住在她家隔壁嘛,刚开始听说有人搬进来,我就想着过去打个招呼,没想到去了好几次,敲门敲了好久,愣是没有一个人给我开门!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们母子两个都在家,只是一个总是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还有一个,整天阴沉着脸,看见陌生人就跟见了瘟疫一样。”
“呃,也许当时她们只是恰好不在家……”
“哪有哦!因为她们总是不出现——还有个女儿在别的地方读书,放假才会回来——有人就好奇,开始传些奇奇怪怪的话,后来那个总是沉着脸的小姑娘就出门晃悠了几次,可是她从不跟人说话,别人靠近她,她还要大叫着躲得远远的。所以我就知道了,她们其实一直都在家,只是不想给陌生人开门罢了。
“后来那小姑娘的情况好转了许多,不再那么一惊一乍了,但她仍旧不怎么跟我们交流。所以看到你跟她们家走得那么近,我才觉得奇怪,想问问你,你知道那家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吗?”
老婆婆的问题,我自然回答不出来,因为这也是我正在默默追寻的答案。
告别老婆婆后,我心情复杂地来到梅幸家。
这一次给我开门的是梅幸的母亲,她看到我,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要找梅幸的话,她昨天就已经坐车回学校了。”
“什么?”
“她说学校有点事,买的傍晚发车的火车回去的,这会儿假期还剩一小半时间,票很好买。”
这下子,我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昨天在商场碰到梅幸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告诉我她要回学校的事,本来我还想着我们可以结伴回去的。
所以,她是在昨天见到我之后才决定要买票回去的吗?
为什么?难道我昨天做了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可是我当时完全没发现……
不知为何,我心中再一次不安了起来。
过了片刻,我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伯母,我是来找梅乐的——”
听到我们的说话声,梅乐主动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仍旧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冷冰冰的,但却对我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你想去逛街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如果是片刻之前,我一定会对梅乐的示好感到欣喜不已,但现在我满脑子想着梅幸不告而别的事,整个人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三心二意,在两个女孩儿之间摇摆不定,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一直想追求的人只有梅幸,对于梅乐,只是出于朋友间的关心罢了。
毕竟梅乐的情况,真的很让人担忧。
对了,我正是为了关心梅乐而来。当时我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立即就回过神来了。
“好啊,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一切就像是那天傍晚的重复一样。
我跟梅乐漫步在郊区的小路上,这里远离市区,除了一栋一栋的住宅区外,几乎看不到其他建筑,空旷又荒凉。第一次送梅幸回家时路过的那片废弃工厂就在不远处伫立着,破烂陈旧的外表与周围格格不入。
“事情的经过我都听梅幸说过了,我很开心,谢谢你关心我。”梅乐突然开口道。
我转过头去,发现梅乐正一脸诚挚地看着我。
梅乐意外的是一个很直白的人,她的心思总是很容易就能看穿,就像之前她明明很害怕那两个陌生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令我很担心……而此刻,我能感觉得到她说的是真话。
我的心里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
“没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
梅乐点点头,说:“之前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其实就像梅幸所说的那样,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我就有些害怕见到陌生人,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慢慢好转了,我自己心里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恢复正常。所以,你不要太担心,我的病还不到去医院的地步。”
说完,她对我微微一笑。
看到她这副真诚的样子,我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因为担心而悬在半空中的心此刻终于落地了。
7
这时,困扰我的事情还剩下最后一件。
那就是梅幸的不告而别。
我很担心梅幸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提前返校,可我却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大言不惭地说,我甚至觉得她是吃醋了——因为我对梅乐的过分关心。所以那天跟梅乐分别后,我回到家,立即订购了回学校的车票。
我决定亲自去找梅幸问清楚。
……如果顺利的话,我还想就此向她表明我的心意。成功了自然最好,如果失败了,我也有勇气从头再来。
并不是我突然间变得这么胆大,其实除了我猜测的“吃醋”之外,经过这段时间的来往,我隐约觉得梅幸对我也有点意思,至少她从没拒绝过我献殷勤,不是吗?
当时我以为我即将开启一个幸福光明的人生,在车上我的心已经开始飘忽了起来。直到下了车,走进校门,我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梅幸的宿舍号,也没有她的联络方式。
学校这么大,我去哪儿找她?
虽然现在还没开学,学校里人不多,但指望在偌大的校园里偶遇一个人,这几率也太小了点。
结果,我当然不会是那个幸运儿,直到开学我都没有见到梅幸的踪影。
好在没过几天就到了正月十五,学生们又迎来了一波小小的假期。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算了算,除去往返的路程,我在浣花市还能呆上一整天,于是我义无反顾又买了回家的车票。在车上我没有见到梅幸,下车后我直奔锦绣花园,终于在梅幸家中找到了她。
“有什么事吗?”
梅幸好奇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她不会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找她,我简直跑遍了整个学校,结果学校里没有,在车上也没有偶遇上,当时我心中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以为她会就此消失,再也不出现了。
这种恐惧促使我情不自禁一路飞奔到了她家,因此此时的我略显狼狈。
好在她还在,一切都只是我想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唔,刚到不久,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在车上没有看到你,我以为你还在学校呢。”
“我们的车次不一样吧,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巧搭上同一班车的。”
没错,梅幸说得有道理,我连忙趁热打铁:“那明天我们一起去买回学校的票?”
“好啊。”
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的另一个目的。
“我有事想跟你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什么事?”也许是看出了我眼中的郑重,梅幸往身后房门紧闭的卧室看了一眼,说:“嗯,你等等,我去跟我妈说一声,然后我们出去说吧。”
我点点头,看着她敲门进了她母亲的卧室。
伯母又卧病在床了啊……梅乐似乎也呆在自己房间里,不知在做些什么。担心梅幸再“吃醋”,我没有擅自去找梅乐。
几分钟后,我跟梅幸漫步在楼下的小花园里。
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要跟我说什么?”
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我仍旧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唉,要是在来之前买束花带上就好了。
事已至此,想再多也没用,只得鼓起勇气说了!
“自从上次你不告而别之后,我到处找你,但却联系不上你,我也没有那么幸运在学校偶遇你……”
梅幸惊讶地看着我,也许她没想到我会找她找得那么辛苦吧。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离不开你,梅幸,这些天我脑海里一直想着你,我不想再跟你分开这么久了,我——”
就在我要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这次告白突然被打断了。
“梅幸!”
是梅幸的母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小花园,此时正苍白着一张脸呼唤自己的女儿:“快过来。”
“欸,家里好像有什么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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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走了,刘长春,要对我说的话就留到下次见面再说吧!”梅幸对我挥挥手,留下这句话,就跟着自己的母亲回家了。
“好,好吧,再见。”
我也挥手说道。
说实话,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次的告白准备得并不充分,我决定等明天,或者是后天,或者是其他什么时候,等我做好了准备,我再把今天要说的话说完。
反正就算假期结束了,我们也可以在学校见面,机会多着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我跟梅幸的最后一次见面。
8
跟梅幸分别后,我回到家,不久,我突然想起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火车站买票的事。
虽然梅幸家里好像有什么事,但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了,事情也该办完了吧?我没有梅幸的联络方式,没办法确认。
但这确实是个跟她见面的好机会——就算不告白,我们也可以像朋友一样见面呀——毕竟我们有约在先,我可以先去找她,如果她说有事不方便,我再离开就是。
好,就这么办!
我很想见她,因此没怎么犹豫就决定了。
很快,我就搭上了通往郊区的班车,从车上往外看,我发现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就像要天黑了一样,明明现在还不到下午五点,火车站的工作人员都还没下班呢。是因为快下雨的缘故吧?
冬天如果碰上下雨,天黑得就更早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雨水果然一丝一丝地从空中飘了下来。
等到下车时,路面已经湿透了。路上行人寥寥,本来这里就是郊区,再加上下雨,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理所应当的。还不到路灯开启的时候,我独自走在有些昏暗的道路上,感觉天气又更冷了几分。
原本我不应该注意到那道身影的。
因为没有带伞,我只能顶着寒风跟细雨,低着头瑟缩着小心行走,郊区的土地不平整,雨水让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天又黑了,锦绣花园近在眼前,我应该只想着快点抵达目的地,不会心有旁骛才对。
可我偏偏看到了,一道影子从旁边的小路上飞奔而过,我下意识回头看去,是错觉吗?那竟然好像是梅幸的身影!
“梅幸……”
我叫了一声,但可能是声音太小,也有可能是认错了人,那人脚步丝毫不停,眨眼间就跑出了很远。
——向着那片低矮的满是尘土的废弃旧厂房跑去了。
梅幸怕鬼,那应该不会是她吧?
想了想,我转身继续往梅幸家走去,但心中却仿佛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开门的是梅幸的母亲。
看到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我心中的石头更沉了。
难道……刚刚所见的并不是错觉?
