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78,知青老婆跪求复婚》 第一章第一章我同意离婚 “嘶……” 脑袋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林彦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间极具年代感的屋子,纸糊的窗户、长长的火炕、漆黑的灶台、掉漆的樟木箱子、三根木棍支起来的洗脸盆架。 “这不就是我家吗?” 林彦武有些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他这是回到七十年代了? 不等他仔细打量屋子里的一切,院子里就响起一道尖厉的吵嚷声: “林彦武,别以为你在屋子里装睡就不用离婚。” “你们家要是再拖着不离婚,耽误了我回城的时间,我可就不止是踩倒地里的庄稼,剪烂家里的被褥衣服这么简单了!” 这声音的主人,林彦武刻骨铭心。 郝佳,前两年下乡的知青,也是他的妻子。 城里的大小姐下乡之后过不惯苦日子,被残酷的生活磋磨了半年多之后,选择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林彦武。 这件事情,别说在整个林家山,就算是在整个高家沟公社,那也是大新闻。 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林彦武这只癞蛤蟆,竟然真的能吃到天鹅肉。 “郝佳,你别叫嚷,老二这会儿正昏睡着,你千万别吵着他了。” 说话的是林彦武的大嫂赵彩霞,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乡下女人。 “赵彩霞,你别在这儿当好人,眼瞅着村里的知青都开始办手续回城了,林老二一直拖着不跟我离婚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他要是再装睡不离婚,真耽误了我回城,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屋子点了?” 郝佳扯着嗓子大喊,语气里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林彦武掀开被子坐起来,下炕、穿鞋、开门。 他记得,上一世郝佳跟自己结婚之后,整天描眉画眼,家里、地里的活一点不干,粮食和钱都要先紧着她。 别人家娶个儿媳妇回来是一块儿过日子的,他们家是娶了尊天菩萨回来供着的。 后来为了逼自己离婚,一把火点了房子,烧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大哥家的三个孩子。 妹妹冲进火场救人,最后也落得重度烧伤,毁容残疾,孤苦伶仃一辈子。 如今,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哐当”一声,门开了,林彦武沙哑的声音传入郝佳和赵彩霞的耳中: “我同意离婚!” 郝佳和赵彩霞齐齐抬头看去,就见林彦武满脸阴沉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郝佳,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表情。 “老二,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冲动……” 赵彩霞赶紧过来扶着林彦武,想要劝他冷静一点。 林彦武再次看见大嫂,心里头刚刚有暖流涌现,耳边就响起郝佳那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却又兴奋到极点的声音: “林彦武,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答应跟我离婚!” 林彦武扭头看向郝佳,一本正经地点头: “是,我同意离婚。不过……” 郝佳听到“不过”两个字,脸上的兴奋收敛几分,看向林彦武的目光瞬间变得谨慎起来,沉声问: “你想干什么?” 林彦武冷笑一声:“郝佳,如今村子里的行情,知青想要离婚回城,给一百块钱补偿。” “我们老林家也不搞特殊,你按行情留下一百块钱,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派出所离婚!” “什么?” 郝佳一听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毛了,伸手指着林彦武破口大骂: “林彦武,你个黑心肝的畜生王八蛋,我好歹跟你过了两年日子,你竟然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一百块钱?” 旁边的赵彩霞也惊呆了,她扭头看着自己小叔子,嘴巴大张,仿佛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这还是她那个事事以郝佳为先,事事顺从郝佳的小叔子吗? 林彦武看向郝佳,眉宇间的厌恶显而易见: “郝佳,当初咱们领结婚证的时候约法三章,我不会强迫你。虽然结婚两年,但我一次也没碰你。” 郝佳被林彦武当着赵彩霞的面说破两人没有圆房的事实,顿时感觉又羞又臊,忍不住跺了跺脚怒骂: “林彦武,你流氓!” 林彦武的头还隐隐作痛,实在是不想再跟这个女人掰扯,于是满脸不耐烦地开口: “郝佳,要么你拿一百块钱,咱们马上就去离婚,要么就这么一直耗着。” 郝佳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一百块钱,不是五块十块的,她嫁到老林家这两年,总共也没花了一百块钱。 不过,想想父母已经给她在城里安排好学校,只要回城就去学校复习,准备考大学。 要是真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就算学校能等着,可自己耽误的课程太多了也跟不上。 “好,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我给你,拿着这一百块钱买口好棺材!” 郝佳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十张大团结朝着林彦武脸上甩过去。 她爸妈得知知青能回城之后,就给她寄了二百块钱,为的就是让她尽快离婚回城备考。 郝佳原本以为老林家一家子窝囊废,这个钱不给也没关系。 没成想,林彦武醒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跟她玩起了翻脸不认人那一套。 钱落在地上,林彦武原本紧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字一句的开口: “郝佳,把钱捡起来,再加五十,恭恭敬敬地给我递过来。” 林彦武知道,这个时候,郝佳手里应该有她爹妈寄过来的两百块钱,一百五,她给得起。 郝佳小脸一白,感觉林彦武看向自己的眼神冷得能把她冻住了。 她本能地瑟缩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弯腰捡钱的时候,眼眶一红,眼泪顺着脸颊就落下来了。 如此羞辱,她记住了! 林家山距离公社派出所不过七里路,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领了离婚证。 回来的路上,郝佳兴高采烈,脸上也重新散发荣光,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一进院子就风一般地冲进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办手续回城。 林彦武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还带着几分讥笑: 郝佳,你真以为有了离婚证,就能马上回城了? 第二章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林彦武,我……” 郝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定定地站在林彦武面前。 她自认是个善良的姑娘,虽然嫁给林彦武的这两年过得并不愉快,但还是想要体体面面地离开。 她想要好好鼓励林彦武,让他在今后的生活中振作起来,再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 正式的和林彦武进行一次告别,也算是对自己这两年多的下乡生活有个交代。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林彦武挥手打断了: “郝佳,如今我们已经离婚了,赶紧去大队部把户口和粮本都分开。” 郝佳感觉自己的满腔善意泼洒在一片罪恶的土地上,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一脚碾死了。 “好!” 她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林家山全村也就一百来户人家,有点什么事情不用一根烟的功夫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大队部的院子里,这会儿已经聚了不少人。 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村子的三巨头很快就聚齐,有了离婚证,回城手续办得非常顺利。 郝佳看着手里盖了章的手续,脸上的笑容再也压不住了。 她仰着头,脊背挺直,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整个人看着像是在发光: “林彦武,我爸妈已经给我在城里安排好了学校,只等我回城就去学校复习,明年准备考大学。” “林彦武,回城之后,我会有新的开始,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未来。” “而你,一辈子都会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沟沟里,或许到死都没有机会去一次省城。” “林彦武,我郝佳未来会成为天空洁白的云朵,而你不过是臭水沟里的一滩烂泥。” “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彦武看着满脸骄傲,志得意满的郝佳,心底只感觉无比的可笑。 郝佳真以为,她马上就能回城了? 还有,上辈子她回城之后遭遇了什么,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于是,林彦武好心提醒了一句: “郝佳,回城的事情还没确定,你可千万别得意得太早!” 郝佳听林彦武这么说,脸上不由多出几分不屑。 她伸手朝林彦武扬了扬自己的回城手续,眉宇间的那股子得意,如同被烙铁烙在脸上,并且烙印还在不断加深: “林彦武,都说关键时候才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虽然窝囊得很,但起码骨子里头不算坏。” “但直到今天我才看明白了,原来这两年你对我的种种,不过都是为了得到更多而已。” “恐怕,从一开始你娶我,就是冲着我城里知青的身份,想要在我身上捞一笔钱吧?” “给你的一百五十块钱,权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围观的村民听郝佳一直这么埋汰林彦武,本来心里头都有点不舒服。 结果,听郝佳这话,似乎给了林彦武一百五十块钱? 难道,真如郝佳说的,林彦武从一开始娶郝佳,就是奔着从郝佳身上捞一笔去的? 如果是真的,那林彦武的心思也太重了吧! 别说,一个村子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林彦武是这样的人! 林彦武依旧不说话,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村口,公社知青办的干事正骑着自行车,顺着大路往上走呢。 不过,他不在乎郝佳说什么,但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 刚刚去地里通知林家人的赵彩霞,这会儿终于带着家里人赶到了大队部。 妹妹林晓彦连气都没喘匀,就冲出来朝郝佳大骂: “郝佳,你可真不要脸。” “你这还没回城呢,就忘记自己刚下乡那会儿的情形了?” “你当初嫁给我哥时候的模样我可还记着呢,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没有二两肉,身子软得跟烂泥一样,走路都要人扶着。”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只要能有口吃的,你什么都愿意干!” “我爸妈和二哥心疼你,掏心窝地对你好,家里头的钱紧着你花,细粮紧着你吃。”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就应该让你饿死了!” 郝佳看着牙尖嘴利的前小姑子,依旧是满脸的傲气: “林晓彦,说起来你只比我小了一岁。” “但是,从今以后,咱们两个的生活,用一句云泥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回城之后会考大学,将来会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住干部楼,吃商品粮,过上好日子。” “而你,只会一辈子困在这烂泥沟里,找个乡下泥腿子结婚,洗锅做饭生孩子,庸庸碌碌一辈子。” 林晓彦气得小脸通红,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问: “郝佳在吗?” 郝佳抬头看向来人,见是公社知青办的肖干事,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 只见她一脸的热情,笑容满面的伸手去跟肖干事握手: “肖干事你好,我在呢。” 肖干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郝佳一眼,不知道这女人好端端的跟自己握什么手,不过还是礼貌地伸手握了握,接着说道: “郝佳同志,半个小时以前我们知青办接到城里的通知,暂缓你的回城事宜!” 第三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郝佳的脑子“嗡~”的一下,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什么?” “这……肖干事,这怎么可能,您是不是弄错了?” 郝佳急了。 上次她爸妈来信,说城里的手续已经办好了,就等着她离婚回去呢。 肖干事笑着摆摆手: “郝佳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知青办确实接到了省城那边的电话。” “具体的情况,你可以给省城那边打电话问问。” 肖干事正事说完,跟三巨头打了个招呼,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再看郝佳,如果说她刚才还是一只骄傲的凤凰,那么此刻已经成了一只被拔光毛的山鸡。 刘红玉是刘大队长的女儿,跟林晓彦年龄差不多,两人经常一起玩,关系也特别好。 她早就看郝佳不顺眼了,只不过一直碍着林晓彦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此时冷笑一声: “要是没有林叔家供你吃穿,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旮瘩发霉生蛆呢!” “再说了,党和国家让知青下乡,是接受贫下中农、劳动人民再教育的,可不是让你来当大小姐的!” “我看呐,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围观的村民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心里头对郝佳也是积怨已深。 “就是,党和国家让知青下乡,是为了接受咱们贫下中农和劳动人民再教育的,可不是让你摆架子的。” “要我说,老林家也真是倒霉,把个儿媳妇当天菩萨一样供了两年,最后竟供出个白眼狼来了!”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人家城里来的知青,识文断字,明白事理呢。如今一看,还不如咱山沟沟里的小老百姓呢!” 郝佳见一众村民都跟着刘红玉开始落井下石,顿时气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 “你们……你们知道什么?” 郝佳气急败坏地指着众人,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跟你们这帮泥腿子说不着,但你们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到公社派出所告你们!” 回城的事情出了变故,郝佳也没心思在这儿瞎掰扯,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地往高家沟去了。 她要去供销社给家里打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 “彦武,你没事儿了吧?” “老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二哥,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林家人这会儿总算是有机会跟林彦武说话了。 林彦武看着父母,大哥,妹妹,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就那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爸,妈,大哥,晓彦,小凤,金柱,银柱,我没事儿。” 短短一句话,林彦武却哽咽了几次才说完。 爸妈还在,侄子侄女还在,晓彦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家,还在! 林父林母见昏睡了六七天的儿子终于醒来了,也是激动得不行,上上下下的将他看了个遍,见他真的没事,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彦武,走,赶紧回家妈给你做饭,睡了六七天,这会儿肯定饿了。” 林母喜极而泣,赶紧伸手拉着儿子的胳膊往家拽。 林晓彦也喜滋滋地抱住二哥的另外一条胳膊,一张小脸因为太过兴奋就跟个红苹果似的: “二哥,你竟然真的跟二嫂离婚了!” 此话一出,林家人满腔的欢喜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晓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 小凤和金柱都已经懂事了,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就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二叔。 他们心里想着,如果二叔真的跟二婶离婚了,二婶以后就不会来家里吃饭了。 只有四岁的银柱,一脸懵懂地看着院子里的大人,脆生生地问: “爸,什么是离婚?” 林彦文伸手捂住小儿子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二弟。 别说是他们自家人,就算是整个林家山的村民,谁不知道彦武娶了郝佳之后,真叫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自从知青能回城开始,郝佳就作天作地地要离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彦武瘦得脱了相,真是比刀子剜心还要难受。 林家人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死活不同意离婚。 结果…… 林彦武瞬间捕捉到了众人情绪的变化。不过,他只是满脸轻松地笑着点头: “爸,大哥,晓彦,户口和粮本都分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林家几人满脸心疼,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林彦武见大家都是这么一副沉闷的表情,便开口解释道: “爸,大哥,晓彦,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些天我感觉自己像是去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已经彻底想开了。” “郝佳的心不在这儿,就算强行把她留下,她也不会跟我踏实过日子,还不如离婚了各走各的路。” 林父仔细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见他说得真诚,满脸坦然,心底终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好,彦武,你能想开就好!” 林父用力拍拍自己二儿子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林彦文和林晓彦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三个女人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正准备吃呢。 结果,一抬头就见郝佳失魂落魄地进了院子。 第四章又装狐狸精,又装狐狸精。 林彦武发现,郝佳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一瞬间,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残雪,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小凤、金柱和银柱三个孩子,死死抱住自己的饭碗,干瘦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郝佳进了屋子,见众人正在吃饭,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一口饭没吃。 “赵彩霞,赶紧给我端碗饭去,饿死了。” 郝说着话,如同往常一样上炕坐好,等着人伺候。 “哎,哎……” 赵彩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过去的两年,只要到饭点,不用等郝佳开口,她就会主动把小炕桌放在炕上,然后把郝佳的饭单独端过来放好。 “嫂子,你坐着不要动!” 林彦武眼见嫂子要站起来,立刻开口阻拦。 赵彩霞的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这会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的局促。 她倒不是怕郝佳,主要是这会儿距离彦武醒来已经有些时间了,她怕彦武慢慢回过神来,又后悔离婚了。 到时候,伺候郝佳的活儿还要落在自己身上,这狐狸精肯定会变着法儿地折腾自己。 她一天到晚,忙完地里的活忙家里的,忙完家里的还要管孩子,实在是没多少精力。 林彦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炕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郝佳,一字一句地开口: “郝佳,下炕,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一想到这个女人上辈子干的那些事情,林彦武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如今终于离婚了,怎么可能还留她继续在家里作威作福? 郝佳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抬头看了林彦武,满脸的烦躁: “林彦武,从早上折腾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实在不想跟你吵吵,赶紧给我端饭。” 林彦武见郝佳到现在都认不清形势,也是被气笑了。 “郝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我再提醒你一次,咱们已经领了离婚证,分了户口,分了粮本,你没资格再在我家吃饭。” 郝佳的脸本来就白,如今听林彦武这么说,更是没了半分血色。 “彦武?好歹我们一个锅里吃了两年饭,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她抬头看向林彦武,眉头微皱,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凄怨,眼眶微红,已经蕴满眼泪。 以往,不管她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稍微服个软,林彦武就心疼得不得了。 郝佳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老林家。 可不留在老林家她去哪儿? 知青大院? 那地方房子有多破就不说了,还要自己动手洗衣做饭。 再说了,她现在一点粮食没有,真去了知青大院吃什么? 林晓彦看着郝佳又摆出这副狐狸精的模样,忍不住跺跺脚,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又装狐狸精,又装狐狸精。” 以前,只要她这么嘟囔,彦文总要瞪她一眼。 可今天,赵彩霞下意识地扭头看自己爷们,见他一脸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郝佳见林彦武皱着眉头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美人计”起了作用,心底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来。 她一边伸手想去牵林彦武,一边轻言轻语地说话: “彦武,知青大院那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林彦武的瞬间,林彦武像是突然回魂了,猛地后退一步,紧绷的脸似乎裂开了几道血口子,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朝着郝佳怒骂: “滚,郝佳,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郝佳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她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内心如同潮水一般向四周扩散的恐惧,弱弱地开口问: “彦武,你……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林彦武再没有半分耐心,直接动手把人从炕上拖到地上: “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家不欢迎你!” 郝佳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被推搡着跌在院子里,不等她起身,包袱和鞋子就被丢了出来。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重重地关上。 郝佳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怎的,心里发酸,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下来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认清楚了一件事情: 林彦武,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从林彦武醒来时对自己的态度,到两人离婚,再到分户口,分粮本,郝佳一直沉浸在回城的喜悦中,觉得林彦武只是想通了,不愿意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可是,刚才,他满脸怒容地将自己扫地出门,郝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透过玻璃窗,看着屋子里一家人坐下吃饭,郝佳满脸的不甘心,但最后还是咬着牙转身走了。 第五章配不上郝大小姐的身份! 知青大院 原本三女五男八个知青,如今走得就剩两女一男,也都在等回城手续。 这会儿正吃着饭呢,突然见院子里进来一个人。 万新雅端着个碗扭头一看,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朗声问道: “哎呦,这不是已经成功离婚,马上要有新开始,新环境,新生活,新未来的郝大小姐吗?” “如今怎么贵足临贱的,来我们这知青大院?” 郝佳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三个知青,一张脸要多黑有多黑。 “咕噜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叫了两声,万新雅顿时“咯咯”笑起来: “哎吆吆,这省里来的郝大小姐也有饿肚子的一天?” “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万新雅刻意提高嗓门,满脸夸张的大惊小怪: “哎,哎,燕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郝大小姐肚子咕咕叫啊?” 蔡燕子端着碗吃饭,被万新雅这模样逗得眉眼弯弯,笑个不停。 另外一个男知青包俊才也抬头看着郝佳,眉宇间满是揶揄的笑容。 郝佳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万新雅三人碗里的野菜壳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她是真的饿了! “包俊才,我买你一个野菜壳壳,多少钱?” 包俊才一听这话,双眼一亮,赶紧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笑得一脸腼腆: “郝大小姐要买,我肯定卖,一个五毛钱!” “多少?” 郝佳忍不住尖叫出声,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五毛钱,她都能买两个二两的白面馒头了。 包俊才脸上表情不变,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汤,不疾不徐的开口了: “郝大小姐,我知道贵是贵了点,但你可是省里来的大小姐,我卖得太便宜了,怕配不上你的身份。” 旁边的万新雅听到包俊才这么说,也跟着点头附和: “对对对,俊才说的对,要是太便宜了,配不上郝大小姐的身份。” 蔡燕子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郝佳看个不停。 郝佳气的咬牙切齿,但实在饿得受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掏出五毛钱买了一个野菜壳壳。 不得不说,这野菜壳壳是真的难吃。 地里挖的野菜,洗干净了拌着棒子面加水,然后捏成壳壳,上锅蒸出来。 虽说加了野菜,比纯棒子面的壳壳要软一些,但吃到嘴里味道真不咋样。 老林家虽然日子过得难,但是从来不会给郝佳吃这种东西。 郝佳吃了两口,只感觉嘴里又苦,又涩,实在咽不下去。 “哎呀,郝大小姐这是吃不惯我们的野菜壳壳?不过咱知青大院的条件就这样,让您这位省里来的大小姐受委屈了!” “郝大小姐,林家伙食肯定比我们好,又经常给你开小灶,要不你回林家吃去?” 郝佳看着万新雅这幅落井下石的模样,气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先忍着委屈,跟手里的野菜壳壳较劲儿。 “我呸,什么玩意儿!” 万新雅见郝佳不搭腔,也觉得没意思,朝她吐了口唾沫,拿着自己的碗进屋去了。 蔡燕子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厨房收拾锅灶了。 就剩下一个包俊才,慢条斯理的吃着手里的野菜壳壳,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倒河西,谁能想到这两年不可一世,看不起我们这些穷知青的郝大小姐,有朝一日也会重回知青大院?” 郝佳低着头,一边死命地往嘴里塞野菜壳壳,一边红着眼眶掉眼泪。 林家 一家人吃了饭,坐在炕上说话,林彦武把裤兜的一百五十块钱拿出来递给母亲: “妈,这是郝佳给咱家补偿的一百五十块钱,您收好了。” 林母看着儿子递过来的这么多钱,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扭头看向林父。 林父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这个钱,家里头留五十,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林彦武也没说什么,抽出五张大团结递给母亲,又拿出三十递给大哥彦文: “大哥,这三十块钱你拿着。” 林彦文有点儿愣,抬头看着自己弟弟: “老二,这钱是你的,我不能要。” “大哥,小凤都这么大了,连身合适的衣服都没有,金柱和银柱也瘦得跟猴儿一样,拿着钱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林彦武说着话,直接把钱塞到大哥手里。 林彦文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彦武挥手打断了: “大哥,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再说什么就见外了。” 林彦文闻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弟弟重重地点头: “好,那我就拿着。” 林彦武等大哥收了钱,又拿出三十给了自己妹妹晓彦: “晓彦,这是给你的,想买什么就去买,大姑娘了要对自己好一些。” 林晓彦看着手里的三张大团结,一时间只感觉脑子“嗡嗡”的,忍不住地捏捏自己的脸: “二哥,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三十块钱,你竟然给了我三十块钱?” 林晓彦的喜悦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感染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林彦武笑笑,捏捏妹妹的脸: “你要再不收好,等妈回过神来,那就真的只能做梦了。” 林晓彦吓了一跳,赶紧把钱装到自己裤兜里,不过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发光。 林彦武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买了水果糖,晓彦偷吃被自己抓住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满眼的哀求,这时候是满眼的兴奋。 林父林母看着这一幕,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他们家虽然穷,但是三个孩子都挺好。 “彦武,你放宽了心,有了这个钱,咱们再干两年,肯定能给你娶个过日子的好媳妇。” 林父拍拍儿子的肩膀,感觉这两年窝在心里的气都消了不少。 “爸,我这醒来忙活一天,总算是有空了,去看看温教授。” 林彦武一听到“娶媳妇”的事情,立刻岔开话题。 温教授是六年前被划到村子里的“老右”,之前是京城大学的外语教授。 林彦武跟他很投缘,这几年跟着学外语,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当初,他跟郝佳结婚的时候,温教授就提醒过他不要冲动,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要慎重。 可惜,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郝佳,压根没听出来人家的言外之意。 上一世,正是因为有了温教授的帮助,他才能去图书馆当了翻译,安身立命。 这一世,他清醒过来之后,跟郝佳离了婚,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温教授。 第六章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叔圈大佬 天色暗淡,太阳将落未落,大片的霞光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身材消瘦,脊背挺直的温教授站在自己那不算屋子的屋门口,双手背负在身后,微微抬头看向天际,身后是“哞哞”的牛叫声。 看着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林彦武拿着酒的右手不由更加用力,感觉一股暖流开始在心中激荡,或许是傍晚的霞光太过刺眼,他的鼻腔有些酸涩。 “温叔!” 林彦武顺着庙底下那条土路往戏台方向走,只感觉平日不用两分钟的路程今日竟格外的漫长。 温教授是六年前被发配到这儿的老右,住在戏台边上两间烂屋子改造的牛棚里,白天要劳动,晚上还要打扫牛棚。 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对他避如蛇蝎,最难过的那两年,是林彦武偷偷拿家里的吃的接济他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后来,村子管得没有那么严格了,温教授就偷偷开始教林彦武认字、读书,给他讲各种各样的历史故事。 温教授听到声音,扭头看向林彦武,脸上露出笑容来: “彦武,你来了?” 林彦武听着这温和低沉的声音,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 温教授五十来岁的年纪,两鬓斑白,但是生的国字脸,剑眉星目,如果用后世网友的评价标准来说,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叔圈大佬。 这些年的经历在他的脸上刻了不少痕迹,但是一双眼睛却因为饱经风霜而更加清明透亮。 “温叔。” 林彦武又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 上一世,温教授应该在明年被接回城,去了省城大学任外语教授,兢兢业业地工作十五年之后与世长辞。 当时学校办了个非常隆重的追悼会,但是林彦武没有去,他只是事后在温教授的墓前跪了三天。 温教授听林彦武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以为是和郝佳离婚了,心里头难受,便笑道: “彦武,咱爷俩儿好好喝两盅,你也好好哭一哭,我老头子不笑话你。” 说着话,就招呼林彦武坐在屋门口的小马扎上,他自己则进了住的牛棚里拿出一个破口的粗瓷碗,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摆在马扎前的大石头上。 前世,温教授介绍林彦武去图书馆当翻译之后,林彦武一直颓废沮丧,很少去看温教授,还是温教授一把年纪了抽空去看他。 当听到温教授的死讯之后,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悔恨瞬间将林彦武淹没。 如今,再次见到五十岁的温教授,林彦武内心有说不出的庆幸,感恩。 温教授见林彦武红着眼睛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紧紧握拳,脸颊还在微微颤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林彦武手里接着那瓶二锅头,打开倒上,举起自己的搪瓷缸子: “彦武,毕竟我没离过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喝酒吧。” 林彦武哭笑不得,端起那个破了边的粗瓷碗跟温教授的搪瓷缸子碰了碰: “温叔,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温教授哈哈一笑,端着搪瓷缸子一饮而尽。 林彦武也把自己的酒喝了,从裤兜掏出两把带壳的花生放在大石头上: “温叔,下酒菜没有,就拿花生凑合凑合。” 温教授也不客气,抓了几颗花生,一边剥了壳往嘴里送,一边开口安慰: “彦武,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尽早地从一段不合适的婚姻里脱离出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林彦武又拿着酒瓶给两人倒上酒,举起酒盅跟温教授碰了一个: “叔,以前是我糊涂了,这次受伤之后我在炕上躺了六七天,感觉自己在阎王殿转悠了一圈,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温教授点点头,眉宇间多了几分欣慰: “嗯,你能想明白就好,接下来的日子准备怎么办?” 林彦武又拿着酒瓶子添酒: “温叔,我今儿过来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个事情。” “这些年,我跟着您也学了不少东西,如今家里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想写点文章投稿,万一能选上了也算是个收入。” 温教授闻言,一双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 “这个想法好,选不上也没关系,多锻炼几次,总是能有机会的,比你如今在地里干活来钱快多了。” “温叔,这不是还想请您帮我把把关吗?” “这个没问题,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温教授一口应下,起身进了牛棚,打开铺盖边的小木箱,拿了一支钢笔出来放到桌子上: “彦武,这支钢笔跟着我很多年了,我如今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拿去用吧。” 林彦武看着桌子上的钢笔,擦得干干净净,保养得很好。 他知道,这是温教授已故的老师送给温教授的: “温叔,我……” 温教授笑着摆摆手,神情中多了几分落寞: “彦武,拿着吧,你要是真能用这支钢笔写出点好东西,也不算辱没了它。” 林彦武拿起钢笔打开笔盖仔细看了看,笔尖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笔囊里面空空如也,早就已经没有墨水了。 温教授的屋子里,甚至都找不出一张可以写字的纸来。 “好,温叔,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彦武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让温教授对于一些事情失望了,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唯有等那辆省城来的小轿车出现,温教授的同门亲自来接他回城的时候,他的心才能重新活过来。 温教授见跟随自己多年的钢笔被林彦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眼中似有几分愉悦,又似有几分惋惜。 林彦武知道,温教授高兴的是,把钢笔送给自己,算是给钢笔重新找了个好主人,不用再跟着他在牛棚落灰。 他惋惜的是,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不需要提笔写字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彦武帮着温教授把牛棚的牛屎清理出来,就回家去了。 明天,他要去高家沟公社,买一瓶墨水,给钢笔换个笔尖,正式开始写稿挣钱了。 既然重来一次,他一定要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第七章这早餐,实在是太养生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起来的时候发现爸妈和大哥早就已经下地去了,嫂子和晓彦在厨房做饭。 小凤已经扫完院子,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去给家里养的鸡找吃的。 “嫂子,晓彦,你们都起这么早,也不叫我!” 林彦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院子里还黑乎乎的,他是真想回屋再睡个回笼觉。 赵彩霞这会儿正在厨房忙活,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彦武,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再回去躺会儿吧。” 林晓彦已经拿笼布裹了三个黑黢黢的杂粮壳壳,又拿起饭勺把锅里的菜汤舀到一个黑色的搪瓷罐里,然后拎着出门了: “哥,你在家自己吃,我给爸妈大哥他们送饭去了。” 林彦武“嗯”了一声,如今虽然还是集体制,但是大锅饭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村里的大队部规定好集合时间,下地之后家家户户自己送饭。 下地要干重活,自然要吃杂粮壳壳这样的干粮,嫂子这样在家做饭的,只能喝点稀的。 林彦武洗漱完,就见赵彩霞端着一碗绿油油的野菜汤和一个杂粮壳壳放到窗台上: “彦武,你先吃着,嫂子进屋叫金柱和银柱起。” “哎,嫂子你忙。” 很快,林彦武端起自己那碗飘着几根野菜的汤,再看看那坚硬程度堪比板砖的杂粮壳壳,只能说…… 这早餐,实在是太养生了! 顺着窗户往厨房看了一眼,灶台上还晾着三碗菜汤,只见汤不见菜叶子。 至于杂粮壳壳,一个没剩! 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叶子,再看看手里的杂粮壳壳,林彦武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家里的人口虽然多,但是劳力也不少,若非他非要跟郝佳结婚,日子也不至于苦成这个样子。 林彦武端起自己的菜汤,把几片菜叶子夹到两个孩子碗里,又把杂粮壳壳放在灶台上,低头喝了一口汤,差点吐出来。 汤里没有一点油,只是放了一点盐,喝在嘴里又苦又涩,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他干脆放下碗朝屋子里叫了一声: “嫂子,我有急事去高家沟一趟。” “哎,知道了。” 赵彩霞在屋子里忙着叠被子,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等金柱和银柱到了厨房,发现灶台上竟然有一块杂粮壳壳,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 “妈,妈,今天还剩了一个杂粮壳壳?” “妈,今天我能也能吃干的?” 赵彩霞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苕笊疙瘩,赶紧出门一看,见灶台上果然有个杂粮壳壳。 金柱和银柱的汤碗里还飘着几片菜叶子,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就红了,但是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妈,妈,今天我们也有壳壳了?” 银柱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一见有吃的就什么都顾不上。 金柱已经六岁了,见母亲突然红了眼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开口: “妈,我……我和银柱不吃也,也行。” 赵彩霞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手里的杂粮壳壳分成三份,把其中两份递给两个儿子: “来,你们一人吃一块,剩下的给姐姐留着。” 金柱和银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接过杂粮壳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吃,喝两口汤往下顺!” 赵彩霞见两个孩子没吃两口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端起汤给他们喂。 …… 林彦武走在去高家沟的土路上,没一会儿就感觉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怀里揣着四十块钱,到了高家沟供销社的时候发现还没开门,倒是不远处有个卖早餐的铺子。 白生生的大肉包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馅儿,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一尺长的油条被炸得黄橙橙香喷喷的,林彦武忍不住地开始咽口水。 他走过去指着包子问: “同志,包子怎么卖?” 早餐铺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见大清早的有生意上门,伸手擦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笑容来: “二两的包子,肉的一毛五,素的一毛。” “油条呢?” 林彦武又指了指油条,谁能想到前世这些吃腻的东西,如今光是看一眼就能勾出肚子里的馋虫? “油条二毛一根。” 林彦武点点头:“来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再来一根油条。” 老板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 “哎,您坐着稍微等会儿。” 林彦武在铺子门口摆着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又朝老板招呼: “再给我来碗豆浆。” “成,再加一碗豆浆。” 不到十分钟,包子油条豆浆就全都进了林彦武的肚子,他终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老板,打包十个肉包子,十根油条。” 老板一听这话,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手脚麻利的给林彦武把包子和油条打包好了。 “一共三块九毛五。” 林彦武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老板一见是十块的,立刻弯腰点头,陪着一张笑脸: “贵客您稍等,我进屋给您拿钱去。” 等找了钱,林彦武拿好打包的包子和油条,见旁边的供销社也开了门,就迈步往过走。 “哎呦,这林彦武要抖起来喽。” 老板看着林彦武的背影进了供销社,这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哼,郝佳给他们家赔了一百五十块钱,不说把钱留着修修房子,或者再给自己找个媳妇,倒是来高家沟享受来了。” “我就不信,等钱享受完了,郝佳还能再给他们家贴补?” 屋子里响起老板娘那嫉妒的有些破音的嗓子。 “你就少说两句吧,仔细被人听到了。” 老板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朝自己婆娘吼了一句。 “我呸,怕什么,有本事让他来找我!” 屋子里的老板娘虽然骂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再嘟囔。 林彦武迈着台阶进了供销社,三个售货员拉着脸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打扫卫生。 见刚开门就有人上来,明显有点意外,距离林彦武最近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问: “要什么?” 第八章好你个林彦武,竟敢对老子动手? 林彦武余光扫过供销社墙壁上贴着的标语:不得无故打骂顾客。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大姐,我想买瓶墨水,买个笔尖,还要一沓信纸。” 许是一声“大姐”叫的女人心里头高兴,她把手里的抹布放在柜台上,正眼看向林彦武。 见眼前是个十八九岁,身形干瘦,但是笑起来脸颊带着两个酒窝的年轻人,脸上的不耐消减了几分: “有,墨水五毛钱一瓶,笔尖一个一毛钱,信纸一沓三毛钱。” 林彦武接过大姐开的单据,去门口交了钱,这才到柜台拿了东西,又非常礼貌地道了声谢。 女人许是头一次听到买东西的人跟自己道谢,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 “嗐,谢什么谢,这是我的工作,我姓张,以后有什么想买的尽管来找我。” “我是林家山的林彦武,张姐您先忙着,下次来供销社我保准找您。” 林彦武顺杆爬了爬,张姐一听“林彦武”三个字,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出了门,林彦武一拍脑袋又折返回去买了十斤土豆,两颗大白菜,又买了十斤白面,割了五斤猪肉,买了些葱姜蒜花椒八角等大料,一共花了七块五毛五分钱。 背着这些东西离开供销社,他又去了卫生所花了一块五给侄子侄女买了三颗打虫的宝塔糖,这才回了家。 家里没人,林彦武先把背上的东西放下归拢好,洗了洗手开始做饭。 他害怕带回来的包子和油条不够,干脆发了些白面,又切了一斤多肉,挑肥的炼油,肥瘦相间的切成大肉片用调料腌上。 再把自己买的土豆和白菜洗干净切了,直接来了一锅土豆白菜炖肉。 林彦武做饭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是看着锅里油花花的菜,他嘴里又开始忍不住的吞口水。 没办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缺油水了。 等菜出了锅,面也发好了,大铁锅烧了水,蒸上一锅白面馒头,他又开始熬粥。 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小米洗干净,翻箱倒柜地找出装红糖的罐子,舀了两勺放进锅里,然后给灶膛添了两根柴,总算是忙活完了。 趁着这个功夫,他打算进屋先写篇稿子。 今天去了一趟高家沟,花了十几块钱,如今兜里就剩下二十几块钱,他感觉自己实在是穷得太厉害了。 换好笔尖,灌了墨水,拿出信纸,林彦武稍微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下六个字: 家乡的公粮路 不管什么年代,写稿子选择主旋律肯定错不了,前世的他经常泡在图书馆读书,很多东西写起来并不太困难。 “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中,一个小男孩跟在自己父亲身后走过一条曲折的小路……” 很多内容提笔就来,几乎不用思考,没一会儿林彦武就沉浸其中,忘乎所以,屋子里只能听见“唰唰唰”的钢笔摩擦纸张的声音。 “林彦武,林彦武。” 正当林彦武写完一页信纸,往第二页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他。 他盖好笔盖下炕穿鞋出了门,就见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王赖小?你来我家干什么?” 见到来人,林彦武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厌恶。 王赖小是村子里的混子,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撵鸡逗狗,无所事事。 前些日子他跟隔壁村子几个混子喝了一顿酒,回家的路上碰见晓彦就凑过来动手动脚的,正好被林彦武碰见,林彦武火气上头直接冲过去邦邦就是两拳。 无奈,老实巴交的林彦武打架没经验,缠斗之时被王赖小开了瓢,在炕上躺了七八天,这才有了重生的事情。 王赖小双手背在身后,脊背微微弯曲着,一双老鼠眼时不时的朝厨房瞟两眼,用力吸着鼻子,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说林彦武,你家这是炖肉了吧?这味道是真香啊!” “看来,你跟郝佳那小娘们儿离婚了也不全没有好处啊,想想以前你们家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就连肉也……。” 林彦武顿时明白王赖小的来意,不等他说完直接摆手打断: “王赖小,我们家不欢迎你,有多远滚多远。” 王赖小在村子里好吃懒做,他的父母也是出了名的懒汉懒婆娘,每年秋天大队给家家户户留下一年的口粮。 别人家都是精打细算的吃,他们家三天两头的炖肉,粗粮全部换成细粮敞开肚子可劲儿造,吃完了就厚着脸皮跟大队部借。 今年借,明年借,后年也借,次次借了也不还,大队部也不能真看着他们饿死,总归会贴补一点。 如今距离去年发救济粮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王家的粮食瓮早就见底了,这王赖小肯定是闻着肉香味儿过来要吃的。 “彦武,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我跟你家晓彦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就等今年过年找媒人上门提亲呢。” “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肉肯定也有我的份不是?” 王赖小似乎没看见林彦武脸上的厌恶,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厨房去。 “王赖小,你他妈的再敢坏晓彦的名声,老子撕烂你的嘴!” 林彦武一听这王八蛋拿自己妹妹的名声说事儿,顿时就火冒三丈,怒吼一声,抄起门口立着的扁担就朝王赖小劈头盖脸地招呼。 只听“砰砰砰”一连窜的闷响声在院子里响起,王老小顿时抱头鼠窜,气急败坏的怒骂: “好你个林彦武,竟敢对老子动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公社找我叔?” 本以为搬出他叔能吓唬住林彦武,谁知道林彦武就跟没听见他这话似的,手里的扁担都快抡出影子了。 王老小如同一只猴子上蹿下跳,左闪右避,可无奈林彦武手里的扁担就跟长了眼似的,他哪儿哪儿都躲不掉。 还不到两分钟的功夫,王老小就感觉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赶紧就往院子外面跑,嘴里还叫嚷着: “别打了,别打了,林彦武,哎呦……疼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林彦武倒也没打算真去追,毕竟马上就到饭点了,一会儿嫂子要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王老小顾头不顾腚的出了院子又跑了几步,见林彦武没有追出来,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妈的,林彦武,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现在就去找几个兄弟,收拾不死你!” 他扭头,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狠狠朝林家院子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快步往主路上走。 结果,刚一抬腿就扯到受伤的地方,又是忍不住“哎呦”一声,只能放缓了脚步一瘸一拐轻轻地走。 第九章彦武,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 林彦武赶走王赖小,放好扁担进屋一看,见挂钟已经到十二点了,于是赶紧把炕桌上的信纸和钢笔收起来放好。 没过一会儿,赵彩霞带着金柱和银柱两个孩子回家做饭。 至于小凤,这会儿已经到了地里,和自己小姑一块儿干活,等着饭快熟的时候和小姑一块儿回家。 “妈,好香啊,这是谁家炖肉呢?” 银柱说着话,使劲儿地吸吸鼻子,嘴里开始流哈喇子。 金柱虽然没说话,但也不停地吸着鼻子,大口大口的咽唾沫。 “咱们也赶紧回家做饭,过些天妈去高家沟割点肉,给你们解解馋。” 赵彩霞昨天晚上已经跟自己爷们商量好了,等月底了彦武要是还不后悔离婚,她就拿九毛钱去高家沟割一斤肉,给三个孩子补补营养。 “妈,那你一定要割油大的,到时候炼成猪肉可以吃好长时间呢。” 金柱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下意识地吸了吸哈喇子,仿佛肉已经就在嘴边了。 赵彩霞听儿子说这话,心底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脸上是满满的心疼。 都怪他们这当爹妈的没本事,别说是吃肉,连口干的都给孩子吃不上。 娘仨儿离家越近,那香味就越浓郁。 金柱和银柱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赵彩霞脸上的狐疑也是越来越重: 难不成,这香味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 很快,三人就走到院子外面,金柱和银柱欢呼一声,就跟刚出笼的猫猫狗狗,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嘴里还大叫着: “妈,妈,肯定是咱家炖肉呢,肯定是咱家炖肉呢!” 屋子里,林彦武听到两个侄子回来了,拿着洗脸盆打了水放到院子里让他们洗手: “金柱,银柱,你们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 金柱银柱一见二叔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二叔,是你给咱家炖肉了?” “二叔二叔,肉肉,家里有肉肉?” 林彦武点点头:“有肉,赶紧洗手,今天你们敞开肚子吃。” 赵彩霞进了院子,见自己小叔子脸上笑吟吟的,满院子的肉香更是让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她的脸颊不由有些红。 “大嫂,赶紧和金柱银柱吃饭,我今天去高家沟的时候买了肉包子和油条。” 赵彩霞看着自己小叔子,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见两个孩子已经洗好了手,兴高采烈地等着吃饭,只能把一肚子的话咽回肚子里。 林彦武把锅里热着的大肉包子全都拿出来摆上桌,金柱和银柱看得直流口水。 “吃吧,锅里还有油条和肉菜,我给你们去拿。” 林彦武伸手摸了摸两个侄子,出门去端油条和肉菜。 赵彩霞看见那白生生的大肉包子,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 她长这么大吃得最好的东西就是结婚时候的那个白面馒头,而且还只吃了一个。 “嫂子,你也吃吧,我去端粥。” 林彦武放下油条和包子,又把小米粥端了进来。 两个侄子,左手拿着大肉包子,右手拿着油条,吃得小嘴流油,只恨不得能再多长一张嘴。 三五口一个肉包子就没了,一尺长的油条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大半,大半碗的肉菜呼噜噜就下了肚子。 林彦武看得目瞪口呆,感觉这压根不是吃饭,而是在往肚子里倒呢! 赵彩霞吃了半根油条,一个肉包子,端起碗正准备把肉菜给两个吃呢,却被林彦武伸手拦住了: “嫂子,你自己吃吧,锅里还有不少,明天也够吃了。” 赵彩霞脸颊通红,赶紧点头,低头干饭。 两个孩子足足吃了七个肉包子,三根油条,两碗肉菜,撑得都快迈不开步子了。 赵彩霞也吃得满脸流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彦武,我去给爸妈他们送饭,你看着点金柱和银柱,别让他们出门瞎咧咧。” 林彦武知道,嫂子是害怕两个孩子出去乱说话,让村子里的人嚼舌根子: “嗯,我知道了嫂子,你放心去吧!” 赵彩霞打了满满一罐小米粥,一罐肉菜,又用笼布包了两个肉包子,四根油条,五个白生生的馒头,赶紧往地里去了。 这边,赵彩霞刚走没多会儿,金柱和银柱两个孩子就已经耐不住性子,要找小伙伴炫耀去了。 林彦武也没拦着,拿出宝塔糖给他们一人吃了一个,就招呼他们出去玩了。 他准备进屋把剩下的稿子完成尽快寄出去,结果刚一抬头就见门口多了一道人影。 “林彦武,你今天没下地?” 郝佳双手死死握拳,狠狠瞪着林彦武,一副恨不得把他活撕了的表情。 这才离婚一天,郝佳看着就憔悴了不少。 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白皙水润的脸如今灰一块黑一块,打着补丁的衣服裤子沾着尘土和草屑,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回来。 “郝佳,你来干什么?我记得你的东西都拿走了吧?” 林彦武明知故问。 他知道,这女人肯定也是闻着肉香味儿过来的。 郝佳本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林彦武肯定后悔跟自己离婚,这会儿估计正找机会要跟自己和好。 她已经想好了,复婚肯定是不能答应的。但是他给自己拿吃的用的倒是可以收下。 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她只吃了一个野菜壳壳,下午万新雅三人做饭的时候一人一碗,压根没考虑她。 她想拿钱买人家也不卖,而且大院里的锅碗瓢盆都是万新雅三人的,不让她用。郝佳气得头发丝都炸了。 眼瞅着天黑了,她一个人去高家沟也不安全,只能空着肚子睡觉。 早上一睁眼又去了大队部集合统一下地,直到大队部的干部招呼女人回家做饭,她才有时间休息休息。 谁知道,从地里回来还没回家呢就闻见了肉香。 本来,郝佳是想着拿钱买点肉吃的,没成想顺着味儿竟然来到林彦武家了。 “林彦武,你拿我的钱买的肉?” 郝佳话一出口,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脚底板直接冲到脑门。 “郝佳,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们家不欢迎你!” 林彦武着急写稿子,实在没精力跟这个女人掰扯。 郝佳抬头正视林彦武,沉默片刻,眉宇间的怒意突然如退潮的潮水,眨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哀伤与心痛。 只见她眉头微皱,眼角微红,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柔柔地问了一句: “彦武,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 第十章你,你竟然敢打我? 林彦武稍微愣了一下,目光灼灼盯着郝佳看了一眼。 明明只是一眼,但是郝佳却感觉浑身的不自在,有一种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扒光了的感觉。 “郝佳,有句话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本来我是不认同的,不过看你如今这示弱的态度,我倒是有点认同了。”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郝佳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感觉很有几分深意。 她抬头看向林彦武,只见对方虽然还是以前那瘦削干巴的模样,但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枪,一双眼睛里蕴含着深邃的光。 “林彦武,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如今的林彦武,郝佳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莫名的,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下意识的闪避林彦武的目光。 “郝佳,我最后再跟你重申一遍,我们已经离婚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林彦武不关心郝佳的想法,冷冷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就转身进屋。 他还要赶紧把稿子写完了寄出去,如今穷得兜比脸都白,扯什么儿女情长? 再说了,就算有什么儿女情长,也不可能是跟眼前这个女人。 “彦武,你……我,我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呢。” 郝佳见林彦武要进屋,赶紧向前一步,开口叫住他。 但回答她的是一声“砰”的关门声。 林彦武刚刚拿出信纸上炕坐好准备继续完成稿子。 结果,刚一落笔就听院子外面响起阵阵怒骂: “林彦武,你个窝囊废,你王爷来找你算账了!” “林彦武,是个带把儿的就立刻滚出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 “林彦武,刚才来的路上见着你老婆了,那身段可真不错,脸白屁股大,一看就是生儿子的主儿,你俩结婚两年多,你老婆肚子也没个动静,怎么回事啊?” “要不,老子发发善心,教教你怎么让娘们大肚子?” “哈哈哈,还是麻子脸菩萨心肠,这等家传秘术也舍得教。” 来的正是王赖小和他的三个兄弟,他们倒也没进屋子,就是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着。 这个点女人都已经回家做饭了,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个围着围裙就出门看热闹。 刚刚走到知青大院门口的郝佳听到这动静,原本阴沉发的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眉宇间带上几分笑意。 她就知道,彦武肯定不会对自己这么绝情,肯定是早知道王赖小几人要去他家找麻烦,害怕牵连到自己,这才用恶劣的态度把自己赶走。 林彦武出了门,见院子里站着高矮胖瘦都占全了的四个货,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王赖小,看来这是刚才的扁担没挨够啊?” 王赖小扭头看了一眼院子外面看热闹的几个婆娘,又转过来看向林彦武,“呸”的朝他吐了一口浓痰: “林彦武,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刚才不过是仗着扁担欺负老子罢了,如今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有种儿地朝这儿招呼。” 说着话,他满脸嚣张的把头凑到林彦武眼前,还不停地伸手指着: “来来来,你往这儿打,你今儿要是怂了,就不是你爹妈生养的。” 林彦武想也不想,直接抄起门口放着的小马扎,对着王赖小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砰”的一声,王赖小的脑袋被砸出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的顺着他的鬓角滴到地上。 王赖小脑子“嗡嗡”的,下意识的伸手捂着脑袋,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林彦武。 好半响,他才伸出指着林彦武,满脸不敢置信的开口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 林彦武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小马扎问: “怎么,还想再来一下?” “啊!!!” 王赖小尖叫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被村子里有名的窝囊废开了瓢,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不过,他现在受着伤,倒也没有往前冲,而是朝身后三个兄弟招手: “麻子,竹竿,冬瓜,上,给我上!” 