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前夫为我折腰(重生)》
1. 缘起
“娘娘,用力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不行了,娘娘见红了,太医呢,快宣太医进来!”
景姒周身的骨头寸寸撕裂,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几层轻丝软罗,宫殿挑高的穹顶像猛兽张开的巨口,身旁围着数不清的太医婆子宫女,每一张口都在说话,或惊恐或悲伤。他们说,娘娘薨了,小皇子也没保住,陛下已得了消息,正从军中快马归来。
她俯视这一切,床上的女人死状极惨,不甘和愤怒地瞪着眼睛,双手把被褥抓成条条碎片。她悲哀地想,若是戚延回来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只怕会觉得恶心,不许她迁入皇陵,在百年之后与他同棺而眠,连最后一点点皇后的尊荣,也不再给她。
景姒在濒死之际想尽了荒唐的一生,从沙漠里长大的少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与戚延,从两情相欢走到同床异梦、兰因絮果,全是一场孽缘,只有一个“悔”字。
二十五年前,她出生在雍州溧城一户景姓人家里,景家祖上出过几个高官,一代代的传下来,爵位和俸禄早便没有了,只剩个士人的空架子,有几处薄田房产,不必纳田税服劳役,比赤脚小民略好一些,放眼整个雍州却是微不足道。小有小的好处,规矩不多,族中子弟想着法子外出谋生,脑子活泛些的总能找到饭吃。
景姒的爹是府上的小儿子,自幼不受拘束,又不爱读书,天南海北地做些生意,在江南水乡遇到了友人府上养做歌妓的娘,不顾一切地把她带回雍州,继续以贩货为生。景姒从记事起,便被爹娘轮流抱着坐在骆驼上,目之所及是一行行骆驼驮着厚重的货物,迈着缓慢的步伐穿行在无边沙漠里。
把西域的玉石香料运回雍州,把中原的茶叶瓷器送入楼兰龟兹,长途路远,爹爹却有说不完的故事,一点也不烦闷。沙漠是浪漫的,天气晴好的晚上能看到闪亮的银河,二十八星宿对应人间的神话故事,角木蛟、亢金龙,奇异而惊险,爹说红鸾星能看姻缘,就是那颗星星指引他去南方找到了娘。
爹说姒儿的守护星是氐宿,专司人间土地肥沃和四时耕作之责,日后定会觅得佳婿,一生顺遂。
景姒对爱情怀着极为美好的憧憬,直到戚延的出现,一切想象,一切愿景都有了具象化的实形,她知道此生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那天商队遇到百年一遇的流沙,急忙撤离,她从骆驼上滚落,人小腿短,半边身子顷刻被黄沙吞没,忽有一小少年从天而降,身着枣红窄袖短打劲装,脚踏缠金马镫,马蹄疾行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捞到马背上。
他带她从漫天席卷的风沙中逃离,她那时不过十二岁,害怕得紧,小声地哭,他把她的手按在他的肚子上,叫她别哭了。是稚嫩的童声,她以为是个大哥哥,但听着声音似乎和她差不多大,把双手一并搭上去抱住他的腰,他身上有股奶香,她深深嗅着,感到很安心。
到了城镇,少年拨了她的手,翻身下马,被一群随从簇拥着走了,连那匹汗血宝马也有两人专程照顾,细细擦去它鬃毛上沾满的黄沙。她在跟爹娘的商队回家前,竖起耳朵,听到一个随从说:“二公子受累了,今日流沙,没有商人伤亡,百姓们都要感谢你呢。”
二公子,是什么二公子?一旦留心景姒很容易发现,是护佑了雍州多年平安的军阀戚家,二公子戚延。
戚家的名号在雍州如雷贯耳,无人不识,家主戚螟原是镇北节度使,领左武卫都督兼雍州都督,盘踞西北之地三十年,拥兵数十万,于山河离乱至际毅然出兵,征战十数年,是天下最强势的军阀。大伯父总和友人在家中的正屋商谈,景姒在墙角那儿听着,他们说其他的小鱼小虾不足为惧,戚螟只要和西南的博陵王打一场,便能分出胜负,戚家的赢面很大。
他们说,二公子戚延,兵荒马乱中出生,马背上长大,自小颇有胆识,又多计谋,在几场大战中崭露头角,是让各路诸侯忌惮的存在。
人们偏爱少年英雄。走在雍州首府溧城的街头,到处都是戚延的传闻,二公子又跟随戚螟出征打了胜仗,一意孤行放了数万战俘,让戚螟气得跳脚,用计让冀州刺史刘铳杯酒释兵权,被引为佳话……景姒一天天长大,世人加诸在戚延身上的溢美之词也越来越多,雄韬伟略,鹰视狼顾,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她每次都会驻足听完旁人对他的议论,暗自感慨,和她同岁的少年,竟如此了不起。
可惜他们的交集只有那一场流沙,如果回到那天就好了,她会在他离开前叫住他,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做景姒。
要再见到戚延不难,他虽跟随大军四处征战,却总是要回溧城的。每次他回来,景姒会欣喜万分地跑到城门边上,看他披戴银色盔甲骑马走过大街,身后随从大军鱼贯跟着。他的皮肤比旁人都要白,有时晒得发红蜕皮,有时脸上多几道细小的伤口,剑眉锋利凤眸微挑,是一副睥睨无情的冷相。
她在夹道相迎的百姓中一路追着,仰望他的脸,想象他握着缰绳的手掌是什么温度,紧抿的双唇是什么触感,想知道,她现在伸开双臂还能不能环住他的腰身,就像在那天在沙漠里,想知道他脱去坚硬的盔甲,能不能听到炙热的心跳。
百姓们渐渐开始说,戚二公子才十四五岁,沾染了军中的恶习,已经是个风月场里的老油子。每逢回溧城必然往那红袖楼去,出手极大方,姑娘们都盼着他去,即便没有银子,能和二公子那样的人春风一度也是愿意的。景姒初听到这番话时难过了许久,又曾亲眼看见他身边伴着两位美人在琼宇楼赏月,美人哄得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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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得了两锭银子,她心中郁气更甚,竟然病了一场。
她瘦了许多,连小小的胸脯都瘦没了,他身旁的美人无一不是体态丰腴容色娇美的,景姒在水塘边上看自己的剪影,越发难过。很多人说她长得像个小男孩,面骨平整瘦削,眼皮薄薄的,只有小小的开扇双眼皮,鼻梁也比姐妹们的要高,成天出去疯玩晒得皮肤很黑,总是没有女孩儿婉约多姿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那天起,每次回到景家都叫丫鬟炖一盅木瓜奶,找姐妹们要养颜的方子,在沙漠里把帷帽戴得严严实实,多闷热也不掀开,爹跟娘打趣,这丫头是长大了,爱美了。努力有了小小的回报,几个月后她的皮肤变得白嫩,胸前也有了些沉坠的分量。她不知道自己在隐约期待什么,直到十六岁生辰那天,听好友说戚延在红袖楼,已经喝了一天了。
仿佛上天的召唤,她无法拒绝,换上男装满心忐忑地去了。戚延正在大堂听曲,抱着手臂长腿随意伸展,生人勿进的模样,身边没有姑娘陪着,景姒心里好受了些。
她默默喝了两盏酒,心道能隔着两三张桌子见他一面,就是上天给送给她的生辰贺礼了。一曲唱罢,老鸨却来说今日是唱曲姑娘的生辰,又是第一回出来露脸,各位大爷可得疼疼她。戚延对随从耳语了几句话,随从去办,随后老鸨掐尖的嗓音响起,说二公子大方,赏了姑娘一百两银子,今夜姑娘就归二公子了。
景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眼前模糊难以视物。若是唱曲便能得他垂青,她也可以,江南的昆曲,西北的秦腔她都会,娘亲唱过一遍她便会了,弹琴跳舞她也会,若是这样轻易便能去到他身边……为何不能是她?她爱了他很多年,她为了他变得很好,她,想要他看见。
所以在他离开时,景姒鼓起勇气跑过去,撞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身,随从拔刀戒备,她摘掉帽子,长发散落流着泪仰头道:“二公子,我,我仰慕你,求你,带我走吧,我喜欢你。”后来戚延说她那时很有趣,像受惊的小兔子,身体滚烫发抖,明明害怕得快要晕过去,却强撑着大睁着眼睛,口齿黏糊地说喜欢他。
景姒当时不知道也不敢猜他的想法,只知道他似乎没有明显的抗拒,于是把心一横,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唇。和她想象中一样软,她尝到了酒味,彻底迷醉,他什么都没做却像一把火烧尽了她,烧掉她的骨骼血肉,只剩那么一点儿轻飘飘的灵魂,她匍匐在地上把灵魂奉献给神明。她虔诚地亲他,眼泪蹭了他满脸,戚延没有任何回应,等她实在撑不住了停下,他正垂头看她,眼底有一片晦暗不明的光。
“这么喜欢我啊?”
他捻了捻她的眼泪,唇角勾起轻笑,景姒拼命点头,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2. 表白
原来只是要送她回家而已,戚延握住她的肩膀,让她上了他的马车,然后支着脑袋歪在车窗旁,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心情不是很好。景姒的眼泪没停过,抬起朦胧的泪眼地望向戚延,他的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让她心生欢喜,他蹙起眉头不说话时真的很冷,但她不怕,她的心里已经被爱意填满了。
“公子……”景姒跪坐在地上,仰头望向他,长发逶迤在地,她扯扯他的衣角,在得到他的目光后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裳。衣带、长袍、内衬,还有束胸的系带,她的眼皮乱眨喉头哽咽,惊惧得几欲窒息,还是咬着牙把衣服全都脱去,她怕错过今夜就再也没有机会。
戚延只是若有所思,视线从她的脸缓缓下移,像审视一件手下人进献的物件儿,面色依旧木然,她看起来是失败了,没能掀起他的半分波澜。景姒至此用光了所有勇气,忽然感到很冷,还有后知后觉的羞耻,她捞起自己的衣裳抱住双臂,垂下头颅,绝望地咬唇低泣。
绣金线皂靴略挪了位,景姒发现自己被抱起来,落到他的腿上,她肖想了多年人正把她圈在怀里,摩挲她光洁的肩头。戚延望着她,依旧冷淡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兴味:“真就这么喜欢我啊?”
很喜欢,很喜欢,景姒攥着他的袖子诉说了这些年来的少女心事,从六年前他在流沙中救了她开始,到后来默默仰望他的每一日,大约是哭太久了,思绪一团乱麻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简直是胡说八道,戚延却认真地听完了。
说完也到了她家,戚延让她下马车,景姒自己穿好衣裳,不死心地再次跪地哀求:“能不能,我们能不能再见面,我会很听话的。”他说他考虑一下。
“公子,我的名字是景姒。”她弯身下马车前,扶着车门回身说道。
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景姒从那种如梦似幻的情绪中醒了之后,其实不是很执着了,有了那夜,她当着戚延的面诉尽衷肠,可以说是此生无憾,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愿他继续做天际的明月,让她仰望着,就够了。但在三个月后,在她陪娘亲逛街时,有人偷偷跟她说二公子要见她。
她按捺激动,叫娘亲先回家,跟着那人去了,还是在红袖楼,这次是在厢房里,戚延斜倚在桌上,手边有七歪八倒的酒壶,见她来了抿唇一笑:“你近日学了琵琶,学了什么曲子,弹给我听听。”景姒抱着琴时指法都是散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弹奏《塞上曲》,才学了一段,弹得不大好。
他用沉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末了问她“能哭着弹吗”。景姒起初不知这是什么要求,但看他的眼神就懂了,瞬间整张脸火燎似的发烫,他莫不是记住了上次马车里她大哭的丑态,才叫了她来吧。她抱着琴,用手背冰了冰脸,眼神躲闪着说她还能脱了衣裳弹,戚延大笑。
再见了几次便滚到床上去了,当时他躺在她的腿上,她边为他摁揉额头边唱着少女思情的曲儿,每次见面他都看着很累,要她弹琴唱曲或是念书,他闲暇时听的是《孙子兵法》,说她的嗓音念出来听着不枯燥。渐渐的他就不喝酒了,常常圈着她,从她的头发撸到脸颊,捏扁她的嘴唇让她没法念书。
那时她大胆了些,抱着逗弄的心思刮了下他的鼻梁,被一把攥住了手,他睁开眼睛,从未有过的认真,问:“你现在还喜欢我吗?”景姒和他十指相扣,吻过他的每根手指,把他的手背贴在脸颊说:“喜欢的。”
他竟然很青涩,一点也不像风月老手,或只是对着她不熟练,让她很痛,痛得哭了几回还得记着哄他,时刻顾虑着他的情绪,凭着自己那些浅薄的知识告诉他要怎么做,到后来,戚延不愧是个天生将才,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让她没有半分思考的余地。
第二日醒来时戚延已经走了,她手上多了一串成色极好的玉珠子手镯,若她心眼再小些,或但凡是个寻常女子,初夜之后只得了一串珠子,怎么也要生气一遭,但她收拾整齐将那串珠子收回袖中,乐呵呵地回家了,当然是一瘸一拐的。从小在沙漠的商旅人堆里长大,什么荒唐事都听过,又有爹娘日日在眼前恩爱,她本就没什么贞洁观念,只觉得能睡到心仪的人是极为幸运的事。
随爹娘去了西域两个月,也有些逃避的心思,下意识认为有过一次之后,戚延就会对她失去兴趣,然后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留在溧城日日空等,只是徒增伤感罢了。而且她想学沙漠里的女商人,多的是终身不嫁,找到货路就能自己混口饭吃。
孰料回城时遇到一伙出逃的强盗,戚延带着几个士兵追出城门,在马上甩出长鞭,顷刻削掉一个强盗的脑袋,接着几名强盗溃散四逃,被他和士兵轻松杀灭。景姒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面,吓得两腿战栗,立在地上抚着骆驼的鬃毛不敢动弹。
他把沾血的鞭子扔给随从,与人说着话,似乎冷淡地朝她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往城门旁的小径走去。景姒脑门充血,向爹娘掰了个理由,迈开双腿跟过去,第二次便是在荒郊野外,半人高的草丛里,盔甲的里面夹了绒原是很柔软的,他捏着她的下巴亲了很久,问:“怕我吗?”
景姒说了实话:“不怕你,有点怕死人。”他的神色柔和许多,捧住她的脑袋逐一亲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下巴,过了会儿停下,将微湿的黑发拨到背上,沉眸思忖了半晌,把她的双手拉过来搭到他脖子上才满意地继续。景姒只好像上次那样给他揉脖子,耳根,十指嵌入发梢里轻柔地打旋。
之后只要戚延在溧城就一定会见面。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同在一个溧城,她不知道还有那样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他给她讲远方的故事,外出打仗时遇到的人。她总是渴望他说多一些,好让她了解那些不曾见过的风景,但他总是说着说着就来亲她的眼睛,说她的眼睛太亮了,勾人得很,他受不了。
送了她很多好东西,都收进妆匣里上了锁,她从不曾戴过,一来太过招摇,二来她总在外头乱逛,不小心掉了怕是要心疼死,戚延后来就不送首饰了,光塞银票,数额大到让她瞠目结舌,景姒总是笑眯眯地收下,从不拒绝,他会夸赞她很乖。
相处多了,发现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譬如冷面将军竟然爱吃甜食,每日睡前要喝一盅牛乳,骨子里是挺霸道的,熟睡了便不会再抱她,长手长脚摊开,让她只能缩在小角落里,醒来时总会头痛,若不眼疾手快地替他按摩,脸色就会冷上半个时辰。他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她从他细微的神态里判断他的心情变化,逐渐趋近于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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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情焦躁时,如果她能及时表达爱意,伏在他心脏的位置一遍遍说喜欢他,情况就会好很多。
景姒在单方面讨好戚延,规避了一切有可能让他生气的事情,堪称处心积虑。从心底里是暗暗焦虑的,因为两人的身份鸿沟如同天堑,所有的主动权都在戚延手上,她不敢想哪一日他就会突然厌烦了她,只能尽力延长这一天的到来。
从她来到戚延身边开始,没见过他别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呢,她也不知道,如果他想的话大概能让身边的所有女人死心塌地爱着他,做个瞎子,聋子,就像她一样,不闻不问就能默认他的身边只有她。
她不敢想更多,戚延的长兄戚鄞娶了陇西名门屈氏女,溧城热闹了半个月,都说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大堂姐景妲也与戚家的远房姻亲张家定了亲,景姒面对戚延越来越沉默,算起来和他厮混在一起已经过了两年,若是他与哪家贵女议了亲,她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她是断然不愿意做通房或侍妾的,日日看着戚延与另一个女人名正言顺地站在一起,夫妻恩爱,她只怕会发疯。到那时,一定要断了,她默默下定决心。
戚延却很兴奋,说起近日局势,秦晋之地的博陵王长孙鲤宣布停战议和,意味着整个天下都已平定,父亲戚螟在樊京加封了王爵,再经过三次禅让礼便会称帝,不出一年。戚螟称帝,戚延就是皇子,景姒默默为他高兴,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又为自己悲伤,更不可能做他的正妻。
然后戚延也被他爹召唤去了樊京,改朝换代的前夕,他在繁华的帝都大有可为。景姒跪在佛前三日,既是为他祈福,也是静心,强迫自己从那些柔情蜜意的陷阱中抽离出来,直面接下来要独自走完的前路。是有些痛苦,她又病了一场瘦了许多,揽镜自照,一副苍白贫瘠的相貌,幸好不必再见戚延。
刚好了些,厨房来人说大姑娘抢了给她熬的肉粥,景姒气不过去了景妲的房间和她大吵一场。景妲阴阳怪气道:“抱歉了四妹妹,张家来了人说待会接我家去参加宴席,让我提前学着掌家的事儿,我一早上没吃东西太饿了,看厨房熬着粥便先要了来,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一直以来在景家,景姒爹娘是最能赚钱的,大伯一家总觉得憋屈,直到找了门好亲事才扬眉吐气,尤其是景妲,话里话外尽是尖酸刻薄,非要狠狠压她一头不可。搬出了她那比天还大的未婚夫,景姒再气也不能如何,跑回房间哭了半晌。
五日后,远在樊京的戚延却突然派人送来了合婚庚帖,求娶景家四姑娘。景姒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被旁人生生道着恭喜冲昏了头脑,欣喜若狂地跑出房门,没留意门槛重重摔了一跤,以至于到了出嫁那日腿都是瘸着的。
她像与天公博弈至奄奄一息的赌徒,筋疲力竭意欲放弃之时终于得到回报,一度认为她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有了这份合婚庚帖,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看遍他看过的所有风景,分享他的喜乐和哀愁,她就可以,真正走进他的心。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本就不该贪图不属于她的东西,皇后之位,还有戚延,原就不属于他,强求得来的,终有一日会让她痛彻心扉、悔之不及。
3. 帝后
初入遍地达官贵人的樊京,景姒一度像只怯弱的幼猫,缩着尾巴躲在主人身后,后来好了些,还是经常出错,惹得众人发笑。
她参与戚延的生活,发现他远比她想象中要优秀,不仅有行军打仗的才能,且极善于交际,上至簪缨士族,下至走卒贩夫,皆谈笑风生宾主尽欢,他就像太阳,让周围的人循着光明而来,吸附在他身边。
戚延想做皇帝。景姒和他成婚后不久,父亲戚螟称帝,从那时起,戚延便着手布局他的称帝之路。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戚螟膝下只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戚延和他的大哥戚鄞。戚鄞为人懦弱文雅,缺乏主见,三头两天生些小病,多愁多思,怎么看都不是皇位的有力人选。
但戚鄞是长子,且娶了陇西屈氏女,得到母族的极大的助力,才足以与戚延抗衡。
景姒渐渐看明白这一切,越发难过,自从来到樊京,她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她的出身那样低,怎配站在戚延的身侧,她所仰仗的一切唯有夫君的爱,但他究竟爱她什么呢,她又有什么值得爱的,这份爱会持续多久,他到哪一天会抛弃她,这些疑问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可是她在戚延面前还要扮演一位娇无忧无虑的妻子,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把爱他作为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她越是焦虑,就越是急着讨好他,找来许多勾栏女子惯用的手段,在床榻内拉了帐子百般痴缠,只想让他离不开自己的身子。
那段时间他的确是十分宠爱她,可越是那样,她内心的阴影越深,尤其是看到戚延身边围绕着的,向他示好的女子,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时局自有见解,都是按照当家主母的模板培养了十几年的,让她自惭形秽。
戚延虽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心思,却与那些女人交往无忌,说说笑笑,有时收到情真意切的表白信,还要拿来叫她看看,说那位姑娘的遣词造句堪称绝妙。景姒渐渐不敢在他面前说无聊的话,怕露怯,怕他觉得烦。
他依旧不太在意她,他太忙了,除了夜里在床上,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若是太过劳累,懒得张口说话,他们之间便只有沉默。
她有时望着镜子,忍不住想他只是喜欢她的容貌,等朱颜弹指老去那日,她该如何自处,有时哭得不能自已,想着那一天应当不远了。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说她以色侍人,难有善终,有的夫人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明里暗里告诉她,戚延只是还年轻,忙于政务,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等他来日坐拥万里江山,境况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只看古往今来那些糟糠妻,下堂妾,男人的心啊,最是易变,等他厌烦了你,再多的情分都是假的,妹妹若不想落得个离家休弃的悲惨下场,还得早做打算才是。”
景姒努力过,她有很多银子,想在京中开几家铺子,戚延起初很支持,说她出去见见人也好,但事情真正做起来,琐事很多,他便不满了,他要每次他回府的时候,她都在府中等候,准备好让他舒适的一切,殷勤侍奉。
她对戚延又爱又怕,深知他才是她最大的依靠,不敢得罪他半分,后来还是顺了他的意,把那些铺子都交给管事,再也不曾过问。
戚螟征战多年,落了严重的病根,在称帝后的第四年决定退位,尊太上皇,多番博弈之下戚延如愿做了皇帝,他也亲手为她戴上凤冠。他极为高兴,在登基典礼那夜抱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说他对未来的期许,他要让大邺繁荣昌盛,万国来朝,让他的名字永远彪炳史册,成为后人传颂的千古一帝。
他们两都还穿着帝后的朝服,盘腿坐在皇宫角楼的观星台上,脚边摆满了酒瓶。他的脸红得有些孩子气,忽然低头咬她的唇说:“皇后要陪朕一起,直到永远。”
景姒第一次放任自己醉酒,伏在戚延怀里,望着星星,比不上沙漠里的星星明亮,她忽然流泪,问他永远是有多远,做了皇帝,必然会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后妃,她能排到第几名,到她年老色衰的时候,他依然年富力强,“到那时,陛下仍会喜欢臣妾吗?”
戚延看着她流泪的脸,却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那得看你的表现。”他把手伸进她的衣内,五指轻拢着,景姒呼吸急促地伏进他怀里,再次放弃与他谈心。
什么是天之骄子呢,旁人对他有一百分的好,他也觉得理所应当,等他开心了再去回报十分,自有大把的人排着队去对他好。景姒看着那些新进宫的美人,个个如花似玉,鲜亮得像春雨过后树枝上得嫩叶子,而且,她们都真心爱慕着年轻英武的皇帝陛下。
从前,只有景姒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戚延身边,虽不知他在外面到底有多少,总归能叫她自欺欺人,但如今他做了皇帝,后宫必然需要充盈,前朝旧臣、当朝新贵都想着法子把女儿妹子塞进来,景姒一个个对过名册,接受她们的请安,心似刀割一般难受。
她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作为皇后,一言一行皆被放大,她每日被太后召到跟前去训斥,说前朝弹劾皇后的帖子堆成了山。
说她是乐妓和商人之女,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般身份低贱的皇后,强行忝居后位才会引发天罚,致使万民遭殃,又说皇后多年无子,有愧祖宗百姓,却不劝皇帝雨露均沾,一味善妒霸宠,实在德不配位。
戚延登基后的第一年,先是淮北等地发生了千年一遇的旱灾,再是各地爆发瘟疫,流民四起匪徒当道,好不容易通过推行强势的赋税改革缓解民间动乱,西南的博陵王意欲谋反的传闻甚嚣尘上。身为皇后,景姒可以通过敬事房全方位了解戚延的动向,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困顿了便在御书房里浅眠一会儿,极少踏足后宫。
但凡来了,便是到她这皇后宫里,不怎么与她说话。有时叫她唱曲儿,有时叫她读书,有时兴致来了叫她做一张光溜溜的玉席,躺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景姒是了解他的,看着好说话,走近一些,才会发现他其实锋芒尖锐,本性逆流世俗,疏狂不羁,戴着和善的面具,只是为了达目的的手段,兵法中最微末的一章。
他不去找旁的女人,并非只爱她,而是君王的气势强盛,没几个宫妃敢主动接近他,与他说话,他那样的人,不会花半分心思去讨好女人,景姒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真心爱上一个人,她努力了那么多年,也不敢说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只是在她身边最舒心自在罢了。
就是这一段独宠,给她招来无限骂名,那些辱骂她的帖子在戚延眼皮底下过了一遭,满不在意地打回去,没为她说一句话,让朝野内外对她的怨气更深。那么多出身大族的寂寞宫妃都见不到皇帝的面儿,凭什么,她一个出身低贱,风评极差的女子,可以独霸陛下的恩宠。
景姒每日遭到太后训斥,苦不堪言,犹豫许久,终是转达了太后的意思,却让他生了大气,斥责她自从做了皇后,就变得很是无趣,日日上赶着去讨好太上皇和太后,来他面前当传声筒。
他本就众星捧月,又登上了万人之巅的帝位,很多时候不必体谅旁人的心情,更不曾体谅过她的难处。
太后并非戚延的生母,他可以在背后不敬给太后,说她多嘴多舌,可景姒只是儿媳,她怎么敢!这次她实在积聚了太久的委屈,第一次咬牙还嘴:“不只是太后,陛下可知外头都是怎么说臣妾的,把我说成了祸国妖妃,独占着皇帝的椒房独宠,德不配位引发灾祸,陛下听之任之,就任由那些人把臣妾的脊梁骨戳穿么!”
他说被人说两句有什么要紧的,你的出身难道不是事实吗,朕只来你宫里也是事实,既然不是毁谤何必怕人去说。
“若是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确是不配做朕的皇后。”
景姒望着他默默流泪,戚延并未安慰半句,命人进来为他更衣,等他走后,景姒把满床的东西扔到地上,嚎啕大哭。他一向是这样的,她知道的不是吗,只许她在身边做个小猫小狗,不许有自己的情绪,若她不能再让他高兴,便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宠爱和怜惜。
他可当真狠心,就算是宠物,养了那么些年也该有些感情,可见她只是一件耗材,只等她的青春、美貌、温柔性情全都消耗完了,他就会把她扔掉。
景姒第一次开始怀疑当初的一切,她对少年戚延的爱慕,如梦似幻,曾经带给她多少欢愉如今就给了她多少难过。如果没有入宫,她也许会穿行在自由自在的沙漠里,不必日日因为出身而羞愧卑微,不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夫君离心。
数日后的一场宫宴上,戚延喝醉了,唤了一位妃子的名讳,说要去她宫里,景姒知道那个妃子前日在御花园扑蝶,与婢女嬉笑,扑进了正巧经过的君王怀里,那位妃子比她年轻许多,是将门之女,与戚延说了很多父兄为将的趣事,青春明媚得像春天的一丛花骨朵儿。
景姒能做什么呢,她只能陪笑,做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
那天夜里下起小雨,戚延却突然闯进她的寝宫,头发衣裳都湿着,还是醉醺醺的,掐住她的下巴就亲下来,语气恶劣道:“若朕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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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循规蹈矩的贤后,就不会是你。”
景姒在他怀中浮沉,望着床沿的穗子一直哭,她真的好爱他,充满少年气的他,偶尔恶劣偶尔温柔的他,她好想回到王府那段日子,没有别的女人出现在她眼前,让她闭起眼睛,自欺欺人,继续做他掌心的一只金丝雀吧,不要告诉她世事残酷的真相。
她知道戚延还念着一丝旧日恩情,曾经,她陪他做尽天下荒唐之事,削尖了脑袋只为哄他开心,想必带给了他许多欢愉,让他念念不忘。他还想要她是那样的,活泼可爱的,用充斥着爱意的目光全心全意望着他的少女。
变成一位贤后,就会变得刻板无趣,就会失去她在他眼中唯一的价值。但她早就不想这样了,她不想只以色侍人,她不想落入随时随地都会被他抛弃的可怜境地。
可是她好累,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很沧桑了,望着镜中的自己,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花,皮子还是鲜艳的,内里却发出丝丝腐烂的气息,她能做的就是看着花瓣逐片凋谢,任由腐朽的死气蔓延全身。
她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戚延去了淮北巡视民生,那段时日景姒的爹娘相继去世,受不住打击,连着多年的忧思一道发作,病势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捡回一条命。戚延回来时她固执地用帕子遮住脸,不叫他看见她的病容。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虚弱地咳嗽,在丝帕下浅浅呼吸,气若游丝道:“陛下,臣妾病得太重了,容貌丑陋,恐污了陛下的眼睛,陛下还是去别的妹妹宫里坐坐吧。”
戚延在窗前看了许久,转身走了。
景姒是又过了几个月,才有力气和戚延坐下来,共食一桌饭菜。她为着这次见面,连着几日迫使自己多喝一碗肉汤,一早起来强打精神挑了件亮色的衣裳,往苍白的脸上涂了胭脂和眉粉,自觉勉强能见人。
多日不见,听说戚延通过推行改革全然改善了民生,亲去淮北一趟,让那儿的官员百姓都对他敬服不已,如今整个大邺河清海晏,蒸蒸日上。他也从一位怀有凌云之志的青年雄主,变成了胸中有经天纬地的成熟帝王,景姒望着他海水般沉静的目光,任由心底的悲哀漫开。
一开口,果然体贴不少,不像从前那般尖锐带刺,他如今应该可以和那些年轻的宫妃们相处甚欢了。他说起在淮北的事,景姒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足够的力气用言语和眼神附和他。
他在床上变得温柔而富有技巧,景姒喝了他命人送来的补身的汤药,很快有了身孕,胎像不太稳固,早早得熏上了艾草保胎。她很高兴,爹娘去世后,终于有了自己血脉相依的亲人。
只是那行走在悬崖边上的危机感依旧如影随形,她真的非常害怕被抛弃,小心翼翼地试探,说起那场念念不忘的流沙。
“陛下在漫天流沙里面救了臣妾,从此,臣妾便把陛下当作天神……”
他却打断,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总是念着做什么,多思伤神。他神色淡漠,没有分毫触动。
景姒默默地崩溃,默默把自己黏贴起来,片片残魂组成一个框在繁复衣裙里的皇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她唯一念着的一段少年恩情,被戚延视为过去,从他放眼四海的头脑里删去,她将失去一切筹码,不可能再得到他的怜爱。
她焦虑得险些流产,太医说她实在忧思太多,戚延握着她的手,妥协说日后会多陪着她。
他下了朝便来她宫里坐坐,不怎么说话,陪她听戏听曲,在她宫里批阅奏折,有时抚着她的肚子说他是父皇,景姒感到淡淡的温情和偎贴,就这样吧,她像上天祈祷,不要再变了,纵然他不再爱她,让她留在他边,纵使只有一个角落的位置,她也甘之如饴。
她怀胎六月时,戚延决定出征西南,剿灭一直有谋反之意的博陵王,那是他实现天下大统最大的阻碍。景姒隐隐不安,戚延带她去看了百万大军,治军严整,朝气蓬勃,颇有帝王之师的庄严气象。
临行前他在她宫里,抚着她的头发,说:“别担心,相信我。”
景姒不再担心,戚延是文韬武略的帝王,初登基时那般各地瘟疫、强盗横行,人心离散的局面,他只用了三年就完美解决,三年过去,海晏河清百姓和乐,还有了余力去征讨藩王,假以时日,必能如他所愿,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她也相信凭着年少的情分,他会允许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平安到老。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却在临产前几日,见到了戚延的皇嫂,屈涴渝。
4. 重生
陇西屈氏,与雍州戚氏世代通婚,情意甚笃,屈涴渝和戚延的大哥戚鄞成婚时,十里红妆,万人空巷,至今传为佳话。可惜戚鄞身体孱弱,在戚延登基两年后病逝。
屈涴渝寡居一年,是个爱热闹喜庆的人,常在皇宫贵族间走动,素服打扮衬得容色娇美,这日带了三岁的戚芸入宫拜见太后。
她的眉眼缠着妖娆的媚光,望向蹲在地上玩闹的戚芸,对景姒开门见山道:“你还不知道吧,芸儿是陛下的孩子,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太后娘娘知道,陛下因为叔嫂之伦不能立刻迎我进宫,对我颇为愧疚,只好先封了诰命夫人到宫外居住。”
景姒如遭雷劈,本能否认,“不可能。”
“这次陛下征讨博陵王,我的哥哥屈肇是前锋大将,等他们乘胜归来,陛下就会废了你,封我做皇后,虽然说起来不太好听,但前朝不是没有一女同侍兄弟的先例,有哥哥在,可没有言官敢多嘴弹劾我。”
景姒扶着柱子喘息,额上冒出点点冷汗,屈涴渝看着她,口吻怜惜,“你不知道吗,我与戚家兄弟青梅竹马,戚延自小便喜欢跟着我,说非我不娶,我选了短命的戚鄞,他还到我面前缠过几回,后来,听说他找到个和我性情相像的姑娘,十分疼爱,那就是你。”
屈涴渝来到景姒面前,握住她腻着冷汗的手,她们的声音很小,凉亭外的宫女以为是在亲昵说话,无人靠近。
“可他说,你自从当了皇后,就全然变了个人,呆板无趣,让他厌烦至极,他说只有在我身边,才是轻松愉快的。”
“你除了一副乖巧的性情本就没有任何用处,陛下他当年排除了多少阻碍娶你为妻,如今就有多后悔。”
“他不仅爱我,也需要屈家的帮助,所以他一定会废了你,早晚的事。你这腹中的孩子,自然也不能留下,以免,日后有心人说起先后皇后之论,挡了我儿的路。”
“同为女人,我不忍看到你这般辛苦的怀着孕,还被陛下和太后蒙在鼓里,为了腹中的孩子积德,才告诉你此事,好自为之吧。”
景姒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想起当年,戚延说过,大哥和屈家姐姐自幼相知相识,在议亲时坚定地选择彼此,两人的情谊让他颇为欣羡,又想到每逢宫宴,他见了屈涴渝,总要说上两句话,比对着她要和颜悦色许多。
一切有迹可循,他喜欢她少女时娇媚可人的性子,说她笑起来好看,他亲手教会她骑马射箭,原来都有一个现成的模板,他想要她更像屈涴渝。他在床上总是不在乎她的感受,若他尽兴,她便要去了半条命,想来是因为屈氏贵女不可能忍受那些折辱的动作,只有她能接受,只有她能被轻慢。
若是真的爱她,怎会忽视她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恐惧,她但凡生闷气,绝不可能盼得他主动来哄,退一步也不可能,只能等她自己气消了再度贴上去。让她时刻觉得,若她不能再让他高兴,便是一件废物,只有被他扔掉的命运。
若他的皇后是屈涴渝,他一定不会这般无情,一定早早觉察到她的不安,细心安慰妥帖解决吧,总归会把心用在她身上。
即便他薄情,屈家还有体贴她的父兄,高贵无比的家世,不会叫她受任何委屈。
景姒想,许是她这人太贱了,从一开始,便是她不要脸地扒上去,无媒苟合了不知多少次,床上放荡轻佻,床下百依百顺,从不敢忤逆他,甚至在那两年里不敢问一句他到底会不会娶她,所以才让他这般看轻自己。从一开始便是可有可无的,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平等的人来尊重,更不可能是她所渴求的,与他并肩的伴侣。
她算是什么,这么多年的情爱欢愉,卧榻间的轻声絮语,婚仪上的承诺,他口口声声说的“相信他”又算什么!曾经他给予的浅薄温情,陪她度过皇宫里的无数长夜,如今都化作刺向她的刀子,让她尝到锥心蚀骨的痛楚。
屈涴渝走后,景姒动了胎气,摔坐在地上,裙子下蔓延了一滩血,很快宫女寻过来,大叫“来人”。她被送回寝宫,腹中剧痛,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剥离,她睁着昏花的眼睛看向天空,四四方方的宫墙,灰暗的蓝色,万里无云,合该为一曲悲剧落幕。
她想回到沙漠里,被爹娘抱着,听他们讲故事,醒了便能看见无垠的天空,想回到那场流沙里面,就算被流沙淹没了,消失在沙漠里面,她也绝不会再握住戚延伸过来的手,绝不会,再不自量力地祈求他的爱。
若是一切没发生过就好了……
再次睁眼是在未出嫁时的闺房里,外头因为一封戚延送来的庚帖吵翻了天,不断有人敲门说:“四姑娘快出来吧,戚家来人说戚二公子要娶你呢!”算算时间,是在戚螟称帝前几个月,戚延去了樊京,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伤心了好一阵。
景姒抚向自己的脸,年轻,鲜活的面容,眉眼含笑粉面桃花,乌黑的长发柔软垂顺,恣意地散在背上,没有了那顶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皇后凤冠。闭上眼,那个在肚子里待了九个月却未能出生的孩子,薄情寡义两面三刀的夫君,在宫里危机四伏、步履维艰的每一天,都一一清晰历历在目,她知道那绝不是梦。
想到上辈子的种种,不禁悲凉彻骨,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直到听到母亲的敲门声:“姒儿,你在里面做什么,快开门呀,我是娘亲。”她忙去开了门。
林氏在门打开的同时劈头盖脸问:“姒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戚二公子怎会突然求娶你?你与他到底是如何相识的?”却在见到女儿的一瞬收了声。
房间里几扇雕花大窗都紧闭,阴冷森然,景姒披着及腰的长发,满脸的泪神色惊惶,像刚从无边雍寂处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她一向开朗爱笑,性情娇憨,被她爹宠出来的,从未出现过这般哀伤痛苦的模样。林氏不禁抚上她的脸,问:“姒儿,你怎么了?”