“伯母,梅幸在吗?我找她有事。”
“她不在。”
果然,刚刚在路上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梅幸,这个时候,她要跑去哪儿呢?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发觉伯母对我的态度大变。
之前虽然因为她总卧病在床,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但至少每次见面她都把我当成客人,对我很客气,然而现在,她看着我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你以后不要来找梅幸了。”
在那种眼神下,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
“你听不懂吗,我叫你不要再缠着她了,说实话,你们两个根本不合适。前几次我没有看出来,现在既然我知道了,我就要说一句话,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我顿时感觉又惊讶又尴尬,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重话。
“伯母,你,你误会了,我跟梅幸只是普通的朋友……”
“哼,”她刻薄地一笑,显然对我的借口全然置之不理,“之前在楼下的小花园里,你想跟梅幸说什么,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原来那个时候,她都看到了。
她是故意把梅幸叫走的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误会了你,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关系,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决绝,这么不通人情,我完全不明白。
“因为我不喜欢。”
9
从梅幸家离开后,我茫然地走在路上,心情已经跟来时截然不同。
雨势更大了些,但沮丧低落的我丝毫没有避雨的念头,直到我想起片刻前看到的那个疑似梅幸的身影。
那就是梅幸吧?
我比之前更确定这一点了。
当时天已经很黑了,我不知道梅幸为什么会冒雨跑走,然而现在,我却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她的感受。
是不是她也跟我一样,被伯母严令禁止再跟我来往,于是伤心欲绝跑出了家门?这是我的推测,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大。之前我也说过,我觉得梅幸也是喜欢我的——她不讨厌我的搭讪,还邀请我去她家,后来更是因为梅乐跟我走得近而吃过醋——种种表现都让我相信,梅幸也喜欢着我。
那么,她会因为伯母的话而跑出家门,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我要去找她。
想到这里,我立即打定了主意。同时我也回想起,她似乎是向着那片废弃的旧厂房跑去了。
“以前这里好像开了一家印染厂,后来工厂倒闭,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听说晚上这里还会闹鬼哦……”
第一次经过那个地方时,梅幸对我所说的话我还能清晰的回想起来,那是我对那片旧厂房唯一的了解。
梅幸怕鬼,现在她却往旧厂房跑去了,足以见得她当时有多么的精神恍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糟糕了。”
我对她的状况越来越担忧,连忙也向着旧厂房跑去。
要找到梅幸并不难,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第一,这里是郊区,人烟本来就相对稀少;第二,天上下着雨,路面泥泞不堪,再加上天又黑得早,今天这附近出来溜达的人就更少了。
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没有错,泥泞的路面上有几道脚印,我想大部分是我跟梅幸留下的——只有我们才在下雨之后还在这附近走动——尤其是随着越来越接近旧厂房,地上的脚印也越来越分明,我可以肯定,那就是梅幸前行的方向。
最终,在距离旧厂房不到五百米的时候,我发现那道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房子内部。
梅幸竟然跑到黑漆漆的旧厂房里面去了!
看着眼前神似怪兽口腔的入口,我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将手机上的手电筒光调整出来,然后借着那道光线,慢慢走了进去。
“梅幸!你在哪儿?”
一进到里面,在黑暗与寂静的双重压迫下,我情不自禁就开始呼喊梅幸的名字。
工厂里空荡荡的,四周回荡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这里就像是一条幽深的隧道,两旁分布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我站在形似隧道的走廊上,除了手中手机发出的光芒,周围一片漆黑,在黑暗的团团侵蚀下,甚至就连那点光芒都变得越来越微弱。
梅幸会在哪儿呢?
别无他法,我只得从每个房间挨个找起,但我心里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如果梅幸还在这里的话,她听到我的呼喊声,早该出来了。
也许她进到这里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毕竟这个地方一片漆黑。我不该在这里逗留太久,出去吧,然后凭借梅幸留下的脚印,继续追寻她的踪迹。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刘长春?”
10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一看,过了好几秒钟才认出,那人居然是梅乐,此刻她正打着手电筒,站在我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
我吃了一惊,脱口问道。
梅乐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但我相信她只是情绪不外露罢了,她说出口的话很令人动容:“梅幸从家里跑走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她,所以出来找她。你呢?你也是在找她吗?”
我点点头,把路上偶遇梅幸的事说了,又说了自己的推测:“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这个旧厂房里面了,我刚刚叫了她很多声,都没有回应。”
“是吗……”
梅乐闻言,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缓缓说道,“我们出去看看吧?梅幸如果离开了这里,地面上一定会留下她的脚印。”
这跟我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我们结伴走到了外面。
假设把我之前进来的地方当作是“前门”,也就是“入口”,现在我跟梅乐则是站在这个旧厂房的“后门”“出口”处,从这里看出去,四周更加荒凉了,一大片空地杳无人迹,在雨水的浸湿下变得破败不堪。
只一眼,我们就发现了,没有人从这里经过——地面上没有留下丝毫的足迹。
“这么说,梅幸其实还在旧厂房里?”
“可是如果她在的话,为什么我叫她她都没反应?”
“也许……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许……有什么出乎我们意料的状况发生了。这里有很多房间,我们先找一找再说吧。”
梅乐的话令我担忧不已,我立即被她说服,决定先把这个旧厂房翻个底朝天。
我们从尽头处的房间挨个找起,原本以为会是个大工程,但其实这些房间大多空荡荡的,基本上我们打开一间房门,往里扫一眼,整个房间的情况就一览无余,偶尔有的房间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比如旧箱子、旧器材之类的,但也起不了什么干扰作用,因为那些杂物都还没有大到足够躲藏一个人的地步。
很快,我们就将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
仍旧没有找到梅幸的踪影。
“走,去另一边看看!”梅乐提议道。
她说的“另一边”,指的是“前门”,先前我们正是从那个方向进到旧工厂来的。我们已经检查过“后门”,也许梅乐认为梅幸是趁我们不备的时候,从“前门”跑走的。
听了她的话,我赶紧跟着来到“前门”,然而事实让我们再一次地失望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地面上留下了三串脚印。
一串属于消失不见的梅幸,一串属于追随着梅幸而来的我自己,还有一串,是因为担心妹妹而来到这里找人的梅乐的脚印。
三串脚印都是向着旧厂房走来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疑似梅幸离开的痕迹出现。
我跟梅乐面面相觑,心中浮现出同一个疑问:梅幸去哪儿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半晌,梅乐幽幽说道。
我当然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光是把它说出口,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梅幸……消失了。
这句话不仅是指她行踪不明,更关键的是,她是在这个旧厂房里消失的。
我一路追着她来到这里,地上的脚印显示她确实进入了这个旧厂房,可是这里到处都不见她的踪影,旧厂房只有两个出入口,就是“前门”跟“后门”,如果她离开,一定会在雨后泥泞的地面上留下脚印,可是我们两边都查看过了,丝毫没有发现她离开的痕迹。
看起来就像是她被这个旧厂房所吞噬了一样。
这么离奇诡异的事,我怎么能够相信?
11
听到这里,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我今晚要说的那个离奇恐怖的故事,很抱歉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讲到重点,因为我很担心会在无意中漏掉什么事没说,所以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很详细。
但就像我在刚开始时说的那样,不管说得多么详细,这件事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当晚我跟梅乐一无所获,后来我厚着脸皮送她回到她家,可想而知她的母亲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我,但我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很焦急地说道:“伯母,梅幸不见了,我们没有找到她,到处都没有,她有没有回家?”
本以为她会因为此事暂时放下对我的偏见,但我最终得到的只有四个字:
“与你无关。”
伯母说完这句话,就当着我的面关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家后,我担心得不得了,但却丝毫无计可施。
出去找人吗?之前已经循着梅幸留下的脚印找了许久,无论怎么看,她都是跑进了那片旧厂房里,可是我们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跟梅乐询问梅幸的最新消息吗?是的,虽然不太可能,但也许梅幸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中,但我没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就算她回家了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还在发愁,明天该怎么瞒着伯母找到梅乐,然后跟她打听情况。
心里想着这些事,我辗转反侧,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梅乐家附近,但我不敢直接上楼去找她,担心会吃闭门羹,我在楼下转悠了许久,一筹莫展。
假期即将结束,我马上就要返校了,如果不能尽快得知梅幸的安危状况,我将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感到寝食难安。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天,情况没有出现丝毫的转机。我只得带着一身不安登上了返校的车。
甚至在车上,我还在幻想着梅幸会突然出现,笑着跟我打招呼。
……事实证明,这只是我的奢望而已。
在学校我依旧没有幸运到能够偶遇梅幸,我不知道她就读的年级、班级,或者她的宿舍号,我也没有她的联络方式。
度日如年地上了一周的课,这一次不等放长假,我趁着周末的时间买了回浣花市的票,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梅幸的家。
我在门外敲了许久的门,但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偶然经过楼道的邻居看见了,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你找这家人的话,他们已经搬走了哦,就在前几天。”
我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人去楼空,我跟梅幸的相识,只是一场梦吗?