麻子脸三人见林彦武下手这么黑,不由咽了口唾沫,不过转念一想,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于是乎,迈着软棉棉的步伐,抡着拳头就朝林彦武虫过去。 林彦武一眼就看出这三人是虚张声势,朝着小马扎就朝迎面而来的麻子身上招呼。 “砰”的一声,板凳结结实实的砸在麻子身上,麻子“哎呦”一声顺势就倒在地上。 林彦武余光扫过,觉得麻子是个人才,脑子灵活演技好。 竹竿和冬瓜见麻子一个照面就被林彦武撂倒,心里头更是害怕,握着的拳头都有些发抖,林彦武板凳砸了一个,抬脚踹了一个。 麻子剩下两个都和林彦武过了招,“嗷呜”叫了一声起身就往外面跑。 那速度,不知道的还以后后面有狼撵呢! 竹竿和冬瓜见二哥跑了,干脆双手抱头,只哇乱叫着往院子外面冲。 他们两个人,虽然平时都听王赖小的,但办事的时候都听麻子哥的。 麻子哥私底下和他们说过,打架的时候别傻乎乎的往前冲,人家王赖小有个在公社当干部的叔叔,他们三个屁也没有。 竹竿和冬瓜对此话举双手赞同,觉得麻子哥的脑瓜子比他们好使多了。 王赖小见三个兄弟不是林彦武的一合之敌,而且跑的时候还把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丢下了,气得两眼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林彦武瞪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也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王赖小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起身往院子外面跑。 院子外面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七大姑八大姨见王赖小被打得落荒而逃,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很快她们就想起自家锅里还熬着汤呢,再不回去怕是要烧锅了,又急忙忙地跑回家去了。 林彦武把小马扎放好,进了屋子拿出纸笔继续开始完善自己的那篇文章: 家乡的公社路。 第十一章都是一家人 下午一点的时候,赵彩霞和林晓彦带着送饭的家伙事儿回来了。 赵彩霞去了厨房,给小姑子盛了一碗肉菜,两个白面馒头,端着进了屋子。 “二哥,你写什么呢?” 林晓彦凑过来看,见信纸上二哥的字一笔一划,写得真漂亮。 “没什么,就是写点东西寄到城里的文学社,要是能选上也好挣点钱。” 这个事情林彦武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再说也瞒不过去。 “你赶紧去吃饭吧,等有机会我给你找套书,你也好好复习准备考大学。” 家里人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谁也没说出口而已。 一来,复习用的书不便宜,有这个钱肯定要先紧着家里重要的事情办。 二来,晓彦读书之后就没时间下地了,家里的日子本来就难,要是再少一个劳力,肯定雪上加霜。 林晓彦一听自己也能上学了,顿时双眼一亮: “真的吗哥,你真的给我买书吗?” 林彦武点点头,在信纸上敲了敲:“等我把这篇文章写完了寄出去,稿费肯定先给你买书。”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抬头看向旁边的赵彩霞: “嫂子,小凤也不小了,今天晚上回来我跟爸妈说说,让她也去上学。” “这……” 赵彩霞闻言,整张脸都激动得通红。 前几年小姑子读书她也羡慕,可她自己没那个条件,小凤今年已经八岁了,按理说去年就应该上学了。 不过,家里头条件一直不好,再加上有郝佳这么个吃干饭的,所以就算到了年纪也没人提小凤上学的事情。 如今小叔子肯出头,赵彩霞自然高兴。 她更高兴的是,小叔子是个有良心的人,不管什么好事都能想着她的三个孩子。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碰上自家两个皮小子,说是叔叔给他们吃了个黄色的糖。 赵彩霞知道,三个孩子这两年都不怎么长身体,一来是家里头日子确实不好过。 二来,肚子里有虫,就算有点营养也都让虫子吸收了。 她用乡下的老法子给孩子们打了几次虫都没有用,彦文去高家沟卫生所问过,一个宝塔糖要五毛钱呢,他家三个孩子一块五,可不是个小数目。 没成想,彦武不声不响地就把宝塔糖买了。 “嫂子,以前是我糊涂,害得小凤三个孩子都没过几天好日子。您放心,以后我肯定好好挣钱,让三个孩子都去上学。” 林彦武看着略显局促的嫂子,缓缓开口将自己前世深藏心中的歉意说出来。 赵彩霞又是脸通红,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 “彦武,都是一家人,你……你说这些就见外了。” “不过……不过,咱爸看到今天的饭之后,虽然吃得很香,但是心里头估计不大高兴,你……” 赵彩霞说到这儿,就伸手接过小姑子吃完饭的碗往厨房去了。 林晓彦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促狭的笑容来: “二哥,我也去地里帮忙了,你最好真能挣点钱,要不然……” 话没说完,林彦武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老爸这两年虽然不用鞋底和柳条了,不过大巴掌扇后脑勺的毛病还没改。 又过了一个小时,“家乡的公粮路”总算是写完成了,通篇三千一百二十一个字,一共写了满满五大页信纸。 他又仔细检查了两遍,修改了几处错别字和语法问题,这才小心收起来,等温教授有时间了拿过去给看看。 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发现才三点半,干脆起身出了院子下地干活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口气花了那么多钱,爸妈肯定心疼,与其等着他们回家收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提前将危险消弭于无形之中。 集体制到现在还没有取消,大家分粮吃饭都要靠工分,他这个点去了挣全工分肯定不可能,但能挣一分是一分。 林父林母干活的那片地叫西坡耒,这个名字的来由无从考证,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都已经一尺多高了,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如今大队部正组织大家一起锄草。 林彦武的到来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他昨天在大队部和郝佳分户口的事情大家还没说停当呢,今天彩霞到地里送饭,油条肉包子白面馒头肉菜小米粥,一看就没少花钱。 吃饭的时候,整个西坡耒干活的男女老少全都忙着吸鼻子呢! 老林一看这饭菜,额头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得知是自己二儿子做的之后,握着锄把的手都开始哆嗦。 本来,和郝佳离婚得了一百五十块钱,背地里就有不少人眼红。 老二这个混小子不说藏着掖着,头天离婚第二天就包子油条肉,这不是送上门的让人说闲话吗? 要不是地里还有活要干,老林现在就想回家狠狠抽这小子几扁担。 谁曾想,正休息的当口就见自己那糊涂儿子在地垄上笑吟吟地朝这边过来。 “爸,这么多人呢,可千万别让老二下不来台。” 林彦文非常好心地给弟弟说了句好话,主要是那油条太香了,而且白面馒头配着肉菜,他活这么大头一次吃这么香。 老林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自己儿子什么操性他能不知道吗? 不过,仔细想想那油条和白面馒头配肉菜,是真的好吃。 老林心底想着,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能敞开肚子吃上这么一顿,这辈子就算闭眼也心安了。 “爸,大哥,我来帮你们。” 林彦武自然感觉到父亲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不过他也料到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用家法。 老林瞪了儿子一眼,扭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彦武,你头上的伤好了吗?要是没好再休息两天,劳动不着急这两天。” 林彦文赶紧给自己弟弟解了围。 “就是,人家郝佳可是给了你们一百五十块钱呢,够你们大鱼大肉的吃些日子了,还劳动什么?” 旁边一个锥子脸的女人阴阳怪气地接了个话茬。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赖小的母亲刘翠真。 第十二章我说这位刘同志啊…… 老林的一张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林彦文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林彦武扭头看向刘翠真,轻呵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 “哎呀,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村里有名的懒婆娘啊?怎么,家里的粮食见底儿了?舍得下地了?” 这要是村里其他人,就算是说几句风凉话,肯定也是朝老林两口子来,不会跟小辈开口。 但是,刘翠真不讲究这些,一听林彦武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立刻站起来双手叉腰,开始飞唾沫: “林彦武,你个狗娘养的小逼崽子,跟谁说话呢?” 林彦武知道,刘翠真这是要借题发挥呢,于是也转过身来眯着眼睛问: “小逼崽子骂谁?” 刘翠真立马就接了一句:“小逼崽子骂你呢!” 林彦武非常惬意地点点头,大声说:“对啦,小逼崽子骂我呢!” 地垄上休息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黑脸的老林也憋不住,被旱烟呛得差点咳嗽出来。 刘翠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我要是你,这会儿早就拿根绳子吊死了,还有脸出门?” “满世界打听打听谁家像你们一样,离婚还讹人家姑娘一百五十块钱?” “一离婚拿着姑娘的钱又是买肉包子,买油条,买肉的,怎么着?这是没几天好活了?” 最后这一句话,虽然是刘翠真说出来的,但是村子里人都是这个想法。 十里八乡的知青,结婚回城的都跟婆家商量好了,给一两百的补偿,但哪家不是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 唯有老林家,上一顿粗粮壳壳里都要掺野菜还不管饱,下一顿就大鱼大肉的,这像什么样子? 林彦武余光瞥了一眼,额……老林的脸黑得开始反光了。 “我说这位刘同志啊……” 他慢悠悠,语重心长地来了这么一句,众人又是忍不住哄堂大笑,几个抽旱烟的老爷们全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般情况下,像林彦武这样的小辈,称呼刘翠真这样的长辈,都是叫刘婶子。 “刘同志”三个字,听得人忍不住地想笑。 “我记得当初郝佳快饿死的时候,也找过你家赖小,怎么你们当初不答应娶她?” 刘翠真一听这话,眼珠子一瞪,差点被一口唾沫噎死了。 当初郝佳快饿死的时候,私底下找过村子里两三个小伙子,林彦武虽然是首选,但也有备选的。 很明显,王赖小就是备胎之一。 刘翠真见自己儿子给知青大院的狐狸精拿吃的,气冲冲地到知青大院叉着腰好一通骂,吓得郝佳火速收网结婚。 “我说刘同志,你和王同志这些日子恐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可不是嘛,前两天听说穆家洼那知青给了婆家留了二百块钱之后,老王可没少摔打刘翠真,昨天她脸上的巴掌印才看不见了。” 说这话的是地垄上看热闹的沈婆子,六十来岁的年纪没了男人,如今跟着儿子儿媳妇一起过,正好就住在刘翠真家附近。 刘翠真一听往日里和自己不对付的沈婆子竟然也出来说话,顿时火冒三丈,扭头就准备开喷,结果听林彦武继续说: “刘同志,我们家怎么花钱过日子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要有这闲工夫,还是把欠着大队部的那么多粮食给还上吧。” “今年欠,明年欠,后年欠,是准备把欠条都带到棺材里吗?” 林彦武知道,要论耍嘴皮子,自己真不是村子里这帮老娘们的对手。 但是,他知道怎么祸水东引,扩大战局。 果不其然,听到林彦武这么说,不少看热闹的老娘们也一一叉着腰开始骂人: “刘翠真,我觉得人家彦武说的一点没错,你有空盯着人家钱怎么花,怎么不把欠大队的粮食还上?” “就是,年年欠,年年欠,就没有一年不欠的,一家子懒得锥子都扎不动,还有脸在这儿说别人?” “人家老林家日子过得好赖,起码不欠大队部粮食,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就你们家没脸说人家。” “哼,你们家倒是想吃包子油条,这会儿估计三个巴掌都抽不出一分钱来吧?” 刘翠真一见周围几个老娘们提起欠大队粮食的事情,就跟疯了一样,原本还嚣张的气焰刹那间偃旗息鼓: “你们……我说老林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 “我日你娘的,你还好意思说跟我们没关系?” 沈婆子突然变成个被点燃的炮仗,直接火力全开: “我家男人临走的时候就想吃口细粮,要不是大队部仅剩的一点细粮让你们家借走,能让我男人就那么睁着眼睛走吗?” “你们家年年要借大队部那么多粮食,大队部年年都要多留些余粮,大伙儿分的口粮也就少一些。” “大伙儿都评评理儿,那是借的大队部的粮吗?分明是大家的口粮,如今还有脸站在这儿说跟我们没关系?” “就是,你这借的是哪儿是大队部的粮食,分明就是我们的口粮!” “我呸,前些天都不见你们两口子下地,这怕是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琢磨着下地干两天,好哄骗着再跟大队部借粮食吧?” 沈婆子身边的几个女人也跟着起哄,平常她们可不敢这么骂,主要是老王弟弟在高家沟公社当干部,村干部见了人家也要陪着笑脸说话。 今天这是林彦武开了头,一直憋着委屈的沈婆子接了茬,她们这才敢跟着搭腔。 “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 刘翠真见人太多自己骂不过,只能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扭身下地干活去了。 “哎呦,刘同志,打我记事起,你这还是头一次主动下地吧?平常都是三催四请都来不了。”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哈哈大笑,也一个个跟着下地开始锄草,拔草。 林彦武跟在他爸身边,讪笑道: “爸,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想着这两年对不起家里人,想补偿补偿你们吗?” 老林有点小傲娇,不想搭理自己儿子。 林彦武继续说:“爸,昨天傍晚我和温教授商量好了,我准备写点稿子投到城里的文学社去,万一被选上了还能挣二三十块钱。” 第十三章还在地里呢就开始做梦! “啥?” 老林一辈子都跟庄稼打交道,在他的认知里,家里头的孩子不能当睁眼瞎,但也出不了读书地料。 如今,二儿子竟然说要写什么稿什么的,还能挣钱? “爸,就是给城里专门写文章的地方写一篇文章,看看人家要不要。” 林彦武尽量说得简单点,让老父亲明白。 “人家真能给你钱?” 老林满脸狐疑。 林彦武点点头:“这些年我跟着温教授也学了不少东西,肯定比地里刨食儿来钱快。” “嗯,要是真挣钱最好。” 老林虽然脸上不在乎,但心里头可美着呢! 他老林家要真能出个读书人,肯定也能在村子里露露脸。 “爸你放心吧,咱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以后顿顿白面馒头,有肉有菜。” 林彦武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但老父亲只是冷哼一声: “还在地里呢就开始做梦!” “额……” 林彦武无言以对。 忙活了两个多钟头,到五点半的时候赵彩霞过来让小叔子回家做饭去。 这也是照顾林彦武头上有伤,毕竟相比于地里干活,回家做饭可是轻松不少。 林彦武也没客气,很快回了家,一半棒子面一半白面掺起来和好,又炒了一锅油汪汪的肉菜。 白菜、土豆和风干的四季豆,南瓜干,再加上切得厚实的大肉片,他又舍得放调料,做出来的味道比赵彩霞好多了。 等到六点半大家都回来之后,他把切好的面条下锅,沸三水就捞到碗里去。 一家人看见长长的面条子,再看看那一锅油汪汪的肉菜,不自觉地开始吞口水。 “二哥,这是掺了白面的面条?” 林晓彦看着灶台上的一碗碗颜色明显白了不少的面条,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嗯,赶紧端进去。” 林彦武点点头,把最后一碗面条捞出来,手上也端了两碗进屋去吃了。 芝麻、盐、酱油、醋,筷子、菜都已经摆在炕桌上,一家人这会儿也顾不得说什么,一个个端起碗开始呼噜面条子。 对于林彦武这样前世吃惯了纯白面的人来说,一半棒子面,一半白面的面条,还是太过养生。 “对了,小凤,金柱和银柱的宝塔糖都吃了,你也吃了,打虫了好好长身体。” 林彦武说着话,去柜子里把剩下的一颗宝塔糖拿给大侄女。 “谢谢二叔。” 小凤在两个弟弟羡慕的眼神中把糖吃进肚子里,一双眼睛顿时就眯起来了: “二叔,这糖真甜。” 林彦武听了这话,双眼一红,差点落下眼泪来。 一个宝塔糖,能甜到哪儿去? 这可怜的孩子,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糖! “爸妈,我去看看温教授。” 老林知道儿子的心思,于是点点头:“给他煮一碗面端下去。” “哎,爸,我这就去。” 林彦武很快给温教授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调好味,盖上满满的肉菜,揣上写好的稿子,端着出门了。 林教授这会儿正蹲在门口的灶台下烧火呢,傍晚的风有点大,一个劲儿地把烟囱的烟往回劈,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温叔。” 离得老远,林彦武就叫了他一声。 温教授扭头见林彦武从庙底的路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亮了一下。 等林彦武走到他身边了,他有些急切地开口问: “你的稿子写好了?” 林彦武点点头:“我写好了,拿给您把把关才敢往出寄。” “拿来我赶紧看看。” 温教授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温叔,家里煮了面条,您先吃了再看。” 林彦武把手里的碗递到温教授手里,温教授点点头: “你这孩子有心了!” 他接过碗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示意林彦武拿出稿子,吃着面条就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温教授吃了一口面条就开始逐字逐句的稿子,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题记就让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嗯,不错不错,大方向没错,言语看似简单朴素,实则老练毒辣,看着像是个在此道浸淫多年的老手写出来的。” 不得不说,温教授虽然主修英语,但是文学方面的造诣也是可圈可点,眼光不是一般的毒辣。 “温叔,您先吃面条吧,要不然面坨了。” 林彦武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能写出这篇文章,主要是上辈子在某本杂志的“乡土散文”板块看过类似的文章。 虽然没有照搬过来,但是作者的写作手法,想要表达的思想他都心里有数。 “哎哎,我先看完,等会儿天黑了就看不清了。” 温教授胡乱应了一声,干脆放下碗筷开始津津有味地读起稿子来。 林彦武见状,只能端着那碗面放到门口的灶台上,帮着温教授生火烧水。 “好好好,关于农民种地,收粮食的精神面貌写得非常好,既突出了农民的朴素艰辛,又能从他们的举止神态中映射出他们愉快的心情。” 看到喜欢的地方,温教授双眼愈发明亮,下意识的就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掏笔,想要拿出来划个重点。 可惜,右手摸到上衣才发现别说笔,自己连个兜儿都没有。 温教授稍微愣了一下,眼眸中的精光闪烁了一下,又接着往下看。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把手里的稿子放下,满脸笑容地看向林彦武,不住的点头赞扬: “很好,非常好,我记得省城有个叫青鸟的文学社,你寄到那儿准能成。” 林彦武也咧嘴笑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差,但没有温教授的肯定,心底还是有些忐忑。 “温叔,您赶紧吃面吧。” 灶膛里的火苗忽闪忽闪的,映衬的林彦武的脸颊通红通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灶膛的火光一样,又亮又热。 温教授接过面条,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厉害,看着碗里油汪汪的肉菜,忍不住吞口水。 “你说得对,先吃饭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呼噜呼噜,大半碗面条下肚,温教授感觉浑身上下似乎都有劲了,这才扭头看向林彦武: “我昨天晚上想了想,你如果想挣钱,不妨去县图书馆看看。” 第十四章去县城图书馆 林彦武顿时来了兴致:“图书馆?” “嗯。” 温教授点点头:“如今马上恢复高考了,国家肯定会开设各种学科,我估计有一部分教材肯定是要从外国引进,会需要大量的翻译。” “你跟着我学了六七年英语,能写能说的翻译点教材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彦武一听这话顿时双眼发亮,猛地一拍双手: “温叔,您说的还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等温教授吃完面条去接水洗碗,林彦武小心收好自己的稿子,帮着把牛棚清理干净,这才回去了。 回到家,一家人都在讨论今天的饭菜,就连节俭了半辈子的林母也乐得合不拢嘴。 她虽然心疼儿子花这么多钱,但心里明白这两顿饭是儿子的孝心,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接着。 老林见儿子回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父子两个出了门,老林伸手拉着自己儿子,满脸紧张地问: “怎么样,老温怎么说?” 老林倒是没想过能挣多少钱,主要是儿子要真是被那什么选上了,也算是给他们家争光了。 这两年,满村子人都笑话他家老二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头肯定不舒服,无奈以前儿子的种种举动把他的嘴捏得紧紧的,他想辩解两句也没办法。 如今,儿子不但离婚了,而且还要做读书人的事情,要是真能成了,他们老林家以后也能在村子里抬起挺胸的做人了。 “温叔说非常好,让我直接投给省城的杂志社,说他们肯定能收。” 林彦武知道父亲的心思,因此也不藏着掖着。 父子两个又在外面嘀咕了两句,就一起进屋去了。 “爸,妈,我想着小凤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让她上学吧,学费什么的我来想办法。” 说到这会儿,他又扭头看向金柱: “还有金柱,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小凤一块儿去。” “啊?我也要上学?” 原本在炕上陪着弟弟玩的金柱突然抬头,黄黑小脸皱得跟小树的树皮一样,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还要在家照顾弟弟呢,我不去。” 林彦文两口子正准备发作呢,却见一直低着头的女儿突然抬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亮晶晶的: “二叔,二叔你说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上学吗?” 老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凤也羡慕村子里能上学的孩子,可是更明白家里头实在太困难了,压根拿不出她的学费,所以也只能在心底偷偷羡慕。 “当然可以,等星期一我去高家沟小学给你问问,看看他们现在还收插班生不,要是收你从下星期开始就上学。” “要是不收,你就从下个学期开始去上学。” 林彦武一脸认真的答应下来,小凤又怯怯地看向爷爷,很明显知道家里的事情谁做主。 老林“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点点头: “就听老二的,小凤和金柱都去上学,只要好好学家里就算是砸锅卖铁都花钱供。” 小凤激动得满脸通红,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爷爷,爷爷,我一定好好念书,我一定好好念书。” 至于林彦文两口子,这会儿正满脸喜滋滋地咧着个嘴大笑。 唯有金柱,低着头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早早起来吃了饭,就去找刘大队长: “刘叔早,刘婶子早。” 林彦武一进门就把自己手里拎着的半斤肉递过去: “刘叔,家里割了肉,我爸让我带点给您和我婶子尝尝。” 刘婶一见半斤肉,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 “哎,老林也真是的,你们家也不容易。” 不过,话到最后还是看了自己爷们一眼,见他没意见这才伸手接过了。 寒暄客气两句,林彦武直接开口表明来意,自己想进县城一趟,想让大队部开份介绍信。 “去县里?你去县里干什么?” 刘大队长满是狐疑地看了林彦武一眼。 林彦武在来的路上早就打好了腹稿: “我准备去县里图书馆看看,给晓彦买一套书,让她和红玉一块儿复习,看能不能考上大学。” 刘大队长一听这话,抽旱烟的手停顿了一下,眉宇间闪过几分错愕。 晓彦那丫头从小就跟自家闺女一块儿玩,而且脑子聪明,学东西很快,成绩挺好。 也就是前两年娶了个郝佳,再也供不起晓彦,那丫头才不去学校了。 不过,这两年只要一有时间就往他家跑,找红玉看书学习。 为此,刘大队长还找过老林,想劝说他继续供着女儿上学。 不过,前两年高考没有恢复,大家都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老林就拒绝了。 林彦武见大队长这模样,不由苦笑一声: “刘叔,这两年是我糊涂了,耽误了家里的正事,如今也算是拨乱反正了,晓彦既然想上学就让她继续上。” 刘大队长听林彦武这么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成,我这就给你去开介绍信。” 桃林县距离高家沟有四十里路,班车早上八点出发县城,晚上六点从县城发车回来。 林彦武上车没一会儿,“轰隆隆”的一声,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女售票员把车门一关,开始从前到后的收票钱。 林彦武非常痛快地掏了五毛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售票员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很快,售票员收完钱就去副驾驶坐着和司机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隐约地,林彦武听到什么“林家山,那个知青”之类的字眼,他忍不住苦笑一声: 自己现在在高家沟也成名人了。 车不是一般的破,路不是一般的颠,林彦武非常庆幸他早上没吃多少饭,要不然肯定从哪儿吃进去的,这会儿又从哪儿出来了。 四十里路,沿途走走停停,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到了车站。 林彦武下了车,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他去了省城图书馆当翻译之后,凡是清明、过年,父母和三个侄子侄女的忌日他都会回来看看。 下了车,稍微缓了缓,这才迈着步子往县城去了。 他记得图书馆在县城以北的地方,旁边就是桃林县中学,晓彦和红玉读书的地方。 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入眼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大院子,院门口挂着“桃林县图书馆”的字样。 第十五章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林彦武面色一喜,进了图书馆找了一间开门的屋子就往里面走。 “哎哎哎,你谁呀?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就往里头闯?” 刚一迈步,身后就响起一道略显不耐的声音。 林彦武转身一看,就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已经站到自己身后。 这年轻人脚蹬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上身是一件的确良的衬衫,梳着这个年代最流行的三七分,正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这位同志你好,我叫林彦武,是高家沟乡林家山的村民,我来是想问问……” 林彦武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大队部的开的证明给这年轻人看。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年轻人摆手打断了: “不管你想办什么事情,今天图书馆没人,改天再来。” “没人?” 林彦武上上下下打量这年轻人一眼,很是诧异且满脸真诚地问: “不知同志你是……” 虽然是一句询问的话,但不知道怎么这年轻人听着却格外的刺耳。 眼前这人脸上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图书馆没人那你是什么? “我叫卫军,是这图书馆的保安,办不了事情。” 虽然心里头生气,但是卫军还是说了自己的身份。 林彦武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赶紧从兜里掏出一盒红梅烟拆开了给郝军递了一根: “卫大哥你好,抽烟吗?” 卫军斜眼看了看林彦武递过来的香烟,脸上的不耐褪去几分: “倒是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会来事儿的?” 说着话,他伸手接过红梅烟别在耳朵后面,迎着太阳站在院子里,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说吧,你小子来这儿什么事情,我看看能不能帮你问问。” 卫军就是这么个人,无冤无仇的,人家敬着他,他自然也不会恶语相待。 林彦武开口说:“卫大哥,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情,一是想给我妹妹买套书,让她复习准备考大学。” 卫军一听“考大学”三个字,眼眸明显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复习的书没有新的,都是往年用的旧的,而且没多少,好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呢。” 林彦武“嗯”了一声:“第二件事情是想问问,咱们图书馆有没有什么需要翻译的英语材料。” “你能翻译?” 卫军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满脸的急切。 林彦武点点头:“嗯,前几年我们村子来了一位姓温的教授,我跟着他学了几年。” “有有有,你等会儿啊,我马上联系钱馆长!” 卫军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一边说着话,一边死死拽住林彦武,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模样。 天知道,这两个多月钱馆长因为上头派下来的这个翻译任务愁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上头引进了不少外国的教材,翻译任务就下放到各地的图书馆。 他们这小县城想找个会说英语的简直是痴人说梦,钱馆长到处打听,愁得头发都白了。 林彦武被卫军连拉带拽地进了一间办公室,卫军开了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罐茶叶给林彦武泡好茶,这才笑得一脸狗腿: “那什么……林……林兄弟啊,你先喝口茶,我这就给我们馆长打电话。” 林彦武笑着道了声谢,卫军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 “林兄弟。” 趁着等钱馆长回来的时间,卫军坐在林彦武对面,一张脸笑得都起褶子了: “兄弟我记性不好,你刚才说你是哪儿个村来的?” 林彦武立刻放下茶杯说:“卫大哥叫我彦武就成,我是高家沟公社林家山生产大队的。” “高家沟公社?我知道那个地方,三角公社往前?” 卫军仔细想了想:“那你们生产大队距离黄河边应该不远吧?” 林彦武知道卫军在套自己的底,但他乐于配合。 大概半个小时,图书馆外面进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正是钱馆长。 “卫军,卫军,人给我留住了没有啊?” 钱馆长人还在院子里,一边撑起自行车车梯子,一边抬头朝办公室里嚷嚷。 “我说老钱,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人好好的在这儿呢!” 卫军招呼林彦武一起出了屋子见钱馆长。 钱馆长五十来岁的年纪,肤色黑黄,两鬓斑白,一身黑色的布衫裤子洗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浑浊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闪过几缕精光。 “林彦武,我林兄弟,馆长你好好看看,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卫军笑眯眯地拍了拍林彦武的胳膊:“这位就是我们图书馆的钱馆长。” 林彦武向前一步,主动伸手跟钱馆长握手: “钱馆长您好,我是林彦武,叫我小林就好。” 钱馆长看着眼前这年轻人,衣着朴素,身材瘦削,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不过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好似会发光。 他在哪儿学的英语? 钱馆长心底暗自好奇,不过脸上没有表露出半分,笑着把人请进屋子。 他这两个月因为市图书馆分配下来的翻译任务,愁得满嘴起燎泡,因此也没什么寒暄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 “小林,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翻译英语材料这个事情,是市里发布的任务,所以咱们县里也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 林彦武点点头:“钱馆长,这个我明白,咱们就不用客气,需要我怎么做?” 钱馆长对于林彦武的态度非常满意,立刻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英语文件: “这是市里给的考题,如果能把这份文件翻译出来,就算合格了。” 林彦武也不墨迹,接过文件简单看了两眼,就拿起笔唰唰唰地开始写。 这份文件,其实写的是一个小笑话。 琼斯夫人睡眠不好,但是楼上住着一个叫大卫的中年男人,大卫每天晚上都会穿着靴子去卧室,上床睡觉的时候把靴子脱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每次都会把刚刚睡着的琼斯夫人吵醒。 琼斯夫人上楼和大卫交涉,这天晚上大卫回到卧室睡觉,当他把第一只鞋脱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之后,想起了琼斯夫人。 于是,他把第二只靴子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结果第二天早上琼斯夫人还没有睡好,大卫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一直在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的声音。 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林彦武就翻译出来了。 第十六章他这是,捡到宝了啊! “这么快?” 钱馆长满脸吃惊,赶紧从自己办公桌里又拿出一份翻译出来的文件,逐字逐句地对照,不能说大差不差,只能说一模一样。 “哎呀呀,对对对,全对了,全翻译对了。” 钱馆长仔细对照之后,激动得面红耳赤,看向林彦武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什么稀释珍宝一样: “小……哦,彦武同志啊,你可真是太神了,这份文件翻译得一字不差。” 林彦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很是谦虚地表示: “也没有那么厉害,主要是温叔教得好。” 钱馆长一听“温叔”两个字,激动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拉着林彦武坐下详谈。 得知那位温叔和林彦武不存在一点亲戚关系,而且老林家也是三代贫农之后,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是这样啊彦武,咱们图书馆现在有十六份文件,一个星期以后就要上交到市图书馆,你看不能不能……” 林彦武笑笑:“当然没问题,我是坐班车来的,晚上六点人家才发车。” “哎哎哎,这就好,这就好。” 钱馆长一听,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缩到一块儿,就跟个核桃似的。 “我说老钱,这眼瞅着饭点了,你不能光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吧?” 卫军在旁边幽幽的来了一句,钱馆长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当即一拍脑袋: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走走走,咱们先去吃饭,我请客。” 卫军“嘿嘿”一笑,拍拍林彦武的肩膀: “我今儿算是沾你的光了,要不然想吃老钱一顿,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林彦武笑笑没接这茬,他知道这个卫军肯定有点来头,要是个普通小保安,哪敢在馆长面前这么随意? 三人出了图书馆,不远处找了家老常面馆,要了三碗面,两个菜。 一个醋溜肉段,一个土豆炖排骨,卫军一看这两个菜眼珠子都瞪直了: “哎呦,老钱,两个荤菜,你今儿可是下血本了。” 钱馆长笑骂了他一句,很快面条就上来了。 林彦武饿了一上午,呼噜吃了大半碗面条,感觉肚子里总算是舒服一点,这才放慢速度和钱馆长和卫军两人闲聊起来。 在了解到林彦武想给自己妹妹买套复习的书考大学之后,钱馆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让他今天回去的时候就带着。 吃完饭,三人又回到图书馆,钱馆长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彦武: “彦武,你先翻译这份文件,这种文件一般都是一份十块钱。” 林彦武接过文件,打开一看,三页半的内容,看着像是从一本书上摘抄的一部分内容。 他先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拿起笔开始刷刷的翻译起来,差不多两千字,三十分钟就完成了。 这还是他写字慢的原因。 这速度,惊得钱馆长目瞪口呆,赶紧拿着林彦武翻译好的那份文件,拿起电话打给市图书馆。 这些英语材料他也看不懂,所以要先确认一下翻译内容的质量。 不是他不信任林彦武,实在是林彦武看着太年轻,而且翻译的时候提笔就来,看着就像是胡乱写的。 电话很快拨通,钱馆长说明情况,又把文件的编号告诉对方,接着念出林彦武的内容,听不清电话里说什么,反正钱馆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挂断电话,钱馆长握着文件的手都有点抖,他的脸颊通红,心脏擂鼓似的跳个不停,一张嘴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他这是,捡到宝了啊! 再次看向林彦武,钱馆长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炙热而又浓烈,不知道的很容易想歪。 林彦武一口气把十几分文件全都翻译完,感觉手腕都断了,钱馆长哈哈一笑,直接说: “来来来,咱们算钱!” 钱馆长喜滋滋的拿着手里的十六份翻译文件,浑身上下舒服的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瓶冰镇饮料。 “今天一共翻译了十六份文件,一份十块钱一共是一百六十块钱。” 钱馆长说着话,从自己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林彦武: “这是你今天翻译的稿费,你数数。” 林彦武接过信封直接收起来,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钱馆长,虽然咱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但以您大馆长的身份,肯定不会坑我稿费。” 钱馆长哈哈一笑:“明天我要去市图书馆交文件,这个月的份额算是完成了。” “要是彦武你还方便的话,我再领些任务回来,到时候我让卫军给你送家去,你翻译好了再让他带回来如何?” 钱馆长这样的图书馆馆长,每个月也是有考核的,这翻译任务更是考核中的重中之重。 他这边能多上交一些任务,年底的考核就往前靠一靠,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林彦武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心想这可真是刚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 “钱馆长不瞒您说,我家里现在一天三顿饭都吃不饱,实在没办法了才到您这儿碰一碰的。” 钱馆长“哈哈”一笑:“彦武,你一口一个钱馆长我是真不习惯,以后跟卫军一样叫我老钱就成。” 他心说,我不怕你穷,就怕你不穷,穷了才想挣钱不是? 林彦武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地叫老钱,而是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声: “那我叫您钱叔!” 钱馆长对于林彦武的态度很满意: “嗯,眼下也没什么事情,让卫军带着你去县城转转,我去联系市图书馆。” “哎,好咧,那就多谢钱叔了,我下午回去的时候来取书方便不?” 林彦武没忘记,自己进城的目的之一就是给晓彦买套书。 “这样吧,我明天去市里给你带一套新的,再带几套教材试卷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钱馆长想了想,如今图书馆倒是有书,不过都是别人用过的旧的。 “那感情好,那这个事情就让您费心了。” 林彦武很高兴,要是能有新书和教材试卷,自然更好不过。 出了图书馆,林彦武先是问了卫军邮局的位置,把自己写的那篇“家乡的公社路”寄到省城青鸟杂志去,这才往供销社走。 卫军忍了半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彦武,你那信……” 第十七章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林彦武笑着解释了一句:“温叔说我写文章还行,让我试着寄到省城挣点稿费。就连我今天到图书馆来,也是温叔给想的挣钱路子。” 卫军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 “你那位温叔到底是什么来历,听你说他好像什么都懂?” 提起温叔,一直不卑不亢,沉着稳定的林彦武,脸上多了几分似孺慕,似崇拜的表情: “温叔可是很厉害的,他是前几年从京城大学下放的,听说以前是外语教授,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哦……” 卫军点点头,又问:“那位温教授叫什么名字?” 林彦武心头暗喜,按照前世的记忆温叔是明年年底才会平反,去了省城大学当教授。 不过,这一次他重生之后,肯定要想办法在某些人面前多提提温教授,希望能帮助他早点平反。 “他叫温书华。” 卫军心底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他爸是县教育局的局长,要是这个温书华真有本事,也算是给他爸推荐了个人才。 供销社在县城中心,远远一看,那规模比公社供销社起码大上两倍不止。 进去之后,里面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品类繁多。 林彦武兜里有钱心不慌,卫军给他找了个相熟的售货员,就开启了买买买的模式。 二斤水果糖,二斤大白兔奶糖,二斤白糖,三斤红糖,两桶麦乳精,两袋子奶粉。 见还有白花花的大米,他要了十斤,公社供销社虽然也有卖,但都是碎米,不好吃。 然后是茶叶,烟,酒,槽子糕,桃酥,香油,粉条,干蘑菇,干木耳,黑芝麻,想着还要炖肉,就把需要的大料都买齐了。 见有煤油就买了五斤煤油,一把蜡烛,三个煤油打火机。 最后见有卖成衣的,估摸着大小给家里人各买了一套新衣服,给妹妹,嫂子和小凤三位女士买了红头绳。 卫军一个劲儿地跟在林彦武屁股后面,见他看见什么就买什么,惊得一双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感觉林彦武不是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他是来进货的! 足足一个小时,林彦武才从供销社走出来,兜里的一百六十块钱如今就剩五十块钱了。 供销社的售货员也是眼界大开,头一次见这么大方的客人,非常大方地送了个大麻袋。 “我说,你弄这么一大袋东西,能弄回家吗?” 林彦武背着个大麻袋在前面走,卫军在后面给他扶着,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林彦武倒是不愁:“班车那么大,还拉不下这么点东西吗?眼下还不到五点,我请你吃饭,感谢你今天陪了我一天。” 卫军点点头:“成,西街那儿有家羊杂汤味道挺好。” 林彦武倒是不挑,主要是现在这副身子虚得太厉害,什么都想吃。 羊杂汤铺子不大,门口就是飘香的羊汤锅,进去前屋放着四张桌子,里面还有个门,应该是老板的住处。 两人抬着一麻袋东西进了前屋,找了张桌子坐下,一人要了一碗羊杂汤,十个酥饼。 羊肉处理得很好,不但没有半点膻气,而且很入味道,里面还煮着圆滚滚的粉条,方方正正的豆腐,稍微一吸气,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窜。 林彦武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羊杂送到嘴里,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在口腔爆炸,席卷他的整个味蕾。 “怎么样?好吃吧?” 卫军见林彦武一口下去就眯起了眼睛,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实不相瞒,兄弟我隔三岔五的就要来一顿,实在是想着这个味儿。” 香浓的羊汤配上烤得金黄的酥饼,两个人吃得满头大汗,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了。 两碗羊杂,十个酥饼一个六块八,林彦武又跟老板买了个特大号的饭盒,打包了两碗羊杂汤,二十个酥饼,让家里人也尝尝。 这个时候,卫军已经站在门外等着林彦武,身边还停着一辆212,见林彦武出来了就笑嘻嘻的开口: “你请我吃羊杂,我把你送回家,反正后天还要去,今天先去认认路。” 林彦武想了想:“既然这样,我身上还有三十几块钱,咱再去买点东西吧。” “啊?” 卫军目瞪口呆! 卫军又带着林彦武开着212去了粮油站,买了十斤白面,十斤玉米面,五斤猪肉,二十斤土豆,十斤小米,二斤红枣。 反正,回家的时候,他身上已经一毛钱都没有了,连郝佳给的也都花完了。 不得不说,212坐着就是比班车舒服,说走就走,车里也没味道。 卫军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还抽烟: “我说彦武,你家到底有几口人,买这么多东西能吃得完吗?就那糖,买那么多,天气热了吃不完就化了。” 林彦武笑笑,看着天边挂着的那一点将落未落的夕阳,不由苦笑一声: “卫大哥,你应该没饿过肚子吧?” “嗯?哦……我还行吧,一天三顿能吃饱。” 卫军听说过很多乡下人吃不饱饭,但也只是听说过,自己没有真正饿过肚子。 “卫大哥,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大侄女八岁,她长这么大只吃过一颗糖,还是打虫的宝塔糖。” 林彦武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苦涩一闪而逝,随即被温和的笑容取代。 卫军夹着纸烟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扭头看了林彦武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大概想不到吧,那买宝塔糖的钱,还是前几天我离婚之后,和我前妻要的补助。要不然,我们家估计连我进城的班车费都拿不出来。”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很奇妙,或许是坐在212的副驾驶上,晚风拂面太舒服,又或许是天边的红霞太过温柔。 林彦武突然想把一直窝在心里的事情说给卫军听。 “我是个糊涂人,自己为了面子娶了个知青媳妇,结果害得家里人都没好日子过。” “妹妹读不了书,我侄女今年到上学的年纪家里也没人提,若非我受了一次伤,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恐怕如今还在执迷不悟,不肯离婚……” 四十里路,开着212也就四十多分钟的路,林彦武絮絮叨叨,卫军安静地听着。 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但又似乎特别的短暂,等到了高家沟公社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不见了。 “兄弟,人都有个糊涂的时候,好在你醒悟得不算晚,人要学着往前看。” 卫军说了这么一句,林彦武也点头: “是啊,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他在心里说,房子还在,爸妈还在,小凤,金柱,银柱都在,一切都不算晚。 这个点,村子里众人已经从地里回来,排着队在大队部交农具。 等212快到戏台的时候,“轰隆隆”的马达声惊动了大队部的所有人。 第十八章谁?你说谁? “这……这什么动静啊?” “这声音,听着像不像小汽车啊?我记得县里的领导去公社,他们坐的小汽车就是这种动静。” “小汽车?就咱这穷山沟沟还有小汽车?我看你像小汽车!” 村民见识少,但是林家山的三巨头可都听过这声音。 刘大队长还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动静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还是王赖小的叔叔王明坤跟他说的,这小汽车叫212,只有县里的大领导才能坐。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刘大队长以一种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敏捷冲出了大队院子,赵书记和林会计紧随其后,被落在后面的村民目瞪口呆。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大队长、书记和会计同时跑这么快的。 卫军已经在林彦武的指引下,开着车经过村庙、老槐树,最后到老林家院子外面。 率先冲出大队的三巨头一眼就看见了那辆军绿色的212,三人相视一眼,齐齐看向身后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老林。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小汽车,怎么停在老林家院子外面了? “这……” 赵书记率先看向刘大队长,用颤抖的语气问: “老刘,我听你说,彦武早上进县城去了?” 刘大队长木讷地点点头:“嗯,说是给晓彦那丫头买书去了。” 林会计见两人站在原地发呆,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 “赶紧去看看啊,发什么呆呢?” 刘大队长和赵书记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老林家去了。 林彦武等车停稳了,就抬头朝院子里叫了一声: “家里有人吗?出来帮忙拿点东西。” 正在做饭的赵彩霞和林晓彦听见外面有动静,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从院子出来了。 林彦武这会儿正把自己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从车上搬到地上,见嫂子和妹妹出来,就赶紧招呼: “嫂子,晓彦,来来来,赶紧帮忙搬东西。” 赵彩霞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东西,米面油肉糖粉条等等等等。 这,这么多东西,得要多少钱啊? 林晓彦却是没想这么多,拎着两个袋子往院子里走,见嫂子没动静还提醒了一句: “嫂子,发什么呆,赶紧搬啊!” 赵彩霞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着东西往屋子里搬,同时还扯着嗓子叫起来: “小凤,金柱,银柱,赶紧出来帮忙。” 这个一会儿的功夫,三巨头带着村民也都到了老林家院子外面,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卫军和林彦武身上打转。 林彦武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便笑着看向三巨头: “刘叔,赵叔,林叔,这是我朋友卫军,在县图书馆工作。” 说完又给卫军介绍: “卫大哥,这是我们村的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 卫军虽然在林彦武面前很随和,但对其他人只是冷着脸,听林彦武介绍完之后,客气地跟三人点点头。 刘大队长三人见人家县图书馆的干部跟他们打招呼,自然是热情的回应。 然后,三巨头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彦武,林彦武也赶紧开口解释: “刘叔,赵叔,林叔,卫大哥是看我今天买太多东西不好带,这才开车把我送回来的,没有公事。” 三巨头一听这话,脸上又露出和煦的笑容来,一个比一个热情地叮嘱: “成,那你可要代表咱们招待好卫干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和大队讲。” “对对对,可不能慢待了卫干部,我那儿还有瓶好酒,待会儿让红玉送过来。” “哎哎哎,是是是,我家里头还有刚下的几个鸡蛋,也一并拿过来……” 眼见三巨头要出血,林彦武也都笑着一一应下,三巨头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同时也把看热闹的众人赶走了。 林彦武得了空,招呼卫军进屋说话,卫军又去副驾驶座位下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一条红旗渠香烟,一瓶汾酒,这才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林彦武给双方简单介绍了一番,老林家几人很是局促,一个个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倒是卫军很会来事儿,叔叔婶子大哥大嫂地叫了一遍,把手里的布袋子递给老林: “林叔,头一次上门,也不知道您和我婶子喜欢什么,就准备了点烟酒,千万别嫌弃。” 老林一张脸憋得通红,满脸求助地看向自己二儿子,林彦武过来给老爸解围: “爸,卫军是我朋友,他给您带东西您收着就是了。” 有了儿子的肯定,老林这才笑着接过布兜子。 林母给卫军倒了一碗水之后就招呼儿媳妇和女儿做饭,让爷们在屋子里说话。 卫军只是喝了一碗水客套了几句就提出要走,毕竟这会儿天不早了,他还要开车回城呢! 林彦武也没留他,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就把人送走了。 卫军的车刚出了村子,三巨头就火急火燎地出现在老林家,一个拎着酒,一个揣着四颗鸡蛋,一个拎着一把粉条。 “彦武,怎么回事,卫干部怎么走了?” 刘大队长满脸着急地开口询问,县里的干部到他们生产大队,连饭都没吃一口,这咋能行? “刘叔,咱生产大队到县里头可有一个钟头的路程呢,这天也不早了,我也不好留人家。” 林彦武开口解释。 赵书记又赶紧问:“那咋不留一晚,明天再走呢?” “赵叔,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彦武又解释了一句,三巨头这才悻悻离去,不过带的东西倒是全留下了。 卫军开了一个小时车,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一进门,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妈,家里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卫家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卫母正在楼上看书呢,听见儿子回来就赶紧下楼: “有,锅里给你留着呢,你这一天又跑哪儿去疯了,连饭都没吃饱?” 卫军先是喝了两口水,又去洗了把脸,这才坐在餐桌上,卫母已经给儿子把饭菜端出来了。 “我爸呢?我爸在家不,我有个事儿跟他说。” 卫军是真饿了,呼噜噜喝了两口小米粥,又吃了大半个馒头,这才开口说话。 “你又闯祸了?” 卫父也从二楼的书房下来,得知儿子今天给司机打电话,开走他的车之后,老卫的心情很不美丽。 卫军很不满意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爸,你看看你,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你知道有个叫温书华的吗?好像是以前京城大学的外语教授?” “谁?你说谁?”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老卫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满脸吃惊的看向自己儿子。 第十九章叽里呱啦的话 老林家 林彦武从炕上放着的东西里扒拉出二斤水果糖给小凤、金柱、银柱一人抓了一把: “来,吃糖。” 小凤三个孩子看着手里的水果糖,激动得小脸通红,小嘴咧着一个劲儿地笑。 “妈,你也尝尝。” 小凤分出两颗给母亲递过去,赵彩霞也是满脸笑容,眼里不停地流眼泪。 “哎,哎,妈不爱吃糖,你们吃,你们吃。” 林彦武干脆给妹妹抓了一把,给爹妈抓了一把,剩下的都塞给嫂子: “嫂子,这东西就是买来吃的,你收着什么时候想吃就吃。” “这……” 赵彩霞看着手里的水果糖,起码还有半斤呢,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的心比水果糖还甜。 林彦文看着三个孩子在旁边吃糖,也是眼眶通红,偷偷背过身抹眼泪。 要说他这个当爹的是真没用,孩子这么大了还没吃过糖。 “爸,妈,哥,嫂子,晓彦,你们放心,咱家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林彦武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在县图书馆找着事儿做了,今天挣了一百六十块钱,一个月多不敢说,三四百块钱肯定是有的。” 老林家几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啥?一个月三百块钱?” 林父满脸不敢置信,佝偻了半辈子的腰“嗖”一下子就挺直了: “你,你那什么稿子……能挣这么多钱?” 林彦武摇摇头:“爸,那个还要几天才有结果,我这是给县图书馆给人家翻译外语材料挣的,县图书馆月月有任务,月月我都给他们翻译。” 林母赶紧凑过来问: “就,就是你跟老温学的那些叽里呱啦的话?” “嗯,就是那些。” 林彦武点点头,一家人顿时瞪大了眼珠子。 “好了,咱先把炕上这些东西归整归整,以后家里头要顿顿有肉,天天吃细粮。”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看向腮帮子鼓鼓的妹妹: “晓彦,图书馆的钱馆长说了,他会从市里给你弄一套新书回来,还有些教材和试卷,应该后天就送过来了。” “嗯,我知道了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林晓彦听说自己有新书,而且还有教材和试卷,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两年前为了家里的生计,她只能主动辍学。 如今有机会能考大学,她肯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林彦武见母亲和嫂子已经开始收拾炕上的东西,便叮嘱道: “嫂子,妈,里面还有我给大家买的衣服,你们注意着点,别扯破了。” “哎,放心,扯不破,扯不破。” 婆媳两个嘴里吃着糖,脸上带着笑,心里更是抹了蜜一样甜。 这天晚上,整个林家山都炸开了锅,林彦武去了一趟县城就给家里倒腾了那么多东西,大伙儿可都看在眼里。 要说那买东西的钱是郝佳给的一百五十块钱,可那212小汽车又是怎么回事? 下午大队长、书记和会计的那态度他们可是看见了,一口一个卫干部地叫着。 刘大队长家 老刘媳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睡不着,老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咱家这炕今天晚上是有针还是怎么大?” “我说当家的,你说彦武那小子去县里干什么的,不但买了那么多东西,还能认识了个开小汽车的干部?” 老刘媳妇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因此大队很多事情老刘都不跟她媳妇说,而且林彦武去县城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这我怎么知道,明天让红玉回来问问晓彦去。” 老刘说到这儿,又侧过身看了媳妇一眼: “我说,彦武如今认识了县里的干部,老林家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可别再跟着那些老娘们扯林家的老婆舌了。” “哎呀,你看看你这人,我什么时候扯人老林家的老婆舌了?” 老刘媳妇很是不满意地嘀咕了一句,特地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着老爷们,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老刘媳妇知道,爷们最吃她这一套,不管白天爷们多不待见她,晚上一上炕,第二天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老刘一见媳妇鼓鼓囊囊的胸脯和白花花的一片,也顾不得说话了,直接扑了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赵彩霞早起做饭,鸡蛋疙瘩汤,白面馒头,油渣土豆丝。 众人在家里吃得饱饱的,林晓彦和小凤三个孩子身上都踹了几块大白兔奶糖,高高兴兴地跟着大人一起出门。 林彦武困得厉害,种地务农这个事情,他真的一点不想干。 早起干活露水重,不一会儿裤腿就湿漉漉的,太阳出来晒得一身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不说,虫子咬,叶子扫,身上大片大片的红,刺挠得不行。 更别说长时间的弯腰锄地,干一上午浑身上下没一块骨头是自己的。 好在,他如今是老林家的大功臣,也没人叫他,要不然老林的家常菜竹笋炒肉早就端上桌了。 等到七点半,他才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自己拾掇利索了,再把屋子收拾干净,院子也扫了,自留地的蔬菜该掐头的掐头,该掐叶的掐叶,然后进厨房忙活。 土豆白菜炖粉条先来一锅,又弄了个红烧肉,该腌腌,该炒炒,香味儿很快就飘出院子。 肉下了锅,他又开始发面,熬红糖红枣小米粥,包了糖馒头。 忙活这么长时间,出了一身汗,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总算是忙完了。 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干,林彦武干脆拿出两个送饭的罐子,一个装菜,一个装小米粥,在篮子里装了十五个糖馒头,又带了一水壶水去地里送饭。 这个点不少女人已经从地里回来准备做饭,见林彦武提着篮子和饭罐下去,纷纷停下脚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彦武,今儿你送饭啊?” “是,柳婶子,回家做饭?” “哎?这不是彦武吗,今天你在家做饭?” “嗯,赵婶回家做饭?” 林彦武笑吟吟地跟大伙儿一一打招呼,一路到了地里。 村民一见老林家今天吃饭这么早,纷纷笑着朝老林打趣: “老林,你家这老二可真勤快,头上伤还没好利索,又是跑县城,又是做饭的。” “就是,彦武这孩子打小我就看他顺眼,脑瓜子活泛,一看就有出息。” 老林臊得一张脸通红,满村子十八九岁的小子哪有在家做饭的?人家这是在点他家老二借着头上的伤躲懒不下的呢。 偏偏这时候,林老二这货舔着张大笑脸过来了: “爸,妈,大哥,吃饭了。” 第二十章老娘和大嫂这么猛的吗? 林彦武昨天傍晚回来时候买的那么多东西大家都看见了,一见他们要吃饭,这会儿也都好奇的凑过头来看: “彦武,今天吃什么?” “就是,彦武,昨个儿天擦黑那会儿我们可都看见了,你给家买不少好东西呢。” “哎,彦武,郝佳给你赔的一百五十块钱都花差不多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有酸的又苦的,反正没几个心态平和的。 林彦武没搭理这些人,先是倒了三半碗小米粥递过去: “爸,妈,大哥,先喝点米汤。” 林彦文和林母笑吟吟接了米汤,见黄橙橙的米汤里还煮了红枣,就着碗边喝了一口,发现甜丝丝的,只感觉浑身的疲惫也减轻了几分。 林母心里头感叹着,彦武这娃,虽然做饭的时候可劲儿的造东西,可做出来的味道是真不错。 老林心里头有一万分的火气,可这会儿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想着“我先吃饱了再收拾这臭小子。” 刘翠真偏过头看了一眼,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来了一句: “吆,这还米汤呢?怕不是比粥还厚呢,还煮了红枣?别人家里头有大肚的也吃不起红枣呢!” 这酸溜溜的话一出,旁边两个挺着大肚子干活的女人顿时就不高兴了。 林彦武心里头挺膈应这老娘们,正要起身争辩两句,却见刚才还笑眯眯喝粥的老娘放下碗筷,“噌”的站起来冲着刘翠真去了: “我操你娘的刘翠真,我们家吃什么碍着你屁事了?有本事了你也吃啊?” 话音未落,林母左手扯住刘翠真的头发,右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老娘今天撕烂你的嘴,让你一天到晚惦记别人锅里那点东西。” “哎呀呀,胡秀秀,你个死老婆子竟然敢打我,我今儿跟你拼了!” 刘翠真触及不防被扇了一个巴掌,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叫着和林母厮打在一起。 赵彩霞和林晓彦姑嫂两个见状,一左一右的冲过去,抱住刘翠真两边胳膊,猛踹她大腿: “让你欺负我妈,让你胡说八道。” “你个缺德带冒烟的老鸨子,依我看你们老王家就生了一个王赖小,还一天到晚的撵鸡逗狗,不干正事,就是被你这个扫把星给克的。” “老王家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的媳妇,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几辈子攒下的那点德行都给你败光了吧?” 相比于林晓彦的“彬彬有礼”,赵彩霞的话那可是真冲刘翠真心窝去的。 王赖小三岁的时候老王去小沟挑水,刚下过雨路上全是红胶泥,老王脚底打滑从小路摔下去,在家里养了大半年,发现自己那玩意儿不好用了。 据说老王挑水之前跟媳妇在屋子里腻歪了好一阵子,这才导致挑水的时候底盘不稳,摔了一跤。 赵彩霞可不管刘翠真什么反应,两只手狠狠掐她胳膊,嘴里也跟机关枪似的不停歇: “再说了,郝佳给的钱彦武全都交公了,自个儿留的零花钱还给小凤三个孩子买了宝塔糖,你再敢往他身上泼脏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赵彩霞说的真的假的,彦武真把那钱给家里了?” “我觉得假不了,赵彩霞可不姓林,要不是得了实在好处,她一个当嫂子的能这么给小叔子说话?” “你们说,林老二是不是有了什么发财的路子?” “那肯定,没看昨天傍晚回来的时候,是县里的领导开着212把他送回来的?” 众人议论的功夫,老林家三个女人已经把刘翠真按在地里扒衣服,扯头发,挠脸,精彩程度五星半打底。 而林彦武这个导火索,这会儿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老娘和大嫂这么猛的吗?” “干什么呢?今天的工分不想要了?” 远处,林会计急匆匆的跑过来站在地垄上大吼了一声,大伙儿赶紧弯腰干活。 林家三个女人站起来,用手指梳了梳鸡窝似的头发,拍拍身上的泥土,犹如三只斗胜的大公鸡,抬头挺胸神气活现的吃饭去了。 刘翠真脸上被抓出一道道的血印子,其中还夹杂着泥土和草屑,眼泪顺着脸颊流过,冲出两条污脏印子。 她身上的布衫也被撕破了,露出里面紧绷着的背心,白花花的一片看得几个村民心里头热火火的。 裤腰带也被扯断了,露出一条红边,浑身上下赤辣辣的疼,稍微动一动,身上的衣服就要往下掉,急的她眼泪汪汪朝旁边装死的老王大喊: “王明亮,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这么看着别人欺负你媳妇?” 王明亮在一众村民的哄笑声中黑着一张脸脱下自己的布衫扔到刘翠真身上,咬牙切齿的怒骂着: “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能干干,不能干赶紧滚!” 说罢,转身就走。 刘翠真刚才和老林家干架,只是觉得心里头憋屈,她要是有人帮忙肯定能收拾那三个贱人。 