“娘……娘!”
景姒忽然投入她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肝肠寸断伤心欲绝,让林氏心痛不已,抚着她的背哄道:“姒儿不哭,是做噩梦了么,娘在呢,别怕啊。”景姒望着她担忧的脸色,骤然跪下,“娘,女儿不孝……”
娘亲,死在戚延登基的第一年,也是她做皇后的第一年,那时她与戚延之间出现了裂隙,又忙于应付太上皇、太后等人,日日焦头烂额,弟弟上了几次帖子说娘亲病了,想见她一面,她以为娘亲一向身体康健,只派人送去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直到娘亲去世前,没回雍州与她见上一面。
之后爹伤心过度,患了心疾,不到半年就随着娘亲去了,弟弟独自去了西域,常年不见面,景姒在很久以后,站在夜凉如水的宫殿里忽然有了身后空无一人的悲凉之感,此后郁郁寡欢直到流产身死。她无数次在佛前请求,愿用所有的一切,换回爹娘的性命。
直到见到娘亲才有实感,原来上天真的给了她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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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机会!
一切都还还得及,爹娘还活着,她也还没嫁给戚延,上一世走错的路,她可以一一修正,辜负的人,她会一一补偿。
林氏忙扶起景姒:“姒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女儿歪在她怀里一味的哭,竟像是魔怔了,林氏用帕子给她擦泪,跟着流泪道:“是不想嫁么?那就不嫁了,即便是戚家又如何,你若是不愿,只管拒了,戚家还能强抢不成。”
被娘亲温声安慰着,景姒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渐渐停下抽泣:“娘,爹和大伯父他们是不是在正屋?”林氏答了是,景姒点头,竟是一点也不哭了,自去擦脸挽发,换了件出门的衣裳,边安慰她道:“我没事,只是一个噩梦罢了,忘记了,就好了,娘不要为我担心。我们快往正屋去吧,别让伯父久等了。”
林氏恍惚,景姒穿上一件宝蓝烟纹广袖长袍,可那明明是她前几日才嫌老气,扔进柜子里的。她的眼皮有些肿,冷冷淡淡的眼神,从来不曾有过,林氏在她看过来时不自觉应声道:“走,走吧。”
正屋众人心思各异,景家大伯把庚帖供到桌上,不停着人去问:“姒儿怎么还没来?这么大的事儿怎容得她儿戏,不行,我亲自去敲门,看她开不开。”景妲劝道:“爹,她即便嫁到天上去你也是长辈,在这坐着便是了,那丫头定是高兴得太过躲起来偷笑呢,把我们这一大家子晾在这儿。等戚家的迎亲的轿子来了,你道她坐不坐呢,过会儿肯定就来了。”
景姒的爹景溯游出来赔了两声笑,“大哥莫急,容儿已经去叫了,一定是女儿在屋子里穿衣打扮耽误了些时间,大哥且稍等。”
景大伯面色好了些,再次问道:“姒儿和戚二公子的事,你当真不知?”景溯游垂头恭敬道:“大哥我当真不知,姒儿最爱出去疯玩的,我和容儿都不拘着她,兴许哪次出门遇见了二公子,暗生情愫……也未可知。”
景妲把袖子扭成麻花,忍不住道:“没想到啊,四丫头是咱们姐妹中最呆笨的,不声不响的,竟把戚二公子勾了过来,或是容婶娘教了她些勾引男人的本事,左右是羡慕不来的……啊!”景大伯刮了她一巴掌,指着她的鼻子斥骂:“你再胡言乱语,撕了你的嘴,姒儿能被戚二公子看上是咱们家祖坟冒青烟!往后你哥哥弟弟,你的夫家全都能跟着沾光你懂不懂,真是个蠢货。”
景妲面向墙壁躲着哭,众姐妹去安慰,大伯父生气,其余人等又劝,乱作一团,景姒就在这时候步履带风地进入屋内。
众人瞬时鸦雀无声,都望向她。
上一世,也是这样,戚延甚至只叫随从送来一封敷衍的合婚庚帖,景家就散尽家财备了嫁妆,敲锣打鼓地把她送到樊京,成婚不到一月,戚螟称帝,四年后,戚螟退位尊太上皇,戚延登基,她做了皇后,这些家人确是鸡犬升天了。
可是仅仅过了三年,她这个皇后便死了,大树既倒,猢狲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据她所知,大伯父官拜雍州巡盐使,得罪的人不少,她死后,戚延必不会看在她面子上善待景家众人,可想而知,能留下一条命为奴为婢就是最好的下场了。
景姒环视众人,一张张记忆中的年轻的脸,写着各项贪瞋痴怨,她扯出一丝哀然的苦笑,到桌前拿起那张合婚庚帖,前世恨不得压在枕头底下,让戚延亲手写的“永结同好”陪伴她入睡。
她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把庚帖撕成碎片。
5. 追妻
景家众人讶然,景大伯尤甚,质问景姒这是为何,景姒将一叠碎片抛至地面,望着大伯父冷声道:“我让你们不要心存幻想,戚家不是咱们能攀上的,荣华利禄里头多的是拆骨剥皮的陷阱,咱们这样的家底一脚踩上去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儿。”
大伯几乎被她气死,望着那堆庚帖的碎片老眼含泪,指着景姒的鼻子连说了好几个“你”。
“我拒绝了二公子的求婚,伯父很生气吗?不如这样,伯父带着妲姐姐到二公子跟前去,问他愿不愿意换成景家大姑娘,若是愿意便一切都好了。”
景姒在府里一向是块木头,忽然目光曈曈言辞犀利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在场所有人皆被镇住,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只有她爹景溯游开口问:“姒儿,二公子那边,要如何交代呢?”
“自有人会告诉他我的态度,二公子不是强求之人,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往后不必再提了。”景姒冷脸说罢,朝人群后的同胞弟弟景祺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即飞奔过来。
“姐,你怎么了?”离了正屋,景祺跟在景姒身后小声询问,细细观察姐姐的脸色,景姒回身狠狠掐住少年脸上的婴儿肥,把他掐得龇牙咧嘴呼痛仍在加重力道。
前世爹娘相继离世,他们应是相依为命的亲人,这小子却上了封帖子便跑去西域,直到她死前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他是恨她的吧,恨她在娘亲重病时那样心狠,不回来看一眼,让娘亲含恨而终,所以才心灰意冷地离开中原,再也没回来。
景姒掐完了忽然抱住景祺,往他衣衫上抹了把眼泪。
“我没事,你收拾行李,明日陪我去天竺。”抱完了立刻放开,又是一张冷傲的面孔,景棋在反应过来之前先点了头说“好”,忽然惊醒,“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神神叨叨,说一处是一处的。”
“娘有严重的心疾,五年后会犯病,届时病势凶猛药石难医,只有天竺的一味火蝎鳞可治,那物极其难得,五年内咱们必须找到。”
景姒面色凝重,景棋问:“你……你是如何知道,五年后娘会犯病?”
“这你就别管了,听我的。”景姒已然转身便走,背影风风火火,景棋追着她道:“唉,姐,你还没说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呢!”
戚延的事,景姒真的认为不用过多解释,从来就是她恬不知耻地送上门去,他顺手受用了而已,而他之所以接受,是因为她和屈涴渝有几分相像……那封庚帖,只是对她的一点小小的良心发现,反正即便她日后做了皇后,等他腻烦了厌恶了,也多的是法子休弃她。
她比谁都清楚戚延有多骄傲,绝不可能在她身上花费半点心思,等他得了她撕碎庚帖的消息,估计只会笑她不识好歹,不出三日就把她抛在脑后。
他要另觅新欢也好,去找他的嫂嫂旧情复燃也罢,都与她无关了,这辈子她绝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牵扯。
景家人还不死心,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打探消息,都被景姒赶了出去,她上辈子到死那天都是隐忍讨好的,重生后变成一点就着的火筒子,是有用的,半日之后便没人敢来了。唯有向爹娘说了要和弟弟去天竺,隐去娘亲日后会犯病的事,只说要去找一样珍贵的宝物,爹娘看见她坚持且坚毅的面容,虽然不解,却是不再劝了。
景祺磨磨蹭蹭三天才收拾好行囊,又说友人小聚,提前半年约了的,去了两天,等到能出门时已是五日后,姐弟俩背着行囊走出家门,被两把明晃晃的长剑拦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带刀侍卫:“景姑娘,没得到二公子的回话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
明烛呈上一个锦盒,里头是撕成碎片的庚帖,被景姒随意扔在地上,戚延的人扫起来快马加鞭送到樊京。
戚延拾起一片,正好是他的名字,从中间撕开,只剩下两个字的上半截。见他眸光晦暗,明烛跪地道:“公子息怒,景姑娘许是这次对公子生了误会,使了些女儿家的小性子,才会这般……”
“近日她都去了哪儿,见过什么人?”
“自从与公子分别,景姑娘除了去过一次寺庙,便是一直待在家中,病了一场。前些日子姑娘与堂姐发生争执哭了半日,这些公子都是知道了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奴才等也不知道景姑娘为何会态度大变……”
戚延把那碎片抛回锦盒里,明烛擦了擦额汗问道:“公子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公子可是从来到樊京那日起便着手准备,命他按照景姑娘的喜好置办了府邸,一应嫁娶事物,甚至景姑娘的嫁妆都是按照最高规格办好了的,只等她人来了就能成婚。可是景姑娘撕碎了公子亲手写的庚帖。
“去长乐祭坛。”戚延捏了几下眉心,想到景姒在他跟前笑吟吟的模样,一股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平日使些小性子也罢了,这次他用了许多筹码与父王换得自己自己做主婚事的权力,她却扭捏起来,既如此便给她一个教训,这婚事不办了也罢。
禅让大典定在两个月后,父亲戚螟将接过大周皇帝长孙蛟献上的玉玺和玉册,开坛作法拜祭鬼神,正式称帝。祭坛正在重新修缮中,戚延负责督办,确保典礼当日万无一失,但这不需要他亲自前去,这段时间原本就是留给景姒,打算带她在樊京四处游玩的。
骑马到城郊,到了祭坛附近忽然松开缰绳,让马慢慢地走,看到祭坛中央的几块石碑,戚延忽然想起景姒有一回附在他耳边说过,想要走遍世上所有名山大川,他当时,什么也没说。他和景姒单独相处就是那样的,她说十句他未必回上一句,有时是心烦,有时是单纯不想开口,烦得很了便直接叫她闭嘴,总之,在她身边怎么舒服怎么来。
一旦想到景姒,眼前浮现更多画面,她哭着笑着的鲜活的面容,小小的一张脸陷在他的掌心里,乖乖巧巧的,含羞带怯的眼睛望着他,盛满爱意,让他很多时候都能明确地感觉到幸福。
她不会演戏,每一刻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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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流露,是真的爱极了他。上次见面是一个月前,他即将启程来樊京,其实那段时日她频频心情低落,他看出来了,应当是害怕被他抛弃,但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反正她之后都会知道的,他会娶她,会对她很好。
“公子,祭坛就在前方,为何停下?”明烛骑马跟上戚延问道。
戚延想到最后分别的那天早晨,景姒抱了他半个时辰,眼眶红红依依不舍的模样,心里很不舒坦,是非常奇怪又陌生的感觉,像有捆绳子在心脏上绕了几圈,不断收紧似的。又想到那封被撕碎的庚帖,怎么想怎么难受,索性一拉缰绳夹紧马肚,往相反方向去,“备车马,回雍州。”
戚延雷厉风行,回到府上立即命人清点库房的宝物列了个适宜聘礼的单子,整理装箱,放上马车,当天夜里出发前往雍州。
不就是生气他的那封庚帖太敷衍吗,他何苦跟个目光短浅的小女子计较,既然想要这些虚礼,都给她便是了。
……
景家门前,景姒与两个带刀侍卫理论了半日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二公子没让你们把我当成囚犯吧?我想出门采买些东西也不可以吗?”
两侍卫对视一眼道:“姑娘可以出门,我们的人需要全程随侍,请见谅。”
和景棋走在街上,后头跟着十几个布衣打扮的杀手,她竟不知戚延何时在她家附近安插了这么多人。景棋鬼鬼祟祟问:“姐,你与二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那些人怎么回事儿?二公子不会生你的气叫人来杀了咱们全家吧?”
景姒也不知道戚延意欲何为,据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在没必要的事情上花费任何心思。景棋是可以随意出府的,其他人也可以,只有她被拦下,景姒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或许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逛了半日,磨磨蹭蹭不愿回府,天快黑了,身后的人一味跟着,景姒正在一个卖扇子的摊位前驻足停留,无聊地把摆出来的扇子逐一赏玩,有人自人群中闪身出现,到她跟前行了个拱手礼,“景姑娘,二公子来了,请你立刻回到府上迎候。”
景姒手里的扇子“啪——”掉在桌上,她惊讶到了极点,张口忘言,直到那人又恭敬地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二公子来了,请景姑娘即刻回到府上迎候”,景祺又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
距离她撕了庚帖满打满算不过五日!从雍州到樊京,换着马日夜兼程地走,最快也要五日,难道戚延得了消息,便立刻来了?
他有千万处要花心思的地方,不至于与她计较,景姒正是这样想才一时怒气上头撕了庚贴。怕的是他这辈子没被这样对待过,对她恨上,非要让她也狠狠吃个闷亏才算了事。
或要当着她家人的面,戳穿她是一个多么放荡无耻,主动勾引他的女人,为她引来世人唾骂,把她推上死路。
他根本上是个极其恶劣的人,不可能怜香惜玉,景姒想到此处,一时冰凉彻骨。
6. 登门
马车回到巷口,还未下马车就看见屋前一排明晃晃的大灯笼,景家门前站满了人,大伯父景苍山正逐一招呼进去,眼角挤出的笑纹能夹死苍蝇。景姒远远的便听见他说什么,“原来是督军统领刘大人,失敬失敬,请往寒舍里面请吧,来人,把刘大人的礼物妥帖收好。”
景姒看着一阵头晕,大伯父那人平日最爱呼朋唤友,庚帖一事他本来拿不准实情,还不敢乱说,这会儿戚延人都要来了,可不得嚷嚷到大街上去么。她刚下马车,便有人提着灯笼过来,烛光往她脸上一晃,大喜道:“四姑娘回来了!”
景苍山与那位刘大人一道过来迎接,刘大人望着景姒两眼放光:“好啊,好啊,这就是四姑娘吧,果然有倾国倾城之貌,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景公啊,我看你们景家是好风水的,儿女们呀,个个根骨奇秀,以后你可有得享福咯!”
景苍山被恭维得心花怒放,装模作样自谦了几句,景姒和他们擦身而过,往府里走,景苍山在她身后:“姒儿,二公子今夜会来家里,你快些梳妆打扮,可别失礼。”
整个府里灯火通明,从未有过的热闹,景姒走几步便能听见一撮人在议论她和戚延,大多是说她像只灰扑扑的麻雀,到底是怎么攀上那块宝贝疙瘩的,还有便是谋划着,若是二公子真来了,一定要上前敬一杯酒,知会一声名姓,下次怕是难有这样的机会。
统共只有三进院子的景府竟然能挤下这样多的人,唯一能够装点门面的正屋,塞下了几十张矮桌,多了好些个面生的丫鬟小厮在招呼客人。景姒觉得很不真实,前世这个时候,她绝对想不到戚延会亲自来找她,不,即便是后来做了七年夫妻,他也从未在她身上花费过什么心思。
只怕是祸不是福。
“四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让我们好找,快跟我回房去梳妆吧,祖母和伯母婶娘她们都等候你多时了。”一明丽娇俏的小丫头跑过来一把攥住景姒的手腕,不由分说往院子里拽,正是二伯父的女儿,如今才十五岁的景婕,她絮叨说着,“祖母等了半天了,劝也不去休息,说就想看看四丫头。”
景姒进入房间,果然见几个妇人在她房里候着,娘亲林氏先过来挽住她的手,把她往梳妆台上按,其余人边望向铜镜里头她的相貌,说些四丫头是长得好,难怪能入了戚二公子的眼这样的话,边七嘴八舌地说要如何给她上妆,“姒儿这眼下乌青有些重了,多打些粉遮一遮才好。”
祖母赵氏则坐在床沿,膝上盖着一张半旧了的蝙蝠纹圆织花锦被,由一个丫鬟从旁搀扶着,望着景姒的方向眼中含泪。她早几年便中了风,寻常不出门的,不知谁去扰动了她老人家,竟让她拖着病体非要来凑热闹。
景姒没法当着祖母和母亲的面撒泼,万千愁绪化作一声叹息,闭了眼任由她们在面上捣鼓。
她满腹心思都放在了思量戚延究竟要做什么上头,若他真的要治她,大约比掐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何必亲自前来。她的心思重得很,直到母亲叫她睁眼,眉间仍笼着一抹愁绪,听到周遭倒吸凉气的声音。
“姒儿果然是姐妹里头最出挑的,这略一打扮,便跟天仙下凡似的。”
景姒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也一时怔住,娘亲附身握住她的手,满是动容的热泪:“姒儿,看来二公子对你是真心的,你撕了庚帖,非但不怨你,反而愿意亲自到咱们家里来,无论你们发生了什么,这都可以得见他对你的重视,等会儿见了他,不可任性,要好好向他道歉,说那日只是一时冲动,知道了吗?”
“娘…”景姒抬眼望她,也泫然欲泣,她实在愧疚,不知戚延要做什么,很可能因为她而迁怒家人,现在有多欢喜,待会儿便有多难过。
一直以来戚延就像她头顶的一片天,她的荣辱和喜乐都由他赠予,今日他成了悬在头上的铡刀,而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做不了任何反抗。
景姒被众人推出房门,整夜冷着脸,让向来要找她攀谈的人纷纷望而却步。满屋子人等到深夜,接近亥时,原有的窸窸窣窣说话声渐渐若下去,直到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倦意。
景苍山不知道多少次派了小厮出去,问二公子到哪儿了,景姒望着黑洞洞的大门,心中不安更甚。
倏忽有小厮高声叫道:“来人了!”像一把火苗扔进炮竹里,府里众人瞬间热闹起来,都挤到门口去相迎。
戚延来了,景姒攥紧双手,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附近,最后与屈涴渝的那番对话盘旋在耳边,她这几日刻意不去想他,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她真的好恨,他怎么能那么薄情狠心,她承受着那么多的谩骂和恐惧,那么用力地留在他身边,他一句话便要废了她,全然不顾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她恨原来那点为数不多的温情,都是因为她像屈涴渝,恨他明明看不起她的出身,却把她放进那熔炉里,冷眼看着她痛苦,挣扎,简直连玩物也不如。
“恭迎二公子!”恭维声此起彼伏,人群自发散开一条道路,景姒抬眼便看见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戚延。他这个时候的相貌,十分年轻,也最接近她心中的少年,凤眼轻挑神采飞扬,景姒恨自己即便到了这时候,还是止不住地为他心动。
“公子舟车劳顿了,寒舍备上了简陋饭食,公子请上座吧。”景苍山拱手谄媚道,戚延笑开,回了个拱手礼:“这位便是大伯父吧,任府衙文书校吏,姒儿常与我提起你。”
景姒听到她的名字猛地颤了一下,大伯母已是握住她的腕子扬声道:“姒儿就在这儿呢,姒儿,还不快些去见过二公子。”
景姒踩着灯笼的烛光一步步过去,每靠近一步,眼睛就湿润一分,她想到了很多委屈的事情,也想到了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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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的欢愉,毕竟爱了那么多年,那样卑微仍是爱着,待来到戚延面前,眼中早已凝满了泪,仰头望进他的眼中,却看不清。
强烈的爱和恨,深入骨髓的畏惧,全都倾注在她身上,把她的灵魂沉重地钉在原地,躯壳细伶伶地发颤。
戚延的视线没有在她面上停留很久,很快转头向大伯身边的景溯游,“这位就是姒儿的父亲吧,晚辈这厢有礼了。”
景苍山唤各人入席,戚延被尊为上座,下首坐着景家男人和雍州的一些高官,景姒虽是这场戏的主角,因是女子,也只能站在帘子后,就着一张圆桌用饭。景苍山尤其兴奋,因着戚延的态度极好,完全把他当长辈看待,他的面子得到极大照顾,不由地扯着嗓门问戚延:“二公子与我家姒儿是如何相识的?”
景姒骤然抬头看过去,发髻上的钗环轻撞,戚延也正从飘起的薄帘外看她,眼神相触。“如何相识”……景姒想到了许多肢体交缠的画面,简直淫//秽不堪入目,不由得耳根火烧火燎,仍是盯着他。
他若是想说些荤话,她也,不能怎么样。谁让女子在这种事上天生弱势,男子多了几重风流韵事,反而被是佳话。她做下的事,她认。
戚延先移开视线,拳头抵在嘴边轻咳,说是同在溧城时偶遇过,景姑娘发表了两句对时事的高见,让他引以为奇,念念不忘,后来主动相邀了几次吃饭听戏,更确定了景姒就是他要娶的人。至于上回景姒撕了庚帖,他也给了解释:“是我考虑不周了,因父王召唤匆匆去了樊京,诸事繁忙,只送来这样一封庚帖便算求婚,想来甚为不妥,景姑娘烈性,不愿这般不明不白地嫁我,我也明白,所以特意携了聘礼前来,诚心求娶,咳。”
他命人把聘礼呈上来,数十口大箱子贴着红纸,摆在院子里,逐一打开,黄金珍珠玛瑙等珍宝数不胜数,还有两厢白花花的银子。
堂屋里众人各自讶然赞美,帘幕后也一片“哇”声,娘亲林氏握住景姒的肩膀晃了晃,“竟是如此,看来姒儿你与二公子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他对你,真是极好的。”景姒只望着戚延出神,心底的大石放下,一时没有实感,想他怎么会这般。
男人们很快说到政事,戚延与雍州太守乔黍对谈,说起雍州的小麦今年收成好,或可卖到赤河、兰陵等地,后来的景姒就听不太清了。她明白过来,前世戚螟登基后,戚延和他哥暗暗争权,他先笼络的是整一块大邺西边的州郡,雍州,更是他的大本营。
前世成婚后,他本就是回了一趟雍州与太守等人议事的,只是今生提前了,或是借着她的退婚,他突然想到可以这么做,借着景苍山的手把这些人都吆喝过来,一来他都要娶雍州的平民女子了,彰显亲和力,二来抢在戚鄞之前快速把雍州的粮税经济拿下。
景姒想通了以后,再度抬眼,眼睫之下铺满碎冰。
7. 退亲
景姒喝了几杯酒,脸颊泛起浅红,想去更衣,起身时错手打翻了酒杯,酒液倾倒在石榴裙上,浸染一片。不少人望向她,她摇摇头,不太在意地拂了拂衣袖往屋外走。
“姐,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快到门口时有人过来搀扶,是年轻清爽的男性气息,景姒下意识倚靠过去,任由景祺扶着她,“我想回房了,你帮我与伯父说一声。”
“姐你糊涂了,戚二公子还在呢,你怎么能就这样回房呢,我陪你出去走一圈,散散酒气,喝两杯茶,再回来吧。”景祺道。
侃侃而谈的景苍山发现戚延没有在听,循着目光望去,原来是景姒两姐弟依偎着出去了,他干笑两声:“二公子不知道吧,那是姒儿的同胞弟弟,单名一个祺字,今年十四了。”戚延收回目光,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抿得更深,景苍山道:“等姒儿更衣回来,请她来为二公子敬一杯酒。”
景姒出了门便再也止不住眼泪,大哭一场,与戚延同处一片屋檐下,实在难熬。
吹了半天的风,又去换了一套新的罗裙,再进入屋内,情绪平复了不少。不再想前世受到的伤害,今生的她,还有很长的人生,她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被丫鬟引到戚延面前,她在他的对面从容跪坐,素手从托盘里执起一只酒杯,平举到戚延面前:“请公子饮下此杯。”
极为美丽的眼睛低垂着,掩盖了很多情绪,步摇坠着的宝石流苏顺着纤白的颈侧,搭在精巧的锁骨上,前胸的一抹皮肤在烛光下细腻如瓷,戚延的目光最后落在她执着青铜酒杯的双手上,干干净净的十指,指甲盖圆润小巧,是清透可爱的粉色。
他一向知道她是漂亮的,但这次相见,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沉静了许多,尤其是,进门见她的第一眼,杏眼融着欲落未落的眼泪,我见犹怜。在他想象中,景姒见他来了,应当会喜出望外,躲在帘幕后含羞偷偷看着他才对,可是方才,她只顾着自己喝酒。
戚延执过那杯酒,指尖在他觉得很可爱的指甲盖上流连一瞬,景姒立即把手放下,他仰头喝酒,确认了心中所想,景姒是生了大气,原来,她生气竟是这副模样,冷着脸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特意为了小女子从樊京远道而来,我感激不尽。”景姒忽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直视戚延,她说话时的神色,竟然不是如他所想的委屈、哀怜,而是少见的决绝,她道:“但男女合婚,讲究情投意合,小女却是不想嫁给公子,今日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请公子尊重我的选择,再寻觅一慧质兰心、家世相当的女子为妻。”
“这……”
戚延的酒杯在掌中旋握着,掀起凤眸望向景姒,景姒也针锋相对好不怯阵地回望。
在场众人震惊之下议论纷纷,谁能想到戏台子搭得这样大,戏都演了一半了,这小小女子竟敢跑出来,骨气铮铮地拒绝天下雄主。景苍山在旁拍桌气道:“姒儿你吃酒糊涂了,怎能对二公子说这样的话!景妲景妘,快把你们妹妹扶下去歇息,醒了酒再来。”
景姒鸦羽震颤,通红的眼里泪水在打转,咬牙切齿道一声她没醉。
“这是我的真心话,生来卑微,不敢攀折天下雄主,二公子心存良善,必不忍心以权势逼迫我这小小民女。民女再三叩拜,恳请二公子怜惜,全了我这份心意,日后,一定日日在佛前叩拜,为二公子祈求平安顺遂。”
说罢,景姒拖着裙子退却两步,朝戚延伏倒行跪拜大礼,连续三次,她想起当年和他成婚时,也曾夫妻对拜了,当时怀着多少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可惜最后都付诸滚滚流水。起身时掉落一连串眼泪,景姒抿着唇,不再看戚延的眼睛。
“姒儿,这……”连一向随和的景溯游也着急起来,姒儿这般当众退婚,真是半分不给戚二公子面子,若他生气了,景家便大难临头。他望着女儿固执的面容,重重“唉”了声。
其余人倒是想劝,但戚延的面色冷似寒潭,又不知道两个青年男女之间到底有何曲折,不好盲目去劝,只能干瞪眼,希望戚二公子受了这盆兜头冷水不要太愤怒。
戚延默默捏着鹤纹铜杯转了半晌,忽然轻笑,说许是景姒对他有些误会,没有解释清楚,问景家长辈能不能与姒儿单独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景苍山又笑起来,二公子竟然愿意给台阶,求之不得,忙招呼人把景姒送出去。
戚延的马车旁,景姒的手搭在车轴上,不是很想上去,转身的同时说:“不如我们还是在外头……啊!”戚延单手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塞进马车里。
景姒看着他迈上马车,长手长脚的,大刀金马坐下,压迫感极强。
她有种小动物面向狮子老虎的毛骨悚然之感,但当她看向他的脸,和他同处在一个空间里面,脑子里同时也涌入了非常多不堪的画面,让她面红耳赤,心跳个不停。她比谁都清楚,他生气的时候,会怎么吃了她。
她实在怨恨自己这种一遇上戚延就四肢发软的体质,蹬着车厢铺着的羊绒毯子,手脚并用地后退。
景姒浑然不知自己的样子有多诱人,沾着半分醉意,刻意维持着冷厉的面色,面颊和颈侧的皮肤却开始泛红,冷中带魅,是她从前也没有过的风情。她穿着一双普普通通的绣鞋,脚踝白得似剔透的琉璃,踝骨处严丝合缝地嵌着一个细细的金脚环,挂着只很小的金铃铛。
那时景姒小时候,娘亲林氏用全部体己打造的一只金脚环,她一直戴着,双脚晃动时铃铛也叮铃铃地脆响,戚延呼吸急促,握着那只金环把人拖过来。
“你放开我!”景姒低着头,带着浑浊的酒气的亲吻落在她的颈侧,大掌固定着,让她不得不塌下腰肢与面前之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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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相贴。
戚延吻到她的唇边,按住她的发髻,仰着头把胭脂全吃了。
景姒倍感屈辱地承受着,流着泪,在他伸手向她的腰带时忽然惊醒,一巴掌甩拍他的脸。
“你打我?”戚延的脸上多了个红印子,语气严肃。景姒咬唇侧头避开目光,虚握着拳头,她不敢用力,只轻轻拍了一下,但掌心触上他的脸时便已经害怕。
她合上颤巍巍的眼皮,眼泪流的更凶,她就不能出息一点么,重生了一次也没有任何长进,对戚延硬气不到一刻钟。
脸上出现柔软的触感,景姒睁眼,发现他在吃她的眼泪,垂着眼,长直的睫毛刺在她脸上,他竟然没生气么?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大睁着眼睛忘了哭。
戚延把眼泪吃完了,下巴嵌入她的颈卧,深深嗅着她发上的香气,两条手臂严丝合缝地抱着她,不留一丝空隙。她真的很好抱,戚延和她耳鬓厮磨了会儿,见她不再挣扎,松了口气,把她的一缕头发捏在手中把玩:“冷静下来了?”
“嗯。”
景姒轻声应着,长睫倦倦地出神,她其实也很贪恋这个怀抱,贪恋,他,但是不可以,她知道再往前走便是悬崖尽头,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第二次跳进火坑。
让她惊奇的是,他竟然比她想象中要纵容她许多,不,也许是这个时候,她还是个有趣又娇媚的小姑娘,还没有受到后来皇宫里的苦难磋磨,变成满身怒气的深宫毒妇,还是,很像他放在心里的屈涴渝。所以他这个时候,才这般宠着她。
景姒正在出神,耳尖忽地一痛,戚延咬住她的耳朵,黏黏糊糊的说话声无比清晰地传到她耳里:“明日便随我回樊京,父王那边离不得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婚事你若想在家中办一次,也可等父王登基大典结束后……”
“我不愿意。”
戚延的气息冷下来,他放了她的耳朵,掐住她的下巴,望向她的眼睛,景姒被他的目光审视着,两排牙齿不住磕碰,磕磕巴巴地说:“方才在席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嫁给公子,请公子见谅。”
她强撑着不看他,说完这一番话眼中又溢出泪花,戚延心里翻涌起排山倒海的戾气,忍住嗜血的冲动问道:“为什么?”
他不断回想他们上次分别之前的画面,景姒有些难过,更多的是不舍,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她会等着他回来娶她!可是,才分别一个月她便变了一个人似的,冷酷无情地说出不愿嫁给他的话。
“因为我想要一位温柔体贴,关心我,爱护我,眼中有我的夫君,”她移起泪意朦胧的眼望向戚延,哽咽道,“恬不知耻地缠上公子,与公子纠缠两年,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如今我想明白了公子并非良配,我这般出身低微,又无才德,也实在配不上公子,咱们,就此别过吧。”
8. 狠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戚延双眼冒火,捏紧景姒的肩膀,“谁与你说了什么吗?先前好好的,为何要和我分开?”
景姒再也无法冷静周旋,一味的哭:“求你成全我吧,我真的配不上你,若是去了你身边,我一定会郁郁而终的,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好?”
戚延皱眉,景姒咬着唇不不吭声,表示默认。
她今夜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眼睛肿得像核桃,戚延看着心烦意乱,只将她拉过来再次吻住她的唇。从前景姒不是没有闹过小性子,只要亲亲她便好了,很快她就会破涕为笑地缠上来,重新抱紧他。
但她这次没有,她紧抿着唇,双手握拳抵在他肩上,用微弱的动作表示抗拒,戚延烦躁得想杀人。
景姒偏过头逃离他的狼吻,喘息间断断续续道:“二公子,不,不要再对我这般了,我们已经做过许多错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行不轨之事,才能对得起,公子日后的夫人。”话音未落她的双腿一凉,竟是裙子和内衬一并被扯了去。
戚延把她按在羊绒毯子上,景姒拼命抗拒,拳打脚踢,再也顾不上对他的敬畏,但戚延从记事起就在马上行军,她的那点儿力气犹如蚍蜉撼树,很快被强行扭成一个屈辱的姿势。
“不要,不要!”景姒大哭大叫,她真的害怕,马车就在府门前,外面有那么多的宾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的动静。但戚延,是个疯的,她从前也是,比这离谱的多的场合都曾有过,他或许觉得他装成贞洁烈女吧,景姒忽然仰头吻住戚延,贴着他的嘴唇小声哀求道:“不要在这里,求你了。”
“二公子,四姑娘,没什么事儿吧?”他们的动静太大,景苍山派了人过来询问,景姒拼命摇头,戚延仍用一只手将她的两只腕子按在头顶,逡巡着她的脸,眸光幽暗。他说“策马”,车厢外一声鞭响,马车向前开动。
他俯身咬开她衣襟的系带,景姒耗尽力气闭上双眼,好歹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和戚延硬碰硬她没有任何胜算,做过多回的事,再来抗拒显得矫情,景姒放开手脚任他折腾,五指扣住马车的窗沿,用昏沉的脑袋去想下一步动向。
她实在没想到,戚延不肯放手,否则怎么也不会冲动撕了庚帖,他这模样不像是失了面子来找她晦气,应当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食髓知味,恋着她的身子。若是如此,便麻烦了。
景姒想着正事,并不知道自己在下意识地讨好他,抱着汗津津的俊脸,十指轻柔地绕着耳根打旋,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还想要把他的汗巾子扯出来擦一擦背上的汗,以防他感冒着凉。刚碰到他的衣衫她便醒了,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
戚延却是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眼角飞着一抹红,五官昳丽地舒展,如同凤凰迎着朝阳展翅尾羽招展洒下一地艳光。
景姒咬紧牙侧软肉,强迫自己去想戚延的两面三刀,他只是把她当成屈涴渝的替身而已,根本不会珍惜她这个人,她绝不能再被这副皮相骗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硬下心肠,和他断得干干净净。
半个时辰后,景姒被戚延抱在怀里,在狭小的空间中交替着呼吸。她不再动了,戚延用撸猫的手法抚她的背,想说他会对她好,又怕提起方才的不快,再度勾起她的情绪,他思忖半会儿说:“你替我挽发吧。”
景姒抬头,他用理所当然的眼神望着她,她轻声说是,来到他身后,把玉簪摘下,以手为梳为他理顺凌乱的发丝。戚延等她挽好头发,把她抱回来,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她的发髻拆掉。
景姒按住自己的头发,“公子不会的,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不需要照镜,双手反向脑后,瀑布般的长发在她手里极为听话,一股一股拧成一个漂亮的发髻。似一副娴静优美的仕女图,她略歪着头,脸颊酡红,双袖滑落至臂弯,两截藕段似的手臂在昏黄的烛光里白得晃眼。
戚延喉头滚动,又把脑袋凑过去偷了个香,景姒似嗔似怒瞥了他一眼:“我簪子呢?”
簪子被她裙角盖住了,戚延拾起来,执意要给她簪上,抚着她乌黑的云鬓道:“不要再说分开的话,我会对你好的。”
景姒挽了挽唇,说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回景府的路上,四野寂静,只有马蹄踢踏声,戚延抱着景姒不停亲她的脸,甚至用牙齿啃了几下,念及待会儿还要见人,不能在脸上留印子才没用力,景姒毫不抗拒,像只大型玩偶娃娃任由主人玩弄。
马车逐渐停下,又能听到景府的喧闹声,戚延邀功似的在景姒耳边道:“你不是想要住在江南园林里头吗,我在樊京置办的宅子空旷得很,随你怎么布置。”
说罢搀扶景姒下马车,自觉比寻常要体贴不少,在黑暗中捏了把景姒的腰,才放了她先一步走进府里。
众人见两人这样亲密地下马车,如何不懂,又见二公子进入府里照旧与各人交际,两三句话便笑一笑,心情显而易见的好。这景四姑娘既有当众拒婚的胆识,还能轻轻松松把人哄好了,当真有几分本事。
景苍山见戚延如此最是高兴,“姒儿在咱们府里是最受宠的,难免有些娇惯,幸而得了二公子垂青,我这做伯父的大可放心了。”
众人又喝了一轮酒,说起婚礼事宜,戚延说全听景姒的,景苍山道这怎么可以呢,“姒儿或是不愿铺张,她心地良善,是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顾全大局的,公子该操办的还是要操办起来,全了姒儿的颜面。”所有人都知道戚螟马上就要登基了,戚延就是皇子,景苍山恨不得宣告天下他景家变成了皇亲国戚。
景溯游拦下他即将入口的酒道:“大哥,今夜喝太多了。”
时至夜深,大人们纷纷起身向戚延告别,正要结伴离去,忽然见庭院里蹿起一把火光,北风吹着,火舌越来越旺,竟燎红了整片天际。
景姒站在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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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风声猎猎,卷起肆意狂舞的火舌,吹动她单薄的衣衫,照亮她冷若冰霜的脸色。
她竟一把火烧了聘礼!那么多的稀世珍宝,白莹莹的南海珍珠,红灿灿的西域玛瑙,全都兹拉拉的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无比唏嘘,景苍山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含着老泪指责道:“姒儿你,你发什么疯啊!”