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3. 寻找梅幸
“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以这一问一答作为结束,值班医生刘长春说完了他的故事。
一时间,值班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似乎都还沉浸在那种奇妙的氛围之中,回不过神来。
直到一阵门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ICU是特殊病房,出入都需要指纹开门,如果是外来人士想要进入,只能摁门铃。
“可能是找我的,我去看看。”刘长春说着,站起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他带着一些宵夜回到办公室,将食物分给大家吃。
“哇哦,小郑又来给你送吃的啦?”值班护士余丹丹起哄道。
气氛稍微热闹了一些,从他们的打趣声中,路至平得知,刚刚的来人似乎是另一科室的护士,也是刘长春的暧昧对象。
路至平活动了一下手指,吃着东西,然后悄悄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钟。这个故事竟然说了两个小时。听得太过投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吃完东西,大家的精神更好了,余丹丹笑着将话题转了回来。
“喂,刘医生,虽然你再三保证过,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你说的那些真的是真人真事吗?”
“当然了!”刘长春中气十足,毫不心虚道,“就发生在这个地方,当时这里都还没有修成医院。”
“好吧,我承认你也是年轻过的了,哈哈!”
“你别说,他年轻的时候还挺纯情的啊!”主任医师李兴也跟着打趣了几句。
“是啊,是啊,”余丹丹笑道,之后也许是担心路至平第一次参与值班,不适应这种氛围,她主动把话题抛给了他,“小路,你说是不是……你在纸上写些什么东西?”
路至平把手中的笔记递过去,他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存在感不强,所以直到现在大家才发现他与众不同的举动。
只见笔记上写着:
寻找梅幸,需要解决的问题:
1.两个身穿夹克衫的中年男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梅乐这么害怕他们?
2.为什么梅幸的母亲这么反对女儿跟刘老师来往?
3.梅幸是怎么从旧厂房里消失的?她究竟去了哪里?
4.为什么梅幸一家要在一夜间急着搬走?
PS:双胞胎真的可以相像到这个地步吗?
“这,这是?”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事件出现的疑点。”
路至平解释道。
原本他以为,这种“恐怖传说座谈会”上说的都是些无稽之谈,他本来提不起什么兴趣的。但刘长春的故事,够离奇,却很有逻辑,不像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当事人也再三保证说的绝对是真事。这就大大勾起了路至平的兴趣,他甚至都有些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了。
他忍不住开始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话,且不论其他疑点,最关键的是,梅幸是怎么消失的呢?
正好余丹丹把话题抛给了他,这下路至平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趁其他人呆呆地看着笔记时,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毫无疑问,这是一起‘密室失踪事件’,当时天上下了雨,地面泥泞不堪,如果梅幸要离开旧厂房,势必会留下脚印,但地上只有她进入旧厂房的脚印,却没有她离开的,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还留在旧厂房里面,但刘老师跟梅乐找了一通之后,却又没有找到人,梅幸就这样离奇消失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办法,有一个我们都忽略了的地方……你们不觉得好奇吗?她究竟是怎样消失的?”
“嗯……确实是这样。”
余丹丹犹豫着说。
这时路至平才发现,在他说完之后,不知为何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脑子里还有一堆话等着说出口呢。
“其实我对此有一个简单的猜测,不知道正不正确,我先说出来听听吧!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在刘老师的回忆中——那段回忆真的很详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他从来没有见过梅乐跟梅幸两姐妹同时出现。”
“欸?”这下刘长春自己一拍大腿,“好像真是这样!”
余丹丹跟李兴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件事情上,不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路至平了。
“老刘,你确定吗?”
“不是你漏说了这样的情况吗?”
他们纷纷开口问道。
刘长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了这是真事儿,而且我把我记得的经过巨细靡遗全都说了出来,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确实,仔细一想,我从来没有同时见过她们两姐妹。”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路至平。
“小路,你究竟想说什么?”
路至平就等着这句话,他立即接着往下说道:“如果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巧合,但根据刘老师的回忆来看,怎么说他也去过梅幸家好多次了,却每次都只能见到梅乐跟梅幸中的一个。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前一天刘老师刚从梅幸口中得知梅乐可能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隔天他想去找梅乐了解情况,结果梅乐是见着了,梅幸却提前回校了,这不能再说是巧合了吧……一定有某种原因存在。
“刘老师以为梅幸是因为某个原因对他生了气,但后来事实证明,梅幸并没有生气,也不像是吃醋——哪有单单只在这一天吃醋的人啊?”
“噗——”
听到这里,余丹丹忍不住笑了,“我就说嘛,刘医生,你把梅幸描述得那么好,我还好奇怎么这么优秀的女孩儿正好也暗恋你呢?原来是你自己脑补的哈哈!”
“去去去!”为了掩饰尴尬,刘长春连忙催促路至平继续往下说去,“你说,是什么原因?”
路至平越来越激动,终于到了揭晓他的推测的时候了。
“其实很简单,你不能同时见到她们,反过来想,那就是:她们不能够同时出现。”
说到这里,大家终于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说,不是她们不想同时出现,而是她们做不到?”
“为什么会做不到?难道——”
“是我想的那样吗?”
路至平点点头,说出了答案。
“因为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梅乐跟梅幸是同一个人,所以她们无法同时出现在刘长春的面前,所以梅幸可以从旧厂房失踪,其实她自始至终都在那里,只是换了一个“梅乐”的身份出现罢了,这就是路至平对此次离奇失踪事件所做的推测。
如果这就是事情的真相的话,那么,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那就是——
“为什么?”当事人刘长春第一时间问了出来,“为什么她们——她——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路至平在做出推测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他有一个想法,只是不太确定,因此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满怀信心:“各位老师应该都还记得梅乐休学在家的原因吧:她出了一场车祸,身心都受到了伤害。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她其实早在那场车祸中就已丧生……你们猜,她的家人,深爱着她的妹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刘长春怔住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样去想过。
“你的意思是说……梅乐的家人因为接受不了她去世的打击,所以一直假装她还活着,梅幸也因此时常以梅乐的身份出现在人前?”李兴试探着说道。
路至平点点头:“这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她的家人,都算是一种安慰。”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我不太明白,梅幸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学校,当她回学校时,家中只有她母亲一个人,这种假象难道不会破灭吗?”
“正因为是假象,梅幸的母亲心中很清楚这一点吧,”余丹丹抹了抹眼泪,她看起来深受感动,“而且她长期卧病在床,不轻易起来走动,也许是她潜意识不想看到女儿空荡荡的卧室。”
这么说也有道理,路至平渐渐接受了这个说法。
“为什么梅幸的母亲这么反对女儿跟老刘交往,是不是担心老刘跟她们来往过密后,会发现事情的真相,从而打破这种平静?”李兴也跟着补充道。
突然,刘长春大叫道:“等——等等!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路至平连忙问。
“脚印!是脚印不对!”
“什么?”
“哎呀,你们不记得了?我说得很清楚呀,那天晚上我追着梅幸来到旧厂房外面,当时地面只有一串向里走去的脚印——那是梅幸进入了旧厂房的证据。后来我跟梅乐遍寻不到她,就去后门跟前门查看,在前门,我们发现了三串脚印:一串是梅幸进入旧厂房时留下的,一串是我留下的,还有一串,是梅乐留下的。你们明白了吗?”
路至平一下子怔住了。
不对,确实不对劲。
如果事情像他推测的那样,梅乐跟梅幸是同一个人,那么地面上应该只留下两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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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印,梅幸跟刘长春相继进入旧厂房后,梅幸就在里面变身成梅乐,她应该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旧厂房……偏偏,第三串脚印出现了,这恰恰说明了梅乐的存在,她是从外面进入旧厂房,来寻找自己不知所踪的妹妹的。
错了,错了,前面的推测都错了。
“怎么样,小路?”
余丹丹关切地问道。
不仅是她,其余人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至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眼看真相就要大白,偏偏却卡在了最后这一小步,做出这个推测的人,当然要受到众人的瞩目。
路至平早已做好面对各种问题的准备,但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他的推测已经被全盘推翻了。
“看起来,梅乐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得重新寻找梅幸的踪迹了……”事到如今,路至平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过了几秒钟,刘长春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大笑道:“我就说我不可能连她们两姐妹都分不清,重来重来,你们再重新思考,不过要我说啊,这件事就是这么稀奇古怪,所以我才想了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
余丹丹和李兴都故意不去搭理洋洋得意的刘长春,余丹丹转而安慰起路至平来:“小路,你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说实话,我都震惊了,没想到你这么会推理。”她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然后递还给路至平,“拿去吧,这个很有用,之后的怪谈,还得拜托你继续罗列疑点哦!”