可是,刚才爷们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把钢刀狠狠插在她肚子里,疼得她哗哗哗的掉眼泪。 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刘翠真挣扎着站起来,用爷们的布衫把自己遮严实了就准备继续干活,旁边的林会计看不过去了: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换件衣服再来,这破衣烂衫的像什么样子?” 刘翠真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就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窘迫,可自己的男人却…… 林会计又转头朝地里几个大老爷们嚷嚷起来: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干活,不想要工分了是不是?” 几个大老爷们这才从越走越远的刘翠真身上收回火辣辣的目光,开始埋头干活。 这边,林彦武看着满身狼狈,但却笑容满面的母亲、大嫂和妹妹,忍不住开口: “妈,大嫂,晓彦,有没有伤到哪儿,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冲动了。” 林母摇摇头,看着自己儿子满是自责的眼神,笑容中多了几分和蔼: “彦武,你还太年轻,村子里的事情你不懂,今天这一架我们老林家非打不可,迟不如早啊。” 第二十一章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啊?” 林彦武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非打不可了。 林父看着儿子那一脸迷糊样,心里头不由得意起来: 这儿子,虽然能跟县里的领导说上话,还能挣钱,可要说村子里的事情……哼哼,还是不如自己这个当爹的。 “彦武,咱们家的日子以后越过越好,村子里肯定不少人眼红。别的不说,单说吃饭这个事情,别人都是窝窝头野菜汤,咱家大白馒头配肉菜,米汤里还放了糖,煮了枣,你让人家咋想?” 老林一边端着碗大口吃肉,一边给儿子讲道理。 不得不说,老二虽然在村子里的事情上糊涂了一些,但是这做菜的手艺是真厉害。 林母也是喜滋滋的,一边吃菜一边跟儿子解释: “你看看今天说闲话的有多少,妈要是不出面跟刘翠真撕吧一场,明天后天就有不要脸的敢凑上来跟咱家碗里要吃的你信不信?” 林彦武苦笑一声,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赵彩霞和林晓彦带着碗筷招呼三个孩子回家,林彦武留下来在地里干活。 林彦武干活不咋的,怕小锄头锄草的时候把庄稼也锄了,因此只能圪蹴(蹲)到地里拔草,好在这时候庄稼还不高,叶子也没那么刺挠。 两三点的太阳正厉害,林彦武满身大汗,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灰泥印子,圪蹴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两条腿早就没了感觉,只剩下一双手还在麻木地拔草。 掌心又红又青,又麻又疼,这滋味不是一般的酸爽。 林彦武心里想着,后世那些大佬们一个个要过田园生活,要是让他们来这儿体验一天,肯定不会再有这想法了。 中途喝了几趟水,尿遁了几次,才终于熬到天黑。 当耳边响起“噹噹噹”的敲锣声时,林彦武感觉这是自己两辈子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回家之后,他打水抹了把脸,连饭也顾不上吃,一头扎到炕上呼呼大睡。 老林家几口人搬着小马扎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彦武给我买的那衣服大小正好,不愧是县里供销社的东西,就是比公社供销社的好。” “妈,我和彦文还有三个孩子的衣服也穿着正正合适,布扎实,缝纫机走了两道线,估计七八年都穿不坏。” 赵彩霞也喜滋滋的,她真没想到自己也能有新衣服。 “我二叔买的奶糖好吃,奶粉也好喝,二叔说了要早上喝一次,晚上喝一次,可我妈舍不得,一天才给喝一次。” 金柱小嘴嘟着,心里头很不高兴。 明明有新衣服,他妈却只让姐姐穿,不让他们穿,说他们是皮猴子,穿着好衣服几天就旧了。 “我二叔说了,一碗水要挖两勺奶粉,我妈三碗水才给挖两勺。” 银柱虽然说话不利索,不过也在旁边鸡啄米似的点头,无声地控诉。 林父林母听两个孙子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林彦文伸手在金柱后脑勺来了一下,笑骂道: “吃着还堵不上你的嘴。”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二哥自从醒来之后身体就不好了。” 吃饱喝足的林晓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几人脸上的笑容全都收敛起来,老林也跟着点点头,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今天下午我见他在地里圪蹴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脸色儿都变了,估摸着还是头上的伤没好利索,干不了重活。” 老林说到这儿,内心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 今天在地里,老柳和老李明里暗里埋汰老二懒,他当时还想着要吃完饭好好教训教训儿子呢! “爸,妈,暂时先让彦武在家做饭吧,我多干点,中午让小凤带着金柱银柱回来。” 赵彩霞说到这儿,脸上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彦武做的饭真是好吃。” 一家人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彦武睡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睁开眼睛从炕上起来。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去厨房看了一眼,见锅里还给自己留着饭,端出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感觉肚子终于不空了。 院子外面有一根长长的木桩子,附近的邻居吃完饭之后就会聚在这里来说说话。 老爷们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说着庄稼的长势,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哪块地太阳晒得多,哪块地背阴多,适合种什么庄稼,锄完草之后又该堆肥等话题。 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手里拿着针线活,有的织毛衣,有的纳鞋底,有的补袜子,大家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时不时来几句不荤不素的,逗得小姑娘脸红脖子粗。 林彦武出了院子,众人全都抬头笑着跟他打招呼,不少大姑娘偷偷看他一眼,很快又脸颊通红地低下头窃窃私语。 夜风轻拂,圆月当空,繁星漫天,虫鸣鸟叫,伴随着时不时的一阵哄笑声,整个村子披上一层薄雾似的黑纱,就连不远处的老槐树也忍不住随风起舞。 林彦武感受夜风吹过每一寸皮肤,浑身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清凉舒适的感觉浸入身体,直达灵魂深处。他忍不住地深吸一口气,心里呢喃了一句: 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美的夜晚了。 看了一眼戏台的方向,一道清癯的身影也站在那里抬头仰望星空,林彦武感觉心绪澎湃,胸腔暖流翻滚,汹涌激荡。 一家人整整齐齐,温教授风骨不减,他正值年轻,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 天色渐渐黑下来,女人们看不见手里的针线活,一个个起身回家准备睡觉,然后老爷们也一个个心急火燎地往家去了。 林彦武回到屋子里,拿了一瓶自己买的二锅头,一罐麦乳精,半碗红烧肉,八个糖馒头,朝屋子里小声说了一句: “爸,妈,我去温叔那儿一趟。” “哎,老林那灶膛烟的不好做饭,你给他多带点熟的。” 老林轻声叮嘱了一句。 “哎,我知道了爸。” 林彦武答应了一声,揣着一个布口袋往戏台的牛棚去了。 第二十二章两个聪明人 林彦武从温教授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躺下,想着明天早上一定要早早起来跟着爹妈下地干活。 结果,想象很丰满,身体很诚实。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别说爹妈大哥早已经下地,就连小凤三个孩子也都不见人影。 林彦武有些懊恼地拍拍脑袋,洗漱一番去了厨房,锅里给他留了一个碗鸡蛋疙瘩汤,三个贴饼子,半碗油渣白菜。 呼噜几口吃完了,他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没什么事情,干脆拿了把斧头去院墙后面劈柴。 如今开了春,天气越来越暖,家里为了省钱早就不烧炭,一天三顿饭还要烧水,用的柴不在少数。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一个多钟头,林彦武把昨天带回来的柴全都劈了码好,进了屋子喝了一碗水,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发动机的声音。 他放下碗出门一看,卫军已经开着车到了戏台下面,车屁股后面冒着一溜儿黑烟,几个穿着开档裤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看新鲜。 卫军把车停在院子里面,从兜里摸出两把水果糖给几个孩子一人两颗,打发他们去玩了。 几个小孩子得了水果糖,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吃糖,嘻嘻哈哈地去找小伙伴炫耀。 “卫大哥,来这么早?” 林彦武笑着打了声招呼。 卫军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林彦武,转身去副驾驶搬书: “可不嘛,我今儿一上班老钱就把东西准备好了,急急忙忙地让我给你送来,还有给你妹妹带的书和教材,试卷。” 林彦武道了声谢,两人进了屋子坐下说话。 卫军拖鞋上炕坐下端着个粗瓷大碗喝了水,指了指公文包: “这里头有十份文件,还是老价钱,我今天要带回去,还有一本英语资料,一千字五块钱。” 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份保密协议: “英语资料是保密资料,你要签个字,不能外传。” 林彦武点点头,当即拿出钢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卫军小心翼翼地收起来重新装好了。 “你吃饭没有?我给你下碗面条?” “吃了,家里头吃了饭才去图书馆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眯一会儿。” 卫军摆摆手,往炕里面挪了挪靠着卷起来的铺盖休息。 林彦武打开文件一封一封地翻译,内容和上次差不多,一份三四页,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钢笔摩擦信纸的声音和卫军轻微的呼噜声。 十份文件翻译完,林彦武又拿起那本英语看,是一本英语基础入门教材,二百多页,内容简单易懂,要是不用下地,一个星期就能完事。 眼见时间不早了,他收拾好桌子上资料,去厨房和面做饭。 乡下人家没什么花样丰富的食材,来来回回也就是捞面,汤面,贴饼子,窝窝头,馒头,菜汤等东西。 林彦武炒了四个鸡蛋,泡了木耳,煮了粉条全都剁碎放入洗菜的乌盆,加了盐、酱油,然后起锅烧油,下葱姜蒜花椒八角等大料爆出香味,热油炝在乌盆里,搅合搅合,香气四溢的素馅儿就调好了。 和面盆里的面是大嫂一早起来就发的,这会儿已经成了蜂窝状,林彦武揉好面,切成一个个面团蒸素馅儿包子。 包子出锅的时候,卫军终于睡醒了,闻着味儿就进了厨房,见是林彦武在做饭,不由有些意外: “哎呀,没看出来你个大老爷们还会做饭?”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包子出锅了。” 林彦武笑着应了一句,把包子一个个夹出来放到笸箩里,一股浓郁的麦香味瞬间占据整个厨房。 “自己拿碗筷啊,我还要忙活,没空招呼你。” 林彦武话音未落,卫军已经夹起一个素包子放进自己碗里: “哈哈哈,不用你说,我肯定不拿自己当外人。” 林彦武又把小米和大米掺在一起煮到铁锅熬米汤,灶膛添了柴火带着卫军出去炫包子。 看得出来,卫军是真的饿了,一个人吃了五个大包子,这才开口说话: “我把温教授的事情跟我爸说了,我爸这两天在忙这个事情,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 林彦武点点头:“嗯,代我跟叔叔道声谢。” 卫军笑着摆摆手:“我说这个是为了安你的心,要说谢也是我爸该谢你,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他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能激动成那个样子。” 卫军知道,林彦武之所以在自己面前提起温教授,就是想让这个人进入有心人的视线,改变温教授的现状。 当然,从他爸激动的表情来看,温教授绝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爸能经手温教授“平反”的事情,也算是跟温教授结下一份善缘。 林彦武也知道,卫军能从自己身上看到温教授的价值。更知道,以温教授的身份,卫军的父亲不管是什么身份,肯定愿意结这份善缘。 聪明人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很多事情不用点明就全都了然于胸。 吃完饭,卫军留下一百块钱,带着林彦武翻译好的文件回去了,等三巨头从小孩嘴里得知老林家有小汽车来了,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冒着黑烟的车屁股。 林彦武收拾收拾,去地里给爹妈和大哥送饭。 有了昨天林家三个女汉子手撕刘翠真的事情,今天吃饭的时候就没听见什么酸话。 林彦武告知妹妹新书回来了,让她从明天开始和刘红玉一块去县城上高二,林晓彦简直要高兴疯了。 这年头学校没什么学生,招生也没什么标准,只要学杂费交了就成。 这两天林彦文也抽空去了趟高家沟小学,办好了两个孩子上学的手续,其实就是交钱。 小凤和金柱从明天开始也要去高家沟小学上学,小凤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金柱感觉嘴里的糖不甜了,油汪汪的肉也不香了,天就要塌了。 第二天早上,赵彩霞早早起床做好饭,给小凤、金柱背上新书包,穿上新衣服,带上饭盒,叮嘱好半天才送出门和其他几个上学的孩子一起走了。 林彦武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翻译那本英语教材,不用下地干活了。 第二十三章当你有价值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 三天,林彦武翻译完那本三万字的英语资料,一天一万字,连着三天,他感觉有点费手。 不过,想想下地的感觉和那一百多块钱的稿费,他觉得手腕又有劲儿了。 坐上清晨的班车去了城里图书馆,找了个早餐铺子垫吧了两口,等图书馆开门了他才进去。 钱馆长这几天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往几个月桃林县图书馆的翻译任务都是垫底的,每次去市里开会,他都是被点名的对象。 可这个月,他不但完成了每个月的翻译任务,还额外接了十份任务。 当然,这一次他也是被点名的对象,只不过从以往脑袋恨不得钻裤裆的臊眉耷眼,变成了现在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胸抬头,得意扬扬。 会议之后,图书馆的领导亲自见了他,态度那叫一个和善,最后让他带一本机密资料回去,要是翻译的话,以后还要给他加加担子。 “钱叔,早啊!” 钱所长刚刚骑着自行车进了图书馆院子,就听身后有人喊自己,扭头一看不是林彦武还是谁? “哈哈哈,我说这大清早的喜鹊怎么就叫个不停,原来是彦武来了?吃饭没有,叔带你去吃点?” “钱叔,我吃过了,今儿是来交翻译资料的。” 林彦武对于钱馆长的热情习以为常,后世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有价值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 “成,那中午叫卫军带你吃点,这县城哪家馆子好吃他最清楚。” 钱所长停好自行车招呼林彦武进了自己办公室,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稿纸,一张老脸笑得跟核桃皮差不多。 “哎呀,咱县里能出你这么个人才可真不容易,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去市里开会,领导看见那翻译文件有多高兴。” 钱馆长说着话给林彦武递了一根烟,林彦武伸手接过顺势拿出自己的煤油打火机给钱馆长把烟点了: “你是不知道,咱们国家现在非常缺外语方面的人才,成堆的教材、资料堆在那里翻译不出来,可是学校又等着急用,领导的头发都急白了。” “咱们县里如今出了你这么个人才,我肩膀上的担子起码轻松大半。” 林彦武笑笑:“钱叔您实在是过奖了,我也就是运气好了点,正好碰上温教授。” 钱馆长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林家山虽然是个小村子,但也不止有林彦武一个年轻人,可满村子也就他跟着那位温教授学了本事。 运气这东西,有时候大家都有,但能抓得住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抽完烟,钱馆长拿出一个大袋子,把林彦武的翻译出来的资料连带着那本英语书全部装了进去: “彦武,这是保密资料,我要尽快送到市里去,今天肯定能回来,你和卫军一块儿在县里转转,一定等着我。” “哎,钱叔您忙,我肯定等着您。” 林彦武应了一声,和钱馆长一起出了办公室,卫军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钱馆长急匆匆地去车站坐车,卫军带着林彦武出了图书馆问: “要不要上供销社转转?” 林彦武点点头:“咱先去买东西吧,买完了放图书馆我回的时候再来拿。” “嗯,今天时间早,我带你在县城好好转转。”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供销社去了。 县里就一条大街,大概也就并排两辆车的宽度,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并不平整。 这会儿正是八九点的时候,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两边的房子参差不齐,看着灰扑扑的,屋顶的烟囱里能看见袅袅炊烟飘向天空。 行人三三两两并排而行,大多穿着灰黑蓝三色的衣服,不少人膝盖、胳膊肘上都打着补丁,物质条件跟后世没法比。 不过,从大家时不时露出的笑容能看得出来,他们是打心底的高兴。 这个年代的人们,物资虽然匮乏,但精神却是满足的。 林彦武本身长得不差,再加上这些天营养到位,干巴瘦的脸颊有了肉,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起来爽朗自信,特别精神。 卫军就更不用说了,样貌和林彦武不相上下,单从那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家里条件肯定差不了。 如此显眼的两个大帅哥走在人群中,顿时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注意,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 卫军对此习以为常,林彦武脸皮厚,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大伙儿的目光。 “你这次准备买什么?” 对于林彦武的采购力,卫军万分敬佩,别人去供销社是买东西,他是去进货的。 “米面,家里人口多,这两样东西消耗不是一般大,上次买回去的已经吃差不多了。锅碗瓢盆什么的也想买,家里头缺的实在太多了。” “要是有布,棉花什么的也买点,棉衣棉裤,褥子被子,全都旧得不行了。” 卫军想了想:“我带你去粮站买吧,一袋一袋地买也省事。” 这要是换了普通人,肯定不能一次性一袋地买,不过有卫军在,这些不是问题。 林彦武问了问,一袋50斤的面粉七块五,他扭头看了卫军一眼问: “你上次开的那212,能拉几袋?” “三四百斤吧差不多。”卫军也不确定,主要是没拉这么多。 “那就先买两袋白面,一袋玉米面,一袋小米,红豆、绿豆各来二十斤,大米也来一袋。” 粮站的冯克和卫军从小一块儿长大,两人没有共同的爱好,但在上学方面却有着惊人的默契,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用桃林县的土话来说,就是倒榔锤一对,关系可想而知。 “我说兄弟,你们家几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冯克说话的时候余光扫了卫军一眼,见卫军微不可查地朝他点点头,这才安心几分。 林彦武“哈哈”一笑,知道冯克是担心自己一次性买这么多,到时候私下买卖。 “冯大哥你放心,我家里大小九口人,正是能吃的时候,可不得多买点吗?” 冯克不再废话,招呼人去搬粮食,他自己则带着林彦武去交钱,完事说好下午卫军开车来拉粮食。 粮食解决了,两人又去了供销社,林彦武买了新碗新筷子,四个搪瓷缸子,几个大小不一,编织精巧的笸箩,畚箕,簸箕,放调料的小罐子,黑色灰色的棉布、十斤棉花,针线等等。 又买了一口轻便的铝锅,家里的大铁锅补了又补,把手也掉了一个,死沉死沉的,很不方便。 反正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看着不显眼,但是装起来的时候真不少,林彦武只能又买了一个大袋子拎着。 出了供销社,两人把东西放到图书馆,就溜溜达达地上街去了。 第二十四章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对于桃林县林彦武并不太熟悉,而且现在的娱乐项目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卫军带着他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看电影,智取威虎山。 黑白幕布,简陋的制作,就连开头最经典的那段上山打虎的剧情也没有吸引林彦武的目光,不过卫军却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院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轻男女,座位底下偷偷拉拉小手,女同志低垂着头脸颊通红,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身边的男同志,又很快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收回视线。 男同志看似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看,实际上一颗心早已经跳出胸膛,飞向身边的女同志,小心握着柔软的小手来回把玩,心思火热,几乎都要冒鼻血了。 像林彦武和卫军这样的男男组合,不能说少得可怜,只能说仅此一对。 看完电影,两人随着恋恋不舍的男女同志往外面走,卫军扭头看了林彦武一眼问: “记住这地儿没有?” “啊?” 林彦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记住这地儿了,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了,带过来看一次电影保准就成了。” 卫军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林彦武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 “卫大哥你骗过几个女同志啊?” 卫军闻言,双眼一瞪,一脸正气地说道: “什么叫骗?我是那种人吗?” 林彦武“嘿嘿”一笑:“那卫大哥你结婚了没有?” 卫军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才不想结婚,一天到晚有个女人管东管西的实在受不了。” 两人出了电影院,眼见着到饭点了,卫军又带着他七拐八绕地进了一家连门面都没有的小院子: “耿大爷您好啊。”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笑了笑: “小卫啊,今天带朋友来了?还跟以前一样吗?” “哎,还跟以前一样。” 卫军应了一声,就跟林彦武一起进了屋子,屋子不大,就摆了两张桌子,两人坐下没等一会儿就上了两个凉拌菜,一个猪耳朵,一个花生米,味道中规中矩。 “耿大爷做的羊肉面一绝,保准你吃一次就忘不了。” 卫军话音刚落,热腾腾的羊肉面就上来,一人一大碗,红油面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和小葱,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钻入鼻子。 林彦武也不客气,夹起一筷子面吃了,面条劲道,裹着浓浓的羊肉味,入口麻麻辣辣,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羊肉明显是提前炮制过的,又鲜又嫩,舌头一抿,羊肉入口,浓郁的鲜香在唇腔炸开,林彦武忍不住“呼”了一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夹第二筷子了。 卫军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拉,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就着两个凉菜吃了两碗面,两人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林彦武第一次感觉到了吃饱饭的幸福感。 钱馆长早上出发,下午三点半就回来了,不但带回来林彦武上一本英语书的稿费,还又带回来一本翻译资料和一份试卷: “彦武,这是初级翻译员的考题,要是能通过考核,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初级翻译,翻译英语材料的时候就是千字七块钱。” 林彦武这才想起来,翻译员也是分等级的,自己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考核,连个初级翻译也算不上。 “钱叔,真是太感谢您了,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林彦武拿出钢笔开始“唰唰唰”地答题。 这初级翻译员的水平,也就是后世初中生的水平,对于后世拥有高级翻译资格证的林彦武来说,简直就是开胃小菜。 一张试卷不到半个小时答完,钱馆长笑眯眯地收好试卷,表示自己会尽快交到市里,一旦通过就会登记在册,发放相关的资料证明。 随后,钱馆长把那本英语资料的稿费167块5给他发了,同时拿出一本更厚的教材让他翻译。 跟钱馆长寒暄的功夫,卫军已经开着212进了图书馆大门,林彦武把买的东西搬上去,又去了粮站把粮食也搬上车,出发回家。 212进村,村民还都在地里干活,只有三巨头知道林彦武今天进城,特意在大队部等着,果然让他们等到了。 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早早准备好了酒菜,热情地招待卫军。 卫军也没有拒绝,和林彦武一块儿去了大队部,跟三巨头吃喝一番,这才开车离去。 等到天色擦黑,老林家四个大人回家之后,看着屋子里面那么多东西堆着,忍不住的倒抽冷气。 老林瞪着一双眼珠子,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二儿子。 虽然你挺能挣钱的,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林彦文和赵彩霞两口子嘴巴大张,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林母又是高兴又是气愤,高兴儿子买了这么多东西,气愤儿子不会过日子,余光瞥见老头子气得脸都抽抽了,赶紧不痛不痒地打了儿子一下: “我说彦武,咱家哪儿能用得上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也太败家了吧?” 林彦武笑笑:“妈,我哪儿败家了?这么些东西都是平常用的锅碗瓢盆什么的,您看看咱家连个像样的搪瓷缸子都没有,来个人喝水都用碗。” “还有那放馒头放菜的笸箩,簸箕,烂了编,编了烂,拿的时候给手里扎了多少刺?” “以前家里头困难就不说了,现在你儿子我能挣钱了,自然要给家里改善条件。” 林母是个妇道人家,经常洗洗涮刷的,看见这些锅碗瓢盆自然喜欢,听儿子说了两句顿时眉开眼笑: “对对对,你说得对,你自己挣钱,说啥都有理,成了吧?” 老林见婆娘被儿子两句话说得找不到北,气哼哼地瞪了母子一眼,梗着脖子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说话: “亲家,亲家,这会儿在家吗?” 说着话,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老林两口子顿时收敛情绪,换上一副笑脸去出门迎客。 至于赵彩霞和林彦文,听到这声音之后,脸色全都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赵彩霞,忍不住抬头瑟瑟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一张脸白得就跟糊了一层面粉似的。 第二十五章竟然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彩霞的母亲呼瑞红,跟着一起来的是她的两个大孙子狗蛋和猫蛋。 “亲家来了,赶紧炕上坐。” 林父和林母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心底则有些后悔,屋里脚地上还堆着那么多东西呢,要知道亲家今天来,他们肯定要提前回来收拾了。 呼瑞红也是笑容满面地应着,但却没有上炕,而是径自走到那堆东西面前仔细打量着: “哎呦,这可买不少东西了,是准备给彦武说亲吗?” 猫蛋和狗蛋见有鸡蛋糕,立刻弯腰拿起来朝奶奶说: “奶,有鸡蛋糕,我要吃鸡蛋糕。” “奶,我也要吃鸡蛋糕,我也要吃鸡蛋糕。” 呼瑞红笑笑看向林母,林母赶紧点头: “哎呀,彦武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也没跟我们说,猫蛋和狗蛋拿去吃。” 猫蛋和狗蛋两个拿了一包鸡蛋糕撕扯包装纸,五个手指头黑得跟刚刚挖过煤一样,一抓鸡蛋糕就留下几道黑印子。 赵彩霞看不过去了,伸手去拉两个侄子: “猫蛋,狗蛋,走,三姑带你们去洗手,洗完手了再吃。” 猫蛋和狗蛋立刻挣脱赵彩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三姑,我才不要洗手,我就要现在吃。” “三姑,你总是这样,有好吃的都给小凤和金柱银柱,舍不得给我们吃。” 赵彩霞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林母看了儿媳妇一眼开口说: “彩霞,你去外头做饭吧。” 赵彩霞如释重负,重重地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面走,却被自己亲妈叫住了: “彩霞,我今儿过来是有事说的,你和彦文两口子也听听。” 赵彩霞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呼瑞红不管女儿的反应,目光又看向地上那堆东西,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堆起笑容来: “亲家,不是我说,彦武这才刚离婚,你们这么着急地给他再找媳妇不合适。再说了,就算人家郝知青给赔了钱,也不能这么造不是?” “咱都是庄户人家过日子,一百五十块钱要是省着点用都够起间房子了……” 林父和林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谁也不说话。 赵彩霞见母亲一个劲儿地盯着彦武买的棉花和棉布,就差张口说一个要字了,就赶紧开口问: “妈,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林母也反应过来:“来来来,亲家,咱们炕上坐着说话。彩霞,你这孩子赶紧倒水啊!” 林父也发了话:“老大,老二,把家里收拾收拾,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兄弟两个赶紧把粮食放到瓮里,棉花棉布收到柜子里,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都拿到厨房去。 呼瑞红喝了两口水,猫蛋和狗蛋也赶紧凑过来要喝水,一包鸡蛋糕八块,兄弟两个狼吞虎咽地全都吃进肚子里,这会儿噎得直翻白眼。 “哎呦,这俩儿倒霉孩子,赶紧喝点水,这好好的怎么还噎着了?” 呼瑞红说了两个孙子几句,招呼他们去院子里玩之后,重新坐好了开始说话: “亲家,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家里头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猫蛋和狗蛋也到是念书的年纪,胡家疙瘩离高家沟四十里路,大人打个来回也费劲,别说是两个孩子了。” “我想着,能不能让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着,在高家沟来回跑也不远,放星期放假啥的我们再接回家?” 这话一出,老林家几口人全都变了脸色,赵彩霞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牙齿咬着嘴唇,眼眶红得厉害。 他妈从小就偏心大哥,如今竟然想让自己帮大哥养猫蛋和狗蛋,她难道就不想想猫蛋和狗蛋要是真在家里住下,自己以后怎么在老林家做人? “妈,这……这不合适,家里就这么两间房子,猫蛋和狗蛋睡哪儿?” 她抬头看向母亲,讷讷地开口说了一句。 呼瑞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很是不满意地瞪了女儿一眼: “彩霞,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婆家就忘了娘家不是?你大哥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这当妹妹的不说多帮衬着点,胳膊肘竟然往外拐?” 赵彩霞死死抿着嘴唇,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心里头委屈得厉害。 “大哥,你带嫂子先去做饭。” 林彦武踢了大哥一脚,大哥立刻拉着媳妇往外面去了。 林彦武看了爹妈一眼,知道有些话他们不好意思开口说,于是他便坐在爹妈身边开口: “婶子,都是为了孩子,您家有这么个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呼瑞红一听这话,原本还拉得老长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满脸热情地看向林彦武: “彦武,还是你这孩子明事理,比我家那死丫头片子强多了,真是白养活她那么多年了。” 林母一脸着急,想要开口拦一拦儿子,但被自己爷们暗中拉了一把,她只能生生憋住了。 这几天老林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家里头也就老二是个能出头露脸的。 如果他说得好,那就是自己的意思。如果说得不好,一句年轻人不懂事就推过去了。 林彦武点点头,提着暖壶又给呼瑞红续了一碗水: “婶子,猫蛋和狗蛋要是住我家了,这吃饭定量你们准备一个月给多少啊?还有,咱们可先说好了,铺盖什么的要你们自己带。” “家里头就这么大地方,他们要住估计只能打地铺,所以铺盖你们带厚点。” “什么?睡得上?那哪儿行,孩子还这么小……” 呼瑞红顿时就着急了,她两个大孙子可是老赵家的宝贝疙瘩,怎么能睡得上呢? 林彦武笑笑:“婶子,您也看见了,家里就这么大地方,猫蛋和狗蛋不打地铺,就要我大哥大嫂打地铺了,这说破大天也没有在我家让我大哥大嫂打地铺的道理不是?” 呼瑞红嘴巴动了动,满脸的不甘心,还想说什么,但却脑子空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听林彦武继续说:“再说说粮食定量,猫蛋和狗蛋两个孩子如今正是能吃的时候,一顿饭算一个半大人的定量,一天三顿饭看我嫂子面上算两顿,给三个大人的定量,也就是三斤粮食,您看怎么样?” “一天三斤粮食?” 呼瑞红脑子“嗡嗡”的,此时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兔崽子,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第二十六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林彦武话说完,别说是呼瑞红,就算是林父和林母也瞪大了眼珠子,满脸吃惊的看向自己二儿子。 好家伙,一天三斤粮食,老二可真敢说! “这……猫蛋和狗蛋就两个小孩子,一顿能吃多少,哪用得了三斤粮食?” 呼瑞红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两个孩子一天给半斤粮食,至于什么时候给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她就不相信,彩霞这死丫头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侄子饿肚子不成? 林彦武笑笑:“婶子,老话说得好,半大的儿子吃穷老子,猫蛋和狗蛋如今可正是能吃的时候,刚才那一斤鸡蛋糕你可是看见了,他们吃得一点不剩。”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缺着嘴了,总不能您这当奶奶的舍不得给孙子吃吧?” 呼瑞红一张青黄的脸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 “那不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斤粮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说到这儿,她又扭头看向林父林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亲家,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你们看能不能先欠着……” 林父和林母虽然老实巴交的,但也不傻,知道这就是想让他老林家给老赵家养孩子,自然不愿意。 可是,两个人又都碍于面子,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正当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林彦武又笑着开口了: “婶子,既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那就等什么时候拿出来了再让猫蛋和狗蛋上学,反正两个孩子年龄也不大,耽误个一两年问题不大。” 呼瑞红闻言,满脸为难:“这……这孩子上学耽误不得。” 林彦武仔细想了想,也是跟着满脸赞同: “婶子您说得不错,是我想差了,孩子上学耽误不得。要不这样吧,您把两个大孙子的户口落到我大哥户口本上,以后让他们跟着我大哥姓林,以后就在我家住着,吃喝开支都由我们出。” “等你们家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把孩子们的吃喝开支给我们还回来,就把孩子户口落回你们老赵家如何?” 林父和林母余光瞄着儿子,见这小子笑眯眯的一点不生气,说出的话也听着正正经经,可怎么就感觉是在骂人呢? 呼瑞红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疙瘩了: “什,什么?猫蛋狗蛋户口落到彦文名下,两个孩子跟着姓林吗?这……” 林彦武点点头,脸上还带着一成不变的笑: “哎,婶子您说得对,简单点说就是你们老赵家如果养不起孩子,看在我嫂子的份上就把孩子给我们老林家养,我赵哥嫂子也还年轻,好好干几年什么时候有本事养孩子了,再把孩子接回去。”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们老林家又不是自己没儿子,怎么还想要我家猫蛋和狗蛋?” 呼瑞红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林老二就是耍着她玩呢。 “婶子您这话说得没错,我们老林家又不是没儿子,为什么还要上赶着给别人养儿子?” 林彦武似笑非笑地盯着呼瑞红,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呼瑞红顿时气都一张脸通红: “你……你,怪不得人家城里的知青要跟你离婚,就冲你跟长辈说话的这个态度,这辈子也没个姑娘愿意跟你一块儿过日子。” 这话一出,老林两口子坐不住了,林母哼了一声冷冷开口: “亲家,我家老二能不能结婚就不用你操心了,彦武说得对,我们老林家可不想平白无故地给别人养孩子。” 门外面,竖起耳朵的林彦文两口子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尤其是赵彩霞心底忍不住松了口气。 要真是让猫蛋狗蛋住到家里来,里里外外操忙的肯定是她,到时候孩子有个磕磕碰碰的,大嫂肯定还要阴阳怪气地指责她,她妈也没个好脸色。 呼瑞红见事情已经说不下去了,顿时一抹脸朝着屋子外面大叫起来: “彩霞,你个死丫头片子死在外面了,你妈我好容易来一趟,你就这么躲着不见人?” 赵彩霞满脸无奈,正要往屋子里走,却见院子外面小凤和金柱放学回来了,赶紧招呼自己爷们先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自己则磨磨蹭蹭地往屋子里去了。 “妈,您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是在外头做饭吗?孩子们快回来了。” 呼瑞红见女儿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 “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忘记你小时候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如今结婚了翅膀硬了,胳膊肘反倒往外面拐了?” 赵彩霞脑子“嗡”的一声,只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嘴角已经见了血。 “哎呀,亲家你怎么打人呢?” 林母被吓了一跳,赶紧下炕去看儿媳妇,见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顿时皱着眉头: “彩霞,我去给你拿湿毛巾敷敷。” “妈……” 赵彩霞看着自己婆婆,讷讷地叫了一声,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下来了。 她又扭头看向自己亲妈,轻轻笑了笑: “妈,你说我小时候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可我是白吃白喝吗?自我记事起就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紧着大哥,你有把我当女儿吗?” “当年结婚,你收了五十块钱彩礼,就给我带了一床旧被褥,您替我想过吗?” 赵彩霞说着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 “这几年您跟我前前后后地借了也有二十来块钱,还过一分吗?我大哥大嫂一年到头不干活,家里头全指着我爸挣工分挣口粮,你们要有吃有喝才怪呢。” “如今,您把猫蛋狗蛋领我家里来让我替大哥大嫂养孩子,您有没有替我想过?您但凡替我想过一分,也决计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呼瑞红呆愣愣地看着泪眼婆娑满脸倔强的女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今天怎么突然炸毛了? “你……你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敢这么跟你娘说话了?我怎么没替你想过?你大哥日子好了,孩子出息了,以后有个什么事情你不也有娘家撑腰?” 赵彩霞气呼呼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婆婆拉着往外面走: “彩霞,先去洗把脸,要不然明天肿了。” 林父看了亲家一眼,说话的语气有些冷: “亲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彩霞嫁到我们老林家就是我们老林家的人,你身为长辈,在我们老林家动手打我儿媳妇合适吗?” 第二十七章你老林家的祖坟上也没比别人家多 呼瑞红一见亲家翻了脸,眼珠子一转下炕穿鞋径自到了院子里大声嚷嚷起来: “彩霞,好你个赵彩霞,你这是打算不要娘家了是不是?啊呀……好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我们老赵家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当妈的上门给倒了一碗水就挤兑着让走人,这天底下还有说理儿的地方没有啊?”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已经端起饭碗了,一听老林家这动静顿时一个个来了兴致,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在老林家吃了亏的刘翠真这会儿也跟在爷们后面急匆匆地过来。 “哎呀,这林老二有了挣钱的门路,连亲家都看不起来了,胡家疙瘩到咱村子少说四十里路吧?这来了连饭都不给吃一口?” 刘翠真一边端着碗呼噜噜地喝着菜汤,一边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 “就是,好歹也是亲家上门,哪有饭不管一口就往外面撵人的?” “我记得去年胡家疙瘩来人,老林两口子可是特地请了一天假招待,今年阔起来了就鼻孔朝天,不认亲家了?” “要我说,这赵彩霞也真是的,虽然嫁到老林家了,可也不能完全不管娘家吧?” “老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老林家起来了,赵彩霞不得巴结着点?” 呼瑞红眼见院子外面围了一圈人,心底更加得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强行挤出几滴眼泪来: “林家山的父老乡亲们都给来评评理,我们老赵家上辈子造了孽,养出了个白眼狼,眼见婆家抖起来了就不要娘家了。” “我们老赵家虽然穷,可也穷得有骨气,我老婆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亲家和亲亲的女儿往外面撵,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啊呀呀……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如拿根绳子吊死了,也省得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不得不说,呼瑞红这老婆子做人虽然不咋的,但也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经过她这么声泪涕下的一番表演,围观的村民看老林家的眼神全都变了。 再加上原本大家都是苦哈哈,结果你林家突然翻身了,大伙儿心里头能舒坦才怪呢!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你老林家的祖坟上也没比别人家多根蒿子! 老林两口子见院子外面的村民围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什么难听说什么,顿时气得直瞪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赵彩霞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看着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的母亲,真恨不能找根绳子吊死了,也好比在这儿丢人现眼强。 “妈,您别这样,咱有什么话进屋子好好说行不行?” 她说着话弯腰去扶自己亲妈,谁知道呼瑞红自觉拿捏了老林家,狠狠剐了女儿一眼,一口唾沫就吐在女儿脸上: “我呸,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我和你爹真是白养你了,如今帮着婆家欺负自己亲妈,你们怕丢人我可不怕,眼瞅着都要被你们逼得没活路了,我还怕什么丢人?” 赵彩霞气得双眼通红,浑身都忍不住哆嗦,看着坐在地上不起来的母亲,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林彦武不声不响地进屋拿了根拇指粗的绳子扔在呼瑞红面前: “婶子,来来来,绳子给你,我家门框也够结实,需不需要我帮您把套儿也打好了?” 呼瑞红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满脸吃惊的抬头看向林家老二,一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围观的村民一见这情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哎呀,老林家现在是真抖起来了,这分明是往死逼人啊!” 刘翠真笑了两声,又扯着嗓子嚷嚷了两句,老赵家的媳妇也立刻跟着附和: “可不是,人家可是认识县里的干部,就算这老婆子今儿真死在人家家里,还不是人一句话的事情?” 林彦武听了这话,抬头看向刘翠真和老赵媳妇,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刘同志,赵婶子,呼婶子今天是带着两个大孙子来的,说是让我大哥大嫂帮着养两个孩子吃喝念书,我家不愿意,她就摆出这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子来,既然你们二位菩萨心肠,这么同情她,那想必是愿意帮助她的。” “要不然,就让猫蛋和狗蛋以后轮流上你们两家吃饭睡觉,学杂费你们也帮着交了,呼婶子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宽裕,但相信以后有钱有粮了肯定一点不少的都能还给你们,怎么样?” 刘翠真和赵婶子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下意识的往后面退了两步,两人难得默契的同时摇头晃脑地摆手: “不不不,不用了,我家里也不宽裕。” “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又不认识你大哥亲家,怎么能帮着他们白养孩子?” 开玩笑,这要真讹上了,回家爷们不得往死里收拾她们? 林彦武笑笑,好心解释了一句:“两位婶子误会了,不是让你们白养,就是钱粮先欠着,以后有了肯定还。” 围观的村民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声,谁还听不出来这就是句空话? 刘翠真和赵婶子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谁能想到看个热闹最后竟然看到自己身上了。 “败家娘们,人家老林家的事情轮得到你在这儿胡说八道?赶紧滚回家去!” 老赵踹了自己媳妇一脚,又朝老林陪着笑脸: “林老哥,你可千万别跟个尿脚后跟的婆姨一般见识,她就是脑子不够用。” 老林点点头,老赵立刻转身挤出人群。 王明亮见自己媳妇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刘翠真后脑勺就是一下: “看把你给能的,哪儿哪儿都显你是不是?赶紧滚!” 刘翠真借坡下驴,耷拉着脑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挤出人群回去了。 王明亮扭头瞪了林彦武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也转身走了。 有了这么两个前车之鉴,围观的村民不敢再胡说八道了,不过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林彦武又把目光落在呼瑞红身上,淡淡地问: “呼婶子,您是自个儿起来带孙子回去呢,还是我去高家沟报派出所,让公安同志亲自过来请您出门?” 呼瑞红这会儿脸红脖子粗,感觉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几十根针,继续坐着扎得屁股疼,起来也扎得屁股疼。 她没办法,只能满脸求救似的看向自己女儿赵彩霞。 第二十八章妈,您坐地上干什么? 赵彩霞真想就这么把母亲丢下一走了之,让她再过去搭个台阶,她是真不想去。 好在这个时候,林彦文带着小凤、金柱、银柱三个孩子从外面进来了,他过去一把扶起自己丈母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妈,您坐地上干什么?” 呼瑞红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女婿已经看向女儿: “彩霞,愣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去啊。” 赵彩霞满脸感激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点点头匆匆进厨房去了。 小凤和金柱背着书包,穿着新衣服,从学校回来还是干干净净的,银柱跟着大人从地里回来之后就在院子外面玩,这会儿浑身都是土。 “银柱,来来来,二叔带你去洗洗,脏得跟小猫似的,待会儿怎么吃饭?” 林彦武也变了脸,笑吟吟地抱着小侄子去洗漱了,银柱很是不满意地抗议: “猫猫小,我大。” “好好好,猫猫比银柱小,银柱是大孩子。” 林彦武很是宠溺地应了一句,忍不住伸手捏捏侄子的小鼻子。 “亲家,今儿也不早了,吃了饭在家住一晚吧。” 林母客气地过来招呼呼瑞红,呼瑞红脸颊火辣辣的,看了一眼正缩在院墙边上的两个大孙子,眼珠子转了转,摆摆手: “不了,家里头还有活儿,离了我可不行,让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几天就成。” 说罢,不等林母说话,转身逃也似的就往院子外面去了。 猫蛋和狗蛋一见奶奶走了,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往外面追: “奶,奶,你上哪儿去?” 呼瑞红两条腿倒腾的都能看见残影了,等声音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庙底下了: “猫蛋狗蛋乖,你们先在三姑家呆几天……” 猫蛋狗蛋吓得瘪着小嘴眼泪巴巴,不过小短腿肯定是追不上奶奶的。 赵彩霞赶紧从厨房出来,一手一个牵着两个侄子: “好了,猫蛋,狗蛋,在三姑家住几天,奶奶过几天就来了。来,先跟着小凤和金柱去洗脸洗手,待会儿吃饭。” 两个孩子脸上挂着鼻涕眼泪,低着头一抽一抽地跟着三姑去洗漱了。 林彦武今天买了两袋白面,晚上吃捞面,菜是一成不变的土豆白菜炖粉条,当然还有油汪汪的大肉片。 五个孩子各加了一个鸡蛋,猫蛋和狗蛋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满满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爹妈奶奶什么的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吃完饭,小凤带着金柱做作业,赵彩霞则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给猫蛋和狗蛋穿着,把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洗干净了。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猫蛋和狗蛋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爹妈懒得不想干活,他们跟着爷爷奶奶饿不死也吃不饱,小小年纪就会看个眉高眼低,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得多。 下午奶奶在院子里闹腾他们两个自然看得清楚,还以为奶奶走了以后三姑肯定要拿他们撒气,没想到三姑不但没骂他们,还给他们吃肉,吃鸡蛋,吃面条,晚上还给他们洗衣服。 兄弟两个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心里头全都有些不好受。 在家里的时候,爹妈不管他们,爷爷不搭理他们,奶奶高兴的时候对他们好,不高兴的时候就骂他们,哪会给他们洗衣服? 看着小凤和金柱爬在桌子上写作业,他们心里头也羡慕的厉害。 可惜,家里头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给他们上学去? “来来来,喝奶粉,喝完奶粉了要睡觉了。” 赵彩霞拿个盆冲了大半盆奶粉,一个孩子一碗,猫蛋和狗蛋还是头一次喝,只感觉甜滋滋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三姑,你家真好。” 猫蛋把碗放好,小声说了一句。 赵彩霞伸手摸摸大侄子的脑袋:“好了,赶紧睡觉吧。” 五个孩子,两个大人,好在家里的炕够大,也睡的下。 第二天一大早,林父林母和林彦文早起下地,赵彩霞招呼几个孩子吃饭,等小凤和金柱上学去了,这才带着三个孩子往地里去了。 原本银柱还小,小凤和金柱不在就要她多看着点,如今有了猫蛋、狗蛋,她倒是省心了。 猫蛋和狗蛋早上吃了二合面的馒头,喝了甜甜的小米粥,三姑还给他们每人两块大白兔奶糖,两个孩子兴奋得不得了。 至于林彦武,早起洗漱吃饭之后,就开始新一天的翻译工作。 忙活一上午,信纸没有了,墨水也剩下小半瓶,他干脆去了高家沟一趟,到供销社买了信纸和墨水,路过卫生所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两颗宝塔糖。 他虽然不喜欢大哥的丈母娘,但是猫蛋狗蛋两个孩子看着是真可怜,大人的恩怨是非没必要牵扯到小孩子。 当然,这也是看两个孩子懂事,要是和呼老婆子一个德行,他肯定不搭理。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彦武把宝塔糖给了大嫂,让她给两个孩子吃了打打虫,赵彩霞非常感动,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大哥大嫂虽然不着调,但是两个孩子是真的可怜,毕竟是自己侄子,她肯定心疼。 如今见小叔子不排斥他们,心底自然高兴。 “彦武,你放心,等他们在家住两天,我就送回娘家去。” 赵彩霞赶紧保证,林彦武摆摆手: “嫂子,两个孩子也懂事,愿意在咱家呆着就呆着,咱家不差那口吃的,银柱也有个伴儿。” 赵彩霞见小叔子说得认真,重重地点头: “哎,嫂子知道了。” 胡家疙瘩 呼瑞红一大清早地做了饭,自己先吃了然后又把老头子的装起来,急匆匆地下地去了。 至于老大两口子,都是睡到日头上窗了才起,不过日子的人,能少吃一顿也省粮食。 赵大田见自己婆娘送饭来了,就起身到了地垄上准备吃饭: “猫蛋和狗蛋去彩霞家的时候一点口粮都没带,你明天一早去把孩子接回来。” 呼瑞红一听这话,一张老脸顿时就拉下来了,没好气地说道: “接回来干什么?在他三姑家还能饿着了?” 赵大田瞪了自己媳妇一眼: “差不多行了,彩霞不过日子了?” 呼瑞红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爷们摆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人家老林家抖起来了,可好赖那是人自己的日子,猫蛋和狗蛋也不小了,一直让三姑养着,你也不怕村子里人戳咱家脊梁骨?” 第二十九章回去可惜了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地里的活儿也越来越多,猫蛋和狗蛋这俩儿孩子在家里住了四五天,已经高兴得快忘记爹妈爷奶了。 三姑家天天有鸡蛋有奶粉有白面,而且还是敞开肚子吃,衣服也经常干干净净的,小凤和金柱放学回来还教他们识字,白天他们帮着姑父下地干活,姑父还给他们奖励奶糖。 而且,姑父家的米汤是甜的,里面还煮了绿豆,这样的好日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这天中午,兄弟两个拉着两捆柴带着银柱回了家,就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林彦武,林彦武在家吗?” 林彦武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翻译资料,听到外面有人叫他就出了院子,见是高家沟的邮递员,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高邮递员,您怎么来了?” 邮递员是高家沟公社的,在邮局干邮递员已经七八年,附近十里八乡的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林彦武,有你的信件。” 高俊霖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林彦武:“是省城来的文件,说是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林彦武面色一喜,知道这肯定是杂志社来的,赶紧双手接过: “辛苦您了,来来来,进屋喝口水。” 高邮递员笑着摆摆手:“谈不上辛苦,我就是干这个的,我还要去其他生产大队,就不多留了。” 说着话推着自行车就往外面走,林彦武跟着把人往外面送,从裤兜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来一根解解一路的疲乏。” 高俊霖看了林彦武一眼,伸手接了过去别在耳朵后面: “那我就不客气了。” 送走高俊霖,林彦武转身进了院子把信封打开,果然是青鸟杂志回信了,那篇“家乡的公粮路”被选上了,里面还有文学社给的稿费。 两千八百多字,一千字五块钱,一共十四块钱。 这个价钱不算低,现在作者的稿费在千字2到7块钱,新人能给到5块那是顶天了。 钱虽然不多,但是林彦武非常高兴,他上辈子大半时间都混在图书馆,如今重生自然可以在这方面多发展发展。 猫蛋和狗蛋见信封里竟然掉出钱来,四只小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叔,这纸袋子里竟然能掉出钱来?我们也能跟那个叔要一个吗?” 两个孩子叫林彦文两口子三姑和姑父,但是叫林彦武的时候跟着小凤他们叫二叔,林彦武也不介意。 “哈哈哈,你们两个想得可真好。” 林彦武伸手揉揉两个小脑袋瓜子:“行了,洗手吃饭吧,今天吃肉包子。” 猫蛋和狗蛋一听吃肉包子,顿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赶紧带着银柱洗手去了。 林彦武拿了笸箩夹出十来个包子,又把提前蒸出来的一笼放到箅子上热着,一人一碗米汤端上炕桌坐下吃饭。 八九岁的小孩,一顿饭五个大肉包子,一碗米汤,你敢相信? 敢不敢的,猫蛋和狗蛋就这么大饭量,林彦武一个大老爷们跟他们俩儿饭量差不多。 吃完饭,把碗筷收了,猫蛋和狗蛋去哄银柱睡觉,林彦武则把包子和米汤装好了去地里送饭。 爸妈和大哥吃完饭还要接着在地里干活,大嫂则跟着林彦武一块儿回来,主要是放心不下孩子。 银柱已经睡着了,猫蛋和狗蛋正拿着林彦武给准备的铅笔和本子写字,虽然写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非常认真。 赵彩霞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猫蛋和狗蛋要真是像他们爹妈那样不着调,她也不会这么难过。 可偏偏那两个歪种竟然生出两个好苗子来,这么好的孩子回了家上不了学,凭白耽误了。 林彦武看了屋子里兄弟俩儿一眼: “嫂子,不行就让两个孩子在咱家住着,跟着小凤和金柱一块儿上学吧,咱家现在也不缺他们吃喝,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回去可惜了。” “这……这能行吗?” 赵彩霞听小叔子这话,喜忧参半。 喜的是两个侄子命好,能让小叔子开这个口,忧的是家里头不只有小叔子一个人,而且娘家那边以后怕还要胡搅蛮缠。 林彦武笑笑:“嫂子,猫蛋和狗蛋已经懂事了,是非对错他们分得清,你也不用想太多。至于咱家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爸妈那儿我去说。” 林彦武对于这种事情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就跟后世捐助小学生上学一样,更别提这还是大嫂的侄子。 “哎,彦武,嫂子替猫蛋和狗蛋谢谢你了。” 赵彩霞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虽然不待见自己亲妈和大哥大嫂,但是看见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疼。 晚上林彦武把这事儿给爹妈说了,老两口思想有点转不过来,觉得他们老林家凭什么给老赵家白白养孩子。 “爸,妈,你们觉得猫蛋和狗蛋这俩儿孩子怎么样?” 林彦武坐在炕上,顺手拿过旱烟袋装了一袋烟递过去。 老林接过烟袋就着煤油灯点着了,“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随着黄白的烟圈吐出来,他也跟着点头: “孩子是两个好孩子,眼里有活儿,人也机灵,可……” “哎!” 林彦武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 “爸,那可是俩儿懂事的孩子,虽然姓赵,可要从现在起就咱家养着,你说他们以后长大了跟小凤、金柱、银柱亲不亲?” 老林有些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没想到三个孙子还这么小,老二就想到了这么多? 林母凑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听到这话也有点意外,不过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低头继续忙活。 老林还是有点犹豫,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又问: “万一老赵家来要人怎么办?” 林彦武哈哈一笑:“这有啥?要人就让他们带回去啊,就怕猫蛋狗蛋不愿意回去。” 老林一听这话,双眼一亮,一拍大腿: “成,就听你一回,反正也是花你挣的钱,只要两个孩子的心在咱这儿,不怕他老赵家有什么歪心思。” “对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等到今年收完秋,我应该能挣够给咱修房子的钱,这个事情您上点心,秋收了准备给咱家修房子。” 家里头一共三间房子,大哥家占了一间,一间做饭,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爹妈自己妹妹一间,实在是不方便,所以林彦武早早就有这么个打算,无奈一直囊中羞涩。 “你准备盖几间?” 老林顿时来了兴致,对于老辈人来说,儿子成家,姑娘嫁人,盖房子是一辈子一等大的大事。 如果有能力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扩建房子,在村子里算是厉害的,这辈子就算是闭眼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第三十章老林家,要真正抖起来了! 傍晚,郝佳失魂落魄地进了知青大院,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原本消瘦的脸这会儿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这些天,她兜里的五十块钱已经花了不少,今天下午特地跟大队部请了假,去供销社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城。 接电话的是她妈,只说这两天正在办手续呢,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 郝佳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正要挂电话,却听电话那边她弟弟和她爸正在说话: “爸,让姐下个月再回来吧,过两天我对象要来家里头看看,要是他们知道我姐嫁给一个农民,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嗯,也行,反正你们黄主任的弟弟好像也下个月才能调回来,到时候你姐再回来见面也不迟,不过你可不要再胡来,让你姐好好复习考大学,黄主任说了,他弟弟就想要个大学生媳妇。” “哎呀,爸,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等姐回来之后干脆让她去住校,我想打扰也够不着不是?”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丝毫没有注意到郝母正在旁边和郝佳通电话。 郝佳的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只感觉耳边爆了一个闷雷,炸得她头晕眼花,身体发软。 原来,爸妈突然好心让她回城考大学,只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给弟弟铺路!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的知青大院,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最好再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和郝佳同住一个屋的万新雅和燕子发现郝佳病了,浑身上下烧得跟火炉子一样,一张脸红得吓人。 “哎呀,燕子,这可不行,再烧下去把脑子烧坏了,你去打盆凉水给她擦擦,我给她喂水。” 万新雅虽然很不待见郝佳,但双方也没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做不到见死不救。 与此同时,万新雅又扯着嗓子朝对门叫了一嗓子: “包俊才,包俊才,郝佳发烧了,你赶紧去叫人。” 包俊才听到这边的动静,三两下穿好衣服一边往院子外面跑,一边大叫: “我这就去大队部叫人,你们好好照顾她。” 村子里没有赤脚医生,刘大队长直接让林彦武过去帮忙送到公社卫生所,万新雅和燕子跟着一块儿去照应。 林彦武一千一万个不想去,但谁让满村子的老少爷们就他一个不下地的“闲人”呢? 他推着自行车,郝佳坐在后面,身子软得跟泥一样根本立不住,身上烫得吓人,双眼迷离,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万新雅和燕子两个女的跟在后面一左一右的扶着,四个人磕磕绊绊好容易到了卫生所,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赤脚大夫仔细看了看病人,直接两片安乃近喂下去,然后就走了。 