景姒道:“二公子厚爱,我无福消受,好言拒绝,但公子以权势相逼,我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以表我坚决不嫁之心。”
她手腕一翻,从袖中掼出一把剪刀,捡起肩旁的一缕头发剪去,扬声道“今我景姒,剪发断君恩,以此为证”,把那缕头发抛进火里,她又从众人面上逐一看过去,再无眼泪,只有坚毅的决绝,最后望向戚延的眼睛。
她把剪刀抵在脖子上,血脉流动的位置,刀刃让薄薄的皮肤感到刺痛。
“若二公子再执意强娶,我便自绝于此地,留给公子的只能是一具尸体,望公子三思。”
“姒儿!”景姒的爹娘最是哀痛,景溯游向戚延下跪:“二公子厚爱,我这小女命小福薄无力消受,还请公子怜惜,饶她一条命吧!”
景姒抬头冷视着戚延,他生气到了极点时便是这般,是不悲不喜的,一双眼睛似空洞静谧的深井,她终是害怕,握着剪子的手发抖,把心一横,刺向脖颈,温热的鲜血流下。
“何必如此,”戚延冷笑了声道,“我倒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强抢民女不得,以权势逼得人自杀,若传出去,我却也脸面尽失了。”
他从景姒身上移开目光,对身旁众人光风霁月地笑道:“原是有些误会,没说清楚,让景姑娘这样害怕,我真是罪该万死,这便向姑娘赔罪。”
他垂着眼,春风和煦地对景姒遥遥作揖,“刀剑无眼,景姑娘还是放下吧。”
事情已闹到这般田地,景家人和各路官员们只好出来打圆场,说纵使结亲不成,今日畅谈也算佳话,戚二公子性情温雅,怎会仗势欺人,一定是与景姑娘有些误会没有说开,体谅了景姑娘拒亲的急迫,可见心胸开阔,颇能容人。
景姒双腿是软的,扔了剪刀,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离开。她赌对了,戚延一定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今晚来的官员都是他要笼络的,趁这个机会以死相逼,他一定会妥协放弃。
他非常骄傲,她今夜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狠狠踩中了他的逆鳞,让他心生厌恶,尽管她像屈涴渝,也还是厌恶至极,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
至于戚延缓过劲来可能会直接派人杀了她,景姒虽然觉得不会那么快,起码过个几年等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再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但是为免发生意外,她回到房间包扎好脖子,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背起收拾好的行囊翻墙而出,景祺在那儿接应她。
没有人想到她会在这时候逃走,府外守备松懈。
她的当务之急,是去天竺找火蝎鳞。
9. 再追
戚螟称帝的事宜十分杂乱,大多戚延要亲自到场辅佐父亲处理政事,等登基的事情告一段落,他被册封为大将军王,又是各样迎来送往,几乎没有时间坐下来用膳。
这日去校场看了三十万士兵操练,这些戚家的私兵是在戚延手底下练成的,本就对他忠心,戚家称帝后,都得了加官进爵,士气十分高涨。戚延在校场待到午后,与大小兵士谈笑风生,回城却没有骑来时的马,而是坐了马车,刚进马车便卸了力气,双眸紧闭面色极苍白。
冷风刮得脸生疼,明烛冷得哆嗦,撩开车帘给戚延送来装满热水的水囊,“王爷,你还好么?”戚延歪倒在车壁上满额的冷汗,把水囊接过来,摁在腹部,启唇道:“还好,回城吧。”
明烛在前面赶马,十分担忧,王爷这是胃心痛又犯了。他常年在外行军,三餐不可能正常的,不知何时患上了胃心痛的毛病,看过的大夫都说要规律饮食,按时服药,至少不会更坏。从前景姑娘在时,知道王爷要回溧城会提前一晚上熬粥,放温养的山药、萝卜等,熬得软软烂烂正好入口,有时会放牛乳、蜂蜜,有时别出心裁地花上三五日熬些花汁子,加进粥里,让挑剔的王爷可以下嘴。
王爷总是病得狠了才去看大夫,大夫开的药没一副喝完的,总是好了些便扔开了,不爱吃那些苦药。景姑娘知道后,自发拣起熬药的功夫,温声细语地哄着王爷喝下。有景姑娘在的两年,王爷很少犯过胃痛。
戚延回到府上又去看了几页书,等粥和药端上来,都装在精致的冰裂瓷碗里,散发热气,他再一次突如其来地想到景姒。她有个用了许久的木头盎子,从家里把粥带过来,说那是她避开家人,一夜没睡鬼鬼祟祟在小厨房里熬的。
他起初有些嫌弃,即便是行军路上也没用过这样的器物,在她期许的目光里勉强喝了一勺。粗糙的木勺划过舌头,普普通通的白粥意外的很好入口,带着一股清淡的木质香气,在喝完粥很久后依旧不散。
那日景姒一口一口喂他把粥和药喝完了,跨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在唇边落下一个个轻吻,说爱他。
戚延如今望着这两碗东西实在没有任何食欲,叫来明烛问:“有没有消息?”
明烛如何不懂他问的是景姑娘的消息,如实回答,没有。
自从那夜景姑娘当众断发退婚,便消失了,王爷派了许多人去寻找,但她像一滴水汇入河流,再无影踪。只知道景姒姐弟给家人留了信,在那天夜里一人一马疾行出了雍州关隘,一路向西北而去,应是去了胡人地界。
明烛道:“胡人原与大周关系友好,咱们改了朝代,他们一时还未能接受,在雍州边境常有摩擦发生,前几日派去边境重镇连裕关赴任的大邺官员还被杀了,听说是胡人所为……咱们的人一时追不到连裕以西的地方,所以未能找到景姑娘的消息。”
戚延望着窗下一盏青铜香台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许久,那是景姒做的熏香,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些闲情逸致,就爱收集那些冬天的雪夏天的雨秋天的露,各种当季的花儿草儿,做成五花八门的熏香。她有段时间每次来见他就换一种香来熏衣裳,有的冷些有的暖些,都是香甜好闻的,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区别。
直到他某天觉得她特别好闻,忍不住亲亲抱抱个不停,根本离不得她半分,景姒说他不愧是天生贵重,用惯了好东西的,那是万金一两的绿绮楠沉香,她在集市上看到西域来的好货,咬牙买了一两,手边刚好有小半瓶去岁梅花上的雪水加了进去,做成了这香,倒叫他一来就爱上了。
她豪气地拍拍胸脯:“若我自己用这香是不舍得的,但谁让公子是我最爱的人呢,为了你开心,就算倾家荡产,也得给你管够了。”之后他身边再也没缺过这种香,只要进入房间,这种香气就像空气一样稀疏平常。
戚延收回目光,问明烛:“派去连裕关的官员,可是原本就跟着戚家的人?”
“正是戚家从前的门生庞仕嘉,因此坊间有传闻胡人或是对陛下改周自立不满。”明烛堪称戚延肚中蛔虫,知道他想亲去寻找景姒,顺水推舟道:“王爷,雍州靠近边境,胡人若是出了乱子,雍州怕是也会一衣带水地乱起来,不容轻心。”
戚延点头道:“伺候笔墨,我给塔塔木可的可汗拓跋英闾写一封拜信,择一良日前往拜访,以期推动我朝与胡人交好,造福两地百姓。”
戚延为将对年,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决定西行,便一刻不停处理完手边的事务,上书父皇,过了一遍内务府列出的礼品单子,增添补替,准备好一应出访事宜。
这日见过父皇母后,在宫中见到皇嫂屈涴渝,他们也算幼年相识,她嫁了大哥是亲上加亲,见了面会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她很是热络道:“二郎要代表我朝第一次出使外族,原是多重视也不为过。如今隆冬腊月,樊京已是冷得难受,到了那荒郊野外,不知道多冷呢,我闲来无事做了两件夹了小狼毛的襦袄,贴身穿着最是暖和,待会儿叫人送到你府上。”
戚延觉得不妥,正待回绝,她说:“我哥哥屈肇也去了塔塔木可几个月,说是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其实在拓跋可汗麾下好吃好喝的,不想回来了。你若见了他,顺道帮我把一件孺袄带给他,叫他知道家人们都念着他。”
戚延这才收下,作揖道谢,与她擦肩而去。
一路上并不好受,越往西北去越是千里冰封,在战时到了腊月是要收兵止息的,这样的天,马在路上走也是受罪。戚延是雍州人,不太怕冷,但越发严重的胃心痛时不时犯一次,在路上犯病时连杯热水也喝不上那便很难受了。
他又想到景姒,恨恨地想,若找到她,定要叫她好看。
他总是想到景府那晚上,景姒烧了聘礼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光前,眼中有无尽的恨意,狠厉的决绝,如同乱军中的千万支羽箭射向他。他想不通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怨恨至此,明明前一瞬他们还在马车里耳鬓厮磨,轻声燕语,让他舒服得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下了马车,衬裤里还兜着他的东西,却口口声声说要剪发断君恩。
她怎么可能这么薄情,简直像是换了芯子,但她哭着承受却下意识抱紧他的模样,他太熟悉了,就是她,不会变的。
她说过很多次,她会永远爱他,永远,不会变的。戚延在车厢里熬过一阵剧烈的痛楚,凝眸,提气运笔默写兵法,马车颠簸字迹却横平竖直,疏狂不羁,这是他每次面对强敌焦虑时会做的事,可以凝神静心。
若要分开,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是被抛弃的那个,他咽不下这口气。
……
“姐,今天有集会,你不去看么?”景祺边进帐篷边摘下兜帽,摸了摸剪短的头发,来到盘腿闭目养神的景姒身边,问她:“你又打坐念经了?怎么年纪轻轻的像个老妪。”
景姒念完经才睁眼,往他脑门敲了下,顺道拂了拂他肩上的雪。看景祺这般无忧快活的样子她真是羡慕,虽然重生了,她却还觉得自己是个深宫毒妇,日日焦虑焚心,只有打坐念经才能平静些。
“去吧去吧,姐你每天都在帐篷里待着,人都要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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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姒不忍心弟弟失望,穿上一件当地人的袄裙戴上帽子便去了。景祺看她臃肿的样子笑了一路,景姒非常大度地任他取笑,坐在赶集的牛车上两腿一伸,和当地的中年妇人无异。
前世她为了留在戚延身边用尽了全力,想来想去她没什么好的,只能用皮相留住他,所以拼了命地打扮,甚至对着镜子练了几百遍,在他面前要如何去笑,如何去哭,才能更令人怜惜,她厌恶那样的自己。重生回来她便再也不打扮了,北风卷着黄沙打在脸上,由衷地感到自由。
塔塔木可的传统集会很好玩,来自天竺,波斯,楼兰,还有中原等地的商贩都会来到这儿,带来各自的特产和宝物,琳琅满目,用不同的语言吆喝行人来购买。
街上的行人,有高鼻深目的胡人,也有小眼睛小鼻子的安古斯人,方方正正的汉人,景家祖上有过一位胡人祖奶奶,因此姐弟俩长得眉眼深邃,骨架修长,穿上当地衣饰浑然天成。而且景姒还能讲一口流利的胡语,在居民区住着,也没人发现他们是外来人。
景姒边逛街边听胡人们在唧唧呱呱地说着,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是中原比可汗还要厉害的人物。
“唉,景姑娘,景兄弟,你们也来了?”在市集上见到了屈肇,屈涴渝的哥哥,他也是一身胡人装扮,臂弯里夹着几卷竹简,兴奋地用汉语跟景姒他们打招呼。
景姒是在出了连裕关不久的地方遇见屈肇的,他在沙漠里迷了路,已经走了多日筋疲力尽,景姒把水给他,攀谈两句得知他的身份。
她对屈肇的态度十分复杂,他的妹妹屈涴渝上一世对她说的那些话,未尝不抱着害她的恶意而来,她也的确被她气得受惊流产了。但相比屈涴渝她其实更恨戚延,是他把她当作替身,喜新厌旧,同时伤害两个女人。
屈肇此时还是世家里的无名小辈,四年后戚延登基,他却已经在几场战争中声名鹊起,后来更是做了戚延征讨藩王长孙鲤的大将。对这样有能力又有担当的人,景姒是心中敬佩的。
因此她对屈肇没什么敌意,多聊了两句后,他说他游历到塔塔木可,与拓跋可汗结识,引以为友,“姑娘要找的火蝎鳞,拓跋可汗的王宫里就藏着三片,若是姑娘不弃,我去替你问问,可汗是否愿意把宝物让出。”
景姒自然无有不从,她要去天竺心中很没有底气,因为“火蝎麟在天竺”只是一个传闻,甚至没有人知道火蝎麟到底长什么样。听屈肇这么说她便暂时放弃了继续向西去天竺,就在塔塔木可租借了一户民居住下,等待他的消息。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过了快一个月才来对她说,见到可汗了,但那宝物是斛尔娜可敦的陪嫁之物,可汗不能随意处置。
如何见到那可敦,也是个难题,她重病缠身已经多年不在人前露面,可汗也不好派人打搅,屈肇便提议等他下次去王宫,就让景姒在旁扮个书童,若能进入可敦宫里亲自拜见,诉说衷情,想来她会有成人之美。
然后一等便又是两月,没有什么能进王宫的契机。景姒便干等着,隐隐有些放弃了,若是过完年再没消息,就继续往天竺去。
这会儿在市集遇到他,景姒笑着回应:“好巧,屈公子。”
“我正要去找你呢,明日王宫里会举办宫宴,可汗邀请了我,我把你带进去不难,你准备一下,明日见了可敦要说什么。”
景姒道太好了,不知是什么大人物要来,问了一句。屈肇说:“中原改朝换代了,你知道吗,来的正是大邺朝的大将军王,当今陛下第二子,戚延。”
10. 重逢
戚延竟然要来塔塔木可……景姒仔细回想前世有没有这事,可是太久远了,她的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成婚后不久戚延回了一趟雍州。
雍州和塔塔木可毗邻,顺道来一趟,也是可能的。但景姒有很强烈的预感,他来这儿是为了她。
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或许是她在景家闹了一场,让他颜面尽失,非要把她找出来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毕竟他那样的人,上辈子他们已经做了七年夫妻,表面上一派祥和,心里却谋算着废了她给白月光挪地儿,他就是一条穿着人皮的毒蛇。
景姒十分不愿意出现在戚延面前,但是除了屈肇这条线,她确是没有别的法子搭上王室,若能找到火蝎麟治好娘亲,她死了也不可惜。思虑许久叫景祺买来当地部落人敷面的黑粉,往脸上一通乱抹,又用剪子把及腰的长发剪到肩部,裹了胸穿上宽松的胡人男装,连景祺也说像个外族男子。
“总之不像个女的,姐,可以了。”景祺眼看着她用朱砂往脸上点了许多麻子,赶忙劝她停下。
屈肇来时眼珠子都要掉了:“景姑娘,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幸好景姒先前与他说他们姐弟是大户人家的逃奴,今日跟着戚延来的中原人多,若是被认识的人发现便麻烦了。
屈肇笑道:“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改周为邺后,大将军王主持大赦天下,凡在逃者认罪罪减三等,姑娘姐弟只是从大户人家拿了几匹布逃出来,算不得罪了。”景姒“嗯嗯”两声,“公子说的极是,只是我急着找火蝎鳞救家人的命,不想有任何差池,请公子行行好莫要在人前提起我。”把又大又厚的瓜皮帽拉下来遮住眼睛。
牛车缓慢地压过雪地,景姒偶尔从低矮的车窗望出去,靠近王城逐渐热闹,路边沽酒卖肉的商户纷纷挂起红绸,每隔数尺便有百姓在宰鸡杀羊,撒酒祭祀,屈肇和她一道看过去说:“那时欢迎大将军王的仪式,虽然塔塔木可和大周建交了几百年,但百姓们对大邺的大将军王也是很有感情的。”
景姒握紧双拳,“为何?”
“你竟然没有听说过戚延的名讳吗?许是你们姐弟离开中原的时候太小了。戚延,是当今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少年英豪,行军多年几乎全无败绩,且有勇有谋,每一仗都赢得极为漂亮,让所有对手心悦诚服。”屈肇想来极为崇拜戚延,说起他便滔滔不绝,景姒只是淡淡地“嗯”几声他便自顾往下说。
“唯一一次败绩,我记得,是他十五岁那年对阵豫州的老将姚钟,他立于城下横刀马上,高声道敬佩老将志高,且妻子患病,不忍杀他,先让三招,姚钟在最后一招条刺中他的肩膀,流了许多血,部下要杀了姚钟泄愤,他却说愿赌服输,当即下令退兵,那老将甚为动容,下马跪拜,甘愿开城投降,这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输赢之势方寸之间相异也。”
戚延的身上有很多伤痕,他的皮肤又是只会晒伤不会晒黑的,就像一匹纯白无暇的布匹上绣错了许多歪歪扭扭的针脚,红的粉的交叠在一起,景姒第一次看清楚时都哭了,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痛苦,才会有那么多的伤。他捧着她的脸,问她哭什么,颇为霸道地说你嫌弃我?她当时摇头说,若是你的娘亲看到,一定心疼死了。
他眸光转冷,什么也没说,把她推开便走了,后来景姒才知道他在行伍中出生的真相,当时戚螟兵败撤退,直接把怀胎九月的夫人扔下,被敌军俘获,开膛破肚,戚延一出生便被扔进污水里,幸得一好心人救下,瞒在身边,才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戚延从不掩饰他对权力的渴望,他打起仗来是不要命的,常常单枪匹马杀入敌营直接将敌将的头砍下,快速结束战斗。在雍州的那两年,景姒每次见戚延,他的身上总会多出一些伤,他明明一派自得,把那当成英雄的功勋,她却心痛如绞,忍不住想要照顾他。
屈肇说完迟迟不见景姒应答,一看她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头。景姒抬眼望向他,他却一时忘言,眼前的明明是很滑稽的一张脸,但那双水溶溶的杏壳眼实在好看,抬眼那一瞬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家妹妹。
景姒说:“那屈公子你呢,你比戚延还要大上几岁吧,又是同样的出身名门,怎的他是少年英雄,声名煊赫,你却是个游历江湖的无名侠客。”她知道屈肇以后会很厉害,戚延登基后,才是他为将的时代,那个时候他应该将近三十岁了。
屈肇摸了摸鼻子,“这……屈家并非将门,我也觉得自己不是马上行军的材料,曾经和戚延相约骑马从下雍到连裕,在半路上我便被颠吐了,很是丢脸,想来我还是不大适合做个武将……”
景姒回敬微笑,知道他以后会以儒生之躯辅佐戚延南下征讨长孙鲤,坐镇三十万大军帐中挥斥方遒,再看他如今这副初出茅庐的青涩模样,很是有趣。
午间王宫丝竹缭绕,舞蹈翩跹,积雪的屋檐在宫殿内筛下一抹冷光,景姒缩头缩脑地站在屈肇身后,冷得直哆嗦,只等着宴席结束能找到机会去拜访可敦。
戚延还没出现,说是车马在路上被积雪阻挡,正在派人清雪,需要晚上两个时辰。
可汗拓跋英闾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年轻时也曾经历过部落纷争,戎马半生地统一了塔塔木可地区,与大周建交,他对大邺朝似乎是不满意的,戚螟做皇帝的那几年施行了很多阻碍交流的政策,直到后来戚延做了皇帝情况才有所缓解。
后来在景姒死前,据她所知这位可汗与戚延已经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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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友好,在书信中以兄弟相称,友好协商了开放边境、促进贸易等事宜,通过塔塔木可连结西域的诸多国家,戚延早晚有一天会达到他的愿景,千古一帝,万国来朝。
景姒只是没想到屈肇是半句胡语也不会,还敢孤身一人游历西域,原来他常常与可汗交流常常手脚并用,猜测对方的意思,有五六分准确,这日说是外交场合不能给大邺丢脸,非得把她拉过去,让她在他和可汗中间做翻译。
这种风头景姒实在是不想出,更不知道戚延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十分紧张,鬼鬼祟祟地盯着宫殿大门。
可汗对屈肇道:“你这随从虽然胡语说得好,但太小家子气了,缩头缩脑的,在塔塔木可这样的男人讨不到老婆。”
景姒低了低头,选择不去翻译这句话。她跟娘亲学过一些唱曲,可以把声音压得很低唱老生的腔调,应当不会露出破绽才是,她收回乱瞟的目光不敢再多动作。
“大将军王到!”门外宫人大喊,可汗忙起身相迎,景姒把自己缩成了鹌鹑,用帽子遮挡眉眼,想来她都包成这样了,又是最不起眼的随从装束,戚延一定认不出她。
官员们纷纷呢起身相迎,屈肇也去了,很多箱子被抬进来,景姒虽好奇他带来了什么却一眼也不敢看,老老实实低着头。
戚延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环视大殿,景姒感受到他的目光恨不得把头低进尘埃里,好在接着便听见他的声音,以晚辈的姿态高声拜见可汗,竟是一口流利的胡语。
他竟然会说胡语吗,景姒认识了他那么多年从来不知道。
戚延又说他来迟了,先按照中原人的道理与可汗一拜,再按照胡人的规矩,自罚三杯,满室安静,他在喝酒,景姒并不看他也知道他的五指怎样握着酒樽的把柄,他的喉结怎样仰起,滚落冰凉的酒液。
一路赶来想来吃不了什么东西,骤然喝下这里冰冰凉凉的酒,会犯胃心痛吧。景姒又是一阵郁气,她管那么多做什么,他们都已经没关系了,痛死他也是活该。
酒樽按在桌上,众人赞赏,王爷当真豪气爽朗,是位英雄。而后起舞奏乐洽谈,其乐融融,景姒的肩膀松懈下来,想来这一关应是过了。只等宴席结束或这些人都喝得烂醉,寻个机会出去便是。
“阿大你说,阿布卡是什么意思?”屈肇的叫嚷声忽然响起,景姒吓得不清,因为跟他说好了,进了皇宫便叫她阿大。他来到她面前,靴子就在她眼下,“方才可汗说了这个词,我说是‘英勇无畏’,戚延非说谁‘冲动轻浮’,你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另有一人来到她面前,戚延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三分兴味三分薄醉,“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劳烦,这位公子,赐教。”
11. 气哭
景姒不敢张口,她知道戚延对她非常熟悉,很可能露出破绽。然后她可能会死在塔塔木可,再也不能回到雍州。
她觉得戚延现在一定想要杀了她。
半晌,沉重的目光依旧压在她身上,一道娇俏的声音救了她:“听说今日贵客到访,是有名的汉人美男子,怎么没人请本公主呢?”
来自戚延的压迫感离开,景姒差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更加屏住呼吸不敢抬头,只听他们说话知道是可汗的女儿敏筝公主,活泼可人,深受宠爱,她看似对戚延很感兴趣,揪住他问个不停,戚延十足耐心地一一作答。
拓跋可汗说这个女儿最是刁蛮,每日鸡飞狗跳,唯有戚延来了才能叫她规规矩矩地坐一会儿。戚延回答公主可爱,与公主相谈甚是愉快。敏筝公主抛出一连串笑:“我一向是很乖巧的,只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太过无趣,不想与你们说话,延哥哥就很好,他说的话我爱听。”
有人打趣公主与王爷年龄相近,性情相合,不如约定合婚,大邺王爷就成了塔塔木可的女婿,两地必然交好。戚延没回应,公主却一口答道“这是极好的,”又用蹩脚的汉语问因为胡语不好一直参与不进去的屈肇,“屈哥哥,我要嫁给王爷了,你觉得好吗?”
在场只有景姒知道,敏筝公主日后会嫁到大邺,但她嫁的人是屈肇,这两人一个斯斯文文的儒生,一个刁蛮任性的公主,婚后三头两天吵架,还曾闹到戚延那儿说要和离,但是离不了,屈肇被公主压得死死的。
那边屈肇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敏筝公主像是起来打了他一下,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扭捏。屈肇找了个理由说要去更衣,景姒终于也能走了。
她是来找可敦的,屈肇陪她去了可敦的宫殿,对侍从说是今日大邺来的客人,请求拜见可敦。那侍从却摇头道:“可敦患病,不能面见外客,几位请回吧。”
景姒提前准备好说辞:“我来自中原的医术世家,不知可敦患的是什么病,若能让我看看,或有办法医治。”
随从们互相看一眼,进去回禀可敦,过了会儿出来把两人带进去。宫殿里连墙壁都被熏上了药味,屈肇低声问景姒:“你还会医术?”
景姒上辈子成婚后经常见不到戚延,自己一个人待在王府,有非常多的时间,她不想白白荒废了,又与那些夫人小姐说不上话,便去戚延的书房看书。看了很多的医书,还曾到太医院旁观学习,因此算是小小的会一点医术。
“实在是只会一点皮毛,不敢逞强,为了见到可敦只能出此下策。”
侍女说斛尔娜可敦来自天竺,最是宅心仁厚,却在数年前怀了鬼胎,肚子一直隆起就是不见孩子降生,身体越来越虚弱,今年更差,四肢开始腐烂。她的话叫景姒有了心理准备,亲眼看到帘子掀开的那瞬还是惊住了。
女人的皮肤呈现青黑色,四肢萎缩,唯有肚子高高隆起,肚皮上能看到斑驳的青筋和血管,浑身弥漫着死气。
她那双碧绿的眼睛充满善意,景姒下跪说明来意,家人生病,愿以千金购得火蝎鳞,带她进来的侍女不忿道:“你不是说你会汉人的医术吗?”
可敦叫了一声侍女的名讳,“客人远道而来,不得无礼,我反正是将死之人,霸占着那些宝物又有什么用,把火蝎麟取来吧。”
景姒捧着装有火蝎鳞的宝盒,一时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进展得这样顺利,但可敦摆明没有任何私心,只是临死前行个善举,不求回报。她心中动容再次下跪,“我的确会一些医术,愿为可敦尽力一看。”
她的心里原有了七八分主意,可敦患的是腹水,肚子也会隆起,胡人不识,当成怀孕去对待,拖得越来越严重。要治好却是不难,景姒从前在太医院见过这种症状,也知道要用什么药,对着可敦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叫侍女去准备茯苓、芍药、人参、白术等,说自己尽力一试。
屈肇在寝殿外等候,见景姒抱着个盒子出来,身体离开墙壁道:“成了?”
景姒点头,他又问:“那姑娘是要明日便返回中原?”
原是要这样的,但她如今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斛尔娜可敦死去,想要留在这儿为她医治好了再走。
方才在席上,她知道拓跋可汗明日要带戚延去走访王城周围的部落,这么说来这几天,她应该是安全的吧,等可敦的情况有所好转再走不迟。
之后的半个月她每天入宫为可敦医治,根本不用费心去打听戚延的消息,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满王宫的婢女们都在议论他。他先是去了北边的几个羌人部落,和首领畅饮三日,又去了南边的鲜卑和乌桓与当地百姓恭贺冬节,着实拉拢了一番民心。
景姒都有些怀疑自己自作多情了,戚延来这儿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他是来巩固和胡人的联盟,成就他的帝王大业的。
她稍稍放心,治疗腹水的药里还缺一味甘遂,在中原很普通的药材,胡人却不习惯用它入药,与屈肇说了后,他说他游历过王城附近的赤仓山,好像有这味药材,主动提议带景姒去找。
赤仓山的路十分陡峭,景姒崴了脚,被屈肇背下山,手里紧紧抓着一把甘遂,咬牙忍住脚腕的疼痛,看屈肇背的十分吃力,笑道:“看来我不该多穿一件鬃毛大氅,叫公子受累了。”
“无事。”屈肇道。
“呵,延哥哥,你看我的风筝放的好高啊!”到平地前听到风铃似的笑声,两人看向几棵树后,两个青年男女,女子身着胡人华服,跑起来满头银饰轻碰,正看向天空摇曳着一只风筝,男子则是一身汉人的玄色宽袍,衣袂流风,革金玉带环着蟒腰,内敛贵气。
是敏筝公主和戚延。
景姒躲在屈肇身后已经迟了,他脚程极快,转眼背她来到平地。敏筝公主看见他眼前一亮,再看见他身后的景姒,笑脸霎时黑下来,风筝也不管了来问他:“这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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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姒半张脸缩在屈肇的肩膀后,紧张得像只蜷起来的刺猬,不敢往戚延那儿看去一眼。但即便不看也知道戚延看见她了,他的目光冷似千年冰封寒潭,扎在她身上。
“放下她。”他走过来冷声对屈肇道。
屈肇不明所以,景姒在他背后也平淡地说:“放我下来吧。”
他们相对而立,女子低垂着头望向自己的鞋面,男子则在平静水面之下酝酿狂风骤雨的怒气,鹰隼似的眼睛只盯着她。两人明显划出一道熟识的气场,把周围人排除在外。
敏筝公主看了看两人,扯了扯屈肇的袖子,“我的风筝好像挂在树上了,你陪我去看看。”屈肇看看他不敢惹的戚延,又看看景姒,看她微微颔首表示她没问题,才对公主说:“走吧。”
只剩下戚延和景姒,景姒深深呼吸,刚抬起眼睛要说话便被一条铁臂拦腰搂过去,灼热的嘴唇贴紧她的,舌头突破牙关,让她全然呼吸不了。
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很没有安全感,使劲咬了下口中的舌头,血腥味在两人口中泛开,他却岿然不动。
她被戚延推倒在铺了薄雪的草地上,狐裘压在身后,他在她脖颈旁拱了几下,就要往下亲。
景姒被气哭了,即便她是个青楼女子也没有这般受糟蹋的,冰天雪地,那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他竟然想在这里拨她的衣裳。她只想逃避以色侍人的命运,她有什么错,他为何要追上来,这般折磨糟践她。
她伤心欲绝地哭泣,再没了推拒的力气,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戚延却停下,掌住她的下巴冷眼看着她哭。
她躺在雪白的狐裘上,面颊脖颈的皮肤莹白似雪,在她咬牙哭泣时能看到浮现的青色的血管,美丽而脆弱,戚延把手放上去,感受薄薄的皮肤下她的灵魂在小幅度地挣扎,“支配和掌控她的一切”这个认知让他热血沸腾。
“为何要逃?”他一开口声音竟是哑涩,带上染了风寒才有的鼻音,他习惯了把音色压低体现喜怒不形于色,压迫感因为鼻音有所减弱。
他只想找景姒问个清楚,自从来到塔塔木可,他立刻派人秘密寻找她,可是王城周边部落繁多,再往西走便是西域诸国,找一个人与大海捞针何异,明烛说塔塔木可和雍州只隔了一道沙漠,景姑娘若是要走,想来不会留在这儿。
他真的要疯了,竟然觉得宫宴那日屈肇身边的一个随从和她很像,在这几日里时不时便想到,提早回了王城,听公主说屈肇不知道为何要去赤仓山,帮一位朋友采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
“你是我的人,怎么可以和他拉拉扯扯!”
景姒唾骂:“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不是你的人,你是万人追捧的王爷,爱找哪个姑娘没有,老相好的多的是,来缠着我做什么,看不得我安生过日子么?还是你因为我主动退婚,就恼羞成怒,天涯海角都要把我追回来杀了!”
12. 对抗
从前的景姒不是这样的。她在戚延面前总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时时刻刻观察他的反应,以他的感受为先,娇媚可人或是楚楚可怜,都是勾起他怜爱的手段,从未试过对他这样大吼大叫。
她觉得重生后她已经做的很疯了,为何戚延就是不肯放过她,他对天下人皆和善,为何对曾经的枕边人这般苦苦相逼,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戚延则是一阵头晕,他本就患着胃心痛,冰天雪地的跑来塔塔木可,又与几个部落首领连番交际,身体已经十分不适,更让他难受的是一想到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景姒,便会感到若有似无的心痛,一种怪异而陌生的空虚感和无力感充斥全身,那种无处发泄的感觉远比直接捅他一刀要难熬许多。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是那天晚上她言辞激烈地强要退婚,让他颜面尽失,还是因为她没有一句解释,毫无预兆地就要和他恩断义绝。他也不知他对景姒是爱是恨,只想找到她,捆住她的手脚,把她绑在他身边,让她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
等终于再见到景姒的那一刻,纷冗杂乱的念头都消失了,他自上而下长久地凝视她的脸,就只想抱着她,赤条条没有任何阻隔地肌肤相贴,才能填补他心里缺掉那一块。
他已经打算不再与她计较,反正他是男人应当大度些,只要她说句好话他便都原谅她,不说也可以,只要跟他走就可以了,却劈头盖脸得了一顿骂,说他让她不得安生,叫他去找红颜知己。
景姒眼睛鼻头皆红,倔强抿着唇,满脸戒备地瞪着他,戚延头痛的重重合了合眼,哑声道:“什么老相好,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景姒不敢戳穿他和皇嫂的事,怕他羞恼迁怒,看向他身后挂满雪的樟子松闷闷道:“红袖楼里养着的那几个,你去找她们吧。”
戚延却捏了下她的下颌,让她吃痛把眼睛转回来,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他紧绷的嘴角竟是有些松动,甚至勾起两分邪肆的笑意,低头往她唇上啄了几口。
红袖楼是他插了人去探听雍州情报的地方,他养了的几个姑娘,有的是因为唱曲好听,有的是看着可怜,求到他面前来了,他可一个都没碰过,哪回回溧城不是见的她,她当他这么闲的么,还有时间把那些姑娘挨个见一遍。
他望着景姒一副瘪嘴流泪的窝囊相,心中升起几分愉悦,又不想直接告诉她真相,只勾了勾她的下巴:“她们哪比得上你啊。”
他很多时候就喜欢逗景姒,明明心中有主意却闭口不言,看她急得跳脚,一张脸上轮番呈现担忧哀愁悲伤等表情,生动可爱,他反倒在心中失笑。
这回景姒却没什么反应,眼泪不停流着,语调冷然:“确是比不上,我只要伺候一位客人就好了,还是新朝金尊玉贵的王爷,是我千年修来的福分,我应该毕恭毕敬,感恩戴德,继续跪下来做你的狗,怎能有半分反抗之心。”
戚延的笑意冷却:“你为何要这样说自己?”
“难道不是吗?若你不是把我当成勾栏女子,怎会把我压在这儿,分毫不管我的死活,我的脸面,我的尊严在你心里一点儿也不重要,你只是把我当成玩物而已,本就没有半分爱护之心。”
景姒从前远没有这样伶牙俐齿,一边哭着,边对他一通指责,戚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许久,终于起身,把她也从雪地里拉起来。
景姒拂去自己肩上的雪,只有一只手能用,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他幽幽沉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么说来,你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爱我,反而一直在心里厌恶我,是吗?”
景姒咬牙说是,仍是挣不脱他的手,“能与你这样的人春风几度,我也不亏,但要我嫁给你,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戚延的眸色像池水里漾开的一道墨汁,他把景姒的手拉过来环在他腰上,倒像是她主动抱住他似的。
他搂住她的腰身,大掌顺着她流畅的脊骨划过,俯身耳语;“你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力吗,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过你。”
景姒颤声回敬:“大邺的大将军王,不是要来拉拢胡人部落吗,我替斛尔娜可敦治好了病,被王室尊为上宾,你不敢在这里动我的。”
戚延深深望着她的眼睛,略微惊讶于她的骨气。
让他想起,屋檐下雨水打湿的麻雀,鸟喙叼着杂草,一次次扑棱湿透了的翅膀,筑起新的巢穴,那样弱小,却努力挣扎。
她远比他想象的有趣。
数日后是汉人的春节,胡人深受中原文化影响,春节也办的热闹,拓跋可汗邀请了周边部落的首领贵族一道来到王城,既是因为贵客戚延的到来,也为了庆贺斛尔娜可敦的病情大好。
盛典那日景姒穿了一身窄袖对襟折叠领长袍胡服,男装的款式穿在她身上英挺俊秀,长至肩胛的头发束起马尾,戴上胡人的浑脱帽,像个胡人少年。她跟在可敦身旁,听她说起庆典的相关事宜,来的各支部落与王室的渊源,不时颔首。
景姒那日在戚延面放话说王室是她的靠山,三分真七分假,她是替可敦治好了病,但远没有到被奉为座上宾的程度,若戚延要在这里直接将她这个大活人掳走,只怕也没什么难度。她这些天更经常往王宫来,想在可敦面前多些存在感。
那日,她克服恐惧直视戚延的眼睛,言之凿凿地说“你不敢在这里动我”,一瞬间想到的是前世的某个剪影。戚延对她说,面对强大的敌人,永远不要透露自己手上究竟有多少筹码。
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了,自重生那日冲动撕了庚帖,一步错步步错,反而激起他的征服欲。景姒这一世发誓绝不再嫁给戚延,即便还有一丝机会她也要尽力抓住。
楼阁上门窗虚虚闭着,隔绝冷风,炭盆烧得正旺,景姒见可敦面色闷红,提议把窗子推开些,“可敦体力不足,空气要流通些才好。”凭着栏杆往下望,宫人们正在扫草场上的雪,可敦在屋子里喝药道:“咱们胡人原是在草原上长起来的,生性好斗,每逢庆典必然要打几场马球赛,热闹热闹。”
景姒回到屋内,替可敦把脉,她望着她微笑道:“跟在我身边很无聊的,你与敏筝年纪相仿,她最欢喜欢玩闹,你与她一道去玩吧。”
“可敦,外头太冷了,就让我待在你身边吧,我还想听你说完上次那个天竺的神话故事呢。”
景姒一直穿男装,倒是没有刻意隐瞒女子的身份,斛尔娜可敦知道她来自中原的商人家庭,心疼她这样年纪轻轻的独自走上商路,看她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怜惜。她也握着景姒的手说:“我这一股病气,也就你能坐的住,我和可汗一直希望有个像你这般乖巧文静的女儿,敏筝的性子太闹腾。”
“娘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敏筝公主跑进阁楼,先向可敦问了安,握住景姒的手便把将她往外拽,“咱们打马球还差一人,你一定会骑马吧,就你了,跟我走。”
敏筝自从知道景姒跟戚延有旧,就对她放下敌意,带她去草场熟悉马匹,一直用眼睛瞄她。景姒无奈地问:“公主看什么?”