路至平点点头,他是肯定会记得的。
“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研究这些东西?”李兴好奇道。
路至平回答:“只是偶尔会看一些相关书籍跟电视罢了。”
他谦虚了,其实他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沉浸在推理世界中,堪称是走火入魔。
不过这一点就不需要告诉其他人了。
“主任,刘老师,丹丹姐,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吧。”
“嘿嘿,要我说,”余丹丹突然伸手指向刘长春,玩笑道,“肯定是时间太久,有什么地方你记错了,刘医生,这你可没法否认了吧,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但人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对,肯定是你记错了脚印的情况,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离奇消失’,梅幸就是先进了旧厂房,后来又离开了,就是这么简单!”
刘长春对此当然矢口否认,两人来回斗了几句嘴。
这时,主任李兴咳嗽一声,开始发表他的看法。
“这件事困扰老刘多年,我想他不太可能记错细节,但是——”他看余丹丹想反驳,连忙补充道,“但是小余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所以我觉得,梅幸是趁着老刘跟梅乐在旧厂房四处找她的时候,偷偷溜走了,而且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踪迹,她刻意使地面不留下脚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刻意?怎么刻意?”
李兴微微一笑:“她可以倒退着走,踩在已有的脚印之上。”
原来这就是主任的想法,路至平心想,利用两个来寻她的人留下的脚印来掩盖自己离去的足迹……
“我们不是梅幸,无法得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会出现这种离奇失踪的情况,一定是她刻意为之,用了什么方法使自己消失,至于用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确实,主任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路至平却觉得他的这个推测并不能成立。
“我觉得不太可行。”
“为什么?”
“踩在别人留下的脚印上走,这是有难度的,当时下了雨,地面一定很湿滑,为了使脚印尽量吻合,梅幸又是倒退着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保证自己踩准位置吗?”说到这里,路至平摇了摇头,“我觉得不能,脚印一定会扩大变形的,况且每个人鞋底的花纹不一样,总之如果她用这种方法离开,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
“刘老师,当时你跟梅乐没找到人,肯定是按原路返回了吧,你们有发现旧厂房外的脚印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刘长春立即否认,“绝对没有。”
看来当时他们也特意注意过这种情况。
又推翻了一种可能,大家都有些泄气。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
最后又是余丹丹第一个打起精神来,她揉了揉脸,说:“哎呀,别想了别想了,我们继续吧?现在该轮到我的故事了。”
“你要说什么?”
余丹丹神秘一笑:“一桩发生在旧厂房的灵异事件!”
4. 密室大合奏
1
说起这件事,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那时我还在护士学校念书,家住浣花市,学校也在浣花市。
平常我很少到旧厂房那边去,因为那边靠近火车站,而我坐火车的时候并不多。所以直到有一天,我有个家在外省的同学邀请我国庆去她家玩,我玩了几天后自己坐车回家,从火车站出来途经旧厂房,我才发现那个地方的不对劲。
当时天已经快黑了,走这个方向的人很少,我有些害怕,脚步很匆忙。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诡异声音,好像是有个人在求救,那道声音轻飘飘地传进我的耳朵:
“救命……救救我……”
我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我转念一想,万一是真的呢?这里有个人在求救,除了我没人能够帮助她,我又怎么能充耳不闻?
于是我四处看了看,发现声音似乎是从那片旧厂房里传出来的。
没错,确实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我越是靠近,那道声音就越是明显。
我循着这个指示往前走,但是在某个时候,声音突然中断了。
此时我已经十分靠近旧厂房,透过那些紧闭着的斑驳窗户,我能够看见一溜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房间在角落里堆积着零星几个纸箱子,但对视线的遮挡作用并不大——因此我才能一下子发现某间房的地上倒着一道人影。
我连忙凑近了去,还伸手拍了拍满是灰尘的窗户,试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喂!你怎么了?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现在想想,我的胆子真的很大,完全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其实当时的我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虽然在护士学校念了两年书,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尸体,谁能想到刚刚还在向我求救的人,会有可能在转瞬间成为一具尸体呢?
不——尸体当然是没有的——我只是想说,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贸然进入可能存在的危险性。
直到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呼喊,倒在地上的人影——那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完全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我才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但那时我也没有往什么绑架案啊凶杀案之类的方向想,只是意识到那个人可能生命垂危,急需帮助。
“你等着啊,我马上把你送医院去!”
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我还是这么说道。
然后我开始试图进入房间。
窗户这边是走不通的,不仅是因为玻璃很破旧,而且它整个都已经锈住,还从里面锁住了,没办法,我只能进到旧厂房,走正门进入房间。
其实我不太想进到旧厂房里。
天本来就快擦黑了,旧厂房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虽然还不到完全看不清的地步,但进去之后里面就是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两侧一个一个的房门都紧闭着,这里除了我没别人,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一进去我就加快脚步来到那个小女孩儿所在的房间门口,伸手推门,这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门纹丝不动。
我又用力推了推,还是推不开。
当时我就吓了一大跳,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说不定是门被锈住了?或者,是那个小姑娘醒过来了,是她反锁了房门?
想到这里,我连忙大声喊道:“喂!你……是你在里面吗?帮我开下门!”
声音很大,是我用来给自己壮胆的,但却只是空荡荡地回响在整个旧厂房中。
我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借着微光,我又仔细查看了眼前的这道门,发现它跟窗户那边不同,并没有太多破损和被锈住的情况。
至此,我的两个猜测都落空了。
我又想:说不定是我自己找错房间了;或者房门根本就是那个小姑娘在进门的时候锁上的,后来她突然发病倒下了,失去了意识,所以没办法给我开门。
我觉得我不太可能找错房间,我的空间感还没那么差,这个旧厂房的结构也不复杂。那么,就是第二种情况了?
如果是这样,我该怎么做?
门和窗户都关着,我衡量了一下,觉得相对而言,还是破窗而入比较现实,于是我又绕回到了外面。
来到外面一看,天已经完全黑了,那个时候手机还不太普及,我身上也没有其他照明工具,因此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幸好今晚明月高悬,月光明亮而冷清。
我快步来到窗边,借着这片光从外往里看,然后,我完全呆住了。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2
“啊!”
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我明明看到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一些纸箱子,其中最大的一个都不超过半人高,空地上还倒着一个小女孩儿,现在纸箱子还在原地,小女孩儿却不见了。
是我看错了吗?
不,我很肯定,之前这间房的地上绝对倒着一个小女孩,我绝不可能连这么一个大活人的存在都看错,况且在此之前我还听到了几道微弱的求救声。
那就是在我从旧厂房绕到外面这段时间,那个小女孩突然苏醒了,然后她自行离开了房间?你们已经知道了,这里一共有两个出入口,刘医生把它们称作“前门”跟“后门”,如果这样算的话,我是从“前门”进出的,那么那个小女孩苏醒后就是从“后门”离开。
按理来说,只有这种可能。
但不知为何,当时我想到了这一点,我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怀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一次进入了旧厂房。
这一次我更加驾轻就熟,径直来到那间房门前。
砰、砰、砰。
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把手放到门上,用力一推。
门纹丝不动。
跟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果然如此。我似乎潜意识里早就意料到了这一点。之后,一阵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从窗外看到房间里有人昏倒在地,但来到房前,房门却反锁得紧紧的,我返回窗边查看情况,却发现房中已空无一人……可怕的是,房门仍旧反锁得紧紧的!
人呢?那个小女孩呢?她是怎么从这间房里蒸发的?
这里是废弃的旧厂房,并不是她自己的家,她不可能在离开房间后还能用钥匙将房门锁住。况且现在还不知道锁门的方式是什么,万一是用插梢从里面锁住……
无论如何我都想搞明白这一点,虽然害怕,但我同样好奇。
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闯入那间房中一探究竟。
我按照原先的计划,绕回窗边打算破窗而入。
幸好这个废弃的地方四处散落着很多杂物,我在附近一番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趁手的“武器”——半截生锈的铁棍。
我用铁棍击打窗户,这扇窗户果真很破旧,没过几下就被击碎了,我又将残余的碎屑一一扫落,然后才从这个新鲜出炉的通道钻进房间去。
一进入房间,感觉就像被困进一个逼仄的小空间,一阵战栗感自心头油然升起。
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正深入到这桩诡异事件的核心之中。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刻意提高了声音喊道:
“喂,有人吗?”
其实房间不大,轻易就被一览无余,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我什么人也没看到。
我又来到门口,发现房门果然从内侧插上了插梢,所以之前我在门外才怎么也推不开,而且这个上锁方式跟钥匙无关。
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呢?