林彦武自然知道“安乃近”的威力,干脆去食堂交了押金借了个搪瓷缸子,让万新雅和燕子两女给郝佳喂水,能喂多少喂多少。 林彦武去交了钱,郝佳很快就开始发汗,没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呢。 万新雅两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喂水,也是累得出了一身汗。 前前后后折腾了四个多钟头,郝佳眯缝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最初的迷茫过后人也清醒过来了。 她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是感觉喉咙干得就跟火烤过一样,万新雅赶紧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又给她喂水。 郝佳一口气喝了半搪瓷缸子水,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这才四处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我这是在卫生所?” 万新雅一边扶着她躺下,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可不在卫生所吗?还是人家林彦武送你来的,要不是他给你找了个搪瓷缸子让我们喂你喝水,你现在能不能睁开眼睛还是两说呢。” 郝佳扭头看了看,没在病床里看见林彦武的身影。 “别看了,人家一个小时前走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吓人,烧得跟个火炉子差不多……” 万新雅看着面无血色的郝佳,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说着话,从病床边站起来往外面走,燕子在旁边提着暖壶又倒了半搪瓷缸子热水出来晾着。 第二天上午,林会计来卫生所看了看郝佳,见她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便说道: “你这情况也不适合下地干活了,我去联系知青办,让他们联系你家里,特事特办,把你接回去吧。” 郝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但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如果没有打那通电话,听到能回城的消息,她肯定是喜出望外。 知青办也怕出事,得知郝佳的情况之后当天就联系了城里,然后通知到郝佳的父母。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病床上的郝佳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母亲,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回城了。 至于郝佳留在知青大院的东西,郝母嘱托万新雅和燕子看着处理。 郝佳的离去在林家山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也没有人再提她,仿佛村子里压根没来过这么个人一样。 郝佳离开的第二天,生产大队浩浩荡荡地来了四辆小汽车,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公社的。 生产大队三巨头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两条腿倒腾的比年轻小伙都利索,最后才知道是住在牛棚的老右老温平反了,省里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来接人了。 这件事情,不亚于是一记重磅炸弹在林家山炸开,以前那些跟老温没什么交集的人只是看热闹,那些为难过老温的,瑟瑟发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 他们是真没想到,温教授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让省里的领导亲自开车来接。 好在,温教授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笑着跟老林两口子握了握手,道了声谢,最后走到林彦武身边鼓励了两句,就转身上了省里领导的小轿车。 小汽车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巨头追在小汽车屁股后面吃了一肚子的土,最后站在村口不停地摆手,直到完全看不见小汽车扬起的灰尘才慢慢放下手往回走。 经过这么一件事情之后,林家山的所有村民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老林家,要真正抖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咱们青鸟杂志最需要这样的稿子 省城青鸟杂志的编辑温昌祈这几天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志得意满。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一篇名为“家乡的公粮路”的稿子,本以为又是无聊至极,问题连篇,随意拆开准备大概瞄一眼就“退回原路。” 没曾想,就这一眼竟然就被吸引了,很快他就被稿件的内容吸引,短短几行字就扫清他满身的疲惫,激起他长久以来一直颓丧的斗志。 眼瞅着到时间下班,身边的同事一个个走了,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目光炯炯的盯着手里的稿子。 直到总编辑胡宗祥出了办公室,见他还没走,有些好奇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昌祈,看什么呢?” 温昌祈身子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见总编就站在自己身边,赶紧把手里的稿子递过去: “总编,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稿子,您看看。” 胡宗祥随手接过稿子,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整个心神就被抓了进去,眼眸发亮,沉浸其中,忘记了下班。 不到三千字的内容,很快就看完了,胡宗祥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好,好,这篇稿子写得非常好。咱们青鸟杂志最需要这样的稿子。” 三天之后,这篇稿子登上青鸟,初定的五千册不到半个月就卖光了,等稿费寄到林彦武手里的时候,加印的五千册也已经卖完,正在准备第三次加印一万册。 一个月不到,就已经卖了一万册。 原本在省城几家杂志垫底的青鸟瞬间出尽风头,有两位省城颇有声望的作家就“家乡的公社路”这篇稿子发表了评论,成功让这篇文章在省城大放异彩。 温昌祈,这个因为各种政治原因,在青鸟杂志一直不受待见的编辑,一跃成为省城所有编辑最羡慕的对象。 “昌祈,这个作者是个好苗子,你亲自负责,一定要把人留住了。” 胡宗祥重重地拍了拍温昌祈的肩膀,要不是这个好苗子是昌祈发现的,他都想截胡了。 林彦武这个正主,压根不知道他的那篇稿子在省城火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青鸟杂志已经收到了超过五十封的读者来信。 他这会儿正伏在桌子上翻译一本科普非洲部分地貌和各种动物生活习惯的知识性书籍,其中还附有特殊地貌,大小动物的照片。 这本书一共有280页,一页内容翻译完,大概有四百字左右,一共十一到十二万字。 按照林彦武的速度,撑死也就二十天,按照他考证后千字七块的标准,这一本书大概能有七百来块钱的稿费。 那天跟父亲商量了一下,他家的地皮不小,除去如今的两间正屋,一间偏房(厨房),如果有钱把偏房拆了,左右各盖三间房子不成问题。 按照一间房子二百块钱的标准,六间大概要一千二百块钱,他还想把如今的两间正屋翻修一下,大概也需要二百块钱,如此有一千五百块钱,就肯定没问题了。 一千五百块钱,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是对于林彦武来说,也就是多翻译两本书的事情。 不过,写稿这方面他也不想放下,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写篇什么类型的小说。 八十年代的时候,伤痕文学盛行,后世网友那句“灵均,你要媳妇不?”也在此列,不过林彦武暂时不太想写这个。 他最喜欢的还是谍战片,像风声、潜伏、渗透这类的,他是百看不厌,不但小说翻来翻去地看,就连电视剧也反反复复看了不少次。 几番权衡,林彦武选了风声作为“参考”,这本书十七八万字,两个月就完成。 忙活一上午,眼见已经十点半了,他伸伸懒腰,把翻译的文稿收好,去厨房做饭。 自从他不下地干活之后,家里做饭的事情就落在他身上,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做饭舍得放东西,大油大料,不管做什么都香喷喷的。 小米汤不用问,肯定是天天要喝的,起锅烧水,米下锅灶膛添好柴,林彦武就拿着和面盆舀了五大碗白面,然后加盐,加白糖,猪油,红薯淀粉,再加水搅成面糊,然后再打五个鸡蛋搅散就完事。 把地上立着的铁鏊子擦干净,放在炉子上开始摊煎饼,林彦武手艺不错,很快一张香喷喷,略带微黄的猪油煎饼就熟了。 家里人不少,而且都是无敌大胃王,林彦武一张又一张,不厌其烦地摊了三十多张,眼见面盆里的面糊见了底,这才完事。 煎饼完了,他又煮上洗粉条,土豆切丝焯水,做了一个凉拌菜,自己先夹个土豆丝煎饼吃了,眼见还有点时间,就把粉条土豆丝卷在一张张煎饼里,放进篮子,盖上笼布,又装好米汤,下地去了。 这些天,老林家吃饭的时候不少人过来围观,主要是为了看看林老二今天又做了什么花样,说起来也真是,一个小伙子做饭的花样比大姑娘都多,这找谁说理去? 几个地垄边上玩闹的小孩子也跟着跑过来,老林两口子是实在人,只要见孩子过来了,就算干的吃完了,米汤也会让几个孩子喝一口。 今天吃煎饼,林母拿出一个煎饼给几个小孩子一人撕了一块,孩子们接过煎饼笑着去旁边吃了。 如今,整个林家山,就算是三巨头见着老林家人都笑眯眯的,都知道林家跟已经被平反的老温关系好,而且林老二也能挣钱了。 不少人私底下打探过,得知林老二竟然会外国话,靠着把外国话变成中国话挣钱,一个个心底羡慕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后悔。 老林家什么德行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就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林老二的外国话肯定是跟老温学的。 早知道这样,前些年他们也跟老温学上一手就好了! 老林家几口人吃完饭,赵彩霞带着银柱回家了,至于猫蛋和狗蛋,被送到了高家沟小学上学。 两个孩子在老林家住了有十来天,胡家疙瘩那边也没个音讯,别说老林两口子心里头不得劲儿,就算是赵彩霞肚子里也憋着一股气呢。 这会儿牵着银柱和小叔子一起回家之后,就见院门口圪蹴着两个人,走近了一看正是呼瑞红和她大儿媳妇马小丽。 第三十二章大事不妙 “嫂子,门口圪蹴的是不是婶子?” 林彦武远远地看见呼瑞红在院子外面,心里不由有些好笑。 赵彩霞脸色不好看,轻轻哼了一声:“这以为她们不准备来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这会儿也看见了赵彩霞,赶紧站起来大声嚷嚷起来: “彩霞,你可算是回来了。” “哎呀,彩霞,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妈等你好长时间了。” 马小丽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布衫上面还能看见几个灰白的脏污点子,两条裤腿也不知道沾了什么,又泥又黑,脚上的千层底布鞋,白色的包边和黑色的鞋面穿成一个颜色了。 “妈,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赵彩霞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随口问了一句,自顾自的去开门。 说是院门,其实就是木栅栏围起来,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呼瑞红和马小丽要不是心虚,早就自己推开木栅栏进院子里等着了。 “哎呀,彩霞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猫蛋和狗蛋在你家呆了这些天,我和你嫂子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吧,想着把他们接回家?” 呼瑞红还是头一次对女儿赔笑脸,老树皮一样的脸满是褶子,看着有几分滑稽。 说完,又扭头朝林彦武笑: “彦武也回来了?” 林彦武客气地点点头:“婶子,大嫂,屋子里说话。” 四个人进了屋子,呼瑞红和马小丽在炕上坐下,赵彩霞给她们倒了两茶缸子水,林彦武则带着银柱去厨房喝米汤。 小孩儿刚才在地里只吃了煎饼没喝汤,这会儿正是干渴的时候。 “吃了没有?” 就算心里头不待见自己母亲和大嫂,赵彩霞也没有失了礼数。 “这……大清早就从家里走了,就喝了两口菜汤。” 马小丽倒是不客气,一上炕就把鞋脱了靠在卷起来的被褥上: “哎呀,从早上走到现在,可真是把我累死了。” 赵彩霞去厨房给两人端了两碗米汤,把剩下的六七张煎饼和一碗凉拌菜端进屋子里: “家里就剩这么多了,够你们吃了。” 马小丽和呼瑞红一见这稠得几乎能立住筷子的米汤,顿时双眼一亮,端起碗就往肚子里喝。 只一口,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哎呀,这米汤咋这么甜?放糖了?” 又见赵彩霞端着一碗油汪汪的凉拌菜和散发着阵阵猪油香味的煎饼,立刻放下碗,抓起煎饼就往嘴里塞: “哎呀妈呀,彩霞,你小叔子离婚倒是离对了,瞧瞧你家如今这日子,这煎饼里头放了荤油了吧?瞧着还有鸡蛋?” “哎呦妈呀,这你丫头可算是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了。” 马小丽像是十来天没吃饭一样,一个煎饼三两口就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还要抽空吃两口凉拌菜。 呼瑞红则低着头不说话,一心干饭。 赵彩霞本身心里头就不高兴,听嫂子这么说随口就对了一句: “那回头我跟大哥商量商量,让他也离了婚过几天好日子,家里少了个人吃饭,我爸也能松快一点。” “咳咳” 马小丽听了这话,一口米汤呛地咳嗽起来,见小姑子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正想回两句嘴,却见婆婆又伸手又拿了一个煎饼,只能先低头吃饭。 很快,婆媳两个吃完饭,赵彩霞把碗筷端去厨房三两下洗干净了,这才重新进了屋子站在脚地上看着炕上坐着的婆媳两个问: “说吧,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 马小丽见小姑子这态度,双眼一瞪就想发火,结果胳膊被婆婆拉住了。 “彩霞,猫蛋和狗蛋呢?怎么我和小丽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他们?” 马小丽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终于是想起正事来了,“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问: “赵彩霞,你该不会是让猫蛋和狗蛋下地干活了吧?那可是你们老赵家的亲孙子,就算在家里我这个当妈的也没舍得他们下地干活,你咋好意思使唤他们给姓林的干活?” 赵彩霞一直以来就不待见大哥大嫂,结婚以后除了过年过节的不得已,否则不会回娘家,跟马小丽这个大嫂更是没话。 如今见她上自己门吃饱喝足了,反倒开始数落自己的不是,本就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这会儿几乎都开始反光了: “大嫂,猫蛋狗蛋在我家不吃不喝啊?再说了,你要是怕我这个当三姑的慢待两个孩子,怎么不早点来接回去?” 马小丽被噎了个正着,瞪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呼瑞红见状,伸手拉了儿媳妇一把,赶紧开口: “彩霞,你嫂子头一次上你的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夹枪带棒的这是干什么呢?” 赵彩霞扭过头不想说话,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 林彦武在隔壁屋子哄着银柱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地里叫爸妈回家,不管怎么样也是嫂子的娘家人来了,他爸妈肯定要回来的。 老林两口子得知亲家来了,赶紧去找会计请了个假,急匆匆地回家来了。 也不知道赵彩霞在家说什么了,见到林父林母的时候,呼瑞红和马小丽很是客气。 几句寒暄客套之后两人才知道,原来猫蛋和狗蛋被送去高家沟上学去了,而且学杂费什么的三姑都给交了。 “那中午放学不回家吃?” 呼瑞红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开口问了一句。 旁边的马小丽也抬头看向林父林母,等着他们的回答。 林父笑着“嗯”了一声:“中午吃饭就那么点时间,一来一回的几个孩子也累,就让他们在学校吃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听了这话,扯着脸皮堆起一个笑容跟着点头,嘴上说着“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但那表情明显比哭还难看。 “那……那这……” 呼瑞红想要开口问问钱和粮食的事情,感觉儿媳妇的手在自己后背重重拍了一下,只能换个问题: “这都十来天了,两个孩子放星期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其实,当家的早就说过让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可婆媳两个算盘子打得噼里啪啦地响,觉得两个孩子住在三姑家能省不少粮食。 什么时候,等着老林家遭不住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回来的。 谁曾想,上个星期天,几个在高家沟上学的孩子说在学校见着了猫蛋狗蛋了,还说他们穿着新衣服也在上一年级,婆媳两个一嘀咕,顿时感觉大事不妙了。 第三十三章这老林家真想抢他们家孩子不成? 昨天下午,胡瑞红拖着一身的疲累从地里回来做饭的时候,一向只会在吃饭时候才出现的儿媳妇马小丽突然露面了,而且一见面就问: “妈,你说那俩小王八蛋会不会就住在他老林家不回来了?” “那不能吧,猫蛋狗蛋可是咱们老赵家的种,这么大孩子还能忘记爹妈不成?” 呼瑞红不以为意,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我听村子里人说老林家如今可是抖起来了,一天三顿饭顿顿有干的,天天能见着肉,而且还是敞开肚子吃的。” “您想想咱家猫蛋和狗蛋,就算老林家一天管一顿干的,那也比在咱家强啊!” 马小丽虽然打过让“小姑子给自家养孩子”这个算盘,但那只是想着占点小便宜,可不想把自己儿子送人。 “这……” 呼瑞红扭头看了儿媳妇一眼,她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马小丽见婆婆的态度不像刚才那么强硬了,于是赶紧趁热打铁: “妈,大前天我去花婶子家串门,听她家小丫说在高家沟见到猫蛋狗蛋了,说是跟他们一个班上一年呢。” “什么?猫蛋狗蛋到高家沟念书去了?” 呼瑞红也有点意外: “真的假的?老林家肯出这个钱?” “那可不,小丫说猫蛋狗蛋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而且中午还跟着在学校的灶上吃饭,吃的是顿顿有荤腥的甲等饭。” 马小丽是真有点害怕,害怕自己辛苦养的儿子最后便宜了老林家。 呼瑞红听到这儿也变了脸色,不过还是强装镇定: “不,不会的,猫蛋狗蛋可是咱老赵家的种,怎么可能吃两顿老林家的饭就成他们老林家的人了?” 马小丽顿时就急了:“妈,猫蛋和狗蛋还小,被人家好吃好喝好穿的哄骗几天,那不得向着人家?上学时候不回来就算了,可放星期了小丫都回来了,也没见他们兄弟回来啊!” 呼瑞红和面的手一僵,黑黄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感觉浑身的骨头又开始疼了。 她这辈子给老赵家生了三个孩子,老二一家结婚第二年就分出去单过了,如今他们老两口和老大一家一起过日子。 老大两口子懒得锥子都扎不动,都是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当家的更不用,大老爷们在外面忙活一天,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猫蛋狗蛋在的时候,这房前屋后的活儿能帮着她干不少,这十来天不在,家里头的活儿就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她一天到晚忙完地里忙家里,早上一睁眼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十来天下来身上就没有一块舒坦的地方。 “哼,倒是没看出来那死丫头还有这份心思,咱明早一块儿去林家山问问。” 于是乎,才有了今天婆媳联袂而来的这一出。 老林两口子听到亲家问两个孩子星期天怎么不回家去,都有些尴尬。 而且,他们也明白亲家今天来的意思了,想把孩子养在老林家,但又害怕孩子跟他们老赵家离心。 这可真的是……感情天底下的好事儿都落到他们头上了? 呼瑞红婆媳见亲家干笑着不说话,心里头“咯噔”一跳,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难道,这老林家真想抢他们家孩子不成?” “亲家叔,虽说这个……这个猫蛋和狗蛋在他们三姑家住了些日子没带口粮,但也不能不让孩子回家不是?”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马小丽第一个沉不住气,语气僵硬地开口说了一句。 老林两口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旁边的儿媳妇开口了: “嫂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不让猫蛋狗蛋回家了?” 赵彩霞说着话,脸已经拉下来了: “眼瞅着下午放学了,等两个孩子回来了你们自个儿问问,到底是我们不让他们回家,还是他们自己不想回。” 这话一出,马小丽的脸“唰”的一下子就变了: “彩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两个孩子不愿意回家?我自己生的儿子,怎么就不愿意回自己家了?” 这还当着亲家叔婶的面子呢,小姑子这么说不是埋汰自己吗? 赵彩霞轻笑一声:“你也不用冲着我喊,孩子又不是不回来,等会儿放学了你这个当妈的好好问问就成。” 马小丽一张脸又青又黑的,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被自己婆婆一把拉住了: “行了,小丽,你少说两句。” 呼瑞红了解自己女儿什么样子,她是怕再说下去真惹恼了这死丫头,到时候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她们更难堪。 “哼,怪不得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真是一点儿没错!” 马小丽心里很不舒坦,想当初她刚嫁到老赵家那会儿,小姑子还没嫁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吗? 赵彩霞本就一肚子气,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 “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是向着老林家了,猫蛋和狗蛋可不姓林,两个孩子在我家住了十来天,你这个当妈的既然来了,就把他们这些天的口粮给结一下。” 此话一出,别说是马小丽,就连呼瑞红脸上也挂不住了。 她狠狠剜了儿媳妇一眼,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 让你少说两句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马小丽一张脸黑得都快下雨了,不过依旧很是不服气: “赵彩霞,听你这话是从今以后不想要娘家了?” 赵彩霞双眼圆瞪,双手叉腰: “大嫂,老赵家现在还是我爸做主呢,没你说话的份儿,你要真能做主了,就先把这两年借我家的21块5毛钱还了。” 老林两口子抿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不是他们不想劝架,实在是以前没发现儿媳妇这么厉害啊! 再说了,他们两口子虽然老实,可又不是真傻,有些话他们当亲家的不好说,儿媳妇说出来最合适。 “你……” 马小丽气的浑身都开始哆嗦,指着小姑子骂道: “赵彩霞你得意什么,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看看你们家那钱是怎么来的,不说藏着掖着点,还这么大张旗鼓的真是不害臊!” 这一句话可把所有老林家的人全都骂进去了,老林两口子身为长辈不好说话,林彦武立刻就坐不住了: “马小丽,我们老林家对你客客气气的,那是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家里没镜子总有尿吧,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看清楚了再说话!” 第三十四章彦武这孩子不挣工分? 林彦武话音落下,偌大的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彦武说话竟然这么难听。 呼瑞红抬头看着这个亲家儿子,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愤怒。不管怎么样,她们这也算是亲家上门,骂她儿媳妇不就是骂她吗? 马小丽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从最初的不可思议之后,就开始如同调色盘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来回变。 老林两口子是最后才反应过来的,林母伸手打了一下儿子,嗔怒道: “彦武,你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嫂子的娘家人!” 说罢,又赶紧陪着笑脸看向呼瑞红: “亲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彦武这孩子前些天被人开了瓢,脑瓜子到现在还不利索呢,咱们当长辈的不用跟个孩子计较。” 呼瑞红见亲家给递了个台阶,也就顺势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至于马小丽……呵呵,谁搭理她? 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赵彩霞去厨房做饭,林彦武去了隔壁屋子继续忙活,老林两口子坐在炕上和亲家说话。 “这,亲家,彦武这孩子不挣工分?” 呼瑞红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林彦武受伤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可这事儿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这伤早就好了。 满村子像他这么大的小子,哪有整天呆在家里不下地干活的? 本来,胡瑞红是想含沙射影地埋汰林彦武懒散,以报儿媳妇刚才受的委屈。 谁知道,这句话正好挠到了老林两口子的痒痒处,儿子这么有能耐,老两口恨不得天天去大队的大喇叭上喊叫,让全公社的人都知道。 “嗨,亲家你说彦武啊,这孩子不是跟着我们村的老温学了几年外国话吗,县里头图书馆说有些什么外国书,让他帮着翻译呢。” 老林开了个头,林母也是眉开眼笑地跟着补充: “是啊,你说咱庄稼人都是地里头刨食儿的,这不耽误事儿吗?可人家县里头的领导发了话,他也不能不听不是?” “再说了,县里也不是让他白干活,这些天挣了有三四百块钱了,猫蛋和狗蛋穿的新衣服新鞋子,上学的钱也都是彦武先垫的。” “外国话?翻译?” 呼瑞红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这些个字她都知道,但连在一块儿怎么就听不懂了? 不过,最后两句她是听懂了,这些天挣了三四百,两个大孙子的开支也是林彦武花的钱。 “三四百块钱?真的假的?” 马小丽和自己婆婆一样,其他什么意思不知道,但是三四百块钱听懂了。 林母笑得一脸褶子,点头说道: “就是县图书馆有些外国书,让我家彦武帮着把外国话倒成中国话,至于挣钱是按照倒了多少中国话算的,反正不白干。” “外国话,倒成中国话?” 这下子婆媳两个都听懂了,可却更加迷糊了: “这,彦武能看明白外国话吗?” 林母正想给亲家解释,没想到却一个大喘气就被自己爷们抢了先: “嗐,我们庄稼人哪能明白那些,这不是彦武这孩子跟着前些年下放的老温学的吗?” “老温?你们村那个住牛棚的老右?” 呼瑞红虽然不常来闺女家,但是也听说过住牛棚的老右老温,每个生产大队都有这么几个人。 “哎呦亲家,如今可不敢这么说了,前几天省里、市里、县里、公社的领导全都开着小汽车来了,亲自给温教授平反了,把温教授接回省城去了。” 上一句被爷们抢了先,这一句林母蓄势待发,于千钧一发之际抢先了老伴一个字的速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呼瑞红没想到老林家竟然能走了这么大的狗屎运,心里头羡慕的同时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的转。 如今看来,这老林家是真抖起来了,那自己两个大孙子…… 她想到这儿,余光扫了儿媳妇一眼,见儿媳妇一脸的着急,忍不住一拍脑门: 哎呦,她得好好想个法子,既让老林家给自家养了孙子,又不能让两个孙子自家离了心。 “哎呦,那你家彦武可真是好福气。” 呼瑞红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心里头噼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又找了个其他的话题跟亲家说话。 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赵彩霞终于是把饭做好了。 虽然心里头不待见自己大嫂和亲妈,但赵彩霞也没有做得太过分,就是和面的时候特意挖了两碗棒子面加到白面里头。 要是换作平常,捞面肯定是纯白面的。 菜倒是和以前一样,该有肉有肉,该有粉条有粉条,就是油少了点。 饶是如此,胡瑞红婆媳两个看见那热腾腾的一大碗捞面,还盖着满满当当的肉菜,也是双眼发亮,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两人足足吃了三大碗面条,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站在院子里感觉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林老二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模样,一看见碗里的面,脸上的笑就没有了。 甚至,还有些不满的偷瞄了大嫂赵彩霞一眼,低头吃面的时候挑挑拣拣的,好像嫌弃面条不好吃一样。 林彦武非常不喜欢吃粗粮,拉嗓子,本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已经让家里人成功吃上白面了,结果今天倒好,嫂子心里头憋着气做饭,自己跟着遭了无妄之灾。 一家人吃过饭,全都坐在院子里说话,天擦黑的时候小凤、金柱、猫蛋和狗蛋放学回来了。 四个孩子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脸上全都是笑模样,尤其是猫蛋和狗蛋,在三姑家住了十来天,皮包骨的脸颊都养出几分肉了。 “哎呦,猫蛋狗蛋,娘的好儿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远远地,马小丽就看见自己两个儿子,嚷嚷着朝院子外面走。 猫蛋狗蛋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一眼,就见他们的妈正张开双手冲他们过来,那模样就跟老鸭子划水一样。 两个孩子两张小脸顿时就垮了。 他们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在三姑家住下去,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家的。 只不过,这些天的好日子让他们下意识地去忽略回家的事情,总想着奶奶和母亲不会那么快来接他们。 “妈。” “妈。” 两个孩子闷闷不乐地叫了一声,随即低着头进了院子。 第三十五章不想让他们念书? 马小丽见猫蛋和狗蛋刚才脸上还带着笑,见了自己之后就臊眉耷眼的不想说话,心里头“咯噔”一跳,觉得自己俩儿子还真悬了。 “奶奶。”“奶奶。” 两个孩子疏离而又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进屋去了。 呼瑞红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抬头看向自己儿媳妇,见她也是满脸焦急和担心,一颗心开始慢慢往下沉。 看来,猫蛋和狗蛋这俩小兔崽子还真被老林家好吃好喝哄几天,就忘记她这个当奶奶的了。 想到这儿,她强行压下心底酸楚的表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扭头看向老林两口子: “那什么,亲家,这猫蛋和狗蛋也住了不少日子,今儿我们就把孩子接回去了。” 这话一出,除了不太懂事的银柱,满院子人全都看向呼瑞红,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 老林两口子不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屋子里的猫蛋和狗蛋。 两个孩子这会儿正拿着搪瓷缸子倒水呢,结果听到这话,手一松搪瓷缸子“吧嗒”一声就掉地上了。 “唉呀妈呀,这完蛋玩意儿,该不会摔东西了吧?” 马小丽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往屋子里去了。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孩子的声音: “你个死孩子,这么大人了连搪瓷缸子都拿不稳,看看把人家这新缸子上的瓷都磕了,咱家有钱给人家赔吗?” “两个狼心狗肺的小王八蛋,养你们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还能给我看家护院呢!” 马小丽在屋子里指桑骂槐,猫蛋和狗蛋低着头掉眼泪,院子外面的人满脸尴尬,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赵彩霞的脸阴得就跟要下雨似的,“噌”的一下子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冲进屋子里: “行了,不就是摔了个搪瓷缸子吗,又没摔坏了骂什么骂?怎么着,猫蛋狗蛋如今就不如看门狗了?嫂子你这是后悔养孩子了?” 马小丽就算心里头再憋气,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些有的没的,只能狠狠瞪了小姑子一眼,气哼哼地往外面去了。 “好了,面条已经煮好了,洗手吃饭吧。” 赵彩霞进了厨房开始烧水煮面,没一会儿四个孩子一人一大碗面条。 马小丽和呼瑞红一看四个孩子碗里,竟然是白生生的面条,眼珠子都瞪直了,带着惊讶和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赵彩霞问: “他们,他们吃的是白面?” 赵彩霞头也不抬地反问了一句: “咋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得吃点好的?” 呼瑞红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合适,只是讪讪笑着。 至于马小丽,心里头更是不满意,亲家上门吃的是二合面,给几个孩子吃白面,真是没见过这么分不清轻重的人家! 等四个孩子吃完饭,小凤和金柱自觉进屋做作业了,猫蛋和狗蛋进了屋子,把身上的新衣服新鞋子换下,穿上自己那件已经被洗得干净的旧衣服,面无表情地朝着胡瑞红和马小丽开口: “奶,妈,走吧,回吧。” 孩子这反应,倒是让两个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马小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很是亲热地凑了两步伸手去摸狗蛋的头: “猫蛋狗蛋,妈就知道你们两个是好孩子,不管在外面住多长时间都忘不了我这当妈的。” 猫蛋狗蛋眼眶通红,眼里蓄着眼泪,低着头不想说话。 林家几个人这些天跟两个孩子也有了感情,这会儿看见他们这模样打心底心疼,但人家亲妈和亲奶奶过来接孩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哎?三姑不是给你们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吗,怎么都脱下了,赶紧收拾收拾带回家穿啊!” 马小丽刚才特意看过了,那衣服用的可都是好布料,回去拆了能给自己改一个新布衫呢。 狗蛋年纪比猫蛋小两岁,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亲妈满脸泪水的抬头: “奶,你是不是忘记当初是怎么把我们丢下的?我和大哥在后面撵你,你头也没回一下。” 呼瑞红被点名,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尴尬得恨不得给地上挖个洞好让自己钻进去。 狗蛋将了奶奶一句,又抬头看向自己亲妈: “妈,我们在三姑家住了十来天,你要真想我们回家,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二叔给我们花钱让我们去上学,你又让我们回去,让我们回去干什么?” “给你和我爸做饭?扫炕叠被子扫院子?还是拔草拾柴挑水?我和大哥不想回去,我们想住在三姑家念书。” 马小丽听了这话,顿时恼羞成怒,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想也没想抬手一个巴掌就抽过去: “小兔崽子,你敢这么跟你妈说话?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人家几顿好吃好喝就把你收买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猫蛋挨了一巴掌也没躲,只是眼里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马小丽不管不顾,继续骂道: “你个小白眼狼,既然这么不想回家,以后就别回了。猫蛋,你跟妈回去!” 猫蛋抬头看了他妈一眼,伸手拉着弟弟往后退了两步: “妈,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咱家离学校太远了,我走不动。” 说罢,头也不回地拉着狗蛋进屋写作业去了。 马小丽见两个儿子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被老林家几顿好吃好喝哄的全都不认自己这个亲娘了,也是气得双眼发红,开始抹眼泪。 这个时候,也只有赵彩霞才能站出来说句话,她皱着眉看了嫂子和亲妈一眼,略显生硬的开口: “妈,嫂子,当初你们把猫蛋和狗蛋送到我这儿来的时候,不就是想让住家里,然后去高家沟念书吗?现在孩子都念书了,什么也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又要把孩子接回去?” “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看不得自家孩子过好日子?” 呼瑞红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心里头忍不住开始咒骂女儿。 马小丽正憋着一肚子火不知道怎么发呢,眼见小姑子撞上来,顿时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立刻双手叉腰大骂起来: “赵彩霞,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猫蛋和狗蛋一天是老赵家的孩子,一辈子就是老赵家的孩子,不是你三两顿好吃的哄骗一下就成老林家的。” 赵彩霞倒也不生气,顺着嫂子的话点点头: “嫂子你说的对,猫蛋和狗蛋一天是老赵家的孩子,一辈子就是老赵家的孩子,既然是老赵家的孩子,你和咱妈今天气哄哄的来家里接孩子是几个意思?” “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接孩子行,把猫蛋和狗蛋这十天的口粮先还出来再说。” 第三十六章大白天的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眼看着姑嫂两个又要吵起来了,林彦文赶紧把自己媳妇拉住了,冲着马小丽开口: “嫂子,彩霞她就是这个臭脾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至于猫蛋和狗蛋,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我们老林家的,我们家现在就三个孩子呢。” “不过,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们看要不等放星期了再来接?咱大人不管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不能影响了孩子念书。” 呼瑞红和马小丽虽然心底生气,但这会儿也只能借着这个台阶下来,随口应付了几句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趁着天还没黑,一块儿回家去了。 等到两人走了,屋子里一直写作业的猫蛋和狗蛋,僵直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下来,然后捂着脸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几个大人看见这一幕也是唉声叹气,满脸心疼。 赵彩霞看着两个大侄子心疼地直抹眼泪,可这个事情她一个出嫁的闺女也无能为力。 倒是林彦武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放心吧嫂子,猫蛋和狗蛋肯定回不去。” 赵彩霞愣了一下,就连猫蛋和狗蛋都顾不上哭,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林彦武。 林彦武轻笑一声,看向赵彩霞问: “嫂子,你们家谁做主?” 赵彩霞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叔子是问她娘家,当即说道: “肯定是我爸做主。” 林彦武点点头:“这不就得了吗,我叔是个明白人,要不然早就上门要孩子了。” 赵彩霞先是双眼一亮,脸上露出笑容来,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她爸是个明白人,明知道猫蛋和狗蛋住到她家来,一点口粮没带,可这都十来天了就是一句话不说。 她妈和大嫂今天过来虽然是要孩子的,但她爸肯定知道这个事情,估计是想看看两个孙子过得好不好,再一个就是试探自己婆家的态度。 想到这会儿,赵彩霞心底又感觉有些悲凉。 同时,她也明白二哥和二嫂为什么头年腊月结婚,第二年二月就迫不及待地分家单过了。 亏她还一直以为二哥二嫂傻,如今看来是她自己傻呀! 林彦文是个憨憨,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是高兴猫蛋和狗蛋终于能留下来了。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是打心底喜欢这两个孩子,人勤快,眼里有活儿,比他家金柱强多了。 胡家疙瘩 赵大田还没睡,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劳累了一天,村子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一声半声的狗叫。 右边屋子里,老大彩军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听得赵大田心烦意乱,恨不得拿着镢头把把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畜生打死算了。 一连抽了几袋烟,终于是听着外面有动静了,赵大田起身迎了两步,果然是老伴和儿媳妇回来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回来的只有两个人,高悬了一晚上的心,偷偷地又放回肚子里。 “回来了?” 他开口问了一句。 “当家的,他们老林家真是欺人太甚!” 呼瑞红满身的疲累和一肚子的憋屈在见到自己老爷们的时候,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地方。 只不过,她这才刚刚出口,就被自己爷们摆手打断了: “行了,猫蛋和狗蛋怎么样?” 呼瑞红一肚子话被挡回来,不过也不敢逆着当家的,只能满脸不情愿地说: “三丫头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偏待他们。” 赵大田“嗯”了一声,又看了大儿媳妇一眼: “既然猫蛋狗蛋没事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马小丽见公公这态度,心里头虽然不满意,可也不敢说什么,听着屋子里呼噜声,心里气得更厉害。 呼瑞红跟着自己爷们进了屋子,简单洗漱一番上炕躺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好一会儿准备说说自己的担忧。 结果,耳边已经响起了当家的震天的呼噜声。 第二天一大早,她早早起来做饭,见一向日头不上窗不起来的儿媳妇也出现在厨房,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哎呦,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起这么早?” 马小丽揉揉自己发红的眼睛,又扭头看了婆婆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妈,看您这样子也是一晚上没睡吧?” 婆媳两个齐齐叹了口气,开始一边做饭一边嘀咕起来。 等到饭做好了,两人随便垫吧两口,把赵大田那份带到饭盒里,就一块儿出发了。 地里不少人见村子出了名的懒婆娘今天竟然跟着婆婆一块儿下地,顿时就嬉笑着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马小丽也不在乎这些,装模作样地干了一会儿就借口上厕所走开了。 她在地里绕了几圈,然后找到胡喜贵胡大队长。 “喜贵,你……你可是要给我做主啊!” 一见面,马小丽就捂着脸开始哭,身上的骨头也跟着软了几分,晃晃悠悠地就往大队长身上靠。 胡喜贵今年四十来岁,不过因为在村子里当干部的原因,看着比其他人显年轻,眼见马小丽这样子,顿时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扶住她: “小丽,这是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马小丽伸手一抹眼泪,轻轻哼了一声: “这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能看见?你个死鬼这些天也不来找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胡喜贵眼见周围没什么人,抬手在马小丽胸部摸了两把,笑眯眯地说: “这不是忙吗?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大队的事情也多了。” 说到这儿,他又伸手捏了捏马小丽的脸问:“怎么,家里头粮食吃完了?” 马小丽伸手打了他一下,半是娇羞地扭了扭身子:“死鬼,粮食没吃完人家就不能来找你?” 胡喜贵笑了笑,又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点点头: “成,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哼,我家猫蛋狗蛋都快被人抢走了,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俩儿子,哪儿还有什么心情?” 马小丽说着话,眼眶里又多了几分泪意。 胡喜贵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问: “怎么回事?不是说猫蛋狗蛋去他们三姑家了吗?被谁抢走了?” “还不是他们三姑?几顿好吃好喝哄着猫蛋和狗蛋连家也不回了,你说说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他们懂什么?” 马小丽说起这个,也是真伤心,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胡喜贵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 “成,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放心,肯定不能让林家山欺负咱们胡家疙瘩。” 第四十一章老林家如今已经阔到这个地步了吗 “啊?” 赵大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彦武。 如果说,刚才交出那36块钱,是拿把刀子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肉,那如今这句话则像是千万根银针齐齐扎在他心脏上。 林彦武轻笑一声:“赵叔,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没问题,可上学的开支和每天的口粮总该要你们姓赵的负责吧?” “当然,如果赵叔你不愿意出这个钱也没关系,对我来说两个孩子一年到头撑死也就一百来块的开支,我十来天就能挣到手了。” “猫蛋和狗蛋在我家住了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是两个是非分明,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别说跟我嫂子有这么一层关系,就算一点关系没有,我就当是做个好人好事了,权当给我们老林家积德。” 赵大田听到这儿,原本是想拿自己的烟袋,但余光瞥见炕桌上的纸烟,又伸手抽了一根,擦了火柴点上,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 他的背微微躬着,眉眼低垂,从林彦武的角度能看见他额头上一根又一根能夹死苍蝇的抬头纹,林彦武轻哼一声,淡淡开口: “赵叔,您在家里稳坐钓鱼台,把我爸妈大哥大嫂甚至还有亲家婶子,加上亲家嫂子,全都当成算盘珠子随便扒拉。” “想让我老林家给你们养孩子,又害怕孩子和你们离心,更怕其他人戳你们老赵家脊梁骨,所以还要上门来闹一闹,把我们老林家的脸面当鞋垫子踩上两脚,好成全你们老赵家的好名声。” “我爸妈大哥大嫂你肯定了解,本着吃亏是福的道理,很多话说不出口,很多事情更办不出来。” “今天,我在您面前说句不客气的话,您这种行为其实就是既要当婊子,还想要给自个儿立个贞洁牌坊!” “你……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大田猛地抬头,一张苍老的脸在缕缕飘散的烟雾中,因为太过吃惊而显得有些狰狞。 “呵呵。” 林彦武轻笑一声,斜眼瞥向赵大田,淡淡地开口: “你这个当长辈的把事情都做出来了,难不成还不让我说两句了?” “我爸妈大哥大嫂他们要顾及这个情分,那个面子,所以面对你们家的时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我可不吃这一套,情分面子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所以,不用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就说猫蛋和狗蛋的开支你们家出不出?要是出,那就月初算账,给粮还是给钱,您痛快给句话。” 赵大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感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隐隐约约的还带着几分畏惧。 对方脸上还带着笑容,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些难听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他真想硬气一把,梗着脖子说一声:我们老赵家就不出这个钱了,你能怎么样? 可是,林彦武刚才的话他听见了,猫蛋和狗蛋是两个是非分明,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赵大田心里头明白,如果他真不出这个钱,两个大孙子以后就不是跟老赵家离心这么简单,恐怕是连家都不回了。 更别说,事情传出去以后,方圆十里八村的人们会怎么看待他们老赵家? 此时此刻,赵大田感觉自己骑虎难下,原本是想拿捏老林家,让他们糊里糊涂的给老赵家养几年孩子。没成想老林家竟然出了林彦武这么个厉害人物,最后弄得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事已至此,不管什么结果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给钱是多少,给粮是多少?” 林彦武也不恼怒,提着暖壶给赵大田又倒了一茶缸子水,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们家的伙食您也看见了,纯细粮还有荤腥,两个孩子按照一个半大人的定量算,一天三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九十斤粮食。” “要是给钱,两个孩子一天三毛钱,一个月给九块钱。”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看了赵大田一眼,刻意补充了一句: “您也别觉得亏,我们家孩子吃什么,穿什么,猫蛋狗蛋就跟着吃什么,穿什么,别的不说,就晚上两个孩子一人一碗奶粉,您说说这得多少钱?” “奶粉?这么大孩子了还喝奶粉?” 在赵大田的印象里,也就嗷嗷哭的孩子才要吃奶粉,而且也是干部家庭的孩子才能吃得起。 老林家如今已经阔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彦武不说话,下炕去拿了一袋拆开的奶粉给赵大田看: “这一袋奶粉两块钱,五个孩子十天一袋,一个月三袋,你家猫蛋和狗蛋算一袋的钱不多吧?” 赵大田看着那袋子奶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叹气。 两个孩子一个月九块钱,要在别人家住着肯定吃亏,可在林家是真不亏。别的不说,光这奶粉就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按理说,他老赵家是占了便宜的,可是……他怎么就一点高兴不起来呢? 寻常人家养个孩子,哪能用得了这么多钱和粮食? 林彦武也不着急,四平八稳地坐在炕桌上,等着赵大田的回答。 赵大田吧嗒吧嗒又抽了三根烟,这才开口: “我们家这光景你也知道,一年到头能攒个10块钱就算好的,一个月9块钱肯定出不起。粮食一个月九十斤太多了,能不能再少点?” 林彦武当然知道,自己要的这个数目有点太高了,但他就是故意狮子大开口。 就许你老赵家把我们当算盘珠子扒拉,还不行我老林家拿捏一二? “赵叔,粮食你们能多少给多少,反正猫蛋和狗蛋这么大了,该懂的道理都懂了。”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您家什么光景大伙儿都知道了,要是抠抠搜搜的不想给,以后十里八乡的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一句话说得赵大田没有半点脾气。 可以说,这个年代的庄户人家,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二字。 内里有多少败絮不要紧,但是外在一定是要金玉撑着。 事情商量完之后,赵大田表示家里还忙,林彦武笑吟吟地把人送出院子,目送赵大田离开。 赵大田原本不见弯曲的脊背在一步一步回家的土路中慢慢佝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石子和泥土混在一起,真是不好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旱烟袋已经到了嘴边,他吧嗒吧嗒狠狠吸了几口,感觉没滋没味的,定睛一看才发现,烟袋锅子里还没有装上烟丝。 第四十二章这俩货看着脸生 猫蛋狗蛋的事情说好之后,林家所有人包括小凤和金柱两个孩子在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林彦武面对胡家疙瘩大队长时候的强势被林家山所有村民看在眼里,大伙儿心里头对老林家的敬畏更深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的过,林彦武的翻译也在昨天正式完成,今天一大早就坐上班车往县城去了。 依旧是老规矩,先去图书馆对面的早餐铺子垫吧了两口,等钱馆长上班了,进去交翻译任务。 钱馆长见到林彦武的时候非常高兴,而且态度也更加热络不少。 他提着暖壶亲自给林彦武泡了茶,寒暄客套两句,这才说到正事: “温教授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如今是省城大学的外语教授,这些天已经恢复工作了,听说家人也正在被陆续接回来。” 钱馆长提到这件事情那是打心底高兴,卫军这小子果然够意思,向上举荐温教授这个事情,卫局长竟然把他也带上了,因为这个事情他在市教育局也露了脸。 对于这个结果,林彦武倒是不意外,毕竟上一世温教授被接回去之后也是在省城大学当了外语教授: “如此就好,钱叔,这是我的翻译资料。” 林彦武笑着岔开了话题,把自己翻译的稿件交上去,钱馆长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就放到自己抽屉里,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过来: “这里头是你的初级翻译资格证,有了这个证书,以后翻译就是千字七块的价钱。” 钱馆长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自从认识林彦武之后,他这些年弯着的腰又重新挺直了。 “这本书我跑一趟市里争取今天给你审核完了,把稿费也给你带回来。” “钱叔,您太客气了。” 林彦武客气了一句,他知道钱馆长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去市图书馆审稿,给自己争取稿费是次要的,主要是尽快拿一本资料让自己继续翻译。 对此,林彦武倒也没有反感,钱馆长为了业绩,自己为了钱,相互合作而已。 从钱馆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卫军就在大门口等着他了,林彦武照例去供销社买了不少吃的用的放回图书馆,眼见差不多到饭点了,干脆去县高中看看妹妹晓彦。 县高中距离图书馆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林彦武和卫军过去的时候正好打了下课铃声,两人到门口说明情况,就进去学校找林晓彦。 林晓彦这会儿正和刘红玉拿着饭盒一块儿往食堂去呢,两个女孩子虽然都是农村的,但一天三顿吃的全是甲等菜,平常穿的用的也都是好东西,一看就知道家里头条件不错。 再加上一个温柔恬静,一个明艳大气,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引起男孩子的注意。 “晓彦,红玉。” 林彦武远远地就看见她们,喊了一声朝她们摆手。 这一嗓子虽然不高,但却吸引了大部分男生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停下步子扭头看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位同学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取其辱的。 目光落在林彦武和卫军身上的时候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这俩货看着脸生,不是他们学校的吧? 当场就有几个男生交换了个眼神,气势汹汹地朝林彦武两人走过来。 林晓彦和刘红玉听到这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来。 不少男生嘴角带笑,看向林彦武和卫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 高中这么多男生,谁不知道两大校花的名声?大家为了跟两大校花交朋友,那真是手段齐出,招数百变。 刚开始的时候,两大校花还很客气地跟他们说句话,然后保持距离。但随着纠缠的人越来越多,两大校花就不再搭理他们了。 像眼前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叫住两大校花,吸引注意力的举动虽说不是天天有,但一星期也发生个两三次。 正当大家抱着这样的心思去等待事情的后续时,就见原本还面无表情的两大校花脸上突然多云转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下一刻,就见两大校花齐齐快步跑向两人,林校花更是远远的就伸开双臂,看样子是要去抱其中一个? “二哥,你来了?” 林晓彦快乐得如同一只百灵鸟,双手抱着自己二哥胳膊: “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说罢,又客气地跟卫军打了个招呼: “卫大哥你好。” 刘红玉也是满脸笑容地跟两人打招呼: “林二哥,卫……卫大哥你好。” 卫军笑着跟两女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把饭盒放了,咱们去吃顿好的。” 林彦武看着妹妹满脸的笑容也很开心。 林晓彦自然不会跟自己二哥客气,拉着刘红玉把饭盒放了,就满脸兴奋地出去吃饭了,只留下满脸呆滞的一众男学生。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二哥?那个年纪小一些的看着毫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是林校花的二哥? 四人去的还是卫军带着林彦武去过的老耿羊肉面,林晓彦和刘红玉刚开始的时候对卫军还有些生疏,不过聊了几句之后就慢慢熟络起来。 等到羊肉面一上来,两女再也顾不得说话,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中午吃饭也就一个小时时间,吃完饭林彦武又给妹妹塞了十块钱,把人送回学校去了。 两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去清河边上转悠。 清河的水不算太清,河边大大小小地放了不少石头,有几个妇女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这河里有鱼没有?” 林彦武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他记得后世这河里好像撒了不少鱼苗,发大水的时候还能捞到鱼。 卫军嗤笑一声:“鱼?河就这么浅,就算长根草也要被人薅回家晒干了烧火,怎么可能有鱼?怎么,你想吃鱼了?” 卫军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在地上捡了几个石头开始打水漂: “咱这地方想吃鱼可不容易,得去三角公社那儿去弄,他们在黄河边上,鱼多的是。” 林彦武弯腰捡了几块石头,看着河水的方向也打起水漂: “卫大哥,你今年24了吧?跟你这么大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吧?家里头不催着结婚?” 第五十五章儿子不出事,你们长不大 三萝卜规定的每个月探监的时间是月底,八月三十一大早,王明亮两口子就带上一个布包袱出了门去看儿子。 三萝卜位于桃林县下的穆家河生产大队附近,坐上进城的班车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 王明亮两口子下了班车,又走了大半个钟头,这才到了地方。 一连串严格的检查之后,两口子进了三萝卜,被一个年轻的狱警领着去了探望室,又等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了自己儿子。 只一眼,刘翠真就双眼落泪,心如刀绞。 “赖小……” 王明亮开口说了两个字,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赖小黑了,瘦了,脸颊深深地凹进去,颧骨凸出,看着就跟十来天没吃饭一样。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起来麻木不仁,要不是能走能说话,肯定会被当成个死人。 “赖小。” 王明亮察觉到儿子有点不对劲,一点没有活人的样子。 “爸,妈。” 王赖小转了转眼珠子,麻木地叫了一声。 “哎,哎,妈在呢。” 刘翠真赶紧点头应了一声,赶紧说: “赖小,妈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在里头好好的。” 王赖小“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王明亮见儿子这样子,嘴巴动了又动,所有的话到了嗓子眼最后都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探视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刘翠真看着自己儿子,一个劲儿地流眼泪,一个劲儿的说话。 但是,王赖小只是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探视结束,两口子出了三萝卜,刘翠真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回吧,我去找找明坤。” 半晌,王明亮才沉沉说了一句,随即佝偻着腰迈着步子往回走。 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坐班车,回去没个迟早,钱能省一分是一分。 两口子到了高家沟没有回公社,直接去了弟弟高明坤家里。 高明坤一家正在吃饭,许利芳一见这两口子,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啪”的一把摔了筷子起身出门去了。 高明坤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起身拿着搪瓷缸子倒了两缸子水,等着他们喝了,这才说话: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 高明亮一个大老爷们,听到这话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明坤,赖小他……他……” 他说了几个字,圪蹴在一边捂着脸掉眼泪。 刘翠真也是红着眼眶,抽抽噎噎地把见到儿子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只能满脸哀求的看向王明坤: “明坤,我知道我们两口子以前混账,让你跟着受了牵连,实在是没脸再跟你开口。可是……可是赖小他……” “诶。” 高明坤重重地叹了口气: “说吧,怎么个事儿?” 高明亮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开口说: “明坤,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打听打听赖小到底是怎么了,该给谁花钱,我和翠真回去之后肯定好好干,尽量多给花点,让赖小少受点罪。” 刘翠真也在旁边跟着点头,那表情就差给高明坤跪下了。 “嗯,这个我倒是能帮着打听打听,再多的以我现在的本事,也办不成。” 高明坤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许利芳也进来了,看了一眼两人生硬地说了一句: “我去煮面,吃了再回吧。” 刚才她看着出门去了,其实一直在外面听着呢,就怕这两口子又来给明坤出难题,到时候明坤要是拉不下脸来拒绝,她肯定要出面。 没成想,只是打听这么个事情,心底也松了口气。 高明亮两口子陪着笑脸讪讪地点头,说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就垫了两个苦菜壳壳,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许利芳就着锅里的菜汤煮了两大碗挂面端上来,两口子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直往嘴里扒拉。 高明坤满脸感激地看了自己媳妇一眼,等大哥大嫂吃完了,又出去给他们舀了两碗面汤。 “谢谢利芳了,我和当家的早早就出门,这一天真没吃什么东西。” 刘翠真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许利芳: “你放心,我们回去以后肯定好好干活,多挣工分,不会再让你和明坤操心了。” 许利芳冷着脸看了这两口子一眼,冷哼一声: “老话说得好,老子不死儿不大,你们两口子倒好,儿子不出事,你们长不大,早这样赖小也不用遭这罪了。” …… 傍晚,林彦武又带着银柱烤了半碗枣,一把黄豆,土豆红薯十来个,抱着畚箕悠悠地往家去了。 银柱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二叔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红薯,吃得一张小脸跟花猫似的。 老林家院子外面的木头桩子上坐着不少人,见到这叔侄两个,全都笑吟吟地打招呼,有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畚箕,林彦武抓了一把红枣,一把黄豆给大伙儿分了。 “哎呀,彦武如今真是出息了,一个人撑起了老林家的门面。” “可不是嘛,打小我就看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 “嘿,这话说的,我记得前几年你不是说老林家这一对儿子全都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吗?” “哎?我说林永生,你找打是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林永生也不恼怒,哈哈笑着跟周围人打趣: “你们说说,老六叔以前有没有说过这话?