“我觉得你这小身板,和戚延一点都不匹配,很好奇你是怎么承受得住他的。”
不愧是泼辣奔放的草原公主,景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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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涨红,低头牵着缰绳往前走,敏筝凑近,“不要说你们没做过,他见了你的眼神,就像恶狼看见肉一样发着绿光,只想把你拆吞入腹。”
景姒被逼无奈,道:“公主和屈公子又如何?”
“你怎么知道的?”
“公主看向屈公子的眼神,也十分明显。”
敏筝这才放过景姒:“那块木头,不说也罢。”
屈肇和景祺刚巧骑马走出密林,景祺很崇拜屈肇,每次见到他就问个不停,大多是问他府上有什么关于江湖武功的藏书,还有他游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传说中的江湖人士等等,这次一来就请他教他射猎。
马身上挂着不少战利品,屈肇的臂弯里挎着一只小兔子,是活的,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两人见了敏筝和景姒,朝他们的方向来。景祺先跳下马,脸颊通红,满头的汗,景姒招呼他低头,折了张锦帕给他擦脸,他兴奋地一刻不停地说方才屈公子带他去猎了许多东西。
屈肇也下了马,敏筝看见屈肇抱着的兔子就爱上了,用汉语说了句“给我”,不待他回答便抢过来,屈肇随她去,叫她“慢些,慢些,它会疼的”。
上次分离时屈肇问景姒怎么会认识戚延,景姒只说是旧识,他反而愧疚,“若是早知道,就不带姑娘出现在他面前了。”之后也并未因她和戚延有牵扯而看轻她半分,依旧把她当成朋友看待,景姒心中感激。
“弟弟顽劣,叨扰了屈大哥。”
屈肇道:“无妨,景兄弟有骑射的天分,若他喜欢,或许可以加入军中,虽然如今大邺一朝天下平定,但各地总会有流寇作乱,保家卫国,总有一番作为。”
景祺小狗似的看着景姒,“屈大哥说的是,好男儿志在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我要加入军中!”
景姒却摇头:“不行,参军很危险,若有什么意外,你想让爹娘哭死么。”
“姐……你怎么着这样啊!”景祺抱着景姒的手臂撒娇,“让我去嘛,我不怕危险,屈大哥说我很厉害。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跟着屈大哥走了,你自己回家。”
景姒的面色沉下,他不敢再胡说,低下头一副受了委屈生气的模样。
景姒叹气,倾身抱住他,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十四岁的弟弟,和自己差不多高,还是个小孩儿呢。她想起上一世,自从这年秋天嫁给戚延,去了樊京,之后七年就只见过他一面,她加封为皇后那年,家人上京贺喜,那个时候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沉稳寡言的青年,在爹娘身后跪着,听说不爱读书,也不想耕种和经商,让大伯父帮他谋了个衙门里的小差事。
没有机会和他说一句话,问问他家中的生活如何,他平日里开不开心,她是很失落的,但也庆幸有他在爹娘身边陪着。再然后便是戚延做皇帝的第一年,爹娘相继去世,他没跟她说一声便辞官去了西域,半点儿也不挂念她这个血亲的姐姐,景姒当真有些恨他。
她更恨自己,在樊京的每一天都在因出身而自卑,想过无数次,若她是大家族出身的女孩子就好了,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戚延身边。所以对待家人的态度有些公事公办的冷淡,他们都是知道的,后来娘生病,她更是犯了弥天大错,没有回雍州去看一眼,所以景祺恨她,她是知道的。
这一世她发誓,要用尽全力保护家人,要他们都好好活着,怎么能让景祺去参军。
“姐,你哭了?”景祺把景姒拉出来,担忧地看着她。
屈肇和敏筝也围绕过来,景姒用袖子擦了几下眼泪,看见了景祺身后不远处,与可汗一道策马行过的戚延。
13. 出彩
戚延若有若无地与她对视一眼,面色极冷淡,踩着一个奴隶的背下马,和可汗一道走上高台。在交谈时高盛阔论,面容舒展神采飞扬,景姒却发现他下马时,拉着缰绳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充血泛红。
是他极为不适时才会有的小动作,记得在溧城时,有次他打仗回来,在城门劳军,站了整整三个时辰不停的说话,中气十足,但在拍一个将士的肩膀给予鼓励时,她发现他也是这般掐着手。她等得累了回马车睡了一觉,被他打开车门惊醒,他进来时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挺重的一个人躺在她怀里,把她压垮在马车上,掀开衣衫一看,竟是腹部中了一剑没有好好包扎,崩裂了,鲜血染红了整件雪白的里衣。
景姒收回目光,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对景祺说:“你要参军这件事儿,咱们回家与爹娘说了再细细商量,不许自作主张,听到了吗?”
半个时辰后所有贵宾入席,在阁楼上避风修养的斛尔娜可敦也来了,看贵族公子小姐们的马球比赛。
景姒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戚延的身体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应当希望他死在这儿。
敏筝面对几个部落的贵族小姐摩拳擦掌,以为景姒不会打马球,看她一直在出神,只说:“你待会儿骑马离得远远的就是了,不要参与进来,棍棒无眼,那些部落的女人个个凶悍,见你这般柔弱,会一棍子把你打飞的。”
景姒抚着手掌下马儿的鬃毛,说她会打,敏筝惊讶半瞬,号子便吹响了,景姒离弦剑似的夹紧马腹冲出去,直奔草场中央的小球。
她单手握着缰绳,压低身子,盯准马球挥出球棍,马球便弹起来,稳稳当当地落于对方的界限内。看台上一阵欢呼,敏筝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策马到景姒身边问:“你怎么打得这么好?”
“在家中学过一些。”景姒驾马回到出发点。
爹娘从小就教会她骑马,后来在戚延身边学了打马球,是他在她身后一手按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教她怎样俯身挥臂击球。
她下意识忘向高台上的戚延,看不清他的神色,暗暗捏紧了球棍。
这场马球完全是景姒在大放异彩,她的动作极为流畅,与胯下马儿像是多年老友般配合默契,用轻盈的姿态打出一个又一个好球。胡服衣袍被风吹的鼓起来,却半分不显臃肿,反而显得身形清俊。
“清俊”二字,最为得宜,那是一种模糊了少男少女的美,长至肩胛的黑发仅用一根黑绳扎成低马尾,扫着皓白的脖颈,落在薄削的脊背上,随着动作扫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再看向她的脸,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过去,头颅圆润面颊平整,五官错落组合得堪称完美,抬眉低笑时英气逼人。
没有人不爱这样具有生命力的少年,单是看着就像一束阳光打在了心上,看台上越来越多人用各种语言问:“她是谁?”“怎么没听听说过王室有这样的美人?”“她的马球怎么打得这么好?”她赢了球,所有人都热烈地为她鼓掌。
对景姒来说这是一个她要牢牢抓住的机会,她这辈子,要救家人的命,也想要拥有钱财权力,属于她自己,不靠任何人赐予,那样她才会有安全感。她要亲近塔塔木可王室,若能得到王室的保护,以后在西域和中原之间往来经商会安全和方便许多。
马球赛结束后,景姒被带到可汗身边,可汗的左右首分别是可敦和戚延。
景姒的面色因为运动变得粉红,覆着一层薄汗,双眼似清水灌洗过一般明亮,可汗用欣赏的目光打量她:“你就是治好了可敦的那位汉人女子?”可敦在一旁附和,说她叫景姒,是一位商人女子,很是善良,尽心尽力地替她医治。
可汗点头道:“景姑娘救了可敦,想要什么赏赐?”
景姒道她救治可敦本就不为赏赐,“家母患了重病,需要火蝎鳞,向可敦陈情后,可敦没有二话便把那样贵重地宝物赏给了我,我十分感激。可敦也是一位母亲,我不忍看到她被病痛折磨,所以斗胆一试,也有运气相助,才把可敦治好,可见这是可敦平日善心修来的福分起了作用,我不敢贪图功劳。”
她虽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眉眼平直地望向众人,用一口流利的胡语诉说救治可敦的初心,拓跋可汗对她更是欣赏,“好孩子,快起来吧。”请她坐在可敦身旁,时不时问上一些经商的事情。
景姒全程没有看向戚延,察觉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是平时她一定害怕,但如今她刚赢了一场马球,身心皆处在亢奋的状态中,在他面前竟然也能自信昂扬地侃侃而谈。
是等周身的血液逐渐冷却后,在某个瞬间忽然想到戚延就在她身边,打了个寒颤。在和可敦说话的间隙忍不住地偷偷看向戚延,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身体不适。
他漆黑的眼骤然望过来,让她心头一跳,咬唇唾弃自己,在他面前总像个战战兢兢的小丫鬟,一辈子都没法站起来。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抿了个笑,又垂眸饮茶,眼中漾开一片漫不经心。
午后景姒换了一身汉人襦裙,领口有些低,但是如今大邺时兴的款式,更别说这是在塔塔木可,女子们穿的多火辣的都有,根本不算什么。往发髻上簪上一步一动的珠翠步摇,轻扫胭脂,出现在人前时引起一片惊呼。胡人们大多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纷纷上前攀谈,景姒一一应对,周旋得宜。
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打扮,为了得到更多的赞美和喜爱而打扮,颇为畅快。从前戚延不喜欢她在外打扮的花枝招展,但凡穿时兴些的衣裳都要被他数落一顿,她也不爱在外面招摇,因为在戚延面前常常放浪形骸,自欺欺人的想着,若是在外面裹得严严实实,她就不是一个太放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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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只能让她更加自卑,看着那些贵女们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的样貌和才情,更觉得自己上不得台面,除了以色侍人以外再无用处。
冷不防又看到戚延,他正要和几位部落首领一块儿去射猎。他是这场宴会最为尊贵的客人,身边不会缺少巴结的人。他瞥她一眼,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前胸,凝眸一瞬,再像刀子似的刮上她的脸。
景姒尽量仰头回望,他从鼻子里轻哼了声,翻身上马,往围猎的密林里去。
景姒与各部落的贵族公子小姐们交谈一阵,见到明烛站在人群外围面色着急,明显有话要对她说,于是先向众人告辞。
“景姑娘,求你劝劝王爷吧,今夜不要再喝酒了,他这几个月胃心痛越发严重,特别是今日晨起,都咯血了,却硬是要拖着病体来与众人交际,若是真熬坏了身子,奴才没尽到照顾王爷之责,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景姒仔细回想方才戚延上马前与她对视的那一眼,看上去,脸色是煞白毫无血色的,上马时的身形有些摇晃。
她掐了掐手心道:“我与你们王爷如今的关系,不适合去劝诫他,明烛,抱歉。”
说罢转身离去,明烛跟在她身后气急道:“姑娘若是不适合,天下就没有适合的人了,姑娘当王爷是为了谁才到这寒冬腊月的草原上受冻呢?又是与谁见面后食不下咽,连喝了好几盏酒才睡下,第二日又要鸡鸣时起身与可汗走访附近村落呢?”
景姒找到一匹马,骑上去,明烛在下面道:“没想到姑娘如此心狠,王爷一颗真心放在你身上可算是喂了狗了。”
景姒绕着山边骑了一个时辰的马,直到天色变黑,敏筝公主起码来找她同去用膳。她一直在想明烛说的是真的么,戚延竟为了她这样难过?她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屡屡想到戚延今日的异样,越想越不是滋味。
怎么可能呢,在她看来戚延会利用她,馋她身子,记恨她退亲的行为,就是不会因为爱她这般疲倦伤神才对。
若是他和每一个旧情人分手时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他的心该碎成多少块啊。
景姒与敏筝一道骑马回营帐,有几个公子上前攀谈,问她一个下午不见人影是去了哪儿。
才与他们说了几句话,景姒便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向她飞来,卷起一道尖锐的风直奔脑门,映入瞳孔的是一支高速旋转着的黑色箭簇。
“砰——”她还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脑门一震,发髻散落,她从凌乱的头发间抬头,看见握着镶金嵌玉长弓的戚延。
隔着十几盏极幽暗的琉璃灯,他射出一箭,正好卡进她发上玉钗的镂空孔洞,把那只玉钗带离她的头发,停在她身后的树梢上。
随从把那只箭捡回来,玉钗完好无损,被呈送到戚延手上。
他把玩着那支玉钗,黑压压的目光再度看向她。
14. 冰钓
戚延从来不知道景姒的性格其实这般强硬,眉眼渡上一层塞北的风雪,明明对他又惧又怕,却故意对他冷脸,与旁人交往无忌,那头上摇晃的玉钗让他看得怒火中烧,一箭射去,强硬地要她向他看过来。
他如愿了,但她平淡地拨开乱发,那平淡毫无波澜的目光更像刀子,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还未说话,随行的一位大邺官员便用胡语打了圆场:“王爷方才追猎一只小兔,一时失手,竟差点射中了景姑娘,姑娘请莫要怪罪。”
景姒身旁几人惊恐未定,窃窃私语,说王爷看到有人过来了就不该往这儿射箭,万幸没有伤人。
景姒料到有这一遭,戚延用这种方式给她施压,告诉她即使到了胡人的地界,她费力讨好了所有人,一条小命还是被他捏在手里,万幸的是他不是真的想杀他。
她一整天下来极为高调,告诉所有人她是谁,就是害怕戚延会发疯杀了她,她还不想死。
她骑马走向戚延,向他讨要簪子:“王爷一定是无心的,请把簪子还我吧,这件事,我会当作没发生过。”
戚延原本垂眸望着掌中玉钗,闻言目光移到她身上,景姒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害怕脱力,悬空的手臂颤抖,却在强撑。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撑住,睁着酸胀的眼睛,素白的手心倔强摊开,戚延看了她半晌,才把带着体温的玉钗放进她掌心里,“景姑娘,抱歉。”
景姒点头拜过,骑马和他擦身而去。
晚间风冷,在野外升起篝火载歌载舞,景姒裹紧披风,转动手边的一串烤肉,听两个胡人婢女说王爷要了一户温酒,想起明烛说,今夜万万不能让他再饮酒了,她捏紧手中酒杯。
顺着那送丫鬟送酒的方向看去,原来戚延身边坐了两个舞姬,他与可汗和煦畅谈,时而就着舞姬的素手喝一盏酒,吃一块肉,看着精神极好,估计是明烛白担心了一场。
景姒正独自喝酒,一人过来攀谈,是一位羌族公子,名叫俄何苛能,景姒读了几遍,他笑道就叫他的小名黑熊吧,家人朋友都这么叫他。是在盛宴上最早过来搭讪景姒的人,皮肤黝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看着很善良。
他说起羌族的马奶酒,比王城的要正宗许多,景姒抿唇笑着听他说话,篝火的光亮映照着柔和的面容,连风也温柔了几分。
“大邺的女子都像你这般好看么?”黑熊一时张口忘言。
……
“回公主,屈公子独自一人去了湖边冰钓。”
敏筝今日赢了一场马球想找屈肇为她庆祝,却整夜不见他人,正不知道一个大男人为何不爱与众人吃酒,就爱自己往那犄角旮旯里钻,她想去找他,脑子转了几圈目光落到景姒身上。
单是坐在那儿便是一朵袅袅娜娜的芙蓉花,难怪会让戚延魂牵梦绕,不远千里追过来,只是,她看了看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情的美人,又看向上座脸色明显不好的戚延,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型。
她得卖戚延一个人情。
去找景姒:“屈肇自己一个人去了湖边冰钓,你陪我去找他,若是我自己去找他,一定会被他赶回来,带上你就不会了,我觉得他对你像亲妹妹似的照顾,一定会带你玩的。”
景姒拗不过敏筝,也正好在篝火前觉得闷,和黑熊打过招呼,起身离开。
“你的耳珰真好看,一串葡萄似的红珠子,是大邺的款式吗?”
景姒朝敏筝点头,“公主,这是玛瑙。”敏像是好奇用手碰了碰,顺手藏起一颗红玛瑙,交给身后跟着的婢女。
景姒无知无觉,眉目间拢着几分醉意,矩步引颈,束带矜庄,当真是位清冷的神仙妃子,那冷艳的眼角眉梢偶尔流露几分魅惑的情态,更叫人着迷。敏筝挽上她的胳膊,“咱们走吧。”
两人骑马来到大营数里外的湖边,果然有一人盘腿坐在光滑的石头上,月下垂钓,身边的竹筐里有几条鱼。
“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在做什么。”敏筝下马小跑到屈肇身边,自发转换成甜腻的汉语。
“在钓鱼,”屈肇看向绑好她自己和公主的马,再信步过来的景姒,“景姑娘,你怎么也跟着公主胡闹,夜里风大,别冻着你们俩。”
他让敏筝和景姒坐在他的左侧,说风都是从右边吹过来的,他可以挡着些。
“我从前《塞北游志》里得知塔塔木可种长满尖刺,但肉质极为鲜美的鱼,到了冬天会沉到湖底,要很有耐心才能钓上来,所以在这里做了许久,错过了开宴的时间。”
敏筝只听懂一小半,叫景姒给她翻译,磕磕绊绊地用汉语跟屈肇聊鱼肉怎样做才好吃。
景姒望着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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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的温和的侧脸,一时恍惚,自从戚延出现她常常想到屈涴渝。就算寡居,她也是整个樊京最明艳的一朵娇花,似乎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事情烦心,总是持一把绒扇游走在皇室和高门之间,热络地参与每一样事务,景姒真的很羡慕这样的人。
她未出阁时一定过得极为恣意快活,才能养的那样一副脾性,屈肇,一定是一位很好的哥哥。
应当会带着屈涴渝玩各种游戏,耐心地给她讲解游戏规则,会让着她,在她撒娇时让她赢上一局。
“景姑娘,若是冷,你便回营帐吧,不要陪着敏筝胡闹。”
景姒摇头,对他道:“能不能让我来试试?”
屈肇没想到景姒会感兴趣,她一看就是被敏筝拉过来的,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都无聊得眼泛水光了,“当然可以,你来试试吧。”他让出位置。
景姒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屈肇俯身为她调整栏杆的高度,温和笑笑:“其实没什么注意事项,耐心等待就好,若有鱼咬了钩,记着用寸劲儿收放几次鱼线,等鱼把钩子咬实了,再用力拉出水面,这个说不好,多放走几条吃了肉就跑的鱼儿,自然就明白了。”
景姒点头,望着平静的湖面,心情非常平静,屈肇和敏筝坐在她左右两侧,偶尔说几句话。
她毕竟是重活一世之人,心性足够沉稳,奈何没有鱼儿上钩,大约过了两刻钟,一阵冷风吹过来让她打了个喷嚏。
“好啦——”敏筝夺去她手里的钓鱼竿,“夜深了,我和姒姐姐就先回去了,让他在这儿坐到天亮吧。”
景姒从善如流,她本就不为钓鱼,也没什么遗憾,屈肇却说日后有机会,一定带她成功钓上鱼。
她不辨方向,来时就是敏筝带着的,自然跟着她回去,思绪繁杂,回神时见周围的林景十分陌生,不像来时路,犹疑问她:“公主,是这条路么?”
敏筝对她歪唇一笑,“安生待着吧,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的。”说罢一夹马腹,身影瞬间消失在密林深处。
林中冷风呼啸,连天树叶莎莎作响,林木森然,景姒完全看不清半里外的物事,交了几声敏筝无人回应,远处还有隐隐的狼嚎,她顿时清醒,周身寒毛耸立,心跌落了谷底。
马蹄往敏筝消失的方向走了一刻钟,她终于见到活人。
戚延。
15. 山洞
不等景姒反应,戚延骑马过来,伸臂一揽,把景姒抱到他的马上。
景姒面向他,分腿坐在马背上,脖颈被灼热的手掌握着,被迫仰头接受令她窒息的亲吻。先是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反胃欲呕,然后发现他不只是醉酒,他身上很热,满面红晕,连耳朵都是红透了的,“你,你在生病?”
戚延边亲她边策马来到附近山洞,抱她下马走进去,把她压在山石上。
他的脸红的有些稚气,尤其漆黑的两丸眼睛盯着她的脸,像猛兽面对即将饱腹的猎物,景姒难受地移开脸,被他握着下颌转回去。
戚延一手按住她的下巴亲她,一手拨开披风扯掉衣裙的系带,夹绒襦裙顷刻掉到地上,凉飕飕的风从脚边钻上来,让景姒冷得浑身战栗。
“你疯了,戚延,放开我!”
她咬破他的嘴唇,尝到一嘴的血腥味,戚延用手背抹了把唇边血迹,月下面孔近乎妖异。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那样和男人肆意调笑,无所顾忌么?”
这番话戳中了景姒的肺管子,她又恨又怕,裹紧披风,几次张嘴才发出声音,颤得不成语调:“我没有!我怎样与旁人交往,与王爷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戚延的五指陷入她的脸颊,来回逡巡她的脸,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视线落在她染了血艳红的嘴唇,忽而挑眉冷笑,“你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时候,怎么不说有何干系。”
灼热的手掌离开她的脸,留下明显的指印,粗糙的掌心滑过她的脖子,继续往下,挑拨几下解开了披风系带。
景姒唯一用来蔽体的东西就这么没了,被男人拥进他的大氅里,鼻端浮动熟悉的气味,但她没法思考更多,脑中塞满了悲愤和哀伤,脸颊滑落两行滚烫的泪水,还是戚延抚上她的脸,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哭什么?”
戚延擦去她的眼泪,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打算,一手扯去他自己的腰带,又把人压在石壁上。
景姒痛得眉心紧皱,眼泪簇簇落下流个不停,她真的不想再和戚延有任何牵扯,可她这么弱小,要怎样才能反抗?
“说话,哭得丑死了。”戚延的指腹在她哭肿了的眼皮上划过,从她拒婚开始,每次见到她都是在哭,不知道这两只眼睛里怎么藏了那么多眼泪。
他从樊京来这儿之前,是想让她哭的,让她跪在他的脚边,哭着说她错了,再也不跑了,直到人真的在面前被他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只觉得心疼。
只要她不再哭哭啼啼,哄哄她也无妨。
事已至此,景姒不想给自己找更多罪受,仰头对他说:“我的背很痛。”
戚延把她抱起来,原来他的大氅早被蹭开,她的背直接擦在粗粝的石壁上,磨出了几道血痕。他瞬间愧疚,脱掉自己的大氅放在地上,又垫上她的披风,才让她躺下。
“对不起。”他重新抱住赤条条的美人,往她眉心落下一个个安抚的啄吻,又想到在自己在去樊京之前冷落了她,才让她执意退婚,态度更是柔和,“对不起,姒儿,一直以来,我让你受委屈了。”
景姒蓦地睁眼望向他,这一句抱歉比他的发疯更让她感到惊恐。
山洞外是皓白月光和漫天白雪,戚延头顶的羊脂玉冠也流转华彩,未完全束起的黑发绸缎似的滑落到她肩上。他竟然罕见地对她显露温柔,柔和的目光和指尖一道刮过她的长眉,鼻尖,“我受父皇所召去了樊京,留你在溧城,应当知道你的难受,但我放任不管,任由你担忧受怕,我做的很不对。”
他抿了抿唇,不与她目光相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平日在她面前,何曾这般低声下气过,说出口前在心里哄了自己许多回。
景姒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本来已经收歇的泪水瞬间向外奔涌,泪眼模糊难以看清他的脸,她为什么哭,是为前世至死隐忍的自己而悲哀吧。
身在宫闱如履薄冰,多么希望得到陛下的理解和体谅,今生竟然这样轻飘飘的,就让他说出一句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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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延握住她的手,似乎觉得她这样就是心软了,又想给自己找补两句,“可是你当众烧了聘礼,放言退婚,也是错得离谱,这件事我会圆过去,日后到了父皇母后面前,你不要主动提起,以免他们对你更加不满。”
“对我不满?”景姒怔然流泪,喃喃自语。
戚延继续刚才的欢好,快活地叹息,边向她邀功:“你的出身,原是不够做我的正妻,但我用收复三个月收复西昌十二郡,用这军功让父皇答应不再置喙我的婚事……”
他说:“所以你要知恩图报,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再像这次这般任性,否则,我真的会生气,不再理你,到那一日你一定追悔莫及。”
他像是因为高热说起胡话,景姒咬牙望向灰秃秃的石壁,只想这份屈辱快些过去。
戚延还生着病,没过多折腾她,只做了一次就睡着了,呼吸声很重,人也很重,景姒费了一番力气才推开他,捡起脏兮兮的裙子穿好。
浑身疲乏不堪,站起来时□□有东西滑落,她想往睡死的人身上踢一脚,还是没那个胆子,从裙边撕下一块布,去外头沾些雪水,为自己擦身。
天还是黑的,依旧看不清道路,她披上自己的披风在石壁旁坐下,浅浅睡过去一阵,被粗噶的呼吸声吵醒。
戚延烫得像个火炉,闷在大氅里头的整张脸红得发紫,乍一看极是吓人,是刚才发了一身汗,没有人替他收拾,膈在衣服里头,头发根也全都汗湿了,被冷风一吹病情不加重才怪。
景姒真的怕他死在这儿,万分不愿意,还是解了他的玉冠、衣裳,他整个人真的重死了,去外头盛了一捧雪水,回来用湿润的布料给他擦身,一次次重复这个动作,劳累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让他的体温降下去。
她没力气给他再穿上衣裳,用大氅把他裹起来,就这样吧,外头的天色渐渐亮了,她走出山洞看到自己的马,大半夜没栓绳它竟然没走。
骑上马,她循着炊烟找回营帐的方向,不再往那个山洞看一眼。
16. 女神
踩着清晨的朝露回到营帐,景姒远远便看见景祺守在她的帐篷外头,歪着脑袋睡着了,听到动静骤然睁眼,迎上来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整夜你去了哪儿?若到天亮你还不回来,我就要去找屈大哥帮忙了。”
景姒回到帐篷里坐下,说没事,景祺给她倒了杯热茶送来,“是不是那位王爷又纠缠你了?”
景祺年岁小,贪玩,一来就交了许多朋友,昨日篝火晚宴上和一群少年划拳掷骰子喝酒,玩得不亦乐乎,难为他还记得她这个姐姐。景姒望着弟弟的身影,捧着热茶,冷了大半夜的身子总算热乎了些。
十四岁的弟弟,也比戚延贴心多了。
她望着热茶上升起的雾道:“这里待不下去了,你做好准备,我们随时去西域。”
……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浅眠了半个时辰就被婢女叫醒,说祭祀活动开始了。景姒自然不能以昨晚一夜没睡为理由任性行事,扑了很多粉勉强盖住眼下乌青,但疲惫的神色怎么也遮不住。
祭祀庆典中,祭台上摆了猪羊狗鸡,稻麦菽粟,拓跋可汗把一只碗高举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周围有几个巫师在念听不懂的咒,景姒尽力维持清醒,只是屈肇在向她解释胡人的祭祀习俗时难免游离,让他打趣:“你昨夜做贼去了?”
景姒心虚摇头,看了眼四周,戚延不在场,也没人说他死了,应该是着人知会了可汗,在帐篷里休息。
好不容易熬到一场祭祀结束,景姒整个人有些灵魂出窍,却被告知还有一个环节,选出莳花女神。
敏筝出现时还是笑眯眯的,就像昨夜背刺景姒的事没有发生过,挽着她的胳膊,“咱们胡人热情奔放,青年男女会在盛宴上直接许了终身,结成连理。相传数百年前的盛宴上,若是男子爱上一个女子,就为她送上一捧花,女子接受,则对回以亲吻,不接受也要收下花束,演变至今日,接受了中原的一套礼义廉耻,私定终生的少了,赠送花束的习俗却留了下来,收到最多花束的女子被称为‘莳花女神’,人人都以与她见上一面为荣。”
她道:“往年他们说我年纪还小,称不上女神,今年却来了姒姐姐,只怕这女神的头衔,没有人能从姐姐手上抢走。”
景姒对上她有些不自在,屈肇看出来了,道:“景姑娘,若是不自在,现在便回帐篷去坐着,等赠花结束,再出来吧。”
景姒站在阳光里,鸦羽睫毛沉着,在玉白的脸上洒落两片阴影,她思量了会儿,再抬眼已满是坚定,对她如今的处境,出点风头不是坏事。
“我想留下看看,听着好像很好玩。”
她相信自己这几日的表现足够精彩,待人接物,也足够热情大方,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了的,心里再怕,也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畏畏缩缩,这般不敢,那般不愿。
她摆出一副落落大方接受赞美的仪态,果然收到了很多花束,来自不同部落的公子为她献上鸢尾、月季、风铃草等冬季长在野外的花朵,对她热情赞美,“景姑娘,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子”“回到王城后,能不能私下里请你喝一杯酒?”“如果可以,还想带你到我的部落走走,相信你会喜欢的”……
人的自信是在与人交往中逐渐建立的,景姒在赞美声里越来越确定,她如今还是一个值得被爱的姑娘,只要离开戚延,她会有很广阔的天地,她会找回她自己。
……
拓跋可汗在祭祀中一直担心戚延的病情,昨夜吃酒到深夜,王爷的脸色越来越差,叫舞姬都退下去,不再参与旁人的谈论,自己喝了两罐酒,后来,婢女给他上了脍羊肉,他却一口未动,推说醉酒,与众人告辞离席,今日更是一大早派了小厮过来说他染了风寒,不能参加祭祀典礼,请可汗见谅。
不说王爷尊贵的身份,只说他是一个优秀的晚辈,学识广博,为人疏朗阔达谦逊,拓跋可汗把他当作忘年的至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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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不想他出任何差池。
可汗亲自来到帐篷外面,小厮进去通传,不消一刻钟王爷穿戴玄色冕服出现,衬着宽肩蟒腰,往那儿一站便是万千气象,英武不凡。可汗暗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戚延这般品貌,一定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上前热切询问:“听说王爷感染了风寒,一切无碍吧?”
戚延的鼻音很重,微笑着道尚可,在帐篷里烦闷,不如到处走走,可汗心道赠花仪式正在进行,带这位大邺来的王爷,去领略塔塔木可的传统也好,便请王爷往那边走。
二人闲适谈话,往祭坛方向走,还未走近,先听见青年男女的调笑声,闻到漫天花香,可汗对上戚延会下意识忘了他还未加冠的年纪,把他当成平辈对待:“他们年轻人爱玩爱闹,每次举办盛宴总要聚在一处,借着赠花嬉笑打闹,有咱们在场镇着,倒是不敢闹得太过。”
戚延了解过这个仪式,知道不止嬉笑打闹这样简单,“莳花女神”的名号,与花魁娘子无异,说的好听,也不过是一群男人品评审视一个女人,把她们的容貌身段性情端上杆子称一称,看是否符合他们的审美意趣,有何尊重可言。
有一年许多人醉了酒,扒下莳花女神的衣衫,让那女子羞愤投湖,之后可汗便下令,只有在公开正式的宴会中才允许赠花,派出侍卫看守秩序,总算去其糟粕,如今勉强算个传统习俗。
“景姑娘,我能抱一抱你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这样美貌的姑娘。”男人的声音从场地传来。
戚延闻言加快脚步走出小径,正看见景姒捧着满怀的花束,对面前足足比她高两个头的男人点头。
她的面容清冷,唇角却抿起两分克制的微笑,眉眼间带着一抹羞涩专注地看向那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这半冷不热,却欲语还休的神情会怎样勾起男人的欲望,让人一再沉沦。
会想知道她冷漠的面相,难以情动的身体之下,那颗心到底有多火热。
17. 吓唬
景姒仰面看着男人,他似乎很害羞,说了想抱一抱她,却迟迟不敢接近,脑门都要冒烟了,她觉得好笑,主动上前一步,抱着的花束贴了男人满怀。
男人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微微俯身,却听见拓跋可汗的声音:“景姑娘,你会中原的医术,可否替王爷看诊?他感染了风寒,请姑娘用中原的医术开两副药,不要叫他病情加重。”
景姒的目光望向可汗身后的戚延,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一脸病相,却穿一身极为正式的冕服,像个附在真龙天子身上的孤魂野鬼。
她不能驳了可汗的话,只能捧着数十束花,从“莳花女神”的评选中退出,随可汗和戚延去了举办宴会的大帐。
一道帘子相隔,拓跋可汗在外等候,戚延分腿而坐,袖子捋到手肘,手腕搭在桌案上,景姒往他的脉搏落上两指。
“王爷,没,没什么事,只是风寒,多喝几副姜汤就好了,若无事……”
她支支吾吾一脸懦弱,不似方才眉眼含情,戚延心里一股邪火,本就盯着桌上的花双眼喷火,起身把那花全扔到烧着的火盆里,“呼啦啦”火焰窜得很高。
景姒的心拔凉拔凉,血液里逃命的本能被唤醒,撒腿便往出口跑,却跑不掉。
戚延捏住她的肩膀,气息灼烧了她的耳廓,“往哪儿跑?随便找一个男人躲进他的营帐么?”
景姒回身面向他,气得难以顺畅呼吸,方才的好心情全都没了,带着哭腔道:“什么男人,你根本就是把我想成勾栏院里的女人,可以随你肆意糟践,旁的男人也可以,是不是?我是在你面前自甘下贱过,难道便一辈子不得翻身了么!”
一派胡言!
戚延见她又哭只觉得烦,整日哭,他是什么索命罗刹不成,心烦至极,看她穿的那是什么,不知哪来这么多妖妖调调的裙子,交领上还沾着一片纯白的月季花瓣,他把那花瓣摘了,在指间碾碎。
比花瓣还白的皮肤,丰隆的胸口有几道若隐若现的青筋,还有一抹突兀的浅红,他把衣襟拨开,发现那时他昨夜弄出来的印子。
景姒一味的哭,泪水滑到脖子上,望着他的目光怨恨委屈,就是没有爱意,戚延深吸一口气,把她腰间的系带解了。
她的反应尤其大,拼命挣扎,慌乱之际竟往戚延腹下踢了一脚,趁着他手劲松动搂着自己的衣裙往外逃,还未到门口就被抓回去,压在门帘旁,背抵着粗糙的帐篷布。
戚延邪笑:“小猫儿也会亮爪子挠人了?跑什么?”把咬唇快要哭晕过去的姑娘搂进怀里,还是依他所愿褪掉了那身他不喜的衣裙,抱着她踩在他的金丝云纹皂靴上,他展开她的四肢把人深深抱着,“我只是叫你不要与那些男人轻易接触,你便又是哭闹又是打骂,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般习气?”
景姒动弹不得,哭到胸腔都疼了,戚延抚着她的后颈,语气柔和下来:“日后到了樊京,千万要收敛你这般脾气,那些人笑里藏刀,表面不说什么,只会背后给你使绊子。”
景姒当然知道,她是活过一回的人,无比清楚,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融进大族的圈子,听不懂他们用晦暗的语言对她挖苦讽刺,所以这一世,她不想再削尖了脑袋往那名利场里钻。
“我不会去樊京的。”
戚延的气息骤然冷却,他以为昨夜,已经与她解释清楚,他可以原谅她烧了聘礼的事,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依言娶她!而她照顾了他大半夜,他烧得厉害,知道她抱着他的肩膀,把冰凉的帕子伸进他的衣衫里为他擦身……闻着她身上清冷的香气,他久违地做了个好梦。
只要这样就好了,他要求不高,对她本就没什么要求,这执拗的性子不改也可以,反正,他会做到最好,让她登上天下至尊的位置,让她自由自在。
可是她说,她不愿意跟他走。
戚延忍过一阵头晕目眩:“到底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了?让你恨我入骨非要退婚不可?”