你们说就躲在房间里?
好吧,当时我也抱有这样的侥幸想法,怎么也不相信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宁愿相信是她自己躲起来了——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着我。
然后我开始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她的踪迹。要说这间房里什么地方能藏人,也只有那只不到半人高的纸箱子了吧?
其实那只纸箱子要想藏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都有些勉强,那个年纪的孩子,身高应该有一米二三了吧。但我非得去看一看,亲眼验证一下,才甘愿死心。
我走到门边那只最大的纸箱子面前,纸箱子微微敞开着,露出部分黑漆漆的内里,似乎还真有什么藏在里面似的。
我一把将开口扯得更开,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角落里的纸箱子也露出了原形——里面只放着一些七零八落的塑料泡沫,连箱子底层都铺不满,更别提什么人影了。
3
这下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一口气将剩余的纸箱全部打开,但既然连最有可能藏人的那只纸箱都一无所获,其他更小的纸箱又怎么能装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没有,没有,没有。
房间里到处都没有。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遭遇有多古怪,这不是魔术,但我眼前却真切地上演了一场大变活人逆转版——一个我亲眼所见的大活人,眨眼之间就从四面密闭着的房间里消失了。
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我想当时我一定是有些情绪失控了,脑子像喝了过量的酒一样上头,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我一把拉开房门,跑进了更为黑暗的走廊。
“喂!你在哪儿?”
“我看见你了……你现在躲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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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又一声的呼喊从我的嘴巴里发出,我在走廊里跌跌撞撞奔跑着,想要找出那个小女孩的下落。
那时的我已经不是出于担心她的初衷了,而仅仅是想给自己的执念一个交代。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不找到她,我将永远无法释怀这件事。
我在旧厂房里跑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闯进每个房间去找人,但是结果你们应该都已经猜到了……我一无所获。
但这还不是这件事最离奇的地方。
后来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家里的人当然都很担心,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就把我的遭遇告诉了他们,结果他们谁也不当一回事,都说肯定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
“其实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倒在地上的小姑娘,天那么黑,你看花了眼,后来当然什么也找不着了!”我爸说。
“怎么可能?我是在天黑前看到的,那么一个大活人,我怎么会看错?还有我听到的求救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求救声是你在旧厂房附近听到的,不代表发出声音的人就在旧厂房里,你肯定是先入为主,以为声音是从那里面发出的,所以才在靠近那边窗户的时候看花了眼,对了,那时太阳不是快要下山了吗,你肯定是把自己的影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看成了一个人影,结果白白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
是这样的吗?
我本来绝不相信这个可能,但经历了这么多,我开始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之后我也一直没放弃,总要找机会去那栋旧厂房附近转悠。结果没过几天,我就听说了一件让我感觉毛骨悚然的事。
当时也是日近黄昏,我下了课直接赶过来,在通往旧厂房的必经之路上,我碰到几个正在办家家酒的小孩子。
本来我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只是一心要往目的地走,但其中一个小孩子突然拦住我,问:“大姐姐,你是要去那边的旧房子吗?”
他说的一定就是那栋旧厂房,于是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一群人立即七嘴八舌地叫道:
“不行!你不能去那里!”
“不要去!”
“我们都不去了,大姐姐,你也别去!”
我完全不解其意,只得问:“为什么?”
他们突然异口同声道:“因为那个地方闹鬼!”
听着这些童稚的声音,我一瞬间感觉毛骨悚然,因为我心里清楚,小孩子一向是最天真也最诚实的,他们没理由捉弄我,所以他们这么说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连忙追问道:“为什么说那个地方闹鬼?”
“是我的好朋友告诉我的,”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吐露出恐怖的话语,“他说以前有人就是在那里撞见一个从地里冒出半截身体的鬼魂,然后那个人被伏在地上的鬼魂缠住了,后来虽然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是没过几天就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小孩插嘴道,“那是因为鬼魂附在他身上,从那个旧房子里出来跟着他回了家,是鬼把他杀死的!”
“听说那个鬼魂会不停地说话,引过路的人过去,只要一进到旧房子里,就再也逃不掉了!”
“所以我们不敢再去,大姐姐,你也别去了!”
伏在地上的鬼魂……会开口说话引人进去的鬼魂……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我当时听到的那阵若有似无的呼救声,还有那道倒在地上的身影。是巧合吗?还是果真确有此事?一切都跟这些小孩说出口的话吻合了。
4
结果那天我没有进去旧厂房,之后也没有再去过那个地方。
我想我确实有些避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未知之事我觉得还是应该抱有一些敬畏之心。
而且我确实有些信了——不是相信了那些小孩子的话,而是相信那晚的经历是鬼神在作祟——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怪谈故事,应该不难理解吧?因为我自己亲身经历过这种怪事,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神秘一角,当然会想要探寻更多。
后来旧厂房被拆了,建成了现在的浣花市中心医院,正好我从学校毕业,就来了这间医院工作,到现在也有好些年了吧。
不管了解了多少个灵异恐怖的怪谈故事,我始终没法忘记念书时在旧厂房的那段遭遇——因为它是我亲身经历过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却没有丝毫的模糊,我总是在心里反复回想这件事,到如今,那天发生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时刻困扰着我。
鬼魂,在这个世上果然是真实存在的吧……否则又该如何解释我的这段遭遇。
听完我的故事,你们能对此下一个定论吗?
5. 怪谈也有巧合之时
“听完我的故事,你们能对此下一个定论吗?”
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护士长余丹丹说完了她的怪谈。
不同于刘长春第一次说完话时的一片安静,现在大家似乎都已习惯了这个氛围,几乎是在余丹丹话音刚落,刘长春就喝彩道:“好!这故事编得不错。”
“谁编了?我说的也是真人真事好不好!”
余丹丹立即反驳道。
“是吗?”刘长春表示怀疑。
余丹丹推了他一把:“滚!”然后她笑容满面地看向路至平,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柔声道,“小路,你说呢?我还是想听你分析。”
路至平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脸颊通红地笑了笑,把自己的笔记递给了大家。
只见在梅幸那件事的下方,写着如下内容:
旧厂房闹鬼之谜,需要解决的问题:
1.余老师一开始听到的求救声,是谁发出的?
2.假如小女孩的昏倒是人为的,那么凶手是谁?是否还在现场?
3.小女孩是生是死?她或者她的尸体是怎么消失的?
4.之后的闹鬼传闻与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这么一看,问题还真的很多。”
余丹丹感慨道。
其实路至平对这个故事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触,听到一半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感觉:太像了。余丹丹跟刘长春,他们的故事太像了。余丹丹的这段经历如果是真实的,那她跟刘长春遭遇到的情况不是很相似吗?
那种相似不在于表面的事情经过,而在于最核心的怪谈部分。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你们都曾为了寻人而进入那片旧厂房,但进去之后却发现,本该身处其间的人却不见了踪影,而且,他们都是在‘密室’中消失的。比如刘老师要找的梅幸,当时天上刚下过雨,如果她要离开旧厂房,就势必会在地面上留下脚印,也就是说当时她身在一个广义的密室中;而余老师要找的那个小姑娘,更是从门窗均被反锁住的密室中消失了。两个故事如此巧合,而且都发生在旧厂房,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好像……是这样的耶。”
“仔细一想,还真是!”
“对呀,这是为什么?”
两个人纷纷附和道,还顺势抛出了一个新问题,然后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路至平。
路至平忍不住又确认了一次:“刘老师,余老师,你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吧?不会是道听途说或者是胡编乱造出来开玩笑的吧?”
两人连忙指天发誓、斩钉截铁地保证之前所言句句属实。
“但你们怎么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眼?说不定里面本来就没人。”李兴突然来了兴致,提出自己的猜测。
余丹丹立即苦了一张脸:“主任,你怎么跟我爸一样?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真的没看错啊,那可是一个大活人!”
刘长春也为自己辩解道:“我明明看到梅幸往旧厂房那边跑,她的脚印也说明了这一点。如果那个脚印不是她的,也应该是其他人的,但后来我跟梅乐在旧厂房却一个人也没发现。这又该怎么解释?”
李兴闻言乐呵呵地耸了耸肩,似乎在说“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然后跟另外两人一起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路至平。
“其实,造成这种巧合的原因我暂时也还没想明白,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看到大家失望的脸,路至平连忙说,“不过,既然余老师说的都是真话,那她当时应该确实没有看错,那个小女孩是真实存在的。”
“哦,这话怎么说?”
问出这句话的李兴,恐怕正在心里想着“这次不能再说是直觉了吧”。
“因为那个小女孩,就是那群小孩子口中‘撞鬼的人’。”
路至平看着大家惊讶的脸,进一步解释道:“你们仔细想想,那群小孩子说,旧厂房的鬼魂是伏在地上的,会不停开口说话引人进去。先不说‘伏在地上’这一点,后面的‘不停开口说话’,指的就是余老师。”
“是我?”