当时可是有不少人在场吧?” “对对对,当时我也在呢,老六叔就是这么说的。” “是了是了,我也在呢,老六叔的话我听得真真儿的。” 一见有人起了头,众人也跟着起哄,一时间闹得老六叔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眼见林彦武从自己身边走过,只能带着尴尬的笑容看过去。 好在,林彦武似乎没听见这些话,牵着自己小侄子抱着畚箕往院子里去了,老六叔心底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彦武进了屋子,吃了两个烤红薯,又进屋点上煤油灯开始翻译。 这些天可把他累得不轻,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挑灯翻译,任谁看了不夸一声勤奋上进? 好在,收秋已经进入了尾声,接下来就是交公粮,分口粮。 林彦武跟麻蛋和狗蛋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送他们回一趟胡家疙瘩。 老赵家,头两个月还按月送粮食,一个月九十斤,一点不差,甚至还会带些自留地的蔬菜。 可是,第三个月说了一句家里实在没粮食了,让他们宽限几天之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到如今算下来,除去中间的暑假,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他们的一点粮食了。 第五十六章这要是被我爹给知道了,不得气个 林家山到胡家疙瘩四十里地,林彦武去大队部找刘大队长借了一辆自行车,他骑着自行车,大梁上坐着狗蛋,猫蛋坐在后座上,大清早就出发了。 一路上走了歇,歇了又走,足足两个半小时才到了胡家疙瘩,路不是一般的不好走。 三人去的时候,正赶上老赵家吃饭,林彦武三人的到来,让他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爷,奶,爸,妈。” 猫蛋和狗蛋叫了一声,四人这才回过神来,赵大田脸上堆起笑容: “彦武来了?赶紧屋子里说话。” 林彦武笑笑,把拎在手里的两个不青不红的西红柿递了过去,开口说道: “赵叔,这是自家自留地种的一点菜,您跟我婶子尝尝。” 林彦武打心底厌恶这一家子,可大老远的空手上门也不合适,所以故意在自留地里不多不少挑了两个青红不接的西红柿,就是故意膈应老赵家。 赵大田脸一黑,不过还是伸手接过蔬菜,招呼人炕上坐着说话。 呼瑞红看着那两个西红柿,一张脸拉得老长,连口水都不想倒。 赵彩军和马小丽两口子的脸色阴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马小丽更是张口就来: “哼,这是看不起谁呢,上次老二家的去了一趟,回来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估计钱也没少带,小春从她大姨家搬出来吃住在学校,小夏后半年也上学,跟着住到学校去了。” 林彦武看了马小丽一眼没说话,跟赵大田客气了两句,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回了。 两口子也没怎么留,主要是留下来还要管一顿饭呢。 林彦武出了老赵家大门没走几步,拦住个人打听了一下,去了赵彩飞家。 上次大嫂赵彩霞出事的时候,娘家就只有二哥打发二嫂过来雪中送炭,林彦武记着这个情意,如今来了胡家疙瘩,肯定要上门一趟。 赵彩飞两口子见到林彦武的时候很是意外,不过很快就把他迎进屋子,古雨忙着给他去做饭,赵彩飞给他倒水散烟,这待遇跟在老赵家天差地别。 林彦武也不客气,脱鞋上炕和赵二哥说了一会儿话,二嫂古雨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了: “彦武,我们家这条件比不了你家,可千万别嫌弃。” “二嫂您这话说的,出门在外有口热乎的能填饱肚子就挺好了,我怎么还能嫌弃?” 林彦武客气了一句,拿着筷子开始吃面,白面掺豆面,口感真不咋的,不过林彦武蹬了两个多小时自行车,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呼噜噜吃了两口面条,筷子一翻,见碗底还卧着一颗荷包蛋,林彦武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多谢二嫂了。” 古雨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可千万别这么客气,要谢也是该我们谢你,要不是你,小春和小夏也不能顺利念书。” 林彦武吃了饭,又跟赵二哥说了一会儿话,就说要去找胡大队长。 古雨又赶紧去自留地给他摘点蔬菜,不过被林彦武拒绝了,家里头如今最不缺就是蔬菜,天天吃南瓜菜,吃得他看见南瓜就犯难。 赵彩飞亲自带着他去了胡大队长家里,这才转身回去。 结果,一回家就见媳妇手里拿着五块钱给他看: “这……哪儿来的五块钱?” 古雨苦笑一声:“彦武走了我收拾炕桌的时候,在炕桌脚下压着的。” 赵彩飞也是哭笑不得:“这是怕我们不要,才想了这么个招儿。行了,这钱就收下吧,以后咱们慢慢还。” 胡喜贵见到林彦武的时候有点意外,毕竟上次他去林家山没有讨到好。 不过,后来他也打听过林彦武的底细,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跟对方又没有什么大仇,如今对方上门,他肯定不能冷脸。 双方简单客气几句之后,林彦武就表明来意。 “大队长,您也知道猫蛋和狗蛋两个孩子在我家念书,老赵家说好每个月给我家九十斤粮食,可从春前到现在,就给了两个月的。” “除去放暑假的两个月,他们最少差了我家二百七十斤粮食。” 胡喜贵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转,给林彦武散了一根烟,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样啊,这马上就是交公粮的日子了,交了公粮之后就要分口粮了,猫蛋和狗蛋的粮食,我直接分给你怎么样?” 林彦武闻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两个人嘀嘀咕咕,十五分钟之后,胡喜贵笑眯眯地给了林彦武3块6毛钱,林彦武也是满脸笑容地把钱揣怀里,跟胡喜贵告别。 如今的粮食,粗粮的价钱在6分到9分钱一斤,比如玉米面和豆面稍微贵一些,棒子面就稍微便宜些。 270斤粮食,林彦武也不具体分是什么粗粮,一斤按照八分钱算,让胡喜贵给他250斤的钱,等到分口粮的时候,直接从老赵家的份额里把欠老林家的270斤粮食扣了。 为了防止老赵家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不给粮食,胡大队长提前把这两个半月的粮食也给他预支了,一共225斤,林彦武依旧按照八分钱一斤的价格,让胡大队长给自己200斤的钱就行了。 胡大队长这一进一出挣了45斤粮食,又能跟林彦武结个善缘,心里头自然欢喜。 至于林彦武,他能一次性给出赵彩飞一家5块钱,自然不在乎这3块6毛钱,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给老赵家一个教训,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等事情忙活完了,他又骑着自行车回了林家山,这一次因为是自己一个人,倒是比来的时候快了十五分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晒谷场打谷子,晒粮食,林彦武去大队长家把自行车还了,坐下喝了一茶缸子水就去打谷场帮忙了。 平常种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收秋的时候怕下雨,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帮着干活。 他跟在大哥后面,又是扫豆子,又是装袋子,又是吹谷子,直忙活到天黑才算完事。 一家人回了家,吃了饭,林彦武把3块6毛钱拿出来交给母亲: “妈,这是我去胡家疙瘩要的钱。” 老林家几口人一听这话,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珠子,赵彩霞直接憋不住,开口就问: “彦武,你竟然能从我爹妈手里要这么多钱?” 林彦武笑笑,把他和胡大队长商量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家里人说了一遍,老林家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抽冷气。 赵彩霞更是双眼发亮,喃喃自语: “这,这要是被我爹给知道了,不得气个半死?” 第五十七章当场死过去算了! 七天秋假过去之后,猫蛋和狗蛋满脸沮丧的回到三姑家,继续背上书包去念书。 粮食的事情他们自然也知道,回家试着提了两句,就被爸妈和奶奶轮番责骂,说他们是小白眼狼,自己吃的白白胖胖的,不体谅家里人的苦日子。 赵彩霞知道两个大侄子的心思,好生安慰了几句,安顿他们早早睡觉,第二天早起上学。 孩子们回到学校,一人交了二毛钱勤工俭学费,林彦武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底不由感叹,自己去找胡喜贵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秋风一天比一天冷,人们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往上加,忙碌了大半年的农民终于盼来了最期待的日子: 分口粮。 虽然粮食分下来依然填不饱肚子,但是老话说的好,家里头有粮心不慌。 胡家疙瘩的大队部,一筐筐的粮食放在空地上,家家户户都排着队,等着分口粮。 这几年情况好了很多,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口粮从以前的八两涨到了现在的一斤,这两年的收成不错,大队分粮食的时候,村干部稍微运作一下,一个人能分到380斤左右。 妇女一天的口粮从以前的七两涨到如今的八两,一年不到300斤粮食,但是收成好的时候能分到300斤。 十二岁以上的孩子一天五两,一年182斤粮食,丰年能有190斤左右,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年到头撑死了100斤粮食。 赵大田一家,四个大人,两个孩子,今年一共能分1560斤粮食。 换作以往,赵大田一家虽然高兴,但心底也带着几分忧愁,一千多斤粮食看着多,但这可是一年到头一家人的口粮,根本不够吃。 可今年,他们一家算是整个胡家疙瘩生产大队心情最好的,猫蛋和狗蛋在三姑家吃喝,他们凭白多了二百斤粮食,来年日子也好过一些。 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排队去领了粮食,马上就要轮到老赵家了,赵大田苍老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喜意。 “赵大田,1065斤。” 黄会计点名的时候特意抬头看向赵大田,眉宇间带着几分鄙夷。 老赵家算计亲家给他们养孩子这事儿,村子里就没有不知道的,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背地里骂的不知道多难听。 老赵的无耻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嫉妒,嫉妒他们没有个好闺女,能这么贴补娘家。 毕竟,猫蛋和狗蛋开春就去了他三姑家吃住,虽说老赵被逼着答应了一个月给九十斤粮食,可到现在七八个月也就给送了两个月。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们这就是看准了自家闺女心疼侄子,就往死里坑闺女。 “1065斤?” 赵大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来: “黄会计,这是不是算错了?” 黄会计装模作样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账本,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没错,你们家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是1560斤粮食。” “年初猫蛋和狗蛋去了他三姑家念书,一个月90斤粮食,林家山的林彦武前两天过来说了,你们家欠了三个多月的粮食,彦武同志知道你们家不容易,给你们算了三个月,也就是270斤粮食。” “什么?” 赵大田瞪大了眼珠子,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满脸不敢置信的问: “你们已经把粮食送到林家山了?” 黄会计很自然的点头:“那当然,老林家的伙食方圆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顿顿细粮还能见荤腥,听说五个孩子还天天喝奶粉呢,要你们九十斤粮食那真是你闺女有本事,能在老林家说话做主。” 说到这儿,黄会计脸上又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这么好的事情也就被你们遇到了,你满生产大队的问问,他们都眼巴巴的盼着呢。” 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这话,一个个点头如捣蒜,纷纷开口: “对呀,黄会计说的对,老赵你这是摊上好闺女了啊,如今这年头顿顿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有细粮和荤腥,一个孩子一个月就45斤粮食,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是啊,要我说你们老赵家做的也不地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们也不能为了儿子不管女儿的死活吧?” “就是,得亏人家老林家好说话,要不然就你们家这份做派,人家估计连你家彩霞也一并给你打发回来了。”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赵大田一张老脸臊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两张脸拉的老长,心里不停的咒骂着林彦武,只恨不得立刻就去林家山把他活撕了。 她们千防万防,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至于赵彩军,对于众人的冷嘲热讽他完全不在乎,抬头瞪着那些说闲话的人,大有一副“我们家就这样,有能耐你们也学啊”的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赵大田用力的呼气吸气,把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用尽了,这才压下心底的恼怒,继续问: “1560斤粮食,少了这270斤也不止1065斤吧?” 粮食都已经给了,肯定要不回来了,再掰扯下去无非是让人多笑话的几句。 黄会计点点头,开口称赞了一句: “老赵你虽然没念书,但是这账算的一点不错。” 众人一听这话,又是“哄”的笑了起来,感叹会计不愧是村干部,一句话就让赵大田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不像他们,只会老子娘的骂。 “如今是九月底,猫蛋和狗蛋腊月十五放假,也还有两个半月,一共是225斤粮食,我和大队长、会计商量了一下,干脆一并给了算了。” 黄会计说到这儿,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看热闹的胡喜贵。 胡喜贵也跟着点头:“嗯,这个事情我也知道,听咱村子里几个念书的孩子说,猫蛋和狗蛋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两个孩子。” “这也是人家老林家仁善,给你们免了九月的粮食,要不然可是三个半月呢。” “本来,我是想等着分完粮食之后再去找你说这个事情,既然如今说起来了,那我也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前两天彦武同志来的时候,我代表大队部和他商量好了,以后每年猫蛋和狗蛋的口粮分粮的时候就直接送到林家了,免得你们月月都要送,麻烦的很。” 赵大田一家听到这儿,只感觉五雷轰顶,心如死灰。 一个月九十斤粮食,一年十二个月,寒假放一个月,暑假放两个月,再加上秋假,一年起码要念八个月的书。 也就是说,他们一年要给老林家送720斤粮食,占了他们一家人口粮的一半了。 可偏偏,在外人看来他们把孩子送到老林家,还是沾了人家老林家的光,是天大的好事。 今天这一出之后,整个生产大队的村民都知道,他们家孩子在亲家家里念书,却不给亲家送粮食,到时候传出去,还不知道说的多难听呢。 最后,他们老赵家给了粮食还得了个臭名声,老林家拿了粮食还赢了个好名声。 这可真是…… 赵大田恨不得双眼一翻,当场死过去算了! 第五十八章实在是等不及了啊! 当胡家疙瘩的流言蜚语传到林家山的时候,林彦武家里已经开始修房子了。 开春的时候,老林还担心家里修房子材料不够,人也不多,可到秋天了,材料有了,来帮忙的人也不少。 而且,老林计划一间房子撑死也就一百块钱的标准,毕竟土房子用钱的地方相对少一些。 谁知道,林彦武去了一趟县城,直接拉回来三十万砖,把老林家院子外面的那块地堆得满满当当。 “彦武,这……这砖也太多了吧?” 林父林母目瞪口呆,这别说修房子,这就算修学校也够了吧? 林彦武摆摆手:“我算过,咱家一共盖五间房子,差不多得用这么多砖。” “你想盖五间砖瓦房?” 林父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一个压不住都可能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不然呢?” 林彦武摊摊手:“好容易盖一次房子,一步到位盖好就成。” 林父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亏他这些日子为了盖房子的材料头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然后,林彦武请了公社的建筑队,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老两口住两室一厅,给晓彦留一间屋子,自己也盖个两室一厅,大哥大嫂家盖三室一厅。 左右两边一间卫生间,一间厨房。为了以后方便,厨房做了隔间,分别垒了两个分开的灶台。 各种管道线路都提前留出来,以后村子里的条件好了,他再把暖气、水电都装上。 公社建筑对的方队长自记事起就一直跟着爷爷和父亲给人盖房子,到如今自己成了建筑队的队长,盖过的房子无数,还是头一次见人能把房子盖成这样的。 拿着手里的图纸一次又一次地跟林彦武商量,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前前后后不厌其烦,足足一个星期才把最终的图纸确定下来。 开工当天,老林家直接杀了一头猪,所有的工人和过来帮忙的村民全都吃得满嘴流油,往后几天的饭菜也都是顿顿见荤腥,吃完饭还给烟酒,一人喝两盅既不会醉,还能解乏。 老赵家也趁着这个时间过来帮忙,彩军和彩飞兄弟两个全都来了,不过赵彩军一向懒散惯了,一天到晚不是喝水就是上茅厕,干活不见人,吃饭第一名,还经常仗着自己是亲家,对其他人吆五喝六的。 后来,方队长看不下去了,去找了林彦武把赵彩军打发走了。倒是赵彩飞这个人,眼里头有活儿,做事也踏实,方队长对他印象不错,说以后建筑队有活儿忙不过来,找他帮忙。 老林家盖房子是整个生产大队的大新闻,一天管十来个人饭,依旧是顿顿细粮,有干的有汤,敞开了肚子吃。 为此,林彦武又特地去了一趟县城,找卫军买了一次粮食,用212拉回来。 老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在众人同心协力之下,五间房子很快就有了模样,这可是村子里第一家砖瓦房,村民不免又是一番议论。 等到十月底,房子终于盖好了,林彦武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态,又和方队长商量家具的事情,方队长自然高兴,亲力亲为,三天就把家具全都定下来。 至此,老林家的热闹总算是消减了大半,每日恢复正常生活,只等家具到了,再选一个好日子就正式入住。 这一天,林彦武穿着厚厚的棉袄,正在炕桌上继续自己的挣钱大计,突然听到外面有隆隆的汽车马达声,还有人群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放下笔,起身往外面看,就见大槐树上面的打谷场停了三辆小汽车,车上下来的人他只认识卫军和他那个当教育局局长的爹。 小汽车的马达声对于林家山的村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但一次性来三辆小汽车的情况,还是上次温教授平反的时候。 可以说,这些人的到来,连公社的领导都不知道。 三巨头被这动静惊动,急慌慌地出门查看,挤开人群往前面凑: “各位领导好,我是林家山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刘宝平。这位是赵桂生赵书记,这位是林青山林会计。” 为首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儒雅男子,生的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他身边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伸手跟刘宝平三人一一握手: “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你们好,我是省城钢厂秘书处的白孝平,这位是我们外事部的匡副部长。” 刘大队长三人一脸懵逼,脑子嗡嗡的,省城钢厂他们自然听说过,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单位,于他们这些老百姓来说,隔着天与地那么远的距离。 “匡领导好,白领导好。” 刘大队长激动得面红耳赤,说话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他能跟这样的大领导握手,足可以吹一辈子的牛了。 赵书记和林会计也跟两位领导一一问好,只见白孝平面带笑容,开口询问: “刘大队长你好,我们领导听说林家山生产大队有位名叫林彦武的同志,我们今天来就是找他的,能不能麻烦你带路去他们家?” 刘大队长一听这话,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带你们去,这就带你们去。” 说着话,赶紧头前带路,往林彦武家去了。 刘大队长走在领导旁边,感觉两条腿都在发软,眼前的一幕就跟做梦似的。 林会计和赵书记两人稍微落后几步,凑到以前跟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卫军身边小声打听着,卫军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匡副部长一行人的来意说明。 林彦武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自己家来了,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又是一番隆重的介绍之后,一行人去了林彦武家里,匡副部长看见炕桌上摆的翻译材料,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 “彦武同志啊,你的情况温教授都跟我们说了,他说你办完家里的事情自然会去钢厂报道的,可我们这左等右等,实在是等不及了啊!” 匡副部长一点架子也没有,和林彦武握手的功夫,抓住他的手就开始诉苦: “如今咱们外事部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厂里如今一些专业性的,重要文件的翻译工作,还都是温教授兼呢,可他毕竟太忙了,实在是顾不过来。” 第五十九章进省城 林彦武还来不及表现出什么反应,旁边听着的刘大队长等人却是惊得倒吸冷气。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个省城钢厂的大领导来到他们这穷山僻壤的小村子,竟然是为了请彦武去他们厂里上班? 这…… 天菩萨,他们是不是在做梦? 林彦武也没想到钢厂的人会亲自找上门来,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客气地请几人坐下,又招呼母亲和大嫂倒水,招待客人。 简单的一番客套之后,匡副部长表示希望林彦武能跟着他们一起去省城报名。 半个月之后厂里要迎接外宾,外事部虽然有几个懂英语的,可也只是有限的翻译工作,提起跟外宾交流,一个个脑袋恨不得缩到屁股里去。 钢厂的领导全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去省城大学找温教授帮忙,可温教授毕竟是一个人,还要负责省城大学整个外语系的教育工作,实在是生不出三头六臂。 最后,温教授被缠得没办法,只能把林彦武推出来挡枪。 本来,按照温教授的意思,是给高家沟公社打个电话,跟林彦武沟通一番,让他尽快到钢厂报道,但是钢厂的领导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决定亲自来请人。 匡副部长一番苦口婆心,林彦武没办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林父林母还没从儿子要离开的消息中反应过来,赵彩霞忙着帮小叔子收拾东西,白秘书表示厂里一切都会配,不用带太多。 就这样,小汽车从来到走,前后不到两个钟头,带走了林彦武。 林彦武是和卫军父子坐一辆车,钢厂的领导通过温教授得知了卫军父子,去了县城说明来意,然后让卫军开着车在前面带路。 “彦武,我就知道林家山那个小地方困不住你这条真龙,省城钢厂啊,这样的单位别说在咱们省城,就算在全国也是一等一的单位。” 卫军一边开车,一边侧过头跟林彦武说话,眉宇间是满满的羡慕。 林彦武笑笑:“等我在省城站稳脚跟了,你就过来玩几天。” 卫军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哎,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到时候你可不能躲着我。” 卫父坐在后面也很欣慰,卫军这小子长这么大,唯有跟林彦武结交这件事情干得最靠谱。 到了桃林县,卫军父子和各位领导打过招呼就分别了,林彦武被白秘书拉着上了匡副部长的车,匡副部长全程没什么架子,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林彦武两世为人,自然明白匡副部长完全看的是温教授的面子,跟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他记得后世,从省城到家里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可现在坐着匡副部长的车,足足走了五个钟头。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如今这个年代路不好,车速也不快,自然比不得后世油门一踩,一百迈打底。 等到了钢厂,已经是六点半了,匡副部长奔波一天,叮嘱了白秘书两句就回了自己办公室,林彦武被白秘书带着来到一处八成新的大院子。 院子里住了不少人家,这会儿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家家户户,大人小孩,说说笑笑的屋子里时不时就传出阵阵声音,很是热闹。 “彦武,这是咱们钢厂的家属院,本来按照你的级别应该要住干部楼的,不过干部楼那边现在没有空房子,就先把你安排到这院子来了。” “不过,八月份的时候,钢厂和政府已经开始协商修建一批新的干部楼,按照正常情况,两年之内肯定能建好,到时候肯定第一批给你安排。” 白秘书一边给林彦武解释,一边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五间正房中靠右的一间: “这间屋子各方面的条件都是这院子里最好的,里面的一应日常用品后勤处已经过来安置过了,你看还有什么缺的少的就跟我说,我再去后勤处领。” 林彦武进屋打量了一眼,屋子大概三十平米,前后隔间,日常用品一应俱全,便笑着开口: “这已经很好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白秘书跟他客气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了。 林彦武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折腾一天了还没吃饭呢,不过他是真不想自己动手,干脆出门去外面吃。 结果,一出院子就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笑哈哈地站在自己面前: “小同志,这院子里住的都是钢厂的,看你年纪轻轻的,这是毕业分配到咱们钢厂了?” 林彦武笑了笑:“大爷您好,我叫林彦武,今天来得匆忙还没去报道呢,等明天报道了也是咱们钢厂的一份子。” 花大爷虽然没打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不过还是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 “哎呀呀,看我老头子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我姓花,在这院子里住了三十来年了,大家都叫我一声花大爷。” “你这是还没吃饭吧?要不先去花大爷家对付一口?” 林彦武摇摇头:“花大爷,真是太感谢您了,不过还是不麻烦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街口有面馆,随便对付一口就成。” 花大爷笑呵呵地“嗯”了一声:“也成,你刚来熟悉熟悉外面的环境也好,都是厂里的工人,有什么需要你就张口。” 林彦武再次道谢,这才出了院子。 花大爷站在院子里,盯着林彦武的背影,一双浑浊的眼眸中散发出一道精光。 那间正屋,是院子里这些屋子面积最大,太阳晒得最好的,而且还是前后隔间,从过年开始他就在四处找关系活动,想把这间屋子弄到他儿子名下。 但是,街道办一直以他和儿子还没分家为借口不给办。上个月他咬牙动用了一部分棺材本,又是请人吃饭拉关系,又是花钱打点,街道办那边终于松口了,说等下个月办手续,让他儿子住进去。 谁曾想,这前后脚的功夫,空置了两年的屋子竟然就这么被人占了? 这要是拖家带口的,住这么大屋子花大爷还能理解,可今天来的这林彦武,明显就是个年轻小伙子,就算结婚了估计也没孩子。 顶多两口子,能用得了这么大的屋子? 林彦武自然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不过他一点不在意。 如今的条件不比后世,住房条件紧张,他一个人占了这么大一间屋子,院子里的邻居心里头肯定不舒服。 这花大爷,估计是第一个忍不住,急慌慌就凑上来探自己的底。 林彦武出了院子,走了三五分钟就到了街口,进去那家“老常面馆”坐下要了一碗面条。 第六十章恩人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早早起床洗漱,出了院子去街口买了包子油条垫吧了两口,就随着人群往钢厂去了。 这一片的院子住的的都是钢厂的员工,早上上班有骑自行车的,有走路的,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林彦武一到大门口,就见白孝平正在保安亭等着他呢: “彦武来了?吃饭没有?” 林彦武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白秘书,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您在这儿等我。” 虽然昨天一路上不管是匡副部长还是白孝平,都对自己表露出足够的善意,但林彦武心底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白秘书能给匡副部长当秘书,其他品质不说,心细肯定是一等一的,但是昨天下午到了钢厂,再到他送自己去了家属院,再到最后的离开,对于吃饭的事情半个字没提。 白秘书不知道他没吃饭吗? 当然知道! 但是,他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提出和林彦武一块儿吃饭,进一步加深关系,这说明什么? 白秘书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的是匡副部长。 吃饭、住房安排,再到白秘书说的干部楼现在没空房子,厂里正在盖房子,两年之内肯定能盖起来之类的话,其实都在说明一件事情: 能力,他们对于林彦武的能力并不清楚,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看在温教授的面子上。 尤其是那句“两年后干部楼建起来,肯定第一批给自己分”,听着是看重自己,实际上就是一句空话。 如果自己能力充足,可以在外事部站稳脚跟,两年后的干部楼不用说也有自己的。如果自己没有能力,估计也熬不到两年后。 说白了,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待价而沽,等着他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白孝平带着自己去了人事部,把入职手续办好了,又去见了外事部的一把手郑尚伟郑部长,也是五十来岁的年纪,个头很高,脊背挺直,看着像是从部队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看着颇有几分迂腐板正的意思,林彦武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郑部长说了两句场面话,就算见过了。 “咱们外事部还有一位孔副部长,不过这些天去首都出差了。” 白孝平一边和林彦武介绍,一边带着他进了一间大办公室,里面坐着四五个员工,齐齐抬头看过来。 白孝平和大家点头示意,带着林彦武往里面到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就进去了。 “聂主任,忙着呢。”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浓眉大眼薄嘴唇,留着长头发,人很漂亮,不过穿衣打扮显得有些老成。 “白主任来了?” 聂思行抬头见是白孝平,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白秘书笑容满面地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林彦武: “我这次可是来给聂主任你送人的,这位就是温教授推荐的林彦武同志。” 说罢,又转头看向林彦武介绍:“彦武,这位是聂主任,以后你就是跟着聂主任工作。” 林彦武客气地说了一声:“聂主任您好。” 聂主任看了林彦武一眼,眼眸中带着几分审视,脸上的笑容不变,不过心底已然生出几分不满来。 她要的是精通外语,甚至是可以和外宾沟通的专业人才,可厂里每次都给他塞的是些什么人? 不过,想想眼前这小子能跟温教授说上话,以后科室有什么重大的翻译工作,可以打发他去找温教授。 “欢迎你,林彦武同志。” 白孝平把人送过来就算完成工作,招呼了一声就回去工作了。 聂主任招呼林彦武坐下说话,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开口问: “彦武同志,你的入职手续都办了吗?” “聂主任,已经都办好了。” 聂主任点点头:“我听温教授说你不是本地人,那住宿方面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钢厂家属院,距离厂里十来分钟的路程。” 林彦武端端正正地坐着,领导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少说一个字。 聂主任“嗯”了一声,眉宇间的严肃融化了几分: “彦武,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吧,不知道你和温教授是怎么认识的?” 林彦武知道,聂主任已经开始衡量自己的价值,不管是为了温教授的面子,还是为了自己以后能在翻译一组站稳脚跟,他必须要有所表现: “温教授是69年下放到我们生产大队的,他住的地方距离我家并不远,一来二去的就熟了。说起来温教授也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哦?你们全家的恩人?” 聂主任被勾起了兴趣,温教授这样的大学者一旦下放,遭遇肯定不会太好,可林彦武竟然说温教授是他们全家的恩人? 在聂主任的预料之中,林彦武可能会说温教授是他的“恩师”而非“恩人”,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林彦武点点头:“是的,他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今年开春,我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情,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温教授便推荐我去县里的图书馆翻译资料,挣钱缓解家里的条件。” 聂主任一听这话,双眼之中明显多了几分精光,县级图书馆的翻译任务,虽然不算太难,但起码也得具有初级翻译证的水平。 看来,这林彦武多少也跟着温教授学了一点东西,就是不知道具体学到什么程度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翻译了几份文件,后来为了多挣钱就翻译了两本杂书,也就是靠着这个收入,全家人都能吃饱饭,我的侄子侄女都有钱上学,家里也盖了新房子。” 林彦武说到这儿,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说起来也不怕聂主任您笑话,我来的时候房子已经盖好了,但还没有正式入住呢,我是赶不上了。” 聂主任“哈哈”一笑,又问: “彦武,我有些好奇,能说说你翻译的两本书叫什么名字吗?” 她的心情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激动的是,如果林彦武真有一个人能独立翻译完一本书的能力,那她翻译一组就又添了一员大将。 忐忑的是,又害怕林彦武年轻气盛,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夸大其词。 林彦武自然明白对方的心思,当即把自己已经翻译好的两本书名说出来,随即又苦笑一声: “聂主任,温教授写信说推荐我来钢厂工作,本来我是打算住了新房之后才来的,结果来得太突然,县图书馆给我的翻译任务还没完成呢,我只好一起带来了。” 聂主任双眼发亮,看向林彦武的目光熠熠生辉: “哦?今天带书了吗?我能不能看看?” 林彦武摇摇头:“主任,书在我住处呢,这是私人工作,不能占用工作时间。” 聂主任看林彦武的目光更加满意了:“没事,咱们一组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完成本职工作,其他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哎,那就多谢聂主任了。” 林彦武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他就喜欢这样开明的领导。 第六十一章那你是怎么住进来的? 聂主任和林彦武谈完话,又起身带着他去了大办公室,给众人介绍一番: “这位是新来的林彦武同志,省城大学外语系温教授的高徒,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了,大家互相熟悉熟悉。” 五个员工很给聂主任面子,纷纷和林彦武客气两句,他也一一回应,然后走到聂主任指定的办公桌位置坐下。 “老葛,林彦武同志刚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多带着点。” 聂主任说完,就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 老葛名叫葛同舟是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身型匀称,长得也不难看,属于那种普通人。 “彦武,我叫葛同舟,他们都叫我老葛,你也跟着叫老葛,我先跟你说说咱们一组的工作内容。” 一个上午的时间,林彦武弄清楚了外事部的大概情况,一共三个翻译小组,主要负责各种外文资料的翻译工作,一部分是一些进口设备的安装和使用,还有一部分是进出口的一些合同、文件的拟定和校对。 一组主要负责翻译设备相关的内容,平常工作很轻松,只有在有新进设备的时候才会稍微忙碌一些。 熟悉完基本工作之后,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带上各自饭盒去打饭。 车间的工人是十二点开饭,其他人则提前半个小时,避免拥挤。 白面馒头,二合面馒头,面条,荤菜,素菜都有,林彦武打了一碗面条,浇上肉酱,又要了两个白面馒头,准备带回去晚上吃。 以林彦武的口味来说,饭菜的味道一般,吃饱喝足,跟一组剩下的四个同事也都混熟了。 姚鹏,郭兵,兰翠翠,陈燕燕,其中兰翠翠的年纪最大,学历也最高,是一组的顶梁柱,很多有难度的翻译工作都要她来完成。 姚鹏、郭兵和陈燕燕三人,年纪不大,言行举止之中隐隐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不错。 好在,林彦武刚来,这三人摸不清楚他的底细,也没有刻意针对他。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林彦武回到自己住处,进屋的时候碰到了院子里几个邻居,他虽然还认不全,但大家都认识他,全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 进了屋子,他放下饭盒准备生火,土炕一头靠着玻璃窗,一头靠着灶台,靠着灶台的这头有个炕洞,里头放着生火用的木柴和煤炭。 这些都是厂里后勤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林彦武直接拿出来生火,把馒头热了,就着热水填饱肚子,准备明天去买点米面鸡蛋什么的。 吃完饭,闲着也没事,林彦武给灶膛填了煤炭,搬了炕桌继续翻译工作。 现如今手上的这本资料,只翻译了一半多,他要抓紧点,早点翻译完寄回去。 本来,他还想着稳定下来之后去一趟温教授家里,但是从他住的地方到温教授的住处实在是太远了,坐公交车起码一个钟头。 他下班之后,有过去的公交,可没有回来的。 “砰砰砰,砰砰砰”外面有人敲门。 林彦武放下钢笔,抬头朝外面看,见花大爷正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朝里面看呢。 “花大爷来了?屋子里说话。” 开了门,把人请进来,林彦武提着暖壶倒了水,心底揣摩着花大爷的来意。 花大爷看起来乐呵呵的: “彦武啊,今天头一天上班还习惯吗?” “挺好的,有劳花大爷关心。” 林彦武对于这种扯皮的事情没有耐心,太耽误他挣钱了,于是就直接开口问: “花大爷,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花大爷干咳一声,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些许尴尬,不过想想自己儿子,还是厚着脸皮开口了: “彦武,按说你刚刚搬进来,我不好跟你开这个口,不过家里头实在是困难,所以我只能舍了这张老脸来找你。” 林彦武看了花大爷一眼,已然猜明白他的来意,自己才到钢厂,孑然一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恐怕也就只有这间屋子了。 “花大爷您客气了,咱以后就是一个院子的邻居。老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您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 花大爷抬头看了林彦武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满脸热情,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高悬着的心往下落了几分: “哎,哎,大爷就知道能进咱们钢厂的都是好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爷看你一个人住着,白天不在家,家里头冷冷清清的,不如把里屋赁给大爷,让我两个大孙子住,平常你不在,孩子他奶奶也能帮着打扫打扫,看看灶火什么的。” “放心,大爷不白住你的房子,一月给你一块五赁钱,对你来说多少也算是个贴补。” 他已经和老大商量好了,刚开始的时候让两个孙子过来,住些日子再和林彦武商量商量,让他去自家的里屋住,把他的这间腾出来让老大一家住。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要多给点赁钱,往后熟悉了,再慢慢商量。 林彦武依旧面带笑容,似乎一点没看出来老头的险恶用心: “花大爷,要是别的事情我还能想想办法,但是赁房子这个事情,我还真做不了主。” 花大爷眉头一皱,以为是林彦武的推脱之词,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哦?这房子你也是赁的?那也没关系,赁的也算你的,你也能做主。” 林彦武摆摆手:“花大爷您误会了,我是昨天才到省城,这房子具体什么情况我完全不知情。” “什么?” 花大爷吃了一惊:“那你是怎么住进来的?” 话音一落,他心思电转,又开始琢磨其他: 难道,林彦武住进这房子的事情,街道办完全不知情? 要是这样,他私底下再操作操作,房子是不是还能收回来? 至于林彦武,他爱上哪儿住上哪儿住,谁有空管他? 林彦武眉眼带笑,看了花大爷一眼,花大爷心里“咯噔”一跳,怎么感觉这小子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花大爷,是外事部匡副部长的秘书把我安排到这儿的,您老想要赁房子,我可以帮着问问他的意思。” 花大爷在钢厂当了大半辈子的工人,自然知道厂里有个外事部。 不过,那都是厂里的干部,读书人,虽然同属一个钢厂,但双方的差距不亚于云泥之别。 “你……你以前认识匡副部长?” 花大爷不想绕弯子了,直接开口询问,心底则暗暗吃惊,搞不好这次的事情自己办岔劈了。 “花大爷您说笑了,我也是昨天到的省城,怎么可能认识领导?” 林彦武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兜圈子的心思。 “彦武,看我这老糊涂的,忘记问了,你今天办入职是去哪个部门?” 花大爷脸上勉强扯出一点笑容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 第六十二章你……你这是在翻译英语书? “我入职外事部翻译一组。” 林彦武看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花大爷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你……你是干部岗?” 林彦武笑笑没有再搭茬,装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再说就过犹不及了。 “花大爷您放心,都是邻居,这房子的事情明天上班我就帮您问问白秘书。” 花大爷一听这话,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这,这就先不用了,不行我先去街道办问问情况。” 话说到这儿,花大爷也没什么心思再坐下去,又客气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林彦武起身把他送出门,见花大爷回了自己的房子,这才回去继续挣钱。 花大爷回了家,家里人都在炕上等着,两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最先沉不住气,不等他进门就问: “爷爷,怎么样,我和二旺能过去住吗?” 花大爷心底本就不痛快,一听这话顿时没好气地怒骂了一句: “住什么住,家里头这么大还不够你们住?” 儿媳妇薛珍珍一听这话,脸一拉叫了一声:“大旺,二旺,走走走,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然后带着两个孩子进了里屋。 花大爷一辈子有三男两女五个孩子,后来夭折了一男一女,如今就剩下两男一女。 老大也在钢厂上班,结婚之后一直在家里住,老二和老二媳妇在纺织厂,儿媳妇家里有能耐,给他们弄了一套房子,如今搬出去了。 三女儿嫁到汾城,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主要是一来一回太费事,还没地方住。 花富国等媳妇带着两个儿子进了里屋,这才看向自己父亲开口问: “爹,怎么回事?那小子不愿意?” 薛珍珍虽然生气进了里屋,但这会儿也站在门口竖起耳朵仔细听。 “诶!” 花富国重重地叹了口气:“昨儿看花眼了,还以为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随便哄骗两句,再拿话激两句,他下不来台,顺势就答应了。” “谁曾想啊,这小子看着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说话办事却是滴水不漏,房子的事情暂时不用想了。” 花富国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他和媳妇自从结婚就一直住里屋,有了大旺,两张单人床睡三个人,晚上别说动一动,就连翻个身都难,毕竟小孩子占地方。 有了二旺之后,大旺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前屋炕上睡,但是这也不方便啊。 虽说隔着一道门,但是夜深人静的,里屋有个什么动静,就跟拿大喇叭在屋子里喊差不多。 “他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那小子再厉害,他也是一个人,我们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怕他一个新来的不成?” 花母也着急起来。 花大爷一听这话,顿时黑了脸,带着警告的语气看向自己老伴和儿子: “我可告诉你们,千万别惹林彦武,知道他进厂在什么部门吗?” “什么部门?” 花富国见父亲脸上的表情不对,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好看。 “外事部,他小小的年纪在外事部上班,而且我刚才进屋的时候就见他炕桌上放着一本书,一看就不是中国字儿。” 花大爷说到这儿,又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满脸的心疼。 要知道,为了那房子他可是花了不少钱,如今突然来了一个林彦武,害得他花出去的钱也打了水漂。 “这……这,怎么能这样?” 花母也想到了那些花出去的钱,感觉心口疼得跟针扎似的。 花富国听到这儿,满脸沮丧,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进屋去了。 如果林彦武是车间的,那以他和他爹这么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还能斡旋一二。 可外事部…… 那里头出来的都是干部,说句难听的,人家拔根汗毛都比他们的大腿粗,是真惹不起。 院子里的住户算上林彦武,一共有八户,花大爷一家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他上门的那会儿大家都在自家门口听热闹呢。 本以为进去要好一会儿呢,谁曾想几句话的功夫就出来了,而且看他的脸色估计这事儿没成。 由此,大家对林彦武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第二天,林彦武特地早起,起床洗漱一番,出门去买菜。 诶,没有媳妇的日子不好过啊! 菜市场距离这儿不远,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林彦武昨天去街口吃面的时候,老常媳妇特地跟他说了一嘴。 一出门,就见右手隔壁的柳婶子正在提着一筐煤灰出来了,柳婶子45岁左右,男人在钢厂当电工,大儿子前年下乡回来之后也分配到了钢厂,分了房子搬出去住。 二儿子今年正是高三的关键时候,三儿子念初三,小女儿念初一,几个孩子是院子里最有出息的。 “彦武起来了?这是要去买菜?” 林彦武点头应了一声:“嗯,柳婶子,你也这么早?” “可不是,家里三张嘴吃了饭要等着念书呢,我是一点也不敢耽误。” 柳婶子说起三个孩子,脸上明显露出笑容来。 “柳婶子,家里头孩子都有出息,您和我柳叔以后都是享不完的福。” 对于和自己表露善意的,林彦武不介意说几句好听的。 果不其然,柳婶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甚。 其他几家这会儿才刚刚起,端着痰盂往外面走,也笑眯眯地跟林彦武打招呼,林彦武一一回应。 这个天气没什么太多的蔬菜,也就是土豆白菜粉条什么的,林彦武各样买了一些,又买了五斤肉。 这个时候人们都喜欢肥肉,有油水,林彦武喜欢吃瘦肉,所以他买的瘦肉多一些,肥肉准备回家炼油。 把东西都放好了,街口买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垫吧垫吧,就跟着人潮大流去上班了。 林彦武特地把正在翻译的书带上,这是昨天和聂主任说好的。 推门进了一组办公区,里面空空荡荡,他是第一个来的。 林彦武把东西放好,拿了块抹布把桌子擦干净就开始干私活儿。 现成的办公桌,现成的纸,现成的钢笔,就是比在家趴炕桌上舒服多了。 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八点,等到八点半,其他几人才慢慢悠悠地来了,一见林彦武已经在埋头工作了,不由有些好奇: “彦武?你第一个来的吧?今天有任务?” 老葛凑过来看了一眼,见他正对照着一本全英文的书翻译,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这是在翻译英语书?” 第六十三章这最难的部分可要你来 林彦武抬头一看,见办公室几人全都来了,老葛更是凑到自己身 边看个不停,随即笑道: “老葛,我这是来的太着急了,在县图书馆领的任务还没完成呢,这不想着赶紧完事了给人寄回去交差。” 姚鹏几人也都凑过来看,兰翠翠是一组唯一的中级翻译员,拿起林彦武书桌上的英语书翻了几页: “这是动物类的科普书籍?” 林彦武点点头:“兰姐好眼力,这本书主要写的是拉丁美洲的动物分布情况。” 至于姚鹏三人,看着那书全都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整个一个它可能认识我们,但是我们完全不认识它的模样。 “哎呀,这下子咱们一组可算是来个顶梁柱了。” 老葛伸手用力拍拍林彦武的肩膀:“以后见着二组三组,咱一组也能挺直腰杆了。” 几人说话的功夫,聂主任也来了,兰翠翠立刻眉开眼笑地把林彦武翻译书本的事情告诉聂主任,聂主任大喜,看向林彦武的眼神都在发光。 “好好好,咱们一组可算是添了一员大将。” 一上午的时间,姚鹏三人全都围着林彦武转,又是倒水,又是泡茶的,殷勤的不像样子。 他们三个虽然出身挺好,被安排到了外事部,清闲的时候多,但一有任务就麻爪了。 一份简单的翻译资料,其中大半的词语他们都要查字典,如今有了林彦武这么个大能人,可不得尽可能地搞好关系,以后求着他指点一二。 下午一上班,办公区就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几个文件袋径自走向兰翠翠: “兰姐,这是一份需要翻译的资料,麻烦您了。” 兰翠翠点点头:“什么时候要啊?” 来人腼腆地笑了笑:“这是前些日子新进设备的使用说明,车间要得急。” 林彦武这会儿正埋头翻译呢,听着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扭头一看,不由有些意外: “包俊才?” 包俊才正是和郝佳、万欣雅、蔡燕子同一批下乡的知青。 虽说当初在林家山,林彦武和包俊才不太熟悉,但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钢厂见了,不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来人扭头一看,见到林彦武也是满脸的惊讶: “林彦武?” 林彦武脸上露出笑容来:“俊才,你回城被分到钢厂外事部了?” 众人一见林彦武和高俊才认识,全都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听热闹。 包俊才点点头:“是,没想到你也来这儿上班了?是温教授给你安排的吧?” “嗯,我记得万新雅也是晋城的吧?你们回来有联系吗?” 林彦武心底有些惊讶,包俊才在林家山的时候,各种农活儿干得很利索,压根看不出来是省城来的。 包俊才笑笑:“她被分到小学当老师了,改天约着好好叙叙旧。” “嗯,成,我住这儿,你下班有时间就来找我。” 林彦武看得出来,包俊才在这里似乎有些不自在,于是给他写了自己的地址。 包俊才拿了地址,就转身出去工作了。 兰翠翠把材料拿到手,打开简单看了看,按照难易程度给都发了一页,轮到林彦武的时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彦武,你的水平是咱们小组最高的,这最难的部分可要你来。” “好。” 林彦武点头应了一声,接过文件打开大概扫了两眼,然后拿起笔开始唰唰地翻译起来。 其他四人一见他这下必有如神的状态,一个个羡慕的牙都酸了。 一页的内容,林彦武十来分钟就搞定,然后起身交给兰翠翠: “兰姐,这是我翻译的内容,你看见有什么问题。” 兰翠翠接过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手笔走龙蛇的楷书,看得出来这字是特意练过的。 然后,对照原文逐一查看,只是短短的一段内容就看得她双眼发亮,异彩连连: “彦武,你这还是藏拙了啊,这水平我敢说咱们三个翻译小组加起来也没你高。以后我这校稿的任务可要交给你了。” 林彦武正想客气两句,结果还没张口见兰翠翠拿起手上的稿子: “彦武,我这有个不明白的地方,这个单词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放在这里怎么也翻译不通。” 林彦武看了兰翠翠一眼,见她像是真心请教,没有其他不好的心思,就低头看了看,又结合上下文解释了几句。 “哎呀,你说得真好,我怎么就没往这方向想呢,就是这个意思。” 兰翠翠高兴地眉开眼笑,赶紧低头翻译。 林彦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中途老葛他们也时不时地过来询问一些问题,林彦武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 一份文件十六页,按照一组以前的速度,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交出来。 结果,有了林彦武这个“大杀器”,到下班的时候就全部完成了,然后由兰翠翠交到聂主任办公室,聂主任签字,再送到车间那边。 聂主任从兰翠翠口中得知林彦武的能力之后,心中更是喜悦,约好星期天请大家吃饭。至于今天下班,她要去好好感谢感谢白主任。 “铃铃铃……” 下班的铃声响起,一组几人喜气洋洋,眉飞色舞地从各自的工位上起身,穿上厚外套,戴上帽子,围巾、手套准备下班。 “彦武,今天下午小包可能会去找你,但是明天下班的时间一定要空起来,哥几个要好好感谢你,请你吃饭。” 姚鹏最先嚷嚷起来,他今天的翻译任务,不能说全是林彦武帮他翻译的,只能说林彦武帮他翻译了九成九。 不是他不努力,主要是他认识的英语单词有限,今天这种难度的翻译任务,实在是为难他了。 “对对对,彦武,咱可说好了,我预定后天。” 郭兵也跟着叫了一声。 “那我预定大后天,大家都来啊,咱们一组好长时间没有这么乐呵了。” 最后是陈燕燕这个不输豪杰的巾帼英雄。 老葛业务能力虽然比不上兰翠翠,但也比他们三人强太多,再加上家里头条件一般,人到中年还要养家糊口,因此只是跟着笑。 但是,翻译的事情,林彦武也帮了他不少。 兰翠翠看出他的局促,当即笑道: “老葛,咱俩儿有福了,接下来三天都跟着吃大户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经过翻译二组和翻译三组门口的时候,见几个翻译全都埋头工作,不由叫得更大声了: “下班喽下班喽,这么冷的天气得回家烤火。” “哎呀,天气这么冷适合吃涮肉,要不咱吃涮肉吧!” “烤肉也行,我喜欢烤肉。” 姚鹏三人叫得最欢,回应他们的是两声“砰”“砰”的关门声。 “哈哈哈,让你们平常嘚瑟!” 郭兵朝二组三组冷冷哼了一声,可以拔高嗓子喊了一句,引来陈燕燕和姚鹏两人的连连附和。 第六十四章这才是合格的上班人 林彦武看着这三人的幼稚举动,觉得他们哪是什么外事部的干部,分明就是一群没有长大的孩子! 老葛笑着给林彦武解释道:“我们一组的翻译业务能力相对差一些,平日里总被二组和三组压着,他们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气呢。” 林彦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不过,对于老葛的那句“业务能力相对差一些”表示怀疑。 “二组和三组跟咱们翻译的资料一样吗?” 他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也想借此机会从侧面看看二组三组的水平。 兰翠翠在旁边点头:“差不多,一般情况下回来新设备,需要翻译的内容都是安装说明和使用说明,咱们翻译了安装说明,那使用说明就是他们两组。” 林彦武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估计,二组和三组水平也就比一组强了那么一丢丢。 一行人下了班,其他人都骑着自行车回家,林彦武腿儿着到了大门口,就见包俊才站在那儿等着他了。 “俊才” 他笑吟吟地叫了一声,包俊才抬头看过来,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彦武。” “你住哪儿?”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初冬的风如同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森森的疼。 “我住宿舍。” 包俊才答了一句,林彦武有些意外。 十分钟的路程,到了街口林彦武买了点猪头肉,正想去对面的供销社买瓶酒,结果被包俊才拦住了: “我带酒了,不用买。” 回到院子,上班的爷们都回来了,林彦武跟几家一一打过招呼,然后带着包俊才进了自己屋子。 屋子里冷锅冷灶,两人一起忙活着,生火,起锅烧水,没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家里还有点肉,咱整点米饭,炒两个菜也好喝酒。” 林彦武一边说着话,把需要的食材一一拿出来,包俊才也洗了手帮着忙活。 一个小时之后,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出锅,林彦武又炒了个土豆片烩肉片,辣白菜,凉拌猪头肉,炒鸡蛋,两个人四个菜,算是难得的好饭。 一人一大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家里没有酒盅,直接倒在搪瓷缸子里喝。 一直放在灶台上的酒这会儿已经热腾腾的,两人什么都没说,先碰了一个,酒水入腹,只感觉浑身的寒气被驱散了许多。 “呼……” 包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吃了一口白花花的大米饭,他忍不住的感叹道: “这米饭可真好吃,不怕你笑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吃大米饭,从小到家家里就没见过这东西,也就别人熬粥的时候看见过。” 林彦武笑了笑:“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吃,先垫吧两口,肚子里有食了再喝酒,免得待会儿难受。” 包俊才不再客气,几筷子下来,碗里的大米饭也少了大半,盘子里的才也清了一半,林彦武的速度跟他也差不多了多少。 “俊才,你这年纪也不少了,如今又有这么个好工作,有没有对象啊?” 林彦武半是好奇,半是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说话的功夫,还举起搪瓷缸子跟包俊才碰了一下。 包俊才轻笑一声,眉宇间多了几分自嘲:“就我这样的,谁看得上?” “哈哈哈,俊才你这话说得可就谦虚了,就你这条件估计姑娘都能踏破家门了吧?” 林彦武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包俊才年纪轻轻就能分到钢厂这么好的单位,模样又不赖,多的是姑娘愿意和他过日子。 酒水入腹,包俊才整个人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苦笑一声: “彦武,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之所以能分到钢厂来,凭的是我妈。” “我爸是省日报的编辑,年轻的时候跟着领导下乡视察工作,我妈当时刚嫁到那个村子就死了男人,被安排在炕上伺候我爸。” “那一晚上有了我,我妈一个寡妇有了孩子,在那个年代的处境有多艰难可想而知,她托人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爸,我爸让她把孩子打了。” “可是,我爷爷奶奶,也就是我妈的婆家不同意,他们觉得反正自家儿子死了,留下我也算有个顶门立户的,再说我那个亲生就给捎了这么一句话,我妈想打个孩子不容易,我就这么被留下了。” “我和我妈处境在十年之后,我爷爷奶奶过世才好了一些,再后来知青下乡,我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突然找上门来,认了我这个儿子,让我下乡。” “我妈那两年身体很差,强撑着去找了我爸一趟,让他答应以后一定要对我有个交代,要不然死也不会放过他。” “这份工作,就是我那个亲生父亲对我的交代。”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包俊才拿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酒,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林彦武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包俊才竟然有这么个遭遇。 “那伯母现在……” 他有些侥幸地问了一句,或许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 包俊才闻言,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从城里回来就走了。” 林彦武感觉心底像是被塞了一块石头,沉沉的,闷闷的。 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专找苦命人啊! 包俊才抬头看了看林彦武,脸上缓缓露出笑容来: “彦武,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林彦武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举起搪瓷缸子跟包俊才又干了一个。 包俊才或许是憋了太久,如今把这些话说出来,又喝了酒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彦武把炕桌收了,碗筷盘子什么的洗干净,打了热水泡了泡脚,见外面的天黑了,也就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醒来发现包俊才还在睡,推了他一把: “俊才,赶紧起来上班了。” 很快,两人洗漱完,一块儿出门上班。 刚一开门,就见隔壁花大爷家的门也开了,出来一个二十八九的年轻人,见到林彦武和包俊才稍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小林啊,去上班?” 林彦武点点头:“嗯,富国哥你好。”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花大爷的大儿子花富国,他的目光在包俊才身上扫过,嘴里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随即快步出了院子去上班。 林彦武和包俊才两人也没多想,去街口早餐铺子垫吧两口,跟着人流往钢厂去了。 八点准时上班,路过二组和三组,见他们的办公区的人已经来齐了,一个个埋头工作。 “啧,这才是合格的上班人!” 林彦武感叹了一句,等到了三组…… 好嘛,空空如也,他又是第一个来的! 第六十五章你请我们喝点酒暖暖身子? 半个小时之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进了办公室,姚鹏三人几乎是前后脚进来。 “刚才路过二组三组,办公室大门紧闭,也不知道埋头干了多长时间。” 姚鹏说话的功夫,把手里的一截油条全都塞进嘴里。 郭兵“嘿嘿”笑着:“那可不,说不准熬了个通宵也有可能。” 陈燕燕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老葛虽然没有说话,脸上也带着一丝畅快之色,显然心情大好。 很快,聂主任也来了,不过她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还跟着两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 两人一进来,目光齐齐落在林彦武身上,最前面一人更是直接开口: “聂主任,这就是白主任给你们一组送的栋梁之才?” 落后他一步的男人眯着眼睛打量林彦武,也跟着附和: “确实年轻有为,听说是省城大学温教授的高徒?” 林彦武没有说话,这两人说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聂主任仿佛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意图,只是笑眯眯地给林彦武介绍: “彦武,这两位是二组的徐主任和三组的郝主任,昨天小包送过来的材料,他们两组还没翻译完呢。” 徐主任和郝主任听到聂主任最后一句话,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几分。 林彦武从工位上站起来,客气得跟两位主任打招呼: “徐主任好,郝主任好。” 两位主任点点头,随即跟着聂主任一块儿往办公室去了。 对于上班一族来说,摸鱼是个技术活儿,在领导面前要既显得自己忙的不可开交,又不能真正的累着自己。 不过,在一组来说,显然不需要这门技术。 聂主任虽然看着严肃,但对手底下几人的要求并不严格,只要不耽误正事,其他一律不管。 甚至,像林彦武这样的,公然在上班时间,用办公室的笔墨信纸翻译,给自己干私活儿,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 三位主任一进办公室,打着请林彦武指点工作名义的郭兵就搬了把椅子,坐在林彦武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彦武,那两个主任可没憋好屁,他们这会儿肯定想着怎么把你挖走呢,你可一定要把持住,不要被他们骗了。” “啊?还能这么操作?” 林彦武有点意外,他听说过“借调”,也知道私底下挖人的,这直接找领导挖下属的骚操作,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聂主任能同意?” 不是他自的,是这一组的业务水平摆在这儿,自己的能力聂主任多少也知道一点。正常情况下来说,只要她脑子没病,就不会把自己让出去。 姚鹏竖着耳朵听了两句,这会儿也坐不住了,赶紧凑过来,小声说道: “聂主任当然不同意,姓徐的和姓郝的就是故意的,以前咱们一组也不是没有水平不错的,但是每次一出点风头,那两位闻着味儿就来了,先是光明正大地和聂主任商量。” 说到这儿,姚鹏轻轻地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黯淡。 