景姒真的很担心,这是宴会的大帐,摆了许多坐席,随时会有婢女进来打扫,他们就在入口边上,而她被戚延抱着,身上只有一件肚兜和亵裤,她半分也不想待在这儿,气急了道:“因为我想要一位尊重爱护我的夫君,而不是像你这样,没说两句话就把我剥光了压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你总是这样,半分不顾我的感受,我在你身边的每一日都觉得无比煎熬,快些放开了我!让我穿上衣裳!”
按理说戚延应该放了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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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安慰,但他如今病的难受,听到景姒拒绝的话只觉得心如刀割,轻而易举把她那点反抗的力道按下去,“除了我,你还想找谁当夫君?”
他想他是病了,景姒一日哄不好,他的病就不能好,只想狠狠抱着她,把她融进骨血里头,如果让她笑那么难的话,让她继续哭也好,为他而哭,那至少证明她在想着他。
戚延这般想着扯掉景姒的亵裤。
他真的疯了,他真的疯了!方才拓跋可汗送他们进入营帐,考虑到她看诊或许不便围观,就在帐外等候,叫她若有需要随时开口,他现在就在一帘之隔的地方。
也许可汗的臣属们,见可汗出来这么久,会寻过来,他们就站在帘外,商议今夜要为王爷奉上什么饮食。
她时刻关注拿道沉重紧闭的帘子,害怕下一瞬就会有人掀开帘子进来,看到她,看到他们。
她紧咬嘴唇,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扒紧戚延,想把自己藏在他怀里,若是有人进来,起码,不要第一时间看见她的脸。
戚延知道她在怕什么,铁了心要欺负她到底,掐住她的下颌让她不能再咬嘴唇,喉咙里滚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吟哦,她控制不住却羞愤欲死。
景姒求得嗓子都哑了戚延却不打算放过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抱着她平复呼吸,她已经没有眼泪了,目光呆滞地看向帐篷顶上的五彩丝络,满心绝望。
戚延的眉眼间有深深的餍足,抚过她糊在脸上的泪痕,“好可怜的姒儿,哭成这样,待会儿眼睛肿了,嗓子哑了,所有人都知道,与我在帐篷里荒唐的,就是你了。”
景姒愤恨地瞪着他,什么害怕,什么恭顺都忘了,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他往她脸上亲了几下,握住她冷腻的手,十指相扣道:“没有,外面没有人,我们一进来可汗就被明烛请走了,只要我不出去,便有侍卫在远处值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姒儿的声音这般好听,我不舍得让旁人听到。”
景姒被抱到软榻上,抱着双腿,出气的份儿,过了很久还像离魂似的,两只眼睛没有聚焦的地方。
戚延逐渐有些慌乱,在她身边轻声道:“我只是想吓唬你。”
“啪——”景姒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18. 讨好
景姒分毫没收着力道,戚延的脸上瞬间多了个红印,他用舌头顶了顶脸颊肉,感到刺痛,把人抓过来搂住,捏了把她的脸,“真是出息了啊。”
景姒怒视着他,她觉得自己爱了他那么多年实在是瞎了眼盲了心,这个男人的本性就是唯我独尊从不顾虑别人的感受,她是知道的,但她实在不知道他竟然这般无耻,用她的害怕来威胁她,以此取乐。
戚延抓住她再次挥过来的手,收紧手劲握住,面色阴冷,景姒的情绪逐渐冷却,又感到怕,她的记忆中还有很多戚延当皇帝时的画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她也感到悲凉,颤声道:“你若不肯放过我,就杀了我吧。”
他所有对她强迫的行为,都在传达一个信号,就算她已经得到了可汗和可敦的青眼,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和交际网络,只要他想毁掉她,随时都可以,毫不费力。飞的多高多远,她都在他的手心里。
她真的受够了!反正已经帮母亲找到了火蝎鳞,方才她真的有一种冲动,和他同归于尽。
戚延却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发怒,盯了她半晌,只是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几下,“明日跟我回樊京,我带你去西郊赏梅卧冰。”
“不。”
“听话,”戚延抿了抿苍白的唇,抚着她的发丝自顾说道,“婚后你若想常出来走动,也可以,想要经商也不难,虽是王妃,不要太出格就是了,只要不碰盐铁,我都替你兜着。”
景姒推搡他道:“你疯了不成?我说了千万遍要和你恩断义绝,你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为何偏要来缠着我,非要把我逼的发疯你才开心是不是?”
戚延忽略她的质问,抱着她继续道:“樊京的宅子移栽了几株御花园里的梅树,在初建时命工匠引了一道活水,还凿了个温泉池,你一定喜欢。”
景姒头痛至极,崩溃大骂:“我不想再与你有什么以后!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陪伴我的爹娘,自己谋些生计,不再仰人鼻息的活着,你非得要把我逼死才是吗!”
“我会给你最好的。”
“不需要!”景姒也是骂开了,歇斯底里道:“你这样的人,最爱的只有自己,何曾管过我的死活,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一味照顾你,讨好你,早就疲惫至极,厌烦至极!就连跟你同处一个屋檐下,我也难受得想要呕吐!”
她如今的模样很不好看,头发蓬乱,激动得面容赤红,哽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如同泼妇骂街,戚延却本分不觉得反感。他握住她的脖颈,温热的,细嫩的皮肤之下,是棱角分明的颈骨,就像她整个人弱小却蕴含着源源无尽的坚韧的力量,让他一再刮目相看,忍不住探寻更多。
她说他不尊重他,说她想要一位温柔体贴,照顾她感受的夫婿,从前他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那样爱他,只要他一直在她身边,她就会开心,根本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戚延抚上景姒绯红滚烫的脸,垂头吻住她的唇角道:“你要如何才能不难受?”
景姒怔愣住,睁着两只缠满血丝的眼睛呆呆望向他。
她在破口大骂的时候真的做好了脑袋点地的准备,可是戚延,不仅没生气,而且好声好气地问她要如何才能不难受。
他又问了一遍:“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们可以谈一谈。”
没想到他会妥协成这样,景姒咬紧牙关,把对他的恨意翻起来,狠厉道:“我想要你现在就放我走,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要再搅乱我的生活。”
“换一个。”
景姒沉默无言,又是两相凝望了许久,戚延再次把她拥进怀里,深深埋入她的发间:“温柔体贴要怎么做?”
景姒望着偌大的帐篷,想到方才他的举动,冷笑道:“你下辈子也学不会。”
戚延没再说话,帮她穿好衣裳,挽了头发,不太熟练,他也低眉敛目地做了,牵着她走出帐篷,景姒甩掉他的手,倒也不恼,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极度包容和温柔,堪称诡异。
景姒不想深究他的言行,反正她就是他掌心里的一只蚂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帐篷,方才戚延总是要她踮脚配合,有时要她只用一只脚支撑全身,每每做完后当真散架一般,这青天白日的,不好叫热水,她用冷水擦了回身子,将就睡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敏筝来叫醒她,说要回王城了。
原是戚延说要走,可汗不想怠慢了贵客,索性宣布为期五日的盛宴提前结束,先送戚延回到王城,再派遣侍卫送他回大邺。景姒临走时发现来了月事,又带着两次留下的一身酸痛,在马车里疲倦欲睡。
年轻人不爱坐马车,聚在一处骑马,景姒在马车里听到不少“戚延”“王爷”等字词,没有力气捂住耳朵,半梦半醒间听到男男女女在外头把戚延一阵夸耀,说他将来一定是大邺的明君,这次出访,让可汗和所有首领都对他心悦诚服,也大大收拢了民心。
景姒浅浅地做了个梦,发现马车停下,车门被敲响,推门见是明烛,他用胡语高声道:“王爷前日射箭险些误伤了姑娘,十分愧疚,请姑娘去坐后头那辆马车,是王爷专门为姑娘准备的。”
“准备什么?”
“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长达数里的队伍全都因为她一人停下,景姒不好意思,在旁人探寻的目光里自去了后面的马车,刚踏上去便闻到一股暖香,地毯极为松软,踩上去如同陷入云里,车壁挂着许多来自部落的奇珍异宝,座椅铺上软绸,一看便价格不菲。
景姒刚打开车门,便听见身边一阵惊讶声,她没想到是这般做派,不知这荒郊野岭的,戚延从哪里找齐这些东西,布置了这么一辆马车。她扶着车门犹豫了一瞬,熟悉的气息自身后环绕而来,与她一起按在马车门上,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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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为暧昧地覆上她的指尖。
戚延着一身白袍,身披白色狐毛大氅,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在雪地里像个气质清冷的文人,但他只要挑眉抬眼,那股压迫感便挥之不去,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道:“景姑娘,这一份赔罪,你是否满意?”
景姒抽回自己的手,垂眸握着,冷然道:“劳烦王爷费心,这份赔礼我收下了,请王爷回自个儿的马车吧。”
她提裙上了马车,拒绝他的搀扶,刚坐下便有人敲窗,稳而有力地敲了三下,她推开窗户,乌发黑瞳的人带着温雅的笑意,抵拳在唇边轻咳两声,“若姑娘还有需要,我就在后面的马车,只管叫人来寻我。”
景姒确信戚延能做出这样的事,人肯定是有些疯了,她头疼地往车壁敲了两下脑门,想到昨日骂他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他却生生受下了,今日还闹布置了这么一辆马车。
难道这点对她的征服欲,真的能叫他这般放低身段讨好么?
她实在太累在马车里昏睡过去,被一阵动静惊醒,敏筝上了马车,抱着屈肇送她的小兔子,一屁股坐下啧啧称赞:“不愧是大邺的王爷,出手真是阔绰,你可知顶上这只犀牛角值多少钱?”
景姒歪着头昏昏欲睡,值多少钱,她一点都不在意,敏筝在马车里把那些珍宝都赏玩一遍,看景姒一副蔫蔫的模样,问:“你们昨晚又天雷勾动地火了?戚延做的太过惹你生气,所以才送来这一车的宝物赔罪?”
景姒骤然睁眼,敏筝嗤笑一声,“这次,可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呀,可见你们不需要旁人插手,自己便会走到一块儿的。”见她又把眼睛半合起来,始终不理人,握住她的手捏了把,猛然放开,惊呼:“你手怎么像冰棱子似的?”
景姒说来了月事。
她把小兔子放进她手心里,说先委屈一下兔子当暖手炉,跳下马车,景姒抱着一团活物,“唉”了声,那丫头早没影了。又过了会儿马车停下,门打开,进来的是戚延,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颜色极其鲜艳,一看便知是千年难遇的品相。
外头银装素裹,哪有狐狸在外头跑啊,不知他怎么搞来的,上了马车一句话不说捏住兔子的后颈皮提起来,把狐狸塞进她手里。
“喂,你在干什么?”
敏筝带着一个托盘回来,同行的还有屈肇,四只眼睛看着马车内的景象,敏筝把托盘给了屈肇,气冲冲向戚延道:“你把兔子还给我!”
戚延手一松兔子便跑下马车,敏筝脚一跺,跑开追兔子去了。
屈肇则清了清喉咙,目不斜视,把托盘放进马车角落:“景姑娘,听说你身体不适,这是公主为你找来的红糖水,还有汤婆子,厚的手套和袜子,姑娘可自行取用。”
景姒把狐狸还给戚延,拿过汤婆子按在腹部,把散着热气的红糖水捂在手心,慢慢喝下,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
19. 疯了
景姒原不想说话,见戚延一尊大佛似的杵在马车里,合着眼虚弱道:“这些金银财宝,送去给旁的姑娘她们兴许会开心,可我想要的,只是一碗红糖水而已,你不会懂的,你走吧。”
他不肯挪地儿,就在她马车里坐下,抱着红狐狸顺了一路的毛,景姒是奈何不了他的。睡着睡着往他身上歪,被他分一只手搂住,他的掌心比汤婆子好用得多,他也生着病,体温比寻常要烫。
景姒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后背垫着褥子,头枕着韧而有力的大腿,肚子被灼热的掌心拢住,像徜徉在温热的水中,她醒过来时正对上一双圆黑的眼睛,有点被吓到,原来是那只红狐狸,盘在她的颈边,难怪那么暖。
后知后觉是谁抱了她一路,她像被针扎了似的,想要起身。
戚延摁住她,捏了把她的脸,“再睡会儿。”
她还是要起来,睡不着了,她离开了那狐狸却没走,瞟她一眼,眼睛垂下去,在男人腿上盘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她睡得乌发蓬松,面颊粉红,撑着座椅怔怔望着狐狸,缓慢眨了眨眼,脸颊又被掐了一道。
戚延用那只掐过她的手去给狐狸顺毛,说:“这狐狸很像你。”
“很像你”对景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词,她越发清醒,那点梦中留下的温情也被窗缝的冷风吹得无影无踪,坐端正了,一双冷眼望向前方,“王爷请离开吧,在我的马车里惹人闲话。”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景姒浮起几分不达内心的笑,“王爷就是如此独断专擅,以为随手送出些库房里装不下的财物,就算是对我好了,从未体谅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不曾想过尊重我。”
戚延静默了会儿,想他能不能给她尊重,也许可以,但她要向天上的风筝,飞的多高,风筝的线总要拽在他手上。他看着景姒冰冷的面色,决定忽视这个话题,忽而开口道:“我没有别的女人,只有你。”
这回景姒有些惊讶,他一直是个流连花丛的老手形象,她以为像她这样,排队等他临幸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是因为她最能自甘下贱,才打败了其他所有人,获得他的青眼。但他说只有她。
他显然不屑于撒谎。
她转眼冷下心肠,“那又如何,你那玩意儿又没有上锁,想要随便去找就是了,对我说做什么,想叫我给你颁个荣誉勋章么。”
戚延被呛得哑声,他从来不知道景姒长了一副清冷仙子的皮相,真实的脾性竟是这般泼辣!也是,她不是闺中女子,在市井长大,寻常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容易养出刁钻的性子,只是她从前在他面前一直装模作样,把他瞒骗了过去。
其实对于她小意温柔的模样,背后真实的脾性,他并非全然不知,记得有次与她乘坐马车出行,有人故意撞上来,他在睡觉,听见她下了马车,在外头大骂:“讹钱的滚远点儿,把我们爷吵醒了十个脑袋都不够掉!”把那人生生骂走了,等她回来,却没骨头地钻进他怀里,替他揉按手心穴位,柔声道:“外头没什么事儿,公子再睡会儿吧,姒儿陪着你。”
他那时只觉得有趣,倒是没有刻意要她露出马脚,因她装出来的模样,已经很合他的心意。此时大概听她说些粗鄙的言语,竟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新奇和欣喜,想再听两句。
他抱着狐狸移了些位置,握住她的手拉过来,“那你上个锁吧。”
景姒指尖触碰到滚烫的东西,猛然甩手,不可置信地望着戚延,他真是疯了。
回到王城,戚延和景姒都被安排住进驿站,景姒一边进王宫給斛尔娜可敦治病,一边暗中嘱托景祺备好车马,趁着还在塔塔木可,伺机逃往西域,若是戚延把她掳回大邺,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她还总是担忧着戚延会突然发疯,心里想的事情很多,难免体现在脸上,可敦喝了她递过来的药,叫她坐下,温和道:“景姑娘,你说,从前到过天竺,你是否识得天竺的香料?”
景姒只懂得些皮毛,仍是点头,可敦道:“那便太好了,我的娘家,赫舍里家族,是有名的香料商,正愁没有可靠的渠道把香料卖到中原,若你有兴趣,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你为人妥帖,我也放心。”
景姒跪下道:“可敦想要找人做这个中间人何其容易,是看我一个女子想要经商,给我行个方便,这般大恩,我此生难报。”
“不只是这样,”可敦握着景姒的手叫她起来,面容慈和望着她,“你出身在边境,从小往来西域和中原,精通两地语言,家中也有经商的传统,这本就是你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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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遍寻整个塔塔木可,没有比你更适宜的人,你何须妄自菲薄。”
可敦为景姒整理胡服的领子,见她眼眶含泪,摇头失笑,用温暖的目光安慰她。她与她的亲生女儿敏筝真是南辕北辙,她从未见过这个年纪,这般心思沉重的姑娘,反而对她生了怜爱。
景姒本来就想去天竺,得了可敦的保举,更方便了,离开王宫时一路雀跃,当务之急,是要避开戚延。
他这几日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听说是拖着病体和可汗相约,去看王城周围的古迹,她要趁他没回来之前离开。
在王宫的花园里遇到敏筝,她雀跃地跑过来:“走,我带你去找屈肇吃酒。”
屈肇即将离开塔塔木可,去下一个地方游历,他说也许是西蜀国,作为大邺朝唯一的附属国,他对那位博陵王很感兴趣。
他还说在去西蜀国前,想要先回一趟陇西屈家,或是去一趟樊京,见见他的小妹,“这次塞北之行收获颇丰,多得公主帮忙,带我去买了许多女儿家的小饰品,我妹妹一定喜欢。”
敏筝皱着鼻子问:“等你再回到塔塔木可,会给我带中原的饰物吗?”
“会。”屈肇大方坦然,望向景姒,“景姑娘若打算继续西行,只怕困难重重,要仔细避开那位,我认识他许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子这样执着。”
景姒从他说起屈涴渝便一直低落,抿唇感谢了他的好意。
“他一定留有人在驿站看着你,我准备了一辆马车和几个侍卫,每日夜里子时三刻在城门外的歪脖子树下等候,若姑娘有需要,就换个装扮秘密前往哪儿,说我的名字,他们会把你送到西域。”
景姒有些震撼,没想到屈肇这样细心,只是前几日在回城时见了几面,她说可敦的病情还未好全,应当要再为她开几副药,之后,她想要继续去西域,屈肇便把一切备好了。
那边敏筝摇晃屈肇的手臂:“那你过两年,等我十七岁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向父王求娶我。”屈肇呛了口酒,“公主,莫要胡言。”
景姒一直出神,想去外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刚起身,低矮的木门被拉开,身形高大的男人弯身进来,让草庐瞬间逼仄不少。
戚延揽住景姒道:“这般热闹,为何不叫上我?”
20. 强迫
戚延回到王城后,马上离开五日,以参观古迹为名,和可汗及地方官员一起考察了王城周边的民生、耕作和军防,还与可汗商定了推动两地往来贸易的事宜。
他总是想到景姒,她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从小在沙漠里长大,在爹娘的怀抱里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漫天星星,她很怀念那个时候。
她也说过许多次,十二岁时他在流沙里救了她,把他描述的近乎下凡的天神,戚延虽然对此全无印象,却在她回忆往昔时亮晶晶的眼神里,获得极大的幸福感。
他很庆幸,并一度认为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让他在无知无觉时的一个举动,收获了一位姑娘这样赤诚的爱。
他爱景姒,他不能没有景姒。
与可汗走访了几日,他每日都想回王城见她,只能从侍卫口中得知她的消息,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她还是想着离开他,真是好狠的心,他已经用尽办法,软磨硬泡,也求不得她回心转意。
这日收到密信,雍州与塔塔木可接壤的连裕关发生动乱,自从年前大邺派去走马上任的官员被杀,连裕一直不太平,应是周朝余孽在暗中生乱。
戚延不得不走了,他还得带上景姒。
……
景姒从见到戚延那刻开始,肉眼可见地浑身僵硬,被他按着坐下,在场的只有屈肇和敏筝,都知道他什么德行,他索性不装了,大咧咧搂住她的腰肢。
戚延举起景姒的杯子,喝尽杯中残酒,与屈肇说了几句若是回到陇西,替他拜会伯父伯母之类的话。
屈肇淡然回应,很明显他也惧怕戚延的淫威,却凭着一颗良善的心为她说话:“王爷,你要尊重景姑娘的意愿。”
戚延望向怀中的景姒,她不再挣扎,目光和面色皆是冷的,看不出情绪。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姒儿是个聪明的姑娘,想明白了,一定会随我走的。”他在景姒的腰身上来回抚摸,深深望向她的眼睛,“你的弟弟调皮,昨日在集市上摔碎了一只古玩瓷碗,被人扣下,幸好我的人经过救了他,他如今在我那儿,等到了樊京,我这个做姐夫的,一定会好好教导他,叫他懂事明礼,姒儿你说好不好?”
景姒睁大眼睛浑身战栗,不敢相信,他这么无耻。
他一定在她身边安插了人,发现她让景祺置办车马,把他扣起来以此要挟她!她真是天真,分毫没想到,他在别人的地盘也能安插那么多耳目!
她的愤怒的情绪终于被激起,两排银牙磕绊,揪住戚延的衣袖:“堂堂王爷,挟持一名黄口小儿,你可真是无耻!说出去叫天下人耻笑!”
“那又如何?我做事只看结果,”戚延五指轻拢慢捻着景姒纤细的后脖子,与她呼吸缠绕,“离开王城的马车就在楼下等着,你的行李也都收拾好了,若想要你弟弟安然无恙,就跟我走。”
“戚延……你把景姑娘捏疼了。”
屈肇握紧拳头,看不得他这样欺负一位弱女子,因外男的身份不好过多介入。敏筝看热闹不嫌事大,托腮道:“可是母妃属意姒姐姐去天竺贩卖香料,给了通关文牒,还派人去天竺知会了我的舅舅和外祖父,这也是姐姐一直想做的事,戚延哥哥这便要把姒姐姐带回樊京,难免叫她伤心啊。”
戚延却疏朗笑道:“伤心么,也比她跑到天南海北,转头有了新欢忘了我来的好。”
景姒被一路捏着肩膀来到马车旁,戚延放了她,要她自己上去。
她哭泣哀求:“王爷,你让我见一见我弟弟。”
戚延凝望她的脸,想到暗卫说她暗中准备了车马和通关文牒,又想到在雍州前脚答应了他不再胡闹,后脚当众烧了聘礼,说什么‘剪发断君恩’,只觉得满腹戾气在蒸腾,压低声音恶劣道:“你的弟弟,等你到了樊京自然能见到,若是再跑,你便这辈子都别再想见他。”
景姒还是上了马车,一路望着逐渐远离的塔塔木可王城,设想中的一切美好生活都如泡沫在眼前破碎,她却什么都做不了,不由顾影自怜哀痛欲绝,握着拳头默默流泪。
戚延提腕写完一本公文,扔了狼毫笔,把她拉过去顺道放下帘子,抱她坐到他大腿上。
“哭够了吗?”
景姒抬起泪涔涔的眼睛,复又垂下,面容哀戚不发一语。
戚延抱紧她,深深嗅着她颈边的气息,轻叹道:“姒儿,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父皇初登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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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太平,我难免要四处跑动,没法分出人手到西域去保护你,我怎么能放心放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他轻咬她的耳朵,发誓般在她耳边道,“我会尊重你,但那得在成婚之后,这次你要听我的,随我回樊京,把婚事办了,拜见父皇母后,叫他们认下你这个儿媳,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景姒美丽的眼睛极为空洞,望向随着马车跑动微微扬起的帘子,像是笼中的鸟儿徒劳地窥探外界的天光。
戚延渐渐发怒,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哄过一个人,对景姒他当真是全无办法,她的性子真倔,无论对她说什么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他冷声道:“我现在要去处理连裕周朝余党叛乱的事,然后马上就要回京向父王复命,我也不想用你弟弟要挟你,若我有大把的时间,一定会在这儿陪着你,等你玩够了,再跟我回去,但是现在不行,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景姒依旧不为所动。
戚延干脆把她提起来,拉下她的裤子,让她分腿坐在他身上。
景姒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再痛也不说一句话,他看着她冷漠的神色更加无力。
男女合欢,从前是两情相悦,数不尽的畅快和欢愉,如今却是他屡次强迫,连他自己都觉得卑劣,因为用尽了所有手段,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用这种方法,激起她的情绪,让她再多看看他的脸,多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
等她为他流下眼泪,崩溃大哭,他心里的疼痛,才会好受些。
景姒却像是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偏不满足他,宁愿自己把下唇咬烂了也不向他求饶,至始至终手握成拳抵在他肩上,偶尔给他一个讥讽的眼刀子,告诉他这种幼稚的把戏已经对她失效。
戚延最终放了她,把她像一件衣衫扔在马车里,自己一拂衣摆跳下马车离去,景姒过了小半会儿才平复呼吸,合上双腿坐起来,慢慢拢好自己的衣襟,扎好头发。
戚延真的把她对他最后一点感情消磨光了,这样也好,此后她再也不会因为他而受伤。
马车渐渐停下,她拂起帘子向外看,又回到了雍州,熟悉的乡音和建筑,这是雍州边境,连裕关。
21. 心冷
连裕是个只有十多万人口的小县,县令骆原听闻大将军王自境外归来,大驾光临此地,携带一县官员士绅等路旁迎接。
正午时分一列车马自黄沙中现行,前方骑兵军容严整,几辆马车皆以古朴厚重的黑樟木制成,车盖四角悬挂银质风铃撞出清脆华贵的梵音,低调神秘,还未来到近前,已觉贵气非凡。
待王爷踩着脚蹬下了马车,到了众人面前接受朝拜,朗朗如日之初升,铮铮似玉山巍峨,举止沉稳端肃,叫人心生钦佩。
只是那相貌,委实太过年轻了些,面白无须,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子看来,有失稳重。
县令骆原与戚延寒暄两句,他第一句问如今城中米价如何,第二句问夜间有几个更夫打更报时,半句不提闹到圣上那儿去的叛贼动乱一事。
只是这两句话,就让骆原双膝发软背如芒刺,王爷虽年轻且出身高贵,却对庶民生计颇为了然,也是在提醒他不要存了糊弄之心,他此次前来,就是要雷厉风行地把叛贼解决了,需要各他们配合之处,不要吝啬出力。
骆原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如实回话。
他们清扫了府衙,是整个县城最豪华之处,还怕王爷难以下榻,找本地富商借来家传多年的雕花白玉床,上品紫檀木桌椅等,战战兢兢装点了后院的几处房屋。
王爷始终容色淡淡,想来这些东西入不得他眼,只要不太失礼就好,骆原跟在王爷身后,正要离开后院,他忽然停在一棵梅树下,捻着一片飘落的梅花驻足回望。
“穿堂风冷,关上窗户却闷,请大人去寻些轻软的软罗帐来挡住这窗户,另还要些百姓的解闷小玩意儿,翻绳沙包刺绣,都送些过来,”他回身对骆原道,“内子身体不好,不能外出,我怕她在房中待得烦闷,有劳大人了。”
内子……骆原大惊,竟是王妃娘娘也来了么!可是眼前这王爷,分明还并为成婚啊,难道是与某家贵女定下婚约,适时完婚,现今便带着她外出游历……他不敢深想当即应下。
“不知王妃娘娘也远行至此,下官深怕有所缺漏,请王爷提点。”他又发了一身冷汗。
“无妨,她生性随和,只是怕见生人,不要叫无关的人冲撞了她便好。”戚延折下一枝梅花,从半开的窗户放至榻上矮桌,提及王妃,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
骆原在离开府衙时见到了那位王妃,她踩着脚蹬走下马车,身旁没有婢女,抱着自己的行囊,带着两分茫然抬头望向府衙门檐的匾额,与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是个平民女子,长相极为精致,周身萦绕着冷冷淡淡的气息。不是那等贵族小姐的傲慢冷漠,倒像是,天上的仙女第一次下凡,套上一层冷漠疏离的外壳儿保护着自己,默默习得民间规矩。
当她的目光投过来,骆原心头一跳,再看身侧的王爷,竟是提步上了马车,并未与那女子见上一面,说一句话,他心里道一声怪,隔着一段距离向女子下拜:“下官见过王妃。”
那女子却睁大双眸,漆黑的眼睛里泛起惊慌诧异,片刻垂下眼睛抱紧了手中包裹。
……
景姒住进府衙已经过去五天,没见过戚延,应该说从他上次把她扔在马车里,便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她日日在房中刺绣,凭着前世的记忆,绣工勉强过得去,内心总是焦虑,很想知道景祺是否安好,但她见不到戚延,其他伺候的人都是面生的,一问三不知。
戚延向来是被哄着的,对她生了大气,不会再主动来见她了,至少这段时间。
这日明烛敲门,站在门外躬身道,王爷本就患着风寒,自来到连裕,日日在牢狱里审讯,查案,困了就将就在刑房里眠一会儿,饿了,就拿冷掉的包子将就几口,胃病犯得越发严重,今日晨起竟吐了一口血。
他说到动情之处眼泛泪光:“都说少年吐血年月不报,奴才看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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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魄,慌忙把那沾了血的帕子藏起来,但王爷的身子终究他自个儿最清楚,却置之不理,照旧拼了命地抓叛党,常常误了喝药,这可如何了得。景姑娘,奴才知道你对王爷生了嫌隙,请你看在王爷为了百姓安居乐业的份上,去劝说几句,叫他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景姒清楚戚延的性子,为了达到目的,是可以不要命的,为将时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做了皇帝宵衣旰食处理政事,累晕过去就当休息了,太医院那边诚惶诚恐地把控着,她费尽心思劝他规律饮食,按时喝药,也是底子好,抗造,才没出大问题。
可是如今……
她冷叹一声,放下手边刺绣,问明烛:“我可否借用这儿的厨房?”
明烛先是一愣,转而大喜,“当然,当然可以!姑娘快请吧!”
景姒在灶台前望着雀跃的火苗,瓦罐内的硬米逐渐熬成白粥,她加入了葱末,是三分肥七分瘦的臊子肉,她挽袖用刀切成肉茸,和了两滴香油加进粥里,没一会人便有香气飘出。
她独处几日思及很多往事,她现在没有任何筹码,强行与戚延硬碰,受伤的只会是她,这般冷战,越拖下去对她越不利。
抽离了对戚延的恐惧和仰慕,再去看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会冲动行事,城府还不是那么深,不是往后那只修炼得当、戒掉了喜怒哀乐的老狐狸。她毕竟比他多活了七年,那些与他相处的时光,对他的熟悉,是她的武器。
素手捏着木勺舀起一点儿,她低头品尝,做这一切时眉眼始终冷淡。
她放下勺子用冷毛巾握着瓦罐两耳,想取出瓦罐,尾指却被罐身烫到,她眉心一跳,把尾指浸泡在冷水中,还是疼,取出来放在口中抿着。
她不知道自己含着尾指,面容带着几分单纯的魅惑,极其动人,厨房门外,戚延的手搁在门环上,几次欲推开,从门缝里窥着她的身影终是作罢,放轻脚步回了房间。
22. 暂和
卧室的门扉半掩着,景姒一步步踩在雪上,看到半个熟悉的身影,一双手正拿着她绣了一半的云纹玄色腰封来回捯饬,她深深呼吸,抬步跨过门槛。
戚延知道她来了,依旧摆弄着腰封,并不看她,景姒缓步到他身边,弯身把托盘放下,在矮桌的另一侧落座,捏着木勺搅弄碗中肉粥,动作轻缓,朴实的香气四处逸散。她没有表情,垂着眼,窗外的一道阳光洒在面上,乌黑的鬓发浮动一片浅金,小小的堕马髻挽在耳后,圆润小巧的耳朵,连耳廓上细小的绒毛也可爱。
无需说话,已是一派温暖闲适。
戚延不知何时放了手中物件,盘腿坐在榻上,两肘撑着膝盖,定定望着她的手出神。
景姒放下木勺,侧眸看去时,他也正好抬起眼睛,眼神不似往日笃定,抿了抿唇,不经意间流露愧疚之色,两人目光相触,他眨了几回眼睛,伸手过来握住她的五指,那指尖上还存留着木勺的温度。
他两腿下地腾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与她肩靠着肩坐下,一直紧攥她的手不放。
他在自上而下地盯着她看,灼热的目光全方位笼罩着她,让她无处躲避,但他要她先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他的掌心粗粝厚实,像一块粗糙的原木塞进她手心里,景姒目视前方紫檀木桌的一角,舒展指节,慢慢与他十指相扣。
戚延的反应很大,骤然合拢五指,侧身低头寻到她的下巴亲她一气呵成,景姒被他握着肩膀,扣着手,任由他在自己唇上乱啃,不接受也不拒绝,只是偶尔微微仰头,算是暧昧的迎合,也可以只是动动僵住的脖子。
等他离了她的唇,大掌从她的肩头放开,抚过她的脖颈,落在她软烂的唇角边细细摩挲,她的睫毛微颤掩住溢满水光的眼睛,脸颊泛起动情的粉。
窗外的风呼啸着,依旧是冷冽寒冬,窗内年轻的面孔对视许久,景姒虽然只有一些细小的态度软化的反应,却让戚延觉得如同进入清风和煦的春天,心中畅快难以言说。
“王爷,粥要放凉了。”
那双菱角般尖锐的红唇,怎么说出这样软糯的嗓音,戚延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你喂我。”
景姒端起瓷碗,舀了一勺送去,戚延乖乖张嘴,她一勺一勺喂着,想起前世这样的温情时刻,心中难免掀起几丝涟漪。
喂他吃完了两碗粥,又来喂药,进口他却说苦,景姒倒是忘了这一遭,戚延怕吃苦药,苦瓜,苦茶一类的也从来不吃,她自然放下药碗,往帕子上擦了道手,“我去问问厨房有没有蜜饯和糖果。”
戚延把她按下来,又亲向她的唇,把舌尖的苦味送进她嘴里,说何须糖果,没有比她更甜的了。
景姒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下,“王爷别闹我了,等药凉了,药性就不好了,明烛说你胃疼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还不按时吃药,我听了当真揪心,王爷为了让我省些忧思,也请重视些喝药的事吧。”
这话既是故意哄他,也是她的真心话,他日后是天下人的明君,无论如何,她总是希望他好好的,长命百岁地活着。
戚延捏了把她的脸,自个儿把药碗端过去,仰头喝了。
吃完了药用热茶漱口,景姒收好茶盏,觉得戚延的目光都能点火了,今日逃不过床榻里滚一遭,他却抻平了衣摆在软榻躺下,脑袋搁在她腿上,叫她给他掏耳朵。
景姒照做,从矮桌抽屉里取出竹耳挖勺,他不老实地在她怀里轻拱,她轻轻捏了把他的耳朵,那白皙的耳朵马上就红了,他安静下来,脸埋在她衣衫里看不清神色。
她专注掏耳朵,待察觉到右衽系带被解开时,交领也被拨向两侧,肚兜掀起一角,她的手一抖,咬牙提醒:“王爷,这边挖好了,转过去。”
他当没听到,景姒搂着他等待了两刻钟,咬唇忍耐。
终于等他肯转过去,她立即掩起衣襟,用颤抖的手继续替他掏耳朵,瞧见他闭着双眼,一副吸足了阳气的模样,她移开眼不想再看,怕自己会失手戳穿他的耳膜。
……
连裕地处关隘形势险峻,历史上曾数次抵御外族进攻,从城墙望出去,便是塞北的沙漠,许多商人骑着骆驼穿行其中。
这片沙漠,就是景姒在梦里念念不忘的,第一次遇到戚延的地方,他把她从流沙里救起,送她来到附近的连裕关,与父母团聚。
景姒从前与戚延说起那场流沙,他总是兴趣缺缺,这不是他的回忆,他从不会委屈自己,给她任何不是发自内心的反应。
这日戚延给自己告了一天假,牵着她的手在城墙上慢慢走过,恰逢落日黄昏,沙砾像闪耀的碎金,他第一次主动提起救她的事,“可惜我再怎么去想,也记不起来,若我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我不会把你留在连裕,会抱你回府上,让你从那时起,就做我的童养媳。”
再去看她,却是满脸泪花,望着那片沙漠无声地哀戚悲痛,他用衣袖为她擦眼泪,搂住细骨伶仃的肩膀,让她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对不起,姒儿,我不该一直忽略你,更不该用弟弟威胁你,随我回来,我知道我深深伤了你的心,所以自从到了连裕一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实在心中有愧。可我真的很想你,有时候听说你睡下了,才敢回来瞧一瞧你的睡颜,又怕你醒过来,冷着脸斥骂,叫我出去,我会很心痛。”
他说一句景姒就哭得更伤心一重,她真的好恨,为什么他这么贱,上辈子到死也没听过几句好话,这辈子她做尽了出格之事,烧了聘礼逃往西域,在他面前像个疯子,还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他却贴上来,哄她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等她的啜泣声渐渐停下,戚延安抚她道:“祺弟弟就住在府衙旁边的驿站,他好得很,最爱吃驿站的梨花糕,每日两盘,还吃胖了些,他跟我去了几趟牢狱审讯,说不喜欢那股血腥味儿,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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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要参军——到了樊京以后,他可以加入金羽卫,那时我一手组建起来的,大小将领都是我亲手提拔,不会叫人欺负了他。”
景姒闷声不回应,他便自说自话,“我想,从前的我真是糟糕,你不常说起你的家人,唯独说过两次弟弟小时候的趣事,我知道那是个半大少年,却从未过问一句,他的意趣如何,是否通文墨,将来想做什么,如此冷漠,我实在不是一位妥帖的夫君,你心中对我有怨,是应该的。”
景姒再抬眼时眸光闪动,戚延捧着她的脸,“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好么?往后我绝不会再用你的家人要挟你,但你也不能再说和我分开的话。”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戚延亲吻她的额头,似乎只要她的反应不是破口大骂,他就满足了。
被他带去驿站见了景祺,景姒想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她的心里没有那么深的伤痕,或许会被他这些话打动,可是现在,她无比确定,她一定要有自己的人生。
……
当天送了景姒回府衙,明烛到戚延面前回禀一项急事,他立即正色,对她嘱咐了几句便走了,此后几日不见人影。
景姒勾勾手指哄一哄男人,不仅得到长胖了的弟弟,还有了出门的自由,明面上也不再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戚延有在尽力给她尊重。
这日和景祺一道去了集市,从大街小巷的议论中得知,戚延以身为饵抓获了一伙乱党,用了极其残忍的酷刑审讯,那些人却宁死不招供主谋,磨了整整三日,撬不开嘴,今天早晨戚延下令把那些刺客通通处死。
景祺鬼鬼祟祟对景姒说:“我去过牢狱,特别特别可怕,满地满墙都是血,底下人审不出来,王爷就亲自对一个犯人挥鞭,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简直像个修罗恶鬼!姐,他平日在你面前也这样么?”