“没错,”路至平肯定地点点头,“也就是说,‘鬼魂’是余老师,‘撞鬼的人’是那个小女孩,当时她在旧厂房里听到了余老师四处呼喊她的声音,但是因为误会余老师是恶鬼,她不敢应声,想必那孩子当时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吧。”
“这么轻易就做出这个结论,太草率了吧……”
“不,我是经过仔细思考的。那群小孩子还说过,他们不再去旧厂房玩耍了。这句话就表示他们以前去里面玩过,后来不再去了,为什么不再去了呢?是因为有人在那里撞了鬼,那么撞鬼这件事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答案很明显,就在几天前,至少闹鬼的传言是在几天前传出来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余老师在旧厂房遇到怪事后,为了搞清楚事情真相,几乎每天都去那边转悠,但却是在几天后才在附近见到那群小孩子——我想一定是当晚的小女孩在‘撞鬼’后,将流言传播了出去,经过几天时间,传到了那群小孩子耳朵里,他们不能再去旧厂房玩耍,所以才在外面晃悠——倒推回去就能说明,撞鬼事件是发生在几天前,结合他们说的鬼魂的特点,很容易就能明白,这个鬼指的就是余老师,而撞鬼的孩子,就是余老师只见过一眼的小女孩。”
余丹丹听得很认真,不再总是笑嘻嘻的,路至平难得看到了她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蹙眉思考了片刻,慢慢道:“这么说,正是因为后来出现了闹鬼的传言,反而能够证明我那天晚上没有看错,确实有个小女孩在旧厂房里?因为那个流言正是她传播出去的……”
路至平点点头,这正是他的意思。
刘长春突然揉了揉头发,看起来有些烦躁:“等等,不对啊,不是说那个撞鬼的人后来死了吗?那个小女孩没过几天就死了?”
“还有‘伏在地上’的鬼魂,又是怎么回事?”李兴也提出疑问。
“这还是我的推测。”路至平先这么说了一句。
然后他继续往下说道:“当晚小女孩在旧厂房,应该先后看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
“嗯,第一个人‘伏在地上’,场面一定具有相当的冲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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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会致使小女孩受到了惊吓,甚至有可能受到了伤害,她发出呼救声,这声音被路过的余老师听到了,余老师于是靠近旧厂房,从窗户那里看到了惊吓过度昏倒在地的小女孩。
“余老师连忙进入旧厂房,想要进到房间里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房门打不开,她又回到窗边,这时小女孩不见了。我想当时小女孩一定是自己恢复了意识,从房间里离开了,但房门不知为何呈现密室的状态。
“余老师慌了神,在旧厂房里四处呼喊寻找小女孩的踪影,但此时还呆在旧厂房某个角落里的小女孩,却把这一连串的呼喊声当做是恶鬼的索命声,她不敢应声,偷偷逃离了旧厂房,并在回家后说出了自己‘撞鬼’的事。没过几天,小女孩去世了,这也让旧厂房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最终由一群小孩子把话传到了余老师的耳朵里。”
路至平说完了,房间里再一次恢复了久违的寂静,上一次这么安静,还是在刘长春第一个说完自己的故事后。
也许是因为路至平的这番推测,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吧。
余丹丹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是她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路至平的推测实在是足够合理。
如果世上没有鬼怪,那么,就只剩下路至平所说的这种可能了,不是吗?
而路至平的思绪,早已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忍不住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当晚旧厂房里除了余丹丹跟那个小女孩,确实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是谁呢?
在受惊的小女孩眼中,他是一个“伏在地上的恶鬼”,而在余丹丹眼中,他却根本不存在。
从头到尾,余丹丹都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不管他是何方神圣,路至平心中有种直觉,那个人才是当年恶鬼作祟事件的核心人物。
小女孩最后是怎么死的?只是在旧厂房受到惊吓,会让她在几天后丧命吗?与其这样想,路至平更愿意相信,她是受到了某种伤害。说不定那是一起恐怖的杀人事件,而凶手就是那个“伏在地上的恶鬼”。
想到这里,路至平看向余丹丹,问:“那个小女孩是怎么死的?”
余丹丹愣住了:“我,我不知道,只听说是撞了鬼。”
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死的人是当晚看到的小女孩。
路至平有些失望。
没想到余丹丹突然眼睛一亮,叫道:“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我看到有警察在附近转悠,当时我还奇怪,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现在想想,其实他们是不是在调查那个小女孩的死因?这说明她的死并不简单?”
“一定是这样的!”路至平来了精神,追问道,“后来呢?有调查出什么结果吗?”
“没有……”余丹丹摇摇头,“后来好像不了了之了。”
路至平的心情再一次跌至谷底。
线索到这里彻底中断了。
他想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一切都好像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样子。
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情绪纠缠中,他们迎来了由李兴讲述的第三个怪谈。
6. 骨伤科032号病例档案
1
也许,这不能算是一个符合标准的怪谈故事,但却是我经历过的,最令我感觉毛骨悚然的一件事。
跟你们不一样,我并不是浣花市本地人。
从医科大学毕业后,我本来在老家的一家医院工作,但是过了没几年,上头就安排我去了现在这所浣花市中心医院交流学习。
那时浣花市中心医院也才刚刚建成,没想到短短十多年的时间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样子,我自己也跟着在浣花市安了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反正当时我初来乍到,又是个工作没几年的毛头小子,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这里,都只是个跟着老师四处跑的实习生,直到第二次转科到骨伤科,老师才安排了一个病人给我,那是我全权负责诊治的第一个病人。
因此,我对她格外上心。
现在我已经想不起病人长什么样了,但我还记得她的病情并不复杂——她住32号病床,是个年纪轻轻双腿就惨遭截肢的车祸幸存者,截肢的工作早已完成,只是她出院后总觉得腿部不适,也许是创面有感染,也许是假肢不合适……总之,她因此再次住进了骨伤科。
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比较好处理,老师才把这个病人交给我的吧?
但我却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要万分小心再小心。第一个病人,也是我目前负责的唯一一个病人,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为过。
下定决心后,那段时间我几乎整天都呆在科室里,即使晚上也不例外。是,晚上是有人专门负责值夜班,按排班表来说,四五天才能轮得上一次我。但是——科室里的老师们都特别好——他们知道我是第一次管病人,都乐于鼓励我多花点心思。
“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他们总是这样说。
所以我每天晚上都在值班室过夜。
过了几天,因为某种契机,我跟32床病人熟悉了起来。
之前虽然我每天都在科室里,但并不是频繁出现在病人的病床边,她有一个对她无微不至的母亲照顾着。所以除了例行查房,其余时间我都在自己的座位上研读医书,遇到问题就问其他老师。
我们的交集并不算多。
直到那天晚上。
我照例留在科室里,晚上八点多,我准备去查今天的最后一次房,走进病房一看,好巧,其他几床病人都在今天出院了,只剩下32床病人,她独自一人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一直形影不离照顾她的母亲也不在。
此情此景,我才意识到她真的很年轻,听说她遭遇车祸时还在念大学,之后为了养病就辍了学。
太可惜了。
“你妈妈呢?”
“她回家煲汤去了,说一会儿带给我喝。”
我点点头,慢慢走近她。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半晌,没有说话。
我吓了一跳,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难道病情恶化了吗?可是白天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我连忙问。
“李医生,”她低沉且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入我的脑海,“我好难受啊。”
我刹时感觉眼前一黑。
2
这一刻终于来了吗?
我定了定神,更加凑近了问:“哪里难受?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伸出手去,却被她在半途中拦住了。
“不,不是腿疼。”
“不是腿疼?”
“我心里很难受。”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完全没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我才突然醒过神来。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她缓缓点了点头。
“是关于我受伤这件事的始末。只要一闭上眼睛,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这件事,它令我寝食难安,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一直憋在心里,感觉自己难受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实在是不吐不快……李医生,我能对你说说吗?”
我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她又补充道:“李医生,虽然你还很年轻,但我觉得你是一个稳重的,值得信赖的人……拜托你了!”
听她的话,我觉得也许她是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或者其他方面的心理疾病,但我并非这方面的专家,能开导好她吗?我想推荐她去找专门的心理医生,但又转念想到这是我接手的第一个病人,我实在做不到就这样放手不管。
我心中有一种使命感,觉得自己有义务解决她的一切难题。
于是我下定决心,在她的病床边坐下了。
“好,你说吧。”
“这件事,要从我出生开始说起。”
第一句话就令我困惑不已,我忍不住问道:“需要从那么久以前开始讲吗?”