郭兵接着说:“然后,他们就会私底下接触,利用关系把人调过去,最后还要过来好心告知聂主任一番。” 林彦武明白了,放在后世,这就是妥妥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今二组三组,有几个就是从我们一组出去的,哼,跟着那两个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燕燕也小声补充了一句。 办公室的门开了,徐主任和郝主任两人出来了。 经过林彦武的位置,两人刻意停下脚步,徐主任开口说了一句: “年轻人有朝气,只要好好干,将来肯定有出息。” 林彦武笑笑:“借徐主任吉言。” 徐主任哈哈一笑,和郝主任联袂而去。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工作的时候,兰姐和老葛都在自学英语,以前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能自己慢慢理解,如今有了林彦武,直接过来询问。 姚鹏三人也学,但是学一会儿玩一会儿,远没有兰、葛两人刻苦。 下午下班,姚鹏招呼几人去福满楼吃饭,这是提前说好的,没什么意外情况。 福满楼是钢厂下属的国营饭店,专门用来招待客人,据说是钢厂某位大领导的小舅子在操持。 贵是贵了点,但是服务态度很好,饭菜做得一绝。 姚鹏几个人显然是常客,和饭店的工作人员很熟悉,一进门就相互打招呼,菜显然是提点好的。 几人入座,姚鹏把菜单递给林彦武: “来来来,彦武,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点的都是我们几个喜欢的,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没有提前点。” 林彦武也没客气,接过去点了两个价格中等的菜,服务员很快就上了菜。 六个人,四个硬菜,两个素菜,一个汤,一人一碗面,两瓶十年的汾酒。 陈燕燕和兰翠翠两位女士只是刚开口和大家干了一杯,其余时间喝饮料,主要是姚鹏四个老爷们推杯换盏,说个不停。 姚鹏几人虽说业务能力不行,但是长袖善舞,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宾主尽欢。 四个人两瓶酒,一人半斤的量,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 一出饭店,冷风一吹,全都精神了不少,兰翠翠和陈燕燕两人住得有点远,天黑走路不太安全,姚鹏四人就两两一组,先送她们回家。 林彦武和郭兵一组,郭兵骑着自行车,林彦武坐在后面,刚开始的时候还好,结果走了一会儿自行车晃晃悠悠的,郭兵的腰跟着自行车一起摆。 林彦武无奈,只能自己骑着,带着郭兵跟着兰翠翠一起走。 还别说,这大冷天的,好人早就回家了,可他们真就在路上碰到两伙儿街溜子,冻得龇牙咧嘴地还在压马路。 林彦武不由感叹,如今这社会,做什么都不容易啊! 自行车骑了半个小时才把兰翠翠送回家,两人又原路返回,郭兵已经抱着林彦武的腰睡着了。 折腾到了晚上八点,林彦武才缩着双手往家走。 出了钢厂大概走了五六分钟,林彦武突然停下了脚步。 迎面走来三个缩头缩脑的男人,两只耳朵冻得通红,一边走一边伸手哈气。 “兄弟,这么晚了能遇见也是缘分,哥三个实在冷得不行,你请我们喝点酒暖暖身子?” 为首一人向前一步,抬头看向林彦武,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 他说话的功夫,身后的两个人也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林彦武。 第六十六章办案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蛮干! 林彦武站在原地,伸手狠狠揉了揉两边的脸颊,很难用言语表达此刻的心情。 说实话,他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畏惧没有,反而莫名地生出几分新鲜感来。 “小子,哥几个在跟你说话呢,你聋啦?” 其中一个酒糟鼻子向前一步,作势就要动手。 林彦武双手一摊:“不好意思,我没钱。” 为首一人一听这话,双眼圆瞪,张口怒骂: “放你娘的屁,钢厂当干部得能没钱?你丫的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吧?” 林彦武双眼一眯,仔细打量领头这人,二十来岁的模样,上身穿着一件半灰不黑的旧棉袄,头上戴着的火车头帽还打了几个补丁,帽檐垂下来遮住了耳朵。 一张脸冻得通红,手上也没戴个手套,时不时地凑到嘴边哈气,眼神中透露着几分清澈的愚蠢,一副脑子没全长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今儿不拿出五十块钱,信不信猴爷我卸你一条腿?” 猴子迎着林彦武的目光,色厉内荏地威胁了一句,手腕微微一抖,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朝林彦武比划了两下。 林彦武一直盯着猴子,没有错过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害怕。 “你……这一趟挣多少钱?我给你双倍,怎么样?” 此话一出,不等猴子有所反应,他身后的两个小弟率先憋不住了,瘦脸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 “真的?” 林彦武点点头:“真的,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的就成!” 瘦脸“嘿嘿”一笑,正要回话,就见自己老大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破口大骂: “出来混,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点原则?区区十块钱就想收买我们?” 瘦脸“哎吆”一声,揉了揉屁股,看了自己老大一眼,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旁边的小刀伸手扶了他一把,随即又朝猴子露出个笑脸来: “对对对,大哥说得对,出来混要讲原则的。” 林彦武看着眼前这一幕,莫名喜感又加深了几分。 啧啧啧,不愧是出来混的,还讲原则! 不过,这外面死冷寒天的,他可不想没完没了的演下去,早点完事早点回家: “行了,识相的就赶紧滚吧,知道我是钢厂的干部还来找麻烦,以后不想混了?这地儿离钢厂可不远,别一会儿保安过来巡逻,把你们弄进去,那可不是五块钱就能解决的。” 事实上,他刚才已经看见了,有两个保安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但是没过来。 刚开始他还以为人家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管。 可,他们一直站在暗处不走,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如今这年代,像钢厂这样的大型的国营单位,有着非常大的自主权力,林彦武身为钢厂的员工,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情,钢厂的保安是可以直接出动抓人的。 甚至,抓人之后,可以直接审完,再移交派出所。 如果碰上特殊情况,派出所还要向钢厂保卫科借人维护治安。 “你……你未免也太不把……” 猴子感觉自己被人轻视了,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匕首,想要逼迫林彦武屈服。 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见林彦武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这么冷的天,你们不嫌冻,我还想回家呢!” 一脚踹完猴子,目光又在剩下两人脸上扫过,然后转身就朝那两个保安的方向过去了。 猴子三人自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从他们出来混到现在,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你他妈的……” 猴子怒意上头,嘴里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就朝林彦武去了。 林彦武听到身后有动静,立刻快走两步大叫起来: “同志,这里有人持刀伤人!” “快快快,这边有情况,持刀伤人,大案子!” 两个保安一边大叫着,一边朝林彦武的方向冲过来,身后不远处又跟着跑出来三四个保安。 这个年代,保安想要往上爬也是要业绩,要立功的,办理一个持刀伤人的大案子,和阻拦意图行凶的歹人,完全是两码事。 他们队长经常教育他们,办案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蛮干! 猴子三人见到这架势,顿时就吓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跑啊!” 关键时候,还是瘦脸精明,大叫一声率先跑出去。 然而,刚跑没两步,就被一个保安扔出去的警棍狠狠砸在后背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摔倒了不要紧,紧跟他的小刀来不及反应,直挺挺地就扑他身上了。 至于猴子,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保安,直接双手抱头,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 四五个保安很快冲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控制住了,旁边一个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刀疤脸保安走过来,笑着跟林彦武握手: “林翻译您好,我叫姜尚武,是东门保安一队的队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工作不到位,让您受惊了。” 昨天一大早,白主任就在门口等着给林彦武办理入职手续,姜尚武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 白主任那是什么人物? 外事部匡副部长的秘书,在外代表的是匡副部长的面子。 姜尚武知道,虽然钢厂的工人见了自己,全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姜队长”,但他们这些保安大领导眼里,不过就是看门狗而已。 也就是白主任这个人平常随和一点,凑到一块儿了还能跟他们说两句话。 林彦武摘下手套跟来人握手: “姜队长太客气了,我感激你们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说不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旁边的猴子听了这话,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比那六月飞雪的窦娥还要冤枉几分 “我……我压根没想……” 刚说了几个字,身边一个保安直接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冷冷喝道 “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猴子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出来混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冤枉人的。 “哈哈哈,林翻译,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家休息,那三块料交给我们,明天上班之前保证给您料理得明明白白的。” 姜尚武心里头很高兴,这个林翻译虽然年纪轻轻就得了领导看重,但却没有一点傲气。 “成,那就麻烦姜队长和其他同志了,他们可是很讲原则的。” 林彦武说到最后,特意看了猴子一眼,脸上又露出几分笑容来。 猴子一听“原则”二字,刚刚勉强直起的腰立刻又弯了,本就龇牙咧嘴的一张脸看着比死了爹妈还难过。 第六十七章车间出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早早起来,生火热了两个包子,煮了两个鸡蛋,就着热水吃了,出门上班。 一出门,正好碰见花大爷父子也去上班,花富国抬头看了一眼林彦武又迅速低头,花大爷乐呵呵地跟林彦武打招呼: “彦武,去上班啊?” “花大爷,富国哥,咱一起走?” 林彦武笑吟吟地回了一句,花富国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没有说话,花大爷乐呵呵的点头答应了。 等到了东门,姜尚武早早就在门口站着了,远远地看见林彦武就过来招呼: “林翻译早啊。” “姜队长,这么早就来上班?” 林彦武也客气一句,花大爷和花富国父子见到姜尚武这个煞神,吓得脖子一缩,低着头赶紧往车间去了。 “怎么?认识他们父子?” 姜尚武看了花家父子一眼,随意问了一句。 “哦,我们住一个院子。” 林彦武也随意回了一句,跟着姜尚武去了保安科办公室说话。 一进办公室,姜尚武亲自提着暖壶给他泡了一杯茶,这才说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三块料不是什么硬骨头,带回来随便吓唬两句就什么都交代了。” 林彦武点点头,只听姜尚武继续说道:“他们三个说是前天晚上蹲在一个暗门子女人房门外听动静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里面的人说你初来乍到,是头肥羊。” “什么?” 林彦武稍微皱了皱眉头,这事情难道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姜尚武点点头,眉宇间多了几分狡黠的笑容:“兄弟们连夜去把那个女人提过来问话,你猜猜前天晚上在她那儿过夜的是谁?” “花富国?” 林彦武心头一动,说出自己的猜想。 毕竟,自己刚到省城,认识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猴子三个街上的混子,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是钢厂的干部? 姜尚武立刻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点不错,而且猴子三人还交代,说你和一个男人……” 说到这儿,姜尚武嘬了嘬牙花子,忍不住摇摇头。 林彦武仔细想了想,他和包俊才一起吃饭的时候,包俊才喝多了,晚上就在自己那儿睡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出门上班的时候,正好碰上花富国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满脸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姜尚武哈哈一笑,用力地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那女人也交代了,猴子三人经常去她房门下听墙根,花富国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而且还说你跟一个男人……” 林彦武的嘴角狠狠抽了抽,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好在,姜尚武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不过你放心,那女人是个明白的,没敢乱说话,至于那三块料,本来打算拿这个事情跟你敲一笔呢,也没传出去。” “这可真是……” 林彦武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满脸感激地看向姜尚武: “姜队长,这个事情真是多亏了你,星期六下班我在福满楼摆一桌,感谢大家。” “哈哈哈,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你了。” 姜尚武一点没客气,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上午没什么事情,林彦武抽空给家里写了封信,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说,让家里不用挂念。剩余时间要么干私活儿,要么和姚鹏几人讨论一些词汇的翻译。 不得不说,翻译一组的业务水平虽然不咋的,但是学习氛围一点不差。 而且,最让林彦武喜欢的一点是,同事之间关系和睦,不存在明争暗斗拉帮结派这一套。 下午时候,包俊才急匆匆地过来了: “彦武,你现在手头有事儿吗?” 林彦武摇摇头:“没事儿,俊才,出什么事了?” 包俊才急急慌慌地开口:“车间那边出了大问题,有工人因为操作设备不规范受伤了,二组和三组的翻译都在那边,但是谁也找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正当这时,聂主任也从外面进来,朝林彦武说道: “大家把手里的工作停下,都跟我去车间那边看看,出事了。” 众人很快跟着聂主任和包俊才到了车间,只见一台锃光瓦亮的新机器旁边站了不少人,所有人都穿着工服,戴着工帽,徐主任和郝主任也在。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阴沉的职工,姚鹏距离林彦武最近,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们是二组和三组的。” 随着聂主任的到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为首一个戴着安全帽,看起来有六十来岁的男人迎过来看向聂主任,递过来两份文件: “小聂,让你的人看看,操作手册是不是在翻译的过程中出问题了?” 听到这话,徐主任和郝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机器的组装部分是一组负责翻译的,使用说明是他们两个小组负责的。 聂主任直接接过文件递给林彦武,林彦武也没多话,拿起两份资料仔细查看起来。 趁着这个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彦武的身上。 这两天的外事部,看似风平浪静和以前没区别,但是匡副部长亲自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请了一个据说是“温教授徒弟”的翻译进厂,暗地里有不少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 他们和匡副部长乃至聂主任一样,全都在等着看林彦武的表现,也有一些是在等着看他出丑的。 本以为要等到半个月以后的外宾接待,没成想机会来得这么快。 林彦武似乎一点没有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两份文件,一一对照着。 现场也陷入一片死寂,很多人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一个最终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分秒之间似乎隔了一年那么长,终于…… 林彦武抬起了头,他看向聂主任沉声开口: “这个地方,原本和翻译出来的内容不相符。” “啪”“啪” 无声之中,似乎有两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徐主任和郝主任脸上。 站在两人身后的几个翻译员,更是瞪着林彦武,双手死死握拳,额头的青筋仿佛随时都可能爆裂。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此刻的林彦武恐怕早已经死了千八百次了。 林彦武没有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他只是用一种平缓又冷静的语气说道: “这个地方,原文是操作时一定要戴绝缘橡胶手套,避免触电。翻译的内容只说要戴手套,没有刻意强调是绝缘手套。”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向面前站着的这位六十来岁的工程师,沉声问: “是不是触电了?” 老工程师点点头,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是的,触电的第一时间就断电了,但是这台机器的功率太大了……”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思,那个受伤的工人恐怕好不了。 第六十八章各方心思 林彦武没有再说话,那位工程师则是扭头看了徐主任和郝主任一眼,随即又转过头看向林彦武,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林翻译,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帮着看看其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林彦武扭头看向聂主任,见聂主任面带鼓励地点点头,他答应一声,又开始对比原文和翻译的内容。 工程师扭头示意一下,身后立刻有个年轻小伙子去拉林彦武: “林翻译,咱们去办公室坐着看吧。” 林彦武道了声谢,很快跟着小伙走了。 徐主任和郝主任两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深知再留下来也只会自取其辱,于是便开口: “成工,我们先走了。”“成工,你们先忙着。” 成工沉着脸点点头,等两个翻译小组的人全都出去了,这才看向聂主任,脸色也平缓了几分: “小聂,这位就是温教授推荐的人?” 此时此刻,聂主任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把上翘的嘴角压下去。 这几年来,一组一直被二组和三组联合打压,以往这种情况下,灰溜溜滚蛋的都是自己和一组的成员。 聂主任心里知道,她今天能在徐、郝二人面前扬眉吐气,凭的都是林彦武这个新入职的员工。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她势必尽最大的力气将林彦武留在一组。 “是的成工,林翻译虽然年轻,但是本事不小,在老家的时候就靠着给县图书馆翻译文件改善生活,如今就算入职钢厂,也会利用业余时间翻译一些科普类的知识性书籍,提高自身能力。” 聂主任说话的时候,嘴角终于不用压着了,因日常打扮看着略显老气的面容也因此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成工一听这话,双眼一亮,立刻追问道: “他还能翻译书籍?” 聂主任点点头:“我问过我们一组的中级翻译兰翠翠同志,她说林翻译的水平不在他之下。” 成工点点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没有再搭理聂主任。 聂主任对此习以为常,成工的在厂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工程师,能力和资历都摆在那里,脾气上来了就连厂里的大领导也不搭理。 徐组长和郝组长两人回了办公室,先是把各自的组员臭骂了一顿,随即又出了办公室,在走廊汇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二组 八个翻译全都黑着脸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不说话,其中业务能力最强的陈自强和赵辉都是中级翻译。 陈自强是前年入职钢厂外事部,入职半个月考了中级翻译证。值得一说的是,他入职时候被分配到了一组,中级翻译证到手的一个月之后申请调到二组。 虽然同为中级翻译,但论起工作能力,他还是差了赵辉一筹,毕竟赵辉干了六年翻译工作,虽然够不到高级翻译的门槛,但碾压一个中级新人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虽然在私底下相互较劲,但是涉及各组的明争暗斗,枪口还是一致对外的。 眼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赵辉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霍仲平立刻会意,“吧嗒”一声把钢笔甩在桌子上开始怒骂: “妈的,咱们二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林彦武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凭什么踩在咱们二组头上?” 霍仲平的这话,看似在发泄心中不满,实则另有深意。 以徐主任的做事,接下来肯定会用尽手段从一组挖人,开春那会儿一组好容易来了一个中级翻译,结果被郝主任挖走了。 按照二组和三组私底下一人一次的默契,林彦武十有八九会被徐主任挖到手。 刚才在车间那边,林彦武的本事他们也看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找出翻译问题所在,能力不比陈自强差。 等他进了二组,陈自强在徐主任心目中的地位肯定直线下降。 至于赵辉,他自忖身为资深中级编辑,一个小小的林彦武纵然有几分本事,也不会威胁他的地位。 之所以示意霍仲平开口说话,就是为了刺激陈自强,最好能在林彦武进二组之前就断了他和陈自联手的可能性。 老话说得好,三个臭裨将,能顶个诸葛亮。 陈自强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威胁他的地位,但要是等林彦武来了二组,和陈自强联合起来针对自己,到时候自己可就陷入被动的局面了。 陈自强虽然没有赵辉想得远,但也知道一旦林彦武进了二组,受威胁最大的就是自己。 “哼,人家是温教授的高徒,咱们可比不了。” 他半是讥讽半是羡慕地说了一句,就低头翻书。 赵辉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凭他对陈自强的了解,这厮已经在心底给林彦武记上一笔了。 福满楼包厢 徐主任和郝主任两人推杯换盏,很快大半瓶十五年的汾酒已经下肚了: “我说老徐,这次的林彦武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让我来?” 郝主任一口干了杯中酒,放下酒盅抬头看向徐主任。 徐主任“哈哈”一笑:“怎么,这林彦武你也心动了?” 郝主任一听徐主任这话头似乎有门,赶紧给他递了一根烟点上,随即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两口,等吐出两条长长的烟气,这才缓缓开口: “心动啊,怎么能不心动?这一次你要是把林彦武让我给,接下来我让你两个名额。” 徐主任吸了两口烟,透过飘荡的烟雾看了郝主任一眼,脑子飞速运转,一字一句地开口: “老郝啊,我们二组的水平你也知道,赵辉虽然有能力,但是自视甚高,倚老卖老,就连我也要让他三分。” 郝主任皱了皱眉头:“不是还有个陈自强吗?培养两年也能用。” “哼。” 徐主任轻哼一声:“陈自强虽然有几分才能,但是眼皮子浅,看问题简单,不堪大用。” 郝主任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徐主任这是不愿意让。 要说林彦武本身的价值,并不值得他们破坏多年的默契。毕竟年龄摆在那儿,能有多少本事? 林彦武真正的价值在于,他和温教授的这一层关系。 温教授回城之后,省城大学的领导用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他的职务,让他走马上任。 隔了不过一个星期,沪上、津门甚至连燕京的两座高等学府都来抢人了,而且不少人都跟温教授认识。 一个林彦武不值什么,可一个温教授,哪怕是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足够他们这些小人物挣得盆满钵满。 第六十九章金言良言 下午下班是郭飞的主场,他定是福满楼隔壁的喜临门涮肉。 现在这个年代,物资普遍缺乏,像喜临门这样的涮肉店,在市面上根本见不到,郭飞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才能订这么一桌。 六个人进了包间,不到半个小时就上菜了,数九寒天的也没有太多的新鲜蔬菜,土豆片、海带片、猪肉、羊肉、粉条、木耳、蘑菇、大白菜,最后上了六根扯面。 扯面是后厨提前把面准备好,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下锅,一根扯出来正好就是一碗。 姚鹏、陈燕燕还好,老葛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刚进来的时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郭飞自带了两瓶酒,陈燕燕和兰翠翠还是老规矩,开头一盅,其他时间喝饮料。四个男人推杯换盏地喝个不停。 随着涮锅冒出腾腾热气,包厢里也渐渐暖和起来,几人脱了外套,四个男人边吃边说。 “彦武,还得是你,给咱们一组长脸了,你是没看见今天姓徐的和姓郝的那脸色,拉得比驴脸还长。” 郭飞率先挑起话题,陈燕燕也在旁边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自打我来一组上班,还是头一次见聂主任笑得这么开心。” 老葛和兰翠翠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也露出畅快的笑容来。 这几年,一组一直被二组和三组压得死死的,聂主任心里头不痛快,他们这些一组的成员心里头也都憋着气呢。 姚鹏就坐在林彦武旁边,他伸手拍拍林彦武的肩膀: “彦武,要说业务水平,咱们小组也就你和兰姐了,我们仨有自知之明,用处不大。不过,我姚鹏拍着良心告诉你一句金玉良言。” 林彦武举起酒盅跟姚鹏碰了一个,自己刚入职姚鹏三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但是见到自己表露的能力之后,立刻就变得非常随和。 林彦武并不讨厌这种转变,人家三人又不是自己亲哥亲姐,如果自己一点能力没有,人家凭什么放下架子来迎合自己? 说句大实话,三人没有踩低捧高,阴阳怪气,就算是好的。 姚鹏并不知道林彦武心中的这些心思,继续说道: “以你的本事,姓徐的和姓郝的肯定会来拉拢你。这老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一点儿没错。不过你要小心,从咱们一组走出去的那三块料,可都被姓徐的和姓郝的捏得死死的。” 林彦武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跳,拿着酒瓶给姚鹏的酒盅添满了,敬了他一盅酒: “这话我记下了。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姚鹏知道“哈哈”一笑,他知道林彦武应该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郭飞四人脸上也露出笑容来,虽然他们和林彦武才相处几天,但从心底觉得这人不错。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也或许是自忖才能,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相处起来很愉快。 当然,如果只是如此,林彦武也不值福临门的炒菜和喜临门的涮肉,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 温教授! 一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酒足饭饱之后,按照老规矩,先把两位女士送回家,然后再各自回家。 今天晚上没有风,林彦武双手拢在袖子里,等看到院子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随着他快步走近,发现院子门口正站着个人,这人虽然穿着军大衣,戴着帽子,口罩,手套,但是依旧冷的在原地直跺脚。 林彦武有点纳闷,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啊? “林翻译?” 不等他走近,那人正好抬起头看见了他,快步迎了过来。 “成工?” 林彦武吃了一惊,赶紧加快脚步走到院门口: “成工,您老怎么来了?走走走,赶紧进屋说话。” 成工显然冻得够呛,也不客气,跟着林彦武很快进了屋子。 林彦武早上走的时候给灶膛里添满了煤沫子,中间用火钳子捅了洞让空气流通,保证最底下燃烧的煤块不会熄灭,煤块上面再盖上厚厚的煤沫子,燃烧速度缓慢,如此就算人不在家,灶火也不会灭。 别人家为了省钱舍不得用煤,但是林彦武手头不缺钱,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提着暖壶给成工倒了满满一搪瓷缸子热水递过来: “成工,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成工接过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感觉肚子里暖和一点了,这才放下搪瓷缸子,从军大衣口袋掏出一本英文书递给林彦武: “林翻译,我听小聂说你给你们县图书馆翻译改善生活,这是咱们钢厂图书馆的书,你给看看能不能翻译?” 林彦武接过来翻开看了几页,点点头:“可以,这内容不是太复杂。” 成工闻言大喜:“那……能不能先紧着咱们图书馆的这些资料书翻译?你放心,我去跟领导说话,稿费肯定少不了你的。” 林彦武点点头:“没问题,正好县里的书我也翻译得差不多了,一两天就要寄回去了。” 对他来说,在哪儿挣钱不是挣? “哎哎,那就多谢你了,林翻译。” 成工高兴的两只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整张脸红得厉害。 “成工,你叫我小林就好,不用一口一个林翻译的。” 林彦武觉得“林翻译”三个字听着别扭。 成工点点头:“那我叫你彦武吧,我这儿还有份要紧的东西,你看能不能帮忙校对一二?” 说到这儿,成工又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今天出事那孩子才二十一岁,人虽然救过来了,但一条胳膊截了。” 林彦武能感受到成工心里的情绪,更是感叹老一辈匠人的崇高精神。 自己明天一早就上班,可这个六十来岁的工程师却宁肯大晚上的在外头冻着等自己,为的就是能早一点校对出翻译文件,免得耽误明天的设备使用。 “没问题,现在时间还早,我也没打算睡。” 林彦武点头应下,成工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林彦武。 林彦武接过一看,原文有九页多不到十页的内容,还有一份是翻译出来的稿件。 他当即放在炕桌上开始认真校对,不怪乎成工这么急,这是一份注意事项。 前后大概一个小时,林彦武又圈出七八处有误差的地方,一一改正之后才递给了成工。 成工认真看过之后,道了声谢,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之所以这么晚了来找林彦武,就是觉得这份注意事项中,有些地方似乎有太合理,知道十有八九是翻译得不太准确。 第七十章看来我来的不巧,你跟人有约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上班没一会儿,就见包俊才又来了。 他手里还拿着两本书,见到林彦武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彦武,这是图书馆那边给你送过来的书,说是成工今天一大早去选的最紧要的。” 林彦武哭笑不得地接过书,点头应下: “嗯,我知道了。你……” 他看着包俊才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的谈话,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俊才笑笑:“我挺好的,你进城到现在还没去看过温教授吧?这星期你去看他,下星期咱们再聚。” 有了成工背书,林彦武心中因为上班干私活儿的那点不好意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类似工具书一样的科普书,翻译起来很是费劲,尤其是涉及一些专业性的名词,必须慎之又慎,好在林彦武有上辈子的经验加持,翻译起来游刃有余。 昨天晚上,等成工走了之后,林彦武又加了一会儿班,终于把从老家带来的那本英语书终于翻译完了,趁着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寄回去。 至于稿费,自己手头暂时也不缺钱,他就叮嘱钱馆长把汇款单送到家里去。 下午,陈燕燕和兰翠翠两人蔫头巴脑地从外面回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眼看着连说话的兴致都没有了。 “燕燕,你和兰姐这是怎么了?出了一趟外面把魂儿也丢了?” 郭兵笑眯眯地开口问了一句,同时吸引姚鹏、老葛和林彦武的注意力。 “诶,昨天受伤的家属来厂里了,那个人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前年才刚结婚,孩子一岁了,他爸妈,媳妇,孩子都来了,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啊!” 陈燕燕说完这话,其他几人全都不说话了。 虽说钢厂对于工伤工人的福利保障挺好,但是好端端的谁愿意自家孩子,自己男人,自己父亲出事啊? 林彦武眼见气氛沉默下来,开口说道: “这些事情厂里自有定论,咱们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就成。”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全都点点头。 那个工人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因为二组、三组那边翻译的文件出了问题。 他们管不了别人,只能做好自己的工作。 不过,沉闷的气氛没一会儿就被浓郁的学习氛围取代,林彦武也光明正大地干着自己的私活儿,转眼就到了下班的时间。 今天下午的饭是陈燕燕安排,她带着一行人出了钢厂,七拐八绕地进了一条小巷子,朝巷子最深处的一座小院子走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姚鹏和郭飞用力吸了吸鼻子,四只眼睛全都亮起来了,扭头看向陈燕燕,满脸的惊喜: “这……这是老贾的手艺?” 陈燕燕挑了挑眉毛,颇为自得地点点头: “当然,我可是打听了好多人,才知道他到这儿了。” 几句话的功夫,几人进了小院,一股浓郁的羊肉香味瞬间扑面而来,林彦武不由想起卫军带他去县城吃羊肉面那一次。 老贾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见院子里有人进来,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几位客人屋里头坐。” 正屋四十来平,一共摆了五张桌子,这会儿已经有了一桌客人正吃着呢。 林彦武六个人,老贾媳妇把两张桌子拼成一张,给他们倒了水,这才问他们吃什么。 林彦武、老葛、兰翠翠三人以前没吃过,好在陈燕燕是熟客,直接招呼: “一个羊肉锅子,八斤羊肉,其他菜看着上几个就成,再给我们一人上一斤饼。” 老贾媳妇答应一声,笑得一张脸都开了花。 “老贾的羊肉锅子做得一绝,以前专门给领导做饭的。” 姚鹏笑眯眯地给林彦武、老葛和兰翠翠三人解释了一句,显然知道老贾的底细。 没多一会儿,热腾腾的羊肉锅子就上来了,八斤羊肉都切成薄薄的肉片,整整齐齐地码在四个盘子里,另外还上了冻豆腐,干蘑菇,白萝卜片,粉条。 这羊肉锅子的味道,不是一般的香,几人顾不得说话,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扒拉。 这顿饭虽然没有酒,但是六人全都吃得心满意足。尤其是老葛、兰翠翠和林彦武三人,感觉都吃到嗓子眼儿了。 老葛和兰翠翠两人虽然是在外事部上班,但是家里条件有限,猪肉也是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次,而且还要紧着孩子吃,更别提羊肉这样的好东西。 临出门的时候,林彦武特地给老贾散了一根烟,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老贾能有渠道搞到羊肉开羊肉馆子,要说他没点门路,那肯定是开玩笑。 林彦武这个人,无肉不欢,每次去肉联厂买,不一定能有,而且还买不到自己喜欢的。 回家又是七点多,林彦武烧水泡脚,翻译,然后熄灯睡觉。 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天,一上午没什么工作,下午下班一出钢厂大门,徐主任就在大门等着他了。 “哈哈哈,彦武,这么巧啊?” 林彦武心底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专门在这儿等我,能不巧吗?” 不过,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徐主任您好。” 徐主任很是亲昵地伸手搭在林彦武的肩膀上: “彦武,咱们都是外事部的同事,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叫我徐哥就行,还没吃饭吧?要不咱爷俩儿一块吃点?” 林彦武瞬间明白了徐主任的心思,现在正是下班的时候,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搂搂抱抱,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有心人肯定会看在眼里。 这种行为,说得难听一点,就跟光棍强闯寡妇门一样,大张旗鼓地闹一闹,名声一旦打出去了,大家都会认为两人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林彦武心里头有些膈应,不过脸上不露半分,只是慢走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徐主任的肩膀,笑着说道: “徐主任,我今天下午已经跟人约好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徐主任脸上笑容不变,扭头看着林彦武随意开口问: “哦?是吗,约了谁啊?要不把他也叫上,一块儿吃顿饭认识认识?” 林彦武和一组那点事情,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今天下午在门口等着。 林彦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街口路边有人叫自己: “彦武。” 林彦武抬头一看,就见一辆小轿车停在路边,温教授正站在旁边一脸笑容地朝自己招手。 “温叔。” 林彦武双眼一亮,脸上瞬间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温教授笑吟吟地朝他走过来,看见他身边的徐主任,温和地问了一句: “看来我来得不巧,你跟人有约了?” 第七十一章不是什么大问题! 徐主任脑子“嗡”的一下,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颤抖着,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彦武能跟温教授搭上话,他自然知道,他看重的也是这层关系。 但是,他没想到温教授和林彦武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按理来说,林彦武进城之后肯定要主动上门,拜访温教授才是,可看温教授这样子,分明是专门过来钢厂找林彦武的。 温教授是什么人物?就算厂里的大领导见到他,也要客客气气的。 如果林彦武这个时候在他老人家面前给自己上点眼药,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彦武看了徐主任一眼,笑着开口: “徐主任找我说两句话,刚刚已经说完了,是吧,徐主任?” “啊?哦,是是是,已经说完了,已经说完了。” 徐主任回过神来,捣蒜似的点头,温教授朝他点点头,又看向林彦武,拉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往街口走去。 “彦武,你来省城的那天我就知道了,不过实在是事情太多脱不开身……” 徐主任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林彦武上了温教授的小轿车,然后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在自己眼前消失不见。 跟他一样发呆的,还有站在保安岗的姜尚武。 他只知道,林彦武这个新来的翻译很得白主任看重,没曾想人家竟然能接触到坐小汽车的大人物…… 上了车,温教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他看向林彦武郑重其事地问: “彦武,有人为难你了?” 温教授早早就等在这里了,对于徐主任的一些小动作自然看在眼里。 林彦武笑笑:“温叔,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自己能解决,您放心吧。” 温教授听他这么说,这才点点头:“也对,往后的路还是要自己走,今天我特地跟你婶子交代了,让她多做了两个菜,我也请你吃顿饭。” “哈哈哈,那感情好,我可要多吃点。” 林彦武听了这话,不免想起他们在林家山的那些苦日子。看着如今容光焕发的温教授,他是打心底高兴。 这个点路上都是下班的人,车子开得慢了一些,等到了省城大学的家属楼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温教授住的是干部楼,两室一厅的格局,到家的时候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温教授的妻子田晓莉,四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黑黄,一双手上都是老茧和冻疮,显然这些年也跟温教授一样饱经风霜。 见到林彦武的第一时间就露出笑容来: “这就是彦武吧?今天终于是来家了,老温天天在我耳根子边上念叨。” 林彦武笑着问道:“婶子您好。” “哎哎,好好好,外头冷得厉害,赶紧进屋暖和暖和。” 田晓莉招呼两人进了屋子,给他们倒了热水先喝了两口,又让他们去洗手吃饭。 忙活一会儿,三个人坐在饭桌上开始吃饭,温教授一边吃饭,一边询问林彦武进城后的情况和在钢厂工作的事情。 林彦武简单说了几句,又把自己家里妹妹和侄子侄女上学的情况都说了,最后得知林彦武凭着翻译书和发表文章挣的稿费给家里盖了房子,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张小小的餐桌,三个人吃了一餐相对丰盛的饭菜,温教授两口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吃完饭之后,林彦武帮着去厨房收拾锅灶,田晓莉直推脱,但是林彦武却摆摆手: “婶子,您不用跟我客气,我在家里经常干这些活儿。” 两人收拾完锅灶,温教授已经在客厅泡好了茶,招呼林彦武坐下说话: “彦武,你写的那篇“风声”昌祈特地拿给我看了,好评如潮啊!” 说着话,他拿出一本杂志递给林彦武:“这是首发的纪念册,我给你留着呢。” 林彦武接过翻了几页,看见自己的文章和笔名林重生,心里头不由美滋滋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叔,多谢你了。” 温教授摆摆手:“昌祈一直跟我念叨要见见你,你给我写个住址,我好给他。” 说到这儿,他又有些好奇地问:“最近准备写什么作品吗?” 林彦武苦笑一声:“估计没什么时间,我如今在厂里的图书馆帮着翻译一些书。” 说到这儿,他又把前几天因为没戴绝缘手套被截了一条胳膊的那个年轻人的事情说出来,温教授也是重重的叹气: “我们国家现在的人才实在太少了,你还年轻,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这个过程也能不断提升自己的能力。” 林彦武点点头,又问起了温教授一双儿子的事情。 温教授有一儿一女,如今他和夫人都平反了,按理说两个孩子都应该回来了,尤其是女儿年纪不大,应该是和母亲一起下放的才对。 说起这个,温教授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健行已经来信了,也就是这几天回来,健宜那边还要费些周折,顺利的话年底应该能回来。” 林彦武自然知道健行和健宜的情况,健行是温教授的大儿子,今年27岁,被下放到内蒙那边,在当地娶了媳妇,孩子也有了三个。 虽说不符合回城的政策,但是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凭温教授如今的能力,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倒是温健宜有些麻烦,她已经在当地结婚成家了,如今膝下有两个孩子。 林彦武记得上辈子的时候,她男人跟着她一起来了晋城这边发展,但是妥妥一妈宝男,自身没什么本事,就会窝里横。 温教授没少给这个女婿擦屁股,后来女婿把爹妈接来晋城享福,老两口不是一般的刻薄。 不过,这种事情林彦武不好多问,又陪两位老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不早了,这才提出告辞。 这会儿已经没有回去的公交车,他准备和温教授借辆自行车。 “我让小董送你回去,太晚了骑自行车不安全。” 温教授说着话,起身把他往外面送,田晓莉更是给他大包小包装了不少东西。 林彦武自然不会拒绝,告别温教授两口子,上了小轿车回家。 “董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 然后,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聊,最后下车的时候林彦武还塞给董大伟两盒红梅烟。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了,轰隆隆的马达声自然惊动了不少人,花大爷等人听着动静在自家院子里停下,全都一个个透过玻璃窗往外面看。 第七十二章多跟人家彦武学学 然后,就看见林彦武这个小年轻,手里头大包小包拎着不少东西从小轿车下来进了屋子。 柳婶子、王大叔、李大哥等几户人家全都小声议论着林彦武的来头,唯有花大爷家里死寂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房子里不住人呢。 尤其是花富国,这会儿感觉后背森森的冷,这两天他特地打听过了,猴子三人被厂里保卫科抓了,家里头正四处筹钱“赎人”呢。 姜煞神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一旦犯在他手里,要么拿出让他满意的数目赎人,要么秉公办理,审完送派出所那边走程序,然后进三萝卜。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其他原因,花富国这两天总感觉东门那几个保安看他的眼神都不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花大爷家的里屋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即再次陷入无尽的沉寂之中。 林彦武跟个没事人一样,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 回家刚一进院子,住在左右两边厢房的赵大爷和许大爷就从李大爷就出来了,跟他们一块儿出来的还有个中年人: “彦武,下班回来了?” “哎,赵大爷,李大爷,您二位吃了没有?” 这两位是退休的年纪,孩子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如今正是享福的时候。 林彦武搬进院子之后,对他态度说不上有多热情,但也没有太过冷淡。 “吃了吃了,彦武,这位是青鸟杂志的温编辑,说是你在他们杂志社发表了文章,今天特地过来找你的。” 这次说话的是赵大爷,他特地提高嗓子,好让院子里的住户都听到。 “林彦武同志,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年轻!” 温昌祈虽然听自己那远了好几层的堂哥说过,林彦武是个年轻人,但真正见到之后还是很惊讶。 不论是“家乡的公粮路”还是后来的风声,从文风和文笔来看,都不应该出自一个年轻人之手。 “哈哈哈,您太客气了。” 林彦武客气了一声,又跟李、赵两位大爷道了声谢,这才带着温编辑进了屋子。 温昌祈虽然是第一次见林彦武,但是双方通过两次信,也算熟悉,简单的客气几句之后就开口直奔主题: “彦武,这次来我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的风声卖得特别好,日报和晚报那边也想转载,你看……” 林彦武知道,转载也是有稿费的,当即便答应:“没问题。” 温昌祈点点头:“成,那我向他们转达你的态度,到时候让他们来找你详谈。那个……最近有没有准备新书?” 最后一句话,才是温昌祈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如今这个年代,想要找个好作者,不是一般的难。 他们这些编辑每天都坐在办公室,一次又一次地翻开成堆的稿子,为的就是在一堆砂砾中发现一颗明珠。 这个工作虽然枯燥无味,但是为了不错过任何一颗明珠,所有的编辑都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林彦武笑笑:“这……我现在有厂里有翻译任务,暂时没想过新书的事情。” “哎呀,你要想啊,怎么能不想呢?工作是要干的,但是作品也是要写的,你可要抓紧着点时间。” 温昌祈急抓耳挠腮,好容易遇上一个这么有能力的作者,自己可要多催着点。 温昌祈和林彦武在屋子里谈论新书的事情,屋子外面的几户人家全都集中在李大爷和赵大爷家询问刚才的情况。 “赵大爷,那林彦武真的写书了?” 最先问的是柳大婶,在这之前她一直自诩为院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他们家四个孩子个个都是读书的料,要不是爹妈教育得好,他们能有今天的本事? 虽然吧,念书认字他们两口子比不过院子里一些人,但论教育孩子,别说整个院子,就算是周围这一片的院子,也没几家能比得过他们家。 “那是,人家温同志可是青鸟杂志的编辑,工作证都给我看了,说是林彦武写的小说卖得特别好,名字叫风声。” 赵大爷和李大爷两家,俩儿老头,俩儿老太太,平日里不掺和院子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因此在花大爷有意无意的举动之下,其他人也很少来他们家串门。 因此,这些年家里头一直冷冷清清的,再加上两个老头打心底看不起花大爷这样的,这两年越发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可是,上了年纪的人,哪有不爱热闹的? 今天沾了林彦武的光,两家屋子里也热闹了一回。 唯有花大爷一家冷冷清清的,三个闹腾的孩子这会儿都悄悄地吃了饭,自觉地去里屋写作业了。 沉默良久,等到院子里的热闹散了,温昌祈这边也谈得差不多了,林彦武把他送出了院门,回屋的时候几个邻居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彦武,刚才李大爷和赵大爷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写书了?” 李胜利率先开口询问,他今年28岁,是车间的电工,住在花大爷家隔壁,四个孩子跟花大爷三个孙子玩得很好,两家的关系也亲近一些。 “李大哥说笑了,我就是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说而已,不是书,不是书。” 林彦武非常谦虚地装了个叉。 “哈哈哈,你也很厉害了,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干部呢。” 李胜利哈哈一笑,柳婶子和王大叔一家也跟着点头附和。 王大叔直接照着自己儿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国峰你今年也十九岁,多跟人家彦武学学。” 王国峰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不过看向林彦武的时候点头哈腰地笑了笑: “彦武哥,你刚来城里,有个什么跑腿打杂的活儿尽管使唤我。” 林彦武笑笑:“成,有事儿一定找你。” 老柳家和老李家见状,虽然心底羡慕,但也没有办法,他们家孩子还小,沾不上这个光。 进了屋子,林彦武又进入枯燥的翻译工作中,然后是洗漱熄灯睡觉。 躺在炕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和温昌祈的谈话,他当翻译是为了谋生,写小说算是兴趣爱好。当然,主要是还能挣钱。 如此一想,那就再写一本,不过写什么内容他一时间没主意,需要仔细想想。 这两天,徐主任再没有出现过,林彦武也乐得清净,星期六下午下班,他提前去福临门订了一桌,等着姜尚武和几个保安。 福临门这样的地方,保卫科的这些保安,也就知道门朝哪边开。 林彦武提前订好了包厢,等几人来了之后就开始上菜,包括林彦武在内一共七个人,点了八菜一汤,五个荤菜,三个素菜,然后一人一碗面条。 姜尚武和他的五个兄弟一见这满桌子的菜,脸上忍不住就露出笑容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菜的质量代表着林彦武对他们的态度。 第七十三章您好歹给我留几根啊…… “林翻译,不瞒你说,福临门这地方,我也就是去年跟着科长来过一次,不过当时桌子上坐的全都是大领导,我是真不敢动筷子。” 姜尚武这话本就是为了活跃气氛,刚一说完其他几人就哈哈笑起来。 “姜队长,你年龄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老姜了,你叫我彦武就成。” 林彦武很清楚姜尚武的心思,但是他不反感。 人嘛,要是都跟圣人佛祖似的无欲无求,那还有什么乐趣? “成,那我以后就叫你彦武了,猴子三人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说实话都是苦命人,又有人找到我头上说和,也就简单教育几句,让他们回家去了。” 姜尚武一上来就把事情说明白,也是在试探林彦武的态度。 “不过你放心,这三块料肯定长记性了,以后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林彦武摆摆手:“没事儿,人毕竟是你抓的,你们看着办就成。” 这话也说得很明白,我只关心我想知道的,你们私底下拿了多少钱我不在乎。 果不其然,姜尚武和他的几个兄弟听了这话,脸上再次露出笑容来。 话说开了大家也不再客气,敞开肚子吃了个半饱,又开始喝酒。 姜尚武和他的几个兄弟很会活跃气氛,席间笑声不断,一个个吃得肚子滚圆。 出了福临门,姜尚武先打发手底下几个兄弟回去,自己留下来跟林彦武嘀咕了好一会儿,这才各自分开。 这一顿饭,林彦武没少喝酒,不过人还清醒着,再加上外面冷风一吹,彻底没了醉意。 回了家,打了水刚准备泡脚,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谁啊?门没关,进来吧。” 林彦武皱了皱眉头,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 “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正是王大叔的儿子王国峰,他一进屋就“嘿嘿”一笑: “林哥,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林彦武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王国峰点头哈腰的,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屁股沾了半边椅子,这才面带讨好的开口: “林哥,您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太平的事情?” 林彦武眉头一挑,看了一眼王国峰,点点头: “有,前两天下班的时候被三个小混子堵了,不过正好有保安巡逻,帮我解了围。” 王国峰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兴致,眉飞色舞地开口: “林哥,您知道吗,这事儿是花富国那老小子对你下的手。” 说到这儿,他又赶紧压低声音: “林哥,您刚来不知道,花大爷一直惦记您这间屋子呢,前前后后又是找人,又是花钱的,据说棺材本都拿出来一部分了,好容易街道办那边松口了,结果……” 林彦武听到这儿,算是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花大爷是想借着租赁的由头一点点占自己的房子,被自己拒绝之后恼羞成怒了,倒是没想过背地里还有这么多事情。 仔细想想,要是自己费尽心思弄到手的房子被人截胡了,心里头肯定也不舒服。 “动手的是猴子他们,据说被姜煞神弄了大半身家才放出来。” 王国峰提到“姜煞神”三个字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惧怕。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彦武有点好奇,猴子三人的动作有心人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但是连花富国都知道,那可就有点意思了。 王国峰“嘿嘿”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声说道: “我告诉你,猴子他们一群人,经常去迎春街西边的暗门子听墙角,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听个热闹,后来被有心人发现之后,就成了一个散播消息的方法。” “花富国那老小子口风紧,那个娘们也不会乱说话,但是猴子三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尤其是撞到姜煞神手里,被家里人花了大价钱弄出来之后,心里头估计恨死了花富国,这几天正满世界的宣扬这个事情。” 林彦武“嗯”了一声,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盒红塔山扔给王国峰: “这盒烟你拿着,有什么动静你帮我留意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国峰一看手里的红塔山,一盒3毛3的干部烟,顿时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朝林彦武道谢。 “哎,哎,谢谢林哥,谢谢林哥,那您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林彦武点点头,等王国峰走了,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这边,王国峰怀里揣着红塔山喜滋滋地回了自己屋子,一张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了,脑海中已经开始想着明天拿烟去找朋友们显摆了。 结果,刚一进屋就发现他爹正四平八稳地坐在自己床铺上: “回来了?” 王国峰心里“咯噔”一跳,用力攥紧手里的红塔山,打定主意死活不交公。 “爹,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老王家是院子里唯一分了两间屋子的,一间正屋靠着柳婶子隔壁,一间厢房紧靠着正屋,厢房虽然只有十来平,好歹也是一间屋子,院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王国峰身为老王家老大,自然要分出来住厢房。这件事情是他为数不多的能在朋友们面前吹牛的一件事情。 “拿来吧。” 老王冷眼瞥着儿子,朝他伸出手来。 王国峰的眼皮狠狠抽了两下,心里头嘀咕: 难道,林哥给自己拿烟的时候,老头子就在门口趴着看?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感觉老头子肯定是在诈唬自己,于是“嘿嘿”笑着装傻: “爹,你要我拿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啊!” 老王冷哼一声:“你头一次上门给林彦武表忠心,他能让你空着手回来?” 王国峰重重的叹了口气,臊眉耷眼的从裤兜掏出那盒红塔山不情不愿地交给自己老子。 老王一见红塔山也是双眼一亮,长长的一张脸瞬间露出笑容来。 他就是过来诈唬一下,没成想还真有收获! “没看出来,彦武这小伙子还挺大方的,你眼下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工作,跟着林彦武也算是个门路。” 老王丢下这么一句话,光明正大地把烟收了,施施然离去,徒留王国峰在黑夜中凌乱。 “砰”的一声,直等到关门声响起,王国峰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压低声音叫唤着: “爹,爹爹,我的亲爹,您好歹给我留几根啊……”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砰”的一声关门声,要不是躲得快,鼻子就撞门框上了。 王国峰欲哭无泪,忍不住开始怀疑从花大娘那儿听到的话: 他是爹妈从倒煤灰的土坡子上捡回来的! 第七十四章真想天天都住在你这儿 清晨,林彦武早起上班,白秘书通知他去会议室开会,主要是为了迎接外宾的事情。 平常的翻译工作虽然都是由钢厂外事部完成的,但涉及外宾接待,那可是要面对面交流的,厂外事部特地请了省外事部的专职人员协助。 林彦武也了解到,到时候温教授也会被请过来撑场面。 会议上讨论了当天的流程之后,匡副部长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一个任务: 随机应变! 林彦武明白这意思,正儿八经对接的翻译都有,他就是被当做一块砖用的,哪里需要哪里搬。 会议开完之后稍微晚了一些,林彦武一个人去餐厅打了饭,正要找位置坐呢,就见包俊才朝他挥手: “彦武,这边。” 林彦武见他也是一个人坐着,快步走过去坐下来一块儿吃: “你今天也晚了?” “嗯,外宾马上就要来了,外事部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少。你最近……” 包俊才应了一句,抬头看向林彦武,话说到一半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 林彦武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 “哦,没事。就是要小心一点。” 包俊才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就低头继续吃饭。 林彦武心里头咯噔一跳,放下筷子看向包俊才,正色说道: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包俊才闻言,赶紧摇摇头:“没有,不过……我进外事部的时间毕竟比你长。” 林彦武明白了,包俊才虽然没听到什么风声,但是以他对外事部某些人的了解,肯定会有所行动。 “彦武,找你半天了,原来是在这儿吃饭啊!” 正当这时,聂主任的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林彦武扭头一看,就见聂主任带着两个中年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包俊才也跟着看了过去,只不过视线触及到聂主任身边的一个人时,猛地低下头,起身端着自己的饭盒就走: “彦武,你忙吧,我先走了。” 林彦武看了包俊才一眼,感觉他的情绪突然有些不对,不过现在也不是细问的时候,点头应了一声。 等到聂主任带着身边的两个人过来了,他也起身看向三人: “聂主任。” 从进入食堂的一刻起,聂主任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彦武,你可真是把我们瞒得好苦啊,要不是马编辑和王编辑找上门来,都还不知道你是个大作家呢!” 说着话,又给林彦武介绍身边的两人: “这两位是咱们省城日报的马编辑和晚报的王编辑,他们找你有事要谈。” 林彦武笑着跟两位编辑握手,心底也知道刚才包俊才为什么要匆匆离开了。 日报的这位马编辑,虽然不能说跟包俊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也八九不离十。 马编辑姓马,包俊才姓包,想来他是跟着母亲姓了。 一行四人去了聂主任的办公室,先是说了转载的事情,千字2块钱,17万字也有三百四十块钱,两家报社一共680块钱。 两人很是爽快,当场就把付钱签了合同,看得一旁的聂主任眼热不已,这可是680块钱,她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 两位编辑来钢厂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姚鹏等人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在他们的刻意宣传之下,一个下午的时间整个外事部就都知道了。 大家对于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不好说,但是二组的陈自强却是黑着一张脸,一下午都没看进去一个单词。 林彦武一个刚进厂的乡巴佬,他的风头凭什么三番两次地盖过自己? 临下班的时候,郝主任主动找上徐主任,说要一块儿吃顿饭,徐主任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出了钢厂,七拐八绕地找了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馆子,坐在炕上吃了个半饱,这才放下筷子开始倒酒。 两人先举起酒盅碰了一个,一饮而尽,郝主任这才开口: “老徐,咱们都看走眼了啊,这林彦武了不得啊!” 徐主任笑笑,举起酒盅又喝了一个,他知道郝主任今天的来意,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那天下班,我就在门口等着那小子,本来是想跟他一块儿吃顿饭,拉进拉进关系的,谁曾想时运不济,正好撞上温教授来找他。” “什么?” 郝主任面露吃惊:“这林彦武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徐主任拿着酒瓶给两人添了酒,两人喝了一个,又点了两根烟,徐主任这才缓缓开口: “可不是嘛,当时我也吓得够呛。” 这也是他这两天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要不然以前对付陈自强的那一套连环招早就耍出来了。 当初的陈自强刚开始那会儿不也挺硬气,不愿意调组吗? 可最后,还不是乖乖任由自己拿捏? 郝主任狠狠吸了两口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开口: “不行,咱从别的路子上想想法子?” “什么路子?” 徐主任顿时来了兴致。 郝主任“嘿嘿”一笑:“前两天东门的姜尚武抓了三个泼皮,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 徐主任摇摇头,笑眯眯地又给郝主任添满酒,等着他的下文。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等着屋子里烟雾散尽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愁绪也被齐齐带走。 郝主任朝门外面拍拍手,没一会儿门外就进来两个衣着单薄,浓妆艳抹的女人,娇笑着上了炕给两人揉肩捏背的伺候起来。 …… 陈自强下班之后骑着自行车出了钢厂,没有回家,径自去了迎春西街。 他虽然结婚了,孩子也有了,但媳妇是个没文化的乡下女人,一天到晚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无趣得很。 当然,他也不会夜不归宿,只不过是回去的时候晚了一些。 