景祺在戚延手底下吃好喝好,心还是向着她这个姐姐的,景姒深感欣慰,拍拍他的肩膀。
街头响起一阵惊呼,景姒往景祺身后看见一蒙面人骑马疾行而来,掀翻了几个行人,踏着马蹄来到近前,从背上抽出明晃晃的长刀,凶悍的一双眼睛与她对上。
她慌忙把景祺推到摊档后头,自己却没时间躲避,那锃亮的长刀即将滑过她的脑门,却有一箭从空中射来,插进刺客的胸膛。
刺客轰然到底,长刀撒手,马擦过她的肩膀继续往前跑,周遭游人四散,景姒双腿发软,看见更多蒙面刺客鱼贯涌入狭窄的街道,同时戚延的人也从附近酒肆民居跳下,与刺客搏斗。
“姐,快过来躲着!”
景姒口鼻忽然被掩住,抓不住了景祺的手,整个人被甩上马背,头晕目眩,只知道她在一个人怀里,迅速远离那条混战的街道,那人穿一身黑衣,浑身肌肉很硬,拉着缰绳的手像铁棍搁在她腰间,在她快要歪倒摔下马时,那人伸手扶了她一道,顺道扶正她发髻上将要坠落的玉钗。
23. 救她
男人踹开屋子的门,扬起一室灰尘,他把半昏迷的女人抱进去,放在剩了几根烂木条的板床上。
“咳,咳——”女人的咳嗽伴随着干呕,难受地蹙起眉心,真是娇气,长孙荇这样想着,还是起身开了半扇窗,在室内撒了些水,让灰尘的味道淡去些。
戚延城府颇深,做事滴水不漏,却把一个女人带在身边,长孙荇凝视女人的脸,皮肤很白,倒也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脸颊无二两肉,鼻尖唇薄,四肢仿佛一捏就能折断了,像个白瓷花瓶。
也就是戚延那等养尊处优的贵人,才会喜欢这样一个花瓶美人。
一刻钟后,景姒转醒,睁眼见个少年坐在床边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上,吓得不轻。
他穿一身黑衣,很年轻,背一把长剑。麦色皮肤棱角刚毅,右边脸上有道从额头到脸根的疤痕,破开眉毛浮在眼皮上,让他相貌看上去煞气十足。
他时不时望向门口,指间转动一把匕首,那匕首不像武器,像是一件赏玩的工艺品,通体用碧绿的宝石雕刻而成,纹样极为精美,手柄上似乎刻了字。
景姒轻手轻脚坐起来,试探着问:“这位大哥,为何把我抓到这儿来?”
少年瞥她一眼,不说话。
景姒的心放下一半,只要他不是为了杀她,一切都好,“你是为了王爷来的么?那你们或是想错了,我只是个王爷用来消遣取乐的人,上不得台面,想要用我来要挟王爷,是不可能的。”
长孙荇以为这样柔弱的女人,醒了定会一味哭泣,没想到她会说这样多话。
清而润的嗓音,让他想起雪水融化后的淙淙溪流。
他不答话,景姒不能坐以待毙,坐近了些,恳切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王爷一向风流,像我这样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不可能为了救我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
真是聒噪,长孙荇考虑再给她下一包迷药。
“你受伤了?”景姒烦躁地观察这古怪少年,闻到一股血腥味,看见他坐着的椅子底下聚集了一摊子血,才发现他的手臂受伤了,黑衣破开一道口子,伤口深可见骨。
血都流成这样了,这少年却无知无觉,不打算包扎处理一下,景姒又一次想到戚延,他虽然常受伤,但只要下了战场,便是一堆人拥过去,里里外外地照看着,若非他自己懒得敷药,其实是可以一点儿疤痕都不留下的。
少年听她说了,才看向自己的手臂,用匕首隔开一段衣袍,布料在伤口上缠绕几圈,打个结,就算是包扎了。
景姒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几次,还是说了:“你们有酒吗,用烧热的酒喷洒一下伤口,才不会感染恶化。”
他只说:“不用你管。”
“人来了。”外头有人敲了三下门,随后跃上房顶。
长孙荇卷起桌上脏兮兮的帕子走近景姒,她拼命摇头,他放了帕子,撤下她腰间的手绢,团巴团巴塞进她嘴里。
景姒的下颌被捏着,眼中溢出泪水,哀求地望着他,他来到她身后,那条脏帕子用来反绑她的双手。
动作一顿,把帕子拧松了些,让她挣脱不掉却不会太疼。
很快屋外几声兵戎交戈,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长孙荇把她扔在房里,大步离开推门而出。
……
戚延带兵找来,是荒郊野岭中一间废弃的茅屋,背靠着山林,不知藏着多少伏兵。
都是为他来的,他在连裕这几天动静很大,因为父皇一封一封折子责令他尽快清剿乱党,所以他对抓到的刺客动用酷刑,顺藤摸瓜,只差一步便能揪出主谋,可以回樊京向父皇复命。
他们却抓走了景姒,得知此事他瞬间心神惊惶,在牢狱里吐了一口鲜血,用手背擦去,命人彻查,当即亲自前往乱党的几个窝点搜查翻找,直到下官禀告景姒被带到这儿。
戚延一路上头颅像是将要爆裂般疼痛,不敢想他们会怎么对待景姒,他不该让她独自上街,不,他不该把她带到乱党横行的连裕涉险!
若她出了事,他一定会把幕后主谋碎尸万段。
风声鹤唳,戚延骑马行至环视四周,景姒在那破房子里面,苍茫暮色之下,屋后那座山峦不知藏了多少个要取他性命的人,敌暗我明,他握紧了手中剑柄。
闭上双眼,一瞬之间他的耳朵微动,睁眼的同时用挥剑打落迎面射来的羽箭,身后士兵也屏住呼吸,用剑抵挡远处射来的一阵箭雨。
山上飞出几个杀手,士兵上前迎敌,一时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戚延趁这个机会前往茅屋,遇见一黑衣人从屋中走出,那人投出一枚暗器让他的马受惊后仰,同时拔剑向他杀来,攻势尤其凌厉,招招致命。
戚延甩了发疯的马和这人对打,这人的武功比其他刺客要高上许多,竟和他对打数招难分胜负!两剑相抵,他望向那间房门半掩的屋子,只想到景姒在里面待着,不知道有多害怕。
握剑柄的五指收拢,他丹田运气把剑甩出去,只差半寸就能抹了黑衣人的脖子,而后他几乎是立刻反手挥剑,剑刃在那人前胸深深划过。
鲜血充斥着锋利的剑刃,从剑尖滴落,戚延不想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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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一刀取了面前之人的性命。
长孙荇第一次对上戚延,没想到他的剑术这般高强,不出五招便重伤了他。
他带着一身剑伤连连退后,看向他手中的剑,想道若是今日命丧大将军王剑下,此生不算亏。
“嘶嘶——”火焰燃烧茅草的声音,两人同时望去,竟是那间茅屋燃烧起来,火焰从屋顶烧起,迎风见长,转眼吞噬了半间屋子。
长孙荇面色讶异,他们的计划只是用那个女人把戚延引到这儿,并不是想伤了她的性命!他眼看着戚延的身影消失在燃烧的屋子里,同伴来拽他,“快走吧!再不治伤,你就要流血而死了!”
“为什么要烧屋子?”
逃亡的马车上,同伴道:“我们的人打不过,反正是要撤退了,三哥说索性烧了那屋子,用那娘们的血祭奠咱们死去的兄弟,没想到戚延这般痴情,竟要闯进火里救她,他若是死在那儿,咱们便好向主子交代了。”
长孙荇袒露着胸膛,白纱逐渐被渗出的血液染红,失血过多让他浑身冰凉,不知怎的想起屋子里,被他绑着的女人,他在掳走她时揽过她的腰身,她看起来很瘦,抱上去却温暖柔软,他在捆绑她时碰到她的手,真的很暖。
他想起那双含泪的眼睛,真的好可怜,难怪戚延放不下她,拼死也要回去救她。
……
屋子里全是浓烟,茅草被火舌卷去大半,几根房梁摇摇欲坠,景姒歪倒在墙边,眼皮半阖虚弱地呼吸。
戚延闯进屋内,一根燃烧着的房梁正好砸在景姒身下的烂木板床上,让她的外袍灼烧起来。他马上过去抱起她,脱去她的外袍,顺道解了捆绑她手腕的绳子,扯去嘴里的手绢,摸到她泪涟涟的脸安抚地捏了几下。
弯身横抱起她,“没事了,姒儿不怕,我带你出去。”
景姒呜咽着流泪,她真的很怕,火焰蔓延得很快,眨了几次眼便整间屋子烧起来,她呛了几口浓烟就快要晕了,很怕她会死在这儿。
她闻到戚眼身上熟悉的,冷冷的沉香,忽然泪如雨下,深深投入他怀里。
他们都知道此时的境地极为凶险,戚延抱起她立即提步向外,来到房门边上,只差一步便能出去,又一根房梁掉下来,竟然砸中了他的脊背!
景姒望着那根焦黑的木头滚落到地上,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溢满泪水的眼睛抬起来,凝望他的脸。
戚延似乎吃痛,咧嘴的一瞬触及她的目光,变成个不羁的邪笑,他的动作只有短暂的停顿,依旧稳稳当当抱着她,踢开着火的木门,离开了那间屋子。
24. 照顾
他踏过房檐后的一瞬,整间屋子轰然倒塌,戚延放下景姒,半跪倒地,背上烧伤触目惊心。
许多人上前声声叫着王爷,回府衙的路上,景姒一直抱着戚延的脑袋,让昏迷的人趴在她腿上,大夫给他治背上的伤,她的神魂出窍,想到了很多很多。
戚延,怎么会闯进火里救她呢,不可能的。方才的情况下,那间茅草屋子随时都会崩塌,把他们两人埋在里面,他一直是个目标清晰,权衡利弊的人,怎么可能冒着牺牲自己性命的危险去救她。
她想起前世陪着他遭遇过几场刺杀,情势十分凶险的情况也有,他从没让她受伤,还曾替她当过一剑。
若是浑不在意的人,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替她挡刀,很多东西,他不挂在嘴边,但是都做到了,被她视为理所应当。
所以戚延对她,其实有很深的感情么,为何前世的她从来察觉不到?
她一遍遍抚过怀中之人的眉眼,让他惨败的一张脸痒的发笑,回到府衙,大夫为他治了伤,涂上药,吩咐不能沾水也不能碰。他只好好躺了一夜,第二日裸着上身趴在床上生闷气,赌气说不要治了,反正死不掉,留些疤痕也没什么,就要穿衣穿鞋去审抓到的刺客。
景姒盘腿坐在床榻里,拉拉他的小拇指,无声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反手解了肚兜的系带。
戚延穿了半只鞋,一条腿还在床边挂着,垂着眼,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红,被她勾了回去,窝进她怀里。
屋内燃着金丝炭,偶尔有些“劈里啪啦”的爆裂声,窗户开了半道缝隙,冷风轻轻拂动床檐四角垂落的纱帐,不至于太闷热。
戚延舒服得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景姒把他抱在怀里,暖融融的指尖绕过烧伤,在他的皮肤上打转,轻轻揉摁他的后脖子,缓解他的头痛。
景姒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变化,戚延敏锐地发现了,虽然一直冷着脸,却比她前几日主动求和要真实得多。时时刻刻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让他内心狂喜,一度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会为他端来饭菜和药,坐在床边尝到温度适宜,素手喂他吃下,他只是说了句吃不下,她便含一口药,渡进他口中,她仰着脑袋,用冷白无表情的脸给他献上绵长的亲吻,蹬掉鞋子,跪在他身侧,腰身弯成弓形,很适宜被他的双手搂住。
等到药味散的一点都没有了,她和他分开,脸对着脸呼吸缠绕许久,跨坐在他腿上,感受着他的变化却扭身端起药碗,表示喝完了这药还有别的。
夜里睡在他边上,细声提醒他不要压到背上伤口,睡醒他总会头痛,她不厌其烦地替他按摩,直到他说可以才停下,全然不知道累。
白天,他趴着看书,她就在他身边做些针线刺绣,她的那个玄色腰封快做好了,一看便是男子的款式,他很期待。
从前景姒也会这么做,她那时,还会像只小雀儿,在照顾他的同时唧唧咋咋地说话,说最近学了什么曲子,若他有兴趣她便唱两句,说配了什么熏香,有一味香料极是难找,她找了许多个集市都无所获,说的最多的是,很想他。
“我走在大街上,到处都在说,二公子打了胜仗快要回城了,我那时候不想买花,也不想逛街了,心都飞走了,只想下一瞬,明烛就来到我面前,说公子想见我。”
“这次公子一走就是半个月,我大概是患了话本里头说的相思病,总是等啊,等啊,日日望着窗前的花开花落,很想自己也变成一朵花,想要公子的一双手将我摘下。”
“昨日随母亲去寺庙,都说因缘际会,福德是前世修来的,那我前世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呢,让我能遇上公子,能够陪伴在公子身边……”
戚延抽离回忆,看向如今的景姒,她安安静静地绣着阵线,一缕额发垂在姣美的脸侧,娴雅的气息在她身边浮动。
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只在肩膀,从前他最爱她及腰的长发,如同纯黑的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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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候覆盖在莹白的背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股一股地摇晃,真是非常的美。
察觉他的目光,她抬起眼睛问:“王爷可是渴了?”
他朝她伸手,她放下腰封,握住他的手蹲下,在床边以仰视的姿态望着他的脸。
在溧城的景姒,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自从她退婚逃走,再没有过那样活泼的一面,戚延抚着她的脸想,原来他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给她带来那么深的伤害,他真是该死。
如今这样便很好了,只要她还肯理他,他会慢慢弥补,让她变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一心爱着他的景姒。
“我的腰封做好了吗?”
“还差一点儿收尾。”
景姒在戚延的注视下绣完最后几针,这腰封原是为了讨好他做的,前面的绣的针脚不齐,她这两日补救了一些,尽量掩盖歪歪扭扭的底子。她说不清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也许是愧疚吧,毕竟他为了救她而受伤,他修养的这几日,这几日便尽量叫他开心些。
戚延在床上跪坐起来,只穿一件中衣,叫她拿着腰封在身上比划,景姒道:“还是得穿好衣裳,才知道合不合适。”
她去打开装着行李的箱笼,一件件翻过叠放整齐的衣物,见最底下有件香兰色平花提织舒针襦袄,与旁的衣物略有不同,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抽出那件衣裳。
是万金一匹的蜀锦,针脚平整细密,景姒细细抚过,翻开衣领,领边上绣着一朵五瓣牡丹花。
整个樊京,屈涴渝的绣工算是一绝,只有她,会在所有绣品上绣一朵牡丹。
她跌坐在地上,握着那件衣裳,一颗心哀恸得几近碎裂,不知何时溢出了满眼的泪,一滴滴掉落在襦袄上。
那边戚延见她翻找衣裳迟迟不来,已经自发把腰封套上,调整好位置,就着一身宽松的中衣跳下床,赤脚铺着满背黑发站在她背后张开双臂,“我觉得正好合适,姒儿你的绣工真是大有长进了。”
25. 谋算
景姒想起屈涴渝在她死前,对她说的那番话,说她除了一副乖巧的性情,能让男人为她留恋,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戚延并不是爱她,他只爱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只爱屈涴渝的影子。
景姒握着屈涴渝织的襦袄,心碎欲裂的哭泣,想起上辈子苦苦挣扎,孑然一身地扒紧那点儿帝王恩宠,最终眼睁睁看着船只撞上冰山,落子荒唐,满盘皆输。
想到屈涴渝,她就会想起一直刻意不去记起的,在她肚子里待过九个月的孩子,她多么希望有一个和她血脉相依的孩子,永远不会抛弃她,可是,她留不住。
“姒儿你怎么了?”
戚延来到她身边,发现她的不对劲,蹲在她身边,看见她满脸的泪。
他瞬间心慌,为她擦了一片泪,景姒坐在地上,望着他想,原来,从一开始她没有赢的可能,在这个时候,戚延便和他的皇嫂勾搭上了,赠他贴身的襦袄,多么亲密的关系,那么多年她一直蒙在鼓里,还因为专宠受了无尽谩骂,而他真正的白月光,被他藏得好好的,不会舍得让人骂上半句。
她哭得浑身颤抖,无声而悲凉,散发着深入骨髓的悲伤,像樽欲碎的瓷瓶,戚延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心痛极了,怎么也想不到她是因为一件衣裳,在脑中把近日发生的事都过了一遍。
戚延小心翼翼:“是不是一直照顾我太累了?还是在房中待着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景姒摇头,边把那襦袄推进衣服堆下边,边在他怀里啜泣着说道:“我,我的绣工不好。”
原来是这样,戚延抚着她的头发,放下心来,原来是翻找他的衣裳,看见京城绣娘的绣工,感到自卑。他想到从前,景姒也会在他面前小心地藏拙,会在他睡着时描眉梳妆,说她的眉毛有些淡,很久后他才发现,从未见过她素颜的模样。
她真的好可爱,他安抚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觉得你做的就是最好的,若景姑娘不辞辛劳,给我把衣衫鞋袜都做上几套,我便只用你做的,等我穿在身上,好也是好,不好也是好,旁人只有夸耀的份儿。”
景姒安静地伏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身,被他哄着,“你又何须总是妄自菲薄,既然我觉得你好,你便是最好的,何必去管旁人怎么想,想那么多不累么。”她放空脑袋想,她真的好恨,他的爱那么廉价,轻而易举地撒出去,明明只要像上一世那样把她置之不理就好了,可她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他却眼巴巴地追过来,为救她而受伤,摆出一副爱她至深的模样。
让她在无边的恨里,生出一点点爱,让痛苦和折磨无尽地纠缠着她。
第二日景姒在浅梦中,听到戚延和明烛在屋外说话,她继续被梦境纠缠,直到有人回到床边,拍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浅梦中唤醒。
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亲吻落在额心,哄她离开那片被眼泪洇湿了的枕巾。
戚延揽住她的肩膀扶她坐起来,只见她满面海棠春睡的娇憨醉态,眉心却笼罩着淡淡愁雾,从退婚开始,她便一直是这样,白惨惨惊慌慌,像只被猎人追着,随时会撒丫子奔向悬崖的兔子。
总是哭,总是哭,说一两句话便哭,看见他的脸也哭,即便不哭,那双眼睛也总是盈满水润,眼泪欲落未落,他叹气,收臂抱紧她,体会那种躁动的血脉因为拥她入怀而渐渐平息的安宁感。
景姒被他勒得喘不过气,终于从梦里彻底苏醒,她梦到了上一世到最后的情境,夫妻离心,他不再是他最亲密的人,亲人,也因为她的冷漠全都离散了,朋友一个也没有,孩子,极小心地怀着,随时会从她腹中剥离,那种孤独困苦烙印在她灵魂深处,随着她再世为人。
戚延低头啃咬她的嘴唇,让她没办法再沉浸在往事里,她无声地张开嘴唇迎合,浅浅嘤咛,想抚过他的后背却顾及他的伤,虽然结痂了,还不能碰,她伏在他怀里轻轻握住他背上的一缕头发。
“姒儿,你爱我吗?”
戚延握着她的五指揉捏,很希望她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景姒无声地说爱,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丝气声,连她自己也听不清,他却喜悦不已,亲吻她的额头:“我也爱你,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变成他来照顾她,把她按在梳妆镜前给她挽发,他不会,和她的头发僵持了半个时辰,扭出一个看得过去的发髻,皱眉道:“你的头发太短了,往后不许剪了。”
他只是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景姒的心却沉下去。
为她挑选衣裳,都是连裕的绣坊新送来的,大方得体的款式,沉闷的料子和颜色,他挑挑拣拣选了件锈红合襟曲裾深衣,为她穿上。
太妃娘娘才穿的颜色,还有头上金灿灿的凤凰钗,代表了戚延的审美取向,他从小没有娘,对那些高门贵妇,雍容华贵,端庄肃丽的装束是有所向往的,自从跟他在一起,她便渐渐打扮成那样。所以他爱的怎么可能是真正的她呢,只是爱这个任他打扮的壳子而已。
景姒垂下冷漠的眼,任他装扮,穿戴整齐,被他牵着手走出房门。
他养伤的这几日,雪都化了,尤其的冷,他陪她一块坐马车,一路拥抱着她来到酒楼。
临街的房间,窗扉紧闭隔绝吵闹喧嚣,戚延在她耳边道:“到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伤。”
景姒的怀里被塞进了一把琵琶,戚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和她一道弹奏琵琶。是《红梅曲》,她的指尖被他按着,逐一勾起琴弦,弹得很慢。
“姒儿可曾记得,我第一次找你,你就在我面前弹琵琶,很可爱,我当时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子,而且,她还那样爱我,我很高兴。”
景姒很熟悉这首曲子,陷进回忆里下意识加速弹奏,戚延逐渐放手,咬住她的耳朵,盯着她的脸轻轻啃噬耳廓。
一声巨响,他们身后的木门被外力击破,有人持刀杀进房中,剑刃的寒气在景姒后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戚延捂住她的眼睛,贴着她的耳朵叫她继续弹,声音轻飘飘,却在底下用力掌住她的腰肢。
景姒什么也看不见,身后的打斗声被耳边的琴声和亲吻声盖过,除了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清。
她害怕得只能一直弹琴,不知过了多久,刀兵收歇,空气里弥漫血腥的味道,有很多人在屋子里,他们身后,进进出出,把尸体拖出去,“砰——”一根琴弦断了。
戚延才放了她,握住她落下充血泛红琴弦印子的手,说:“姒儿受累了。”
景姒惊魂未定,想转身,他问:“你要看吗?”她脸色惨白坚定地点头。
站起来地一刻她就腿软得要摔倒,全是血,整个包厢,连天花板上都洒满了血,可见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戚延道:“我与骆大人商议,趁着在府衙养伤放出消息,放弃稽查乱党,不日便将退离连裕,撤了几个关隘的值守士兵,那幕后主使果然沉不住气,今日便安排了一场刺杀。”
戚延竟然来了一招请君入瓮,以身作饵引诱刺客前来,带上她这弱女子,让刺客放松警惕。
果然,他还是他,永远理智先行,步履清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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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忘记他来连裕的目的,是抓乱党。
景姒真正直面满地鲜血和残肢恶心想吐,扶着桌子捂住胸口,戚延只是掌住她的腰,没有安抚她。
骆原步入房中,向戚延拱手:“禀王爷,乱党的幕后主使阎智深已被活捉,恭喜王爷,可以捉拿此人回京向圣上复命。”
戚延在和骆原等人议事,景姒一直是神魂出窍的状态,与他说想要出去吹吹风。
“去吧。”
景姒离开那个房间,走在回廊上,看向中空的庭院,此前被那个少年杀手掳走,差点被火烧死,都没这次给她的冲击大。
前世,她只知道戚延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除去一切障碍登上帝位,可她不知道,这条看似顺利的登位之路,其中有这么多血腥残忍的细节,他一直没让她知道。
他的心机和城府,比她想象的要深很多,这样的人,爱情在他心里绝不会是第一顺位。
景姒就在门外,戚延不许她离开太远,她的身边一直有人进出房间,向王爷禀告叛党的情况,她得知这段时日在边境作乱的叛党已经被剿灭,一些小鱼小虾逃跑向四周的城镇。
“不必追了,待他们跑回去见了他们的主子,报上我戚延的大名,看他能不能夹好狐狸尾巴,也好对大邺境内那些密谋叛乱的人敲个醒儿,若有动作,下场便如今日连裕乱党,在我手中格杀勿论。”
下官们称颂王爷英明神勇,景姒握着栏杆望向庭院,意外捕捉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竟是先前挟持了她的黑衣杀手,他似乎想要她认出他,又有些疑虑,所以边探头边往树干后躲,鬼鬼祟祟地扬着扎高的马尾。
他看见她的目光,咬唇纠结了会儿还是从树后伸出半面身子,目光恳切地望向她。
景姒了然,从随身香囊里取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碧玉匕首,少年的眼光立即亮起来,对她挥了挥手,表示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那时她在被绑架的茅屋里捡到的,少年杀手无聊时在指间转动把玩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一个“荇”字,他出去迎战戚延时太过匆忙,没留意到她用被反绑的手,从的腰带间把这匕首扯了下来。
长孙荇,博陵王长孙鲤的义子,戚延登基后,博陵王造反时的大将,在戚延挂帅出征的那段时日,她怀着孩子,时常听说这个这个名字。
“原是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孤儿,筋骨奇特,被博陵王招募至麾下做杀手,因为极度忠心被认作义子,此次陛下出征,他自西南迎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博陵王原有十个义子,死的只剩长孙荇一个,可这人的武功路子极其奇特刁钻,交过手的人都吃过他的暗亏,这次陛下和屈将军要与此人正面迎上,不知胜算几何。”
景姒握紧手中匕首再度望去,穿一身常服的少年大抵心中着急,不顾危险从树后走出,来到庭院中央,不断与她踮脚招收,说那把匕首是他的,分毫不怕她身后的屋子里面,就站着戚延那尊杀神。
所以连裕的乱党,包括那个被活捉了的幕后主使阎智深,是博陵王派来的人,长孙荇也是杀手之一,为的是趁戚螟登基不久,扰乱边境局势。
日后让武功高深让戚延忌惮的人,如今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孱弱少年,只要她把这匕首交给戚延,引导他抓住长孙荇,就能提前帮他解决称帝后最大的后患。
景姒眸色深深,庭院内那少年见她不愿交出匕首,满面愤怒,就像被她背叛了似的,让景姒颇感莫名奇妙,他们本来就立场不同,他凭什么认为她会把匕首还给他。
26. 帮我
她朝他晃了晃匕首,抿了个苦笑,转身的同时塞进袖中,转身面向戚延,变回一副冷淡的神色。
戚延朝她招手,景姒慢慢走到他身边,被他抓住一只手握着,“怎么这么冷?”
“在外头吹了些冷风,好受多了。”
旁人见她来了,都耳聪目明地向戚延辞别,很快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戚延把大氅解了,覆在她背上,揽着她往外走,“此处虽然打扫过,还是血腥味重,我带你到楼去用膳,我记得你与我说过,爱吃这绣春楼做的烩羊肉,每次和爹娘走商路回来,总要吃上一盘。”
景姒借着大氅的遮掩,把那匕首放在凳子上,顺道搂住戚延的腰,柔软依傍的姿态让他极为受用,
“许久前说的了,王爷还记得。”
“我日后,会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在回廊上,戚延忽然把她了半圈,面向他,似是因为今日带她过来,让她受了惊吓,生出两分愧疚,他把她脸庞的一缕发丝勾回耳后,望着她的眼睛语气极温柔:“从前的有许多忘记了,你要原谅我。”
他们就在敞开的大门外,景姒怕自己把那匕首放的太显眼,戚延转头便能看见,投入他怀里,顺着力道让他转身面向外面的庭院。
她要说什么,若是回应的太热情,只怕会让他起疑,埋头在他怀里:“我哪有资格原谅王爷。”
戚延轻笑,把她挖出来,捧着她脸说那个又骂人又凶人的景姒呢,怎么不见了,但他心情很好,因为她能和他说两句闲话,比前些日子要有长进了。
“走吧。”
下官送来了景祺,他们在一楼的雅间坐下,景姒一边循着本能为戚延殷勤布菜,边向轩窗外张望,希望长孙荇能顺利拿到匕首。
景祺有点怕戚延,姐姐又不说话,只能埋头用饭,喝汤时发出“嘶溜嘶溜”的声音,景姒看了他一眼望向戚延。
他们景家没什么规矩,爹娘的小家便更没有了,景姒也是在认识戚延以后才知道,边走路边嚼吃的,还有吃东西时发出声音都是不礼貌的。
戚延没什么反应,甚至挽袖为景祺夹了一道菜,景祺的脸埋进饭里,蚊子叫般说了声“谢谢”,他也不恼。
景姒不敢相信,戚延这辈子,上辈子,哪里为人亲手夹过菜。
戚延捏了把她的脸,也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烩羊肉,“怎么,我给弟弟夹菜,你吃醋了不成?”
“没有,多谢王爷对我弟弟的照顾。”景姒吃下那片羊肉,又得了一杯他添上的茶,心中五味杂陈。
“在塔塔木可,我看了祺弟弟骑射,马术娴熟,箭术虽然差些,但年纪尚小,还有时间慢慢练起来。”景祺竖起耳朵,双眼变亮,景姒瞥他一眼,他立即把头低下去。
“王爷太抬举景祺了。”
景姒不忍让弟弟伤心,又实在不能认同让他去参军,只好含糊应对,戚延却认真,“有什么不行的,来日我们去了樊京,我把祺弟弟带在身边,多教教他便是了,我觉得他很有天赋。”
景姒觉得十分难熬,每次他低微示好,她的心就像浸了水,坚固的围墙逐渐瓦解,让她满腹焦躁,很想对他大吼大叫,叫他不要再管她的事。
“好了,你若不愿,咱们慢慢在议就是了,”戚延竟然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握住她的手,“到了樊京,我带你去军营瞧瞧,有我在,无论如何也不不会让弟弟涉险的,你要相信我。”
景姒的手被握着,他的手心比她热很多,不得不说很舒服。
只要她想,她可以一直握下去,甚至可以依靠他的力量,规避前世的一些做的不好的地方,尝试着在樊京立足,走得比前世更远一些。
但她甚至这份温暖像暴露在冷风中的火苗,再怎么小心呵护,也终有被风吹灭的那一日,她应该独自面对路上的风雨,那样,才不会时时害怕,落入被他抛弃的命运。
用完饭,戚延送景姒回驿站,嘱咐她好好休息,明日赶路会劳累,便又离开,去和下官处理一些杂事。
他说要走,在他们没回来前,下人们就把两人的行李收拾妥当,景姒看着打开的空荡的抽屉暗自心惊,前几日,她把少年的匕首藏在抽屉的首饰里头,乍一看像把碧绿的玉钗,幸好今日带了出去,否则一定会被婢女翻出来。
夜凉如水,她不喜欢有人在近前伺候,一个人坐在半开的窗下,望着冷月发呆。
婢女悄声来过几次,一次问她是否要烧水洗漱,一次说王爷传话,今夜晚些回来,叫夫人不必等候,一次说王爷吩咐厨房煮了一碗燕窝,夫人日间没吃什么,给夫人垫垫肚子。
后来,便再没来过了,周遭越发安静,连那些暗中埋藏的侍卫,都像是彻底隐匿了踪迹。
景姒屏息凝神,在快睡着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影在院子里一晃,转眼来到她窗下,正欲推窗而入的少年与她四目相对。
长孙荇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深入虎穴,大费周章绕开周遭的侍卫,只为和这女人再见一面。
他明明拿回了玉匕首,应该立即离开连裕,跟上撤回西南的同伴!可那个女人站在回廊上,含泪苦笑望着他的模样一直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还有她被他绑住时,那双害怕却强作镇定的,朦胧含泪的眼睛。
得知她没死在火里,他有一瞬间是开心的,他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他从不杀女人,这次绑架她来要挟戚延,已经做的很不磊落。
她拿到他遗落的匕首,却没有任何要求,悄无声息地放在凳子上还给他,让他在离开的路上越想越郁闷烦躁。
他本就欠了她,若是她拿这匕首向他挟恩图报就好了,他可以帮她杀人,可她没有任何要求。
或是她有苦衷,她垂眼苦笑的神色,真的很像无声求救,长孙荇这般想着,还是掉转马头来了,进城路上一把火烧毁了一座牌坊,让戚延等人以为还有乱党,今夜在城中彻查。
“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他开门见山问。
景姒关好门窗吹熄蜡烛,在他面前下跪,满面哀婉泪水道:“求公子救我。”
“你快些起来!”长孙荇着急踱步,不想受她的跪,又不好伸手扶她起来,饶到她身后,“有话直说就是了,你把匕首还给我,这恩情我可以舍命想报。”
景姒慢慢站起来,转身面向他,垂头用手绢拭泪道:“公子可知,我是为何无名无份地跟在戚延身边,还不是迫于他的恶霸淫威,我本是良家女子,他却用我爹娘的性命要挟我,把我弟弟挟持在身边,强迫我跟他走,一言不从,便对我肆意大骂,□□来了,把我压在任何地方扒了我的衣衫狠狠发泄,全然不把我当成人看待。”
景姒说的露骨,面前少年麦色的耳根渐渐发红,偏过身子不看她,手却在短打衣袖下紧握成拳,显然感到气氛。
“他真的那样对你?”可是戚延明明闯入着火的房子里救她,不似无情。
“他真的这样,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景姒抻起她衣袖,手臂上有戚延弄出来的斑驳红痕,伸到少年的眼皮下低声哭道,“若能逃离他的掌控,我想过许多次,不如一刀杀了自己,也算清白干净,但我还有爹娘和弟弟,我舍不得他们,还贪恋着人间的日子,我也怕我死了,那禽兽会报复我的爹娘弟弟,公子,求你救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才冒昧向公子求救……”
就着窗户纸透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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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长孙荇望清她两手的红痕,眼睛发烫,不知戚延是怎么狠心把这两条雪白的手臂拧成这样,当真狼心狗肺,再看向景姒泪意融融的双眼,他的心像被小锤子敲了下,已然完全偏向了她,“好,我帮你离开他,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景姒放下衣袖,擦去自己满脸的泪,“若是公子不食言,我便有办法逃出生天。”
长孙荇目光灼灼:“我说过的话,日月可鉴,绝不食言。”
……
戚延深夜归来,屋内黑灯瞎火,他察觉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气味,又怕自己疑心病重,但今夜城外牌坊突然失火实属诡异,那是父皇为了立威在每一座县城外设下的推恩牌坊,刻着歌颂戚氏功绩的铭文,是谁那样大胆,放火烧了牌坊。
兜兜转转一夜,却查不出来,值守的人只说看见三支火箭并排发出,射中牌坊,大火瞬间熊熊燃烧,罪魁祸首穿着黑衣骑一匹快马,瞬间融入黑暗中,让他们无处追寻。
城中乱党刚刚肃清,这件事和景姒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就是会联想到她,想到她在雍州那夜表面乖巧,却在人前一把火烧了聘礼的模样,让他想把她抓起来称一称,清瘦的身躯下,那把傲骨值得几斤几两。
他带着满身戾气进入屋中,来到床边握住景姒的胳膊,她被他惊醒:“怎么了?”
她睡眼惺忪,柔软的手臂被他紧紧攥着,吃痛地吸气,戚延忽然惊醒,松了手劲,略带讨好地替她揉按放松。
“王爷,到底怎么了?”
景姒挪坐起来,面上惊吓犹未褪去,已经握着戚延的手臂叫他坐下,贴在他身旁,为他揉捏手臂和肩膀的肌肉,柔婉道:“是乱党还没清剿干净么?又起了什么事,让你烦心了?”
“今夜府中可有异常?”他盯着她脸上细微的神色。
景姒摇头道:“没有,我吃了一碗燕窝,绣了几针荷包,然后,便洗漱睡下,本想等你,实在太困,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她的身上吸饱了芙蓉花汁子的味道,白绸里衣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衬着极白的皮肤,整个人像朵挂在枝头的鲜嫩花瓣,一掐便会汁水四溢。
戚延不由地抱住她,让她倚靠在他怀里,“没什么,原是我太累了,胡思乱想。”
景姒仰望着他,嘴唇紧抿,纯黑的瞳孔里却满是担忧,戚延被她看得心头发软,亲她的脸颊,“没什么,是我多心,你不要多想。”
景姒“嗯”了声,低头,头发一并垂落,在他的视线里只剩一段皓白的脖子,他捏住她的后脖子让她仰头。
戚延亲了亲她的嘴角,鹰隼般的眼瞳摄住她的目光,和她鼻息纠缠,启唇宛若诱哄道:“说你爱我。”
景姒眨了几下眼睛,像在消化他的话。
他等不及了,再次往她唇上咬一口,语气加重:“说你爱我。”
“我爱你。”
景姒的语气很轻很慢,没什么表情,却符合她这些时日一贯的状态,说完立即垂眼,小猫儿似的用脑门在他脖子上乱蹭,犹豫许久才悄悄勾住他的手,“爱你,爱你行了么,大半夜的把我吵醒就为了听着一句么,你可真烦人。”
戚延彻底放心,眉开眼笑,紧紧抱着她,深嗅她头顶的发香。
景姒絮絮叨叨:“每日在外面跑,叫你休息两日也不愿,你背上的烧伤,别崩裂了才好。”
“我想早些回到樊京,对父皇说我要娶你。”他无比认真。
良久,怀中的姑娘仰头亲吻他的下巴,婉言哀求道:“我大姐姐明日成婚,我们先回溧城去参加她的婚仪,反正是顺路,只耽搁一天,然后我便随你回京,我们成婚,好不好?”