她点点头,解释道:“因为我致使我受伤的祸根,从那时起就已埋下。”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别有隐情,算了,我就当是听她说个故事吧,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心情说不定也会舒畅一点。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怪异的神色,继续往下说去。
“我有一个姐姐,她能说会道,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唯独在面对我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寡言,不发一语。渐渐地,我明白了,她是讨厌我,不屑于我交谈。”
“为什么她要讨厌你?”
32床病人耸耸肩:“也许是因为我抢走了父母的宠爱吧。”
这样一说,我就理解了。
“越长大,她对我的那种厌恶的情绪就愈加强烈。在幼儿园的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她从不跟我一起玩耍;后来我们入读同一所小学,父母嘱咐我们上下学一起走,她也总是阳奉阴违,一离开家人的视线就立即将我甩得远远的;中学我们也是同校,在学校里,她一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久而久之,她的朋友一见我也是躲得远远的。”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在心里想道。
“我的性格不像她那么外向,但也有自己的小交际圈,李医生,也许你认为我们应该就这样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不是这样的吗?”
病人摇摇头:“你错了。我知道我应该也离她远点,没必要讨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但知道是一回事,我的视线却总忍不住追随着她,有好几次我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偷看她,都被她发现了,每当那个时候,她总是对我怒目而视。”
“这么说,虽然你姐姐不喜欢你,你却还是想亲近她?”
“是的。”病人停顿了一下,进一步解释道,“我不仅做不到像她那样完全漠视对方,心里反而总想着靠近她,关注跟她有关的一切,甚至不自觉地模仿她的衣着还有说话方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听起来有些可怜。
我尽量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迷惑不解:“这样不是反而会令你的姐姐更加反感?”
“是的,她以前只是漠视我,后来开始对我恶言相向。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她离我越远,我越是想要拉近跟她之间的距离。
“然后,更多的悲剧出现了。”
3
“发生了什么?”
我连忙问。
32床病人幽幽叹了口气,说:“我们以这样的模式相处了很多年,不知不觉间就长大成人了。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一次运动会上,那时我们已经考上同一所大学——父母一直以为我们相处融洽,是他们极力鼓动我跟姐姐考一个学校的。
“大学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更多了,因此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在某个时刻固定在某个地方看见姐姐的身影。所以我整场运动会一直在到处溜达,就为了找到姐姐。走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她站在人群中,围观一场篮球赛。
“这是很稀奇的事,李医生,很稀奇,姐姐过去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对篮球或其他球类运动的兴趣,但那次运动会的球赛她却看得很认真。她看着球场,我看着她,比赛结束后,我才明白过来,她不是在看球,而是在看某个人。”
“某个人?”
我适时问道,认为这样可以更好地刺激病人的倾诉欲。
听她说了这么长时间,我渐渐也对这个故事产生了兴趣。
病人点点头,继续道:“那个人就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名叫元亮,长得挺高大帅气的,听说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现在……姐姐也迷上了他。”
“你不喜欢吗?”
我一边试探着问,一边在心里思考,这件事跟病人遭遇的车祸有什么联系。
病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自顾自地往下说去:“想明白了姐姐反常的原因,我立即找到她,想要求证这件事,求证她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元亮……结果可想而知。”
确实是可想而知,我心想。
“姐姐很生气,觉得我一直在监视她。其实不是那样的。自从上大学后,我能够碰到姐姐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但姐姐并不想听我的解释,当然,她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说到这里,病人怅然地叹了口气。
“后来呢?”
我忍不住追问道。
“姐姐不说,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偷偷关注着元亮,打听他的各种消息,当然,我最常做的是想办法找到姐姐,然后默默跟着她——虽然要在偌大的校园里碰到她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但时间长了,我们总有碰面的时候。”
这已经算是跟踪狂了吧,我在心里想道。
“我发现,元亮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存在,想想也是,他那么受欢迎,喜欢他的女生多得不得了,姐姐又没有对他表白,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求他,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又多了一个爱慕者呢?
“于是我意识到,即使就这样放任不管,他们也不太可能发展成一对。就在我因此松懈下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姐姐的身边又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喜欢骑着重型机车到处乱逛的小混混……而他跟姐姐的关系,就要亲密得多了。”
“那是谁?你以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吗?”
病人摇摇头,解释道:“我发现他的存在时,姐姐才跟他认识不久,姐姐叫他阿鹏,我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得亲密起来。”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阿鹏完全就是个社会青年的样子,流里流气的,我害怕姐姐受了他的影响,变成一个‘坏学生’,所以我当然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一次,在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时,我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当时姐姐又惊讶又愤怒,但她还来不及对我说些什么,阿鹏反而率先恶狠狠地朝我走来了。
“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他一点也不顾忌,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威胁道‘臭娘们,你要再跟着我们,有你好受的’。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我很痛,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他却露出了满怀恶意的笑容。我知道他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他一看就是经常动手的人,如果我再继续跟下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阿鹏丢下一通狠话后随即转身离开,姐姐看了我一眼,也紧跟着离开了。我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只能默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跟那个阿鹏碰面吧?他怎么会知道你一直跟着他们,还威胁你别再继续跟下去?”
病人耸耸肩,说:“是姐姐告诉他的。”
“什么?”
“姐姐似乎有对他抱怨,说我总喜欢跟在她身后,阿鹏是第一次逮住我,但早在那之前他就很厌恶我了,所以才毫不顾忌地对我放狠话。”
4
单是从病人的叙述中,我就能感受到阿鹏暴力的一面。难道病人的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如果是的话……犯人会是阿鹏吗?
或者更可怕,是极为厌恶她的姐姐?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病人看起来一副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我连忙定了定神,继续听她说下去。
“被那样威胁之后,我稍微有些退缩了,不再敢在阿鹏出现的时候跟着他们,但阿鹏是个危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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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跟他越走越近?所以我总想找个机会劝告姐姐。有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姐姐单独一人,我连忙追上去,对她说了我的担忧,但姐姐却反过来嘲笑我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你正好是阿鹏最讨厌的那种人,如果下次再让他抓到把柄,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皱眉思索起来,“听起来阿鹏讨厌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总爱跟着你姐姐,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病人点点头,回答说:“因为我是卷发。”
“什么?”
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幻听了。卷发跟阿鹏的恶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阿鹏一直讨厌卷发的女人,这似乎跟他童年时期的遭遇有关,我听说,他小的时候总是遭受来自母亲的家庭暴力,他的母亲就是天生一头黑色的卷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记不清自己母亲的面容,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母亲对他施暴时晃动在眼前的那一头卷发,这使得阿鹏对卷发的女人产生了生理性厌恶,而我的头发,也是天生的自然卷。”
我真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愣了好半天。
等我充分理解到这段话的意思后,我看着病人现在又黑又直的长发,稍微凑近了些打量着她:“所以你现在特意去烫直了头发?”
病人虚弱地笑了笑,算是默认吧。
“这么说,你之后跟阿鹏还有牵扯了?否则你不会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发型。”
“不。”病人否定了我的猜测。
她一字一句道:“我之所以改变自己的发型,不是因为阿鹏,而是因为元亮。”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我的意料,今晚的我吃惊了太多次,甚至都有点习以为常了。
“呃……”我慢慢斟酌着用词,“我还以为元亮跟你们——你还有你姐姐——不再有交集了。”
毕竟不久前病人才亲口说过,自己的姐姐跟元亮交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难道事情出现了什么转机吗?
似乎是猜透了我心中所想,病人摇摇头,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确实,因为察觉到他跟姐姐不可能在一起,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再留意他,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突然主动找上我。”
“找你?他找你干什么?”
“他对我告白了。”
不仅是当时的病人没有想到,就连此刻的我,也觉得十分出乎意料。
5
“为什么?”
我问出了此刻最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病人摇摇头:“我也是这么反问他的。我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我们根本就不熟’,结果他竟然回答说,是因为我有一头漂亮的卷发。”
“因为你的卷发?”
怎么又是卷发?
“元亮说,他偶然发现我在偷偷关注他,于是他也开始注意我,他还说,他觉得我很可爱,尤其是这一头卷发,十分漂亮。”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病人的外貌出众,元亮对她一见钟情了吧。
“一时间我还搞不明白,心想我什么时候偷看他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是在我想要探究姐姐跟他的进展时,我曾经一连几天跑到球场上,看他打球,还打听跟他有关的消息。这已经是好一阵子以前的事了,知道姐姐跟他不可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么做过,要不是他提起这件事,我都忘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因此注意到了我,还跟我告白。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他——我从来没有跟他或者其他人交往的想法,我的生活重心根本不在谈恋爱之上——但在我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身后突然传来一丝动静,惊扰了我们的谈话。
“我回头看去,发现姐姐竟然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都听到了?”
“很难说她是不是听到了全部的内容,但就算不是,看到眼前这个情景,猜也猜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吧。总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跑走了。”
说到这里,病人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挪动着想要去揉自己的双腿。
我连忙问:“怎么?感觉不舒服吗?”