迎春西街南方路23号院子,他到了地方敲开门,把自行车也推进去,屋子里的女人喜笑颜开,殷勤地接过他的公文包,帮他把帽子、手套和外套都脱掉,又端着洗脸盆打水,让他洗手。 陈自强看着眼前这道忙前忙后的身影,感觉心头的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走到正在忙着做饭的女人身后,伸手就将她抱住了: “兰香,还是你好,真想天天都住在你这儿。” 兰香娇笑一声,回头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娇软的身子在他怀里扭了扭,哄小孩似的说了一句: “好啦,别闹,我做饭呢!” 第七十五章县官不如现管 陈自强瞬间感觉心头火热,心猿意马,双臂用力,抱起兰香就上了炕: “兰香,我确实饿了,不过我不想吃饭,想吃你。” 兰香脸颊微红,娇笑着垂下眼眸,轻轻的开口: “陈大哥,你就是惦记人家身子,好几天没来都不说陪人家说说话。” 兰香看似抱怨,不过还是伸手搂住了陈自强的脖子。 陈自强看着那张鲜红欲滴的小嘴,忍不住低下头又亲了亲: “说说说,咱们一边做,一边说,两头都不误。” 说到这儿,再次低头亲了亲那张娇艳欲滴的小嘴,略带调侃地说了一句: “我是怕呀,你这张小嘴忙不过来!” 兰香听到这儿,脸颊一红,低低淬了一声“讨厌”,干脆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陈自强心头火热,只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女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很是粗暴地拉上窗帘,铺开被褥迫不及待地和兰香探讨生命的最终奥秘。 一番云雨之后,兰香浑身酥软,整个人都瘫在陈自强怀里,右手在他胸口不停地画圈圈,微微张了张那被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嘴唇轻声问道: “陈大哥,今天可真是把人家折腾够呛的,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陈自强起身抽了一根烟,兰香立刻从被子里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拿了火柴帮他点烟。 大片白皙的皮肤晃的陈自强有点眼花,陈自强一手夹着烟,一手搂紧怀里的女人: “外事部最近又新来了个叫林彦武的乡巴佬,据说是省城大学温教授的学生,刚来就出了次风头,我们徐主任又看上他了。” 说到这儿,陈自强又狠狠吸了两口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这也就算了,他一个刚来的,还被上头安排参加接待外宾的活儿,凭什么?” 兰香笑了笑,伸出自己的软香如玉的右手,温柔地帮陈自强顺了顺气,这才缓缓开口: “陈大哥,老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他一个新来的,就算有什么省城大学的温教授撑腰,难免有些鞭长莫及,他既然爱出风头让他出就是,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陈自强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美人,右手微微用力,兰香娇哼了一声,嘟着小嘴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你个冤家,人家帮你出主意,你还欺负人家,真是没良心!” 陈自强“哈哈”一笑,满脸猥琐的抓着兰香白嫩嫩的小手: “好好好,我没良心,我没良心,你摸摸看我到底有没有?” 兰香痴痴地笑着,等他吐出一口眼圈了,才有继续说道: “陈大哥,你且耐心点,年轻人血气方刚,又是从乡下来的,这些日子我帮你好好盯着点,肯定能发现点好玩的事情,到时候你还怕收拾不了他?” 陈自强一听这话,双眼一亮,眉宇间的愁绪全都消散,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人,感觉越看越顺眼,果真比家里的黄脸婆强多了。 “哈哈哈,兰香,你就是我的贵人,要是真如你说的这样,我肯定好好疼你。” 说着话,手里的烟蒂一扔,一个翻身再次把兰香压在身下,换来兰香一声娇滴滴的“讨厌。” 半个小时以后,陈自强穿戴整齐,兰香也收拾妥当,把他送出院子外面去了。 陈自强走了没多长时间,徐主任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出现了。 兰香一见徐主任,脸上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真诚。 三年前,她们家因为一场意外就剩她一个人了,往日里经常走动,血脉相连的亲戚,全都过来帮忙料理后事,她当时万分感激。 谁知道,后事料理完之后,她大伯和三叔就做主给她说了门亲事,然后联手占了她家房子,她的舅舅和姨妈也分了一些好处,兰香这才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 可是她已经嫁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丈夫是个痨病鬼,自己嫁过去没一年就去世了,公婆嫌她没给人家传宗接代,就把她赶出家门。 正当她要流落街头的时候,是徐主任救了她,给她安排了住处,虽然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但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徐大哥,你来了,赶紧进屋。” 徐主任进了屋子,像个大爷似的等着兰香伺候他脱了外套,帽子、手套和围巾,又上炕坐好了。 兰香又是一阵忙活,搬来炕桌,倒了水,拿着热毛巾帮徐主任擦了手,这才坐下说话。 徐主任掏出烟,兰香又赶紧拿了火柴给他点烟。 “陈自强刚才来过了?” 徐主任吸了两口烟,瞥了兰香一眼。 兰香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什么没有?” 徐主任又问了一句。 兰香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把陈自强说的话告诉徐主任,徐主任听完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 “前些天燕红那儿的事情你知道吗?” 徐主任说的燕红,住的地方跟兰香也就隔了三个院子。燕红和兰香不一样,她是客人上门就接,不挑不问。 兰香后面有徐主任,她只接熟客,一般都是徐主任给介绍过来的,都不差钱。 南方路这一片,住的大部分都是像兰香、燕红这样的女人,平常来的都是钢厂的工人和干部。 钢厂内部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工人钻小屋,干部奔大院。 意思就是,工人来这边找的女人,大多因为容貌一般,手段一般,所以挣钱不多,一个人只够租院子里的一间小屋。干部来这边找的女人,样貌和手段都不差,一个人就能租一整个院子。 这些女人平常没客人的时候就会聚在一块儿聊天说话,有什么新鲜事儿都传得非常快。 所以,徐主任一说燕红的事情,兰香就知道肯定是问被钢厂保安抓过去问话的事情,当即点头说道: “知道,燕红跟我们说了,而且她还说……那个叫林彦武,不喜欢女人。” “什么?” 徐主任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是不是刚才和郝主任玩得太累,耳朵出毛病了。 “徐大哥,就是您听到的那样,燕红说那个叫林彦武的不喜欢女人。” 兰香满脸认真地补充了一句。 刚才,陈自强在的时候,她完全可以把这个情况说出来,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等着陈自强走后,把这个情况说给徐主任,然后听徐主任安排她怎么做。 “你仔细说说。” 徐主任来了兴趣。 兰香立刻把燕红告诉自己的,花富国看到林彦武和一个男人一起睡觉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徐主任听完之后,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非常满意地朝兰香点点头,给她扔下10块钱走了。 第七十六章你真的不喜欢男人? 林彦武依旧早起上班,去会议室开会,仔细记下关于外宾接待的大小事情。 中午吃饭又碰上了包俊才,两人坐在一块儿,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包俊才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彦武,你昨天见到了他了,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林彦武点点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他有些好奇的是:“俊才,以马编辑的能耐,真能把你安排进外事部?” 不是他小看马编辑,但外事部这样的部门,以马编辑的能量,够呛能说上话。 包俊才苦笑一声:“外事部有位马副主任,你有印象不?” 林彦武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的是贸易部的马副主任,马保国?” “嗯。” 包俊才点点头:“他跟我是一个爹,年纪轻轻当了副主任,自然有能力把我安排进来。” 林彦武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那位马副主任,姚鹏闲暇的时候跟自己说过,一表人才,油嘴滑舌,娶了孔副部长的女儿才挂了个副主任的名头。 至于工作能力…… 就这么说吧,姚鹏、郭飞、陈燕燕这三人都比他强一些。 以姚、郭二人的脾性,如果知道包俊才和马副主任的关系,早就跟自己说出来了。 看如今包俊才在外事部的处境,估计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大哥,不但没有照顾他一点,反而私底下可能还为难他。 “这样也挺好,咱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 林彦武只能安慰了这么一句,不过包俊才显然是真的想开了,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太多的伤心。 下午,林彦武刚一进办公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感觉姚鹏几人看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姚鹏,你们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林彦武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郭飞满脸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林彦武一眼,龇牙咧嘴地小声问了一句: “我说彦武啊,你真的不喜欢女人?” “什么意思?” 林彦武一脑门子问号。 姚鹏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今天厂里都传,外事部新来的林翻译喜欢男人,有人亲眼看着他跟外事部的包干部睡一张炕上。” 林彦武一听这话,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起身就往外面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时候搞事情,分明是想搞臭他的名声,从而绝了他参与接待外宾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接待外宾这个事情,林彦武要是有了个“龙阳之好”的名声,以后领导还怎么重用他? 断人前途,这比断人钱财更加可恨! “哎哎哎,彦武,你去哪儿啊,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姚鹏和郭飞见林彦武这态度,就知道他肯定是要去干什么事情,赶紧跟着一块儿去了。 一来,跟着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二来,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呐。 “哎,彦武,你要去哪儿?” 郭飞一边跟在他后面,一边开口询问。 “保卫科” 林彦武头也不回地说了三个字,结果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就,大冬天急出一脑门汗的姜尚武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过来。 一见到他,立刻停下脚步大口喘气,等林彦武走近了,他这才调匀呼吸,缓缓开口: “彦武。” 姚鹏和郭飞两个人一见这架势,彼此相视一眼,眉宇间闪过几分诧异。 林彦武的情况他们很清楚,进钢厂之前压根不认识厂里的人,可这才几天时间,就能跟姜尚武这个老油子混得这么熟了? 而且,看姜尚武的这个态度,对他还有几分忌惮。 事实上,姜尚武也确实有些忌惮林彦武,不是因为他翻译的身份,单纯的是因为在对付花富国这件事情上,林彦武准备动用的手段。 林彦武停下脚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招呼姜尚武去了个偏僻的地方,先是给姜尚武散了一根烟,这才开口问: “老姜,我也不跟你说什么客套话,你帮我查查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姜尚武把烟夹在耳朵后面,苦着一张脸开口: “这个事情不是花富国和燕红那边露的,突然就在厂里传开了,我手底下的兄弟们正在调查消息的出处,下班之前肯定能有结果。” 身后,郭飞和姚鹏却是听得瞠目结舌,两人相视一眼,脑子里水灵灵的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 “难道,林彦武真的不喜欢女人?” 一想到这个,两人就忍不住开始回想这些日子他们跟林彦武接触的点点滴滴,动用每一个脑细胞,想要找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来。 林彦武点点头又问:“我让你帮忙找的人找好了吗?” 姜尚武点点头:“找好了,那个女人要两块钱,男的要三块钱,正准备下午跟你说呢。” 林彦武想了想,从裤兜掏出十五块钱递给姜尚武:“这个钱不能让你掏,剩下的请几个办事的几个兄弟抽根烟暖暖身子。” 姜尚武也没有拒绝,伸手接过钱揣到自己兜里,又抬头问: “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下午吧,等下班了去大门口堵人。” 林彦武眼珠子转了转,自己得罪的人就那么几个,徐主任应该不会亲自出头,毕竟他撞见温教授来找自己之后,明面上就消停了。 那,到底是谁突然对自己下手呢? 姜尚武不知道林彦武在想什么,他只是点头答应一声,然后转身就走了。 林彦武转身看见姚鹏和郭飞,心头一动,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后退一步,双手抱胸,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郭飞更是撮着牙花子,满脸惊恐地开口:“你……你就站那儿,不要过来啊!” 姚鹏虽然没有说话,但看脸上的表情也是这个意思。 林彦武一脑门黑线,满脸不耐烦地喝骂了一句: “滚犊子,有正事儿。” 两人闻言,相视一眼,又齐齐看过来,异口同声地问: “你真的不喜欢男人?” 林彦武的嘴角狠狠抽搐两下,强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瞪着两人问: “麻烦你们两个动动脑子,想想这个时候谁最希望我出事?” 姚鹏和郭飞想了想,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名字来: “陈自强!” “陈自强?” 林彦武有点疑惑,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从一组出去的中级翻译。 姚鹏点点头:“前两天徐主任在东门演的那一出早就在外事部传开了,二组如今有两个中级翻译,一个是陈自强,一个是赵辉。” “赵辉虽然为人不咋的,但业务能力不错,一直是二组的扛把子。陈自强调到二组之后,虽然屈居第二,但徐主任一直想把他扶上来制衡赵辉。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徐主任又看上你了,要是你到了二组,那他陈自强在徐主任那儿就彻底失宠了!” 林彦武还有疑问,不过他没开口郭飞就继续解释: “以徐、郝二人在钢厂经营多年,凡是他们看重的人,就没有弄不到手的。” 第七十七章公事公办 郭飞也在旁边不停点头: “对对对,老姚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林彦武点点头:“成,回头等事情完了,我请大家吃饭。” 姚鹏两人相视一笑,彼此放松下来: “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哥俩儿的就说话,咱都是一组的,肯定不能任由二组的人欺负咱。” 林彦武点头应下,转身往办公区走,结果经过一楼厕所的时候,突然听到底下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喝骂声: “你个没出息的废物,把你安排到钢厂还不安生,竟然闹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你自己不要脸,我们老马家还要脸呢。” “我姓包,跟你们姓马的没关系。” 这声音是包俊才的。 林彦武心头一动,瞬间猜测刚才骂人的是谁了,包俊才同父异母的大哥,马保国。 “你他妈的,现在说这个话,当时把你安排进钢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个话?” 马保国气急败坏,下意识地就拔高了声音。 包俊才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这是我当年替你下乡应得的,你要是个男人,怎么不自己下乡去?” 马保国气急,还想骂人,却门外有人在叫: “俊才,包俊才,你在里面吗?我有点事情找你。”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彦武。 他虽然不想掺和老马家的破事,但是包俊才毕竟也是受了自己牵连才有了今天的这一顿骂,他能帮一把是一把。 包俊才听到林彦武的声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眉宇间的戾气消散,转身往外面走: “在,在呢,找我什么事儿?” 马保国额头的青筋狠狠抽了两下,点了一根烟正往嘴边凑,又想起自己正在厕所,烦躁地把烟丢下,抬脚碾灭了。 “我是特地来跟你道个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事情牵连你了。” 包俊才抬头看了林彦武一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 钢厂是六点下班,五点半姜尚武准时出现在一组办公室门口。 林彦武起身跟着他一起出来,先给他散了根烟,这才开口问: “有眉目了吗?” 姜尚武点点头:“消息的源头抓住了,是外事部二组的陈自强。” 林彦武轻笑一声:“行,咱们公事公办,我的要求是他写封不少于一千字的道歉信,在几个食堂门口的大字板上贴三天,其他事情咱们再合计。” 姜尚武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如今几个证人就在他手里捏着呢,一旦这个事情办好了,他可以在领导面前露次大脸了。 “什么时候办?” “明天上班就办,上午办完他,下午办花富国。” 林彦武交代一声,就回了一组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彦武,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正当这时候,聂主任从自己办公室出来了。 “好的,主任。” 林彦武答应一声,就跟着进了办公室。 聂主任依旧是开门见山的处事风格: “厂里的谣言,你心里头有眉目没有,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 林彦武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多了几分笑容:“多谢您了,事情我已经有眉目了,明天上午就能有说法了。” 聂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好,那有什么需求你就开口。” 简单交谈两句,林彦武下班回家,家家闭门吃饭,好像没察觉到有这么个大活人进了院子一样。 林彦武也不在意,起锅做饭,给自己弄了一碗香喷喷的油泼面,刚往嘴里扒拉两口,就听外面有人敲门: “林哥,林哥,是我,国峰。” “门没关,进来说话。” 林彦武抬头招呼了一声,王国峰一进屋子就闻到了香味,忍不住吸鼻子,看着林彦武手里端着的一碗白生生的裤带面,不由舔了舔嘴唇。 在他们家,也就过年才能吃点好的。 林彦武三两口把面吃完,又喝了一碗面汤,这才放下碗开口: “有事儿吗?” “那个……” 王国峰有些为难地看了林彦武一眼,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又继续说: “关于厂里的传的那些谣言,我……我倒是知道一点。” 林彦武来了兴致:“哦?你具体说说。” 王国峰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这个消息,肯定是花国峰那个相好的燕红放出去的,她们那一片住的都是暗门子的女人,平常没客人的时候就坐一块儿说话。” 林彦武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这样吧,你给我办件事情。” 王国峰闻言大喜:“林哥你说,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外事部二组有个叫陈自强的,这几天你帮我盯着他,看看他除了回家,还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林彦武说着话,从裤兜掏出五块钱递给王国峰: “天寒地冻地,买点烟酒暖暖身子,事情办好了还有。” 王国峰双眼一亮,一张嘴顿时咧得老大,伸手接过钱不停地答应着: “林哥你放心,我肯定帮你盯死这小子。” 五块钱,他出去打零工,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也挣不了一块钱,林哥一出手就是五块,果然是大手笔。 第二天一大早,陈自强骑着自行车一到东门就被两个保安直接按住了,姜尚武站在旁边冷冷问了一句: “外事部二组陈自强?” 陈自强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昨天下班去了兰香那里玩了两个多钟头,这会儿腰疼腿软的,被扑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控制起来,才开始嚷嚷。 “你们抓我干什么?我犯了什么错误?” 姜尚武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不用着急,关于你的事情,咱们有的是时间说,带走!” 话音一落,两个保安押着陈自强,带着陈自强往保卫科审讯室去了。 上班时间,大门口抓捕,再加上姜尚武的一句“外事部二组陈自强”,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事情就传遍整个钢厂。 郭飞和姚鹏两人听到消息的时候,齐齐给林彦武竖了个大拇指。 林彦武朝两人笑了笑,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组其他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眉毛和眼睛乱飞,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心情显然不是一般的好。 二组,徐主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有点懵。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耳朵出问题了? 林彦武,一个刚来的新人,就算有温教授撑腰,也不可能使唤得动姜尚武那只老狐狸啊! 昨天陈自强散播谣言的时候,他想过林彦武会有各种各样的应对手段,比如自证清白,喊冤,找白主任出面澄清…… 可唯独没想到,他竟然能使唤得动姜尚武,来了一招公事公办? 第七十八章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 保卫科审讯室 姜尚武看着眼前梗着脖子不低头的陈自强,冷笑连连: “辛有树,钱大发,范小川,听着三个名字熟悉不?” 陈自强本就不是什么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物,再加上心里有鬼,被丢进审讯室“冷静”了十分钟之后就彻底扛不住了。 姜尚武又拿出那三人的审讯记录在他面前晃了一眼,陈自强清楚的看到上面有三人的签字画押,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我……我……” 他抬头看向姜尚武,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两条腿筛糠似的抖。 姜尚武皱着眉满脸嫌弃地看了一眼陈自强: “这个事情,人家林翻译也不要求你怎么样,你给道个歉就行,你什么想法?” 陈自强这会儿早已经害怕的双股颤颤,满钢厂这些人谁没听说过“姜煞神”的威名,凡是犯到他手里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自己,只需要道个歉就成,陈自强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 姜尚武对于陈自强这个态度非常满意,立刻招呼人拿了纸笔放在陈自强面前: “来,写个道歉信,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写完就可以走了。” 陈自强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抬起头看向姜尚武,正想开口说什么,姜尚武双眼一瞪: “怎么,不愿意写啊?不愿意写拉倒,正好年底了,我们保卫科还没什么案子呢。” “写,我写,我马上就写。” 陈自强听到“案子”两个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赶紧拿起笔开始写道歉信。 “最小一千字啊,不要随便应付,前因后果要写得清清楚楚。” 姜尚武看了两眼,提了两个要求就转身出去了。 陈自强的内心早已经被满满的恐惧充斥,完全没有办法正常思考,很快就把一千字的道歉信写完了。 不过,其中道歉忏悔的内容很多,对于如何传林彦武谣言的情况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至于消息的来源更是直接来了一句自己看见他和包俊才走得近,随口编的。 姜尚武仔细看过之后,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让他签字按手印,然后就把人放了。 陈自强从被抓到离开保卫科,前后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 徐主任坐在办公室,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在考虑要不要保陈自强一次。 陈自强虽然有点价值,但是林彦武这个人,他有点看不透了! 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叫上两个组员去保卫科的时候,陈自强竟然灰头土脸地回了办公室。 “你没事儿?” 徐主任见到他的人的时候太过惊讶,以至于下意识的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陈自强抬头看了徐主任一眼,那眼神很是复杂,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接就回了一句: “你希望我出事儿?” “这说的什么话,你没事儿就好,我正准备带人去找保卫科呢。” 徐主任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伸手拍拍陈自强的肩膀: “你既然没事就好了,以后好好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人活一辈子谁还不犯点错?改了就好。” 陈自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但是心里头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从保卫科的审讯室出来,冷风一吹,人也就清醒了几分,当时怎么就脑子混乱,没想到徐主任呢? 自己不管怎么说也是二组的人,徐主任哪怕是碍着面子也会去保卫科看看自己,到时候说不准还有转圜的余地。 “主任,我有事儿跟你说。” 陈自强见徐主任要走,赶紧开口说了一句。 徐主任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招呼他进了办公室。 十分钟之后,徐主任听完陈自强说的一切之后,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傻子差不多,满脸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你写了道歉信?还签字按手印了?” 陈自强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 “我……我就是当时太害怕了,那三个人把我供出来了,我脑子很乱……” 原本,徐主任心里还想着要费点心思,保一保陈自强,可看完他现在的状态,听完他一番话之后,当即就决定立刻放弃。 当然,如果此事到此为止,林彦武没有后续动作,那陈自强还是二组的二号人物,不过是在徐主任心中的地位下降了几个等级。 但是,林彦武后续如果还有针对陈自强的行动,那徐主任肯定就袖手旁观了。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成定局了,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徐主任看了陈自强一眼,其实写了道歉信也不是什么严重到天塌下来的事情,要是付出足够的代价,从姜尚武那儿把道歉信要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如今的陈自强,在他眼里已经不值这个价了。 “嗯,我知道了徐主任。” 陈自强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往自己工位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众人一窝蜂似的围在食堂门口不进去,只见食堂门口的大字板上贴着一份道歉信。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工人正在一字一句地读着: “我叫陈自强,是外事部二组的翻译员,因为嫉妒一组新来的林翻译被安排了接待外宾的工作,所以一时糊涂就做错了事情,传了林彦武喜欢男人的谣言,这一切都是我胡编乱造的。” “被抓到保卫科之后,在姜队长以及其他几个队员的耐心劝导之下,我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向林彦武同志道歉……” 这个消息比林彦武喜欢男人的消息传得更快,毕竟后者是捕风捉影,前者那是有真凭实据的,道歉信都贴了出来,而且还签字按手印。 陈自强听到自己的道歉信被保卫科贴到食堂大字板上的时候,感觉脑子“嗡”的一下,耳朵边突然响了个闷雷,两眼昏花,整个人摇摇欲坠。 自他从保卫科出来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了姜尚武会如何处理那封道歉信。 如今,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 下午上班,林彦武刚刚上了楼梯,正好撞见迎面而来失魂落魄的陈自强。 陈自强和徐主任请了半天假,正准备回家呢,浑浑噩噩地出了办公区,一抬头就看见了林彦武。 原本颓丧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他猛地向前两步,举起右手一拳打向林彦武,嘴里也叫骂着: “林彦武,是你,都是你的错,就算我传了你的谣言,你也不用这么狠吧?我和你拼了!” 第七十九章双管齐下 林彦武虽然没练过,但好歹也是在田间地头长大,和王赖小这样的泼皮打架都不落下风,岂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陈自强可比的? 眼见人要靠过来了,他想也没想,抬脚就踹了过去。 “砰”的一声,陈自强被踹得一个屁股蹲就坐在地上,伸手捂着肚子疼得站不起来。 这动静惊动了不少人,全都围过来看热闹。姚鹏和郭飞两人更是直接站在林彦武身后,满脸谨慎地问: “彦武,怎么回事儿?这孙子对你动手了?” 林彦武笑笑:“没事,我也没吃亏。” 二组也出来几个人把陈自强拉起来,安慰了两句拉着他往外面走。 下午下班,东门口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个个赶着往家去。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西街的燕红抹着个红脸蛋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头上还戴着红围巾,挺着个肚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有几个工人见到她,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哎呦,这可真是稀客,燕红你咋到这地方来了?” “哈哈哈,该不会是这两天想男人想的遭不住了,要在这儿逮一个回去给你暖炕吧?”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合适不?” 燕红可不是那些脸皮子薄的良家妇女,听几个男人打趣自己,连笑带骂的就开腔了: “滚你娘的犊子,老娘就算缺男人也不找你。离远点,别耽误老娘办正事儿!” 三人也不恼,听燕红说要办正事,顿时来了兴致: “我没听错吧燕红,你来咱这地儿办正事?跟谁呀?带被褥了吗,要不要哥几个给你找间仓库啊?” “哈哈哈,我觉得还是在外头搭个帘子好,只要把你燕红的大名挂出去,多的是人过来排队。” 燕红正要骂两句,结果见自己等的人出来了,顿时双眼一亮,三两下推开人群挤到花富国面前。 花富国从昨天开始,心里头一直惴惴不安,一点上班的心思都没有。 林彦武和包俊才的事情,是他第一个说出来的,虽然保卫科的没查到他身上,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头就是感觉不踏实。 好容易挨到下班了,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往外走,就怕被门口站岗的几个保安看见。 结果,刚刚走出大门,眼前人影一闪,燕红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花富国的脑子“嗡”的一下,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炸了,也顾不得影响,一把拽住燕红压低声音问道: “我说,这个时候你来这儿添什么乱?” “对不住了。” 燕红小声念叨了一句。 “什么?什么对不住了?” 花富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燕红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花大哥,花富国,你个没良心的,那天晚上不是说了要跟家里的黄脸婆离婚,然后娶我的吗?” 这一嗓子的威力,不亚于大圣爷突然念了个定身咒,原本闹哄哄的东大门瞬间安静下来,脚步也齐齐停下来。 下一刻,所有的脑袋统一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转了过去。 “你……” 花富国脑子一片空白,满脸惊愕地看着燕红,完全反应不过来她这是突然抽的什么风。 燕红见花富国呆愣愣地站着,心底窃喜,用力摇晃着他的胳膊,扯着嗓子开始嚎: “花富国,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崽儿,那天晚上在炕上你可是亲口答应要娶我的,就算我能等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等啊!” “轰……” 虚空之中似乎有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爆了。 所有人脑子都“嗡嗡”的,有点没反应过来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燕红是什么人?她还能怀孕? 孩子是花富国的?能确定吗? 花富国要娶燕红? 那天晚上?在炕上答应的? 关键信息太多,他们的脑子没长腿,有点跟不上这个速度。 花富国的耳朵边也炸了雷,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燕红,嘴唇动了又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逼出一句话来: “燕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燕红顿时更来劲儿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继续哭嚎: “花富国你个没良心的,忘记前些日子说过的话了?我说你注意着点,不然会怀孕的,你不是说怀孕了你离婚娶我吗?” 燕红说着话,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自己肚子哭: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的命好苦啊,摊上这么个不负责的爹,他这是不想管我们娘俩儿了啊……” 花宝平花大爷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很快就看出这里头的猫腻,他先是抬头快速扫过人群,林彦武正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热闹,见他看过来,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 花大爷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知道这是林彦武在背后使坏,为今之计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富国,赶紧走,是姓林的搞得鬼。” 他小声朝着面色涨红,手足无措的儿子说了一句,花富国立刻反应过来,迈步就要走。 燕红怀里还揣着刚得的两块钱,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人走了? 身子向前一扑,两条胳膊死死缠在花富国的一条腿上,放声大哭: “花富国,你今天要么一脚踢死我和咱们的孩子,要么就当着钢厂这么多老爷们的面给我们母子个说法。” 花富国气的眼珠子圆瞪,感受着周围数不尽的目光,心里头发了狠,顺势一脚踹在燕红肚子上: “你个贱货,有你妈的孩子,再敢纠缠老子,老子踹死你!” 燕红为了凸显自己怀孕,来之前特地给肚子里塞了一副棉手套,还穿了两件厚棉袄,花富国这一脚虽然踹的狠,但落在她身上也没剩几分力气。 害怕花富国恼羞成怒再动手,她顺势把人放开,只坐在原地嚎哭。 花富国见她没再上来,心底暗自松了口气,扒拉开看热闹的人群,就要往外面走。 谁知道,刚走没两步,迎面就过来一个脸上白得跟呼了一层面粉,嘴唇涂得殷红的……男人,翘着兰花指径自朝他过来了。 花富国猛地打了个哆嗦,想要侧身躲开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兔儿爷。 结果,对方一见他顿时如同老鼠看见大米一样,两只眼睛都在发光,扭着屁股停在他面前,抡着拳头很是亲昵地捶了捶他的胸口: “哎呦~,花哥哥,不是说好了这两天去我那儿的吗?人家在家等了你好些天。” 说着话,他还上前两步伸手握住花富国的右手,十指交叉,手指还不停地摩挲着花富国的手背,扭扭捏捏,娇娇媚媚的开口: “花哥哥,你个没良心的,你不来也不说提前知会一声,害得人家白天等,晚上也等,等的心都要碎了。不信你摸摸,你摸摸人家的心。” 话音落下,他抓住花富国手放在自己心口。 第八十章神他妈的其他的都可以做!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花富国的脑袋已经完全宕机了。 直到自己的手摸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脯,他才像过电了一般回过神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满脸抗拒加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开口问: “你……你是谁啊?你找我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花哥哥,人家是翠生啊,你忘记了吗?那天晚上人家给你暖被窝的时候你可说了,要一辈子对人家好的。” 翠生眉头紧皱,满脸委屈的说了一句,右手掐着兰花指,扭捏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牵花富国的手。 这要是个女人,扭腰摆胯,又可怜兮兮的,说不准还能真激起几个老爷们的保护欲。 可是,做这一切的是个实打实的老爷们,刚才围着看热闹的一众工人,这会儿齐刷刷的后退着不停嘬牙花子。 妈的,活了这么大年龄,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恶心人的场面,感觉自己的眼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时候,围观工人们的两条腿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右腿说:走吧走吧,要是留下来,眼睛还要受委屈,你忍心吗?” 左腿说:再留下来看会儿吧,毕竟这么罕见的场面,这辈子或许就能看一次了。 于是乎,因为两条腿的不配合,大家只能被迫站在原地,继续看热闹。 “你……你你你,你离我远点,我不认识你!” 花富国的一张脸,这会儿比翠生的脸都白,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冒。 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刚才被这个兔儿爷拉过的手,顿时感觉刺挠得厉害,恨不得立刻就放进洗脸盆好好洗洗。 翠生见状,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条玫红色的丝巾朝花富国脸上扬了扬: “花哥哥,这是你送给我的丝巾,你忘记了吗?虽然……虽然人家不能生孩子,但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做,你说过你不嫌弃人家的。” 这矫揉做作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直接让围观众人胃里头开始泛酸水。结果,听完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的想笑。 神他妈的其他的都可以做! 花富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一点不夸张,他真就是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祈求老天爷开开眼,赶紧让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实在不行,降下一道雷劈晕自己也行!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工人被堵在门口出不去,姜尚武终于带着几个保安赶过来了,先是看了一眼眼前的场面,随即满脸膈应的朝花富国大声嚷嚷: “花富国,老子不管你是喜欢燕红还是这个……” “翠生,我叫翠生。” 翠生非常贴心的给姜尚武解了个围,说话的时候还朝他抛了个眉眼。 姜尚武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往外面冒,感觉头发丝都要立起来了。 “这个……翠生,总之不管你喜欢哪个,还是两个都喜欢,现在赶紧滚,后面的工人挤在门口出不来。” 花大爷听了这话,硬着头皮拉着自己儿子挤开人群逃也似的往家去了。 他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能不知道吗? 天天晚上睡在里屋折腾媳妇,那动静闹的他也心思不定,怎么可能喜欢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等花富国父子离开东门,看热闹的众人这才三五成群,议论纷纷地往家去了。 这一天傍晚,整个大街上,所有人口中讨论的都是钢厂一车间的花富国,在外头窜门子,让一个婊子怀孕了还不算,还招惹上了兔儿爷。 更绝的是,好死不死的,这两人竟然同时去钢厂东门堵他,都说让他负责。 …… 花富国父子回了家,婆媳两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脸热切地招呼两人坐下吃饭。 吃完饭,花富国的媳妇薛珍珍出门倒了一次煤灰,回来之后立刻黑了脸,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回娘家。 老母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见好端端的儿媳妇又作着要回娘家,当即拉下脸骂道: “珍珍,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好端端的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回娘家,有本事回去了这辈子别回来了。” 薛珍珍从邻居口中得知自己老爷们,在外面胡乱搞女人还不知足,竟然跟一个兔儿爷也不清不楚的,心里头正冒着火呢。 听婆婆这么说,心里的火瞬间就窜到头顶,梗着脖子回应: “你儿子做下这么丢人的事情,这家我是没脸呆了,你以后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回来了。” 说罢,拿着包袱转身就往外面走。 大旺和二旺见娘要去外婆家,赶紧叫嚷着跟了出去。 花母见大孙子跟着娘走了,心里头着急正要去拦,却被自家老爷们拦住了: “行了,让两个孩子跟着去外婆家住两天吧。” 花母顿时满脸惊愕,扭头看着自己老爷们,嘴巴动了两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就这么个功夫,薛珍珍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出了院门,很快消失不见了。 花母见自己爷们拉着一张脸不说话,只能走到儿子面前小声问: “怎么回事?” 花富国看着自己老娘,张了几次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事情,被逼急了,只能悻悻的来了一句: “都是林彦武那小兔崽子害我!” 花母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一把解下围裙气冲冲的就往门外去了: “我找他去,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我们不欺负他就算了,他倒是还蹬鼻子上脸了?” 花大爷一见自己老伴气冲冲的出门,一张脸更黑了: “行了,看把你能的,显着你了是吧?” 花母一只脚都已经迈出门槛了,听到这话只能悻悻的收回来,赶紧又凑到儿子面前逼问: “富国,你跟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富国有苦难言,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老娘。 晚上八点 院子里黑漆漆的,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已经上炕睡觉了,女人们也忙活一天,终于能休息了。 突然,院子里响起“吱呀”一道开门声。 黑暗中的众人立刻双眼发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门声之后,紧跟着是两个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然后就是轻微的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林彦武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向门外,刻意问了一句: “这么晚了,谁呀?” 花富国父子在心头暗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但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花大爷小声开口: “哦,是我,你花大爷。” 第八十一章咱们能不能私底下说两句? 花家父子一进屋,花富国直接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脚地上,非常干脆的说道: “林小哥,都是我的错,是我嘴上没个把门的,喝多了在外边胡咧咧,我给您磕头道歉。” 花大爷站在旁边也跟着开口: “林小哥,您也知道,我和富国就是两个泥腿子工人,比不了您是知文识理的文化人。这次的教训我们记住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富国这一次。” 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三卷钱放在炕上: “我们知道您不缺钱,但是这三百块钱代表我们的赔罪的心意,还请您收下。” 林彦武盯着花大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 “花大爷说笑了,我看您挺明白事理儿的,心意我领了,钱就拿回去吧,只要你们以后不惹我,事情到此为止。” 花大爷被林彦武的目光刺得有些难受,不过听他说事情到此为止了,心底还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那就多谢林小哥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您招呼一声就成。” 林彦武点点头,花大爷拿起炕上的钱,顺手把自己儿子拉起来: “那您先忙着,我们回了。” 等花大爷父子出了门,林彦武开始合计这个事情。 他虽然刚住进院子,但也知道花大爷一家过日子比平常人更加节俭,要是给自己拿个三五十赔罪也勉强合理。 但是自己什么也没说,他们就一次性拿三百? 这未免也太大方了点吧!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钢厂都在说花富国男女通吃的事情,谣言传到最后,甚至变成了花富国主动招呼燕红和翠生一起,三人大被同眠,大白天的就在炕上折腾。 花富国请了一天假,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感觉路过的野狗野猫都要盯着他看两眼,他简直要被那一道道眼神逼疯了。 可惜,主任只给他准了一天的假,而且因为他这个事情影响太过恶劣,还罚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这件事情,对于花富国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从前,他走到哪儿都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可如今,他走到哪儿都臊眉耷眼,如丧考妣。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 燕红在这个事情里头出尽了风头,借机吸引了大批的客人,这几天的收入比得上以前一个月。 至于翠生,这个事情发生之后,背地里也有几个人打听他的来历,但他就跟人间消失了一样,再没有任何消息。 陈自强得知花富国的情况后,被吓的晚上都睡不着觉,再见到林彦武都是躲着走的。 不过,厂里的谣言没传几天就彻底被压下去了,因为厂里期待已久的外宾终于来了。 林彦武以为厂里又是请温教授,又是请省外事部的同志,怎么着也得来十来个人。 结果,就来了三个。 头一天,温教授和省外事部的两位同事全程跟随交流,他只需要跟在一众大佬后面压路就成。 第二天,温教授说学校突然有事要去处理,外事部的两个同事照顾不到三个人,林彦武这块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说实话,钢厂各部门的大小领导,看着林彦武这么一个面目青涩的小同志顶替温教授的时候,心脏下意识地就抽抽。 万一……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翻译的驴唇不对马嘴,该怎么办? 结果,林彦武知道这是温教授特意给自己表现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辜负。 一口流利的英语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再加上略显幽默的谈吐,使得三个老外不时地和他交流,还被逗得哈哈大笑。 在参观车间的时候,翻译的过程中涉及一些专业性术语,省外事部的翻译员感觉有些难度,翻译之前都要仔细斟酌再三。 林彦武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双语切换自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从小不是在林家山长大,而是在外国长大的中国人。 这些领导里头,最高兴的非匡副部长莫属,这些日子大家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头对于他亲自去山沟沟里请一个书都没念几年的乡下人进厂当翻译的行径,很是鄙夷。 但是林彦武在这次外宾接待中充分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后大家提起这件事情来,谁不竖着大拇指说一句“匡副部长慧眼识英雄啊?” 外宾在钢厂访问了五天,其间还谈了今后合作的问题,双方都很愉快。 第六天上午,一众钢厂的领导全部到场送走外宾,下午厂里领导开了会,林彦武被特地批准参加会议,接受表扬。 本来,像他这样新来的,起码一个月之后才能转正,但是大领导拍板,特事特办,直接转正,并且破格升一级。 而且,匡副部长特意说了一句,以后但凡涉及新设备的安装、使用,以及外事部重要的合作文件的翻译,都必须要经过林彦武的审核签字,才能正式使用。 对于这一点,其他人没什么意见,尤其是成工几个老工程师,对于这个决定更是举双手支持。 这些日子,他们陆陆续续地从林彦武那里拿走了大半本工具书的翻译稿件,学到了很多国外的先进思想和技术,解决了好几个技术性的难题。 下班之后,郭飞和姚鹏两人闹着让林彦武请客,庆祝他成功转正升级。 林彦武也没推辞,带着大伙儿出了钢厂,去人民饭店吃了一顿。 十二月上旬下了一场小雪,天气冷得更厉害。 这天晚上,保卫科接到举报,说钢厂有人乱搞男女关系,原本蔫巴的几个保安立刻来了精神,裹上军大衣,龙精虎猛地就出发了。 严格说来,现在也就七点多一点,可架不住天气太冷,大家睡觉都早。 一行人到了迎春西街,按照举报人提供的地址,先派一个手脚利索的兄弟翻墙进去把大门打开让大伙儿都进来,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去,就看见炕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正纠缠在一起。 姜尚武一行人的突然闯入打扰到了两人,短暂的呆愣之后,女人“啊”的大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去抓被子。 这个时候,一个机灵的保安立刻拉亮电灯,屋子里顿时亮堂堂的。 然后,姜尚武愣住了,几个保安愣住了,炕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也愣住了。 女人是谁,大家不关心,不在乎。 而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外事部翻译二组的陈自强! “带走!” 姜尚武这样的老狐狸,瞬间就知道今儿这个事情有猫腻,但是他不在乎。 保卫科的同事们辛苦了一年,马上就要过年了。 再说,要是一年到头风平浪静的,领导会觉得他们都是吃干饭的。 “姜队长,咱们能不能私底下说两句?” 一听到“带走”二字,陈自强瞬间反应过来,赶紧开口。 第八十二章我就在外面墙根下呢! 乱搞男女关系这个罪名,说小那是真不小,搞不好都要因为这个吃枪子。不过如果有个明白人指点指点,再上下打点一番,也不算什么大事。 毕竟,男人嘛,但凡有点本事的,谁想只守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没完没了地耕? 更别说,像陈自强这样年纪轻轻,就成为中级翻译,还进了钢厂这样的全国知名大厂的青年俊才? 姜尚武自然知道陈自强想跟自己说什么,笑着摆摆手: “陈翻译,有什么话你还是跟我们回保卫科说吧!” 陈自强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他要是一晚上不回家,媳妇肯定会多想,到时候要是找到钢厂,知道自己在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媳妇虽然是个乡下女人,但是为人处世也有一套,自从嫁到他们家,孝敬老人,照顾孩子,左邻右舍的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就算是他爹妈,对这个儿媳妇也是言听计从,有时候自己这个亲儿子说话都不如她好使。 兰香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满脸哀求地看向姜尚武,姜尚武咧嘴一笑,朝几个兄弟摆摆手: “行了,这儿还有女同志呢,咱先出去,让人家穿衣服。” 几个保安的视线在被子的轮廓上扫过,“嘿嘿”笑着呼啦啦地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守着。 这边院子里动静有点大,也惊动了附近不少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的男人,都是出来玩的,虽然缩着脑袋不敢发出动静,但耳朵却竖得直直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兰香和陈自强两人穿好衣服,被保卫科的几个人押着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两人被丢到保卫科,姜尚武先去了兰香这边,他也没打算为难对方: “有什么关系就赶紧找吧,只要话说到我这儿,我肯定给面子。” 姜尚武不傻,今儿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猫腻,兰香这个女人,陈自强不知道她背后有谁,但是姜尚武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么点事情,犯不上得罪对方。 兰香非常感激地点点头,借了保卫科的电话打出去,简单说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姜尚武。 “喂,姜队长,是我,外事部二组的老徐。” “徐主任你好。” 姜尚武随口说了一句,就听对方继续说:“兰香的事情还请你高抬贵手,回头我请你和保卫科的兄弟们吃饭。” “成,那我就和兄弟们等着了。” 姜尚武放下电话,看了一眼兰香:“好了,你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兰香点头道了声谢,然后在一份审讯报告上签字按手印,就被放了出去。 站在保卫科大门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徐主任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兰香什么话都没说,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徐主任的腰就走了。 “好了,哥几个值班的先去喝口热水,下班的就收拾收拾回家。” 姜尚武朝保卫科的几个兄弟招呼一声,自己也穿戴好准备下班。 “大哥,陈自强那边不审了?” 铁头端着个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热水,凑过来问了一句。 姜尚武轻笑一声:“不着急,今天大家也累了,休息好了明天再说。” 陈自强的情况,上次林彦武要弄他的时候,姜尚武就摸得很清楚。 家里头没什么背景,如果真说靠山,姓徐的算一个。 可刚才姓徐的一个字没提陈自强,那就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 “林哥,我跟你说,我摸了那小子一个星期,知道他今天晚上会去找兰香,就去厂里保卫科举报了。” 王国峰这会儿正坐在林彦武家的椅子上,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抓人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墙根下呢,姜队长带着一群人进去的时候,兰香和陈自强两个人脱得一丝不挂,正办事儿呢。” 林彦武有些好奇:“外头黑成这样,你又在墙根下,还能看清楚?” 王国峰点点头:“那当然,我是趴在靠正屋的这面墙上看的,当时月亮正照在窗户上,他们俩儿在屋子里的情况我看得一清二楚。” 林彦武笑笑,从裤兜摸出十块钱:“这个事情你费心了,以后好好表现,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王国峰一见十块钱,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他爹在钢厂上了这么多年班,如今一个月也就六十来块钱,要供一家老小开支。 像他这样的小年轻出去打零工,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挣个五到八毛就撑死了,而且活儿还不是天天能有。 第二天一上班,陈自强在迎春西街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就传开了。 工人们就是听个热闹,说几句不荤不黄的段子,权当是工作中的一点小乐趣。 只有花宝平和花富国父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都有些不好看,爷俩儿使了个眼色,一起出了车间往开水房去了。 左右没人,花富国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拿着搪瓷缸子的手都有点抖: “爸……” 他扭头,嘴唇都在发颤。 花大爷见自己儿子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一副怂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低声喝骂道: “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怕什么怕,有什么好怕的,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他自己说的,事情到此为止了。” 听到最后一句,花富国总算是平静下来,双手握着搪瓷缸子,两眼无神,自顾自的点头: “对,对,可是,那钱……他没拿那三百块钱。” 花大爷见儿子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忍不住地长长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别瞎琢磨了,钱的事情我去说。以后你老老实实的不要招惹他,应该就不会再出幺蛾子了。” 花富国听了这么话,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怀疑: “爸,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点,那个叫陈自强的,估计也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还会被举报。” 花宝平摆摆手:“这个不一样,陈自强在外宾来厂里之前搞林彦武,分明毁了他的名声,让他没办法再去接待外宾。” “这断人前程,比断人钱财还严重,林彦武要是只让他写一份道歉信就完事,那以后随便有个人估计都能在他头上拉屎撒尿了。” 花富国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端起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喝水。 而保卫科,陈自强的媳妇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消息,和自己公公婆婆一起来看陈自强了。 第八十三章你是准备不管我了是吧? 陈自强的父母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头发半百,不过腰背挺的很直。 老两口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供儿子上学,给他找了个最适合的媳妇,耗尽棺材本找关系,让儿子进了钢厂当翻译。 别的人,一辈子能有一件骄傲的事情就已经了不得了,可是老陈两口子有三件。 所以,老两口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儿子会和“陷害同事”“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字眼扯上关系。 可是,这些事情就这么一件又一件的发生了。 审讯室内,看着一夜没回家就胡子拉碴,份外狼狈的儿子,老陈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们老陈家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仅有的一点脸全都让你丢光了。” 陈自强一晚上没睡,又冷又饿又累,本以为家里来人了,起码能给他带点吃的,谁知道头刚抬起来,劈头盖脸的就挨了一个巴掌。 “爸,您干嘛呢?” 陈自强的媳妇刘大妮赶紧伸手扶住自己老公公劝解: “爸,自强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您别怪他,现如今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刘大妮劝解了一句,对于爷们在外头找女人的事情,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她自从嫁到老陈家之后,生了一儿一女,虽然上头有公婆压着,日子过的不算舒心,可庄户人家过日子,不都这样吗? 再说了,陈自强虽然在外面找女人,但一个月该给家里的钱一分不少,她要是真闹腾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万一陈自强不给钱了,或者给少了,委屈的还不是自己和两个孩子? “哼,你看看,你看看,大妮都比你懂事,你个混账东西,干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我和你妈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老陈气鼓鼓的骂了一句,干脆背过身不去看儿子。 陈母也心疼自己儿子,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只能嘘寒问暖的心疼儿子,真正的大事还得当家的拿主意。 好在,关键时候还是刘大妮这个儿媳妇开口说话了: “爹,您看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去问问人家领导,这个事情该是怎么个章程?” 说到这儿,又扭头给自己男人使了个眼色,陈自强立马会意,赶紧小声开口: “爸,这个事情要真闹大了,我就要去蹲十几年笆篱子。要是能私下解决,大概要花三五百块钱。” “什么?” 刚才还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老陈,一听到“三五百”这个数字,顿时惊的目瞪口呆: “你……你就算把我这把老骨头全都拆开了卖,也没有那么多钱吧?” 陈自强闻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没有半分血色,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老爹,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爹,你是准备不管我了是吧?” 老陈一听这话,顿时就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自己儿子,嘴唇动了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母一见这父子二人又顶牛了,顿时一脸着急的看向自己儿媳妇。 刘大妮赶紧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爷们,带着几分责怪的开口: “当家的,你说什么呢,爸要是不管你,还会来看你吗?” 陈自强别过脸不说话了,老陈转身出去找保卫科的领导了。 …… 外宾离开之后,林彦武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每天上班下班,顺便考了中级翻译证。 原本对他有想法的徐主任,在陈自强的事情发生之后,再没有来找他。 至于陈自强,家里头找了一圈人,最后还是落到徐主任头上,看在钱的份上,徐主任帮着说了一句话,把他放出来了。 不过,这件事情的影响非常恶劣,领导做出停薪一个月,降一级,打扫半个月厕所的处罚。 这几天,林彦武在外事部也跟其他人混熟了,甚至,有两个年轻的女同事还有意无意的跟他来个偶遇什么的,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星期天下午,林彦武下班之后跟着大流一出大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缩着身子往里面看。 林彦武稍微愣了一下,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半年不见的郝佳。 郝佳显然也看到了林彦武,原本瑟缩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直,怔怔的看着林彦武。 “哎?彦武,你看谁呢?” 一起出来的姚鹏发现林彦武有点走神,随口问了一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吆,哪来的美女啊?” 姚鹏这话一出,郭飞也顺着视线看过去。 郝佳一直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跟着林彦武移动,心里头如同翻起了滔天巨浪。 