27. 第 27 章
景姒难得求一件事,戚延自然如她所愿。
连裕到溧城快马只需半日,赶在傍晚喝上景家的喜酒,再连夜前往樊京,耽误不了什么。
他许久没说话,无意识地摩挲她的肩头,景姒心怀恐惧,怕他不同意,默默流了半晌眼泪,身体轻轻发颤,戚延捏捏她的肩:“哭什么?”
“原是我僭越了,王爷诸事繁忙,怎么好因我而耽搁时间,是我太不懂事,王爷便当我没提过这事吧。”
顶着一双小兔子似的红眼,扁着嘴儿,就差没将“委屈”二字刻在脑门上了,口是心非得这般显而易见,戚延看着好笑,腹中郁气消散不少,捻起一卷头发挠挠她的脸颊,“真要我和你一道回去?不会又来一场以死相逼,轰轰烈烈退婚的戏码吧?”
他是说笑的口吻,景姒的心底发凉,拿捏不准他的心思,眼尾坠着泪楚楚可怜道:“王爷,我不敢了。”
戚延本来态度轻松,看她真真切切着急的模样,起了两分疑心:“当真不敢了?”
“从前,我是生气,王爷把我一个人留在溧城,担惊受怕,从不敢想王爷会回来娶我,大姐姐日日在我面前炫耀,她定了一门很好的亲事,等她嫁过去,夫家有什么堂表兄弟的,不会忘了咱们姐妹……我想到王爷可能从此抛弃了我,真的很难过,大病了一场,形销骨立,才看破了王爷不是我可以肖想的人,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走出来,可是,王爷竟然又送来了庚帖,没有交代,便叫我嫁过去,便是外室,也没有这样轻慢的。”
景姒声声控诉,牵动几分真情实感,戚延满腹城府到了她面前都化作绕指柔,只要她收起眼泪,要星星要月亮,他都给她摘下来。
他抱紧她安慰道:“我也总是想到从前,我真不是个东西,心安理得受着你对我的好,却没说过半句承诺,甚至不曾对你说过一句‘放心’,你离了大邺境内,我每日都想到你,只要空闲了便想你,还疑心过你是不是对我下了咒,让我那般牵肠挂肚,呵,我想来想去,更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你对我失望也是应该的。”
他竟会这般低声下气地剖白自己,末了握紧她的手,让她感到痛,他霸道地说:“但我有万般不好,我会努力改正,只有一样,不许你离开我,你要永远在我身后,只要我回身便能看见你,其余的事,都依你。”
景姒有点麻木地待在他怀里,她想若是前世听到这些话就好了,前世的她,她的心里没有那么深的伤痕,一定会被他打动,放弃所有挣扎,回到笼子里,继续做一只供他赏玩的金丝雀。
即便到最后,她还是要给屈涴渝让位,也可以,只要他还愿意哄着她,让她待在他身边的一个小角落里,那便很好了。
但是如今,她很清楚自己一定要离开他,不能再有半分留恋。
戚延想亲她,见她目光倦倦,可怜兮兮,挑起她的下巴轻柔拭泪,“好了,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要流,明日回到溧城,若是肿着眼睛,还不知道你的家人要如何在背后编排我呢,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你便快睡下吧。”
他这是答应了,景姒安置在枕上,扯扯男人欲离去的衣袖。
让他俯身,借着三分月光,轻扯他垂落的发丝,仰头往他唇上送了个香薄的吻。
迅速回到枕上,拉起被子遮住嘴巴鼻子,只余一双害羞的眼睛:“谢谢王爷。”
这可真是……
戚延看了她半晌,目光灼热得能让景姒盖住身体的薄被烧起来,终是长长叹息,握紧拳头转身离去。
……
溧城,景家人的日子不太好过。
经过景姒退婚那夜,戚延虽然当场和善应对,说是有些误会,无妨,景家人不知他的真实想法如何,却是越发谨小慎微。毕竟那位爷,可是在战场上一夫当关,心狠手辣的主儿,若他存了半点报复之心,整个景家就死无葬身之地。
戚家果然做了皇帝,戚延加封大将军王,他们更是日夜慌张,只能小声派人去大姐儿的未婚夫张家询问,王爷的态度如何。张家是戚家的远房姻亲,沾着戚家的光在雍州十分吃得开,起初模棱两可,或是想要退亲,但碍于名声先拖着,不解除婚约,也不给他们好脸,那段时日景妲日日在家中哭骂,说景姒连累了她。
景苍山暂时撤掉了府衙文书校吏一职,说是如今人手充沛,暂不需要这个闲职,等来日忙起来,还叫他回来,其实是在暗中考量王爷那边的态度。
而景姒姐弟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去西域,便逃出府去,在外头四个月音讯全无,这般任性,大伯父景苍山每每想起来便对景溯游夫妇没个好脸色,埋怨他们纵坏了一双儿女。
景姒的爹景溯游自半年前摔断了腿,没法再去行商,幸好从前积攒下一些银钱,即便住在家里也不必看人脸色,只是这件事,确是景姒做的不妥,连累了景家众人,遭了埋怨,他们也只能受着。
后来不知打通了什么关节,张家的态度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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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好了,张大人竟然亲自登门,好声好气地说婚事就按约定的办,一定要办的漂漂亮亮。景家自然感恩戴德,万幸王爷没有怪罪,王爷来求娶景姒那事他们是再也不敢提起,只希望景妲顺利嫁过去,于景家也不错了。
婚事里里外外的操办起来,景溯游往大侄女的嫁妆里贴补了很多私己,添得足有原来两倍厚,才让景大伯的气顺了些。
日常景家人聚在一起,当着景溯游夫妻的面,便忍不住数落起景姒,说那四姑娘约摸是脑子坏掉了,王爷带着聘礼千里迢迢地来求娶她,这样祖上冒青烟的好事,她竟然拒绝了,拒绝便拒绝吧,还那样的不体面,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怎么着她了呢。
这日要送景妲出门,大伯母郑氏看着一身火红嫁衣云鬓花颜的景妲,又说起景姒:“那孱弱猫儿似的模样,真把自己当天上的仙女了,连王爷也不肯嫁,要嫁到天宫去当王母娘娘!自己找死,偏要拖着咱们景家一块儿,咱们家哪里对不住她了,不知她爹娘是怎么教的。”她骂的浑身爽利,分毫不顾身旁的林氏面色越来越差,“也对,毕竟是个妓女从良的娘,能教出来什么好货色……”
“娘,到时间了。”
还是景妲看不过去,打断了郑氏的话。
“幸好没影响到妲儿的婚事,否则,她除非一辈子不回家来,我绝不能轻饶了她!”郑氏撞了林氏一把,扶景妲出门。
“婶娘,你还好吧?”
林氏气得胸口发闷,按着桌子坐下,一屋子人泱泱走了,唯有五姑娘景婕来搀扶她,“大伯母一张嘴最是尖酸毒辣,我们都是知道的,你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林氏捧心摇头,握了握景婕的手:“婶娘没事,婕儿,你也去前屋沾沾喜气吧,你大姐姐出嫁,你要在跟前的。”
她本性是个极善良的人,嫁入景家二十年,一直因自己的出身,小心翼翼地活着,这次为了景姒的事连累了景家众人,她是非常愧疚的,若能叫郑氏骂两句便消了她的怨气,那也值当。
只是担忧景姒姐弟,在外头过了个年,也没个消息递回来,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有没有吃饱,穿暖,还怕景姒闯了祸事便不敢回家,在外头躲着,日日想着这些事,才心神劳累。
景婕出去了一阵,小跑着回来,面带喜色,晃着林氏的手臂:“婶娘,你猜猜外头谁来了,是姒姐姐和祺弟弟回来了,还带来了王爷!大伯父他们的脸色可精彩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28. 第 28 章
景府门前,大伯父大伯母和一身嫁衣的景妲听说王爷大驾光临,快步出门迎客,不管心里怎么想皆笑意融融,景姒不喜欢出风头,被戚延牢牢攥着手,站在众人面前。
从前,她是尽量躲起来的,但戚延实在太耀眼了,站在他身边,她不可能不被人瞩目,她用了很久也没能适应。
景大伯殷切地问:“王爷,怎么与姒儿一道回来了?”
戚延道原是有些误会,和景姑娘在塔塔木可重遇,说开了误会,如今一切都好了,“恰逢大姐姐的婚仪这样的喜事,本王特意带着姒儿前来贺喜,还有,再次向景家求亲。”
众人落在景姒身上的眼神更是羡慕嫉妒,她究竟是怎么哄得戚延这样死心塌地!明明那样撕破脸大闹了一场,却让戚延追着哄着,不计较她的任性之举,竟然俯下身段再次求亲!
戚延他可是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罗刹,不是什么草包贵公子,何曾想过会折在一个女子身上,可见这四姑娘手段了得。
景大伯谄媚地上前拱手:“今儿姒儿大姐成婚,论起远房亲戚,大姐儿的夫婿张勉还得称呼王爷一声叔父,若王爷能够为他二人证婚,便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了。”
众人纷纷劝和,请王爷坐高堂为二人征婚,戚延搂紧景姒的腰肢,宠溺的轻笑,“我都听姒儿的,姒儿你说要如何,不要误了你大姐姐的吉时。”
瞧着王爷的脸色,还有景姒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景妲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景姒抿唇道:“王爷,去吧。”
张府婚宴,因为大将军王的突然驾临而变得空前热闹,整个雍州的大员听闻消息都纷纷来了,提着一看便是新置办的贺礼,进门便直奔王爷所在之处,高谈阔论,好不快活。
娶亲的张家尤其有面子,因着他们家是戚家隔了几层的姻亲,寻常找上门去,能见一个戚氏的族叔就是顶了天了,做梦也没想到戚延会亲自前来,一时惶恐尊敬,又在旁人声声恭维中雄风渐涨,对待新过门的媳妇景妲,越发顺眼喜爱了。
景妲披着红盖头,对长辈献茶,听着戚延清越华贵的声音,教导他们要夫妻和睦,想到他是怎样一番面如冠玉,龙章凤姿的品貌,心头一阵酸涩,凭什么景姒这样有本事,她自小哪里都比她要强,费尽心思削尖了脑袋,最好的选择只有一个张勉。
前些日子,她日日担忧和张家的婚事能否如期进行,抹开脸叫人去给张勉说一声,想叫他出来说几句话问个清楚,那人却称忙不见!分明是个没有主心骨的,惧怕他爹娘,明明白白表示若张家不愿,他便不娶了。
“妲儿,你先去房中歇息吧,我陪王爷喝几盏酒。”她冷哼了声,从张勉手中扯回自己的袖子。
很难咽下这口气。
那景姒也不给她这姐姐面子,说要出去吹风,不理任何人便走了,她倒是一向这样,我行我素,骨子里独得很,怪到王爷就喜欢这样的。
大红灯笼烛照澄明,景妲从回廊走向新房,搀扶她的丫鬟忽然惊叫:“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女人。”她掀了盖头,见那人有些面熟,躲在回廊柱子后,向灯火通明的酒席处张望。
那女人见了她撒腿就跑,景妲想起那人是谁了,从前的家里的粗使丫鬟金桂!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她和小丫鬟拦不住女人,那女人脚底抹油绕过他们跑到正屋,当着一屋子老爷们的面便跪下,大哭叫冤:“王爷,王爷,求你给贱奴做主啊!景家四小姐,是个狐媚放荡的女人,早几年便勾引了我家男人,景家人包庇她,把我俩赶出府去,可她在背地里一直与我男人牵扯不清,奴婢舍了这一条命,恳请王爷做主!”
景妲掀起盖头便往主屋走,听着这话一阵头晕。是有这么一件事,在几年前,这丫鬟金桂和景家的伙夫阿勇是从小定了亲的,后来不知怎的传出阿勇和四姑娘私底下不干净,这金桂就在家里大哭大闹,以死相逼,景家为了息事宁人,给了她一笔银子,把她和阿勇双双赶出府去。
“听说金桂过得不如意便在家里每日咒骂姒儿,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跑到王爷跟前胡诌!”景妲和景姒姐妹俩吵吵闹闹,脑子还是拎得清的,今日是她成婚的大喜日子,绝不许那贱人撒泼,推了把身边的丫鬟,“你去把四丫头找回来。”
正屋,所有人因为金桂的闯入面色凝重,景大伯呵斥:“哪里来的疯女人,一派胡言,把她拖出去!”
“王爷明鉴,这婆娘从来就是个疯的,爱她男人发了疯,用胡话污了我四妹妹的名声,景家善心只把他俩打出府去,不想她心怀怨恨,在这大喜的日子混进府里疯言疯语,王爷可千万不要信了她的鬼话。”
一身火红嫁衣的景妲风风火火迈入屋内,见了那跪地缩头哭泣的金桂气不打一处来,捞起手边矮桌上的花樽便往她身上砸。
金桂头破血流,发狠抢过侍卫的刀,握得满手都是血,还要把脖子撞上去:“天地良心,景四姑娘就是个勾引男人的烂货,害了我多年,我今日便是死在这儿也要把这事掰扯清楚!”
“疯女人!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张大人招呼侍卫动手。
“慢着,听她说。”
满室窃窃私语,鞋袜衣角散开,安静得落针可闻。金桂仰头看到堂屋尽头的主位上坐着个极为年轻,通身气派的男子,单手捧着一只青花碎玉瓷盏,一手掐着碗盖引颈啄饮,茶雾中一张脸似曜日生辉,灼灼华光,叫人不敢直视。
她膝行过去,拖出一道血痕,跪在王爷脚边,一个劲儿哭叫他给自己做主。
景姒原本趁戚延喝酒论事,与他说了想出去吹吹风,在侍卫的暗中保护下走到张家后院,正蹲在莲花池旁看他们家的一株并蒂粉墨异色莲花,浑然不知前院闹成这样。
被请回去时,她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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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很久才想到金桂这号人物,还有她的丈夫阿勇。
“四姑娘从小就不干不净,和满屋子的男人肆意打闹调笑,哪里是好人家的女儿能做出来的事,她明知阿勇和我有婚约,却还是勾了他,今日送他一捧糖炒瓜子,明日送一个亲手做的香包,我埋怨两句,阿勇便说不要我了,说我比不上四姑娘一根汗毛。”
景姒进屋时金桂正在戚延面前痛哭陈情,见了她进来,双目发狠怨毒。
景姒面色木然地在屋内站定,仙袖轻飘,如同一株浮萍,任由东西南北的水流冲刷,脆弱而出尘。
戚延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掐着一股清清冷冷的劲儿,不出声解释。
景妲恨铁不成钢,一把攥住她的手,大声道:“我四妹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凭什么由她这样污蔑,金桂,你说你今日没有一句谎话,若查明你蓄意污蔑我妹妹,我拔了你的舌头!”
景姒听了这话倒是有所动容,眼眶微红地望向景妲。
金桂道:“绝无虚言,前几个月,四姑娘还在跟我男人私底下有联系,不清不楚的,时不时给他送些银子,不是有私情,那是什么!”
前几个月……戚延的目光变得沉重,放下茶盏,外头侍卫立即进来回禀:“禀王爷,已经抓到金桂的男人阿勇,是否传召审讯?”
“传。”
阿勇相貌端正,身材高大,一进来便跪在王爷跟前喊冤,揪金桂的耳朵:“你这破落户,在家里闹翻天了,敢来王爷跟前泼皮,王爷,诸位大人,这女人魔怔了,你们千万不要信她胡言乱语。”
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四姑娘与小的没有任何私情,她是极有善心的,从小和爹娘走商路回来,会给景家府里帮佣的下人带些小礼物,姑娘从小爱说笑打闹,不拘着下人小姐,都是一处玩的,小的也是在那时和姑娘能说上几句话,叫金桂知道了,却掰扯我们有私情,污了姑娘的名声,不想景家也信了她的话,给了她银子送出府去,她便一直以为四姑娘理亏,在心里记恨着。”
“前几个月我娘病重,金桂不理她,我与多位好友求救无门,四姑娘听说了,却送来她的私房钱,嘱咐我好好给我娘治病,这疯婆娘知道后又是要死要活,非说我和姑娘还有私情,日日哭天抢地,实在是犯了癔症,也是我疏于管教,今日叫她在大姑娘大喜的日子出来发疯,请王爷明鉴,莫要冤枉了四姑娘。”
金桂哭嚷:“若是你们清白,景家当年为何没有治我的罪,而是罚了四姑娘禁足,景大夫人送我一锭银子,好声好气地说四姑娘有个做妓女的娘亲,教的她不知礼义廉耻,景家也甚为苦恼,景大夫人求我,拿了银子息事宁人,看好自己的男人,不要与她计较!”
景姒一直倔强漠然,直到听了这话,忽然从红透的双眸里涌出眼泪,凄惶不已像被狂风骤雨打湿的雏鸟,在无人知晓的雨夜滴滴答答地啼血哭泣。
29. 第 29 章
闹剧的最后,景大伯观察着王爷的脸色,大胆直谏道:“王爷,当年原是我那婆娘怕事,不想这粗鄙的丫鬟闹得家宅不宁,才与她说是姒儿的错,其实姒儿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没想到这奴婢这般恶毒,在心里怨恨了那么多年……王爷明察,莫要冤枉了姒儿。”
戚延听完询问早已有了答案,云淡风轻地叫人把女人拖下去打死。
“往后再有谁敢污蔑四姑娘的名声,往她的出身上泼脏水,叫我知道了,格杀勿论。”
大喜的日子,不好污了张府的地,侍卫把金桂一路拖到外门去,哀叫声响彻整个夜空,待她下去了,景大伯和张大人纷纷出来打圆场,笑语安抚宾客,不要为了一个疯婆子动气。
再看戚延一切如常,不似动怒,依然捧起那盏醒酒茶轻抿,这才稍稍放心。
景大夫人郑氏面色难堪,方才金桂话里话外牵扯到了她,想到从前如何对待景姒母女,心底一阵发寒,便要上前陈情二句,那景姒却是袖摆一甩走了。
景妲跟着景姒,走到回廊里攥住她的手臂,“姒儿,当年那事,你真的没有做过?”
她心里不好受,当年金桂大闹景府,她是知道的,景姒与那个阿勇太过亲近了,在二道门下遇见便站着说上两三句话,劝了也不听。
因为林婶娘的出身,还有三叔一直在行商,没教过她女儿家的规矩,当年她爹娘和一众姐妹是真的认为景姒小小年纪便和下人看对了眼,觉得有她这么个妹妹很丢脸,没想到今日阿勇会站出来,说他们全无私情。
她拽住闷头往前走的景姒。
两人在回廊下对望,相似的容貌,景姒从一直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景妲脸上看见担忧。
当年那事……景姒对中原的规矩一直不太灵光,在沙漠里,男男女女便是调笑无忌的,而且她当年不过十二三岁,纵然知道,也不会把男女之事往自个儿身上想。觉得那阿勇说话有趣,常与他说两句话,当作朋友对待,浑然不知她给景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后来她只知道金桂闹了一场,和阿勇一起离了景府,去别的地方谋生,还成了亲,从那以后,景家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便有些变化,特别是大伯母和妲姐姐,见了她用鼻子哼气,时常言语嘲讽……爹娘说不必去管他们,反正咱们一年到头留在景府的日子不过两月,冲突上忍耐两下,也就过去了。
重活一世,才知景家在背后这样编排自己,连带辱骂了她的娘亲。
景妲望着双目泛红强忍着眼泪的景姒,从手臂掼下去握住她的手,“哭什么?做就做,没做就没做,长了张嘴便不懂得解释么?你是我妹妹,她是个粗使丫鬟,你说你是冤枉的,我们还能信了她,冤了你不成?”
景妲真的心疼她,长成一副清冷聪明相,说起话来也是牙尖嘴利,偏偏是个实心眼,白白受了那么些年的冤屈,若是她,早八百年便打上门去撕了那婆娘的嘴:“你也太没有脾气了,才让那金桂怨恨上你,若是一早端着小姐的威仪,不与那些下人好脸色,她如何敢在心里把自己和你相比,怨上那么多年。”景妲又叹气,想来三叔和林婶娘,哪里能教她这些,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曾上心。
这会儿她忘了四妹妹是未来的王妃,要巴结讨好的存在,只是把她当作可怜的妹妹,尽一尽姐姐的责任。
景姒这会儿哭不是委屈,而是,景妲来和她说这些话。
她忽然抱住景妲,不说话,只是伏在她肩旁哭。
景妲过了许久,才抬手抚上她的背,真是太瘦了,但她一直是这副没吃饱饭的模样,从很多年前,三叔三婶抱回来的黄毛丫头,便是尖细的下巴,清凌凌的眼儿,背上衣衫撑起两片蝴蝶骨的形状。
那时的她穿一身西域样式的衣裳,身上装饰着各种玛瑙珊瑚翠玉小珠子,头发扎成几股小辫,奔跑起来十分活泼好看,每日沉闷的府里尽是她娇俏的声音:“我的姐姐妹妹去哪儿了?阿娘,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妲姐姐?姐姐昨日说要和我去集市,她怎么还没起身呢?”
后来……只能说虽然没了爵位,却抱守着一套尊卑秩序的景府,容不下这样美好的存在。
“好了,别哭了,你爹娘都病着,在景府不曾出门,等会儿宴席结束,与王爷一道回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担心你。”
景妲话音刚落,黑暗中走出一个侍卫,对景姒道:“景姑娘,王爷已在张府门外的马车上。”
景姒离了景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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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大门,一辆低调华贵的马车半隐没在黑暗中,车门顶上的夜明珠被幽微烛光照亮。
车门打开酒气熏天,戚延喝了很多,他喝醉了是不会轻易上脸的,只在眼下晕了一片浅红,整齐的眼睫覆着,在闭目养神。
景姒刚上马车就被拉过去,按着脑袋给她灌了满嘴酒气,不太好闻,她却乖乖张嘴,抱着男人的脖子热情地回应拥吻。
戚延的动作渐渐缓和,捧住她的脸,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想要看透她的灵魂。
景姒的眼神很空洞,整张脸被泪水浸润,也晕湿了他的手心,呼吸之间吐露软而薄的兰麝香气,精致的鼻翼浅浅翕动,戚延注视着她,逐渐揪心。
他不知道她在景家过得不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那样娇俏明媚,一定是被所有人人宠爱着的,她的生活里一定没有任何烦恼,所以把整副心肠都放在他身上。
他感到愧疚,垂了垂眼,睫毛挡住眼中晦暗,“姒儿,你来亲我好吗?”
景姒点头。
她知道戚延是心疼她从前的遭遇,难过了,反而要她来哄他,她用柔软的掌心轻抚他的脸,仰头往那双唇上印了一个轻飘飘似烟似雾的吻。
她还哭着,一路吻向颈侧,抱住他的肩膀与他交颈相拥,黑发蹭在男人鬓边,像幼兽向森林中的猛禽撒娇,克制而亲昵。
戚延重重叹息,铁臂环住她的脊背。
马车启动,戚延说过参加完婚宴当夜便走,景姒却要想方设法把他留下来,斟酌着如何开口,便听他说:“今夜回景府,你的爹娘称病不出,明日我要亲去拜见。”
景姒的脊背一振,他轻吻她的鬓发道:“何必惊讶?我是你的夫君,岳丈岳母身体抱恙,我岂有不去拜见的道理?今日夜深,启程赶路实在奔波,也让你在家中歇息两日,免得顶着一副憔悴的面色赶路,叫我看着心疼。”
戚延望向怀中瓷白的女子,卷着她的一缕发怎么也看不够,自从她在他面前有了脾气,他也变了很多,从前不好意思挂在嘴边的情啊,爱啊的话,都脱口而出了,真到了现今这般才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既然爱她,便去表达,说两句软话,叫她安心,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30. 第 30 章
当夜戚延就在景家歇下,景苍山原觉得不妥,想请他去驿站,戚延却道不必兴师动众,“我与姒儿早晚成婚,只管把我当作景家的女婿看待,不必拘着礼数。”
景苍山只好叫了小厮回家,知会家中众人,赶忙收拾了最好的厢房,请二弟景沧海去中馈取了银子,连夜置办新的用品,总算赶在子时戚延来到时收拾妥当。
景姒忙里往外,为戚延把被子叠成他喜欢的形状,跪在床边勾起帐子,拿来自己房间的腾云铜纹高脚香炉,放在房间角落,点上她做的沉香,一室静谧的香气飘散。
烛光摇曳,柔柔照着她的脸,洗漱过后披散着头发,穿一身掐了腰身的素白轻绸睡裙,刚洗完澡正欲歇下便被戚延叫过来,也没有半分恼怒,亲自送来厨房熬着的白粥,和解酒的清茶。
景姒剪水的明眸敛着,举着蜡烛缓步走出房间。
她正欲离去,一直在房外站着,看着她忙活的戚延忽而搂住她的纤腰,让她踮脚,往她脸上偷了个香。
“呀!”周遭两三个丫鬟小厮红了脸,避开不看。
景姒垂眸脸红,“王爷,别闹了,夜深了,快歇下吧。”
“我送你回去。”
夜凉如水,算是入了春,风也还是冷的,景姒来的匆忙,没穿披风,戚延比披风要好用得多。
他旁若无人地环住她的腰身,比她要高得多的、热烘烘的体温贴着她,他握住她的手细细揉捏,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此情此景,让景姒想到前世,做了皇帝皇后,他们很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两人相对地用膳。那夜她睡得正熟,却被他从床上横抱起来,一路轻功来到湖边,也是这样抱着她在湖边漫步了许久,喂了大半夜蚊子。
他说连日来一直推进的一件政事有了进展,他很开心,与她说了很多话,她大概知道的几个人名,她听不懂的户部、兵部倾轧夺权的细节,末了问她:“你为我开心吗?”
景姒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踮脚拥抱她的丈夫,月光落在两人身上,轻柔似梦,脱去重重阻隔的帝后朝服,他们,他们依旧可以像从前那样紧密相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戚延喜欢那样,景姒常常觉得,他也是很怀念在溧城的两年的,他们之间没有身份的阻隔,甚至没有名分的捆绑,就只是,一对赤诚相爱的青年男女,他希望她能一直那样爱着他。
可惜景府既没有湖,也没有月光,并不浪漫。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她陷入回忆时,戚延忽然开口,说这是良辰美景,在进入她的小院之前,他把她留在院墙旁的角落,拥着她亲吻,他真的很喜欢亲吻,或者说一切可以表达喜爱的身体贴近的方式。
景姒踮脚回应,抱住他的脖子,她刚洗漱过,口中有馥郁的茉莉香粉的气味,就那样张着唇,把戚延的两片薄唇包裹了,舌尖轻轻扫过唇纹。
放开时戚延的眼底一片暗红,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我想跟你一起睡。”
“王爷……”
景姒略一皱眉,他便妥协:“好吧,我回去厢房,但你明日要一早就过来,我要睁眼便能看见你。”
景姒挠了挠他的手心,噙着一抹笑,目送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转身走进院子,却见到等候在门外的娘亲,提着一盏油灯,轻轻咳嗽:“姒儿,你回来了,叫娘看看你。”
“娘……”
景姒收了笑容快步过去,搀扶娘亲,她的身体怎么这样单薄,比她离开雍州前见到的要瘦了很多。
林氏抚着她的手,含泪望着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够,她身体不好没去张家,听说王爷和姒儿回来了,虽然心里急切,却避着人,不敢扰了大姐儿的婚事,只是自个儿回房睡下,孤衾冷枕的,怎么也不得安宁,浅梦里听说四姑娘回来了,便披上衣裳在此等候。
景姒把娘安置在床上,去叫丫鬟多熬一副安寝的汤药,回到娘亲身边,投入她怀里哭泣。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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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害你受了受了那样多的冷眼嘲讽,女儿真是不孝。”
她真的好自私,我行我素,上一世,做了皇后日日厌弃自己的出身,不把这些家人放在眼里,让娘亲染病将死的那段时日心心念念,未曾回来见她一面,重活一世,自以为是为娘亲寻药,一走了之,全然不顾景家因为她的离去乱成一团,让爹娘留在府里,举步维艰。
她不停说着对不起,魔怔了一般,“对不起娘亲,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很不好的人,你打我,骂我,好不好,我不配做你的女儿……”
林氏抱着女儿,轻拍她的脊背,道:“无妨,这么些年,我和你爹,哪里顾忌过旁人说什么,只是担心你和景祺,知道你们好好的,健健康康的,便也就好了,日子照样能过下去。”
景姒难得像小时候一般,伏在她怀里,林氏轻柔地抚过她剪短了的黑发,“我的姒儿没有不好呀,方才,你弟弟送来一个盒子,说是姐姐千辛万苦找到的宝物,给娘亲治病用的,我这心痛的隐疾患了多年了,咳咳,连你爹也瞒着,难为你这样细心地看出来,在心里记着,去为娘寻药。”
这夜景姒嗅着娘亲怀里柔和的玉兰香,被娘亲哄着睡下,睡着了眼角犹带着一道泪痕。
第二日一早,清冷的晨雾从半开的窗户飘到脸上,冰冰凉凉的唤醒她,树梢上雀儿的叫唤声,还有院子里依稀的几人说话声一道传入她的耳中。
景姒披上轻薄的外袍起身,站在窗旁,那是她开辟的一片小小的花田,种上时令的花草,时常亲自打理,因着她没有朋友,若是戚延外出打仗,她便只能自己找些事情消磨时日。
花田里种着大片玫红月季,她离家几个月,被好好打理着,花朵开得极好。
而金尊玉贵的王爷,竟然挽起衣袖,走入那花田中,弯着腰身拔草浇水,一双锦靴沾满黄泥,爹娘搀扶着站在篱笆外头,似是劝过多回了,仍是焦急小声地劝着:“王爷,放下那些东西吧,泥地脏污,快些出来吧。”
31. 第 31 章
戚延惯了执剑的手握住脏兮兮的铲子,指尖沾染泥垢,一片黄泥不知怎的沾上白皙的脸,顶着花脸和景溯游夫妇解释:“叔叔婶婶,你们便让我试试吧,我想知道姒儿平日都在做什么。”
“哎呀,这哪里使得!”
景姒见爹娘着急,批了件绒衫出去,“王爷,你放下那个铲子,快些出来,再不听话,我便要生气了。”
爹娘和两个丫鬟惊讶地望向她,景姒自知失言,咬了咬舌尖,这段时日她在戚延面前冷言冷语惯了,他对她几乎也百依百顺,可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金尊玉贵的王爷,她就像跟在他身边的小丫鬟,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
戚延却浑不在意,反而因为她的话而翘了翘嘴角,从花圃里摘下一朵纯白的月季花,非要她收下。
与爹娘一起用早膳,戚延一整个黏黏糊糊,时而在桌子底下捏一把景姒的腰,时而光明正大地握握她的手,越靠越近,在桌子底下膝盖要黏在一处。
随她回家,他似乎很兴奋。
“今日,我先见一见景家的亲人,你放心交给我,去收拾些惯用的物品,无需贪多,京城什么都有,我已经上折子禀明父皇,过两日,咱们再启程回京。”等爹娘抿着笑走了,戚延像馋肉的狼狗,急匆匆地往景姒唇边落下几个轻吻,又吩咐道。
“王爷,你想做什么?”
“不必紧张,在你的亲人面前,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戚延完全以女婿自居,在景家安然闲适,反客为主地叫景家人不必拘礼,潇洒自若地坐在主位,手捧一盏热茶,问了景家的男人如今的官职,家中还有多少田产,靠什么营生,听着景大伯恭谨汇报,偶尔提点几句,让众人大为受用。
却说大伯母郑氏因为昨天金桂大闹时扯出她对景姒不好的旧事,一直惶恐不安,叉着手垂头聆听大半日,竟得了王爷的不少赏赐。
“伯母一直操持家务,主理中愧,实在辛苦,日后姒儿随我去了京城,家中父母,需得仰仗伯父伯母的照顾。”
郑氏如同卸下一块心中大石,不住跪拜叩首。
戚延耐着性子把景家里里外外的亲戚数百人见了一轮,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分了金瓜子,铜吊钱等小玩意儿,哄他们轮流唤了声“四姑爷”,叫明烛拿出礼部拟定的好日子,不容置喙地表示新的聘礼在送来的路上,时间紧迫,不日将把景姒带回京城完婚。
一声尖锐破音的“四姑爷”,来自一个堂叔伯家的小丫头,引得满屋子的人大笑,戚延对她招手,摸摸她的脑袋,叫人赏了一锭白银,说“叫得好,日后都这么叫”。
景姒刚好捧着一只暖手炉经过,看见正屋里宾主尽欢,最中间坐着的,是戚延,日后的皇帝,感觉很不真实,且不踏实。
她还记得前世,大伯父曾经上过折子,为族中子弟求官,言辞情真意切,她本不愿管,但连续接到了好几道折子,说什么,那位子弟的父亲曾经于她爹有恩,这个恩情不能不报,否则让雍州众人嗤笑。
她硬着头皮拿了那折子去见戚延,他正忙碌,见了她暂停议事,听说是这么一件事当即冷笑,说:“你们景家人都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么,怎敢向折子向你求官,再有这样的事,通通打发了便是,不必拿到我跟前来。”
她那是觉得十分难堪,从此大伯父的折子,干脆摆在一边,看也不看。
按理来说,戚延就应该看不上景家,毕竟他们戚家子弟个个芝兰玉树,贤能者如同过江之鲫,在戚螟的称帝之路上起到很大的助力,哪像景家,破落士人家庭,子弟不是耕田便是经商,旁支上还有几个地痞无赖。
可是,今生的戚延,怎么会态度大变?
晌午时分,戚延叫人唤景姒过来,迟迟未至,他接了道密信,派人去寻景姒,说四姑娘在自己房间里关上房门,谁也不见,已经过了一上午。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开了一道窗缝,景姒爹娘的院子本就是最潮湿阴暗的,景姒的房间和爹娘的一墙之隔,更是寻常见不到阳光。戚延进去时,她正抱着膝盖坐在窗前发呆,转着那支他摘下的月季花,浑身披了一层冷霜。
“姒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戚延与景家人交谈了整个上午,更确定从前景姒在家里很不得宠,是人人都忽视的存在,对她存着无限心疼,打开房门进入一室冷香的房间,很像撬开螃蟹的壳子,触达她不曾为人所知的柔软心脏。
他把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脸,幸好,这次没有眼泪,只是抬眼时依旧蹙着眉心,哀戚不已。
他不知道景姒正在挣扎,被他的柔情所打动,听到外面小孩子们声声换着“四姑爷”,想到自己下定决心要离开,心痛如刀绞。
溧城的大街,马车上,戚延怕自己强势介入景家的做派让景姒不满,却直勾勾望着她,观察她细微的神色变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她的手心。
良久,被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勾起几分怒气。
他屈尊降贵地光临景府,与那些不相干的人费心周旋,浪费了大半日时间,到底是为了谁,她却一味的冷脸,分毫不把他的付出放在眼里。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不愿意哄了,移开目光望向窗外,背上烧伤还未好全,不是什么大事,此刻却觉得痛痒得难受。
到酒楼前,马车缓缓停下,戚延想到等会儿要见的人,压下满腔不愉快,嘱咐:“姒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若能和她说上两句闲话便是最好的,若是话不投机,只管坐着用膳,不必说一句话,一切有我。”
“什么人?”景姒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她就知道了,在厢房里落座不久,她刚刚跪坐在蒲团上点了一盏清茶,茶汤旋转形成奶白的茶沫,便听见外头明媚动人的笑声,“我来了溧城十几次,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多亏有二郎带着,多谢了。”
小二替她拉门,乐呵呵地得了一锭银子,“谢姑奶奶,姑奶奶请抬步,看这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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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到,香气先飘过来,是秋桂、奇兰、凌霄等十几种气味霸道的花一道晒成花瓣干,配制成香囊,日日佩戴在身上,久而久之,身体发肤都染上了这种香气。
门被合上,那人却立在门旁,不过来,戚延起身迎接:“皇嫂,一路上舟车劳顿了,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戚延对她作揖,屈涴渝抬袖掩唇嗤笑,“二郎真是离家久了,咱们一家子,怎变得这样生分,哟,这便是你在信里提及的景姑娘吧?”
景姒抬起酸胀的眼睛,看着一团火走到她身边,屈涴渝摇动折扇,一双尖利的眼睛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哎呦,果然是好颜色,放眼天下,也难寻这样的美人啊,难怪二郎你藏着掖着那么多年,如珠如宝似的,不让我们见上一面。”
屈涴渝和上辈子最后见到的模样并无二致,她一直都是这样,红裙张扬,游戏人间,无论是现在身为皇妃,还是日后寡居,性子不曾改变。
景姒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僵硬,像被人扼住咽喉,额前浮现一层冷汗。屈涴渝在她对面落座,捏住她的手,“妹妹不舒服么?怎的面色这样苍白?”