“还好。”她很快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我也放下心来,这才发现时钟已经快走到晚上十点了。
不知不觉,我们说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话。
快结束了吧?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该不会,”我缓慢地,一字一句道,“致使你双腿截肢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凶手就是……你的姐姐?”
病人双唇紧抿,沉默着没有回答。
“是这样的吗?正如你一开始所说的那样,致使你受伤的祸根,从那时起就已埋下。因为自出生起到现在长久以来对你的怨恨,再加上嫉妒自己喜欢的人向你告白,你的姐姐一手策划了这场事故,而你在事情发生后才醒悟过来。你无法怪罪自己的姐姐,只能把罪都推到自己的头发上。如果没有那一头卷发,元亮说不定就不会对自己告白,姐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了——你是这么想的吗?所以现在你烫直了头发,改头换面。”
病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医生,我好难受啊。”
“我心里很难受。”
想到一开始她对我说的那几句话,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它们的含义。被自己最亲近,不,是自己最想去亲近的那个人背叛,她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憋在心里,那种滋味,稍微想像一下我都感觉要窒息了。
这就是病人的心结所在吗?
我想开口安慰她几句,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病房。我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来人长着一张跟病人极为相似的脸庞,一头半长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她的右手拎着一只保温桶,微笑着慢慢靠近我们。
直到来到病床前,她才温柔地开口说道:
“姐,我给你送鸡汤来了,快趁热喝吧。”
7. 双生悲剧
“哇!”
“这是怎么回事?”
主任医师李兴的话音刚落,值班办公室内顿时一片哗然。
不同于前两次听完故事后死一般的寂静,这次大家都躁动了起来,好似有千言万语等着说出口。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作为唯一保持沉默的人,路至平在心里默默想着,大家之所以这么激动,是因为李兴的最后一段话,实在是太引人遐想了。而且确实像他在开头说的那样,这个故事算不上怪谈,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所以也没人去在意这究竟是不是怪谈,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正想着,余丹丹已经迫不及待问出了口。
“怎么回事?病人不是在说她自己跟她姐姐的事吗,怎么她还有个妹妹?而且那个妹妹是卷发,跟她长得很像,她们是双胞胎?”
“她们确实是双胞胎,至于其他的……”李兴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病人应该是在回忆自己受伤始末的时候,故意把她自己跟她妹妹的身份对调了。”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中,她是那个总被追逐着的姐姐,追逐她的人就是她的妹妹,跟她说出口的恰好相反。这一点从她们两个的发型就能确定,最后出现在病房里的妹妹有一头漂亮的卷发——就像病人说的那样;而病人自己呢?有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当时我以为那是她故意烫直的,但现在想来,那其实就是她本来的头发吧。”
“如果病人本来就还有一个妹妹呢?说不定她家里有三姐妹。”
李兴摇头否认:“这不可能。她妹妹的个性跟她之前描述的那个‘妹妹’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后来我暗地里观察过好一阵子,她家里确实只有一对双胞胎。”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在回忆往昔的时候颠倒她自己跟她妹妹的身份?如果连身份都是对调过的,那其他呢?她说的其他话,还有可信的价值吗?”
余丹丹话音刚落,刘长春紧接着说:“而且你们注意到没,那个病人真的因为车祸而截肢了,她说要告诉李主任事情的始末,可是根据她说出口的内容,凶手就是姐妹两个当中的姐姐——也就是她自己。这该怎么说?难道是她自己害得自己出了车祸?”
说着说着,他突然自己一拍手。
“对了!难道是作为姐姐的她,在看到心上人跟自己的妹妹表白后,一时受刺激过大,跑到路上,然后在失魂落魄之下出了车祸?”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刘你说,她有必要从她跟妹妹小时候的事开始讲起吗?她自己说的,‘致使我受伤的祸根,从那时起就已埋下’,这不正说明,她遭遇的车祸实际上另有隐情吗?”
看来李兴确实对这件事很在意,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说话,而是立即开口反驳了刘长春的推测,他一定已经思考过很多次了。
但刘长春却不愿意轻易否定自己的观点,他挣扎着说:“那句话不一定指的是有人暗害她,也许她的意思是:她跟自己妹妹的纠葛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正因如此,在看到心上人向自己的妹妹——那个她向来看不上的人——表白时,她才会如此大受打击,以至于乱了阵脚,铸成大错。”
“这……”
李兴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但他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正在这时,沉默至今的路至平缓缓开口了:
“不,病人一开始心神不宁、不吐不快的模样,确实表明这件事另有隐情,她的车祸是人为的。”
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整件事。
路至平一开口,其他人就都用热切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前两次怪谈故事结束后,他的发言很令人信服,大家都相信他。
这确实节省了很多争辩的时间,路至平松了口气,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件事解释清楚,这样,今晚的怪谈话题就可以结束了。
然后……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去做确认,这是佐证他心中某个猜想的关键所在。
“我认为,病人说出口的那些话,都是真实存在的——除了对调她跟她妹妹的身份。因为她说那番话的目的是倾诉,而不是要把罪过嫁祸到自己的妹妹身上,如果她真的要嫁祸,何必等到现在,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只是在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看到李主任恰巧出现,于是冲动之下说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说成是妹妹?”刘长春提出疑问。
“也许,”路至平叹了口气,“她是因为羞愧吧。”
“什么?”
“其实李主任并没有把故事听完,真正的妹妹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再加上——”
“——我以为故事已经结尾。”李兴接过话来,“之后我没有去询问病人,我不知道还有后续。”
路至平点点头。
“那我们就接着那个故事往下说吧,虽然这之后的事都是我的推测。”
办公室里很安静,不同于之前死一般的寂静,这次的静,是一种适合聆听故事的氛围。
“很多年以前,有一对双胞胎,姐姐很讨厌妹妹,也许是嫉妒妹妹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宠爱,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与自己的妹妹交恶。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两人上大学。
“姐妹俩考入了同一所大学,情窦初开的年纪,姐姐喜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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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篮球队的队长元亮,虽然那个人并不喜欢她。”
这是路至平从病人真正的视角说出的故事,其余人都明白,他们安静地听着接下来的内容。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了。某天,姐姐目睹到元亮向妹妹告白,一向被自己看不起、被自己冷落的妹妹,竟然获得了自己心上人的喜爱,这令姐姐感到不可置信,哪怕元亮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也好啊……这样的结果,甚至比她自己被拒绝还难受。
“那天她跑走了。与她碰面的阿鹏发现了失魂落魄的她,追问她原因。她明明知道因为那一头卷发,阿鹏很厌恶她的妹妹,但她仍旧说出了自己失落的原因,那一刻,心中的恶念占据了上风,她也许添油加醋了,将元亮对妹妹的告白编造成了一个横刀夺爱的故事。但她没有想到,阿鹏竟然真的会为了这个去袭击她的妹妹。”
“等等!”余丹丹忍不住插嘴问道,“这么说凶手就是阿鹏?那为什么最后车祸截肢的人会是姐姐?”
路至平停顿了几秒,然后斟酌着说:“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阿鹏,他有对妹妹下手的动机,而且他喜欢骑重型机车,应该车技很好。”
“可他撞上的人却是姐姐?”
“是的,他撞上了姐姐,”路至平点点头,“一切只因为元亮在告白的时候说,他觉得妹妹的一头卷发十分漂亮。”
“难道……”
“听到这样一句话,喜欢他的人可能会为了他将头发烫卷,讨厌他的人却可以因为他将头发拉直。不幸的是,这句话同时被喜欢他和对他没感觉的两个人听到了。
“姐姐喜欢他,所以她想着,如果自己把头发烫卷,她又跟妹妹是双胞胎,这样一来她就跟妹妹更相似了,元亮说不定会喜欢上她;而妹妹呢?妹妹虽然说不上讨厌元亮,但却对他没什么感觉,她的注意力都在姐姐身上,所以听到这句话,她想的是不能跟元亮有过多的纠缠,也不能让姐姐因此更恨她。所以……”
“所以姐妹俩互相改变了形象,”李兴终于明白了过来,“姐姐变得像妹妹了,妹妹变得像姐姐了,而动了杀意的阿鹏却因此认错了人,最终造成了姐姐的悲剧。”
这确实是一出悲剧,无论受伤的人是谁。
在对李兴坦白的时候,姐姐在故事中把自己说成是妹妹,也有受到两人互换发型这件事的影响吧?而且她羞于承认自己的身份,她一定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
因为这个错误,她在阿鹏身上种下的恶意,阴差阳错之下最终又反弹回了自己身上,这不能不说是天意如此,她心中苦闷、后悔、悲痛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却又难以言说,只能借用这样的方式坦白出来,这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