林彦武,他一个乡下来的,怎么可能出现在钢厂? 而且,看他的穿着,还不像是车间的工人。 “是了,温教授平反之后就在省城大学负责外语系的工作,林彦武的工作很可能是他给安排的。” 想到这儿,郝佳心里不免又有几分苦涩。 现如今的她,已经是省城大学大一的新生了。 在学校的时候,也刻意去见过温教授几次,但是温教授对她的态度生硬而疏离,仿佛双方完全不认识一样。 “郝佳,你在看谁?” 蓦地,她身边响起一道声音。 郝佳一惊,瞬间收回视线,扭头看向来人,脸上也挤出几分笑容来: “黄哥,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我先走了。” 黄哥叫黄世昌,是保卫科新调来的保安组长,二十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军大衣,手里头夹着一根纸烟,对于郝佳的态度很满意: “放心,我可舍不得你这么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一直在外面受冻。” 说着话,他伸手在郝佳腰往下的地方拍了拍,郝佳脸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本能的抬头朝人群中寻找林彦武的身影。 但是,人挤人,入眼全的是下班的工人,她并没有发现林彦武的身影。 郝佳说不上来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思,只感觉万分的庆幸,庆幸林彦武已经随着人群走远了,没有看见刚才的那一幕。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又莫名的生出一股失落感,内心似乎又有些期待着,林彦武能在人群中为自己驻足停留,哪怕留下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也是好的。 第八十四章老花家彻底坐不住了 回到家,林彦武忙活一阵,给自己做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着碗正准备吃呢,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砰砰砰,砰砰砰” “门没关,进来吧。” 林彦武以为又是王国峰那小子,因此也没在意,随口说了一句。 结果,门一开进来的竟然是住在花大爷隔壁的李胜利。 在林彦武没来之前,李胜利算是院子里首屈一指的“少壮派”,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是钢厂的五级电工。 从级别比,花大爷干了一辈子钳工,前年才升到六级,花富国如今不过三级。李胜利比这爷俩儿强了不是一丝半点。 “林小哥。” 李胜利还是第一次上林彦武的门,因此显得有几分拘谨。 林彦武抬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赶紧伸手招呼: “原来是李大哥,赶紧坐下说话。” 李胜利立刻摆手:“可不敢这么叫我,要是林小哥能看得起我,叫我一声老李就好。” 林彦武笑笑:“那成,我叫你老李,你也别一口一个林小哥,叫我小林,或者彦武就成。” 他说着话,下了炕拿着搪瓷缸子给李胜利倒水。 “彦武,那个……我老李是个直来直往的粗人,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要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就直接说。” 李胜利喝了一口水,稍微斟酌了一下,满脸堆笑地看向林彦武,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林彦武看着李胜利,点头笑道: “老李,你这确实直来直往,有什么事就说吧,都是一个院子住着,能帮的我一定帮。” “哎,我老李就喜欢跟你这样的痛快人打交道。” 老李咧嘴一笑,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是这样的,我家老大叫成才,今年十五了,在咱们钢厂的中学上初三,明年前半年就要中考了,可他这英语……” 说到这儿,老李一脸的为难,有些局促地看向林彦武: “孩子其他成绩都挺好,就是这个英语跟不上。说实话,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根本找不到门路给他补课,这不想着你是咱们厂里的翻译,才壮着胆子过来问问,能不能请你给孩子补补课?” 说到这儿,李胜利又赶紧补充: “你放心,肯定不让你白干,我上外头打听过了,英语老师补一节课一块五毛钱,我们给两块钱。” 林彦武听得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猜不到李胜利找上自己是因为什么,但绝对没想到是为了孩子补课。 “这个,倒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你也知道,我白天工作忙,回家吃完饭天就黑了,实在没多少时间。而且我从来没教过学生,能教成什么样子也不敢保证。” 李胜利一听这语气有门,赶紧开口解释: “这些不是问题,我家老大平常住校,一个星期就在家呆一天,星期天你啥时候有时间,就让他啥时候过来。教好教不好的,我这当爹的也就这点能耐了,剩下的就看他本事了。” “我家老大虽然是个小子,不过家里家外的事情样样能干,你可劲儿使唤他,有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活儿,你说一声,让我家那口子帮你忙活。” 林彦武想了想,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也就答应下来。不为别的,就为有个人洗衣服。 李胜利大喜,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放在炕桌上: “彦武,这个星期我家成才就回来了,我提前把钱给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过来说话。” 林彦武“嗯”了一声,收下两块钱。 “那个……” 李胜利来意已达成,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不过看向林彦武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犹豫。 林彦武又皱起了眉头,他以为李胜利还要提什么要求。 李胜利见林彦武这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赶紧解释: “彦武,我有个事情,不确定真假,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你说。” 林彦武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 “前些天,我在厂里看见花大爷,跟你们外事部的一个人接触过。” 李胜利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一边用余光打量林彦武的表情。 林彦武有些意外:“你确定是外事部的?长什么样子?” 李胜利仔细回想着那天情况,一边斟酌着开口: “是个男的,年龄跟我差不多,但是个头比我矮一点,脸上白净,眼睛不大,不胖不瘦。他们当时就躲在厕所后面偷偷说话。”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去了一趟厕所,听见后面有人嘀咕,其中一个是花大爷,就偷偷绕过去看了两眼。” 林彦武仔细想想李胜利说的这个人,倒是跟三组的郝主任比较像。 “嗯,你有心了。” 李胜利得了这么一句话,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又跟林彦武客套几句,就回家去了。 院子就这么大,有点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大家。 李胜利从林彦武家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欢喜不加掩饰,说明他去林彦武家的目的肯定达成了。 “我说当家的,咱们用不用也……” 林彦武隔壁,柳婶子满脸纠结的看向自家爷们。 这个时候,家里头的孩子都已经睡下了,男人要么在洗脚,要么已经上炕抽烟了,只有女人还在忙活着房前屋后的事情。 老柳看了自家娘们一眼,脸上罕见地多了几分迟疑: “你觉得,咱们也上小林家里坐坐?” 柳婶子一边拿着扫把扫地,一边开口: “小林没来之前,院子里也就他老花家独大,大小事情霸道惯了。小林头天来,他们第二天就惦记人家屋子,后来花富国丢了这么大的脸,两家肯定是没解了。” “小林在厂里可是干部岗,而且还能跟保卫科的领导说上话,就算他不想掺和院子里的事情,大家也都想着要朝他那边靠靠,好让老花家收敛收敛。” 老柳“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也跟着点头: “是啊,老王一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头一个撺掇自己儿子往小林身上贴,如今又是个李胜利,我估计……” 老柳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屋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很快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哎,来了。” 柳婶子答应一声,放好扫把赶紧去开门。 “哈哈哈,老柳,还没睡呢。” 门一开,说话声就跟着进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花富国。 “是富国啊,来来来,赶紧上炕说话。” 老柳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头“咯噔”一下,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媳妇,见这败家娘们还在发呆,就赶紧招呼: “给富国倒水啊,愣着干什么?” 柳婶子回过神来,赶紧去倒水。 两口子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知道李胜利今儿来了这么一出,老花家彻底坐不住了。 第八十五章自己的老爷们被夹在中间了 星期天,林彦武早起吃饭,门开了没多会儿李胜利媳妇冯金玉就笑吟吟地过来敲门: “彦武,我今儿洗衣服,你有什么换洗的衣服拿给我,我顺手帮你洗了。” “啊?” 林彦武挠挠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冯金玉爽朗一笑:“哈哈哈,彦武你不用客气,我家成才还要你多费心呢。” 林彦武脸上也露出笑容来,把自己换下的衣服裤子拿给冯金玉: “那就麻烦嫂子了。” “顺带手的事情,不麻烦。”冯金玉抱着几件脏衣服出去了。 刚出来就碰见薛珍珍正靠门框站着,她冷眼扫过冯金玉怀里的脏衣服,小声嘀咕道: “哼,怪不得一家子没个出头的,我看除了舔人家腚沟子,也不会干其他的。” 冯金玉一听这话,脸上笑容一收,翻着白眼回了一句: “我们家可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就盯着别人的东西,结果连自个儿老爷们男女通吃都不知道。” 薛珍珍一听“男女通吃”四个字,心底的火“嗖”的一下就窜到头顶,指着冯金玉就破口大骂: “冯金玉,你个老贱人,有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冯金玉一见薛珍珍这副模样,也是双眼圆瞪,不甘示弱地骂道: “怎么着,薛珍珍,你们家既然敢做,还怕别人说?再说了,怕不怕的,现在整个厂里的谁不知道你们家什么情况啊?” “我操你妈的冯金玉,你再说一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薛珍珍说着话,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冲到冯金玉面前,抬手就去扯她头发。 冯金玉手里抱着林彦武的衣服,头发被扯了个正着,“啊”地叫了一声,一口浓痰就吐到薛珍珍脸上: “薛珍珍,你敢打我?老娘不发威,你把我当软脚虾是不是?” 薛珍珍属实被恶心到了,后退两步抬起袖子去擦脸。 冯金玉趁着这个机会,把怀里的衣服丢给急匆匆跑出来的大儿子成才,撸起袖子,抬手一个巴掌就抽在薛珍珍脸上: “来来来,既然你今天皮子松了,老娘就免费给你紧紧,免得他娘的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着,两只眼睛就盯着别人,连他妈自己的老爷们被夹在中间了还不知道。” 薛珍珍瞬间被那句“自己的老爷们被夹在中间了”给刺激到了,“啊”的大叫一声张牙舞爪地冲向冯金玉。 冯金玉不甘示弱,伸手就去挠薛珍珍的脸,两个女人很快就纠缠在一起相互厮打起来。 今天是星期天,院子里男女老少都在,而且两个女人都是扯着嗓子的骂的瞬间就惊动了所有人。 成才这小子不是一般的鸡贼,从他妈手里接过衣服之后,三两步冲到家里放下,就赶紧冲上去抱住薛珍珍劝架: “哎,妈妈妈,婶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赶紧停下,别打了,别打了……” 可怜薛珍珍,本来力气就不如冯金玉,接过还被成才死死抱着上身,眨眼的功夫脸上就多了几道血印子,头发也被薅下来两股。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呢?” 花富国和李胜利两个人率先从屋子里冲出来去拉架,花大爷、花大娘和院子里其他人也是火急火燎地从屋子里出来。 毕竟是大男人,稍微一扒拉就把两个女人分开了。 薛珍珍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被挠得跟猫脸似的,全是花道子。眼泪鼻涕血水混作一团,实在是埋汰的厉害。 花富国见自己女人这样,心里头是又气又恼,只觉她一点用没有,打个架都能输。 李胜利看着自己媳妇,虽然头发撒开遮着半张脸,但是除了脸上有两道印子,其他没什么大事,这才扭头看向花富国,冷着脸问: “怎么个事儿?都是一个院住的邻居,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弄得这么难看?” 花富国见一向在院子里当老好人的李胜利,如今才贴上林彦武就敢跟自己这么说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李胜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们家要弄得这么难看吗?” 李胜利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媳妇问: “金玉,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金玉倒也没有添油加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当着院子里所有人的面都说了出来。 然后,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珠子看向花大爷,嘶哑着嗓子开口问: “花大爷,您在这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最是德高望重,公平公正,您说说我为了我家成才,哪儿做得不对?” 这一句问完,她又扭头看向旁边看热闹的赵大爷和许大爷,泪眼婆娑地继续开口: “赵大爷,许大爷,您二位虽然不常在院子里说话,但毕竟以前也是当领导干部的,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都多。您二位也给评评理,我一个妇道人家,感念人家小林给我家成才补习英语,给人洗两件衣服不应该吗?” 赵大爷和许大爷在院子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拉着主持公道,虽说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笑着开口点头: “胜利媳妇这事儿办得不错,小林一个小伙子生活,日子过得难免糙一些,既然人家答应给你家成才补课,你们要是不帮着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反而有点说不过去。” “老许这话说得没错,就算没有补课这回事,都是一个院住着的邻居,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就算是街道办的领导来了,也会表扬这样邻里和谐的关系。” 老赵和老许可不比院子里这些人,他们两人都是退休的老师,肚子里有点墨水,说话也一套一套的,要论嘴皮子,院子里这几户人,还真没有能比得过他们的。 花大爷一见这两个老棺材瓢子两句话就把事情定了调子,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赵大爷,许大爷,你们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媳妇就该挨打?” 花富国可不管这些,立刻瞪着眼睛看向两人,龇牙咧嘴的一副随时都可能动手打人都模样。 不等赵大爷和许大爷开口,在院子里存在感极低的孙大兴突然开口了: “花富国,赵大爷、许大爷比你爸年纪都大,你身为晚辈就是这么跟他说话的吗?” 孙大兴一家五口,三个女儿,因为没个儿子,明里暗里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在院子里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从来不出头冒尖,有点什么争执也都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如今,他突然出头说话,满院人全都瞪大了眼珠子看过来。 第八十六章花富国打人 孙大兴仿佛没感受到这些目光,抬头死死盯着花富国,继续说: “满院子这么多,就许你媳妇说别人,不许别人还个嘴?” 花富国一看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孙大兴都说话了,顿时感觉肚子里一股邪火直往脑门窜,他扭头看过来,龇牙咧嘴地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问: “孙大兴,这里头有他妈你什么事儿?” 对于这个问题,林彦武也同样好奇。 孙大兴一家住在院子右手边的一间厢房里,向来都是关起门过日子的。 孙大兴压根没有搭理花富国,反而是扭头看向旁边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的花大爷问: “花大爷,我们家在这院子住了十几年,是不是连话都不能说一句?” 花大爷额头的青筋爆了两根,瘦削的脸颊狠狠抽搐着,看着孙大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能!” 花富国见状,抡着拳头就朝孙大兴招呼,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开口: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爹说话?” 孙大兴站在原地不闪不躲,只听“咔嚓”一声,鼻梁骨就被花富国一拳打歪了,鼻血“哗哗”地往下淌。 孙大兴的媳妇和三个女儿顿时着急起来,哭喊地哭喊,拿毛巾的拿毛巾。 花富国也愣了一下,见孙大兴不还手,狰狞的脸上多了几分狂妄,再次抡起拳头砸向孙大兴: “妈的,老子打死你个王八蛋。” “富国……” 花大爷感觉不对有心阻拦,但是花富国一肚子邪火已经窜到脑门,压根听不进去别人说什么。 “砰”的一声,这一拳直接砸在孙大兴媳妇杜小梅脸上,杜小梅“啊呀”一声,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妈……” “妈……” “妈……” 三个女儿顿时惊叫着又去扶自己妈,孙大兴满脸是,扭头看向林彦武,双眼中是浓浓的哀求之意。 林彦武心头一动,瞬间明白孙大兴两口子演这一出的意思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王国峰,给他使了个眼色。 王国峰本来就站在后面看热闹,得了消息一猫腰转身就往外面跑,也没人注意他。 花富国见老孙家挨了打,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心里头更加畅快,抡着拳头就要再次动手。 “富国,你住手!” 花大爷眼皮子跳了两下,他们闹了这么长时间,动静不小,院子外面已经站了不少邻居看热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人家爷们打媳妇,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花富国余光一扫,也发现了院子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只能悻悻地瞪着眼睛收回自己的拳头。不过嘴里依旧不饶人,指着孙大兴恶狠狠地骂道: “孙大兴,你他妈的最好认清自己的地位,要是再敢瞎咧咧,小心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孙大兴鼻梁骨断了,虽然拿一块白色毛巾捂着,但鲜血还是糊了满脸,听了这话抬头看着花富国,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有本事你打死我,要不然我肯定去保卫科告你!” 花富国作势挥舞着拳头还要打,结果胳膊举到一半,突然发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扭头一看,老柳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富国,都是一个院住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你这是干什么呢?” “老柳,你今天也要出这个头?” 花富国满脸的不敢置信,不明白今天院子里这些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一个个跳出来跟他作对。 他是个棒槌看不明白,但是花大爷人老成精,看着院子里这一幕,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两步上前拉住自己儿子,低声说道: “富国,你这是干什么呢?把手放下来。” 花富国看着自己爹,脸上露出一副“怎么连你也要拦我”的表情,被花大爷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自己的拳头。 正当这时候,院子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只听外面响起了两道急促的声音: “让开让开,都让开。” 话音落下的瞬间,花大爷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 只见,两个保安穿着厚实的军大衣,头上戴着火车头帽子,手上戴着棉手套,握着两根警棍进了院子: “怎么回事?谁动手打人了?” 林彦武认识这两个保安,正是姜尚武手底下的人,一个叫大春,一个叫苗子,这会儿说话的正是苗子。 “他,花富国,他把我爸的鼻梁骨都打歪了,不但打我爸,还打我妈,我妈都晕过去了。” 孙大兴的大女儿孙圆圆红着眼眶,脸颊上还挂着眼珠子,伸手指向花富国。 大春和苗子扭头看向花富国,冷笑一声,脸上多了几分揶揄: “哎呦,我当是谁这么厉害呢连女人都打,原来是前后门都开着,被夹在中间的花富国花同志啊?” 大春此话一出,院子里的住户奋力憋着,但院子外面的人已经笑出了声。 花富国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握着拳头,满腔的怒火都快要把他憋炸了,可又不敢跟眼前两个保安发火,只能尴尬地开口: “两位同志,不是这样的,我……” 大春不等花富国解释就摆摆手:“行了,有什么话跟我们回保卫科说吧。” 说到这儿,又扭头看向孙大兴两口子,皱了皱眉头:“你们俩儿先上医院看看,完事儿去保卫科做个笔录。” 孙大兴夫妻点头道谢,三个女儿赶紧带着父母往医院去了。 苗子掏出铐子,两步上前铐在花富国两只手腕上,冷冷的说了一句:“老实待着”之后,就满脸笑容地朝林武走过去。 大春也跟着一块儿站在林彦武对面,两人点头哈腰地叫了一声: “林哥好。”“林哥好。” 林彦武笑笑,从裤兜掏出一盒红梅烟,给两人一人散了一根: “这大冷天的还在外面执勤,抽根烟暖和暖和。” “哎,谢谢林哥。”“谢谢林哥。” 两人接了烟,别在耳朵后面,嘴角的笑容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那林哥,我们先忙去了。” “嗯,去吧。” 林彦武朝两人点点头,大春和苗子一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推了一把脸色白的就跟死了亲妈一样的花富国: “走吧,还等什么呢!” 花富国被推得一个踉跄,感觉双腿软得跟面条似的,满脸哀求的看向自己爹。 花大爷的脸也不黑了,哆嗦着从裤兜掏出烟,正要凑上来跟大春和苗子说两句话,但两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推着花富国就往院子外面走。 第八十七章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富国……” 花大爷看着儿子被带走,一颗心顿时悬在半空,紧跟着朝外面追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林彦武,满眼哀求: “彦武,大爷……” 他话才刚出口,就见林彦武转身朝旁边的李成才招呼: “成才,我下午还有事儿,趁着现在给你补补英语。” “哎,好的林叔,我这就来。” 李成才闻言,双眼一亮,一溜烟地钻进屋子去拿书本。 花大爷的一张脸顿时变成一块调色盘,一会儿涨得通红,一会儿又憋得惨白,一会儿黑得反光,一会儿青得跟吃了毒蘑菇似的。 院子里其他人也跟没看见花大爷的表情一样,一个个念叨着屋子里太冷了,要回家暖和暖和。 院子外面的人,见花富国已经被带走没了热闹,也都一个个搓手哈气地回家去了。 花大爷转身进了屋子,儿媳妇薛珍珍和自己婆婆也赶紧跟着进了屋子,“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当家的,今儿这是怎么回事,连孙大兴一家也跳出来了?” 花母皱着眉头开口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薛珍珍担心自己爷们,可看着公爹那张跟死人一样的脸,最终还是低着头站着不敢说话。 “诶!” 花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脊背,缓缓佝偻下去。 “院子里出了个林彦武,大家的心都野了。王宝平把自己儿子推到林彦武面前,算是第一个投靠过去的。紧接着李胜利又借着给儿子补英语这个由头,也跟朝林彦武身边靠。” “原本,院子里其他人还在观望,结果冯金玉那女人闹了这么一出,富国不知轻重,贸然出手非但没有把事情压下去,反而惹了众怒,相当于是把孙家和柳家推到林彦武那边去了。” 花母听了这话,顿时满脸焦急: “那……那咱家富国……” 花大爷闻言,拿起自己的旱烟袋装了一锅烟丝,擦了一根火柴点燃狠狠嘬了两口,这才缓缓开口: “那两个保安对林彦武的态度你们也看见了,富国这个事情怎么整,我看关键还要落在林彦武身上。” 花母听了这话,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儿媳妇一眼,淬骂了一句: “你个搅家不宁的丧门星,要不是你在门口嚷嚷,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薛珍珍挨了打,头发被扯了两三股,脸上也被抓了几道花印子,这会儿感觉整个脑袋都火辣辣的疼,心里头更是委屈得厉害。 但是,她也不敢说话,只是低头站着。 花大爷摆摆手:“珍珍,你先去收拾一下。” 薛珍珍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往里屋去了,花大爷又抽了两口旱烟,沉着脸说: “拿上三百块钱,我去找林彦武。” “什么?三百?” 花母惊得倒抽了口冷气。 里屋趴在门口偷听的薛珍珍也是满脸惊讶,随即又被浓浓的心疼取代: 家里的钱都是婆婆管着,吃穿用度也都是经婆婆的手出,要是这一次花上三百,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刻薄她和两个孩子呢。 花大爷忍不住再次叹气: “按理说求他开口说句话,用不了这么多钱的,可谁让上次我和富国去给他道歉的时候露了三百块钱,这次要是不拿三百,他心里头肯定有想法。” 提起这个事情,花大爷也是万分后悔。 他感觉,自己上次和富国拿钱去道歉的事情可能办错了,而且林彦武很估计是察觉到什么了。 可是,事到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 “那……那好吧,我去拿钱。” 花母虽然满心不舍,但是为了自己儿子,也只能咬牙去拿钱。 林彦武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给成才这孩子辅导英语。 不得不说,现在的孩子,英语水平是真的差,初三学的东西,撑死了也就是后世学生初一的水准。 成才单词记得不错,就是对于各种句型不熟练,比如各个疑问句相对应的回答,陈述句中主谓宾,主系表的一些应用。 林彦武检查了他最近的一些试卷之后,把几个常用的句型归纳出来,然后把一些意思相同,但是不同用法的单词也总结起来,讲清楚该用在什么地方,让成才写在本子上自己去记。 李成才非常高兴,激动得整张脸通红,手里的笔一刻也不敢停地记个不停。 他感觉,他爸这两块钱,花的那叫一个值! 半个小时之后,李成才在本子上抄了好几页,林彦武才停下来让他先记这些东西。 “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林彦武抬头看了一眼,见来的是花大爷,稍微皱了皱眉头才开口: “门没关,进来吧。” 花大爷推开门进了屋子,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来看向炕上坐着的林彦武: “彦武,忙着呢!” 林彦武“嗯”了一声,也没了和花大爷寒暄的心思,直接开口问: “花大爷,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花大爷略显犹豫地看了成才一眼,李成才麻溜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 “林叔,我先回去把这些东西记下来。” 林彦武点点头,等成才出了门,这才招呼花大爷坐下说话。 花大爷见林彦武没有半分要给自己的倒水的意思,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但是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分毫: “彦武,刚才院子里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富国之所以会动手,也就是话赶话顶到那儿了,他如今被保卫科的带走,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大爷知道,你和保卫科的关系挺好,想麻烦你帮忙打听打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到这儿,花大爷又从裤兜掏出那三百块钱来放到炕桌上: “当然,我也不白让你帮忙,这个钱你拿着该怎么花怎么花,到时候不够了还有。” 林彦武看也没看炕桌上的钱,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花大爷,不疾不徐地开口问: “花大爷,你是不是认识外事部翻译三组的郝主任?” 此话一出,花大爷的心脏“咯噔”一跳,感觉林彦武看向自己的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能一层层切开血肉,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花大爷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些,暗自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 “彦武,你……怎么会这么问?” 林彦武轻笑一声,收回视线,淡淡地开口: “花大爷,我为什么会这么问,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花大爷脸色一白,右眼皮跳了两下,下意识地伸手在自己已经半秃的脑袋上摸了摸,这才慢慢地开口: “我……我不认识郝主任,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第八十八章这,这个是畜生啊! 对于花大爷的这个说法,林彦武倒是没有怀疑。他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花大爷,开口问: “郝主任想让你做什么?” 花大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彦武,心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当初就是脑子不清醒,好端端的跟什么郝主任扯在一起干什么? “他,他想让我给你送三百块钱,等你收了之后……再,再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林彦武笑笑,那天晚上他还以为花家父子是真心实意的来道歉,结果花大爷一口气竟然拿出三百块钱,他就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只不过,当时只是点猜测,不好说什么。 还有一点让他想不通的是,郝主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弄自己? “三百块钱,真是好大的手笔!” 林彦武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如今像花大爷这样的六级工,一个月也就六七十块钱,正常工人的平均工资也就四十来块钱一个月。 三百块钱,一个工人小一年的工资了。 “你知道郝主任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花大爷点点头用余光打量着林彦武的表情,斟酌着语气缓缓开口: “我们主任的儿子在后勤部,知道厂里很多事情,我从主任那儿侧面打听了一下,好像说是徐主任和郝主任都想要您,徐主任是想跟您拉近关系,郝主任是想暗中威胁。” 林彦武听到这个理由,似乎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说得好听点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说得难听点,叫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花大爷犹豫了一会儿,再次开口 “林小哥,那个……富国的事情……” 林彦武抬头看向花大爷问 “花大爷,今天这个事情,你觉得找我有用吗?” 花大爷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看向林彦武,那表情就像是提前谈好了价钱,他裤子都脱了,结果人家姑娘临时反悔了。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彦武看着震惊,不敢置信,愤恨,后悔等各种表情交杂在一起的花大爷,缓缓开口: “我认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拿着钱来找我,而是去找孙大兴,只要他愿意和解,花富国不就回来了吗?孙大兴两口子要是不吐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事儿也没缓儿。” “可是……” 花大爷嘴唇动了动,特别想说一句“孙大兴两口子之所以敢在这个时候冒头,不就是借着机会向你靠拢吗?”,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林彦武一眼就看明白他的心思,轻轻地叹了口气: “花大爷,按理说我一个刚住进院子的小年轻,就算是在厂里有几分能耐,也不可能让满院子的住户全都向着我吧?” “再说了,如今可是人人平等的年代,难不成咱这院子还没解放?所有的住户都要选个人站队?怎么着,不站队就没法过日子?” 此话一出,花大爷脸色一白,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磕巴: “这……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全国都解放了,我们院怎么可能例外?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告到街道办……” 说到这儿,花大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畏惧,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他今年五十七岁了,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过,对于某些事情的体会要比寻常年轻人深刻得多,因此也就更加畏惧。 林彦武点点头:“花大爷,话我就说这么多。拿着你的钱赶紧去医院看看孙大兴一家吧,态度好点,出点血,这个事儿也不是不能缓。” 花大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事情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但他活了大半辈子,让他跟孙大兴那个没儿子的窝囊废低头,他是真不想。 孙大兴一家刚才在院子里的行为,就是在告诉林彦武:我们家跟老花家不对付。 富国冲动之下动手打人,这个时候只要林彦武肯张口说句话,孙大兴一家再怎么不愿意,肯定也要卖林彦武这个面子。 谁曾想,林彦武压根不想开口,让他自己去找孙大兴私下解决。 要说孙大兴是存心把富国往死里整,花大爷也不信,毕竟一个院住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要住下去,肯定不能结生死仇。 送走花大爷,王国峰这小子又笑眯眯地从外面进来了,一进门就挤眉弄眼的开口问: “林哥,你知道孙大兴两口子今天为什么下定决心整这么一出吗?” 林彦武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嘿嘿嘿,那是因为花富国那老小子不当人啊!” 王国峰舔了舔嘴唇,坐在炕沿上,挤眉弄眼的小声开口: “这个事情,除了花老头一家,其他人全都知道,花富国那老小子,弄了孙大兴媳妇还不算,又盯上圆圆了。” “什么?” 林彦武吃了一惊,圆圆是孙大兴的大女儿,也就十五六岁的姑娘,模样不算太过出挑,但也不差。 “真的假的,花富国的年纪都能给她当爹了。” 王国峰点点头:“可不是嘛?孙大兴没儿子,走到哪儿人家都不高看一眼,花富国趁着孙大兴上夜班的时候经常敲他家门。” “刚开始孙大兴媳妇不给开门,但是后来孙大兴的大女儿上街的时候被几个混子堵了几次,差点出事,孙大兴家的门就开了。” “这,这个是畜生啊!” 林彦武要是还听不明白怎么回事,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去年八月,孙大兴连着上了一个月夜班,但是他媳妇九月底回娘家住了十来天,听说是坐小月子去了。说实话,要不是这次花富国那老小子把主意打到圆圆头上,孙大兴估计还能一直忍着。” 王国峰说到这儿,也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林彦武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在村子里的时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是没听说过,但像花富国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林彦武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王国峰说的这些,孙大兴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为了三个女儿,都不可能说出来。 所以,花富国的罪名,也就是个打人,孙大兴要是答应和解,老花家肯定要大出血。 要是孙大兴两口子死活要报案,那就是罚款加拘留。如此一来,花富国的工作能不能保住可就两说了。 毕竟,派出所这边把事情往钢厂一通报,钢厂十有八九开除花富国,最轻也是罚款降级。 第八十九章你养的好儿子! 钢厂医院 花大爷手里拎着一盒槽子糕进了病房。 孙大兴的鼻子上包着纱布,正躺在病床上打吊针,两个女儿在床边坐着。大女儿圆圆则陪着自己母亲去了钢厂保卫科录口供。 童童和瑶瑶见到花大爷的时候,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厌恶,不过还是客气地叫了一声“花大爷好”。 花大爷咧嘴一笑,点点头满脸和蔼地说道:“好好好,来来来,大爷买了槽子糕,你们分着吃点。” 孙大兴朝两个女儿摆摆手,开口叮嘱了一句:“童童瑶瑶,你们去外头玩一会儿。” 等两个孩子出去了,孙大兴脸上再看不出半点表情,自顾自地靠在床头不说话。 “大兴,我……我今儿来是跟你们家道歉的。” 病房里不止孙大兴一个,旁边还住着两个糙老爷们,一个断腿的,一个胳膊骨折的,满脸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两人原本躺在病床上闭目养神,一听花大爷这话,赶紧睁开眼睛扭头朝这边看。 花大爷自然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动作,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接下来的话,他肯定要厚着脸皮说完: “大兴,咱们一个院里住了这么多年,富国他就那个狗熊脾气,也就是话赶话到那儿了……” 孙大兴听到这儿,抬头盯着花大爷看了一眼,突然摆手打断,冷笑一声: “花大爷,今儿这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要不知道就去问问花富国,或者问问院子里其他人,花富国做了什么畜生事,等事情弄清楚了,你再来找我。” “啊?” 花大爷有点迷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孙大兴,满脸的疑惑。 孙大兴自嘲一笑:“行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花大爷你回去吧。” 花大爷心里头没底,点点头起身出了病房,回家的路上琢磨了很长时间,但还是一脑门子浆糊。 从医院到家里也没多长时间,花大爷刚刚进了院子,就见赵大爷和许大爷两人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晒太阳。 他心头略一计较,于是也搬了个马扎坐在两人面前,挤出一点笑容开口搭话: “老赵,老许,晒太阳呢。” 两个老头见姓花的竟然主动凑过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赵大爷最先开口: “老花,今儿怎么还有这闲工夫跟我们说话?” 这话一听明显就是在点花富国被保卫科抓走的事情,可如今的花大爷担心儿子,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只能陪着笑脸跟着老两位说话。 “老赵,老许,过去的事情是我花宝平心小,我在这儿给两位老哥道个歉。” 两人相视一眼,不知道花老头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全都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毕竟一个院子住了这么些年,富国那孩子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总不能真看着他被拘留,丢了工作吧?” “如此,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大旺二旺还那么小,以后可怎么活。” 花大爷说到最后,眼眶都开始泛红了。 老赵和老许心底更诧异了,不知道姓花的跟他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说老花,都是一个院子住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花大爷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只能臊眉耷眼的把自己去见孙大兴的情况告诉两人,又是满脸苦涩地继续开口: “我这几年一直忙着上班,精力也大不如前,富国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孙家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老赵和老许齐齐惊讶出声,目不转睛地盯着花大爷,满脸的不敢置信。 “两位老哥,富国那小兔崽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孙家的事情,我今儿厚着老脸,求你们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给我指点指点,让我也有个头绪解决问题。” 老赵率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摆摆手: “这倒是不用厚着老脸求,既然你张口问了,我们就跟你说道说道。” 旁边的老许也跟着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维,就开始叙说花富国和老孙家的事情。 毕竟,这送上门求打脸的事情,两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 对于自己儿子欺负孙大兴一家的事情,花大爷其实也有点心理准备。所以刚开始老赵和老许说的时候,他虽然脸色不好看,但还能绷得住。 但是,听到后面孙大兴媳妇竟然没了个孩子,而且自己儿子竟然把主意打到圆圆那小丫头身上的时候,花大爷气的浑身都忍不住哆嗦,一张老脸更是臊得都没地儿放。 回到屋子,花母和儿媳妇薛珍珍赶紧凑过过来,满脸希冀地等着花大爷张口。 花大爷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抬头瞪着自己老伴强忍着想要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你养的好儿子!” 说完这一句,又扭头瞪向自己儿媳妇: “一天到晚除了闹你还会干什么?孩子都两个了,还拢不住自己爷们的心,要你有什么用?” 婆媳两个听了这话,全都满脸错愕,不知道这老头子突然抽的什么风。 花大爷憋了一肚子气,坐在灶台下面生了好一阵闷气,这才抬头看向屋子里两个大气不敢出的女人,冷冷开口: “再给我拿二百块钱。” 花母一听还要钱,顿时感觉心疼得厉害,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就嚷嚷起来: “什么?三百还不够?林彦武那小畜生也太贪心了吧?” 花大爷闻言,脸色一变,“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抬手朝着自己老伴狠狠一个巴掌抽出去,满屋子地跳脚大骂: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女人,什么都不知道胡咧咧什么?我拿钱是要去孙家平事的。” 花母挨了个大嘴巴,下意识地捂着脸哗哗地掉眼泪。 她抬头看向自己爷们,嘴巴动了又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两人过了大半辈子,虽然拌嘴吵架不在少数,但这还是爷们第一次动手打自己。 花大爷皱着眉头看了自己老伴一眼,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林彦武就住咱们隔壁,富国还被保卫科扣着呢,你这么嚷嚷是怕他听不到吗?” 花母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自己这一巴掌是当家的打给隔壁的林彦武看的,满肚子的委屈顿时消了不少,擦了擦眼泪,小声问。 “那……那你说给孙大兴家拿钱,又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章哪个大学生能受得了他这一套? 下午,林彦武拿好自己翻译的资料,去了钢厂图书馆交任务。 按照如今的规矩,翻译的稿费是千字2到5块,可钢厂花了不少代价弄回来那么多外语书放在那里,不管花多少钱,也找不到有能力的翻译员。 如今终于出了个林彦武,稿费都是私底下协商的,千字8块钱。现如今的钢厂缺的不是钱,而是人才。 这些日子,林彦武已经翻译了一本资料书,大概八万字,挣了六百来块钱,比得上他一年的工资了。 图书馆管理员霍思语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圆脸大眼睛薄嘴唇,梳着两条麻花辫,见人的时候脸上总带着笑。 据说,厂里不少年轻人都在打她的主意,但是一个也没得手。 “林翻译,又来交任务啊?” 星期天霍思语本来是休息的,但她估摸着林彦武应该就在这两天过来交任务,所以特地申请了调班。 “是,这是我翻译的稿件。” 林彦武对于霍思语感觉一般,这姑娘虽然长得漂亮,但自视甚高,小心思也多,不是他的菜。 霍思语笑吟吟地接过,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林彦武的大手上,又像触电似的猛地缩了回去,红着一张脸低下头,但又忍不住微微抬头,偷偷瞄了林彦武一眼,十足的一副小女儿姿态。 林彦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等着霍思语检查字数之后给自己结算稿费。 这本资料有六万多不到七万字,应该能有五百来块钱稿费。 霍思语拿着稿子仔细检查,核实字数之后,就给林彦武开了条子,林彦武拿着条子就可以直接去厂里的财务领钱。 她双手拿着条子递给林彦武,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林彦武,两边脸颊红得就跟苹果似的。 林彦武接过条子道谢:“多谢霍同志,我再去拿本书。” 说着话,转身去了书架,又挑了一本英语书放在桌子上: “麻烦霍同志帮我登记这本书。” 霍思语脸上的笑容不停,兴致勃勃地接过那本自己压根看不懂的外文书,开始按照书上的编号登记: “嗯,麻烦林翻译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帮你登记。” 林彦武站在旁边等着,正当这时图书馆外面又进来两个人,林彦武本能的扭头看了一眼,顿时有点呆: 来人竟然是郝佳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从前世的记忆中他知道,这个男人叫黄世昌,是郝佳未来的丈夫。 郝佳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脚蹬圆头坡跟皮鞋,进来的时候带着灿烂的笑容。 结果,视线触及到林彦武的瞬间,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林彦武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很快转移视线,正好霍思语也做好了登记,把书递给林彦武: “林翻译,已经登记好了。” “嗯,麻烦你了。” 林彦武随口应了一句就拿起书本离去了。 郝佳低着头,感觉心里头堵得慌,眼眶似乎都有点发红。 “郝佳,不是说要来借书吗?赶紧去找。” 黄世昌满脸笑容拍拍郝佳的肩膀,郝佳立刻回过神来进去图书馆,然而已经完全没了找书的心思。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黄世昌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皱着眉头开始催促: “郝佳,好了没有?找本书有那么费劲吗?” 霍思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回想着刚才和林彦武说话的时候,自己有没有那个地方表现得不好,结果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顿时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道: “同志,这是图书馆,要保持安静,保持安静你不知道吗?” 黄世昌闻言,赶紧陪着笑脸给霍思语道歉。等郝佳找好书登记之后,一出图书馆门,黄世昌就满脸不耐烦地喝骂起来: “你干什么吃的,找个书让我在外面等了十来分钟,还害得我被一个黄毛丫头骂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郝佳双手抱着书,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赶紧摇头: “黄哥,我不是故意的,书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没看准。” “妈的,也不知道家里头怎么想的,偏我要跟你处对象,一点用没有。” 黄世昌小声淬骂了一句,迈着腿自顾自的走了,郝佳紧追慢赶,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 等到大门口的时候,黄世昌脸上的不耐很快消失,稍微等了郝佳一会儿,两人一起路过保安亭,两个保安立刻起身打招呼: “黄组长好。”“黄组长好。” 黄世昌从裤兜掏出一盒经济烟,给两人各自散了一根,摆摆手笑道: “哈哈哈,你们辛苦了。我对象在咱们省城大学念书,闹着要过来借两本书,我被拉来当苦力。” 郝佳心里头万分羞怒,但是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强行扯出笑脸跟两个保安点点头打招呼。 “嫂子好。”“嫂子好。” 两个保安非常上道地叫了一声,黄世昌心满意足:“成,那你们先忙着,咱有时间一块儿坐下来喝点。” “黄组长慢走。”“黄组长慢走。” 两人点头哈腰地说了一句,黄世昌伸手拉着郝佳的胳膊转身往门外走,没走几步,趁着放手的功夫还在郝佳屁股上拍了一把。 郝佳顿时羞愤欲死,恼怒地瞪着黄世昌: “你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被别人看见多不好。” 黄世昌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看见就看见,晚上你也不让我摸。” 等两人走远了,两个保安才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淬骂道: “呸,不就是个小组长吗,得意个什么劲儿,咱姜队多大的能耐,也没像他这个样子的。” “嘿嘿嘿,不过你还别说,他那对象看着不错,还是个大学生。” 正当这时,林彦武也从办公区拿了一沓翻译用的信纸出来了,见到两个保安笑着打招呼: “铁头,大杨,今天你们两个值班啊,聊什么呢?” “林哥,这不刚才看见新来的黄组长和他对象了吗?那孙子还特意停下来给我们介绍了两句,生怕我们不知道他有个大学生对象。” 铁头虽然对黄组长不以为然,但也是真心羡慕人家有个大学生的对象。 “铁头你是嫉妒人家吧?依我看呐,他跟那对象长不了。” 大杨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从林彦武手里接过烟点上。 “哦?这怎么说?” 林彦武有点好奇,前世的记忆,郝佳可是跟这位黄世昌过了一辈子的。 “呵,大白天的明知道我们还在后头看着呢,就伸手拍人家姑娘屁股,哪个大学生能受得了他这一套?” 大杨满脸鄙夷地说了一句。 第九十一章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下午没什么事情,林彦武去了趟供销社,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马上就过年了,他要给家里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第二天上班,上午包俊才送过来两份需要翻译的文件,兰翠翠看了看,没什么难度就给姚鹏三人练手了。林彦武最后查验了一遍,想着起身活动活动,就顺手拿着给包俊才送过去。 包俊才办公的地方在一楼,主要对接车间,琐碎的事情很多,而且车间大部分都是火爆脾气,不好沟通。 林彦武来的时候,正碰见一个马脸汉子跟包俊才吵吵: “文件是你送的,我们按照上头的翻译操作,试了三四次都启动不了新来的热风炉,问题肯定出在这文件上。” 包俊才满脸无奈:“那我先拿着文件去找找翻译组的同志,让他们再核实核实。” “核实,核实,这都核实了多少遍了,一遍一遍地逗我们玩儿呢?” 马脸汉子怒气冲冲的瞪着包俊才,说话的时候唾沫性子喷了包俊才一脸。 “俊才。” 林彦武叫了一声,算是给包俊才解了围。 包俊才扭头一看,发现是林彦武过来了,顿时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和马脸汉子掰扯,赶紧把文件拿给林彦武看: “彦武,你给看看这文件到底哪儿出问题了。” 林彦武也没推辞,接过文件对照原文仔细看了两遍,修改了几次不准确的地方,这才把文件递给马脸汉子: “好了,你回去试试,这次应该行。” 马脸汉子一边接过文件,一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林彦武。 包俊才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这是咱们厂里接待过外宾的林彦武林翻译,他看过的稿子肯定没问题,赶紧去吧。” 马脸汉子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原来是林翻译啊,您好您好,我叫汪大饼,今儿的事情多谢您了。” “不客气。” 林彦武客气地说了一句,等对方拿着文件走了,他这才把手里翻译好的文件递给包俊才: “文件翻译好了,我坐了一上午,正好送过来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了。” 包俊才接过文件,拉着林彦武朝外面走了两步,这才小声问: “陈自强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陈自强?他还没被放出来?” 林彦武有点好奇,陈自强可是徐主任的人,有徐主任出面他那点事情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包俊才轻笑一声:“没有,依我看徐主任的态度就是不想管他了,听说陈自强家里这两天没少往徐主任家跑,徐主任都没露面,就是给出了个主意。” “出了个主意?” 林彦武有点好奇。 “嗯。” 包俊才点点头:“陈自强这个事情是乱搞男女关系,要是较真起来可不是什么小问题,所以陈自强这两天已经离婚了。” “什么?” 林彦武满脸惊愕:“离婚?”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他是想跟媳妇离婚了,然后再跟那个女人结婚,如此一来就可以牵强地解释两人是夫妻关系?” “对头。” 包俊才哈哈一笑:“估计,这一次那个叫兰香的女人没少让陈自强出血。” 林彦武知道,陈自强虽然在外头找女人,但只要有点脑子,肯定不可能真正和那个女人过日子。 如今不过是先和媳妇离婚,再和那个叫兰香的结婚,等这档子事情过去了,应该会和兰香离婚,再和自己媳妇复婚。 从包俊才那儿回去,就听姚鹏在那儿唾沫横飞地说着陈自强的情况: “陈自强那小子,已经和迎春西街的兰香领了结婚证,今天上午带着结婚证到保卫科把事情解决了。你们是没看见那小子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那个叫兰香倒是眉开眼笑,还给保卫科的抓了一把喜糖。” “哈哈哈,保卫科的有福气啊,还能吃块喜糖甜甜嘴。” 陈自强从保卫科出来之后,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的太阳,明媚温暖,驱散了这些日子积存在他内心的阴霾。 “我先走了。” 兰香喜滋滋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扭着屁股就往大门口走。 “兰香。” 陈自强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 “还有事儿?” 兰香转过头来,脸上依旧带着明媚的笑容,似乎比天空的太阳还要耀眼。 “咱俩这么长时间,你……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陈自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为了让兰香配合,他家这次足足拿出了三百八十块钱。 本来说是要四百的,他媳妇好说歹说,最后便宜了二十块。陈自强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莫名的感觉自己似乎被侮辱了。 四百,便宜了二十,收了三百八? “咯咯。” 兰香掩嘴一笑:“陈大哥你这话说得不对,谁说没感情,我不是给你便宜了二十吗?” 陈自强感觉“啪”的一声,虚空之中似乎有个清脆的嘴巴抽在自己脸上。 “难不成,你想让我自己倒贴啊?” 兰香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笑的事情,满脸惊讶地反问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去了。 “砰。” 陈自强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块大石头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喘不上气来。 他跟兰香这么些年了,虽说不是次次给钱,但一个月起码给十几块钱,而且有什么事情也都跟兰香说,自认彼此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没成想,他这点情意在兰香眼里,也就值二十块钱。 陈自强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又哭又笑地骂了自己一句: “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年念的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冷风一吹,陈自强浑身打了个哆嗦,一咬牙转身往外事部去了。 这些天因为这么点事情,他已经好几天没上班,眼瞅着马上过年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可不能再请假了。 外事部的众人见陈自强邋里邋遢地就来上班,全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陈自强脸上火辣辣的,可想想月底发工资,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二组坐在自己工位上开始干活。 徐主任这会儿刚被领导叫去谈话回来,心情很不好,看着突然坐在工位上的陈自强,走过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行了,过去的过去吧,以后踏踏实实的工作。” “哎,我一定好好干。” 陈自强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一声,心里头却感觉很是怪异,先前他出事的事情,徐主任的态度可以说非常明确了。 第九十二章我真的后悔和你离婚了! 下班回家,陈自强坐在饭桌上低头扒饭,不敢看父母媳妇。 吃完饭,刘大妮手脚麻利地收拾完锅灶,三个孩子也早早洗漱完睡了觉。陈自强看着一刻不停歇的媳妇,心底突然生出无限的悔恨。 这些年来,不管他怎么冷落,可大妮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怨言,家里的事情也不用他操心一点。 反而是自己这些日子折腾的厉害,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面对各种流言蜚语,还要拉下脸面去见兰香。 “大妮……” 陈自强轻轻叫了一声,刘大妮抬头看了自己男人一眼问: “怎么了?” “大妮,这么多年来,我陈自强,对不住你。” 陈自强心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或许他一直以来都小看自己媳妇了。 其他的事情不说,就说媳妇去找兰香谈判这个事情,要是换作一般女人能心平气和地去谈这事儿? 刘大妮拿着扫把的手一顿,轻笑一声,看也没看自己男人一眼,继续扫地: “当家的,不管你心里头怎么看我,咱们如今也是一家人,孩子都有了,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说话的功夫,刘大妮已经扫完地,拿着洗脸盆打水洗漱。 陈自强见媳妇这态度,心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些年来,他看不上自己媳妇,觉得她是农村来的没见识。 或许,媳妇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她只要孝敬公婆,照顾孩子,自己按时把工资拿回来就行了。 一念至此,陈自强咧嘴一笑,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就跟个笑话差不多。 “大妮,我出事的事情,我们徐主任的态度你也知道,可今天我出来之后,他又特地过来当着大家的面跟我表示亲近,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以往,陈自强觉得自己媳妇什么都不懂,工作上的事情也从来不跟她说。 可如今,他有心试探一二,也可以说是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媳妇。 刘大妮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自己男人一眼,不过随即就开口: “这还用问?肯定是觉得没你不行,至少是暂时不行。” 陈自强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厂里的传言,徐主任跟林彦武的关系特别好,下班之后勾肩搭背的还准备一起吃饭。 可是,自从那次之后,就再没有见徐主任有什么动静。 再然后,车间有个叫花富国的工人下班的时候在门口丢了大脸,他隐约听说是跟林彦武住一个院子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林彦武了。 陈自强眯着眼睛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徐主任对自己的态度,好像是从自己传林彦武谣言,写了道歉信之后才开始有所转变的。 再想想当初徐主任是怎么把自己从一组挖过来的,突然觉得媳妇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徐主任本来是想放弃自己,把林彦武弄到二组的,但是私底下肯定发生了一些事情,徐主任挖不动林彦武,要是再不看重自己,二组就剩赵辉独大了。 徐主任肯定是不愿意看见赵辉独大的场面,因此又特意过来跟自己示好。 “行了,别在那儿瞎琢磨了,赶紧睡吧。” 刘大妮洗漱完上炕钻进被窝里,背着身子闭上眼睛睡觉。 陈自强看着媳妇的背影,突然又问:“大妮,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刘大妮闭着眼睛又随意说了一句: “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你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学好了,怎么都好办。” 陈自强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瞬间就想到了林彦武。 如果,他也有像林彦武那样跟外宾谈笑风生的本事,什么徐主任、郝主任的,见了自己不都得客客气气的? 想到这儿,陈自强看向自己媳妇的眼神更亮了,同时也更加后悔,自己以前真是错把珠玉当鱼目,原来媳妇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媳妇,你真厉害。” 陈自强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伸手用力,把媳妇捞在自己怀里。 第二天上班,他直接去了图书馆找了两本资料书借出来,没有工作的时候就拿出来认真学习。 甚至,还找了一本相对简单的书,试着去翻译。 林彦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陈自强“觉醒”了,开始发愤图强,提高自身能力。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院子外面,看着眼前的郝佳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见面,郝佳没有穿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而是穿了一身臃肿的棉袄棉裤,戴着手套,戴着口罩,用一块黑色的围巾把自己的头发包起来,看着就跟个乡下女人刚进城差不多。 “彦武……” 郝佳早早的就在这儿等着林彦武下班,虽然穿得厚,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这会儿直跺脚。 林彦武余光扫了一眼,这个点都是下班的工人,要是在这儿说话被人指指点点的不太好,于是领着她进了屋子,面无表情地开口问: “郝佳,你来干什么?” 郝佳一进屋就把自己围巾手套口罩都摘下,听着林彦武如此不带感情的话语,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眼眶也开始一点点泛红: “彦武,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和你离婚了!” 这一句话说完,郝佳死死咬着自己嘴唇,刹那间泪如泉涌。 林彦武只是沉默着不说话,等郝佳哭完了,这才开口问: “你后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咱们已经没关系了,以后不要来找我。” 郝佳听了这话,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林彦武,泪眼婆娑地又问: “彦武,你真的不念一点旧情吗?” 林彦武听了这话,忍不住咧嘴一笑,反问道: “郝佳,当初决意要跟我离婚的时候,你念旧情了吗?” 郝佳眉目暗淡,再次落泪,有心想要掉头就走,可是想想黄世昌那个恶心的样子,她咬咬牙,伸手去拉林彦武的手: “彦武,我一直都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当初是我年轻不懂事,我给你道歉,我跟你说对不住好不好?你给我个机会,给我个再次爱你的机会好不好?” 林彦武早就防着郝佳这一招,立刻后退一步避开郝佳: “郝佳,人生没有重来,错过就是错过。你之所以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现在沾了温教授的光,在钢厂上班了。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在林家山靠种地为生的林彦武,你还会跟我复婚吗?” 郝佳语塞,怔怔地看着林彦武,眼泪如同珍珠一样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落,哽咽着问了一句: “彦武,那你能……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吗?”