景姒霎时收回自己的手,屈涴渝有些错愕。
戚延从背后搂住景姒的肩膀,把她那只手握进掌心,就像安抚一只爱宠,为她驱散生人的不安气息,对屈涴渝道:“皇嫂,姒儿怕见生人,你莫要闹她。”
“原来是这样,我倒是误会了,以为妹妹不喜欢我呢。”
戚延抚着景姒的肩膀道:“怎么会,姒儿很敬仰皇嫂,问过我许多次,皇兄和皇嫂喜欢什么,初见见面要准备什么,日后成了一家人,才好和睦相处,我说什么都不用,皇嫂是最和气的,一定会喜欢姒儿,带她融入樊京的贵女圈子。”
景姒没问过这些话,这一世,她和戚延相处的时间只有前面的两年,每日谨小慎微,不敢问一句“以后”的话,怕惹他厌烦,被他抛弃,怎么可能主动问起他的皇兄皇嫂。
她忍不住满腹心酸地猜测,到底为什么,戚延要把她带到屈涴渝面前,难道是和她闹了矛盾,把她这替身拉过到正主面前,让她吃些飞醋。
他们之间的交流很默契,都是生性爱热闹的年轻男女,自幼相识,一个眼神对上便会相视而笑,景姒想起前世见过的,戚延短命的大哥戚鄞,非常沉闷,常年耷拉着眉头,板着脸,屈涴渝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人呢。
这两叔嫂眉目传情,景姒默默为远在樊京的,和她同病相怜的大哥不值。
屈涴渝碰了碰耳垂上的明月珰,素手抵着下颌,看景姒缩在戚延怀里一副鹌鹑模样,有心再次搭话,“妹妹这一手分茶的技艺真好,茶汤起沫,浓白似牛乳,可惜——”她的眼睛溜溜一转,掐着嗓子,“可惜,这儿的茶筅太粗糙了,茶沫上有些杂志,来日,我送你一套好的茶具,保准你喜欢。”
景姒骤然站起,戚延一时不察,竟让她轻易从怀里睁开。
“我身子不适,先告辞了。”
32. 第 32 章
“站住!”
景姒挥袖离去,戚延生气,觉得不能这样惯着她,她实在太过分!
私底下爱如何玩闹都好,当着外人的面,怎能这般放肆,甩袖便走,半分不给他面子,真的很让他失望。
景姒在门旁堪堪停下,扯着袖子不肯回身。
“好了好了,姒儿,二郎也是担心你,你身体不适,怎好让你一个人离开,”屈涴渝过来握住景姒的手,热切地望向她的脸,“你与嫂嫂说说,身体如何不适?若只是胸闷气短,许是这屋里关着门窗,燃着炭火,太闷了,索性便把窗户打开,到窗下吹吹凉风,便也就好了。”
景姒不说话,表示默认。
她把景姒拉回去,按在戚延身边坐下,亲自支开半面窗户,让凉风吹过她沉郁的眉眼。
戚延的脸色很差,不再哄着景姒,但在屈涴渝和他说话时会耐心地回答,给足了脸面,他们说起戚大哥的病情,在这个冬天加重。
“夫君从前在雍州看惯了的一位神医,不愿意去京城,可是夫君这次的病,只有他才能治好,我看着他日日消沉病重,也是难受,所以亲自前来,求名医出山。”
戚延当即命人去寻访名医邬重,“那位神医与戚家是老交情了,只是性子古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时我们举家入京,就曾邀请他去做上宾,却被拒绝,这次大哥旧疾发作,我即便是绑,也要把他绑去京城。”
“二郎,在神医面前,可不许说个‘绑’字,是我们有求于人,态度要放好些。”
景姒想到前世,成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戚延都在雍州,这样看来,除了处理乱党、稳固雍州同盟,还和屈涴渝一起去探访了神医。
她为上一世的自己酸涩难过,成婚第三日,夫君便离开京城,大半年后才回来,没有给她传回只言片语,流言纷纷,都说哪有人这样冷落新婚妻子,怕是选了个平民女子才好拿捏,像美丽的花瓶,喜欢就摆出来看看,不喜欢,转头便扔了。她每天都在担心,他回来的那日会给她甩下一纸休书,叫她带着她的东西滚出他的府邸。
雍州人爱吃牛羊肉,削成薄片,贴在烧热的铁锅边缘等肉烫熟,用小刷子扫上佐料,名曰“铁锅烧”,一口小锅摆在桌上,侍从跪在桌边,用竹筷子翻卷烤熟了的肉片,肉香四溢。
戚延爱吃肉喝酒,景姒也一样,重油重辣的最好,在吃喝玩乐上,他们常常很有默契。
他如今却细心地叫人拿来一个盛着清水的小碗,把那肉涮过一遍,再给屈涴渝,“皇嫂向来口味清淡,这铁锅烧香辣,急着吃下去怕会肠胃不适,还是清水涮过再吃,比较好。”
屈涴渝道:“哪就这么娇气了,你忘了,我小时候是常来雍州的,就在戚家小住,与你们兄弟,还有我哥哥,一起上山下海,被你骗着,吃了许多刷上辣油的,奇奇怪怪的山珍野味,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她虽说着抱怨的话,却眉目含笑,话里话外只有亲近和熟稔,启唇吃下那片涮过清水的肉片。
“呀,好鲜的羊肉,只有在雍州才能吃上这一口。”
景姒的面前多了一片沾满香料的烤肉,红红黄黄的颜色刺激着她的眼睛,她把那碗推到戚延面前,“王爷,我吃不下。”
戚延拉下嘴角,她眨眨柔弱的眼睛,当着屈涴渝的面,身体挪近,虚虚环住男人的手臂,脸颊贴上他玄色绸衣上的云纹刺绣,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皇嫂说的是,我一来到这儿便觉得的烦闷,被这油烟气呛得难受,为了王爷的面子,勉强坐下,你非要我吃这铁锅烧,是想让我当众吐出来,在皇嫂面前失礼不成?”
戚延果然吃这一套,抱住她,为她揉背捏肩,爱怜地抚过她的脸,“真的这样难受?为何不与我直说呢?”
“王爷与皇嫂在谈正事,不忍扫了你们的雅兴。”不就是装相么,她如今也会了。
戚延道不吃了,“请皇嫂前往戚家从前的旧宅歇脚,若有神医的消息,我会立即命人告知你。”
屈涴渝放下筷子,身体坐直,饶有兴味地看着戚延抱着景姒,如珠如宝嘘寒问暖,被她故作柔弱地哄了一句,便丢盔弃甲,倒是有趣。
这时明烛进入房中回禀:“回王爷,有人说神医最近出现在祝馀村,为村民义诊看病。”
屈涴渝抿唇笑笑:“还是二郎神通广大,还好我来找你帮忙,不然自己像个盲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往哪儿去找呢,若要拜见神医,还得麻烦你,与我同去。”
戚延正为景姒戴上来时的绒帽,那么高的个子,垂着脑袋弯着腰,捏着两根系带,目光专注地为她系上,这样细致,简直跟养女儿差不多。
“皇嫂歇息好了,便着人到景府寻我吧,”戚延把披上大氅裹成团子的景姒搂进臂间,回头对屈涴渝道了声,复又拥着景姒离开,低头对她耳语,“姒儿与我同去,正好去到乡野之地散散心,呼吸新鲜空气,你总是闷在房间里,才会得了这胸闷气短的毛病……”
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屈涴渝望着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看着令人极有食欲的烤肉,用长长的指甲刮了刮桌面。
第二天屈涴渝的侍女便来了,景姒不想陪他们去找神医,戚延却说:“你怎么可以不去,你便那样放心,我和皇嫂孤男寡女的结伴而行么。”
景姒站在窗子里,听他在窗外说完这番话,睁圆眼睛惊讶,“你……”
他怎么有脸提起他们的私情!真当她是个蠢笨的,丝毫不会望着上头想么。
戚延把窗扉推得更开,极有压迫性的上半身探进窗里,掌住她的下巴,凤眼闪过几分怨怒,“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旁人都说女子爱上一个人,会失去理智,日日夜夜想跟他黏在一处,你为何这样大方地把我推出去?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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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景姒凝望他许久,蓦地懂了。
原来是喜欢众星捧月,要她和屈涴渝都为他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最好再为他打一架,胡扯头花,他就开心了。
在他身后,五妹妹景婕和几个更小的孩子躲在屋檐后偷笑,景姒撇开脸,把戚延的手拉下来握住:“什么爱不爱的,谁会把这些话挂在嘴边,你别站在屋外吹风了,快进来。”
“那你答应随我一起去了?”
戚延进入屋子,攥住她一只手,大咧咧往软榻上一座,通身贵气显得她这小屋子处处简陋,他眉目飞扬,唇红齿白,周身洋溢着曾经让她无比心动的少年意气。
大有她不答应就一直在这坐着,磨到她答应为止的意思。
“我答应了。”
戚延的唇角慢慢翘起,一只手掌时轻时重地磨过景姒的脖子,她痒得直耸肩,被他抓到怀里,“你别怕,皇嫂她人很好的,若是你们好好相处,或许可以成为知己。”
景姒直想笑,看来,她今生在他心里的地位提高了不少,都可以和白月光平起平坐了,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早晚有天她们会在后宫姐妹相称,都是他的爱妃,若能相处融洽便再好不过。
她恶向胆边生,低声说了句:“谁要和她成为知己。”
戚延掐住她的颈骨让她抬头,对上那双探究的凤眼,景姒的双目拢上愁云,双手卷着自己的衣袖,“我的意思是说,我出身低微,怎么配,和人家高门贵女知己相称,王爷说这话,是折煞我了。”
戚延深深看着她,分明知道她在装模作样,掐着袖子在脸上擦拭许久,没有半滴眼泪,但他就是觉得她充满狡黠灵动的可爱。
他大约是有些疯魔了,只要她不再难过伤心哭泣,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好,无论她怀着怎样的小心思,他都想要替她实现。
是不喜欢皇嫂,还是单纯犯懒,不想出门,才用这话来搪塞,总之她故意说起什么出身低微——戚延收紧双臂揽住她的腰身,“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谁敢说你出身低微,若有人在背后嚼舌根,我便把他抓出来,搅烂他的舌头。”
景姒握紧拳头抵在戚延肩旁,仰头亲了几下他的鼻唇:“王爷,不是要出门么,你让我去换件衣裳,别误了时辰。”
“去吧。”
景姒离开戚延,立即失去所有表情,只余满脸漠然。
她这段时日在他面前屡屡示弱,颇有成效,戚延这样大男子脾性,只要在他面前一直自卑自苦,就足以让他深切反省了。
然后,她要想办法让他把她留在雍州,像屈涴渝当年十里红妆从陇西出嫁一样,让她从雍州坐上喜轿去樊京,在这途中长孙荇会来把她劫走。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屈涴渝的出现,会让这件事情更加顺利,连上天也在帮助她。
帮助她激起戚延的愧疚,帮助她,认清自己的心。
33. 第 33 章
祝馀村位于溧城郊外数里,春风一阵一场暖,冰雪消融后,道旁树木逐渐覆上鲜亮的春意,马蹄踏过的碎石土路,长出了幼绿的草苗。
戚延心情很好,一手握缰绳,一手勾着景姒的手按在她腹前,十指交扣,握紧,松开,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咱们好久没有一块儿骑马外出了。”
“上一次还是大半年前,等日后局势安定,我一定会常常抽出时间陪你四处游玩的。”
“姒儿,你说好不好?”
阳光正好,景姒靠进男人怀里昏昏欲睡,对他的话只有敷衍地“嗯”了几声,被他张口咬住耳朵,虎牙在她的耳骨上轻轻研磨,让她痛得直抽气,瞬间便清醒了。
她把他的手捞起来,两排银牙咬住他的大拇指,让他也痛上一痛。
戚延胸腔震动发出闷笑,任她咬了会儿,等她咬累了,五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微仰头后转,俯身亲吻她的双唇。
“王爷……看路……”景姒把手搭在炙铁一般的手臂上,气息不畅地提醒。
到了地方,戚延先下马,展臂把景姒抱下去,屈涴渝的马车停候在村口,见了他们迎上来:“你们倒是好兴致,骑马过来,一路上赏花赏草的,想来有趣,可怜我待在马车里怪闷的,看不到什么景色。”
戚延道:“皇嫂这是怪我们来迟了,这便向皇嫂赔罪。”
屈涴渝来到近前,看到戚延的装束,双眉一挑。
“难怪来得慢,想来是出门前花时间仔细打扮了,二郎,常穿黑白二色,难得这样出挑的颜色,当真是俊美无双呀。”
戚延把这赞美全盘收下,十分得意,若有身后尾巴,只怕要翘到天上。
景姒在他俩身边,满腔怨气快要冲破天际。
这身衣物,是她给他搭配的,准确来说是他非要她来挑出门的衣裳,她蹲在两口大箱子跟前,一眼看见了最底下那件,屈涴渝织的襦袄。
把那香兰色的襦袄递给他,他立即穿上,披着满背墨发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天气渐暖,这襦袄再不穿,今年便穿不上了,这个颜色很衬我,姒儿你的眼光真好”,她看得难受,垂头从箱子里翻出一件木兰色织锦宽袖外袍,亲自为他整理了丹秫领边,露出对襟襦袄的领子,好让屈涴渝一眼见了便能认出来。
屈涴渝果然发现了,并且很是满意,和戚延言语传情,景姒暗自冷笑,在戚延过来拉她时握着袖子转身,先他们一步走进村庄。
为了避免惊扰村民,三人轻装简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景姒闷头往前,时而踢开几颗石子,时而撒腿跑上一段,总要与两人拉开几步距离,戚延觉得心痒,想去握住景姒的手把她抓回来,但不好叫皇嫂一个人走在后面,只能唤她:“慢些走,看路,别摔跤了。”
“二郎在给你大哥的家书里提了几次景姑娘,字里行间,是毫不克制的喜爱,去年,你向父皇提出要做主自己的婚事,娶一位平民女子,我和你大哥皆是震惊。”屈涴渝见戚延穿上她绣的衣裳,虽然未必是故意为之,看他的模样,只怕忘了这衣裳出自她手,但他还是觉得愉悦,主动开口道。
戚延轻笑,一刻不离景姒的背影,眸光比初春的清风还要和煦。
屈涴渝道:“她的性子,倒是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我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小意温柔的,能够好好照顾你的女子。”
“我觉得姒儿就很好。”
“好是好,只是她的性情,来日到了樊京,要与众人处好关系,更重要的,讨得父皇母后的喜爱,二郎,你那时可有得疲累了。”
戚延的双目中流转睥睨众生的华光,自信飒爽笑道:“旁人怎么想都无妨,她活在我的羽翼之下,一辈子不改变又何妨,我自有能力护佑她一世顺心。”
屈涴渝侧眸望向他,心中泛起数层涟漪。
从小,她就知道她是要嫁入戚家的,不是戚鄞,就是戚延。小时候戚延一句玩闹中的戏语“长大后我要娶涴渝姐姐”,她记到了现在。
长久以来,她一直把戚延视作弟弟,他也把她视作尊敬仰慕的姐姐,她怎么可以嫁给一位弟弟呢?自然是秉节持重,温柔沉稳的戚鄞更为合宜。
其实她私心里希望,自己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被所有人捧着,戚鄞对她不太热切,让她产生征服的欲望,而戚延,她知道,即便她嫁给他大哥,和他也不会生份,反而,会成为他心里永远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他会在给戚鄞的家书里问候一句涴渝姐姐安好,会在外出打仗时记得她爱吃南方的荔枝,派部下摘下几筐新鲜的,千里迢迢送到她面前,听说她在樊京住不安稳,费心请来陇西有名的厨娘,为她做地道的家乡菜。
听闻戚延爱上一位女子,她那时有些隐晦的醋意,但也为他开心。
她下意识认为,戚延那样纵情恣意的个性,他看中的女子,一定要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做小伏低,像奴婢一样伺候他,没想到,景姒比他更任性,反倒要他来百般哄慰。
屈涴渝心情复杂,看着戚延迈开长腿逮住景姒,握肩捂手把她往回拐,絮絮叨叨:“往这边走,你没看见前面是深山野林,你这小身板,是想进去喂了野猪么!手也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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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多穿一件披风也不听,仔细冻着,快来叫我捂热些。”
景姒抽抽鼻子,自己也觉得冷,便不拒绝戚延做这个暖手炉了。
他们走进另一条小路,路旁漫山遍野的杨树,风一吹,一团团杨絮飘飞,起初只有一些细小的绒毛,越往路中央,杨絮越多,几乎遮挡视野,看不清前路。
屈涴渝的脸色变得很差,用帕子掩住口鼻,不多时原地站定,难以呼吸地弯下腰来。
戚延这才想起,屈涴渝先天患着哮喘,从前发过两次病,十分凶险,平日里注意着,避免站在春日的杨柳树下,此时被飘飞的杨絮引出喘病。
他放开景姒的手,“姒儿,你看见山路尽头有几乎人家么?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是了,皇嫂身体不适,我先把她背过去找神医。”
说罢去了屈涴渝面前,问一句状况如何,面色凝重地弯腰背人,快步离开这条山路。
景姒独自一人站在遮天蔽日的杨絮间,冷风一阵阵吹着,满眼纯白,恍然不似人间之景。
她没有哮喘,站在这儿,只是略微有些呼吸困难,她站着不动,按住酸涩的胸口。
恍惚间身边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有人出现在她面前,一张年轻的脸在杨絮间逐渐显形,狭长的眼睛像两潭清透的泉水。
“他对你不算太坏,你还是要走么?”
长孙荇从连裕到溧城,一直跟着她和戚延,他本就是杀手,只要不对戚延动手,隐匿行踪不难。
景姒知道他的存在,在连裕那天晚上,她对他说的计划,便是说动戚延把她留在溧城,等戚延的人离开,长孙荇伺机把她劫走,死遁逃生。但她被戚延牢牢看管着,只有在这个杨絮漫天的时刻,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想走。我的命捏在他手上,他对我是好是坏,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我只能受着,若我何时惹恼了他,他想杀我,不过略一抬手的事儿。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长孙荇只是看着她,她担心他反悔,挤出几滴眼泪,愁容哀戚:“少侠若是不想遵守约定,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回到那魔头身边,认命了,那把匕首我已经还给你了,是否救我,全凭你的良心,我,只能暗自祈求,这天上地下唯一能救我出火坑的人,是个信守承诺,心存良善的好人。”
“我没有要反悔。”
“你别哭。”长孙荇抬手,勾起两指,似乎想为她擦掉一滴泪,还没碰上她的脸却是身形一动,消失在漫天杨絮中。
在他消失后,景姒眼泪哒哒地见到了山路那头,折返回来找她的戚延。
34. 第 34 章
景姒小跑上前,主动牵住戚延的手,“你怎么回来了,皇嫂送到了么?尚且安好么?”
她刚见了长孙荇到底心虚,牵着男人快步往前走,害怕他在那条小路会狗鼻子显灵嗅到什么陌生的气息,浑然不知自己表现得格外热情,让人生疑。
戚延看着景姒在四沉的暮色和漫天飘舞的杨絮里朝他跑来,像山野间自在灵动的精怪,他想起从前的很多次,他回到溧城,或是在周围的城镇,景姒被带到他面前,下了马车,她便会提着裙子跑向他,扑进他怀里,毫不掩饰地倾诉思念。
其实她只要稍微动一动,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里走出来,就会充满无限生命力,就像在塔塔木可的马球场上,她穿上胡人男装驾马打球,让他的心神动摇,想要立刻从观看台下去,把她抱进怀里,折断雏鸟的羽翼,那样美丽明媚的她,只能被他一人看见。
她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的手在他的掌中,像一团软酪随时会滑落,他收紧五指牢牢扣住。
景姒抱住他的手臂,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戚延盯着她满头乌黑鬓发。
没有一根簪子,他送了那么多珍宝钗环,都堆在匣子里积灰,若他不主动要求她戴上,几百年也不会佩戴一回。
今日出门前,她不要那支珍珠螺金丝钗,伏在他的臂弯撒娇,“你说了要一起骑马,我想要在你怀里补眠嘛,戴了这钗会让你不舒服。”
“况且,”咬着嘴唇,垂眸掩住乌黑的眼珠子,“皇嫂,她那么美丽高贵大方,我无论怎么装扮,在她面前都是班门弄斧,倒是不如穿上我的布衣,我自己心里清爽干净。”
景姒牵着他往前走了一段,抬起那张没有妆粉便似清水芙蓉的脸,“王爷怎么不说话,你方才陪皇嫂找到神医了么?”
戚延单臂圈住她的脖子把她搂进怀里,两指掐起一块面颊软肉,粗粝的掌心划过她柔滑的鼻子、嘴巴,把她的脸当成块搓圆捏扁的烂泥。
“唔……”她费力挣脱,挣脱不掉,张开双臂环住男人的腰身表达依赖和喜爱,终于让他停下有些焦虑的动作,捞起她的后脖子吻她。
景姒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轻启唇齿无限配合,双手延展向上,拂过他的耳根,鬓发和俊逸的眉骨,捧住他的脸像无比珍视的宝贝。
戚延横在她腰间的铁臂收紧,把她抵在一颗小树上,勒得她无法呼吸,双脚几乎离地,她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任由他动作,化作他双唇间一片嚼烂咽碎的香兰花瓣。
“他们在亲嘴!你们快来看啊!”
“羞羞羞!”
几个村里的孩子来到他们身旁,捂着脸唯独漏了两只眼睛看他们,景姒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能装作无事,“唔唔”两声,想到光顾着讨好戚延,忘了长孙荇也在暗处看着,一张脸火烧火燎,拧了把戚延的耳朵。
戚延不按常理出牌,“去买糖吃,”从袖中甩出几块碎银,那些孩子立刻捡银子说谢谢贵人,欢喜地跑了,他按住想要逃跑的她,眼尾发红地还要再亲。
自从他为救她烧伤,两人就再没亲热过,景姒被压在路旁都能察觉到不对劲,抱住拱在自己脖颈间的脑袋,“皇嫂,皇嫂还等着呢,你先忍忍,自己平复一下,好,好不好?”
想到此时此地确实不适宜胡来,戚延几分挫败,埋在景姒颈间,被她顺毛,总算逐渐安静下来。
热烘烘,汗涔涔,两张同样年轻的脸贴在一处,眼睛看着眼睛,鼻息交缠,嘴唇时而亲上,戚延忽然开口,“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不是那种感觉,戚延一直回想说爱他时,景姒的眼睛,太理智,太平静了,总不如她对他冷脸时那般真情实感。
“姐姐你编的手链真好看,我好喜欢!”戚延和无恙了的屈涴渝站在房门外,为表尊敬,等待神医给人看诊完毕再进去拜访。
景姒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无聊地揪起野草编织草绳,很快周围聚集了一帮小孩子,多数是小女孩,一个个排队等着她给她们戴上草绳手链。
院子里,银铃般的笑声起伏着,屋外横梁吊着风干的腊肉,砖瓦房子的墙角旁摆着几大罐陈酿的黄酒。景姒垂着头,圆黑的发顶渡上一层日暮的柔光,双手快速交织,给女孩们每人编了一条手链,又叫她们到跟前坐下,往她们的头发上编辫子。
戚延觉得这画面很有趣,多瞧了几眼,身旁的皇嫂用帕子掩住口鼻,他轻声问:“是哮喘还难受么?”
屈涴渝垂眸摇头,“只是这空气混杂,实在有些难受,二郎见笑了。”
一个小姑娘坐在墙边,靠着景姒的手臂朝贵人那儿看一眼,只看见两片华丽的衣角便收回目光,像画上神仙,不敢用眼睛直视,但眼前身着布衣的温柔姐姐,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姐姐,他们是你的爹娘吗?”小姑娘扯扯景姒的袖子,奶声奶气问,“你们来找神医爷爷吗?”
景姒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笑个不停,见戚延黑着脸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女孩儿堆里拉起来。
“夫人可是玩够了?神医快得空了,随我去站着等候。”
小姑娘见了戚延的脸,眼光发直,从未见过这般年轻俊美的哥哥,看着温柔姐姐和他双手交握,更是羞得满脸通红。
过了会儿小姑娘送来家里晒的果干,景姒吃了几颗,她抱着布包不敢给戚延和屈涴渝,景姒拍拍戚延的肘弯,他也捻起一颗吃了。
“贵,贵人,大夫人,要吃吗?”她自然以为这贵人娶了两个妻子,景姒含着果核满脸看戏的冷笑。
“这不是大夫人,是我的嫂嫂,”戚延一板一眼地纠正,微微蹲下再拿了一颗果子,几乎降到与她同样的高度,“嫂嫂身体不适,先不吃了,多谢你的好意。”
小姑娘点头,偷偷瞧一眼未曾给过她正眼的华服女人,听见哥哥说:“这些可以都给我么,等回去的路上嫂嫂身体大好了,有胃口了,想吃的时候就能吃上,你觉得好不好?”
“好!”小姑娘把布包裹好,非常开心地交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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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姒在戚延身旁,小许惊讶地看着他把布包收进袖中,这时神医的客人出门,屈涴渝跪下,朝房门内喊道:“戚鄞之妻屈氏,从樊京远道而来,求神医救我的夫君。”
天完全黑了,草庐内只有一盏油灯,散落很多草药,神医邬重是个很有精神气的瘦小老头,与戚家在雍州时素有交情,虽不想去京城做太医,却知道如今戚家的权势通天,不敢懈怠,忍下疲倦问:“去年我开的一份药方,按时服用,可保大公子两年无虞,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屈涴渝哀道:“药都是按时服用了的,许是京城的气候不同,夫君他为了替父皇分忧,不眠不休地处理政务,半月前在田间视察,吐血昏迷,至今人还不太清醒,要人喂饭喂药,有时候虽然醒了,却性情大变,暴躁易怒……”
她在戚延和景姒面前说起家里的烂摊子,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想到她给戚鄞喂药时,他嫌苦,全吐在她脸上,弄脏了她整洁的衣衫,他还指着她的鼻子骂,说他病重受苦,她却整日穿得花枝招展,是想勾引谁,是马夫,还是货郎,还是那挑马桶的小工,“你再想放肆,也得先等我死了!”
她只觉得满肚子的苦水涌在喉头。看着昏暗油灯下,戚延和景姒并肩坐着,借着衣袖遮掩双手交握的模样更是难受,当年她为何放着戚延不选,选一个多疑孱弱的病秧子!才至于今日。
但她不能和离,戚家已经登峰造极,屈家再宠爱她,也不会容许她和离,她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做好照顾戚鄞的贤妻,还要想办法怀上一儿半女,在他死后有所依傍。
邬重思索片刻,提笔写下新的药方,“倒是疏忽了,樊京与雍州相隔千里,用药自然要格外斟酌,不可冲撞了药性。”
戚延见屈涴渝默然流泪,起身道:“神医还未见到病人便空手写下药方,怎能稳妥,请神医收拾行囊随我们进京,为我大哥看诊。”
“不行,这村子里还有些病人,从附近的几条村子赶来,我承诺过,为他们看诊。”
邬重四处游历,居无定所,却名声在外,每到一处百姓夹道相迎,方圆百里的病患都会奔赴而来,他本着慈悲为怀的心肠,无论银钱多少,均一一为他们诊治。
戚延面色微沉,邬重有些害怕却不愿妥协,气氛僵持。
“神医,这个蜱虫叮咬肿痛的药方,是不是加上一位须臾草更为合适?这种草药旁的地方少见,今日经过田间,却看到路旁长着不少。”景姒拾起桌上的一张药房,柔声问道。
“不错,我也是最近翻阅古籍,才发现这儿路旁长的须臾草可以入药,这是从前的药房,未来得及修改,”神医眼前一亮,望向一直沉默的美貌女子,“你懂医术?”
“少时爱看医书,算是略通一些皮毛,神医,大公子的病症,是当今最为要紧之事,”景姒站起来,来到戚延身旁共同面向神医,“我下午在门外,听到来找你看诊的村民,多是感冒头疼这样的小病,我想,留在这儿为百姓们诊治,求你回京救治大公子吧。”
35. 第 35 章
戚延自然不愿,对他来说,请几个江湖郎中到这村子里坐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怎么可能同意让景姒留在这儿。
“你听我说呀,请旁的郎中,他们未必能够尽心,而且,我是你的未婚妻,理应和你站在一处,我留在这儿,对于神医来说,体现了咱们对他的礼重。”当夜赶回溧城,送了屈涴渝上马车,戚延背着景姒在月色下慢步走路,马儿跟在他们身后。
景姒搂着男人的脖子,在他耳旁轻劝,把自己的道理说明白,“而且,我心里是很希望,可以从家中出嫁的,想想当年皇嫂出嫁时,十里红妆,仪仗从陇西摆到雍州,我真的好羡慕,可是,我这样低微,你说要去京城完婚,我便只好去了……今日既有神医的机缘,你便让我先留在这儿吧,过个十天半月,敲锣打鼓的把我送到京城去,让我也享受一番那样的礼遇。”
戚延面色阴沉不答,自然不希望她离开半步,景姒含住他的耳廓,五指挠挠他的下巴,“王爷,戚延,夫君……”
他拐步进入路旁草垛,把她扔在自己的披风上,欺身上去扯开衣襟系带,埋头啃咬几下,景姒已经自己褪下裤子,抱住双腿。
明眸里睐着两潭春水,她从堆叠的裤裙衣料间探出一张青丝凌乱,面容绯红的脸,“你快点过来,抱着我,夫君,我冷。”
“小狐狸,哪来这么多勾引男人的手段,”戚延低声斥骂,直愣看着极有冲击力的场面,喉头翻滚腥甜,“别逞强过会儿又嫌累。”
景姒眼泪横流,望着戚延身后闪烁的繁星,放开嗓子发出淫.媚的声音,希望这样能告知暗处的长孙荇,不要太靠近,看见这样的她……想到长孙荇就在附近,那个单纯的少年,很可能撞见如今他们在做什么,景姒便满心羞忿,汗流不止。
戚延吻她的眉心:“我不想放你一个人留在雍州,你想要十里红妆,等到了四五月份我闲下来,陪你回来补办一次婚礼,好不好?”
“唔,不好,补办的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让旁人都看看,都知道,你是如何重视我,叫他们都知道我是被你深爱着的,比之皇嫂对皇兄,一点儿也不差。”
戚延非常犹豫,但他已经强令要求景姒离开塔塔木可,深深伤了她一次,这次不能再轻易回绝她的要求。
而且之前她撕了庚帖一事,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她说的没错,若她是个高门女子,必然是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她过门的,他只想把她带去京城完婚,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忽视她的感受。
“自然是不差,我真的很爱你,你要的一切,我都想给你,可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你就当我生性卑劣,再满足我这一次无理的请求,往后我一定对你千般尊重万般妥帖,你说,好不好?”
他真诚地表白,月色下朗朗如玉的少年,面上浮着一层薄汗,双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景姒抚过他微湿的鬓发,白皙泛红的脸,止不住的心动。
今夜是不成了,她没想过轻易能够劝动戚延,但她还有后招,暂且作罢也无妨,偏过头,鼻尖蹭蹭他的耳朵,“可是,皇嫂说,京城众人很难相处,若我没名没份的跟你去了,夫君,你可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轻了我。”
戚延咬住她的鼻尖,因她的言语松动而高兴道:“我把私库的钥匙给你,所有的都是你的,那些嘴碎的,在官中能支使的银子还不如你一根簪子,论起那些虚的脸面,家世,又有什么用,谁让你不好受了,便用银子砸死他们。”
他偶尔会有些孩子气,在景姒哄着他的时候,从前,会对着她肆意发脾气,直到她战战兢兢的,摸索出和他的相处之道,现在他竟然会在她面前说这么可爱的话。
她体会着这一刻的偎贴,今朝有酒的快乐,从身到心,都被眼前的男人填满,抱着他哭哭笑笑,对着他的耳朵边哭边用气声道:“我好爱你呀,我真的好幸运,全世界最好的男儿是我的夫君,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谢谢你,愿意爱我。”
戚延被哄得浑身爽利,瞧见两截白生生的手臂在眼前乱晃,心底发痒,把她的手腕折在头顶,掐紧,听她发出细弱的抽泣声,感到无限满足。
事后许久,景姒说弱弱地说自己手疼,他松了手,看见一片青紫瘢痕,触目惊心。
景姒不太在意,先跪着为他擦拭秽物,整理好衣襟,面容带着柔顺的春情,再捞起自己的衣物,款款穿上,垂头系好束带,乖巧地看着他,把双手塞进他的大掌里,等待他带她离开。
衣袖抻上去一段,她的皮肤白皙,双腕的淤痕非常瞩目,戚延把她用披风一卷,抱她上马。
“对不起。”到了后半夜,夜色逐渐变得稀薄,月亮也不知所踪,唯有天边几颗星子发着熹微光亮,指引马蹄前行,戚延听着山野间的虫鸣,不停抚过景姒受伤的手腕,抱着温暖的身子小声说着道歉。
对他来说,道歉和爱她一样难以说出口,若是男人,勾肩搭背地喝一盏酒便也就好了,一醉忘前尘,他倒是自嘲地想起,从前把她当男人相处,到了情谊甚笃的时刻,会突然指着她的鼻子,说她长了两颗痘痘,让她跳脚掩鼻哭泣,像是那样就能掩饰自己,心动带来的陌生慌乱。
景姒从家里出嫁的要求被驳回,虽然表现得不介意,却回到了一贯的沉默,闭着眼,在他的肩上安然睡去,眉心起伏和睡意困斗了许久,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的,明日就好了,你是爱我才会这般,我都知道的。”
戚延从来不是个温柔的人,刚开始那段时间尤甚,一身蛮力,还有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戾气,都往景姒身上招呼,她只有被折腾狠了会低声啜泣,很多时候都是默默承受着,一声不吭。
甚至有几次,他夜里接到战报,往熟睡的她身边扔下一块玉佩,或是两锭碎银,独自离开,如今想来,她说自己被当成勾栏女子,是一点儿也不差的。
在景姒这儿,大约是用上了前十八年所有的自责,戚延苦笑,幸好她愿意陪伴他慢慢开悟,总是理解他,原谅他,他很感恩。
第二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屈肇,他听说妹妹屈涴渝欲为夫君请神医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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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过来陪她一道。
他们又去了祝馀村,带上很多从屈家和皇室快马运至的兵马财物,景姒不想再去,戚延怕她又生了留下的念头,也有意不让她再去。
到了晚间,景姒在房中研制熏香,一人来到她的窗前,驻足看了会儿,娇声道:“姒姐姐真是多才多艺,难怪让戚延这般迷恋。”
景姒回头看见亭亭玉立的敏筝公主,满打满算才分别了十余天,她却明艳了不少,许是穿了汉家服饰,亭亭玉立似盛夏清荷。
听戚延说,她在屈肇离开塔塔木可的第二天,便追随他的踪迹,给他下药,强行和他圆房,屈肇醒来羞愤欲死,却不得不担当此事,答应回到草原向可汗求婚。
“听说屈肇的妹妹脾气不好,姒姐姐,你陪我去见她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不认识你们中原的礼数,怕被嘲笑。”敏筝凑到景姒身边近距离看她制香,捻起一道香粉放进嘴里尝了尝。
见景姒轻率点头,她惊讶地绕着她转了几圈,“你答应了?你竟然答应了?戚延他那样强行把你掳回来,罔顾你的意愿,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恨他了么?做女儿家不能这般没有气性,你要气便好好气上她一段时日,来日他才不敢轻看了你。”
景姒被一个小她几岁的姑娘这样当面数落,应当怎么做女人,颇觉好笑,反问:“你和屈肇那样,不怕他轻看了你?”话音刚落,想起自己当初如何向戚延自荐枕席,也不遑多让,咬了下舌尖。
“我怕什么,他比我年长八岁,却还是个雏儿,这样的男人在草原上是绝种了的,也只有你们中原礼教熏陶下才能有这样古板又好玩的人,我有自信能把他捏在手心,先舍下些面子又何妨,可是戚延,绝不是个能轻易掌控的人——不过我看你们好锅配好盖,天生一对。”
景姒没有这般伶牙俐齿,转移话题笑道:“公主的汉话大有长进了。”
敏筝对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长得这么好看,若学些制衡男人的手段,想要什么都有人跪着奉到你面前,真是孺子不可教!”
夜里到了酒楼,听说神医已经应允,跟随戚延他们进京为戚鄞医治,席间气氛很高,戚延和屈肇勾肩搭背地喝了几乎酒。
屈涴渝提议行酒令,和屈肇戚延两人对诗对得不亦乐乎,敏筝和景姒二人安静地听着,听不懂,半个时辰后敏筝不堪寂寞地抢过屈肇的酒,坐在他腿上,叫他解释方才的一句诗是什么意思。
戚延把角落里的景姒搂过来,轻抚她的脊背,开口满是酒气:“姒儿这便吃饱了?扒了两口饭,比猫儿食量还小。”
屈涴渝见状把骰子放下,静默喝酒,过了会儿站起去更衣,回来却面色大变,把戚延叫过去,对他说了几句话。
戚延抱着景姒,满脸醉红大咧咧地问:“皇嫂有个不离身的香囊,装着南须草,压制哮喘用的,不是什么珍贵难寻之物,只是长在南方,雍州不常见——她方才发现香囊不见了,姒儿,你惯来爱收集奇花异草做那些熏香,若是捡到了,便还给皇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